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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细说两宋[第1页]

作者:海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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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到宋朝,一些人想到的是文明、富庶、繁华、美丽,文华昌盛,而另一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总喜欢揶揄抑或调侃它在军事上所谓的疲弱不堪,诸如“跪宋”、“弱宋”。然而,纵览整个宋史几乎就是一部战争史,两宋三百一十九年总共十八位皇帝,这里面没有哪一位皇帝躲开了战争的威胁,就连在位时间仅有四年的和平皇帝宋英宗赵曙也被西夏的那位少年得子的短命皇帝李亮祚给震得龙躯一紧。

    说到战争,再说说它的敌人。作为从五代的战乱中建立起来的帝国,宋朝立国之初的统一战争自不必说,而随后它的敌人分别是辽国、西夏、吐蕃、金国、蒙古。西夏和吐蕃的战力先抛开不说,其余的这三个国家在当时无一例外地不是如BUG一般地存在。

    辽国和金国鼎盛时期的军力不但是亚洲最强,甚至可以说是世界最强,至于军力达到了人类冷兵器时代巅峰指数的蒙古就不消多说什么了。就是在这样的生存条件下,宋朝立国三百余年,在这个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我实在是不知道所谓的“跪宋”和“弱宋”是从何而来。

    宋朝与辽国的和平是打出来的,不是买来的,要不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兄弟之国一说,参考石敬瑭的后晋和刘氏的北汉政权与辽国的关系。澶渊之盟签订之前,辽国人已是强弩之末且成了孤军深入之势。他们的前面是李继隆统帅的数十万北宋禁军,而他们的后面则是由王超王得用父子统领的将近十万人百战之兵。如果不是宋朝的皇二代(或者是皇三代)宋真宗渴望和平且愿意用金钱换安宁,如果当时的皇帝换成赵恒的老子或他的大伯,那么包括萧太后以及耶律隆绪在内的辽国一众首脑都得集体下拜大喊救命。

    再来说金国。无可讳言的是,当时的金国与初建的南宋在军力上的确是不对等的,南宋是呈被碾压之势的。但是,随着吴玠在和尚原以及仙人关两次大败完颜宗弼之后,随着岳飞、韩世忠、张俊先后给予金军以重创之后,宋金两国已然成了并立之势,谁也没有把握吃掉谁。在此之后,无论是南宋的北伐还是金国的南征都基本上是无功而返,甚至还会被来个或大或小的清算。

    在传统思维和印象里,南宋对金国所谓的弱势并非是在军事上,而是在政治上,原因在于那些文臣们患了软骨病。比如,在《宋史.奸臣传》里根本找不到影子的史弥远大人,为了答应金国人的议和条件毫不犹豫地把力主抗战的宰相韩侂胄杀害并将其人头送给了金国。别的不说,就凭这件事史弥远就足以永世与耻辱为伍。你想要和平无可指责,毕竟和平可以让千百万人免于战火的涂炭,但用这样的一种方式去换取和平实在是为人所不齿。

    我知道这样说会有争议,很多人都说韩侂胄不是个东西,很多人都说史弥远杀韩侂胄是为了黎民苍生和国家稳定,在这一点上我不想争论什么。我不喜欢跟别人争论,尤其是根本就难言对错真假的事,但我会尊重别人的看法和意见,但绝不争论,而对于那些以历史真相就是本尊而自居的所谓的饱读史书之人站在至高无上的高点所发出的刺耳的、傲慢的、粗鲁的言辞我更是懒得理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史观,因为我们所处的角度和视野以及阶层都不尽相同,更重要的是,我们最初所接受和被灌输的历史理念和观念也不同,所谓先入为主,在这样的条件下就不可能有共识。历史烟云风云激荡,在千百年之后有人如果说他的观点和看法就是唯一的真相和真理并打击和挖苦别人的观点和看法,对于这样的人有必要浪费时间、精力和口水吗?

    多说了几句,也是很有必要的几句。

    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南宋“熬死”了金国,当然,谁都知道金国是被蒙古搞死的,只不过南宋比它更能熬罢了。终于说到了蒙古——超级BUG蒙古,蒙古的扩张史就不在这里详述了。面对这个超级BUG,从宋蒙交恶到崖山之战,宋朝整整抵抗了蒙古四十余年,试问有哪一个被蒙古灭国的政权抵抗的时间超过了这个年限?在这里不是想说那时候的南宋的军力有多么的强悍,强悍到足以和蒙古人的大军势均力敌的程度,事实上也不是这么回事,宋蒙战争中的重大战役南宋这边几乎是清一色的城市防守战,类似于北宋军队敢于集结大兵团与辽国人野战争胜以及岳飞和李显忠于平原旷野之中击败金军的战例基本上是无从谈起。与其说这时候的宋军军力强悍、士卒用命,倒还不如说南宋的军民们意志顽强、不甘做亡国之民。

    面对契丹人、党项人、女真人和蒙古人的铁蹄和屠刀,面对异族人的贪婪和凶残,两宋数以百万计的军人在金戈铁马的往来冲杀中、在箭矢如雨的城墙上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去捍卫了国家和民族的尊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两宋的文明、繁华和富庶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这一点无可辩驳,但某些被他们所保护的那些兄弟姐妹们的后代又是怎么评价他们的呢?也不知道那些已经作古将近千年的大宋英灵们在得知某些后人对他们的戏谑和嘲笑之言时又会作何感想呢?

    关于两宋的战史,我一直在思考该从何时说起?是开国之祖赵匡胤生平的第一战说起吗?是北宋建立后的第一战说起吗?很遗憾,最后的答案都不是。

    如果不是这一次的注定将会载入史册的新冠疫情,我想我是不会想着写这个东西的(憋在家里实在是无味),而促使我写这个东西的人却不是哪位大宋的官家,而是《杨家将》里的杨业和潘仁美。我之前已经写过一篇给潘仁美正名的文章了,如文中后半段的字句所展现的那样,我是带着无比强烈的情绪写的那篇文章。原因只有一个:某些“可恶的文人秀才们”为了实现自己的某些目的和愿景而杜撰了一些历史故事,而基于他们个人的喜好在其中贬低、抹黑或赞美某些历史上的人物,而我对此深表“不开心”。

    在这个网络和信息如此发达的时代,在我们这个千百年来都尊崇读书人的族群和土地上,在这个外表繁华昌盛、多数民众在工作和生活中被压得变形继而寻求娱乐至死的时代,各色小说和各种宫斗、情斗、权斗以及各种斗的影视剧轰炸着我们的视觉神经,而这些都是文人们的功劳——尽管他们的风头被各位“艺术家”抢了大半还多。别的我不说,就单说历史题材的所谓的文学作品和影视剧,诸如杨家将、金庸的系列小说和霸屏的抗战剧,这些看似只是在说恩怨情仇,但其中的背景无一逃不出历史的框架,而这些“文学家”们也不可避免地会用他们的笔叙述和传递历史信息。

    问题就在这里:他们不是给自己看或几个人看,而是给一大群人甚至是持续数百年地给无数人看,比如明朝时期成书的《杨家将》,但他们笔下的历史人物以及他们的评价和定性就是相对客观的、相对真实的吗?很遗憾,不是,甚至是带有强烈的个人主观情绪和情感,有的更是在全凭个人所处的阶级和立场对某些历史人物颠倒黑白地一顿大书特书。当然,他们不一定用真名,比如把潘美改成潘仁美,到时候你想说他都会被他一句话给顶死——本故事纯属虚构。个人觉得这句话有时候真的是极致的耍流氓手段:别人盯着你骂你一句,你上去说理,他说他只是在开玩笑。

    再比如根据金庸的小说所改编的影视剧里把王安石和韩侂胄说成是乱国之臣,假如你正处在童年或少年时期,那么在你幼小的心灵刚刚成长的时候就会认定这些人不是什么好人。

    回到正题上来。既然我决定写两宋历史的原因就在杨业和潘美身上,那么起点就从这两个人说起,也基于要给宋朝的开国之祖赵匡胤一个露面的机会,所以第一战就从公元968年的太原之战说起。
    公元968年7月,偏居一隅的北汉(国都太原)皇帝刘钧驾崩。

    刘钧这个人在历史上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知名度,至少你在教科书上看不到——虽然他贵为皇帝,但他的一个义子相信全中国的人几乎都知道,他的那个义子叫做刘继业。很陌生是吗?别急,这个刘继业还有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叫做杨继业,也叫杨业。这下明白了吧?他之所以叫刘继业是因为皇恩浩荡,是因为北汉皇帝赐他国姓。

    皇帝一死,接下来最重要的事自然就是接班人的问题了,而刘钧早就选好了这个人,甚至在他死前重病缠身之时,这个人就已经开始监国行使皇帝的权利了。这个人叫做刘继恩,但他不是刘钧的亲儿子,因为刘钧没有子嗣,而刘继恩本来也不是姓刘,他本姓薛,他是刘钧的亲外甥。也就是说,刘继恩的妈妈是北汉的正牌公主。

    问题就出在刘继恩的老爸身上,他的老爸有天无名鬼火突然无法抑制,于是就在一场家庭暴力中将他老妈给刺伤了。驸马家暴还让公主流了血,这一下可就捅了马蜂窝了,这时候北汉的皇帝老儿还是刘继恩的外公刘崇,他肯定要为女儿出气。于是,刘继恩他老爸自知在劫难逃竟然很有自知之明地自个儿找了个风水好的地方把自己给怼了。

    刘继恩这下就成了没爹的孩子了,很快他老妈就给他找了个爹,他的这个爹姓何,具体叫什么我没查到,就叫他何老爹吧。说点八卦:我很怀疑这位北汉的公主殿下很有可能搞了婚外恋,当然,我没有证据,只是怀疑。

    在自己的老妈跟何老爹生下了一个儿子后,刘继恩和他的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刘继元没多久就成了一对孤儿,因为公主殿下和她的第二任老公双双驾鹤西游。

    这个时候,他俩的那位皇帝外公出手了。

    嗯,你俩小可怜不要怕,有外公在你们不会成孤儿的。这样,你们的舅舅刘钧正好到现在都还没有儿子,你们就做他的养子吧!

    所谓福祸相依,这两个幼年就成了孤儿的小孩儿怎么也不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他俩都会成为高高在上的北汉皇帝。也正是在做了刘钧的养子后,这两个一个本该姓薛一个本该姓何的孩子才有了在历史上被记录在册的名字:刘继恩、刘继元。

    这下知道杨业为啥叫刘继业了吧?上面两位加上杨业,这三人都是刘钧名义上的儿子,都是刘家继字辈的。不过,很遗憾的是,刘钧其实也不姓刘,他不是汉人,而是沙陀族人,不管是后汉的开国皇帝刘之远还是北汉的开国皇帝刘崇,他们都是沙陀族人。没错,这俩皇帝其实是亲兄弟,刘之远的儿子刘承佑被杀之后,郭威代后汉自立为皇帝,建立后周,于是刘崇也在太原自立为帝扛起了刘家的皇旗,因为地处北方,所以历史上就叫他的政权为北汉。

    多说一句,同样都是刘钧的儿子,同样都是刘家继字辈的人,为啥名义上也是皇子的杨业就混得那么挫呢?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因为他本就是他老爹当年为表忠心而把他送到太原当质子的,对北汉的皇帝们来说,杨业就是看家护院的,能当个领兵的将军已经很够意思了。

    再来说刘继恩。自己的真舅舅、假老爹死了,刘继恩以监国的身份当了北汉的新任皇帝(尽管这个皇帝要经过辽国皇帝的同意并下发正式文书后才具有所谓的合理合法性)。当皇帝了是不是该好好地庆祝一下并豪情万丈地坐在龙椅上指点一下江山呢?不,刘继恩没有这个闲情雅致。他面临的问题相当的让他头疼。

    当初在确立他作为皇帝继承人这件事上他就遇到了相当大的阻力。一来,他不是刘钧的亲儿子,二来,以宰相郭无为为首的某些大臣并不怎么看好他,三来,就连刘钧都对他没有信心。在病重之际,刘钧对宰相郭无为说道:“继恩这孩子非常的孝顺,但他庸碌无才且懦弱,并非一个有济世之才的人,在我百年之后恐怕他不能经营好我的这个国家,这可如何是好啊?”

    郭无为没有答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但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以及一肚子的小心思了。他本就不同意立刘继恩为储君,而在刘继恩监国期间两人也是相互看不顺眼对方。现在刘钧都快死了,他能说什么?叫刘钧把刘继恩给办了?与其如此,他还不如自己亲自去干这事。

    简单说下郭无为。

    郭无为,字无不为,号抱腹山人,早年于乱世中隐居于武当山潜心修道十余年 。结合他的人生经历来看,这人的偶像应该是唐朝的一代名臣加名道士李泌(就是《长安十二时辰》里的那个少年李必的原型)。

    后周皇帝郭威取代后汉称帝之后,此郭兄认定天下雄主已出,于是决定出世拯救天下百姓开创又一个王朝盛世。然而,现实很骨感,郭威不是刘备,郭兄也不是诸葛亮,反倒是其那一套纵横家的理论为后周权臣宰相王俊所忌,也可以说是嫉,因为王俊担心郭威被其“蒙蔽引诱”而导致自己的权利和地位受到削弱,于是仗着自己是郭威的革命战友身份要求郭威赶走郭无为——注意,是要求,不是劝谏。

    郭威照办,于是郭兄愤愤难平但也只能收拾铺盖卷儿。可是,郭兄在此期间认识了一个今后将会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人物,据说两人还称兄道弟了,不过这种说法极有可能只是一些人的胡乱琢磨而已,他俩应该也就是几面之缘而已,顶多就是聊了几句话比较投机而已,因为这个大人物此时只是后周禁军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军官,甚至只是郭威贴身侍卫里的一个小班长。说难听点,也就是个拿着长枪在皇帝陛下郭威的殿外站岗的。

    出了后周国门,郭兄上山平复自己的小情绪,没多久,时来运转,由于受到好友引荐,北汉皇帝刘钧三顾茅庐终于请到了这位当时的诸葛亮出山。就此,郭无为扶摇直上九万里,最后成了北汉的二当家,其权利和地位仅次于刘钧。

    郭无为和刘继恩的矛盾有多深呢?简而言之,就是双方都欲将对方除之而后快。皇帝PK宰相,而且是你死我活的那种PK,这情节想想都刺激。按理说,这种局面大多都是皇帝获胜,但在郭无为看来自己的胜算很大,因为早在刘钧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他就成了大宋潜伏在北汉政权里的一位超级间谍。

    还记得前面说的那位后周禁军里的小班长吗?郭无为现在已经公鸡变凤凰了,而当时的那位后周禁军小班长更是了不得,他倒是没变凤凰,而是变成龙了——他叫赵匡胤。

    郭无为早就与赵匡胤暗通款曲了, 而且赵匡胤还给他派来了两个助理,一个叫侯霸荣,一个叫惠璘。

    侯霸荣之前就是后汉的军官,在一次战斗之后被宋将王全斌(就是后来带领军队平定后蜀政权,然后又纵容手下在四川肆意抢掠最终造成为期两年蜀乱的人)俘虏。准确说不是俘虏,而是投降,而且还得了个官。但是,很快他就跑了,跑回了北汉。一时间,他被当成了忠君爱国的典型,但北汉国内只有郭无为知道这事背后是怎么回事,侯霸荣就是赵匡胤派来给他当助理的。于是,趁着这个树立英雄的热乎劲,在郭无为的操作下,侯霸荣成了北汉皇宫的供奉官,成了皇帝的近卫侍从。

    惠璘这个人就没这么多弯弯绕了。他以北宋叛逃将领的身份进入了北汉,实则也是赵匡胤派来的间谍,《宋史》毫不讳言地指出惠璘乃谍者。他虽然是来协助郭无为搞事情的,但也有北宋皇帝特派员的意思。郭无为也把惠璘给安置在了皇宫,也成了一名整天待在皇帝身边的一名供奉官。

    这就是郭无为不害怕刘继恩的理由之所在。我大权在握,你一个毛头小子能奈我何?况且你身边的近侍都是我的人,我想要你的小命之事分分钟的事。再者说,我有大宋皇帝在背后撑腰,你要是好好听话咱们这日子就接着过,你要是敢轻举妄动,我就干掉你然后以北汉全境投降大宋,如此一来我就会成为大宋一统天下的大功臣。

    这些事刘继恩肯定是不知道的,他确是想干掉郭无为,但郭无为的势力和根基都不是他一时间能够撼动的,之前他就想过要把郭无为调出皇城,但最后没能成功。如此,刘继恩就更加的寝食难安了,郭无为就像是顶在他背后的一把刀,他无论如何都想着要拿掉这把刀。于是,他想出了一招明升暗降的办法,他加封郭无为三公之职——司空,头衔够尊贵但实权一点也没有。他刘继恩想以此一步步地废掉郭无为,直到最后一举拿下。

    就是这个举动给刘继恩招来了杀身之祸。郭无为是老江湖了,这一招他当然是知道其厉害之处的,刘继恩已经对他下手了,而他如果不想坐以待毙的话就必须采取行动。与此同时,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件让郭无为很有底气的事发生了,这件事让北汉上下举国震动。

    早在刘钧刚死的时候,北宋皇帝赵匡胤就命令卢怀忠领兵屯驻洺州,意图对北汉动武,而在刘继恩继位不久之后,赵匡胤正式下诏出兵讨伐北汉,原因只有一个:我是刘钧的朋友加笔友,我曾对刘钧说过,终刘钧一生我都不会对北汉动武。可是,现在刘钧死了,但继承他皇位的竟然是他的养子刘继恩,他刘钧有那么多骨肉兄弟,可为什么皇位却传给了他的养子,这里面肯定有阴谋,我要为刘钧、为他的兄弟们,为北汉的老百姓讨回公道。

    不管这个理由有多么的义正辞严或者有多么的不要面颊,但宋朝的大兵们真的是出动了。

    赵匡胤命令他的结义兄弟北宋昭义节度使、同平章事李继勋为河东行营前军都部署,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党进为副帅,宣徽南院使曹彬为都监,由此三人率领一路大军直扑北汉都城太原。同时,他命令建雄节度使赵赞为汾州路部署,绛州防御使司超为副帅,隰州刺史李谦溥为都监,此三人为另一路大军进击北汉。在这两路大军之前出发为本次北征充当先锋主将的人是棣州防御使何继筠,怀州防御使康延沼为先锋都监。

    李继勋、党进、曹彬、赵赞、李谦溥、何继筠、这些人无一不是北宋开国时期的勇将名将,宋军这一次出征的具体兵力不详,但看这个将军阵容应该人数也不少。我之所以要提到宋军先锋主将何继筠是因为我有私心,但这个我不打算说,这是一个小秘密。

    赵匡胤的命令是要快,要尽可能快地赶到太原城。为什么要快?因为面对刘继恩亮出的刀子,郭无为准备跟他进行最后的决赛了。先杀掉或控制住刘继恩,然后宋军恰到时间地兵临城下,在此局面下,不管北汉国内有多么大的反对力量,不管这些人心里有多么的不情愿,但这些人都得在刘继恩的尸体(或者是被捆成粽子的刘继恩)以及宋军的大刀面前低下头颅。

    遗憾的是,千算万算终究敌不过天算,郭无为计划得很好,或者说,他和赵匡胤配合得很好,但是他们都没料到刘继恩竟然率先举起了屠刀,而他的目标就是郭无为。
    在把郭无为的宰相职权给剥夺了之后,刘继恩觉得铲除这个权臣的时候到了。于是,公元968年9月的某天,刘继恩在宫中大宴群臣以及北汉宗室子弟。这个酒宴其实只是个幌子,就像千年之前的项羽一样,刘继恩这回摆了个鸿门宴,他要对付的人就是郭无为。遗憾的是,他和项羽一样没能在这个宴会上干掉自己的敌人,而比项羽更可悲的是刘继恩反而在这一天被别人给干掉了。

    贵为当朝司空的郭无为这一次竟然没有给皇帝面子,满朝的公卿大臣宗室子弟都在但单单就缺了他这个当朝的司空大人,他托人给刘继元请假了。很有可能的是,郭无为通过潜伏在刘继恩身边的卧底已经提前很久就知道了刘继恩欲在这天的酒宴上摘掉他的脑袋,要不然他不会不来,更不会出现接下来马上就要发生的事。

    刘继恩已经图穷匕,郭无为必须采取行动了。当然,在原计划里他现在还不到动手的时候,因为宋朝的大军现在还在来太原的路上,可事关性命他哪里还能忍得住。在得知刘继恩要干掉自己的时候,郭无为肯定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我该怎么办?就算我今天不去,可我就能躲过这一刀吗?宋军还没到,如果我现在杀了刘继恩,后面的摊子怎么收拾?还有,我该怎么杀他?直接带人冲进皇宫吗?

    郭无为在自己的家里来回打转。最后,他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立即干掉刘继恩!

    我之所以要说郭无为是提前很久就知道了刘继恩的计划也是基于这里面的各种谋划和操作程序:郭无为先是不去赴宴,而后又派人杀了刘继恩,再然后他又带人把杀掉刘继恩的人给杀了,如此他反倒成了平乱功臣,最后,他又拥立刘继恩的弟弟刘继元即位,他就此有了拥戴之功。这一些列的事件和步骤都安排得天衣无缝和巧妙,这不可能是郭无为急中生智来回转几个圈就能够想出来的。

    回头来说刘继恩的酒宴。

    郭无为没来,这让刘继恩很郁闷,但这也没啥关系。他是皇帝,那就多留郭无为一天老命好了,明天再杀也不迟。就此,刘继恩举杯畅饮,喝得那叫一个爽不可言。

    酒宴结束之后,刘继恩进入勤政阁休息,喝醉了自然要睡觉的,他虽是皇帝但也要遵循这个生理规律,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将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喝醉,因为他很快就将命归西天。

    杀他的这个人就是之前从北宋跑回来的“爱国英雄”侯霸荣。刘继恩进去不久,兴许都还没有躺下,这时候侯霸荣带领十几个手下持刃闯了进来,同时还关闭了殿门以求让刘继恩逃无可逃。

    刘继恩猛然惊醒!

    即使还处在醉酒状态,可看见眼前这种情形他还是知道大事不好了,他的本能让他一边奔逃一边喊救命护驾,可侯霸荣以及这十来个凶神恶煞本就是他的护卫,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已经连神仙都救不了他的命。

    刘继恩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四处躲闪,而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力气用在了围着一道屏风转圈,可这十来个人还是把他给堵住了。刘继恩甚至还来不及求饶就已经被冰凉的利刃给插进了身体,致命的一刀是侯霸荣给他的,侯霸荣一刀刺入了刘继恩的胸口,不久前还至高无上的一代帝王就此极其悲惨地被他的侍卫们乱刀砍死。

    需要提到的一点是,关于侯霸荣刺杀刘继恩,史书上有两种说法,一种就是郭无为指使侯霸荣刺杀刘继恩,就是我上面分析的那种,一种就是侯霸荣自己意图通过杀掉刘继恩向赵匡胤讨功。不过,后面这种我个人认为不可信,也立不住脚。

    现在大宋的军队还没来,整个太原城还是北汉的天下,你侯霸荣杀了刘继恩之后怎么提着刘继恩的脑袋去领赏?他想走出皇宫都很难,侯霸荣有这么蠢吗?而且,他真想独占此功就不怕他的战友兼上级郭无为跟他翻脸?就算他是一介武夫没什么脑子,可独自击杀当今的皇帝刘继恩,然后带着人头出城去找宋朝的大军,再到开封去找赵匡胤讨赏,这种事或许只有脑子发育不健全的人才会干吧?当然,支持这种说法的人和理由也是有的,但我不这样认为。

    侯霸荣杀了刘继恩之后,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处理刘继恩的尸体就听见外面喊杀声震天。

    谁啊?郭无为!

    郭无为带领人马已经杀到了勤政阁外面,他们要来护驾。什么?皇帝已经死了!那好,那我们就不护驾了,我们现在要讨贼!

    怎么会这么巧?如果不是郭无为指使侯霸荣弑君,郭无为怎么会把时间卡得这么的恰到好处?相信此时的侯霸荣已经心如死灰。如果他真是郭无为派来行刺刘继恩的,那么他此时定然会大骂郭无为的祖宗十八代,但这没有什么用。不管是他自己想杀刘继恩还是他受了郭无为的指使,他现在都注定了会被千刀万剐。弑君之罪,这是要灭满门的!即使不清算他的弑君之罪,可郭无为这时候也要杀人灭口!

    刘继恩的勤政阁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史料里说郭无为最后是派人搭梯子上去才干掉了侯霸荣:无为遣卒登梯入,杀霸荣。如此看来,刘继恩的勤政阁还是很高大的,要不然就是侯霸荣上了房顶。当然,这是玩笑,如果上了房顶只需集合一队弓弩手就足矣,何需爬楼梯?

    侯霸荣就这样被干掉了,一切如郭无为所愿,他诛灭了乱贼,他对国家是有大功的。接下来,郭无为要做的就是立新皇帝的事儿了。

    新皇帝人选很快就出来了,他是刘继恩的同母弟弟刘继元。这有什么问题吗?兄终弟及不是很正常吗?可是,别忘了刘氏宗族里面比刘继元更年长更有资格更有能力继承皇位的人大有人在,但郭无为怎么就偏偏选了刘继元?因为他是只可爱的听话的恭顺善良的小白兔。在这之前,刘继元就给人们的印象就是如此,他整日一门心思地钻研佛经佛法,北汉的鸿胪卿,同时也是郭无为的政友外加前五台山的高僧继颙就和他经常打得火热。

    郭无为没怎么费脑子就决定把刘继元抬出来,在他看来这只小白兔很好控制,可他错了,所有认识刘继元的人都错了,他们都被刘继元的表象所蒙骗了,隐藏在刘继元那副和善虔诚的面容之下的是一个狠毒绝情且暴虐的灵魂。

    刘继元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向辽国求援,在他之前他的哥哥刘继恩已经这样做了,但现在的形势逼得他不得不再次求援,他希望辽国人快点过来,因为此时的宋军早就已经杀入北汉境内了。

    刘继元下令北汉的侍卫都虞候杨业以及马进珂领军扼守团柏谷意图阻挡宋军的攻势,而北汉军队这次的监军大人非常的有分量,此人就是北汉的枢密使大人马峰。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北汉的这位枢密使大人决定亲自出马打头阵,他带领人马主动向宋军迎了上去。

    在一个叫洞过河的地方两军相遇了。北汉的监军大人兼枢密使大人马峰同志此时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在这样的领导带领下,北汉的大兵们个个都无所畏惧。他们的对手是此时已经四十七岁的宋军主将何继筠,这个曾经在自己的青壮年时期就硬碰硬地击败过契丹人,并且随后曾跟随一代雄主周世宗柴荣北征幽燕于百井道大破敌军的北宋勇将。

    两军相接,面对人数比自己少的宋军,北汉军队只是在初期的交战上占据了那么一丁点的心理优势,而这点可怜的心理优势还只是他们的自以为是,因为宋军根本就没把他们太当回事。开国之初的宋军是整个中原乃至于是整个华夏大地战斗力最为强悍的军队,即使是在面对辽国人的铁骑时他们也毫不畏惧且毫不吃亏。就在四年前的公元964年,李继勋、罗彦环、郭进、曹彬等人率领的六万宋军在辽州城下与六万契丹大军以及数万北汉军队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而最后的结果是宋军大胜,剩下的辽国和北汉联军只能灰溜溜地逃命而去。

    随着战局的进行,北汉军队在这支强悍的宋军面前渐渐力不能支,而宋军则杀得兴起,他们这时说不定才刚做完热身。北汉军队没多久就实在是顶不住了,他们败了,没命地奔逃。此战,宋军斩杀北汉军两千余人,如果不是跑得快,北汉军损失的人马还会更多。

    战败的消息传来,杨业等人决定撤兵。北汉的第一道防线已经被宋军轻易地突破了,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被宋军吃掉,即使何继筠吃不掉他,可后面还有李继勋率领的宋军主力,思虑再三之下杨业撤兵了。整个晋中平原就此一马平川,北汉人只能在太原城里坚守待敌。

    这就是刘继元刚一登基就不得不面对的险恶形势。但是,这个对佛法深有研究的年轻人并没有慌乱,在向辽国发去紧急求援信后他开始分步骤地清除异己了。他先是将自己的一帮舅舅给一锅端了,这些在血缘上是他舅舅但在伦理上是他叔叔的刘氏皇族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被他杀得一干二净,但这还不算完,刘氏宗族里面所有能够威胁到他皇位的人也都被他杀了,这里面只有一个人幸免于难,那就是他那个傻子舅舅(叔叔)刘铣。当然,史书上说刘铣是装傻,但不管怎样他在这场宗室的大流血事件中活了下来。

    没有别的原因,刘继元做这些只为巩固他的皇位。他的哥哥刘继恩死的时候,这帮刘氏子弟个个都蠢蠢欲动想要当皇帝。好吧!你们不是自认为是刘氏的正宗子弟吗?那我就把你们全杀了,这下还有谁会觊觎我的皇位?

    也不知道刘继元这个小青年的外公刘崇如果泉下有知的话会作何感想?他恐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当初对这个外孙的疼惜会让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们全都翘了辫子。

    这还没完,刘继元之后把他看不顺眼的大臣和武将们也杀了干净。无论是谁,只要敢于顶撞他违逆他的意志,那就得去死,而且是满门抄斩!

    就此,整个北汉的大臣和子民都安静了——他们被这个佛教徒的突然变身给吓傻了!一直都吃斋念佛昨天还在满嘴仁慈关爱的大师突然间成了杀人恶魔,这事谁见了不会吃惊?
    刘继元这个人真的很值得说道一番,在他身上有太多的东西值得玩味。

    刘继元是一个孤儿,尽管他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尽管他有一个贵为皇帝的养父,尽管他也有一个贵为皇后的养母,然而这些很明显都不能让他感到温暖,所谓的人伦之乐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更是不曾体会的。

    史书里不会有关于他童年以及少年时期的成长记录,但这些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一个本姓何的孩子,没有爹妈,身边还有一个本姓薛的哥哥,两人硬生生地挤在一堆刘姓皇族子弟的中间,怎么看都显得不伦不类。虽然他的老爹是皇帝,但恐怕当时谁都不会相信他们哥俩有一天也会成为皇帝,在刘氏一门的权贵子弟那里他们肯定没少受人白眼。这样的成长环境让刘继元很小就懂得了隐忍和谦卑,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成长过程中所遭遇的一切“不公正”待遇,但在当时他只能选择默默地承受和忍受,或许他也反抗过挣扎过,但最后的结果指定是他输得一败涂地。于是,他刘继元选择了与世无争的生活方式和态度,可埋藏在他心里的怨恨不但从未消失,而且还随着时间的累积越发的浓烈。

    童年的生活环境和遭遇对一个人整个人生的影响是决定性的,有的人用尽自己一生的时间也无法治愈人生早期的心理伤痛和创伤,而有的人这一生都受益于早期的滋养。很遗憾的是,刘继元属于前者。

    有朝一日权倾在手,杀尽天下负我之人——王维的《老将行》是这样说的,而刘继元则是这样做的。除了父母早亡,后人无法知道刘继元早年具体都受到过哪些黑暗阴影的侵袭,但史料里记载了一件事:他的妻子因为犯错而被刘钧的老婆——也就是当时的皇后郭氏责罚,后来他的妻子患病不起最后亡故,于是刘继元把这笔账记在了自己的养母身上。在他登基称帝不到一百天的时候,也就是围困太原的宋军刚一撤军,刘继元便命人将自己的养母、此时已经是北汉皇太后的郭氏给勒在了自己养父刘钧的灵前。

    如此所为,除了让人震惊之外还会让人想到什么?

    隐忍、表面和善实则内心残酷、血腥、冷血和无情,有仇必报,我很有理由就此怀疑刘继元是一个太阳或月亮落在了天蝎座的人,或者在他的本命盘里有着很强的冥王星能量,他的人生经历以及他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一个冥王星人的特质。当然,我不是说冥王星人或天蝎座的人都是残暴绝情之徒,都是像刘继元这样一个德行。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天蝎座以及冥王星人也是如此,有所谓的坏人也有所谓的好人。褚时健这个人相信很多人都听说过,我想说的是,褚时健的人生就是在诠释何为冥王星人的积极面向。

    不幸的是,刘继元这个冥王星人是两个极端中被人所憎恶的那一类。他被自己的仇恨和欲望所吞噬,完全背离了一个人所应该具有的人性,在他当上皇帝登上人生权利巅峰的那一刻起他不再是人,而是成了魔鬼,但他本可以成为站在魔鬼对立面的那种人。

    有一个事实:古今中外类似于刘继元这样的人数不胜数,就在我们的身边也是如此。他们被人欺负而默不作声甘愿忍受,没有人在乎他们的诉求,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存在以及他们的价值,他们安静地仿佛独立于世俗之外的生存着,可他们其实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也有自己的爱憎喜恶,他们也渴望被尊重,他们也有自己的欲望甚至是壮丽的梦想。但是,他们一直都在沉默寡言地生活着。直到有一天他们让我们猛然震惊,或是就此默默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后者不足为奇,他们的人生就是一笔平淡无奇的流水账,很快被人所遗忘,但那些让我们震惊的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以荣耀和成功或是以杀戮和暴力等其他的极端方式。

    隐忍或者叫蛰伏,然后突然爆发,如火山喷发一样让人震惊。当这种人爆发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得不为之而侧目。姜太公如此,韩信如此,司马懿如此,柴荣也如此,甚至连马加爵也是如此。当然,刘继元更是如此。

    就在昨天他还是一个满嘴和满身都是仁义慈悲的大好青年,一个人见人爱的十佳青年,而且还是新任皇帝的弟弟且位居首都市长的高位,如此形象就连识人无数的老人精郭无为都被他给骗了。郭无为以为这是一个软柿子,立这个年轻人当皇帝他就能更好地把控朝政继续把北汉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刘继元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司空大人,你没看错人,我刘继元绝对会是一个合格的甚至是北汉有史以来最为出色的皇帝,我一定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期望和厚爱!

    面对刘继元的大开杀戒,郭无为肯定是傻眼了,但他完全不必害怕,刘继元很清楚自己能当上皇帝都是他郭无为的功劳,于是郭无为很快又成为了手握实权的北汉宰相,而且刘继元丝毫没有要加害他的心思。此时的刘继元不会知道自己的哥哥是怎么死的,他只知道郭无为对他有恩,所以他要报答郭无为乃至于无限制地信任他感激他。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有仇必报的人通常也是有恩必报,说好听一点就是——恩怨分明,而刘继元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所谓做贼心虚,在刘继元刮起的血雨腥风面前,郭无为还是心虚了。刘继恩的突然翻脸以及刘继元的突然雄起让他之前的计划全部泡汤,而宋军又马上就要攻到太原了,此时的他可谓是焦头烂额。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件事的发生更是让他胆战心惊!

    怎么了?赵匡胤给郭无为派来的那位特派员先生惠璘在听说宋朝的大军快来太原的消息后竟然跑了!主动跑去找宋军了!

    也不知道他为啥要跑,是被佛门弟子刘继元给吓着了吗?还是说他担心宋军破城之后会把他给误杀了呢?抑或是他有重要情报要亲自说给何继筠或李继勋听呢?这些无从查证,但可惜的是他没跑了,他在半道上被北汉的驻军给截住了,而且还被认了出来。

    哟!这不是先帝爷身边的供奉官惠璘大人吗?你打扮成这样是要干嘛啊?你不会是想要像李琼那个叛徒一样跑去投靠宋朝吧?

    于是乎,惠璘又被给押送回了太原。刘继元得知此事下令把这件事交给他的大恩人郭无为全权处理。郭无为被这事给吓得浑身冷汗直流,如果惠璘这小子是个软骨头把什么事都给招了,那他郭无为肯定死定了,可他又不能杀惠璘灭口,毕竟惠璘是大宋派来的特派员,于是郭无为随即就让人把惠璘给放了。这时候跳出来一个叫李超的北汉军官,他向枢密使马峰指控惠璘是个奸细,郭无为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了这事,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李超直接就给砍了脑袋。

    也有说法是他把这两人都给杀了,但我认为他不可能杀惠璘,尽管这会让他暂时性地更安全,但从长远来看这样做对他没有什么好处。从这件事中也不难看出在这段时间里郭无为的权利和地位以及他在刘继元那里所受到的信任是多么的令他人遥不可及,甚至连作为枢密使这种高官的马峰都不敢违逆他郭无为的意志,如此也可以说明刘继元这人还真的是知恩图报。

    事实上,郭无为这是一步险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尽管他权势熏天可他想把所有知情者都杀了显然不太现实,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事就被刘继元身边的亲信太监卫德贵给知道了。但是,卫德贵并没有轻举妄动,郭无为在这次的灭口行动中具体都干了什么无从查证,但应该是没有留下什么对他明显不利的把柄,也正是因为如此卫德贵才没有采取行动打倒郭无为,原因很简单,郭无为现在是刘继元的第一大红人,他卫德贵还不至于只是凭借一点的蛛丝马迹就向郭无为公开叫板。

    对于郭无为来说,虚惊一场之后他现在又可以放松一下神经了,尽管现在大宋的军队现在已经攻进来了。

    何继筠的大军到达太原地界后马上就又跟北汉军队干架了。也许是见宋军的前锋兵力不怎么多,北汉人出城主动来找何继筠干架,但结果仍然和上次一样,甚至是比上次败得更惨,他们不但在家门口被击败了,而且连他们的带头大哥张环和石赟都被宋军给活捉了,宋军打扫战场还收获了北汉人留下的五百余匹战马。

    此战北汉军被何继筠打得大败而逃,宋军趁势直追,但北汉人打仗不怎么行可运动神经却很发达,他们一顿猛跑进了城,宋军竟然没有追上。太原城的城门就此给关上了,宋军的大兵们在脑袋被碰了一头的大包后怒不可遏,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主意,他们一把火把太原城的延夏门给点燃了。当然,这门最后肯定是没烧坏,顶多就是点了一堆火,要不然宋军就已经进去杀人了。

    需要说明的是,关于何继筠在这一路上所发生的战斗,无论是在南宋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还是在明代陈桱的《资治通鉴续编》以及清代毕沅的《续资治通鉴》里边都有这样的一句话: 马峰至洞过河,与李继勋等遇,何继筠以先锋击破之,斩首二千馀级,擒其将张环、石斌,遂夺汾河桥,傅太原城下,焚延夏门。也就是说,张环和石赟是在之前的洞过河之战里面被俘虏的,但在《宋史.何继筠传》里又有这样的一句话:至涡河,与并人遇,击走之,夺汾河桥,败其众于城下,获马五百匹,擒其将张环、石赟以献。也就是说,这二人是在太原城下被俘虏的,而我选择相信后者。

    可能有人也发现了,在三部《通鉴》里面,姓石的北汉军官叫石斌,而《宋史.何继筠传》里那个人叫石赟。这就是文字记录的历史,在漫漫的历史长河里有些真相永远都不会得知。

    刘继元听到宋军杀退了北汉兵,他大怒,于是决定派遣自己的皇宫禁卫军出去让何继筠见识一下他的厉害。北汉的殿直都知郭守斌领内直兵出战,这群旌旗鲜明、衣甲耀眼的仪仗部队跟着郭守斌就出城了。何继筠手下的这群宋兵正在气头上无处发泄,眼看这群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北汉禁军出来了顿时两眼大冒火星,他们就像饿狼一样向北汉禁军扑了上去。北汉的仪仗队哪里见过这样的敌人,但老大郭守斌亲自督阵肯定是要打一场的。

    两军就此杀成了一片,短兵相接之后双方陷入缠斗,眼看自己这边快要顶不住了,郭守斌于是亲自上阵冲了上去,但悲催的是他这次头上没有带主角光环,一支流箭飞过来正好扎在他的身上,他是否落马不得而知,但北汉禁军这边就此军心浮动。老大都挂彩了,咱们还打什么打?郭守斌也是没奈何,他又不是夏侯渊或者韩常那样的猛男,这个时候他只知道自己好疼,最后他只好带着自己的弟兄往城里跑。郭大人倒是跑了,可后面为他挡枪眼的弟兄们却死在了太原城下。

    太原城的大门又关上了。何继筠只是先锋,他只能野战不能野蛮地攻城,况且他也没有攻城的器械,这边北汉人把大门一关,他就只能在下面干瞪眼。不过,很快李继勋率领的庞大军团就来了,太原城上空就此战云密布,而则城下则是如蚂蚁一般的宋军。

    宋军并没有马上攻城,因为赵匡胤不想蛮干,他想智取,李继勋的大军只是要起到一种威慑作用而已。至于如何智取,赵匡胤早就想好了——不知道他通过什么途径把四十多份的官爵委任状送到了郭无为手里。这是赵匡胤给北汉的四十多位高官的委任书,包括北汉的皇帝刘继元在内。赵匡胤封郭无为为安国节度使,封刘继元为平卢节度使,而包括北汉枢密使马峰在内的其余高官也都被封为大官。

    看上去皇帝和宰相居然是一个级别的官职,实际上并非如此,同样是当市长,上海和铁岭能一样吗?刘继元的平卢节度使比郭无为的安国节度使肥多了!

    赵匡胤的意思很明显,只要你们投降,从此一生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面对赵匡胤派人送来的这一大堆册封诏书,郭无为陷入到了长久的沉默和思考之中。

    宋军终于是杀到太原了,而赵匡胤的封官诏书这时候也到手了,如他郭无为所料,赵匡胤没有亏待他,而且这个安国节度使也可谓是名副其实——但前提是北汉真的就此投降了。对于赵匡胤给自己的官职他没有意见,赵匡胤给刘继元的官职他也没有意见,可对于其余的那一大堆封官诏书他不但有意见,而且意见很大。

    赵匡胤的意思很明确,他希望郭无为能把这些诏书分别送到北汉的高官们手里,如此就会彻底瓦解北汉朝廷的这帮大佬们死硬到底的斗志和决心。大宋和北汉的实力对比只要是个脑子健全的人就都知道孰弱孰强,而北汉被大宋吞并也是迟早的事,与其死扛和大宋打生打死还不如乖乖地投降还能就此为华夏的统一事业贡献一份绵薄之力,而且还能继续当大官,对于北汉的这些公卿大臣来说就此投降宋朝是有大利而无小害的。至于所谓的忠义名节,很抱歉,恕我孤陋寡闻,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些人里面有多少人是像杨业那样忠于自己君王的硬汉。

    郭无为经过一番考量之后做了一个决定,他只把自己和刘继元的封官诏书留下了,其余的都被他藏了起来,但我怀疑他不是藏,很有可能是直接把那些诏书给扔垃圾桶了,甚至是毁了。

    贫道我一把年纪辛辛苦苦地整日担惊受怕地给大宋皇帝当奸细,到头来大功告成却还要便宜你们这帮什么也没干的人,真是岂有此理!凭什么啊?我和刘继元吃肉你们喝汤也就算了,可你们竟然也要跟着吃肉,做梦!

    这就是郭无为,这就是道行高深的武当山道长,所谓性格决定命运,郭无为的行为生动地诠释和演绎了这句话。吝啬?小气?或许都有,但我觉得在郭无为的行为真的体现了一个人视野和格局大小的重要性,他能做到宰相实在是天赐之福,如果是在大宋他绝无可能成为国之宰辅。我甚至可以说,郭无为的这个行为在根源上决定了北宋此次征伐北汉的成败。

    有句广告词相信很多人都听说过: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如果郭无为也能明白这句话的精髓,那么相信他当时应该不会干这种傻事。如果他能把这四十多个北汉高官全部策反了,策反一半也行,如此一来北汉还能挺得下去吗?他刘继元再残暴能把这么多高官都杀了吗?他真的傻到会去当孤家寡人光杆司令吗?更何况,一边是杀掉所有主降的大臣当个孤家寡人,最后城破之后成为孤魂野鬼,一边是在群臣的压力之下老老实实打开城门,然后去当个令人眼红的平卢节度使,两种选择他刘继元会选哪一个不言自明了吧?可是,郭无为偏偏没这样做,赵匡胤想以北汉群臣之力让刘继元屈服,可如果他郭无为能以一己之力招降了刘继元,那他的功劳得多大啊?如此一来,他这个未来的安国节度使是不是又要再加点别的头衔呢?比如,同平章事?想到这些,郭无为定然是心潮起伏不可抑制。

    当然,郭无为这样做可能也有另一个考虑,如果这些大臣多数都是死硬派,必须得暴打一顿才肯屈服,那么他现在把这些诏书摆出来会不会被群起而攻之继而身首异处呢?不过,这只是另一种可能性的分析,至于郭无为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就这样,郭无为带着赵匡胤给刘继元的封官诏书去见刘继元了。史书记载:无为得诏色动,但出继元一诏,馀皆匿之,自是始有贰志,劝继元纳款,继元不从。

    这俩人当时到底具体都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古人记史讲究的其中一个原则就是“微言大义”,只有结果,细节只能想象和揣摩。多说一句,另一个记史的原则就是“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皇帝、名臣、大儒以及自己的祖宗干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是不能说的,如果非要说也得尽可能地隐晦和精简。事实上,何止是古人如此,如今亦是如此,万世皆如此。

    回到正题。

    郭无为认为自己只要把赵匡胤的诏书拿出来,那刘继元也会像他那样怦然心动继而心花怒放地就此降了大宋。这样想没错啊,我郭无为都心动了,他刘继元难道不会心动吗?对抗是死路一条,投降就是荣华富贵,刘继元又不傻,他肯定会投降。

    事实证明郭无为实在是太小看刘继元了,他再次在识人这方面被刘继元绊了跟头。他以为刘继元这个暴力青年会在更为暴力的宋军面前低头,可一个残酷地把自己的宗室杀得血流成河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自己的筋骨都完好的情况下向自己的敌人投降呢?

    暴力只会让没有见识过暴力的软骨头屈服,但对于刘继元这个从小就活在阴影里人来说,黑暗和死亡不是他的敌人,他不恐惧这些,他早就已经与黑暗和死亡和谐共处了,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刮起过血雨腥风且大权在握的皇帝了。谁的年少不轻狂?有了这份轻狂再加上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再加上一颗本就暴力刚烈的灵魂,刘继元在面对城外大宋的暴力团伙时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屈服。

    能够让暴力屈服的只能是更强的暴力,刘继元不是软骨头,他吃硬不吃软,唯有被征服才能让他屈服。可是,现在他所遭受到的暴力对他来说只是挠痒痒,顶多是被划破了一个口子而已。因而,面对郭无为的劝降,刘继元拒绝了。他拒绝的另一个理由就是辽国已经答应派兵支援我们了,只要我们在太原顶一阵子,到时候内外夹击宋军必败。

    诡异的是,刘继元这时候依然没有猜忌郭无为,反倒是觉得郭无为是在为他着想并无背叛他的意思。可是,刘继元身边的宦官卫德贵却不会这样想,前有惠璘事件,这时候郭无为又劝降,他就此认定郭无为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可他还是没有跟郭无为翻脸,原因就在于此时的刘继元依然无比信任郭无为。

    除了自身的性格因素以及辽国愿意为其撑腰以外,刘继元不愿意就此轻易投降的另一个原因很有可能是孟昶。

    后蜀的这位末代皇帝在成都城下向宋朝投降以后被带到了开封,赵匡胤不但早就在开封城里给他造了一片超豪华的别墅群,还给了他一大堆耀眼的官职和头衔:检校太师兼中书令、秦国公。令人不解的是,孟昶七天之后突然就死了,没多久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成了赵匡胤的后宫新欢。

    有种说法是赵匡胤搞死了孟昶,原因就在于他看上了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这位迷倒了赵匡胤的蜀川妹子有多迷人不得而知,但看这个名字就知道非比寻常,别的漂亮女人都用花来形容,可她是花蕊!

    不管怎样,花蕊夫人最后确实被赵匡胤收入了后宫,但我在这里只想说一下孟昶的母亲——那位出生于太原的后蜀李氏太后。得知孟昶死亡的消息,这个被赵匡胤以 呼之的老太太表现得很坚强,她没有流泪,而是以酒洒地祭奠自己的这位命运多舛的儿子,而她接下来的话则让人瞬间泪崩:吾儿国亡却不能死于社稷,懦弱贪生以至于在开封受辱,我之所以忍辱偷生只是因为你还活着,如今你已亡故,那我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李太后绝食三日而亡。

    悲哉,李氏!

    同样是皇帝,对比一下赵匡胤给刘继元和孟昶的官爵,一个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再封秦国公,另一个却只是节度使,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刘继元肯定觉得自己被深深地鄙视了,而且孟昶投降后几天就死了,连自己的老婆都被赵匡胤给收编了,赵匡胤不但要了他的国,要了他举国的金银财宝,还要了他的老命和女人,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刘继元会重走孟昶的老路吗?如此,也就不难理解刘继元为何会拒绝投降了。

    接下来的局势就陷入了僵局之中。赵匡胤本以为城外有大军兵临城下,城内有四十多份官爵委任书,如此北汉就可以落入他的手中,可他没有料到刘继元这个年轻的暴力狂会拒绝投降。

    赵匡胤的头就此变大了,郭无为的头也大了,但头最大的是李继勋。赵匡胤是叫他来接收太原甚至是整个北汉的,可现在这情形哪里像是来捡便宜的?刘继元不投降,辽国人又在赶来的路上,他现在该干嘛?攻城还是傻等?攻城这个事难度实在是太大,历史可以证明,从古至今太原城都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无论是英明神武的赵匡胤、赵光义兄弟俩,也无论是强悍的完颜宗翰还是凶悍的板垣征四郎抑或是共和国的开国元帅徐向前,太原城都让他们啃得满嘴是血。这些强极一时的人物尚且如此,他李继勋能例外吗?傻等吗?等着刘继元开门投降抑或等着辽国人杀过来以后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

    史书上并没有强而有力的资料证明李继勋曾经下令对太原城展开过声势浩大的攻城行动,也就是说李继勋很有可能选择了按兵不动。终于,在等待中他等来了辽国人即将迫近的消息,宋军的士气这时候已经被漫长的等待所耗尽,而辽国人气势正盛,北汉人得知援兵将至更是士气大振,如此下去李继勋的这支大军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

    于是,李继勋下令撤军,他们赶在辽国人到来之前全员撤走。北汉人没敢追,可能是之前被打怕了,可等到辽国人的铁骑大军到来后他们立即勇气百倍。双方组成联军追击宋军,但这时候指定是追不上了,可他们还是杀入宋朝境内,随即攻陷了晋、绛两州城池,然后他们将这两座城池的人畜财物劫掠殆尽,这是一次彻底的代号为“鸡犬不留”的行动。

    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消息传入开封,赵匡胤先是大怒,继而又恼又愧。这口恶气他实在是咽不下去,他暗自发誓一定要报复,一定要让北汉和辽国付出代价。

    顺便说一句,宋军前脚刚走,刘继元后脚就命人把他的养母郭氏皇太后给勒死了。
    公元969年2月,在李继勋撤离太原仅仅三个月之后,赵匡胤决定再次征讨北汉。这一次他不再是小打小闹,他决心以几乎是倾国之兵去灭掉北汉,而且这次征伐北汉的主帅不是一般人,在这之前这个人在其军旅戎马生涯中未尝一败——全胜,而这个大宋第一战将的名字就叫做赵匡胤。

    没错,大宋的皇帝陛下在多年未曾亲临战场之后决定自降中军领兵出征,他要御驾亲征!

    赵匡胤首先命令潘美和党进为大军先锋再次直扑太原,随后他正式下诏御驾亲征,他命自己的弟弟赵光义镇守国都开封,然后又命令昭义节度使李继勋为河东行营前军都部署,建雄节度使赵赞为马步军都虞候,由此二人领军奔赴太原,而大军的第三梯队则是他自己本人率领的庞大军团。

    当然,有一个问题是赵匡胤不得不去思考的,那就是如何阻击辽国人。上次攻打北汉之所以会无功而返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辽国人的军队杀到太原城了,这一次他以如此规模的军力去攻伐太原,辽国人那边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即使他是大宋的皇帝,即使他带着千军万马,但辽国人是不会因此而被吓唬住的。

    为此,赵匡胤命令上次攻打北汉时战功卓著的何继筠为石岭关都部署,屯兵阳曲县负责阻击辽军。仔细看一下地理位置就会发现阳曲县位于太原的偏东北方向,距离太原极近,而这也是大同方向的辽军救援北汉的必经之路,何继筠就顶在了这个关口上。另外,为了防备辽军从幽州方向来袭,赵匡胤又命令他早年的另一个结义兄弟、时任北宋彰德节度使的韩重赟为北面都部署,义武节度使郭延义为副都部署,由此二人负责阻击可能来犯的另一路辽军。

    在大军向太原进发的路上,赵匡胤途径韩重赟的防区,于是韩重赟跑来见驾。赵匡胤自然是一顿好酒招待自己的这位结义大哥并在席间对韩重赟说道:辽国人知道我亲征太原必定会出兵,而且会路过你的防区,他们肯定以为我们在镇州和定州没有防备,你在那里屯兵设防,等到辽国人来了你再突然出击必能出其不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赵匡胤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尤其是辽国更是让他颇费心思。然而,赵匡胤所不知道的是辽国那边此时已经是鸡飞狗跳了,因为他们的那位把辽国上下搞得天怒人怨甚至是亡国迹象都开始显现的辽穆宗耶律璟——又叫耶律述律死了,堂堂的辽国皇帝在半夜里被他的厨子、伺候他洗漱搓澡的仆人以及近侍共六人给合伙杀了。

    辽穆宗耶律璟这个人可能很少有人听说过,但说一个他的对手肯定很多人都知道——周世宗柴荣。在耶律璟当上皇帝后的第九年,也就是辽国应历九年(公元959年),柴荣率领大军北征辽国意欲收复被石敬瑭献给辽国的燕云十六州,这可把耶律璟给吓了个半死。

    说来也是有趣,耶律璟的老爸耶律德光(耶律阿保机的二儿子)当年从石敬瑭手里得到了燕云十六州,可这时候柴荣却要让他父债子还。柴荣的大军先是迫降了宁州,然后几乎没怎么费刀兵就以泰山压顶之势迫使辽国的守将献出了军事价值和意义极为重要的三关:益津、瓦桥、淤口三关,次月,后周又得瀛洲和莫州两地,兵锋直指幽州城。

    柴荣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拿下了辽国的三州三关之地,据传耶律璟面对柴荣的进攻竟有了不管不顾的想法,他认为那些地方本来就不是契丹人的地盘,柴荣要拿就让他拿走好了。我不知道这是否属实,如果是真的,那这个耶律璟对当时的汉人来说真的是一位国际友人。很遗憾,就在这个时候,之前以雷霆万钧之势南征北战的柴荣突然病重不起,于是后周的大军撤军了,耶律璟也得以继续过他那悠闲却又残暴的日子。

    接下来,就来梳理一下辽国的这些皇帝们。

    耶律阿保机的大名就不用说了,相信每个上过初中的人都知道这个人,但他的老婆大人述律平就值得说一下了。拜影视剧和小说所赐,辽国的萧太后可谓是大名鼎鼎,但实际上述律平这个辽国的首任太后才是真的开创辽国太后之威名先河的人,她不但经常与他的老公商议军国大事,而且还曾经领兵御敌且大胜,而且在他老公死后她的所作所为又决定了辽国之后的历史走向。

    耶律阿保机死后,述律平临朝摄政,她有三个儿子:长子耶律倍、次子耶律德光、三子耶律李胡。

    按理说耶律倍应该继承皇位,可述律平不喜欢自己的长子,因为这个耶律倍虽然也是骑射精通且能跃马杀敌,可他一点也不像个纯正的契丹人,他喜欢汉人的诗书礼乐,而且还是个画家,还会医术,另外还精通阴阳学,还会翻译经书,这可把述律平给气死了。

    反观她的二儿子耶律德光,这个人跟随自己的老爹常年东征西讨且战功赫赫,她觉得这样的人才配当辽国的皇帝,可辽国的大臣们有不同意见。述律平才不管这些,为了示威同时也是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进而巩固她手中的皇权,述律平干了一件让后来北汉的暴力青年刘继元自愧不如的事。

    依照辽国的习俗,皇帝死了得有人陪葬。耶律阿保机这边还尸骨未寒,述律平便对一大堆之前跟随耶律阿保机作战的将军们说道:先帝对你们都不薄,现在他死了,你们想不想他啊?

    下面这些人的回答是无需猜测的,他们都说想,这可就中了述律平的圈套了。既然你们想念先帝,那就去地下陪他吧!就此,这些将军们被她给干掉了。

    没过多久,述律平像发神经似的以类似于同样的操作方式杀了其他的他看不顺眼的大臣,要么是问这些大臣将军想不想先帝,要么就是她想让某人给他老公带句话,如此恶搞也真的称得上是“千古佳话”。

    某天,这种事轮到了之前颇受耶律阿保机器重和赏识的辽国汉族大臣赵思温头上。可是,赵思温是个机灵鬼且他也不想死,他一咬牙决定要挣扎一下,于是他拒绝给此时已经远在西天的耶律阿保机带话。述律平很从容地说道:你跟先帝关系那么好,走得那么近,当年先帝还给你敷药治伤,你怎么可以不去呢?

    赵思温一听这话顿时大喜,他没有想到精明强干的述律平竟然会犯这种错误,他昂首说道:要说与先帝亲近,恐怕我们这些人里面谁也比不了你,如果你去了,那我们肯定全都没二话。

    这听起来像是在说相声或是演小品,笑点低的人可能会笑场,但当时的气氛显然是非常紧张的。赵思温这话一出,相信在场的辽国大官们无不痛快异常,无不佩服赵思温的思维敏捷和胆量过人,可赵思温也是就此走在了刀刃之上,述律平完全可以在一怒之下砍了赵思温。可是,结局却很意外:一阵沉默之后,她说道:本来我是想跟先帝陪葬的,但我的孩儿们还小,我就用这只手去陪先帝吧!

    说完,述律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自己的那把锋利无比的佩刀就把自己的一只手给砍了!

    就此,述律平不再以这种理由杀人了,而赵思温也活了下来,但她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甚至是溢流而出了。另外说一句,她所谓的儿子还小其实也是个笑话,耶律倍这时候28了,耶律德光25了。如此年岁还是小孩子? 这实在是让人无语。

    等到自己的威信建立起来且辽国在她的管理下终于稳定之后,述律平开始给辽国立皇帝了,因为拥护耶律倍的人几乎都被她给杀光了,所以这个皇帝人选其实也没有什么悬念了,但述律平要给自己立一块牌坊。

    她把所有大臣都召集起来,对他们说:现在我的长子和次子就在你们跟前,他们谁来当皇帝就由你们说了算,你们决定选谁就去牵他的马。

    这还用选吗?恐怕只有想死的人才会去牵耶律倍的马吧!

    就这样,耶律德光成为了继耶律阿保机之后辽国的第二位皇帝。有耶律倍这样的人在,耶律德光怎么都觉得自己的皇位不安稳,即使耶律倍去了他的封国也不能让耶律德光放心。面对母亲和二弟的监视与防范,丢了皇位本来就很不爽且觉得很受侮辱的耶律倍怎么说也是个有自尊的人,他受不了这种窝囊气,于是他跑了,他只带了书经和他宠爱的小老婆,大老婆和孩子全留在了辽国。当时的后唐皇帝李嗣源以天子依仗迎接了他,还给他赐名李赞华。

    多说一句,千万不要以为耶律倍就是个良善和气之人,史称其嗜杀且好饮人血,经常把身边的漂亮妹妹们拉过来用刀在她们的身上划一条口子,然后他就上来吸血,而仆人一旦让他不顺心就动不动来一个炮烙之刑。

    再来说耶律德光。他是个好皇帝——对契丹人来说是这样,他的功绩和贡献完全不逊色于他的老爹,在他的治理下,辽国荡平四周一切敢于作对的势力,但要说到他当政时期最能影响中国历史的大事就必须要说燕云十六州了。

    石敬瑭为了保命便暗通辽国,他提出的条件是:只要辽国肯派兵帮他灭掉想要干掉他的后唐皇帝李从珂,那么等到他石敬瑭做了皇帝之后就会把燕云十六州划给辽国,同时,他还会管耶律德光叫爸爸。

    耶律德光大喜。这种买卖太划算了,于是他带着人帮石敬瑭干掉了李从珂。事后,石敬瑭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诺,燕云十六州成了辽国人的地盘。

    燕云十六州,不管是在小说里还是在影视剧里,有关于这一时期的那些故事中总会出现这五个字。这是一个地理概念名词,其范围包括今天的北京、天津以及河北和山西北部地区,这里不但有华北平原,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太行山和燕山山脉,最最重要的是,这里有长城。燕山、太行山、长城,这些是中原王朝抵御北方游牧民族侵袭的天然和人工屏障,守住这里就是守住了中原腹地。反之,这些地方如果被北方的游牧民族所控制,那中原腹地就时刻都处在草原民族的铁骑大军的威吓之下。这里就像是一把锁住了中原门户的大锁,而辽国人得到燕云十六州之后这把锁就掌握在了他们的手中,他们随时都可以破门而入。

    这把锁让后来的柴荣、赵匡胤和赵光义为之而抓狂不已,他们终此一生都在想着把这把锁给夺回来,但无一例外地都没能成功,这造成了后来的高粱河之败、雍熙北伐的失败以及北宋最后的覆灭。

    可以说,燕云十六州就是中国北方的一个战略制高点,谁占据了它就意味着掌握了战略的主动权,进可攻退可守。进攻自然没什么可说的,辽国人只要想进攻就可以居高临下利用他们的骑兵在广阔的华北平原上纵横驰骋,进而席卷中原大地。至于防守,宋朝的大兵们如果想去攻占燕云十六州那就得先在平原上跟辽国的铁骑先较量一番,输了就得滚回去,赢了还得继续赶路,然后跋山涉水发起仰攻。但是,你们可得小心了,说不定在半路上就会被漂浮不定的辽国骑兵把粮道给你们劫了,比如曹彬的遭遇。

    恐怕当时的人们没有谁会想到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事实:那就是自公元936年辽国占据燕云十六州起,直到公元1368年徐达率领北伐大军光复大都为止,这块土地被辽国、金国和蒙古先后统治了总共四——百——三——十——二年!对此,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石敬瑭没蹦跶几年就翘了辫子,他儿子石重贵当了皇帝之后突然雄起了一把,他先是杀了后晋境内的辽国商人,然后秣马厉兵准备跟辽国人开战。耶律德光大怒,他领兵亲征灭了后晋, 然后他不想走了,他想当中原人的皇帝。可是,形势逼得他不得不走,面对辽国人野蛮的杀戮和掠夺,中原大地上的人民相继揭竿而起,就此遍地烽火,再加上后晋各地拥兵自重的藩镇都不怎么鸟他,耶律德光只好打道回府。

    这个契丹大酋长死在了回程的路上,地点就在今天的河北栾城,具体的地方叫做杀胡林。这个名字够霸气吧?没错,就是因为他死在了这里,所以当地的人们才给这个地方取了这个名字。在他临死之前,他总结出了自己之所以会失败的原因:朕此行有三失:纵兵掠刍粟,一也;括民私财,二也;不遽遣诸节度还镇,三也。

    总结一下就是:我们契丹人到了中原就知道烧杀抢掠,以至于搞得民不聊生遍地反抗,而我又没有派遣将领镇守四方,所以我们才会失败。

    不幸的是,他醒悟得太晚了。如果他早点醒悟,恐怕历史上就不会有宋朝什么事了。

    耶律德光一死,军中一帮亲王权贵和将领决定拥立永康王耶律兀欲为帝。这个耶律兀欲不是别人,他是耶律德光的侄子,就是耶律德光的大哥耶律倍的儿子。耶律倍出逃之后,耶律德光将耶律兀欲带到了自己的身边,视同己出,其关怀程度之深连他的亲儿子都不如。放眼古今中外,这样的好叔叔还真的是难找。

    这帮辽国勋贵之所以要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因为前面说到的那位述律平皇太后其实早就给耶律德光找好了接班人,但那人不是耶律德光的亲儿子,而是她述律平的亲儿子——耶律德光的三弟耶律李胡。此时的耶律李胡是辽国的皇太弟兼天下兵马大元帅,名副其实的皇帝接班人。可是,耶律李胡不得人心,从行为上来看他才是三个儿子当中唯一继承了述律平优良基因的儿子,就连杀人都整得比他老妈更有行为艺术气息,他心情不爽就拿人撒气,方式就是拿着小刀在人的脸上搞行为艺术,而他大怒时就将人投水里淹死或者扔到火里烧死。辽国上下无不对其心生怨恨,但又无可奈何。

    述律平和耶律李胡的残暴让辽国的这帮大臣们无不胆寒,这次耶律德光死了,如果述律平再搞一次集体陪葬,那他们恐怕都跑不了。保命要紧,于是,耶律兀欲在他们的拥立下成为了辽国的第三位皇帝。

    耶律李胡和他老妈当然不干了,这不是在造反吗?老太太叫他小儿子带着军队去抢皇位,但可惜的是这些人根本不是常年在外征战的辽国精锐的对手,暴力小王子败了。回去之后,他跟他老妈再次集结军队准备跟耶律兀欲死磕到底。

    双方的大军在今天内蒙古巴林右旗附近隔河相望,耶律兀欲这边是辽国的百战精兵,而他奶奶和叔叔那边是留后部队,但他们手里有人质,耶律兀欲以及拥立他当皇帝的这帮大臣们的家眷们被老太太和暴力小王子带到了战场上。

    怎么样?打吗?我们可能是打不过你这个小辈,但如果我们输了,你们就等着给自己的妻儿老小收尸吧!

    我很有理由就此怀疑天龙八部里耶律洪基遭遇反叛的情节是借鉴了这段史料。

    就此,辽国面临着一场足以让辽国天崩地裂的火拼。如果这场火拼真的干起来了,那么辽国估计也就衰败了,他们在历史上的定位顶多也就是一个加强版的突厥汗国。可就在这个时候,挽救辽国的人出现了——耶律屋质。

    具体的过程就不说了,反正最后老太太和她的小儿子妥协了,耶律兀欲彻底地成为了掌控辽国大权的皇帝。在其当政的五年时间里,辽国反叛不断,一帮宗室亲王和大臣先后被杀。公元951年9月,在祭拜了一番自己的父亲耶律倍之后,耶律兀欲大宴群臣,他喝得酩酊大醉就此入帐酣睡。紧接着,刘继恩的命运在他的身上被演绎了一番:辽国宗室子弟耶律察割和耶律呕里僧率领自己的一帮喽啰们持刀冲入他的御帐,一代辽国皇帝就此于醉酒中被砍死于乱刀之下。

    就在这时,上次拯救了辽国的那个男人再次拯救了辽国——还是耶律屋质。他于乱战之中跑了出去,然后迅速调集周边的军队平乱。之后,他和一帮辽国重臣又拥立耶律德光的儿子耶律璟为辽国皇帝。也就是说,这个耶律璟是上任皇帝耶律兀欲的堂兄弟。

    前面已经提到过耶律璟,这里就不再过多地介绍。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的的。耶律璟在位十九年,期间仍然是叛乱不断, 杀戮不断,这人不像他老爹耶律德光,反而更像是他的三叔耶律李胡。他听信女巫的话,取人胆做长生药,而关于他的滥杀简直可以说是罄竹难书。他杀大臣、杀宗室、杀仆人、杀近侍,只要是他看不顺眼或是惹怒于他的人都得死,而他杀人的方法也很多:将人用烧红的铁器活活烫死,用铁梳子把人活活刮死,乱刀砍死,用火烧死,砍手断足,钝器砸死,腰斩,打碎牙齿,用刀割嘴,乱棍打死,把尸体扔到野外。他还爱喝酒,喝酒之后更是借着酒劲胡乱杀人。可笑的是,他还经常让大臣给他提意见,这实在是有些恶搞,谁敢提啊?

    民间以及后世称呼耶律璟为“睡王”,这是一个典型的夜游侠,白天睡觉晚上玩通宵。人们说他有三大爱好:喝酒、打猎、睡觉,但我觉得应该加上一个“杀人”。奇怪的是,这人不好女色,也无子嗣,因此有人说他在那方面可能有先天性的问题,但这个只是猜测。

    公元969年2月,就在赵匡胤准备再次攻打北汉之时,耶律璟带着人到怀州(今天内蒙古巴林右旗境内)打猎游玩,这一天他的状态很好,亲手射杀了一头大熊,这可把他高兴坏了。晚上,他设宴狂欢,毫无意外地再次喝得很尽兴。这一年,耶律璟39岁,他的生命也就此定格在了39岁,定格在了这一晚。

    关于他被杀的具体原因,史书里没有详细的记载,据说是他在半夜里突然嚷着要厨子把那只被他射杀的熊给煮了吃了,见等了许久都没做好,暴脾气的他就说要杀人,于是厨子们就抓狂了,他身边的那些服务员也跟着一起抓狂了。半夜里,耶律璟的仆人们总共六人一起上阵把他给剁了。

    有句话叫做喝酒误事,辽国的皇帝们以及刘继恩甚至包括赵匡胤都为这句话做出了生动而又惨烈的诠释。

    耶律璟终于死了,辽国的大臣们心里高兴得很但却不得不表现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第二天黎明时分,耶律兀欲的次子耶律贤带人赶到了行营,面对耶律璟惨不忍睹的尸体,耶律贤痛哭流涕。随即,群臣拥立他为新任辽国皇帝。

    耶律贤是耶律倍的孙子,上上任皇帝耶律兀欲的次子,也是杀人狂魔耶律璟的侄子和养子,耶律璟和他父亲耶律德光一样,他把这个侄儿当成自己的亲儿子来培养。从此以后,辽国的皇帝全部出自耶律倍的子孙。这位辽国开国的皇太子殿下自己没当成皇帝,但他的后人在这方面填补了他的所有遗憾。

    耶律贤的名气也不是很大,但他老婆的名气可就大到没有天际了。他的老婆叫做萧绰,小字燕燕,又名萧燕燕,也就是如雷贯耳的萧太后。需要说明的是,耶律贤能当上皇帝其拥立之臣里面就有萧燕燕的父亲辽国北府宰相萧思温 。

    请注意,萧思温是地地道道的契丹人,别被他的姓氏和名字所误导了。辽国的三大家族里面除了皇族耶律氏,另外两个就是后族萧氏和汉人韩氏。关于后者,后面会有出场露面的机会。

    另外再多说一句,别骂石敬瑭是汉民族的败类,他没有这个资格,因为他是沙坨人,不是汉人。
    赵匡胤对韩重筠交代了阻截辽国的事宜之后便向太原进发。当大军行至潞州(今山西长治)境内时却被迫停了下来,这一停留时长达十八天,而原因就是大雨。

    此时正是北方的二月间,在这个时节中原大地基本上还看不到什么春天的迹象,甚至这个时候来一场雪都不足为奇,但连续十余天大雨倾盆的现象着实令人不可思议。这场雨有多大并没有详细的记载,但可以想象的是,灭国大战在即,但大军却停留了半个多月,而且这支军队还是自唐朝裂变以来中国战斗力最为强悍的军队,如果不是极端恶劣的气象和地理条件,他们是绝不会在此停留如此之久的时间。

    在此期间,宋军抓获了一名潜入营地的北汉特务,这人被带到了赵匡胤的面前。赵匡胤问他北汉都城太原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人的回答以及应对堪称教科书级别,甚至可以为其总结为“保命大法:间谍被俘之后如何全身而退”。

    这人回答:太原城的居民早就对刘继元的统治深恶痛绝,他们天天都在期盼着陛下的车驾早日出现在太原城下,见你一直不来他们都对你有意见了,都在骂你每天到底在干啥呢?

    这话不是拍马屁,但赵匡胤听了之后却比被人拍了马屁还要高兴,他哈哈大笑,然后还给这人发了一套新衣服让他滚蛋了。

    赵匡胤这边被大雨给堵住了,但先期出发的宋军曹彬、李继勋等部这时候已经杀入了北汉境内。同上次一样,北汉这边再次派出了杨业和冯进珂率兵进至团柏谷抵御宋军,但与上次所不同的是,他们这一次根本没有抵抗就一路跑回了太原。杨业这次退兵的原因并非是他胆怯了,而是自己的底裤被宋军给看到了。

    杨业派出自己的卫队指挥使陈廷山率领三百人侦查敌情,可悲的是,陈廷山这伙人一头就跟李继勋的大军主力遇上了。在实力差距如此明显的情况之下,陈廷山当机立断决定当一回好汉和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带领这三百人向李继勋投降了。

    看到史书里的这个记载让人不由得想起了杨再兴,同样是带领三百人,同样是面对数以万计的敌军,可这世间只有一个杨再兴!

    杨业的卫队指挥使投降了,宋军这下对杨业的兵力部署和实力自然是一清二楚,而且加上李继勋的大军实力远高出自己,于是杨业这才率部后撤直奔太原,可他一回到太原刘继元就以畏敌怯战之名而将他的兵权给解除了。

    结合后面的史料记载来看,很有可能的是,在陈廷山投降之后,李继勋等人也被大雨给阻截在了团柏谷附近,他们与赵匡胤的大军同样是无法再继续前进。

    翻开现代的地图或是打开任意一款地图软件,然后搜索太原,再找到汾河,当找到这两个定位之后你会发现一个怪事:为何三个月前宋军要过汾河才能进攻到太原城下?解释只有一个:因为当时的太原城在主体呈南北纵贯之势的汾河以西的位置。当时的宋军要想进攻太原就必须过汾河,而对北汉大兵们来说阻止宋军越过汾河就是保卫太原的第一战,如此一来,汾河桥就成了双方角力的焦点。

    十几天后,当宋军抵到汾河之时,之前从团柏谷主动撤军并被刘继元罢免了兵权的杨业这时候已经整军列阵于汾河桥前。大战在即,作为北汉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名将,刘继元也不得不再次把他给抬了出来抵御宋军。尽管仍然是实力悬殊,但这一次杨业不能再退了,他的背后就是他所保护的国都太原城,而他的皇帝就在城上看着他以及他手下的这些士兵,但对于宋军而言,这桥是一定要过去的。一场激战就此不可避免。

    这一场战斗在史书里几乎找不到关于它的详细记述,如果单单只是去翻看《宋史》之类的正统史书根本就没有关于它的记载。这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基于修史官的一贯原则和作风,对于这一类无关大局且规模不是很大的战斗要么一笔带过(比如三个月之前何继筠的汾河桥之战只是四个字:“夺汾河桥”),要么就是压根不提,前者是小胜,而后者则很有可能是小败抑或惨胜,而这一次的汾河桥之战很有可能就是后者:宋军惨胜。这倒不是说宋军损失特别的严重,而是说杨业及其所部的表现异常的忠勇和强悍并给宋军以重大的杀伤,尽管宋军最后如愿地拿下了汾河桥但也是鼻青脸肿。

    在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里有这样的一句话: 乙未,李继勋言败北汉兵于城下,斩首千余级,获马六百匹。这样来看,这场战斗发生在太原城下,不过,在《宋史.荆嗣列传》里却很清楚地记载着这场战斗发生在汾河桥,随后宋军才追杀北汉军至城下:进薄汾河,贼将杨业扼桥路,嗣与众转战,贼退逾桥,杀业所部兵千计,射中业从骑。进焚南门,夺羊马城,矢集于面。

    这一次的汾河桥争夺战不再有宋军的猛将何继筠,他此刻正在阳曲县等着跟不久之后必将到来辽国人死磕,但开国时期的宋军可谓是猛人如云,不但领兵的将军们如此,就连普通的士兵也是悍勇异常,而这一战更是让一个人从此声名鹊起,他的名字就叫做荆嗣。

    荆嗣,河北冀县人,五代至北宋初年的勇将荆罕儒的孙子,具体出生年不详,此时的他只是赵匡胤调拨给李继勋的北宋禁军控鹤军里的一名年轻的控鹤卒,而且他现在很有可能还不到二十岁。

    北宋初期的禁军绝不是后来北宋仁宗朝时期衣甲鲜亮、步伐整齐的仪仗兵,本着“收天下之精兵于禁军”的原则,赵匡胤将全国各地符合条件的精壮男子收于禁军队伍中,然后再精中选精组成自己的侍卫亲军。知道控鹤军是为何物的人应该知道想要成为一名控鹤卒是有多么的不容易,尤其是北宋初期的时候,这些人个个都是百里甚至千里挑一的好汉。

    这时候的杨业早已是声名远扬,杨无敌的名号在北汉可是叫得那一个叮当响,无需置疑的是他手下的这些人也是颇有战斗力的,况且他们是“为国而战”,他们的身后就是他们的父老乡亲以及妻儿老小。有鉴于此,李继勋直接让控鹤军上阵,他要跟杨业以硬碰硬。

    双方就此在汾河的东面展开了激战。一边是誓死不退,一边是信心满满地想要给对手一点颜色瞧瞧,一边是金刀杨无敌治下的北汉精锐,一边是北宋禁军里的皇帝近卫军。这一战双方都打出了自己的血性,控鹤军或许很久都没有见到如此强力的对手了,他们往来冲杀反复寻找北汉军队的薄弱所在,可对手始终紧紧地咬着他们与他们缠斗在了一起。打到最后,遇强愈强的控鹤军终于是怒不可遏了,而实力也终究才是决定战斗胜负的第一要素。在控鹤军的不断冲击和切割之下,北汉军渐渐力不能支,最后他们退向了汾河桥,而杨业这时候也对此是无可奈何,大军的集体败退让他根本无法制止。

    眼看北汉军开始溃退,宋军自然是得势不饶人。他们在后面一阵猛追,骑着马向太原城败退的杨业此刻恐怕也是心惊胆战,因为宋军的控鹤骑兵就在他的身后紧追不舍。作为主将,杨业的大将衣甲在溃散的队伍里是那么的耀眼夺目,荊嗣张弓搭箭就朝他射了过去,幸亏这个时候还显稚嫩的荊嗣其箭法还不到百发百中的娴熟地步,要不然后世的杨家将传说就无从谈起了。这一箭没有射中杨业,倒是把杨业身边的一个护卫骑兵给当场射翻在地。

    杨业这下跑得更快了,宋军也是马不停蹄地死命地追,大有要将北汉军赶尽杀绝的意思,甚至可能想跟着杨业一起进城就此把太原给攻下来。危急时刻,杨业的一些部下选择了光荣和伟大,他们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为代价阻击了宋军的追兵并让杨业进了太原城。

    杨业前脚进城,后面的荊嗣就跟着队伍追了上来,可是已经晚了,因为城门已经关上了。他们满心的不甘和愤怒,在占据了护城河边上的羊马城之后,他们就想着火烧城门,可当他们接近城门的时候,城楼上的北汉大兵也发飙了,他们万箭齐发让这帮毫不给他们留颜面的宋军就此不敢再往前靠近。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这些北汉大兵们所面对的是一群要来覆灭自己国家的敌人!

    此战杨业的部众被宋军斩杀千余人,还损失了六百匹战马,军旗战鼓铠甲更是被宋军缴获了一大堆。当然,在汾河桥边上的那一场鏖战肯定也让宋军的精锐控鹤军死伤不少,甚至是他们的某位深得爱戴的将领被杨业给砍了,而这或许能为荊嗣等人之所以要对杨业所部玩命追杀的行为给出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

    也不知道刘继元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如果是势均力敌或是实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出城去跟宋军拼个你死我活倒也没有什么值得被人所诟病的,可这种明显是找死送人头的事他竟然也毫不犹豫地命令杨业去做了。可是,这就是刘继元,结合后面北汉军队的所作所为以及刘继元本人的表现来看,他刘继元着实堪称一个“硬汉”——不管输赢我都要打,除非只剩最后一口气,否则绝不认输。

    写到这里,我实在是不知道该真心实意地对他这种精神进行一番赞扬还是用一些风凉话来嘲笑他不自量力,但单从战斗意志上来说,刘继元是个有种的人。在任何一个种族和国家面临生死存亡之际,这样的人和这样的精神总是被人们所乐于去歌颂和赞扬的。

    刘继元在宋朝的史官们的笔下是一个残暴的人,是一个恶魔级别的昏君,而原因就在于他对宗室和朝臣的杀戮,但平心而论,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和皇权进而大开杀戒这种事在帝王身上并不为奇,刘邦,李世民,武则天,朱元璋,哪一个不是比他杀得更加的惊天动地?但是,为了彰显宋朝灭亡北汉的正义性和合理性,他刘继元在宋人编纂的史书里注定了不可能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形象,但如果刘继元真的是一无是处且不得民心,那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一生几乎从无败绩的赵匡胤此后为何会铩羽而归,而赵光义更是以几乎是倾国之兵才拿下了北汉的都城。抵抗宋军的是北汉的军民,不是他刘继元,事实证明他们拼死抵抗的顽强程度足以跟历史上任何一座名垂青史的坚城保卫战相媲美。那么,结论可能就是刘继元在北汉的军民当中是很得人心的。

    失了汾河桥之后,太原城就此被宋军再次围困,而在宋军围城之前,辽国派来的册封刘继元为北汉皇帝的使者韩知范连夜进入了太原城。韩知范很有可能是在汾河桥之战的前一晚进入的太原城,也就是说他可能和刘继元等一众北汉高官一同观摩了汾河桥边上的那场激战。

    尽管刘继元已经当了几个月的皇帝了,可没有辽国使者的正式册封,他刘继元的皇位在辽国人那里就是不具有“合法性”的。韩知范此行不单是给刘继元册封的,同时也是来给刘继元吃定心丸的,他要刘继元一定要守住太原,因为辽国的新皇帝已经派兵过来救援他们了。

    刘继元大喜。册封结束之后,他在宫中大摆筵席,北汉群臣全部都来了。就在北汉的君臣们举杯畅饮庆祝刘继元被正式册封的欢庆时刻,韩知范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辽国的军队已经在往太原开拔了,群臣随即再次举杯,可就在这个时候,之前一直沉默不语或许脸色还很难看的宰相大人郭无为跳了出来。

    只听见欢声笑语的大殿中突然响起一阵嚎啕大哭之声,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此人竟是天子坐下的宰相大人郭无为。继而,更加令人感到惊异的一幕出现了,郭无为猛然站了起来,然后他抽出自己的佩刀就要抹脖子自尽。

    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宰相大人要当众自杀,可他身边的人却无一上前去阻拦他,最后反而是皇帝陛下亲自从台阶之上跑下来夺下了郭无为手里的刀。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难道说郭无为身边的大臣们都老了以至于都无法起身去阻拦他,还是说北汉的皇帝陛下刘继元身手不凡,他一跃而起只是顷刻之间就飞到了郭无为的身边并夺下了他手中的刀?

    也不知道当时现场究竟是个什么样,更不知道郭无为手里的那把刀在他的脖子上停留了有多久,反正他没自杀成功。刘继元夺刀之后又把郭无为扶到坐上,问他为啥要想不开,这时候郭无为老泪纵横地说道:陛下啊,我们为何要以一座孤城来抗拒宋朝的百万大军啊?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别人不好说,至少辽国的这位使者大人韩知范的脸色肯定不好看。至于刘继元,换了是别人说这种话估计当场就会被他以“惑乱人心”的罪名推出去砍了脑袋,可这是郭无为,是送他登上皇帝宝座的大恩人。

    一番好言安抚之后,郭无为还是北汉的宰相,还是刘继元心里的恩人,但毫无疑问的是,郭无为在北汉朝野当中已是一个孤家寡人。他已经被孤立了,甚至是被整个北汉官场所憎恶。前有郭无为私藏赵匡胤给北汉高管们的封官诏书,现有众人对他的“见死不救”,如此也可以看出郭无为在官场上的处境,他在官场上的人际关系可谓是糟糕透顶。作为一个自诩为具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人,人生走到这种状况和局面实在是可谓悲哀至极,当初的那个敢于杀掉皇帝又再立新君的人已经不复存在。

    汾河桥争夺战结束三天之后,赵匡胤率领大宋最为精锐的禁军主力兵团抵达太原城下。

    据《宋史.本纪二.太祖二》的记载 :乙未,李继勋败北汉军于太原城下。戊戌,驾傅城下。从这可以看出一个事实:赵匡胤的大军在潞州被大雨阻隔了十八天,可在李继勋到达太原后的第三天他就也到了太原。

    也许有人会说李继勋早就到了太原,只是到了很久之后才遇到北汉人出城挑战继而败其于城下。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李焘在《续资治通鉴长编》里所记录的是李继勋败北汉军于城下并斩首千余级,而荊嗣的列传里是败杨业于汾河桥杀敌千余人,就是说李继勋刚到太原就干了一仗,因此我个人倾向于认为这是同一场战斗。那么,合理的解释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前面的那个推断:李继勋等人也被大雨给困住了十来天的时间。

    这场雨也真的是称得上奇特,竟然连下了半个多月,而后来的事实会证明这是一场改变了中国历史走向的大雨。如果没有耽搁这十八天,北汉政权根本不可能直到十年以后才由“超级军事发烧友”赵光义先生所攻灭。

    请原谅我给了赵光义皇帝陛下这样的一个头衔,他的哥哥作为一个在行伍中成长起来的军中大佬自然是有资格对手下将领制定作战计划和方案,可他作为一个从未上阵砍过人只是看了一些兵书的军事发烧友竟然也要给外出作战的将军们御赐作战阵图并制定作战方案就实在有些恶搞了,他自己降格为将所指挥并参与的北征幽燕之役打成了什么样地球人都知道,而且从他以后这成了惯例,他的那些成长在深宫大院的儿皇帝孙皇帝也要给边关的将军们御赐阵图。

    赵匡胤抵达太原之后并没有下令全军立刻攻城,他虽有强大的军事实力可他不是一个就知道蛮干的莽夫。他曾经作为一个大头兵全方位地亲眼见证了他所护卫的后周皇帝陛下郭威是如何攻取河中城的,郭威把河中城围了近一年且中间不断地以蚂蚁吃大象的策略大量地消耗了城内的兵力,最后才搞定了李守贞。另一位在军事上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柴荣也给他当了一回老师,柴荣夺取寿州城采用了围点打援的策略,但攻取寿州前后所花费的时间竟然达到了十六个月之久。他赵匡胤虽强,可他自认为自己就一定能强过郭威和柴荣吗?

    赵匡胤没有那么自大,事实上他充分吸取了自己这两位前辈的经验和教训,他要学郭威当了一回工程师,他也要学柴荣的围点打援。他下令征发太原附近州县的数万民夫到太原城下来挖沟,他要围着太原城在护城河外面挖一圈壕沟困死刘继元,至于围点打援,他之前早就派出自己的精兵强将去给辽国人下套了。

    此时此刻,有一个不容回避的现实问题困扰着赵匡胤。太原不是河中城和寿州城,他是一国的都城,其重要性其战略意义其兵力和民力都不是河中和寿州所能比的,而他的两位前辈当时所面临的形势又与他截然不同。郭威没有外患,他可以一心一意地对付李守贞攻取河中,柴荣对比南唐拥有强大的军力,他的兵力既能让寿州城里的人不敢妄动又能四处出击吃掉救援寿州的南唐援兵,可赵匡胤不一样,他这次攻伐太原不但有辽国这个外患,而且他的兵力又不足以既能把太原围得水泄不通又能抽出兵力与辽国人进行大规模决战。

    没有人知道此时的赵匡胤是否和十年以后的宋太宗有同样的想法,那就是以御驾亲征之磅礴之势既把北汉给消灭了同时又把辽国人也给搞定,最好是就在太原城同时把这两个敌人都给搞定,这样反而还省了北上行军去找辽国人干架的长途奔波之苦。太原城他倒是不担心,他完全有能力困死它,可他担心辽国人。无论是韩重筠还是何继筠,他们的实力只能对付辽国的先锋部队,如果辽国人发动大军来救援太原,他现有的这些兵力就显得捉襟见肘。可是,他手里的兵力就那么多且全都是用在了刀刃之上,无论抽调哪里的兵力都让他心有顾虑。蜀川刚刚平定需要驻军,南唐与北宋的边境线那么长也需要驻军,南汉与大宋接壤的边境线上他也需要驻军,甚至连吴越他也得提防。

    去哪里调军来增援太原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赵匡胤,他的随身侍卫们也总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神色。
    这一天,赵匡胤再又带着自己的一帮亲随护卫走出了行营。他策马立于高处向北方远望,在他的身后是一群忠心护卫着他的帝国精甲铁骑,而在他在他的眼前则是偌大的太原城以及更北方的那些现在看不见但终究会到来的辽国人。

    伫立良久之后,他不无感慨地说了一句:朕手中如果能有百万雄兵何愁太原不破,又何惧辽国!

    此言一出,在他身后的宋军左神武统军陈承昭驱马上前,说道:陛下,你何止有百万雄兵,你手里现在有千万雄兵在此为何不用呢?

    一听这话,赵匡胤顿时就懵了,他满脸的问号不知所云。于是,陈承昭手举马鞭指向了不远处水流湍急的汾河,一时间赵匡胤恍然大悟,继而他大笑不止,笼罩在他心头数日的郁霾就此烟消云散。

    陈承昭的意思就是让赵匡胤引汾河之水冲灌太原城,而自古引水破敌其威力无不摄人心胆,战国时期白起引水破楚国都城,三国时期关羽引水大破曹军,一旦水攻奏效其破坏力也确实堪比千万雄兵。赵匡胤随即下令让陈承昭来负责筑堤蓄水,他要给刘继元洗一个大大的冷水澡。

    陈承昭本是南唐的一个位高权重的节度使,但他很不走运地遇到了当时正四处征伐的柴荣,在战斗中他被时为后周大将的赵匡胤生擒,从此便降了后周并做了一名后周的将军。不过,历史证明他在领兵打仗这方面虽然是个衰人,但在水利领域却是个大才,在这之前他在这方面的所作所为就足以让他堪称北宋初年的著名水利专家。

    太原城外就此成了大型的施工现场,数以十万计的宋军和民夫们忙得那叫一个四脚朝天,他们不但要挖壕沟防止北汉军队的偷袭,还要给自己修建兵营,另外还得跟着陈承昭去搬水兵。

    引水灌城不单是一个超级土木工程,也是一个技术活,首先你得蓄水,同时还得挖一条引水的渠道,然后还得修筑堤坝,因为你得保证到时候大水冲过来不会把自己的地盘给淹了,这就意味着得围着太原城修一道堤坝。

    最好的情况是洪水能够很快地冲塌城墙,然后就水淹全城万事搞定,可如果这城墙就是不塌就会造成水位猛涨继而溢堤而出甚至是把堤坝给冲毁,那可就要自作自受了,所以这堤坝不但要长而且还得够结实。后来的事情会证明太原城不愧为千年名城和坚城,不但里面的人刚贞不屈,就连太原的城墙也是铁骨铮铮。

    现在应该知道宋朝大兵们有多苦多累了吧!这些活儿干起来丝毫不比打仗砍人轻松,累得一身的臭汗不说,晚上睡觉还得睁着一只眼睛提防着北汉人可能会有的偷袭,而北汉的大兵们则在城墙上一边观摩他们施工,一边骂骂咧咧地嘲笑他们这群二把刀。

    北汉的士兵们可以笑话宋军每天挖沟筑坝,可北汉的皇帝和将军们却笑不出来,因为他们知道宋朝人又是蓄水又是挖沟又是筑堤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们的死期将至,而就在赵匡胤命令陈承昭引汾河水灌城的第二天,陈承昭首先叫人把晋祠里的水给挖开了一个口子。这点水肯定冲不垮太原城,但至少可以把护城河给灌满,怎么着也能先把城里的北汉人给吓一大跳。

    对于刘继元而言,尽管辽国人说要来帮他,可谁知道辽国人什么时候才能到,如果在辽军到来之前太原城就被洪水给淹没了,那一切就都完了。面对严酷的现实,刘继元下令北汉军发动夜袭,出城给宋军以杀伤和破坏。

    刘继元肯定不知道当年李守贞是怎么被郭威给干掉的,要不然他应该不会有这种想法。一来你手里的兵力本就不多,而且还要守卫宽广的太原城,二来你的实力也根本打不过宋军,除非是你倾巢而出攻击宋军的一个点,否则很难有胜算。但是,刘继元偏偏不这样想,他只知道宋军现在正在磨刀,而他要趁着宋军磨好刀之前搞点事,要尽可能地让宋军把磨刀成功的时间往后延长,如此就能为远方的辽国人争取赶来援救的时间。

    晋祠河水决堤灌城后的第二天晚上,天空中阴云密布,但就在这样的一个乌漆麻黑的夜晚,太原城的西城门缓缓地打开了,城里走出来的这一大群北汉大兵们各个双目圆睁且手里拿着各种超级吓人的管制刀具。他们通过吊桥越过护城河,然后一路悄悄咪咪地摸到了宋军的西寨营前。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要现在出来偷袭的原因,因为宋军的土木工程才刚开始施工,连个半成品都不是,有些地方甚至还没开工还是一片平地。所以,此时不偷袭更待何时?

    估计宋军负责放哨警戒的大兵们也是白天累得要死,这时候可能放松了警惕,北汉人都到鼻子底下了他们也没发觉。偷袭的这方自然大喜,他们可能都不相信事情会这么顺利,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不是中计了,宋军或许早就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他们马上跳进去,但不管怎样,既然来都来了就肯定得意思一下才行。

    一声令下之后,忽然间宋军的西面营地外面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继而漫天的弓箭如一大群蝗虫一样朝宋军大营扑面而来。

    宋军西面营寨的主将是赵赞,这可是一个狠角色也是一个“名门”之后。他爷爷是后唐卢龙节度使赵德钧,但却不是他的亲爷爷,他的亲爷爷姓刘。他的老爹赵延寿是赵德钧的养子,后来在辽国做到了大丞相之职(很遗憾,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个地道的汉奸),而他的老妈则是后唐的公主殿下。赵赞的人生和家庭可以说是一部传奇,当然,传奇往往意味着里面藏有许多的痛苦和心酸,而他自己在这个时候早已是北宋军队里的一员实力卓绝且资历深厚的军中宿将。

    得报营地被北汉人袭击,赵赞立马顶盔披甲带领人马迎战,而且他还主动地冲在了前头。赵赞确实忠勇无敌可也脾气冲了一点,作为主将你能不能别这么激动啊?结果好了,他冲在前头正好被一支箭给射中了,也是亏了他命大运气好,这一箭直接就射穿了他的脚,而不他的是脑袋或胸口。

    赵赞就此对杀敌这种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宋军这边是战端刚启就折了主将,营地顿时被北汉人给冲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仓促之间,宋军的传令兵抓起棒子就死命地擂鼓号召营中的士兵以及四周的友军前来助战。

    这场突袭确实起到了预想中的效果,而北汉人要做的就是趁着宋军西寨大乱而他们的援兵又还没有赶来之时尽可能多地给宋军造成杀伤,然而,就在北汉人感觉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宋军的一支援军竟然像是从天而降似的突然就加入了这场战斗。在顶住了对方的三板斧之后,宋军这边开始反攻,只是片刻之间就把北汉人打得落花流水。

    不能再耗下去了,突袭一旦变成了鏖战就只能是死路一条,再不撤走估计很快就会被宋军给包了饺子,北汉军队就此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赵匡胤听到鼓声之后也立马翻身爬了起来,在亲兵卫队的护卫簇拥之下,他朝西寨策马狂奔而来。他的行动非常的迅速,以至于他赶在了其余三面宋军援兵到来之前赶到了赵赞的营地。此时的北汉人早就跑没影了,赵匡胤看了看颇为有些狼狈的赵赞,又看了看满地鸡毛的战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这批赶来救援赵赞的这群援兵身上。随即,他勃然大怒!

    呃?这是什么情况?看看你们这都是什么样子?穿着个布衣拿着把小斧子就来打仗,老子没给你们发装备啊?你们的铠甲呢?你们的大刀呢?

    宋军东寨的监军李谦溥这时候站了出来,他回道:陛下,他们都是我的部下,我奉东寨主帅党进之令前来西山伐木筑寨。我们刚要上山就听到了鼓声,于是我就让他们赶来增援。

    听罢,赵匡胤顿时转怒为喜。闻鼓即战且战而胜之,他本以为这是只有他的禁卫军当中的精锐之师才会有的战斗素质,可李谦溥手下的这帮兵居然也是如此的强悍善战,这不能不让他既得意又自豪。

    宋军的西寨遭遇突袭,东面也不太平, 而负责领兵突袭东寨大营的就是北汉的第一名将杨业。他带着几百名骑兵杀入了东寨,正当他领着这帮人准备血洗宋军东寨的时候,宋军东寨的主将党进也亲自披挂上阵冲了出来。党进的勇猛是超出杨业想象的,他带着几个亲兵就来直接找杨业单挑,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杨业竟然打不过党进,最后被党进一路追杀。他越过重重障碍眼看就要到护城河边上了,可党进依然在他的身后猛追不舍,这个党进就像之前汾河桥之战里的荆嗣一样大有不杀了杨业绝不收手的架势。

    慌不择路的杨业发现自己陷入了死地,前有大河后有追兵——而且还是他搞不定的追兵,万般无奈之下,杨业一把扯下自己的铠甲,扔掉手里的兵器,然后在临到河边的时候跳下马,他一头就扎进了河里,党进等人追上来只看了河面上一圈又一圈的水纹,至于杨业根本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这下党进没办法了,他很有可能是个旱鸭子,要不然依照他的脾性肯定也会跳下去。他们就在河边盯着河面,等着看杨业会不会突然冒出头,然后放箭干掉他。然而,当他们再次看到杨业露头的时候对方已经到了河对岸了,城头上的北汉兵顺着绳索下到了城墙下,然后将杨业从河里拉了上来,最后杨业是钻进一个箩筐里被城楼上的人给拉了上去,这才捡了一条命。

    关于上面我所描述的这个历史细节肯定是免不了会有争议的。争议的焦点在于,其一,杨业到底是躲进了壕沟里还是护城河里?其二,护城河当时是有水还是无水?其三,他到底是顺着绳索爬上去的还是坐在箩筐里被拉上去的?

    史书的记载是:业走匿壕中,北汉兵出援之,业缘缒入城,获免。

    这个“壕”可以解释为沟壕,也可以解释为护城河,如果是前者那就是宋军挖的沟壕,可如果是这样,杨业在从壕沟里走出去后就还得过护城河,然后才能进城。假如他真的是从壕沟里脱险,也就是说党进在搜寻无果之后就打道回府了,那他大可以悠哉悠哉地过河,然后从城门里进去,何需援兵救援?又何必要爬绳子? 有鉴于此,我认为这个“壕”应该是太原城下的护城河。

    那么,护城河里当时有没有水呢?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他决定着杨业当时在丢掉自己的战马后到底有没有脱掉盔甲跳进河里进行自由泳,他总不能穿着一身的铁甲游泳吧?

    在《宋史.党进传》里有这样的一句话: 业急入隍中 。何为隍?隍,城池也,有水曰池,无水曰隍。根据这个说法,当时护城河里是没有水的。但是,有一个事实很重要:在杨业偷袭宋军东寨的几天前宋军就已经引晋祠之水灌城了,这就说明护城河肯定不是干涸的,而且很有可能是水量很充足的。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宋军没有往护城河里灌水,可北汉人作为守城的一方明知宋军即将大规模来袭肯定也会把河里灌满水吧?因此,这时候的护城河没有水的说法显然不太站得住脚。

    再者说,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在被人紧追不舍的情况下,杨业穿着一身的盔甲拿着大刀真的敢跳进高深且无水的护城河吗?杨业又不会轻功,在这样的条件下他这要是真的跳下去了,估计不死也得整成残疾吧? 所以,这一晚杨业极有可能是真的上演了一场水中大逃亡,而且他潜水的功夫还相当了得。

    最后,他是爬绳子还是坐箩筐?所谓缘缒入城,何为缒?用绳子系着东西从上往下放为缒。史书的记载讲究“微言大义”,其语言极其精炼,如果杨业是顺着绳子爬上去的,那就根本没有必要有这个“缒”字。

    当然, 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和分析,不一定就是绝对真实的情况。可能有人会认为这件事有损杨业在文学和影视作品里的那个高大英武的形象,但这就是事实,即使他没有狼狈地跳入河里,可他最后确实是被吊上城墙的。我没有黑杨业的意思,尽管我对小说演义里那些人对他的极力渲染有一点意见,可我没必要因此而整些他的“黑材料”。我尊重他,甚至会在后面为他歌功颂德。
    眼看宋军围城之后又开始挖沟决河筑坝,北汉的大宰相郭无为坐不住了,他在考虑如何自保的问题。刘继元不肯投降,他就得跟着刘继元在城里死耗,可他实在是没有信心让他相信太原城能够守得住。如果到时候城破,他不但是亡国之宰相,而且还会没有颜去面对赵匡胤,毕竟到时候他这个卧底就会显得毫无价值。局势逼得他必须得再做决定了,而且要快,要在太原被攻陷之前做一件足够让他显得很有价值和分量的事。

    北汉军队接连两次偷袭都狼狈而回之后,郭无为终于找到自己的出路了。面对朝堂之上北汉君臣满堂的沮丧哀怨之色,他跳出来大声说道:陛下,我们之所以会失败都是因为我们没有派出最强的将军和士兵一起发动攻击,请给我一千精兵再配两员大将,我要亲自领兵去击杀宋军以振士气。

    面对郭无为的热血爆棚,刘继元大喜,当即命令北汉最强的两位将军杨业和郭守斌为他的副将,要这两人带领一千精甲跟随郭无为出去攻打宋军营寨。

    这天晚上又是一个阴雨连绵之夜,刘继元亲自到城门口为郭无为等人送行并说要在这里等着他们凯旋而归。郭无为带着这一千人出了北门,到了北桥边上,郭无为停了下来,他召唤杨业和郭守斌到他身边来,说是要有机密之事相商。他其实哪有什么机密的事,他不过是想带着这两员北汉的大将以及这一千精兵向宋军投诚,有了这份功劳,赵匡胤那里肯定会给他一定的好处。然而,见了鬼的是这两人都没来,杨业说他的马受伤了,然后便带着人回去了,而郭守斌更是不见踪影,连人都找不到了。郭无为大喊郭守斌的名字,可连个回音也没有。这下郭无为就傻眼了,他该怎么办?就带着自己的这点人去投降宋朝吗?可如此一来他又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投降筹码呢?到了那边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厚重的封赏。到了这个时候郭无为心中所想的还是自己的荣华富贵,而不是如何保住自己的老命,于是他做出了自己这一生中最为错误的决定:他带着人马又回到了太原城。

    回去之后,郭无为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过了。很有可能的是,他想投降的事被人给提前察觉了,然后才有了杨业和郭守斌的突然撤回和失踪,并且这事被人捅给了刘继元。联想到他之前对自己的劝降以及不久前那场当众自杀未遂的事件,再加上他这一次的一反常态,刘继元也就此对郭无为产生怀疑了。

    关于郭无为的这一次行动发生在何时也是有争议的,有人认为是在赵匡胤决堤汾河之后,但我不这样看。决堤汾河之后,太原城的脚下已经是四面洪水,宋军攻城得坐着小船才能靠近城墙,而郭无为这次是带着一千人骑马出的城,那就说明这时候根本就没有水围太原,也就是这时候赵匡胤还没有决堤汾河,那就只能是发生在决堤汾河之前。

    另外,这次偷袭到底有没有与宋军交战也是个悬案,杨业和郭守斌一枪没放只是出来走了几步就又回了太原,这事如果是真的那也实在是有些太把战争当儿戏了。如若不然,那就是当他们走出城后发现前方有一大群宋军在静静地等着他们,眼见这不像打仗更像是投降,于是杨业和郭守斌才找机会溜走了,这种事情倒是也有可能。郭无为这出戏整得这就像是拐卖人口,买家都来了,可他拐骗而来的大姑娘却不见了,这样一来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跟买家说什么。不管当天晚上的真相是如何,反正这一晚北汉的这三位大佬最后都回了城。

    几次偷袭都毫无成果之后,北汉这边也就此老实了,而宋军也在按部就班地挖沟筑坝,两边就再也没有发生什么冲突和交战。北汉这边在等着宋军攻城或是等着宋军哪天放水来淹城,同时他们每天也在对北边的辽国人望眼欲穿,而宋军这边也不打算攻城,自从赵匡胤打起了汾河的主意他就没想过要用士兵的血肉去拿下太原。

    十几天之后,时间进入了四月中旬,一个让赵匡胤的神经陡然紧张起来的消息传入了他的行营:从大同方向而来辽国军队马上就要进入北汉境内了。得到奏报,赵匡胤立即命人紧急用驿马把在太原以北的阳曲县驻军的宋军主将何继筠召至太原城下。

    很快,何继筠快马加鞭地赶来了。赵匡胤在行营里接见了何继筠,然后向他面授机宜教他如何用兵以败辽军,同时,赵匡胤还抽调自己近卫军里的精锐骑兵骁雄军跟随何继筠一起回到阳曲县配合何继筠的大军以抗辽军,这支由骁雄军副指挥使孔守正率领的数千骁雄军可谓是宋军里面最为精锐的骑兵力量,如此也可见赵匡胤对此次战斗的重视程度。

    何继筠领命之后就要准备出发,可赵匡胤叫住了他。此时天气炎热,赵匡胤命人将一碗消暑的麻酱粉赐给了何继筠。很抱歉,当时的这个麻酱粉到底是用什么做的我不知道,也不清楚它到底是一碗凉粥还是一碗凉粉,但可以肯定的是何继筠这时候一定是感动得一塌糊涂。何继筠接过这碗通常只有皇帝本人才吃得到的麻酱粉,然后听见赵匡胤对他说了一句话:明天中午,朕在这里等着你大捷的好消息!

    何继筠二话没说,一抹嘴,然后谢恩而出,他带着赵匡胤给他的这几千精甲铁骑向着北方扬尘而去。

    回到驻地不久,何继筠和这几千骁雄军还来不及休整就得知辽国人在阳曲县以北的位置出现了。于是,何继筠集合自己手下的军队并带着骁雄军主动向辽国人迎了上去。辽国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宋军竟然会主动来找他们干架,但他们无所畏惧,多年以来辽国人杀入中原从来都是所向披靡鲜有败绩,这支宋军虽然勇气可嘉但只有在战场上面对真刀真枪的厮杀才能检验出彼此真正的战斗力。

    两军相遇之后随即就是一场两相冲锋的惨烈厮杀,双方在平地之中展开了一场血战,宋军的骁雄军铁骑更是冲锋在前勇不可当,在以骑术见长的辽军面前他们毫不落下风。一场激战下来,败退的竟然是久负盛名的辽国铁骑,这一战宋军斩杀辽军首级一千余颗,生擒辽国武州刺史王彦符,俘虏数百人、缴获战马七百余匹。

    获胜之后,何继筠第一时间让自己的儿子何承睿飞驰太原向赵匡胤报捷。前方正在经历恶战,赵匡胤这边也是迫切地想要知道战况如何,如果战败他就必须得集结兵力准备对付南下的辽国人。等到约定的时间即将来临,赵匡胤再也等不及了,他登上太原城北的一座高台远望。他来回徘徊,焦虑之色溢于言表,突然间北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正在向着太原城疾驰而来的骑兵,赵匡胤知道这人肯定是来传递战报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可他只能在这里干着急,到底胜利了没有?最后他实在是等不及了,他命令自己的一名亲兵向来人迎了上去,他要其尽快地知道结果。

    两人汇合之后便向赵匡胤所在的高台狂奔而来,这位亲兵忍不住满脸的兴奋,他向赵匡胤大呼道:大胜!陛下,我军大胜!

    一瞬间,环绕在赵匡胤身边的这队亲军是全军欢呼,继而整个北营的宋军也欢声雷动!

    很快,孔守正率领着参战的骁雄军带着辽国人的千余颗首级回到了太原。赵匡胤命令将这些辽国人的人头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太原城下,他要让北汉人看个清楚:你们所依仗的辽国人已经被我给击败了!

    北汉人这下可就更加的垂头丧气了,辽国的救援是他们的底气之所在,然而现在连辽国人都被打跑了。不过,他们还是没有投降的打算,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被宋军打疼,而且他们还有一个“铁骨铮铮”的皇帝,另外辽国使者韩知范还告诉他们,辽国还有一路援军,他们很快就会来到太原城下了。

    这一等又是十余天过去了,时间进入到了五月,赵匡胤的大沟和堤坝就快要完工了,而他早前所预料到的事这个时候终于成为了现实。

    辽国人果然从幽州方向出兵,他们一路南下到了定州境内。此刻宋军主力大军正在围困太原,辽国人这一路上走得是畅通无阻。他们不知道的是,赵匡胤的那个结义大哥韩重赟领着自己的大军已经在定州境内的嘉山附近等了他们好久好久了。得知辽军这天行至嘉山并宿营于此,韩重赟这天夜里命令手下士兵人人衔枚而进悄悄地抵达了辽军营地外围。风高月黑之时,辽军的哨兵不经意地一个抬头发现自己的眼前出现一片黑压压的黑影,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睁眼再看之后顿时两腿发软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军营,他并没有看见什么恶鬼,他所看见的是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旌旗漫天的宋军。辽军大营忽然间就炸开了锅,他们瞬间就吓尿了,而他们的主帅也被吓破了胆。

    不是说路上没有宋军吗?这些人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而且我们之前竟然没有侦查到他们的踪迹,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辽军主帅在黑夜里只知己而不知敌的情况下就准备撤兵,见辽军开始拔营而不是备战,韩重赟抓住这千载一时的良机命令宋军全面出击。惊慌中毫无斗志的辽国人被宋军一阵追杀,他们溃不成军地一路北逃。此战宋军斩首辽军三千余级,生擒辽军大小将领二十七人,俘获战马甚多。

    至此,两路辽军都被宋军击败,可北汉人还是不准备投降。七天之后,赵匡胤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现在他的堤坝已经筑好了,而只要他一声令下汾河之水就会顷刻间直抵太原城下。他明白北汉人这回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本想兵不血刃地拿下太原,可目前这形式逼得他不得不做那件他极不情愿去做的事了——他命令决堤汾河水淹太原!

    宋朝的大军囤积于城下且这些天里不断地在挖沟筑坝,只要是个明白人就都知道宋军想要干什么,北汉人当然也知道,他们之所以一直不肯投降的原因就在于他们自恃有超级大国辽国作为后援,可眼下的事实是辽国的两路人马都被宋军击败了,但刘继元却没有丝毫要投降的意思。宋军上下从皇帝赵匡胤本人到普通的士兵都对此感到不可思议,继而就是无比的愤怒,看来有些人你不打疼他是根本就没法让他臣服的。

    说到底,赵匡胤在耐性上面还是比不了他的老前辈郭威。当年面对近在眼前且触手可及的皇帝宝座,郭威可以做到心怀不乱,直到最后被人以一种几乎是“强迫”的方式给推上了皇位;面对本可以凭借自己的硬实力拿下的河中城,郭威愣是在城外当了一年之久的土木工程师才在最后率领全军出击将河中城一鼓而下;面对权臣王峻一次又一次咄咄逼人的行为,郭威数次选择妥协和忍耐,直到忍无可忍从而一道诏令将王峻彻底地打回原型。可是,赵匡胤不是这样。
    赵匡胤此时只是在太原城待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没有强攻而是选择了围困,就像当年的郭威一样,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两相对比之下,他认为自己的实力比当年的郭威要强过很多,而刘继元顶多是一个加强版的李守贞,这个从没上过战场的年轻人在他眼里甚至有可能还不如沙场老将李守贞,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把刘继元的希望给掐断了,可这个毛头小子竟然还是不肯向他屈服。于是,他不想再等下去了,曾经作为武将的他内心的战士本能突然爆发,他要让刘继元尝点苦头。

    随着宋军士兵的一阵欢呼声的响起,太原城东的汾河被决开了一个大口子,积蓄数久的汾河之水像是一头脱缰的猛兽一般向着太原城就扑面而来,只是半晌的工夫,太原城外就成了一片汪洋之地。北汉人大惊失色,个个都胆战心惊,而宋军这边则是集体心潮澎湃,他们拿着兵器眼露凶光,就等着太原城被冲塌之后坐着小船进去杀人。

    诡异的事就此发生了:千年古城太原城在滔天洪水的不断冲击之下竟然岿然不动,它稳如泰山地立在那儿一点也没有要倒塌的意思。

    在这里需要小小地科普一下:这时候的太原城的城墙并不是我们平日里在影视剧里所看到的那样或是如长城那样,它不是用什么砖头或大石头垒砌而成,就算有也只是城门附近的那一段可能会有,它的主体是土墙,它的主要成分是泥土,它是夯土结构,不管当初修建的时候它被压得有多么的厚实,但它终究是土墙。

    四天之后,太原城依然没有要倒下的迹象,北汉人这边开始变得惊喜万分,而宋军这边则变得抓狂,他们的皇帝陛下更是血灌瞳仁。这个大水非但没有把太原城给冲塌,反而还流出堤坝把宋军的营寨给整成了一片沼泽,这个鬼天气也是昨天还暴热无比今天却又大雨倾盆,这简直没法让人活了。这个刘继元是个臭石板,但这个太原城的城墙居然也跟他们的皇帝是一样的死硬,就连这个汾河的水好像也不想帮赵匡胤去祸害被她这条母亲河给养育了数千年的子民。

    赵匡胤再也忍耐不住了,可以说他这时候已经没有多少理智了,他下令宋军划着小船向太原城进攻,同时把强弓硬弩也给装在船上,先抵近射击,然后再登城杀人。一队又一队的宋军坐上了之前早就造好的小船,然后呼啦啦地朝城墙驶了过去,本来是陆地上才会有的攻城之战这时候完全变成了一场水战,说来这也真的是够滑稽的。可是,对于交战的双方而言,这里没有什么滑稽可言,他们是在杀人与被杀。

    面对宋军的进攻,北汉人拿出了他们的看家利器——弓箭。宋军这边可就吃了大亏,北汉人是在城墙上从上往下射,而他们这是坐在晃晃悠悠的小船上从下往上射箭,这明显就是找抽。况且,即使他们到了城下了,可这城楼还是得爬,但他们现在在水里,什么云梯、洞屋和冲车之类的玩意儿根本就用不上,估计能排上用场的顶多也就是飞虎爪之类的工具,但这样也没什么效果,你这边要死要活地爬上去,可城上的北汉人只需拿根长矛给你来个扑哧就会叫你掉下去做个水鬼。

    宋军强攻的效果不是很差,而是相当的差,这让宋军全军上下都彻底愤怒了。开国之初的宋军绝不是我们印象中的宋军,他们不但人人善战且人人都是血气勃发,面对强敌和硬骨头,他们绝不会畏首畏尾反而是遇强愈强。眼见大军强攻不起作用,禁军里的大批勇武之士主动跟赵匡胤请战,他们要亲自上阵,要让北汉人看看宋军里最勇武的战士是个什么样子的。

    禁军内外马步军都军使王廷义带着自己的士兵坐上木船再次向北汉的城墙冲了过去。为了激励士气,作为主将的他亲自为全军擂鼓。他抓起鼓槌对着安放在船头的大鼓一顿猛捶,眼看就快要到城边了,他猛地一把脱掉自己的铠甲就要准备登城,可就在这个时候,从城上飞来的一支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的脑袋,王廷义当即倒了下去。手下兵卒急忙将他送回营地,但是两天之后他终因伤重而亡。

    堂堂的一个宋军高级武将就此壮烈却也有些窝囊地死了,宋军这时候的愤怒之火变得更加不可遏制了。就在王廷义战死之后的第二天,宋军中再次传出一个让人震惊但又让不少人心中窃喜的消息:禁军殿前都虞侯石汉卿也是和王廷义一样乘船指挥攻城,也是同样被城楼上的一支箭给当场射翻,不过他更倒霉一些,他直接一头扎进了汹涌的汾河水里,等他被找到之时他已经浑身冰冷了。

    关于这个石汉卿,这里多说几句。不知道有人是不是知道张琼这个人,这人曾经在战场上跟赵匡胤一起征战沙场,还曾用身体为赵匡胤挡箭救了这位未来的皇帝陛下一命,但后来因为性格使然对深受赵匡胤宠幸的石汉卿出言不逊多次谩骂侮辱,于是石汉卿记恨在心必欲除之而后快。就在四年前的965年,石汉卿诬陷张琼私养百余名亲兵欲行不轨之事,于是赵匡胤召张琼当面质问,张琼矢口否认,赵匡胤勃然大怒命人以铁器击之,而负责击打张琼的这个人正是石汉卿,张琼当场被打得昏死过去。不久,赵匡胤赐死张琼于狱中。

    有人把张琼死于狱中比作北宋版的岳飞之风波亭,二者虽不可同日而语但也却有好多的相似之处。赵匡胤在这一起事件里表现得像个昏君暴君,但考虑到他是怎么得到皇位的就能够理解他为何会如此敏感了。何止是张琼,当年就连他的结义大哥,也就是前些日子在定州击败辽军的宋军主将韩重赟也因为别人的一句诬陷而差点被赵匡胤直接处死,而原因就在于有人诬陷时为禁军殿前都指挥使的韩重赟把禁军里的一些士兵收编为他个人的亲兵。如果不是赵普的极力保护,赵匡胤或许当时真的就把自己的结义大哥给杀了。

    回头再来说石汉卿。张琼死了之后,赵匡胤发现张琼的家里并没有什么亲兵卫队,连奴仆都只有寥寥数人,于是赵匡胤责问石汉卿到底是怎么回事,石汉卿的回答显得相当的卑鄙无耻和下流小人:他没有百余名亲兵,但他手底下有一个人可以以一当百。

    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一句:石汉卿死的时候无愧于勇士的称号,但在做人这方面确实不敢恭维,而闻听他的死讯传来,宋军里面很多人也是暗自拍手,史称:闻其死,无不称快。

    多说一句:打仗要带好头盔穿好盔甲,要不然王廷义就是个榜样。同样的,骑车要戴头盔,开车要系好安全带,都是此理。当今时代,不管骑车还是开车,只要你上了路基本上跟打仗也没啥区别。

    连续三日的强攻打下来,本来是用以吞噬北汉人的汾河水不但没有伤到北汉人的毫发,反而成了埋葬宋军的坟场。在进行了一番休整之后,面对兵将的大量折损,赵匡胤还是打算继续强攻,他先后组织宋军进行了好几次的重点进攻,但最终还是奈何不了太原城。

    正所谓主忧臣辱,见赵匡胤整日愁眉不展且禁军连续折损大将,禁军东西班都指挥使李怀忠按捺不住心中的满腔激愤,他走到赵匡胤身前以一个英勇的武将才有雄豪之气说道:陛下,太原现在只是一座孤城,现在又是外无救兵内无粮草,如果我们能够全力猛攻一定能够拿下来,我原亲自领兵前去破城!请陛下恩准!

    赵匡胤想了想,然后他同意了。不过,李怀忠其实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他只能重复之前王廷义和石汉卿的操作手法,他带着人坐着小船一边举着大盾牌一边朝城上放箭。结果也是一样,北汉人的弓箭似乎永远都射不玩,李怀忠和他的手下们被城上的箭射得抬不起头(写到这里我真的怀疑北汉人是不是在城里囤积了有千万支箭)。

    这一天的毒太阳把人晒得那叫一个要死要活,而居高临下的北汉人又是箭如雨下地不断放箭,李怀忠和他手下的大兵们在水面上是东摇西摆就是上不了城墙,最后他自己也被箭给射中了,可他非但不准备撤退反而越战越勇,他不断地激励士兵们奋勇登城,直到他再次中箭并再也站不起来了,不过他没死。

    当士兵们抬着奄奄一息的李怀忠来到赵匡胤的面前时,赵匡胤的心更加凉了,连他最精锐的士兵也啃不动太原城,看来这一次他是注定了要饮恨太原了。

    看到李怀忠差点被当场射死的这一幕,赵匡胤最为亲近的亲随护卫们再也忍不住了,禁军殿前都虞侯赵廷翰带着他们来到了赵匡胤的帐外,他们请求面见自己的皇帝陛下。

    当赵匡胤走出帐外时,这些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他们全都叩头请命:陛下,太原城攻不下来都是因为我们没有上去,前面的那些人好多都不敢以身效命,末将愿意带领这帮弟兄们攻打太原,不成功便成仁!请陛下恩准!

    面对这些整日护卫在自己身边的忠勇之士的请命,赵匡胤心疼了,联想到王廷义、石汉卿的惨死以及浑身是血的李怀忠,他拒绝了这些将士的请求,说道:你们都是朕亲自教习的且个个都能以一当百,所以朕才让你们护卫左右,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朕宁愿得不到太原城也不愿意让你们去赴那必死之险地!

    听完这话,这些在战场上个个都英勇刚烈的汉子们好多都当场热泪直流。

    太原这边还在死扛,可在太原周边却是另一番景象了,在宋军的强大威慑之下,太原周边陆续有州县前来归降,这或许能让在太原城下沮丧不已的赵匡胤稍微的气顺一点。可是,他最想要征服的只有太原城。
    将近一个月时间的大水冲击,太原城依然神奇般地继续矗立着,它就是不倒。就在宋军全军上下都要绝望的时候,在大水冲城的第二十四天,曙光终于出现了,太原城的南城门被大水冲开了一个口子,大水冲入了城中。宋军狂喜,而北汉人则大惊失色,他们组织人手堵住水口,但宋军乘船一阵猛射,北汉人只好退了回去。

    听到这个消息,赵匡胤亲自跑来察看,宋军的兵力也迅速向南城集结。他们就等着大水再发点力,然后就可以坐着小船顺势进入太原。可是,他们高兴得太早了,事实上,被冲开了口子的城墙只是南城的瓮城。即使这段城墙倒了,可里面的另一道城墙还是会挡着宋军前进的道路。不久之后,北汉人想出了一个绝招,他们搞来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大草堆,然后用这个草堆堵住了缺口,宋军再怎么射箭也奈何不了这个草堆,北汉人趁机修筑工事。一阵脸红心跳之后,宋军再一次地沮丧而回。

    这一次的危机暂时地度过了,可谁知道不久又会是哪一段城墙被冲开缺口了,这一次很幸运地躲过了一劫,可长此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北汉的大宰相郭无为又一次地坐不住了,他再次面见刘继元并劝自己的皇帝投降,他以为刘继元这回还是不会拿他怎么样,可他这一次错了,刘继元身边的那位太监卫德贵再也不想看到郭无为的这副让他恶心的嘴脸了,他决定向郭无为摊牌。他在刘继元面前细数郭无为这大半年来的种种可疑之举并极力劝说刘继元把郭无为就地正法以安军心和民心。

    刘继元尽管对郭无为怀有一颗深切的感恩之心,但在卫德贵的劝说以及众多事件的疑点面前,他还是对郭无为的信任产生了动摇。在一番调查审理之后,郭无为的间谍身份终于被坐实了,刘继元这时候的反应绝对可以证明他之前对郭无为的信任绝不是在作秀,他被这个对他来说是惊天响雷的消息给当场震晕了过去。

    爱之深则恨之切,这个道理无论放在哪一种感情里都适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叛徒或骗子会在身份暴露之后得到什么好下场。刘继元当初有多爱郭无为现在就有多恨他,他现在只想让郭无为去死,而且还不能好死。为了让宋军以及赵匡胤好好地欣赏一下死亡的行为艺术,刘继元下令将郭无为拉到南城门之上,然后当着宋军的面将郭无为活活地绞死!

    也不知道郭无为在自己临死的时候会不会后悔当初私藏赵匡胤的官爵委任书之事,又会不会后悔不久之前他本来已经出了太原城却因为担心自己手里无功而没有去向赵匡胤投诚之事,这两件事任意一件他做成了就都能保证他往后余生的荣华富贵,至少会赢得个老死余生而不是这样当众受辱而死。而在另一边,望着对面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可能会有的赵匡胤,刘继元的笑容想必也是相当的灿烂和神气:大宋的皇帝陛下,你看到了吗?我现在当着你和你这些士兵的面绞死了你的间谍,你又能奈我何?

    杀了郭无为之后,刘继云突然心情大好也豪情大发,这天晚上他居然想到了派人再次去偷袭宋军的营寨。所谓高人自有其高明之处,放在刘继元身上就是他此时的逆向思维:你们宋军以为我就只能死守,绝对不会想到这个时候我还敢偷袭你们吧?那好,我就给你们来一个反其道而行,我就偷袭一个给你们瞧瞧。

    这天的夜半时分,至少是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估摸着宋军都睡得正香的时候,北汉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摸出的城,他们悄悄地靠近了宋军的西寨,而且他们提前就摸清楚了宋军攻城器械的所在地,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来烧毁这些东西的。也许是北汉人觉得宋军的西寨比较好欺负,因为上次他们就是在这里占了个大便宜一箭把宋军主将赵赞的脚给射穿了。悲哀的是,这一回他们死得极其惨烈。

    正所谓知耻而后勇,有了上次的惨痛教训,宋军西寨的将士们可能每天晚上都是枕着刀把子在睡觉。北汉人这边刚露头,宋军全军皆起,然后就是一阵狂暴的大开杀戒。宋军这边积压了好多天的怒火这时候终于可以释放了:好呀你们!我们这些天每天都想冲进去砍人却愣是进不去,这下好了,你们自己送上门来了,你们要找死可就别管我们心狠手辣了!

    听到西寨有动静,赵匡胤也是半夜惊醒,他命令禁军殿前都指挥使杨信带着一百名精锐骑兵就朝赵赞那边扑了过去。可别小看了杨信和这一百名士兵,杨信这时候是统领赵匡胤亲随近卫军的大将,他带出去的这一百人个个都是超级猛男(这里有必要多说一句,他们是陆地上的超级猛男,比如坐着船去攻城这种事就太难为他们了),这些人里面就包括了上次在汾河桥把杨业打得大败而逃的那个少年英雄荆嗣。

    到了战场,超级小猛男荆嗣第一个冲了上去,然后就是抡起大刀片子一顿猛砍。北汉人没有料到宋军竟然大半夜的还反应如此神速,更没有想到他们的反扑是如此的迅猛且狂暴。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怎么可能体会得到宋军的这些大兵们这两个月来积压的怒火有多深。

    这一战,北汉人不但一件攻城器械没烧成,反而还被宋军杀了一万多人,而荆嗣也因为在这一战里的勇猛表现让皇帝赵匡胤给看上了。战后,荆嗣被编入了赵匡胤五重近卫军里最内核的护卫力量——他成了一名让所有禁军都羡慕不已的御马直,简而言之就是时刻跟在赵匡胤屁股后面的那一波人。当然,他是特招的,是临时补进去的,用现在的话来说,他这也可以勉强叫做是火线提干,之所以用到勉强这个词是因为御马直并不是军官,而是超级保镖,但整天跟皇上老爷见面闹磕儿肯定是前途远大,而荊嗣后来也确实当了统兵的将官。

    坦白说,我不太相信这一战真的斩杀了北汉兵一万多人,如果真是这样,那刘继元肯定是疯了。死一万人就意味着一起出城的至少是两三万人,要么就是这支偷袭的队伍全军覆没。要知道太原城里本来就没有多少兵,搞个偷袭不至于把本钱下得这么大吧?况且,这时候太原城四面都是大洪水,你即使只来了这一万人那得坐多少艘小船才能跑过来搞偷袭呢?如此规模动静肯定不小,那又算得上是什么偷袭呢?因此,北汉人被斩杀一万人真的不太可信,一千人倒是有可能。

    不管怎样,这次偷袭又失败了,可刘继元依然兴致大好,他甚至决定给赵匡胤来个恶作剧。

    又是一个半夜时分,刘继元派人到赵匡胤御营所在的堤坝后面给赵匡胤来了一出“逗你玩”。夜半时分,宋军的皇帝近卫军听见有人在堤坝后面高喊:刘继元投降了!快来受降啊!

    这声呐喊不但外面的近卫军听见了,就连正在帐内睡觉的赵匡胤也听见了,他大喜过望,立马翻身起床,然后命令手下的卫士们穿上铠甲操起大家伙准备威武雄壮地受降。就在他喜形于色地让卫士们打开寨门的时候,他手下的八作使猛然提醒道:陛下,小心有诈!受降如临敌,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在半夜里投降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赵匡胤这才从迷糊中突然明白过来,他命人出去查看情况,随后他被告知外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赵匡胤这下可把脸给丢大了,尽管下面的人没有谁敢笑他,但他自己知道自己这回被刘继元这个小破孩给耍了。为了发泄心中的怒火,第二天他亲自带人去了太原的南城门,然后他满身的邪火急需发泄,于是他命人乘船过去把城门给烧了。当然,结果肯定是没烧成。

    回到行营,赵匡胤一个人默默地想着心事。连日的久攻不下,再加上酷热和暴雨的轮番来袭以及宋军中各种疾病的流行让赵匡胤的心气彻底没有了,他不得不开始认真地考虑一个现实的问题了:这太原城难道真的是拿不下来了吗?

    几个月下来,宋军现在已经是师老兵疲,很多不利的因素都在困扰着他们:第一,天气。时值盛夏酷暑难耐,可奇怪的是这些天却又经常下雨,宋军这些日子可没少蒸桑拿;第二,疾病。这种气候外加汾河决堤之后的洪水四溢让大军的水源也受到了污染,军中好多人都患了痢疾或是皮肤病;第三,辽国人又来了。

    这次辽军是由辽国的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带队,而且他的后面还跟着一个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这两个人在辽国两百多年的历史上堪称鼎鼎大名。耶律屋质当年几乎以一己之力成功地消除了辽世宗耶律兀欲与他的奶奶述律太后以及他的叔父耶律李胡之间的那场足以让辽国元气尽失的超级大火拼,后来官拜于越(辽国历史上总共就四个人获此官职),而耶律斜轸则是一个让所有了解宋史的人看到之后都不禁会心头一紧的名字,如果不是因为他和耶律休哥的存在,宋太宗赵光义后来的高粱河之败可能根本就无从谈起。

    这一次辽国人绕过由宋军重兵把守的石岭关并采取昼伏夜出的进兵战术一路上躲过了几乎所有的宋军眼线和哨卡。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太原城西的位置,就是赵赞的对面,但他们没敢跟宋军交战,因为他们后面的部队现在还没有跟上来,可赵匡胤也没敢主动迎上去跟辽国人干架,他不清楚这支辽军的虚实。他们这么多人马竟然能够骗过宋军里的一向以勇武和持重而著称的何继筠,这让赵匡胤对他们的主将耶律屋质不敢小觑。再说了,这人的后面还有一个耶律斜轸。辽国人这回把南北两院的大王都叫过来了,这摆明了是要跟宋朝拼命的架势,这是赵匡胤之前所期待的,但现在他只能是摇头苦笑了。

    现在终于可以揭开赵匡胤为何会耐不住性子不惜坐着小船也要对太原城发动猛攻的谜底了,谜底就是辽国人。虽然在两个方向先后两次击败了辽军,但赵匡胤肯定知道辽国人是不会就此罢休的,一来是因为辽国人持续了数十年的强者地位和身份,作为当时东亚的超级大国且是新皇帝刚刚登基,这两口恶气辽国怎么可能咽得下去?二来是因为北汉乃辽国与宋朝的战略缓冲国,参考以往的历史,每当中原王朝强势崛起的时候就都会南征北讨一统天下,一旦宋朝灭了北汉难保他们不会趁机北上夺取燕云十六州的汉人故地,甚至要直接像当年李世民攻灭突厥那样给契丹人算一算这几十年劫掠中原的总账。别的人不说,单单是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德光父子俩先后在中原大地抢了多少财宝和女人,杀了多少男人,烧了多少房屋,这些辽国人可能不记得或不知道,但中原的百姓能忘了那些亡国灭家之恨吗?

    这就是为何辽国人要发疯一般救援北汉的原因,这场仗已经不是宋朝与北汉的两方角力,而是宋朝和辽国的角逐。赵匡胤知道辽国人的大军肯定会来,他想在这
    这就是为何辽国人要发疯一般救援北汉的原因,这场仗已经不是宋朝与北汉的两方角力,而是宋朝和辽国的角逐。赵匡胤知道辽国人的大军肯定会来,他想在这之前拿下太原,如此他就不会被内外夹击,他就可以在攻下太原后背城列阵跟辽国人来个了断。他不是不想学郭威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太原,可关键在于他没有当时郭威所处的国际形势。现在,他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太原未下,辽国人却又来了。更加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就连老天爷也在跟他过不去,反常的气候就不说了,关键是宋朝的大兵们好多人都开始拉肚子,战斗力严重锐减。宋军这些天的攻城不但没有效果和突破,反而还是死伤累累。

    在赵匡胤犹豫不决的时候,宋朝太常博士李光赞给赵匡胤上了一道奏章,这里面的内容很长,概括来说就是:陛下你英武神明,自打登基以来四方畏服,小小的一个太原根本不值得你如此的大动干戈。现在我们在这里耗费了如此的民力财力和军力,这对国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太原这个地方我们多它不多少它不少,就是一根鸡肋。上天对于欲望过多的人总是不会相助的,现在天下并不太平,如果我们在这里伤了元气就会被那些心怀不轨的势力所图谋。我们不如班师回京,然后留下重兵驻守上党,每年夏天我们派兵过来抢收他们的麦子,每年秋天来抢收他们的稻谷,如此还不把北汉给搞死才怪。臣想说的就是这些,还望陛下圣断!

    这份奏章先是拍了赵匡胤的马屁,然后又切中要害,剖析利弊,最后还给赵匡胤想出了应对的法子,看完之后,赵匡胤心中也是一阵舒畅。他招来宰相赵普,赵普也建议他班师。就此,赵匡胤决心已定——撤兵。
    赵匡胤决定班师回朝以后,薛化光向赵匡胤上书说道:陛下,我们撤军之后应该在北汉四周广建军寨,同时把太原附近的居民迁往太行山以东让他们去开荒,如此不但砍了北汉的民力,还可断绝北汉的赋税,不出几年北汉必定穷弊,到时候太原可得。

    赵匡胤非常欣赏这条建议,他采纳了并且还奖赏了一番薛化光。就这样,宋军一面在积极准备撤军的事宜,一面又在短短的一两天时间里收拢了太原附近州县的一万余户居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时间充裕,宋军绝不会只带这一万余户居民离开。至于为何要说“如果时间充裕”,原因就在于宋军这次的撤退从事后的种种迹象来看显得非常的匆忙,根本不是什么从容有序地撤退。

    一万多户居民,四万人左右的人口,在如今也就是一个乡镇的人口,但在当时失去这几万人对北汉皇帝刘继元来说可是相当的肉疼,简直是要让他捶胸顿足。

    北汉位于今天的山西中部和北部地区,总计十州之地,在盛唐时期有二十七万九千一百余户人口,真正的民众百万之地,但自打安史之乱之后这片地方就从来没有太平过,战争、兵役、苛捐杂税,这里的人死的死跑的跑,到了北汉立国之时,这里的人口已经根本无法同极盛时期相提并论。不过,说这些都没用,说一个事实就能有一个直观立体的认识:十年之后,当赵光义灭亡北汉时,他所拿到的户籍人口册子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北汉全境当时的人口是——三万五千二百余户 。也就是说,赵匡胤当时至少迁走了北汉四分之一的人口。

    无论古今,人口都是最直接的生产力,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兵员、赋税、各种劳役杂役都得指望这些老百姓,所以战争时期经常看到获胜的一方抢夺人口,甚至是将一座城池抢夺一空。遇到赵匡胤这种人这还算好的,虽然离乡背井但却会给你一个地儿安置你,如果遇到那种只抢女人和财物,男的老的小的全杀光的畜生野兽那可真叫一个人间地狱。

    一阵紧张忙碌之后,宋军终于是开始撤军了,但赵匡胤给他们的准备时间还是短了一些,根本不够用。当然,这也不怪赵匡胤,原因就在于辽国人的大军越来越近了,如果不抓紧时间离开太原,要是被辽军的大兵团给咬上了势必会有一场恶战。宋军此时全军上下都在准备撤退归心似箭,可以说赵匡胤根本没做与辽国人进行一场大战的预案,一旦宋军跟士气正锐的辽军交上火势必会极其的狼狈,甚至是惨烈。关于这一点,明朝时期的土木堡之战就是一个很好的参照。

    果然,在宋军撤退的时候辽国人就追了上来。不过,辽国人也不是全军皆起,因为他们也不想跟宋军来一场你死我活的超级大火拼,他们只是派遣一部分的人去袭击宋军的后卫部队。宋军的这支几百人的后卫部队被辽国人给重重包围,宋军拼死突围但却仍然深陷重围。战报传至赵匡胤那里,他当即下令骁雄军副指挥使孔守正率领骁雄军前去救援。对,就是不久前跟随何继筠前往阳曲县阻截并击败辽军的那位孔守正。此外,赵匡胤还把自己的部分近身侍卫也派给了孔守正,而这些人里面就有在这次的战争中大放异彩的小猛男荆嗣。

    到了战场,孔守正率领这支战斗力极为强悍的宋军冲入了辽军的阵中。一场恶战下来,这些原本想找个软柿子捏一捏的辽国人被宋军彻底地击溃,而被围的宋军则得以全部获免,最后跟着孔守正全军而还。

    从这件事里可以看出一个现象,宋军的几百后卫部队被围竟然要由皇帝陛下亲自下令前去营救,李继勋呢?曹彬呢?党进呢?赵赞和郭进呢?这些当时身在军中且威名赫赫的宋军大将呢?这就牵引出一个深层次的问题了,赵匡胤对军队的掌控几乎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任何的一次军事的调动他都得掌控于心。赵匡胤起于行伍,他亲近自己的侍卫,他也亲近自己的武将,但对于后者他的防范远超于亲近。

    当然,他虽然是皇帝,可他也是此次征伐的主将,他做这些事或许都无可非议,可问题就在于他的这个习惯和作风被他后面的那些继任者们学了个有模有样,即使他们对军事一窍不通,即使他们从未上过战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第一任徒弟宋太宗陛下在北征幽燕和雍熙北伐时对军队和军事行动的无处不在的干预正是导致宋朝的开国雄狮几乎全军覆没的罪魁祸首。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是军事常识,但在宋朝这就是违命抗旨,而北宋所谓的第一良将曹彬先生也正是因为严格地执行了太宗陛下的英明指令才导致北宋开国之师的最后一支主战军团死伤殆尽。

    防范武将过度掌权,文臣主宰国家中枢,赵匡胤在开国之初就给宋朝打上的这些烙印和标签到底是决定了宋朝往后的文华昌盛和经济繁荣还是决定了宋朝最后灭亡的方式呢?这个问题或许没有标准的答案,但却绝对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生于五代并崛起于五代乱世的赵匡胤对于武人乱国可谓是深有体会和感触,而他也因此认为武人相比文人更能危害国家,可他错了,武人之害不过是外伤,是一块疤,但文人一旦危害国家则不止是外伤,而是癌细胞,轻则污损官场风气,重则影响整个国家乃至是整个民族的精神内核和外在的人文风气,比如秦桧的对内凶残对外奴颜婢膝。

    作为权倾朝野且是在议和条约里明文受到金国保护(不得无罪去宰相)的权臣,秦桧多年以来对内的凶残让整个南宋官场整个国家的士大夫阶层和孔门子弟都对其所作所为噤若寒蝉,谁能否认他的行为没能扭曲我们的民族性格?将近千年之后,像秦桧这样的人在我们的这个民族里比比皆是 。比如,欺下媚上,欺软怕硬;再比如,对上唯唯诺诺、低头哈腰,对下颐指气使、骄横跋扈;又比如,对内穷凶极恶,对外和颜悦色。 刚直不阿——这本是一个人作为一个独立个体所应具有的最基本的脊梁骨,可现在它成了一种难得的可贵的被我们所推崇的品格。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这个社会缺乏它,而它为什么会缺乏呢?

    赵匡胤的继任者们在他所开创的重文抑武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以至于后来边关的主帅都换成了对战争一窍不通的孔门弟子,不会打仗不要紧,在战争中去学习去成长就是了。终宋一朝确实没有给国家带来颠覆性伤害的武将叛乱事件,而宋朝的文化和经济以及民生更是在千百年后为人所津津乐道,然而,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当人们在为仁宗朝的各位名垂青史的名臣大佬以及各位千古流芳的文学大师的各领风骚所倾倒仰慕之时,当人们在为徽宗朝的各种绚丽繁华以及奢侈和享受而沉醉的时候,又有谁会想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终极的、屈辱的、惨烈的灭亡和灾难就近在眼前了呢?而其灭亡的方式又是那般的毫无骨气和血性呢?

    那些身着长袍的饱读圣贤之书的帝国大佬们在面对刚从深山老林里走出来的女真人时完全变成了看到流氓就丢魂落魄的小女生,开封坚城百万军民,但最后却是敌人要什么就给什么,金银、女人、城池,甚至最后把皇帝都推到了女真人的面前任其侮辱凌虐,而将军们带兵前来勤王竟然被这些人给骂了回去,其原因和理由竟然是避免友邦惊诧影响和谈。

    北宋如此灭亡实在是窝囊,让人憋屈压抑得想要发疯,就连后唐末帝李从珂在其败亡的时候也没有如此的屈辱吧!人家虽然亡国之君,可也是站着死的吧?而北宋呢?没有反抗,只有讨好,然后躺在地上被人舒舒服服地给糟蹋了,再之后又被一刀给咔嚓掉了。到了总结经验教训的时候,这口锅还得由宋朝的军人们来背,亡国的原因在于他们不行。谁叫他们是大老粗呢?谁叫写史的人是文人墨客是满嘴忠君爱国的孔门弟子呢?

    北岛有句诗是这样说的:必须承认,在死亡白色的寒光中,我战栗了。这句诗用在开封沦陷时那些投降派的北宋大佬们身上简直再恰当不过了:什么?忠君爱国?主忧臣辱?对不起,在死亡的白色寒光中,我战栗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以后再说。
    在宋军撤出太原后,辽国人和北汉人是终于可以长出一口大气了,尤其是在城里闷了几个月的北汉人。

    终于是可以出一口恶气了,宋朝人想跑?没门!看我不打你一个落花流水!

    辽国人先是去找宋军的殿后部队干了一架,尽管最初一片形势大好,但最后却被孔守正给坏了兴致。等到他们逃了,北汉人可就追出来了。正当他们准备一路猛追好好地出口恶气的时候,他们突然眼冒绿光走不动了。为啥?因为他们看见好东西了!这帮又饿又穷的大兵们看见宋军撤退之后留在营地里的大量粮食和金帛绢布,这些东西让他们双腿发软再也走不动了:我们出来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捡点便宜杀几个跑得慢的宋朝人出口恶气吗?可现在不用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就能得到这些好东西,那还追什么追?刚才辽国人不就是教训吗?他们非但没捡到什么好果子吃反而被宋朝人要了老命。算了,赶快抢吧!先抢先得!

    史书里没有说宋军遗留下大量的物资是有意为之还是迫不得已,但如果是前者,那我只能说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真的是一个有大智慧的机灵鬼。

    当你疲惫不堪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后面追来两天恶狗要来咬你,你会怎么办?是扔一块肉给它们还是跟它们干一架?不用想,答案肯定是前者。当然,这只是一个纯粹的比喻,我没有侮辱北汉军人的意思。事实上,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上来说,北汉人在这次的太原保卫战里的表现是值得尊重和钦佩的。

    宋军走了,刘继元接下来的第一要务就是赶紧排水,要不然整个太原城都要发霉了。当河水排干后,一件让北汉人看到之后只想给菩萨赶紧磕头的事发生了:太原城的好几处城墙在被晾了几天之后竟然塌了!

    几个月前跑来给刘继元行册封大典的辽国使者韩知范这时候也跑出来看好戏,之前因为宋军围城他一直没跑了。愣了会儿神后,劫后余生的庆幸让韩大人哈哈笑道:宋朝人真的是傻,就知道用水冲城墙,这城墙泡过之后再给它晒一下,这不就倒了吗?他们要是懂这个理,恐怕太原城里的人现在都死光光了。

    也不知道赵匡胤和陈承昭在听说这事后会不会气得吐血,但一切都晚了。

    城墙倒了,太原城里的人看到了另一幕让他们心惊胆战的画面:凶神恶煞的宋朝人是走了,可外面又来了一群正用火辣辣、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他们的辽国人。辽国人以往南下中原时的种种光荣事迹他们可都是知道的,庆幸的是这次他们是友军而不是敌人,可友军也不能白出力。钱财和女人,这是他们唯二想要的,千百年间从北方而来的强盗们历来都是这个德行。既然这次是友军,他们可以不来硬的,也可以忍着不要女人,可总得拿钱吧!

    怎么办?刘继元能怎么办?本就国弱民穷的北汉还能怎么办?刮地皮呗!

    朕的子民们,大伙儿都回去看看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朕已经跟辽国人讲好了,他们这回只要钱财,为了保平安,大家都交点保护费吧!什么?没有?不是说什么东西只要挤一挤都是会有的吗?那就挤一挤吧!

    前门驱虎后门进狼,看到国家如此破败人民如此艰难,杨业看不下去了。他找到刘继元,说了一个他刚想好的计划:陛下,辽国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迟早要吞了我们。我刚上城楼看了下他们的人马,这些人现在懒懒散散根本毫无防备,我申请带着城里的所有人马出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这次奇袭一定大胜,我们能杀不少辽国人,还能抢几万匹马。宋朝的大军这时候还没走远,我们打败了辽国人之后就归降宋朝,如此我们的百姓就不用给辽国人钱财,陛下也可以长享富贵,这样岂不妙哉?

    不知道刘继元当时听到这话是个什么表情,估计是目瞪口呆差点惊掉下巴,甚至是差点吓尿了,他最后当然是没同意。不过,这倒是可以看出杨业的勇气和胆量,简直是勇不可当且胆大足以包天。辽国几万精兵陈兵于城外,这些人连赵匡胤都不敢轻易招惹,可杨业不但敢去打而且还说要杀退辽国人还要抢几万匹战马,如果真的能抢几万战马,按照战场上的骑兵和战马的战损比,他这简直就是要把外面的辽国人全部杀光。现实点说,他能赢吗?恐怕是相当够呛,这近乎于有点魔幻主义了,而这也就不难理解杨业为何敢带着几百骑兵去偷袭猛将党进的营寨了。

    说到勇气和胆略,顺便说说另一个姓杨的人。那人曾经单骑闯入金国人的万人大阵意图击杀金兀术,后来又带着三百人冲击金国人十二万人的兵团大阵,这人既不是演义里面的赵云更不是纯属虚构人物的乔峰,他叫杨再兴。可以说,杨业和杨再兴在军人这个层面上来说都是堪称真正的无与伦比的军人,是无所畏惧的铁血战士。民间有说法把杨再兴说成是杨业的后人,老实说第一个产生这种想法的人完全没必要这样去杜撰,杨业和杨再兴的忠勇和伟大都无需用杨氏的血脉来衬托和辉映,仅凭他们单独的个体行为就足够的伟大,就足以成为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的英雄。

    再来说刘继元。宁为鸡口毋为牛后,这或许就是刘继元本人的心态。不管北汉再怎么破败,也无论他在辽国人面前再怎么卑微屈从,但他是北汉皇帝,他在北汉唯我独尊,即便他现在的实际身份只是一个太原的地方长官。不管这个皇帝他还能当的多久,但能当一天就是一天,他的身份注定了一旦他成了亡国之君就会永世压抑憋屈,永远别想出头,人品攒得不够就只能是像孟昶一样突然离奇地死去,更差一点那就是直接去死。没办法,这就是亡国之君的宿命,即便他能被赵宋的官家善待。

    赵匡胤的妈妈曾说过一句关于帝王的话: 天子置身兆庶之上,若治得其道,则此位可尊,苟或失驭,求为匹夫而不可得。

    多么精辟,要么你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要么你连平民老百姓都不如。两者二选一,前面也说过刘继元是一个有血性的人,两者之中他的选择不言自明。要想让他屈服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凭硬实力彻底征服他。所以,等吧!等那个能将他征服的人前来征服他吧!

    最后来说赵匡胤。他之所以要违背“先南后北”这一被他和柴荣都认可的国策,原因就在于郭无为愿意做内应,从而让他可以兵不血刃地得到北汉。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立志于且正在开疆拓土准备一统华夏的帝王身上估计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干,而赵匡胤自然也不例外。遗憾的是,刘继恩突然决定要搞死郭无为,这让整个计划全部失算,而刘继元的横空出世以及他的大变脸更是让局势走向了完全不可预知的地步。

    既然计划有变那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那就继续先南后北剑指南唐或南汉吧!或许当李继勋在开宝元年的年底撤回国内的时候赵匡胤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辽国和北汉联合出兵攻陷晋、绛两州并将所有居民全部劫掠一空让赵匡胤感受到了空前的屈辱,他愤怒了。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他决定洗刷屈辱,这才导致了他御驾亲征。

    可以想象一下:一个成年人被一个小孩子打了一巴掌,那他会有什么反应?肯定是愤怒!继而他会怎么做?肯定是报复!这种事换了任何人估计都是同样的反应。而在这之后呢?就在这个成年人准备报复的时候,他又挨了一巴掌就此鼻青脸肿。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肯定是更为的暴怒!这笔账一定要清算,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清算!

    这个例子可以诠释赵匡胤决堤汾河以及让禁军不计生死地攻击太原城的行为。也可以用一场赌博来形容,一个人走进赌场,本来只是想小玩一把,可谁知道输过头了,暴躁之下一手押了个重注但却还是输了,于是心态失衡继而想要翻本,那就只能是下更大的赌注,可如果又输了呢?

    换做其他人估计很有可能就是要来一场终极决战——孤注一掷。具体到赵匡胤身上就是不计生死拿下太原城,哪怕是辽国人来了也要干到底。如果赵匡胤是冉闵、是李从珂或者石重贵,又或者是杨广,那这些人肯定会这样干,那么结局呢?他们可能会胜利,可能会拿下太原城甚至是打败辽国人,可这样的后果是什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到了那个时候,宋朝的军力自然是元气大伤,而辽国人遭此大败肯定会报复,搞不好会来一场举国征伐,要跟宋朝一决雌雄。要命的是,在宋朝的南方还有一个军事实力不可小觑的南唐。如果历史真是这样,恐怕宋朝的命运就很难说了,说不准赵匡胤就会成为又一个冉闵、李从珂、石重贵或者杨广。在这之后,天下继续大乱, 继续重复五代十国的命运,辽国人继续横行霸道在汉人以及汉人皇帝的头上拉屎撒尿。

    赵匡胤毕竟是赵匡胤,他不是冉闵、不是李从珂、不是石重贵,更不是杨广。在自己输红了眼的时候,他凭借自己超强的心性和非同常人的情绪调控能力把自己从危险的边缘拉了回来。这不但拯救了他自己,也拯救了整个宋朝。

    能够在暴怒之时把自己从情绪失控的悬崖边上拉回来,这是一种可贵的品质,也正是一个人能够成功的要素之一。放置于我们每一个人身上,暴怒之下意欲寻求报复或反击这种情况和遭遇屡见不鲜,但能够征服自己的情绪和欲望却并非是人人都能够做到。凡人能够做到这一点我们称之为人杰,而作为手握无数人生杀大权的皇帝能够做到这一点就更是难能可贵,而赵匡胤偏偏在这方面就能够做到。

    在公元968年的10月,也就是去年李继勋刚打到太原城下时,赵匡胤曾因为屯田员外郎雷德骧擅闯讲武殿向他当面揭发宰相赵普枉法和贪污之事而怒不可遏,于是在暴怒之时他用自己手中的玉斧直接把雷德骧的两颗门牙给打掉了,然后他还不解气,他命令直接把满嘴是血的雷德骧拖出去让赵普负责把雷德骧给砍了。这足以说明他当时的怒火有多么的暴烈,可在转念之间他突然冷静了下来,雷德骧是个什么人他是清楚的,而这个人敢于在他面前声色俱厉地控诉当朝第一勋贵赵普贪赃枉法,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被他给杀了呢?那他岂不是成了商纣夏桀之类的暴君了吗?可是,赵普虽然有毛病,这个人爱财也贪财,但现在他还得重用他,用他来治理这个庞大的帝国,而且赵普是他立国的功臣,两人私交甚笃,他现在还不到剪除赵普的时候。于是,他马上下令留了雷德骧的性命,只是将其贬为商州司户参军。
    试问有几人能在那种程度的暴怒之中把自己的情绪及时地调整过来?赵匡胤之所以能成为中华历史的千古一帝,能够在后世被人拿来与秦皇汉武和唐宗相提并论,他在情绪自我调控方面所拥有的非同常人的能力显然是其取得成功重要的原因之一。

    顺便说一句:我有九成把握认为赵匡胤的本命盘里其火星的位置应该是落在了摩羯座,要么就是火星与土星呈相。

    虽然这一次没有攻下北汉,可赵匡胤真的很沮丧吗?未必!现在的北汉也就剩最后一口气了,他已经被打残了,而且如赵普所言,北汉现在继续充当着宋朝和辽国的战略缓冲国角色,它隔开着宋辽这两个迟早要火拼的大国,这让赵匡胤可以继续去执行他的“先南后北”的国策。相对来说,此战他在硬实力方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反而再一次地磨砺了他的军队和他的心志,这其实也是一种巨大的收获。

    有两件事可以说明他并未因为没能攻下北汉都城而颓废不堪:其一,回京途中他去拜访了一位道士。他向已经年逾八十却神色颇显年轻的苏澄询问养生之道,而苏澄则给他讲起了国家的养生之道,赵匡胤听完甚是高兴并厚赏了苏澄。第二件事,他在路上下诏免除了此次御驾亲征所过州县百姓一年的秋季租税。

    就在下诏免租税的第三天,赵匡胤任命王明为荆湖转运使,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剑指南汉!
    回到开封,赵匡胤并未立即发兵攻打南汉,攻灭一个国家绝不是儿戏,这需要多方面的准备,况且宋军刚刚从太原铩羽而归,无论是军队还是这个国家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恢复元气。

    就在这年的八月,赵匡胤给一个武将封了官,这个人就是何继筠。赵匡胤给何继筠建节,这位大宋的功勋战将终于成为了一名节度使——宋朝建武节度使。就像前面说的那样,赵匡胤对为国家立下战功的武将是恩宠有加的,但如果要说他对武将就是一味地恩宠和信任就大错特错了。

    两个月后,他再次搞了一个“杯酒释兵权”。这天赵匡胤在宫中大摆筵席,被他邀请来喝酒的都是些什么人呢?这些人分别是:凤翔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彦超 、 安远节度使兼中书令武行德,护国节度使郭从义,定国节度使白重赞,保大节度使杨廷璋。

    这些人都是从五代的战乱中成长起来并镇守一方的要员,到了宋朝建立,赵匡胤依然对他们委以重任,但现在今时不同往昔了,赵匡胤手中所掌控的兵力已经足以压服全国,这些人对他来说不再是什么了不得的威胁,而是隐患。

    一番君臣礼节之后,大伙儿开始喝酒。席间,赵匡胤温和地笑道:爱卿们为国操劳一生,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可大家现在都还个个身负重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朕在对你们挤干榨净不肯施予恩惠呢!

    这番话你能听出什么意思?神经大条的人可能觉得这就是皇帝老儿的一个小感慨,可要考虑到时局。赵匡胤大老远的把这些人召到京城来难道就是为了要跟这些人喝酒聊天?不过,这也没办法,这些人都是武夫,他们不是那种总是习惯于把领导的话进行深度解读的文官,他们心里可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弯弯绕。然而,这里面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凤翔节度使王彦超。

    说起这个王彦超还真的跟赵匡胤很有故事,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改变了赵匡胤一生命运甚至改变了中国历史走向的人。当年,二十一岁的赵匡胤从河南出发远赴湖北去找他父亲赵弘殷的老相识王彦超,这时候的王彦超是湖北复州的防御使。赵匡胤这是第一次出门找工作,心想着自己老爹的这个老相识能给自己一个相对还不错的工作干干,可谁知道这个王彦超相当的干脆,直接就在饭桌上把赵匡胤给打发了,他给了赵匡胤十贯钱。

    贤侄啊,我这河地方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根本没什么发展前途,我这里有十贯钱你先拿去路上用着。

    赵匡胤也是个要脸的人,人家都这么说了总不能赖着不走吧?就这样,未来神圣伟大的太祖陛下拿着这点钱走了,去投靠了自己父亲的另一个老相识董宗本。他跟董宗本的事情自当另说,这里先不说。

    赵匡胤当了皇帝之后,他给王彦超升了官。尽管王彦超还是凤翔节度使,但赵匡胤给了他一个中书令的荣誉头衔,也算是一品大员了。后来,他召王彦超见面,一阵酒酣耳热之后,赵匡胤趁着酒劲把憋在心里十几年的话终于说出了口:爱卿啊,朕当年去湖北投奔你,你为啥用那一点钱把朕给打发了?朕到现在都想不通你这是为啥啊?

    王彦超立马吓得面无人色,自打赵匡胤当上皇帝之后恐怕他就一直都在恐惧之中,这时候老赵主动把话挑明了,他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他马上离席,然后跪在赵匡胤的面前惶恐请罪:陛下,浅水怎么能够养活得了神龙?如今看来,当时我不留陛下在我那个小地方谋生其实是老天爷的旨意,非臣之所能决定的啊!

    赵匡胤听完哈哈大笑,也没有再说什么。但是,王彦超可就不这样想了,他这天晚上很有可能彻夜未眠。第二天,他的一封请罪书送到了赵匡胤的面前:陛下,我有罪,我现在就待在家里等着你派人来治我的罪。

    当然,作为大宋的开国皇帝,赵匡胤这点肚量还是有的。他派人前去王彦超家里对其好生抚慰,让他不要多想,这事已经过去了,昨天晚上就是跟他开了个小玩笑。

    回到上面赵匡胤宴请这些节度使的酒宴上去。当赵匡胤说出那番话之后,又是这个王彦超率先读懂了赵匡胤的心思,他走到皇帝面前,说道:陛下,我本来就对国家没有什么大的贡献,可是却被陛下如此恩宠。现在我也老了,如果能够告老还乡葬于故土也是我今生之所愿。

    赵匡胤对王彦超的表态非常满意,他觉得这是一个明白人。可是,其他几个大老粗就不一样了。武行德、郭从义、白重赞和杨廷璋都以为赵匡胤是在表扬他们,于是纷纷说起了自己这一生里是如何的南征北战,如何的九死一生。终于,皇帝陛下听不下去了:这帮人怎么这么傻?非要我把话说明吗?

    他对下面的这帮老前辈们开口说道:你们说的这些都是些什么啊?这都是你们为汉朝和周朝打的仗立的功,现在是朕的大宋朝,你们为大宋立过什么功啊?

    众人当即哑口无言。不久,赵匡胤下令免除这些人的节度使之职,然后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按时拿着高薪却不怎么办事的京官让他们正式养老:武行德当了太子太傅,郭从义为左金吾卫上将军,王彦超为右金吾卫上将军,白重赞为左千牛卫上将军,陈廷璋为右千牛卫上将军。

    这是北宋历史上的第二次对后世影响深远的杯酒释兵权。第一次杯酒释兵权让赵匡胤解除了隐藏在他身边的可能会有的被颠覆的威胁,从此大宋的主战兵团都掌握在了他以及忠实于他但在军中的资历和战功都不足以起事的新生代将领的手中。第二次的杯酒释兵权则是解除了边关上可能会有的割据自立的威胁,这时候他的力量足以压倒边关的那些前朝时期就战功赫赫的武将,这些人只能屈服,况且赵匡胤也没有亏待他们,狡兔死走狗烹之类的事并没有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以上种种无一不是赵匡胤为了消除五代时期军人乱国的弊端所采取的措施,而且他做得相当的彻底。有个词叫做矫枉过正,还有说法就是矫枉就必须要过正。然而,这不过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走极端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一个国家如此,一个人也是如此,古往今来的历史无不应证了这一点。可悲的是,我们的历史却经常性地在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即使某个时段掌握住了平衡,可时之日久这个平衡也成了一个极端,一旦矫枉的手段和措施没有即时跟进且既得利益集团的实力又足够的庞大和难以撼动,那么问题就随之接踵而至地出现。

    北宋初年直到仁宗朝时期,重文抑武的国策确实收到了显著的效果,北宋进入了自唐朝安史之乱之后中国封建社会发展的另一个高峰,可那得益于开国之初的宋军在战斗力上为国家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军事保障。承平日久之后,随着削弱并限制武将权利和地位这一国策的持续深入地执行,问题也就显现出来了。

    当宋朝进入真宗朝尤其是仁宗朝以后,在面临西夏李氏集团的挑衅和进攻之时,宋军完全处于被动的境地,而镇守一方的边境主帅则是清一色的文人,全是满嘴喊着仁义道德的孔夫子门徒,范雍、夏竦、范仲淹、庞籍、韩琦,这些从小舞文弄墨的名士们成为了镇守边关的大员,而种世衡、任福、狄青、张岊这些当时的勇将则被他们牢牢地摁在身下,成了只能听从这些饱读圣贤之书的文官们指令的机器人。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你让孔夫子去跟强盗讲道理吗?这里不由得想起澶渊之战时高琼责骂冯拯的话:现在辽国人就在城下,你这么有才怎么不赋诗一首把敌人打跑啊?

    北宋与西夏的战争打成了什么样大家都清楚,不管原因如何,正是在赵宋的几代官家以及那些一代又一代的文官大佬们的注视下,西夏一步一步地做大,以致最后终成分庭抗礼之势,甚至北宋都去了西天可西夏却还活蹦乱跳。这个小鬼从赵光义时期开始就一直跟宋朝死掐,直到最后耗死了北宋,可以说,如果没有百余年间与西夏的缠斗,那么宋朝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去经营自己的北方边境,甚至于神宗和哲宗皇帝完全可以把他们继位之初的旺盛精力用去对付已经腐化的辽国。

    我没有贬低上面那些名垂后世的大宋名臣的意思,但事实上他们确实不能被称之为合格的边关主帅。所谓文武双全,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一个人能够在其中一方面取得一定的成就便已经很难得了。

    客观地说,我不认为重文抑武的国策有什么错误,真正的错误在于后面的那些皇帝在执行这条国策的时候走了样,错误地领会了这条国策的精神和精髓。当然,这里必须要为赵光义先生说句话,他虽然不具备其兄长在驾驭和控制武将方面那种收放自如的能力,但可以看出他还是很倚重武将的,宋朝武将被文官彻底打压下去是在真宗朝的后期以及仁宗朝时期。也就是在这个时期里,西夏开始坐大,赵光义时期西夏的李继迁不过是游击队长,而世人都知道正规军对付游击队有多难,即使换做赵匡胤去对付估计也不一定就能好到哪里去,除非来个霍去病将李继迁一干人等来个一锅端,但是很遗憾,后来的李继隆并不是霍去病。

    无论是赵匡胤还是赵光义当政的时候,军人在边关的重要性和地位都是得到了保障的,而他们也很好地驾驭了这些边关的悍将们。赵匡胤时期的边关守将个个都忠实于自己的使命和职责:李汉超守关南,马仁瑀驻瀛州,韩令坤控常山,贺维忠镇易州,何继筠领棣州,这些人构建起了宋朝在北方的军事长城,这些人的家眷子嗣都在京城且待遇甚厚,他们也时常被召入京城向与皇帝汇报工作,而他们在边关也拥有相当大的权利,开市贸易、用金钱招募死士和间谍,既造福一方百姓又镇守西方边境随时准备打退入侵之敌。

    这就是赵匡胤兄弟俩对武将的驾驭策略。看过杨家将的人都应该知道天波府,那就是赵光义给杨业赏赐的宅邸,而事实上,上面所提到的这些边关守将们也都在京城里有大房子,而他们的子嗣有好多都在为皇帝站岗,每天准时打卡上下班。

    重文抑武,可在后面这种国策变成了重文压武,文臣全面性地压倒了武将甚至是取代了武将。所以说,宋朝之所以没能压服西夏以及北宋最后的灭亡其问题的根源不在于赵氏的前两任官家身上,而在于继任者对这项国策的理解和执行上。

    写了这么多,全是因为杯酒释兵权而引发的一些感慨。当然,这只是个人的见解,个人对重文抑武的见解。后世很多人将赵匡胤的这一策略视为北宋甚至是南宋最终灭亡的根源,但我个人觉得这个责任不应该由赵匡胤来承担,他在这方面做得很好,而且也给了后世子孙们操作的案例和方法,但随着澶渊之盟的签订以及和平岁月所带来的文官集团不可避免地全面崛起和坐大,这导致了重文抑武这一国策彻底地走了样。

    那这个责任应该由赵恒和赵祯来承担吗?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命运和上天来承担,而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时也命也。
    回到公元970年——大宋开宝三年八月,赵匡胤下令给他在御驾亲征时担任行军前营指挥使、洺州防御使郭进在京城盖豪宅, 有关部门说他的标准太高了,这种标准是用来给亲王和公主们用的。赵匡胤听完大怒,他说:郭进守卫边疆十余年,这样的边关功臣难道还不如我的儿女吗?赶紧办,休要再多言!

    如此所为,如此驭将之法,怎能不让那些边关将领感恩戴德呢?这一招,他的弟弟赵光义后来也学得那叫一个有模有样。

    在这之后,赵匡胤正式下令攻伐南汉。

    早在公元964年,赵匡胤就令潘美攻下了被南汉占据的郴州。潘美在这一战里生擒了十余名南汉的官员并把这些人带往开封去见赵匡胤。有一个人叫做余延业,他是南汉的扈驾弓官,也就是南汉皇帝的护卫里面统管弓箭手的将官。赵匡胤听到他自报官职后就来了兴趣,于是他叫人拿来一张弓箭,让这个人展示一下身手,谁知道让人大跌眼镜的一幕出现了:这人竟然无法拉开这张弓。赵匡胤哈哈大笑,这南汉人这么就这么一点能耐?连一张弓都拉不开!

    事实是什么?这人是一个太监。

    赵匡胤又问他南汉国内是个什么情况,余延业于是就将南汉的皇帝是如何的残暴荒淫说给赵匡胤听,赵匡胤听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史称其大为惊骇,然后不无震怒地说道:朕必当救此一方黎民!

    不过,这时候的赵匡胤其重点在于平灭后蜀政权,而且南汉又被南唐给隔绝在了岭南,搞定南汉的事只好先暂时放下。当然,他也不是什么也没做,他下令南唐的李煜给南汉的皇帝刘鋹写信过去,让南汉归还之前从南楚手里抢到的州县,结果是可以想象的,南汉的皇帝刘鋹根本就没搭理赵匡胤和李煜。

    这里涉及到了南唐的李煜,这个时候的南唐早就已经在名义和形式上臣服了赵匡胤。他们用的是宋朝的年号,在名义上是宋朝的臣子,但在军事和内政上完全独立自主。这里也可以看出赵匡胤的用心,让李煜去写信让南汉臣服,这明显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六年之后的公元970年8月,赵匡胤在北征太原失败并休养生息了整整一年之后,他决定向南汉亮出他的匕首。同样的,他再次让李煜给南汉的皇帝写信,要求南汉向宋朝臣服。李煜还是很听话地写信过去,南汉的皇帝刘鋹看完信大怒,为了表示他的愤怒,他还把送信的人给关进了大牢。

    你李煜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不投降却叫我投降,难道我就没有骨气和血性吗?难道我连刘继元也不如吗?他会杀人,难道我就没杀过人吗?他杀了他的兄弟和叔叔,难道我就没有杀我的兄弟吗?

    刘鋹给李煜写了一封回信,在信里他大骂李煜,依照他的修养,这信里肯定是脏话连篇,史称其言语“甚不逊”。李煜受了委屈,心里很是不爽,于是他把信封起来送给了赵匡胤:我被骂了,我心里现在很不爽,你也替我分担一下痛苦吧!

    就此,赵匡胤觉得和平解决南汉是不可能了,必须得再动刀兵了。9月,赵匡胤正式下诏攻伐南汉:他命潭州防御使潘美为贺州道行营兵马都部署,朗州团练使尹崇珂副之,道州刺史王继勋为行营马军都监,三人率兵攻打南汉。

    这一招不可谓不精明。从地理上来说,长江对面就是南唐,宋军过江之后就能到南唐的地界,为何要舍近求远先打南汉呢?这就叫抄后路。一旦南汉被打下来,宋朝就将对南唐形成三面包围之势,赵匡胤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叮当响,他想不战而屈人之兵,等到南汉臣服之后希望能够让南唐主动献地。

    这个想法美不美?美!但是,一切都得看后面的时局和发展。

    那么,这个南汉到底是个什么样呢?赵匡胤在听到南汉国内的情况之后为何会惊骇甚至震怒呢?
    公元894年,地处现今广东的大唐封州刺史刘谦驾鹤西游,当地官员向朝廷上表请求由刘谦的儿子刘隐为新任封州( 今天广东新兴县)刺史。其实这也就是个形式而已,不管你朝廷同意与否,反正这事就已经这么定了,毕竟刘谦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是岭南的地方实力派人物了。这种操作在遍地藩镇的唐朝后期非常的普遍,也就是传说中的父死子继。

    三年后,主政岭南两广之地的唐朝清海节度使刘崇龟去世,朝廷派遣唐睿宗李旦的玄孙李知柔接替其职。然而,广州守将卢琚、谭弘玘据城抗拒李知柔赴任,意欲自立割据,并且谭弘玘还亲自还跑到端州去堵截李知柔。同时,为了团结周边的势力,谭弘玘许诺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刘隐为妻。他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刘隐老爹在世的时候就拥有甲兵万余人,战船百余艘,实打实的一方豪强。于是,刘隐就以迎亲为名于夜里进入端州,随后斩杀谭弘玘,然后马上乘胜攻下广州并斩杀卢琚。接下来刘隐做的事让很多人都大跌眼镜,他派人迎接李知柔进入广州就任节度使之职。

    消息传入长安,此时已经被京城四周的藩镇相互攻伐搞得如是乱蜂蛰头的唐朝公卿大臣们一时间目眩头晕:哟?这是怎么回事?这年头遍地都是乱臣贼子,谁都想着逮着个机会狠狠地在唐朝身上咬下一块肥肉,这个刘隐竟然把都已经吃到嘴里的肥肉主动吐了出来?这年头竟然还有如此的忠臣?好啊!赏!

    于是,刘隐成为了清海军的行军司马。客观地说,我不认为刘隐此时是在作秀,他这时候很有可能是真心忠于唐朝的,如果有野心他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这就像曹操早年面对汉室动荡国贼作乱之时也是满腔激愤意欲匡扶汉室,可他后面成了那个样子完全是时势所致。

    又是三年之后,曾经担任唐朝宰相的徐彦若代替李知柔担任清海节度使,而刘隐则成了他的副手,徐彦若年事已高就将军政之事全部委托给了刘隐。一年后的公元901年,老徐也驾鹤西游,走之前还特意上表请求任命唐王朝的大忠臣刘隐为代理节度使。遗憾的是,他不知道已经品尝到权利滋味的刘隐这时候已经变成曹操了。

    刘隐这个代理首长一代竟然代了三年,尽管形式上早就是正职了,可毕竟名分上还不够意思。就如现在的官场或职场,你老是代理个啥东西总是觉得心里梗得慌,突然有一天刘隐开窍了:他决定给上司送礼。

    正所谓思维改变命运,他这份大礼一送出去就随即立竿见影,那个全中国的人几乎都知道的朱温先生很快就以朝廷的名义给刘隐转正了,他成了名正言顺的大唐清海节度使。也许是后面又送礼了,第二年刘隐又得到了同平章事的荣誉头衔——从此在级别上就跟宰相一个档次了,真正的封疆大吏。

    朱温篡唐之后加封刘隐为检校太尉,兼任侍中,并封爵大彭郡王。第二年又任命刘隐兼任静海节度使、安南都护,再加上本就有的清海节度使之职,刘隐的头上一下子就是六个尊贵的头衔了。

    请注意静海节度使和安南都护这两个头衔,这意味着两广大部以及现在的越南北部都是刘隐的地盘。至于越南,那时候哪有什么越南,自汉武帝继秦始皇之后再次征服百越,那个地方一直都是“中国自古所属之地”。

    公元911年,朱温又封刘隐为南海王,但这时候刘公子已经快要死了,之所以我没叫他一声老刘,原因在于这时候他才38岁。

    三个月后,刘公子挂了,挂掉之前他依照惯例上表请求让他的弟弟刘?继任其位。朱温先生这时候正在北方被他死敌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打得欲仙欲死,他根本没时间和工夫搭理这事:你刘隐要死就死,你的位置爱给谁就给谁。

    等到朱温终于缓过气来并准备给刘隐回信的时候,刘隐早已经提前去西天等他了,而在朱温把委任状送到广州的时候,刘隐的那个三弟已经把屁股下的那把椅子都坐热乎了。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刘?,当他哥哥去世的时候他只有22岁,但却已然是割据一方的节度使了,此后的时间里他相继将他哥哥头上的所有头衔和职务全部继承了下来。

    刘?,是不是对后面这个字很陌生?很正常,因为这个字是伟大的南汉开国皇帝、南汉高祖陛下刘?自创的。怎么样?简直是仓颉在世啊!了不得!

    这个字念?( yǎn ),之所以要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小刘同学觉得自己以前的名字都不够霸气,他以前叫什么呢?那可就太多了:刘纻、刘岩、刘陟、刘龚。

    就像我们当中的一部分人一样,总觉得父母给自己取的名字实在是让人大为失望,刘?也是这样。这时候他的老爹挂了,哥哥也挂了,而他的老妈早就走了,整个家庭里甚至是整个岭南他唯我独尊,想干啥就干啥,于是他盯上了自己的名字:刘纻、刘岩、刘陟、刘龚,这些都叫什么啊?哪一个够档次啊?哪一个配得上我?看来还是得我亲自来才行。

    就此,这个?字诞生了。古人取名都得有个说法,而这个?又有什么说法??,上龙下天,何意?飞龙在天也!

    怎样?霸气吧?很有气势吧?这何止是霸气,这气势简直气贯长虹!

    当然,别以为这就是一个好玩的年轻人,史称其身长七尺、垂手过膝且擅长骑射。在其哥哥当政之时就领兵征战岭南平定诸路敢于叫板的势力, 公元917年,刘?正式称帝,国号大越,后来又改为汉,史称南汉。当了皇帝的刘?大发神威,他派兵击败了割据交趾(今越南北部)的曲承美,而且将其生擒回南汉都城,他也从而彻底地在岭南站稳了脚跟。

    打下天下之后就是治理天下,刘?在位初期,依靠文人治政,派遣文人为诸州刺史,而且他还开设了科举,任用及第学子为官,从而杜绝武将割据地方。

    怎么样?看到这里是不是觉得这是一个英明神武的有为君主?别急着下结论。后来的刘?变了,简单说他变得残暴、追求奢华享受。

    先说奢华,看看他的宫殿:他的宫殿以黄金装饰屋顶,地板用白银铺地,殿中开凿水渠,水渠底部铺满了珍珠美玉,然后再用水晶和琥珀雕琢成日月的形状并把它们镶嵌到殿中的玉柱上端。好了,大功告成,这样每个进到宫殿的人一走进来就能在这宫殿之中看到山川河流以及日月星辰。好一个人间仙境!

    再来说残暴。来看看刘?对待“有罪”之人的刑罚:灌鼻、割舌、支解、跨剔、炮炙、烹蒸。说两个比较有名也是极其毫无人性的刑罚:1、铁床。先叫人躺在一张铁床上,然后绑起来,再把铁床烧红,直到这个人浑身冒青烟最后在极其痛苦的惨叫中死去。2,蒸煮。把人扔进热水锅里,煮到一定程度再捞出来暴晒,如此反复,直到死去。

    请注意!前方高能预警!

    上面这两种刑罚还有新玩法,那就是在人犯受刑的过程中命人往已经开始溃烂的皮肉上面晒盐或者泼酒水,抑或往上面洒调味品。时之久矣,犯人还没死,但岭南酷热,犯人的身上开始生蛆,直到这时候刘?终于是勉强玩够了,可还没完,他的最后一道程序是把这些个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犯人用大锤砸死或是用锯割毙。

    这也还没完,不是说还有新的折磨犯人的方法,而是他还有新的刑罚:1, 象踏。把犯人扔到大象群里,然后用各种办法惊动象群,犯人就这样被大象活活踩踏致死。2,虎吞。把犯人扔进老虎笼子里,然后任由老虎撕咬而死,血腥味十足。3,蛇咬。岭南多蛇且多毒蛇,他命人将犯人扔进水牢里,然后放毒蛇进去,最后被毒蛇咬死。

    是不是觉得够变态?刑罚确实变态,惨无人道,但还有更变态的,刘?经常现场观摩,尤其喜欢听犯人的惨叫以及观赏犯人痛苦的表情。这不是心理变态是什么?

    公元942年,这个死变态终于死了。他的儿子刘玢继位,这个刘儿子跟他老子相比真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人骄奢荒淫,国家大事全都放一边去。一年后,他的四弟刘晟把这个混蛋给杀了,然后自立为帝。
    有句歌词是这样的: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杀了哥哥当了皇帝的刘晟比他的父亲和哥哥还要残暴荒淫和无道,刘晟是另一个版本的刘继元,而且是加强版的刘继元。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他诛杀自己看不顺眼的大臣,然后把能够威胁到自己皇位的十五个兄弟一个不留全部杀光,为了保险和斩草除根,他随后还把自己的侄儿也给杀了,而他的侄女则成了他的后宫佳丽。更为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重用宦官和宫女,让这些人来治理国家掌理中枢。

    这个暴徒和禽兽不但对内凶残,对外更是凶悍无比。他先后对自己北方的邻居南楚和南唐用兵,而且都还赢了,他先是趁着南唐攻打南楚的时候夺了南楚在广西境内的大片土地从而彻底地占据了两广之地并就此将自己的边境推进到了湖南境内,后来他又在郴州击败了当时正值军力全盛时期的南唐皇帝李璟,由此让南汉进入了“全盛时期”。

    公元956年,周世宗柴荣开始对南唐拳打脚踢攻陷了长江以北的诸多州县,刘晟听到消息顿时吓得魂不守舍。他害怕柴荣就此狂飙突进南下一统天下,于是他派人去开封向柴荣上表称臣。可是,道路不通,在他的北边可都是他的仇人,除非他派人坐船绕到中原去,刘晟就此惴惴不安时刻担心自己会被柴荣灭掉。

    要说这人也是个怪才,因为他通晓占星之术。某天,深怕被柴荣要了小命的他夜观天象,当天恰逢满月月食,于是他突然领悟了人生,说了一句颇有哲理的话:世人有谁能免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我怕个啥啊?于是,他就此活在当下,夜夜笙歌。

    公元958年,在当了十多年皇帝之后,这人终于去见了阎王,死的时候39岁,他的那个年仅17岁的儿子刘鋹( chǎng ) 继位。

    这小青年更是一个妙人。17岁的孩子能干啥?先瞧瞧他爹是个什么样,然后你觉得他能突然生理和心理都变异从而成为开明之君吗?

    刘鋹继位以后继续重用和信任太监,而在这一点上他比起他老爹干得更为出色。他把全国所有的官员都变成了太监,理由就是唯有太监没有家室,不会有私欲,如此才能全心全意为他服务。从此,南汉的官员们要么选择放弃仕途,要么去学一下岳不群和东方不败。南汉的孔门弟子们也是如此,你们想当官想考试吗?首先看你敢不敢对自己狠一把。当然,刘鋹不勉强这些人,那玩意儿切与不切全凭自愿,可功名利禄终究还是太诱惑人了,甚至比下半身的幸福和人伦之乐都要诱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有很多人选择前赴后继地成为了岳不群。就此,南汉的官场成了清一色的太监,而原来本就是太监的人也成了刘鋹的亲信大臣。

    刘鋹最为亲近和信任的有三个人:龚澄枢、陈延寿,卢琼仙。前两个是太监,后面这个是女人,龚澄枢这个老太监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南汉第一权臣,又是大将军又是宰相(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太师),而这个女人本是被他老爹临幸且宠爱过的,而且还被他老爹封为侍中就此参与军国政务的决断。刘鋹当了皇帝后也和自己的老爹产生了共鸣,一眼就觉得这个卢大美女实在是太诱人了,心里那个激动实在是受不了:好了,你以后就是我的女人了。至于陈延寿,他对刘鋹的贡献则是让刘鋹杀掉他的弟弟,其理由是:你爹是怎么坐稳皇位的?因为他把自己的所有兄弟都杀光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刘鋹毕竟是个小朋友,没有像他老爹那样曾经在战场上往来冲杀,所以在嗜血这方面还是稍微弱了那么一点。不过,这方面他也不含糊,他把自己当时年龄较大的弟弟给杀了,后面那几个实在是看着年龄太小了,他没下得了手:算了,还是暂时先留着吧!

    在国政方面他还有一个叫樊胡子的巫师,此人自称玉皇大帝派来的使者,而刘鋹竟然信了,这个巫师经常传达一些玉皇大帝的旨意,比如:龚澄枢等人是上天派来辅佐你的,你一定要好好地信任他们。

    傻子都能明白,这就是龚澄枢等人搞的鬼,但那又如何?刘鋹信了,深信不疑。

    国家大事都交给了上面这些人,刘鋹紧接着就开始享受人生了。他把老爹的女人卢琼仙给收入了帐中,但这很明显还不够,年轻人精力旺盛,这个卢琼仙根本满足不了他,况且卢大美人每天还要国家大事要忙。他老爹和他爷爷已经把他的宫殿造得美轮美奂了,以至于让他都没法再改良了,而那些比如观看犯人受刑之类的娱乐节目他这个小鲜肉又觉得太刺激了,心脏有点受不了。所以,他就只能是去纵情于声色了。

    他先是看上了太监李托的两个养女,当然很有可能是这个太监主动献给他的,然后又在宫中四处猎艳,只要是看上的都跑不了。后来,他的海军部队给他从海上搞来了一个来自波斯的女人。据说这个女人又黑又胖,但我觉得可能有一点夸张,至少不会像字面意思所表现得这么夸张。不管怎样,刘鋹看上了这个女人,很有可能是出于好奇的心态,他决定开一回洋荤。这一开可不要紧,刘鋹就此无法自拔。为啥?倒不是说他在这方面先天就是重口味,而是这个外国美眉的开车技术实在是太好了,刘鋹被她的车技完完全全地征服了。以前的那些美眉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开好车,甚至得由他这个皇帝亲自去开车,可这个波斯美眉完全让他打开了新视野,让他发现了新天地。

    能看到这些的相信应该都是成年人了,而且是坐过车或开过车的成年人。不需讳言的是,在这种事情上,一个人的驾驶技术有时候比这辆车的外观更能让人沉醉。大街上时不时地能看到美女配野兽,抑或胖妞配帅哥,那是人家的审美有问题吗?或者某一方有权有势又有钱吗?或许是,但也或许是人家有才或者开车时的驾驶技术太棒。

    好了,为了防止翻车,这些事就此收住。

    波斯美眉打开了刘鋹的新天地之后,小刘彻底放开了,然后又叫波斯美眉给他的后宫佳丽们培训,内容自然是传授驾驶技术。到最后,刘鋹找来一些小鲜肉和宫女们一起开车,而且他还要亲自欣赏,表现不佳的人还会被他好一顿收拾,他甚至还让自己的那位波斯美眉跟别的小鲜肉一起开车。

    关于南汉,关于刘鋹,暂且说到这里。

    丧德者必亡,一个国家一个政权如此,人也如此。南汉这样的国家和君主以及这样的臣子,能够在岭南立足几十年而不倒已然是奇迹了,如果不是中原内乱,南汉早就该灭亡了。

    赵光义有句名言,在德不在险。他说,一个国家能否长久不在于他的边防和城防如何稳固,而在于这个国家是否有德。站在军事角度来看,这是一个愚不可及的见解,但从治国安民的角度来看,这句话一点也没有问题。我承认我在前面批判过他的这种见解,但在内政上这句话的确没错。
    现在来说一说宋朝此次攻伐南汉的宋军主帅潘美。

    这个人非常的有名,简单用大名鼎鼎四个字都不足以镇得住他的名气,中国人可能会有人不知道卫青、霍去病、李靖是谁,但一定知道他是谁,因为他还有另一个名字——潘仁美。

    很抱歉,必须得说一句,在那部感天动地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教育题材的《杨家将》里,潘仁美与杨业一家的那些诸多的所谓不共戴天之事纯粹就是一个对真实历史毫不负责任的没节操的秀才所杜撰出来的。这个伟大的叫做熊大木的明朝“文学家”得亏是出生得晚,如果早一点出生估计很有可能被洪武大帝朱元璋先生用大耳光抽死。

    为啥老朱要抽他?因为在老朱眼里潘美是宋朝的开国功臣,是整个汉民族的骄傲,而且他还把潘美的牌位放进了帝王庙以供他的子孙世代祭祀。与潘美同享祭祀的除了尧舜禹汤,刘邦,刘秀,李世民等帝王,另外还有这些帝王当政时期的名臣良将,比如张良,萧何,房玄龄,杜如晦,李靖,诸葛亮,郭子仪,韩世忠,岳飞。在嫉恶如仇的老朱那里,潘美是能够和这些人相提并论的。

    关于这件事,我会在杨业为国殉难的时候再细说,现在暂且不说。

    潘美,字仲询,河北大名府人。25岁加入了后周军队,他的起点很高,因为他跟的人非同寻常,这个人就是时任后周晋王兼开封府尹的柴荣,他当时是柴荣的侍从官。柴荣继位之后,潘美成了柴荣的宫廷供奉官。在决定柴荣和后周命运的高平之战中,潘美因功获得升迁,出任陕州监军。

    赵匡胤在陈桥驿兵变之后黄袍加身,潘美奉命进入京城向后周朝廷传谕改朝换代之事。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件找死的事,甚至会死得特别的难看,但他就是去了,而且还毫发无伤地活了下来。

    赵匡胤进入开封之后,在宫廷中找到了柴荣的子嗣,他询问手边的一帮拥戴功臣该如何处置,赵普直言宜除之,众人皆默然。潘美闻言不语,低头以手掐柱。赵匡胤问他这事该怎么办,潘美回答:臣与陛下此前皆为世宗皇帝臣子,今天如劝陛下杀其子则有负先帝,如进言不杀其子则恐陛下疑我,遂不敢言。赵匡胤闻言亦甚感叹,遂令其领养一子,直言:世宗之子不能做你的儿子,只能做你的侄子。据传,此幼子即为潘惟吉。

    这件事在正史里没有记载,而这事也不可能记在正史里,至于其真实性有多高真的很难说。不过,潘惟吉的身世确实是个谜,有兴趣的人可以去深究一下。

    大宋初立,原后周旧臣武将多有不服,其中尤以袁彦为甚。袁彦性情残暴刚烈且之前与赵匡胤有过龃龉,听说他在其境内秣马厉兵,赵匡胤甚是担忧。他派潘美前去招抚袁彦,潘美单骑入营,然后对袁彦晓以利害,一阵嘴上功夫使完,袁彦最后亲自跟着潘美前往开封向赵匡胤表示臣服。

    随后,潘美又跟随赵匡胤讨伐后周第一猛将李重进的叛乱,战后,潘美留任当地镇抚一方。在宋朝平定南楚之后,潘美又被派往湖南出任潭州(今湖南长沙)防御使,就此顶在了宋朝和南汉的前沿阵地上。他既要发展地方经济,还得去“团结”那些躲在山沟沟里但又总是喜欢出来抢几口锅或牵几头牛甚至是屠几个村的蛮族兄弟,另外还要时不时地收拾一下南汉。因为这时候的宋朝正在图谋后蜀,南汉的那个痴迷于开车的小皇帝刘鋹觉得可以趁机偷个鸡,但无一例外地被潘美一顿胖揍。
    关于潘美这个人,我在后面还会提到,甚至是着重地提到,但现在只说他负责指挥的攻伐南汉之战。

    到了公元970年这年,潘美已经是45岁了。结合上面他的这些履历来看,这个人绝对是一个智勇双全之人,但老实说,作为一名将军,他的战功并不显眼。相比那些在北方边境上经常跟辽国人挥刀子砍人的宋朝边关战将,再相比王全斌、李继勋、李处耘、慕容延钊甚至是曹彬这些参与了北宋初期灭国军事行动的将军们,潘美在这些名字里面确实显得并不耀眼。不过,是金子总会发光,而当机遇来临之时,那些早有准备的人也总是从来都不会辜负上天的好意。潘美会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到底是谁,而事实也证明当他这一生盖棺落定的时候,他的声名远远地超过了与他同时代的绝大多数战将。

    前面提到过公元964年宋朝与南汉的郴州之战,正是这一战让赵匡胤从俘虏口中得知了南汉国内以及宫廷之类的种种令人发指的情况,也让他说出了那句著名的战争宣言——“朕必当救此一方黎民”。

    郴州之战结束后,潘美本欲扩大战果,但有两个现实问题摆在他的面前:第一,南汉国内拥甲之士近二十万,这几乎跟整个宋军的数量持平,而他只是宋朝边关的一方防御使。第二,郴州之战结束后,南汉上层集体清醒,紧急动员兵将开始战备,一头看似不经打的大肥猪就此变成了一头磨亮了牙齿的大野猪,潘美只得作罢。

    这里面要提到南汉的一个人,他叫邵廷绢。早在宋朝初建并开始向四周用兵之时,邵廷绢就敏锐地觉察到世界要变天了。他向刘鋹建言:我们承平日久荒于军事,如今中原真命天子已现,我们应该整军精武以备不测,同时也应该派遣使者跟宋朝通好。

    刘鋹这时候就是个二十几岁的色鬼小青年,对于邵廷绢的这份远见和建议,他只是当做一个屁给听了,根本不予理会。他很忙,忙着开车,忙着给官员们送辟邪剑谱。

    说到辟邪剑谱,邵廷廷这时候的头衔是南汉内常侍,也就是宦官。查阅关于邵廷绢的资料,在说到他时给他头上冠注的标签都是南汉名将,有些说他是行伍出身,有些民间说法里还提到过他的妻子。很遗憾,受制于自身条件和资源,我没有在官方史书里看到他有妻室的记载。

    其实,我的疑问就是这个邵廷绢是不是在刘鋹继位以后的那场武林大会里被切了某个重要部位?或者说,他本就是太监出身而非出身行伍?《新五代史.卷六十五.南汉世家五》在说到有关于刘鋹当政时的阉割运动时有过这样的一段记载:遂委其政于宦者龚澄枢、陈延寿等,至其群臣有欲用者皆阉然后用。

    照此说法,所有当官的都得阉割,我不确定这种政策当时仅限于南汉的京城还是全南汉境内通用,也不确定这是否通用于武将,如果是,那么我只能说:如此南汉怎能不亡?如此刘鋹简直是天字号脑残青年。

    当潘美在公元964年攻陷郴州之后,刘鋹这才想起邵廷绢之前的话,于是他立即任命邵廷绢为招讨使,领军屯于洸口抵御宋军。邵廷绢到任之后一面加紧修筑防御工事,一面大量招募勇武之士日夜操练准备御敌。对于这个对手,潘美给予了充分的重视,他放弃了进军的想法,转而想办法智取。

    在此之后,关于邵廷绢拥兵谋反的言语传进了南汉的宫廷。由于宋军此后没再对南汉用兵,刘鋹这个二货觉得自己就此安全了,邵廷绢在他眼里也再没有了多大利用的价值:李煜和孟昶哪个不比我有钱不比我肥?赵匡胤就算是要收拾人也要先收拾他们吧?我现在紧张个啥?这个邵廷绢,我就说你怎么招那么多兵,原来是别有用心。你要谋反是吧?那好,你去死吧!

    于是,在公元965年7月,刘鋹下发了一道诏书要弄死邵廷绢。在使臣前去宣读诏书的时候,军营里的人已经知道这些人都是来干什么的,这些士兵聚集在一起向使者高喊冤枉,他们请求朝廷查清事实,然而,君要臣死,臣岂能不死?尤其是这个人又是个毫无谋反之心的“忠臣”。况且,和平申诉就能让那些狐假虎威色厉内荏之人感到恐惧吗?不会,你没有选择拔刀相向只是用这种在他们看来无比懦弱的方式进行抗议的时候只会让他们更加的嚣张,这种人只有鲜血和刀枪才能让他们现出原形。最终,邵廷绢死在了他所忠于的皇帝和国家手里。

    我不想说刘鋹这是在自毁万里长城,也不想说邵廷绢就足以和檀道济相提并论,但面对宋朝这个在北方边境一直虎视眈眈的强敌,刘鋹这样做无疑就是宋朝的一个非常合格的地下工作者。

    公元968年3月,反间计的下一个受害者变成了南汉的第一战将潘崇彻。这个潘崇彻之前那可叫一个猛如狗,他脚踢南楚拳打南唐着实生猛,如果潘美是忌惮邵廷绢的智,那在潘崇彻这里就是忌惮他的勇,潘美如法炮制再使潘崇彻又陷入了谋反的流言之中。刘鋹再次中计,他命宦官郭崇岳前去查探虚实并告诉他的这个亲信,一旦坐实潘崇彻有不轨之心就便把他就地正法。

    潘崇彻这时候是南汉的西北面招讨使,驻军桂州(今广西桂林),他所防御和戒备就是驻军湖南的潘美。对于朝廷使者的到来,潘崇彻是知道其要来干啥的,因为那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他自然也是知道的,等到郭崇岳到了地方之后,潘崇彻带着一帮威武雄壮的手下士兵前去迎接他,也不知道这是盛大的欢迎仪式还是武装示威,反正最后的效果就是郭崇岳被吓着了:刘鋹你别开玩笑了,叫我杀老潘,我看这架势他能不把我给杀了就不错了。

    回去之后,郭崇岳向刘鋹汇报工作:潘崇彻每天又是喝酒又是看小美眉跳舞,根本就不干正事,手下的大兵他也不管,反正我看他那个样子不像是要搞事的样子。

    刘鋹这边还在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处理潘崇彻,可那边潘崇彻坐不住了,为了自证清白,他自己把兵留在了桂州,他自己一个人骑着马回到了京城:皇上,有人不是说我谋反吗?我现在一个人来了,你要怎么处理我随你便。

    面对潘崇彻的这个举动,刘鋹也是有点始料不及,但他更多的还是如释重负:我可以不杀你,但你以后也别再带兵了,好好待在我眼皮底下老实做人吧!

    就这样,南汉对宋朝最有威胁的两员“战将”不费宋朝人一枪一箭就给一个搞报废一个搞搁浅了。没有强而有力的证据可以表明邵廷绢和潘崇彻的遭遇是潘美背后搞的鬼,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两件事的发生其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整天待在边境上琢磨着怎么攻取南汉的潘美,参考他之前以及往后的种种所为,这两件事很像他的行事风格:不和对手一味地比拼蛮力,但在需要使用蛮力的时候既凶狠又诡谲。当然,邵廷绢和潘崇彻的事也很有可能就是南汉内部的窝里斗,但结局都是这两人废了,一个是在肉体上,一个是在精神上。

    也不知道看到这里会不会有人想起赵构杀岳飞罢韩世忠兵权之事,在性质上赵构和刘鋹所做之事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是,没天理的是,赵构竟然颐养天年活了八十多岁,相比起来,只活了三十九岁的刘鋹同学实在是很郁闷。

    在冷藏了潘崇彻之后,南汉军队的战斗力和军心士气以及边关的武备都呈直线下降。在宋朝聚拢重兵正式向南汉进攻之时,南汉军事状况可谓是凋敝不堪,史称:掌兵惟宦者数辈,城壁、壕隍,俱饰为宫馆、池沼,楼舰、器甲,辄腐败不治。

    一个国家领军御敌的将军们都是一群裤裆下面空落落的伪爷们儿,这也实在是古今中外未有之奇观异象。倒不是说公公们打仗就一定会拉稀,比如宋朝的监军太监秦翰和李宪在战场上的表现比好多纯爷们儿还要像个纯爷们儿,但整个国家的武装力量都由公公们来统管就不能不说它末日已近了。
    翻开地图:桂州(广西桂林)、贺州以及韶关是南汉防御宋朝进攻的三座重镇,这三座城池大体上呈一个倒立的等腰三角形。韶关不用说,它离宋军的前哨基地郴州最近,也是北汉的首都广州在北方的门户,堪称防务体系里的重中之重,那自然这里的兵力和工事都是最为强悍的。宋军的主将如果是党进之类的猛人,估计南下的首选目标就是韶关,然后一路南下攻取广州,但很可惜潘美不是党进,因此韶关被他从首要攻击目标中排除。

    贺州位于这个倒置等腰三角形防御圈的顶点位置,它处在桂州和韶关的南方居于二者的中间,而且这里有水道。如果贺州有险,桂州的军队可以经过水道顺江而下进入富州,然后登陆进入贺州,另外,如果有必要韶关的军队也可以经陆路支援贺州,再之外,地处贺州之南的梧州甚至是广州也可以经过水道直接进入贺州。可以说,如果宋军把攻击的重点放在贺州,那么很有可能形成四面受困的境地,这似乎也不是一个理想的攻击点。

    那么,就是桂州了?如果潘美真的舍近取远——而且是取最远地把首选攻击点选在这里,那么估计南汉的大兵们会把牙给笑掉,搞不好宋军还没走到桂州城下就被他们把郴州的老窝给端了,继而来一出围魏救赵的好戏出来。这种事刘鋹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要知道几年前他就敢时不时地去踹潘美的屁股。

    那么宋军此次南征的第一站究竟在哪儿呢?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潘美把这个地方选在了富州(今广西昭平县附近)。

    为什么会是富州?这个地方处在桂州和贺州的中间,比桂州偏南比贺州稍微偏北,潘美难道是想避开这两座军事重镇继而长驱直入顺势南下直接去掏刘鋹的老窝广州?这样的话他可就成了孤军深入之势,即便他能到广州,可到时候南汉北方三镇的守军回师,再配合广州附近的军队来个内外夹击,那宋军估计也就彻底交代了。

    在富州城下,宋军征伐南汉的第一战打响了。此战,宋军大败南汉万余人几乎是以泰山压顶之势攻取了富州。就在很多人都以为潘美会趁势经水路漂流而下直取梧州进而再飘到广州直接去找刘鋹单挑之时,宋军突然使出颇为诡谲的一招,他们放弃走水路南下攻取梧州,而是突然挥师东进。

    再一次地问:为什么会是富州?其实答案很简单,就因为富州有水道,而且它正好卡在了北面的桂州和南面的梧州中间,拿下这里可北阻桂州南扼梧州并对贺州形成威慑,可谓是一石三鸟。潘美这一招就犹如同时卡住了桂州、梧州和贺州的脖子,占据了这里他就可以放心地去攻打贺州了。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其实高看南汉了,贺州被围之后只有梧州方向来了援军,桂州方向根本就没有什么动静,而韶关的大兵更是稳如磐石地待在原地。

    宋军放弃南下转而东进让梧州的守将伍彦柔长出了一口大气,不过这下贺州的刺史大人陈守忠可就瞬间头大并开始抓狂了,因为富州的东面就是他的贺州。当宋军抵达贺州西面的白霞(今广西钟山县境内)时,南汉这边才猛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原来他们的目标是贺州!

    贺州刺史陈守忠马叫人急报朝廷,消息传入广州,南汉朝野震恐。东方不败、岳不群、林平之等人面面相觑,这帮公卿大臣(公公)全都瞬间哗然失色。

    俗话说得好,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值此国家危难时刻还是得看大领导表现才行,刘鋹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南汉的第一权臣龚澄枢公公:爱卿啊,麻烦你去贺州走一趟呗!你代朕去看望一下贺州的将士们,就说朕很想念他们,希望他们能够保卫祖国、英勇作战、打退宋军!

    要说龚澄枢大人虽然是个资深太监,可还是表现得很英勇,他二话没说,操起小木舟就出发了。
    前面说到过南汉这些年在军事上疏于战备,战船坏了不修,铠甲坏了也不换,装备如此,大兵们的日子也就可想而知了。史称其“多贫乏”,也就是说这些大兵哥多是穷得叮当响,可能一个月下来酒都不敢多喝几回。想想也是可怜,这些人为国戍边,身上的铠甲片也不齐全,手里的烧火棍子也不禁事,估计军饷也是少得可怜,甚至可能时不时地还要被上头克扣或者来个截留。

    值此敌军压境之际,如此破败之师想要抵御如狼似虎的宋军显然有些不着调,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种现实状况,刘鋹这才把朝中的第一权臣龚澄枢给亲自派来了,而且不是来督战的,是来宣慰的。一听这个消息,南汉的大兵们心里高兴坏了。大战在即,皇上又派人来亲自慰问,不说涨点工资什么的,但至少要发点赏钱激励一下士气吧?可惜,他们这是在白日做梦。

    要说这位龚澄枢大人也是够拼的,他从广州乘风破浪地急速赶往贺州,等到他都进城了,可宋军却还没到。南汉的大兵们见到他就像见到了发着金光的大元宝,脸上的笑容是怎么也藏不住,而这给了龚澄枢错觉:哟!这些同志不错啊!见到我来竟然如此热忱地欢迎我,关键是居然个个都精神抖擞,他们哪里像是士气低落军心不稳?真是太意外了,看来我这一趟是白来了。

    接下来就是由龚大人向在场的各位宣读皇帝陛下的慰问诏书,也就是诸如同志们辛苦了,我代表某某向大家表示敬意之类的屁话。宣读完毕,龚澄枢看见下面这群大兵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的灿烂了:龚大人,皇上都说了要抚慰我们了,这下是不是该发赏了?

    什么?发赏?龚澄枢听到这话也是一脸的懵圈,他可没带什么赏钱,连一头猪一只羊一壶酒都没带,就带了这么一份诏书。气氛就此尴尬了,龚澄枢没办法,他只能把自己的兜儿翻给这些人看——空的,连根毛都没有。

    这下子大兵们可就翻脸了,不是说他们要揍龚澄枢,而是立马黑下脸骂骂咧咧地走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可想而知这时候这些大兵们有多么的沮丧和愤怒。也不知道刘鋹这个人脑子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值此江山危亡之际你要大兵们给你卖命给你守江山,可你啥都不表示,只是几句好话人家凭什么给你卖命?靠精神胜利法?可精神胜利法需要有信仰提供支撑,这些大兵有吗?

    这本是一个常识性问题,刘鋹小屁孩不懂事,可你龚澄枢一个大权臣混迹官场这么多年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如果懂,那你为啥不给刘鋹提个醒?就连现在工地上的一个工头都知道如果临时要工人们干点啥事只是说点好话根本不管用,又是发烟又是买饮料,说不定还要许诺搞完之后晚上要喝点小酒什么的。刘鋹又不是没钱,金碧辉煌的宫殿随便拆根台柱子也足够这些大兵哥喝一壶的了,可南汉的君臣们就是抠门。

    如此愚蠢的皇帝,如此愚蠢的大臣,这也难怪南汉最后会亡国,举国的上层人物全都锈逗了——是锈,不是秀。

    不管怎样,龚大太监这下子是任务完成了。很快,宋军前锋逼近贺州的消息传来了,大太监又是一个二话不说再次操起小木浆跳上小木船顺着河道就溜了。史书上说他是“乘轻舸遁归”,也就是说他是偷偷跑的。他前脚刚走,宋军后脚就到了贺州城下,于是宋军开始围城。

    回到广州,大太监将最新的战况给皇帝做了说明和汇报,现在他们所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保住贺州。单靠贺州的兵力肯定是保不住的,而且那里的士兵经过刘鋹这么一顿忽悠已经没有什么心气儿打仗了,必须得派援兵,派谁呢?不用说,肯定得是南汉的第一战将潘崇彻。

    刘鋹派人找到闲赋在家的潘崇彻请他出山领军北上,结果使者回来报告:陛下,潘老头儿说他眼睛不好使了,不能带兵打仗了。潘崇彻这明显就是心里有气,而刘鋹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换了别人也许会一气之下就派人把潘崇彻给剁了,你敢给皇帝摆谱,那肯定是死路一条。不过,盛怒之中的刘鋹这次竟然没有为难潘崇彻,他没好气地嚷道:我们非得靠那个老东西吗?我们大汉朝就没有人可以带兵打仗了吗?我看伍彦柔就一点不比他差!

    伍彦柔的人生履历不详,但能被久居深宫的刘鋹欣赏很能说明问题,刘鋹肯定没有见识过伍彦柔有什么真本事,他如此欣赏这个人就只能是听别人给他瞎吹,听谁吹?肯定是他身边的那些身体少了某个零件的大臣们。能被这些妖孽一顿猛吹,伍彦柔的精神内核大概是个什么样也就可想而知了。像邵廷绢和潘崇彻这种有本事且忠于国家但又不肯附会奸佞的人都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可他伍彦柔却被太监们树立成了国家的能人,即使他真的有两把刷子,可他的内心也着实不怎么纯洁和高尚。

    多的不说,来看看这位伍先生的表现吧!来看看什么叫做装十三遭雷劈!

    要说这伍彦柔也还真的是不赖,至少这位社交达人很会在上层人物那里搞好人际关系,而且他接到命令后行动非常迅速。他从梧州出发,然后东出至封开县,再顺江北上直奔贺州。在宋军围困贺州五天后,伍彦柔带着自己的水军迫近了贺州。

    这个时间是惊人的,龚澄枢从贺州回广州得需要时间,回到朝廷汇报工作然后朝廷再发命令也需要时间,然后伍彦柔集合军队并北上行军也需要时间。想想古代的交通和通讯条件,从龚澄枢逃离贺州宋军开始围城到伍彦柔迫近贺州,这中间竟然只用了五天。

    根据我个人的考证和推断,当时的贺州城所处位置应该是在今天贺江之畔的铺门镇,伍彦柔的水军从贺江北上可以直抵贺州城外。得知伍彦柔即将到达贺州,潘美命令宋军全军连夜后撤二十余里,直接撤到了贺州东北方向的南乡。

    一看这架势伍彦柔瞬间膨胀了:宋军怎么像群兔子一样这么胆小?我还没到就全跑光了?我有这么厉害吗?看来宋军也不过如此嘛!

    膨胀了的伍彦柔没有进入贺州,更没有在城外扎营,他要追击宋军,要立下不世之功,他要让南汉人都瞧瞧到底谁才是南汉的第一名将。于是,南汉的水军继续沿着水路北上,当到了南乡水域伍彦柔命令全军停了下来。不过,他没有紧接着就火急火燎地让人上岸去杀退宋军,因为他的水军在水里也是晃荡了好久了,这时候上去杀人显然不是很有状态,况且这地方虚实不明且现在又是黑灯瞎火的晚上,于是他命令全军好好地睡一觉,明天一早跟宋军大战一场。

    军事术语里有个词叫诱敌深入,再比如什么拖刀计,这些伍彦柔应该是知道的,可他就是不按套路出牌,宋军的大兵团未接战就后撤明显有违战场常理,但他还是像个二愣子一样冲了上去。他不按套路出牌,他的对手潘美也不按套路出牌。按理说,你伍彦柔这么一大群人在河里扎营睡觉,那宋军怎么也得来个午夜摸营给伍彦柔来一出夜半惊魂吧?不用很复杂,只需要一阵火箭齐射就能让南汉的水军瞬间变成烤肉吧?可是,这些并没有发生。

    这一晚伍彦柔和他的大兵们睡得是不是很安稳不得而知,不过宋军确实很老实,直到早上天快要亮了也没见宋军跑出来一个放冷箭的。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的旁边,大队宋军这一夜就静悄悄地趴在河边看着他们睡觉打呼噜,直到第二天的黎明降临。

    这一晚上南汉水军白白担心了一整晚,估计睡觉都在做噩梦,手里时刻都紧握着刀把子,就等一声令下全军杀出,可是这一晚什么都没发生。天终于是快要亮了,他们个个都红着眼眶睁开了眼,宋军这一晚什么动静也没搞出来,可他们却是累了一晚上——心累远比身体上的疲累还要消耗人的精力。现在随着天色见亮,他们紧绷的神经就此完全松懈了下来,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死神马上就要从天而降了。

    老实说,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后世,这一夜潘美没有下令夜袭出乎很多人意料。如前面所说,作为对立的一方,南汉水军这么多船停在河里如果不去放一把大火简直对不起伍彦柔的智商。即使对方有防备又怎样?凌晨三四点钟或者五六点钟再行动,即使对方有防备恐怕也不可能逆转局势吧?更何况,别说是南汉军队,历史上好多的精锐之师明知道敌人可能会夜袭不照样被杀得狼狈不堪。可是,潘美就是没有这样干,对此我只能说这是一个玩心理战的高手,他就像一头狡猾的狼。这一夜他时刻让南汉人处在惊恐之中但他又没有任何的行动,等到耗尽对方的精力和锐气之后,他才露出自己的獠牙和利爪。

    这边伍彦柔先生心情大好,这一晚宋军什么行动也没有,这更加坚定了他的判断,宋军就是一群胆小的兔子。那还等什么?全军上岸,杀光宋军然后吃早饭!

    伍将军率先登岸,他叫部下给他在岸边摆了一张胡床,然后自己坐在胡床上指挥士兵登岸。也不知道这胡床有没有靠背,如果有的话,那伍将军可是相当拉风了,这完全可以跟诸葛武侯在战场上羽扇纶巾指挥大军作战相提并论。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儒将啊!

    眼瞅着火候差不多了,宋军的伏兵骤然而起,一时间贺江边上刀光剑影喊杀声四起,懵头懵脑的南汉军队顿时乱成一团。首先遭殃的就是这个拉风的伍将军,宋军早就注意到他了,擒贼先擒王,这么显眼的一个大人物能逃得掉简直就是怪事。

    南汉军队明显还不在状态,遭遇突袭的他们根本没有做出什么强有力的反击,全都想着怎么逃走,唯一的保命大法就是上船,这让他们自相践踏,这也让宋军把他们杀了个尸横遍地。这一战,南汉军大半都被宋军砍死在了岸上,另一些人则是淹死在了贺江里,史称“死者十有七八”,河滩之上的场面堪称是尸山血海,这是何等的惨烈景象!

    宋军此战不但是大胜,而且是完胜,甚至完全就是碾压式的降维打击。借着南汉水师开来的这些船,宋军再又回到了贺州城下,幸亏贺州的守军没有跟着伍彦柔一起北上,要不然宋军这会儿直接就进城了。也难怪潘美没有对伍彦柔发动夜袭,如果当晚真把这些船给烧了,他们这会儿还得开着十一路公交车才能赶到贺州。

    潘美真的是一匹狼!

    到了贺州城下,潘美仍然没想着要强攻城池,他把伍彦柔拉到城下,然后当着城楼上的南汉大兵的面将伍彦柔砍了脑袋。投不投降?如果不,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回应潘美的是一阵沉默,至于城门还是紧闭不开。潘美明白,这一场攻坚战看来还是不可避免的了。

    只是可惜了那位在战场上风度翩翩的伍将军,如此忠勇如此神速地赶来救援却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可这能怪谁呢?是他自己非要想着建功立业并且还让那帮太监们在皇帝面前说了那么多好话,而且又是他在宋军围困贺州后急不可耐地跑过去送人头,这人生的悲剧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有个词叫做找死,伍彦柔的行为可谓是千方百计地找死。如果他成功了确实可以名垂青史,一跃成为当世名将,可看看他都干了什么?潘美只是略施小计地来了一个引君入瓮他就急不可耐地钻了进去,以他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和潘美做对手,如此能耐注定了他只能是个草包将军,害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连带着手下无数的生命也跟着他陪葬。

    这个不自量力却又自命清高的人何尝又不是我们这些芸芸众生的镜像呢?可是,一个人即使是真的有大才不照样也要经受失败甚至是身死的结局吗?一件事你做成了就是英雄,失败了就只配去忍受耻辱和痛苦,运气差点就只能像伍彦柔这样败而身死。你死我活的战场上有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虽败犹荣,也不存在什么失败是成功之母,失败就意味着肉体的灭亡。人活一世,有些错误可以一犯再犯,但有些错误只能犯一次。可是,失败者都是只能被唾弃的吗?显然不是,伍彦柔再怎么一无是处但他在国家危难之时所表现出来的勇气还是值得赞许的,但作为命运的弃儿他又能怎样呢?公元970年的岭南大地注定了只能有一个人从此扬名立万,而那个人不叫伍彦柔,不叫潘崇彻,更不叫刘鋹。

    胸怀大志、志存高远这有错吗?显然不是这样,但如果没有德行和才华做支撑,志向远大的人只能是一幕幕悲剧的主人公。志大才疏者终究作茧自缚,伍彦柔,悲哉!

    回到贺州城下。

    面对贺州的坚守不降,宋军的将领们在潘美的营帐里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随军转运使王明——就是赵匡胤在从太原返回开封的路上被安排到湖南去做荆湖转运使的那位老哥,他负责此次征伐南汉的后勤辎重事宜,他向潘美建议应该马上攻城,因为南汉的下一拨援军说不定马上又要来了,到时候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好说。

    话一说完,文绉绉的王明差点当场骂娘,因为这帮将军们要么抬头看顶棚要么低头看鞋尖,潘美作为主帅也是打起了哈哈。请注意潘美的这个表现,此人对敌人是相当的凶狠和诡诈,但对同事就表现得相当的和蔼可亲,谁都不想得罪,真的怀疑他是一个有着强烈天蝎座能量的天秤座,而他的这种特质也将在多年之后给他带来人生最大的悲剧和遗憾。

    王明一怒之下走出了营帐。历史证明这个文官相当的强悍,他不但敢想而且敢干。他也不跟那帮平日里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但此时却像一群娘们儿一样的武夫们商量,而是直接去到由自己分管的营地。这里的人都归他管,分别是一百多名护送粮草辎重的士兵以及几万名负责扛包打杂的随军民夫。

    王明把这些人召集到一起,然后对他们说道:你们想不想发财?如果想,你们现在只要跟着我去把贺州城攻下来就有重赏,而且事后我还会向陛下禀奏你们的功劳,到时候陛下肯定还会有封赏。这一战打下来,我保证你们回家之后该娶媳妇的娶媳妇,该买地的就买地。

    如此重赏,民夫们的欲望之火瞬间就熊熊燃烧了起来。人生难得几回搏,这可是改变命运的机会。看见众人都情绪高昂,王明知道这事已经成了。不过,他也不是傻子,他从这几万人的民夫里挑选出了几千名精壮的人,然后他自己也甩掉长袍穿上了铠甲,他就这样带着一百多名士兵和几千名拿着锄头、铁锹、铁镐等工具的队伍冲向了贺州城的城门。

    宋军的大兵们全都被惊动了,那些将军们也跑出来看热闹。接下来他们看到了让他们悔青了肠子的一幕:王明带着这帮人首先来到了壕沟边上,这是南汉人为了防止宋军进攻而挖掘的防御工事,但这并没有什么鸟用。王明这伙人拿起手中的家伙一顿叮里咣啷就在短时间内把壕沟的一段给填平了,然后这帮人拿着这些家伙冲向了城门。就在宋军的大兵们等着看这帮兄弟如何用农具把城池给攻下来时,只见这帮人竟然一路狂飙直接就冲到城里去了——他们进入贺州城了!

    宋军以及他们的将领们全都傻了:这贺州城竟然就这样被攻下来了?我们正规军还没动手啊!

    怎么回事?其实很简单,王明带着的这帮人把城上的南汉大兵们给吓傻了,这群看着怎么都像农夫而非正规军的人就跟刚放出监狱的囚犯一样个个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可不想为了刘鋹那个白眼狼而跟这群人死磕,是他们主动打开了城门。

    就此,南汉的北方重镇贺州城被戏剧性地攻陷了!
    攻下贺州之后,潘美立即放出话要顺江而下直取南汉都城广州, 刘鋹被吓得六神无主。这下他没办法了,被他寄予厚望的伍彦柔已经为他尽忠而去了,他只能再去请潘崇彻。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也是为了表示自己的的歉意,他加封潘崇彻为内太师、马步军都统,要他率领三万大军前去堵截潘美。

    看到这里我实在是有些难信所谓的南汉第一名将潘崇彻是个太监,可当我看到“内太师”这个头衔时就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内太师是什么意思大家可以自行去查。另外,在公元951年,刘鋹的老爹刘晟派遣潘崇彻和谢贵前去攻打被南唐刚吃到嘴里的郴州,而潘崇彻当时的官职是——内侍省丞。

    不过,他即便是太监又怎样?谁说太监就不能横刀立马了?安史之乱之后,打仗杀人统率千军万马就不再是只属于武将和一些不甘寂寞的文臣才能干的事,公公们上阵砍人而且砍得对手人仰马翻的事情比比皆是。

    也不知道刘鋹是用了什么办法让潘崇彻决定重新出山,要知道潘崇彻不久前刚刚拒绝过他。不管怎样,潘崇彻还是领着三万大军出发了,至于他驻军的地点很有可能是在今天广东西江的肇庆市水域。遗憾的是,此时的潘崇彻已经心气不再,他已经再也没有了为南汉为刘家效起命的意志。

    陆上有稳如磐石的韶关——至少刘鋹是这么想的,而水路上又有潘崇彻的三万大军作为关卡,如此一来刘鋹觉得自己安全了,他那扑通乱跳的小心脏也就此平稳了许多。

    就在南汉的君臣在国都里坐等潘美沿着水路南下前来跟潘崇彻来个火拼之时,他们突然收到了一个让他们震惊的消息:这个消息不是潘美打过来了,也不是潘崇彻胜了或败了,而是潘美根本就没有率领宋军沿水路南下,而是全军向西攻取了昭州(今广西平乐县)和桂州(今广西桂林) 。

    潘美到底想干嘛?宋军到底想干嘛?不是要来打我们的都城吗?他干嘛不直接坐船下来?为什么要去打昭州和桂州?那两个地方很重要吗?这些是所有南汉人的疑问。

    宋军拿下昭州和桂州可谓是不能再轻松了,这一路上他们只是在开建寨遭遇到了一次抵抗,其结果是南汉军队被杀了数千人,他们的领军将军被生擒。在大军尚未到达昭州时,昭州刺史田行稠偷偷地跑了,他这一跑守军哪还有心思抵抗,昭州就此成了宋朝的地盘。桂州几乎是昭州的翻版,桂州刺史李承珪也跑了,桂州也轻易地被拿下。

    写到这里不能不让人想到一百多年之后的宋金战争,面对凶残又强大的女真人,宋朝的好多官员差不多也是和南汉的这两位刺史大人一个样。一个国家或者一个政权的覆灭有很多的相似之处,而其之所以会被覆灭首先在于其根子已经烂了,在于其精神内核坏掉了,如此也就离灭亡不远了,敌人只需要抬起一脚踹过去就能让看似坚固的城池轰然倒塌,甚至只需要做出一个吓唬的样子就能兵不血刃地拿下一座城池。一个人身长八尺浑身肌肉又怎样?如果他只是一个懦夫,敢于拼命的武大郎就足以搞定他。

    攻取桂州之后,宋军的下一步行动又成了南汉急切想要知道的事。在地理上来说,此时的宋军离南汉的都城更远了,对刘鋹来说危险也就是越来越远了,可是毕竟宋军还在境内到处抢地盘杀人,他们丝毫没有撤兵的意思,刘鋹心里的这根弦还是得一直紧紧地绷着。

    有一个问题:当敌国意图覆灭自己时,一个国家的应对方式该是什么?如果不投降,那么就只有一战,如何战呢?死守城池,然后伺机而动?集结兵力驻扎在有利于自身的战略要地,然后等待时机决战?抑或是精锐尽出主动向敌人的方向大胆地迎上去,然后战而胜之?

    前面两种都是保守战法,也是实力不如敌人或者与敌人旗鼓相当的情况下经常被采用的应对策略。当然,特殊情况也是有的,遇上猛人和能人即使纸面实力远逊色于对手也敢于主动去决战并获得胜利,但那只是属于少数人杰的故事,大多数人如果这样搞只能是自取其辱,比如伍彦柔大将军,所谓的轻敌冒进就是这么来的。

    第三种情况一般在势均力敌的两个国家发生战争时经常能够看到,可这明显不适用于宋朝和南汉之间的这场战争。所以,这时候也别说刘鋹是不是懦夫,他没有实力与宋军与漂浮不定且不按套路出牌的潘美进行决战,他只能坐等潘美来打他,甚至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方重镇被潘美吃进嘴里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在水路的江口和陆路的韶关选择死守,只要这两个地方守住,他就可以继续做他的汉朝皇帝。至于贺州和桂州那就别想了,收复只能是做梦,他的愿望就是守住自己的底线,守住自己最重要也是最不能丢失的一亩三分地。

    宋军并没有停下攻击的步伐,攻下桂州之后,宋军挥师东进又攻下了贺州以东、韶关以西的连州。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宋军的后方和侧翼再没有什么威胁,他们可以集中力量去攻击下一个目标:南汉国都广州的北方屏障韶关。

    纵观到目前为止宋军的战场表现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潘美的作战风格和军事艺术:这人不但凶狠诡谲,而且还谨慎理智。他攻下贺州并声言要走水路攻取广州让整个南汉就此方寸大乱,而就在南汉集中精力在国都周围构建防御体系的时候,他又把自己手中的刀突然砍向了西面的昭州和桂州,继而他再又东进攻取连州,就此再没有人会在他的背后捅刀子了,什么腹背受敌和前后夹击以及孤军深入都在他的眼前消失了,他把自己的前进基地直接推进到了南汉的纵深地带。

    在这忽东忽西之间,宋军以横扫之势占据了贺、昭、桂、连四州之地。在宋军于东西之间纵横驰骋的时候,在南汉的北方国土遭受宋军肆意蹂躏的时候,南汉北方境内的臣民们所翘首以盼的皇帝和援军却被逼无奈只能安安稳稳地坐镇后方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只能在精神上给他们加油鼓劲,可这又有什么用?

    听闻连州被攻陷,群臣个个惶恐不安,但南汉的皇帝陛下刘鋹却突然间变得圣明起来。这时候他猛然想起几年前李煜给他写的信,当时赵匡胤托李煜给他带话,要他归还多年前南汉从南楚手里抢夺的地盘,而那些地盘正好就是潘美现在所攻占的这四州之地。于是,刘鋹猛拍一下大腿瞬间恍然大悟,他对身边的人说道:朕明白了!原来宋朝人不是要灭亡我们,他们这次就是来要回以前属于南楚的这四个州的。是我们自己紧张了,想多了,好了,这下安全了,宋朝人不会再打过来了!

    如此智商和见识岂能不谓之圣明耶!

    现在必须得转换视线了,目光暂时离开南汉战场,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在更遥远的北方出大事了,辽国人集结了六万人的大军突然进犯宋朝。

    辽国人的这次进犯以及他们后来莫名其妙地撤军在当时以及后世看来都显得有些无厘头。自从上次在太原城下与宋军进行过一次小规模的战斗之后,宋辽两国再没有发生什么冲突,甚至连外交纠纷都在史书上很少有记载,可辽国人就是来了。六万人的辽国骑兵,这阵仗足够吓人了吧?

    要说宋朝的情报工作还真是做得相当出色,在辽国人集结兵力准备入侵的时候,远在开封的赵匡胤就得到了这份情报,赵匡胤随即召见时任判四方馆事的田钦祚觐见。他命令田钦祚带领三千精锐骑兵即刻奔赴定州前线,同时他对田钦祚说道:彼众我寡,但背城列阵以待之,敌至即战,勿与追逐。

    不清楚田钦祚带走的这三千宋军骑兵是什么部队,反正应该是宋军禁军里的精锐之师无疑,但与上次太原之战时何继筠带走的三千骁雄军不同,这一次田钦祚并没有像何继筠一样在其位于阳曲县的大本营还有本部军马作为主力,田钦祚几乎只有这三千人的老本。说来也是怪事,因为就在定州还有赵匡胤的那位曾把辽国人打得丢盔弃甲的结义大哥韩重赟坐镇,可他没有把兵交给韩重赟,而是直接自己选将带着三千人去跟辽国人的六万铁骑硬刚。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当时的保州之北(今河北保定)是宋辽两国的边境,赵匡胤获得辽国即将入侵这个消息的这个提前量非常的大,等到田钦祚都到了保州境内的满城,那边辽国人却还没有突破边境。当六万辽军终于进入宋朝境内时,他们眼前的第一个可以打劫的对象就是满城,可是正当他们抽出马刀并打开口袋准备洗劫这座边境小城时,他们看到了田钦祚以及他身后的三千宋军铁骑正在城外的旷野之中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们。

    三千人对阵六万人,一比二十的实力对比,而且是野外决战,这仗怎么看都是宋军死定了,除非这三千人是天可汗李世民麾下的玄甲骑兵。也不知道田钦祚这天是不是喝高了,面对万马嘶鸣的六万辽军,他竟然带着这三千人跟辽军打起了对攻。很难想象当时的战场是个什么样子,也很难知道当时的这三千宋军到底是何等的精锐无比,是不是个个都像荆嗣一样猛如虎呢?不管怎样,一场恶战下来,看上去明显是在找死的宋军最后竟让这六万辽国人退却了,真的很怀疑这六万辽军其真实身份是不是他们的城管大队。

    赵匡胤之前给田钦祚的命令是背城列阵,勿追逐,可当辽军退却之后田钦祚似乎还没有醒过酒来,他下令追击。

    辽国人对于几千宋军敢于在城外跟他们野战争胜本就已经十分困惑了,兵者,诡道也,他们很有可能认为这三千人之所以如此嚣张大胆肯定是因为宋军在这里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坑,说不定城里或者城外某个他们现在所看不见的地方就有宋军为他们准备的惊喜。宋军越战越勇更是让辽国人感到诡异和不安,于是他们决定暂时离开这个有点诡异的地方,可他们没想到宋军这么点兵力竟然敢追他们,这让他们更加的恐惧了,一心只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就这样,三千宋军追着六万辽军一路狂奔,直到辽军到了满城东北的遂城(今保定徐水)。

    到了这里,辽国人不想再跑了。太窝囊了,几万人被几千人追着跑了这么远,这还是天下无敌的辽国铁骑吗?而且他们现在离满城也远了,宋军就算有什么诡计和伏兵也不至于把网抛到这里来了吧?那好,那就把这条讨人厌的尾巴给砍掉!

    当宋军追到遂城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辽国人这时候已经列好阵准备收拾他们了,喝高了的田钦祚还是没有醒酒,他马不停蹄继续带着人冲锋,看他这架势就好像他带的是六万人,而对方只有几千人——简直就是疯了!

    辽国人也不跟他客气了,一时间辽军是万箭齐发,田钦祚很不走运地当场从马上摔了下来,而他本人则现场示范了一个标准的狗吃屎动作(很抱歉,或许我不该这样说一位宋朝的战场英雄,但这个人此生唯一的优点就是战场上相当勇猛,此外他的身上几乎全是缺点,这个后面再说)。

    要说田钦祚还真的是虎,他爬起身发现自己一点事也没有,只是他的战马挂了。战场形势险恶,顷刻间就是你死我活,一名宋军骑兵将自己的战马给了田钦祚,田钦祚二话不说翻身上马,然后就跟着前面的宋军杀入了辽军的阵地。

    铁蹄铮铮,沙尘飞扬,手持钢刀利刃的三千宋军就此与身前枪戟如林的辽军在遂城之外的旷野中再次展开了惨烈的厮杀。这些宋军像他们的主将一样个个都生猛如虎,号称东亚最强的大辽铁骑竟然无法在战场上压制住他们。这一仗双方从早晨开始接战一直打到下午的申时,至少是七八个小时的厮杀,而最后的结果是辽军还是没能击败这支宋军。

    这时候的田钦祚终于是醒酒了,估计也是饿得难受了,尽管这些士兵全都像他一样猛得不行,可毕竟实力悬殊,如果一直打下去肯定是个全军覆没,辽国人光是车轮战就能搞死他们。于是,田钦祚带着剩下的人马进入了遂城。

    要说这批辽军还真的是有些窝囊,不但吃不掉这一股宋军,反而还让他们进了城,自己也没能尾随上去趁机也混入城中,反正这次他们的脸是丢大了。

    如此这般,辽国人上下心里肯定是相当窝火和不服气啊!田钦祚进城后,他们把遂城给围了个严严实实,可他们是骑兵,而且这次来就是想洗劫几个城池抢点女人和财宝什么的,他们又没有什么云梯冲车之类的玩意儿,这注定了他们只能在城下望着城墙干瞪眼,可宋军就是不出来。

    三天后,田钦祚发觉城里的粮食不够吃了,照这样下去他们不被辽国人砍死也得被饿死。这天晚上,田钦祚集结宋军的全部兵力在南门口,然后突然打开城门领着宋军朝辽军的包围圈冲了过去。他们就像一道疾驰而过的闪电席卷而来,辽国人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看见这帮三天前无比凶狠的人朝自己冲了过来,辽国人部署在南城外的士兵全都只顾逃命,其惊骇的程度是宋军这次突围一箭未发就冲出了辽国人的包围圈。

    辽国人也没有追,而是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为啥?他们敢追吗?他们已经入境三天了,后方宋军的大部队如果这时候还没有反应那才叫见了鬼,如果追上去跟宋军的大部队遇上了,那他们还能活得了吗?

    这一战怎么看两边都像是在玩儿,赵匡胤给辽国人摆了个疑兵计和空城计,但都是吓唬人的,而辽国人也还真的成了司马懿。辽国人更是在玩儿,六万人累出一身臭汗而且还被砍死了那么多人,可最后啥也没得到,本想着这次出去打个劫发点财干一票大的,可结果却是一次身心受虐的自费旅游。
    再来说南边的战事。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潘美率领宋军东进直扑南汉的北方重镇韶关。这下可就突破刘鋹的底线了,潘美这样做摆明了是不想让他继续活了, 刘鋹大怒,他派李承渥领兵十余万前去增援韶关,誓要在韶关与宋军一决雌雄。

    这个数字是比较惊人的,前面的四州之兵加上伍彦柔的水军至少也得有五万人,潘崇彻那里还有三万,这会儿李承渥又带了十余万,另外再加上驻守国都的军队,南汉的总兵力加起来已经是远远超过二十万了。可以这样说,李承渥带出这十余万人完全就是来跟宋军拼命来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说这是南汉的存国之战其实毫不为过。

    李承渥这个人该怎么说呢?你要说他是个孬种显然不对,毕竟他是来跟宋军决战的且也敢于跟宋军决战,可你要说他是一个优秀的军人就有点扯淡了。到了战场,他没有选择闭关坚守,而是主动与宋军列阵交战,一个人有自信和勇气敢于面对和挑战强敌是值得称道的,可这也要看实力吧?就像伍彦柔那样不去考虑实力对比,只凭借匹夫之勇就想一战论输赢其结果只能是兵败身死。李承渥倒是没有那么傻,他不止有匹夫之勇,因为他的实力远远超过了伍彦柔,他有十万大军,而且他还有在他看来冠绝当世的重型武器——大象。

    如果说战马和骑士皆身披铁甲的骑兵是古代战场的装甲部队,那么骑在大象背上的象兵又是什么呢?至少在体量上这是比骑兵更吓人的重装骑兵了吧?块头是足够的大了,可象兵在机动性和冲击力上面远逊色于骑兵,但李承渥又不是来把宋军赶尽杀绝的,他只求能够打败宋军就行,说白了,他是来防守而非进攻的,有大象足矣。

    十万人,手中还拥有重型武器,而对手只是步骑混杂且以步兵为主,至少在牌面上来看,南汉军队是处于优势地位的。不过,就像古今中外的许多看似实力严重不对等的战例一样,这场战斗的过程和结果都令人大跌眼镜。

    两军对垒,军旗猎猎,一片肃杀之气。南汉这边顶在最前面的就是他们的大象军团,每头大象上面坐了十几个南汉大兵,每人手里都拿着很长的兵器,进入战阵之后视情况或砍或刺。这些大象如果冲过来,宋军估计跳起脚来也拿这些坐在大象背上的南汉大兵们毫无办法,而且还会被对手扑哧一下就给解决了,继而造成全军的恐慌和溃退,这就是南汉人臆想中的画面。

    估计这些骑在大象背上的南汉大兵们此刻也是意气风发,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他们的眼前,只要冲过去甚至不需要他们动手,这些宋军就会被大象撞翻在地或者被踩成肉饼。那么,潘美的应对策略是什么呢?很简单——弓箭。潘美将全军的弓箭手集中到一起,他让这些人列阵于大军的阵前。

    南汉人终于是发动了进攻,大象军团迈着沉重却又格外有力的步伐向宋军冲了过来,一时间给宋军带来的震撼简直就是地动山摇。战马冲锋的时候即便前面是箭矢如雨可也照样一往无前,直到被射死或是突破对方的防线,可大象呢?如果这些大象也是那样,那么宋军这一天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大象的皮比战马厚,可它能厚到不惧弓箭吗?这些问题现在都没有答案,但答案马上就会出来。

    当大象军团进入宋军弓箭手的射程之后,随着主帅的一声令下,宋军这边射出去的箭如铺天盖地的蝗虫一般向这群大象扑了过去。潘美之前在阵前集中了军中的所有弓箭手,不说一万人,五千总有吧?五千支箭一批又一批地射向大象,这是什么画面?大象又会是什么反应?

    大象可不是战马,这是动物中的贵族,身子骨金贵得很,而且战马还可以有铁制面具甚至铜制面具保护脑袋,可大象因为鼻子太长脑袋太大在这方面就没法有效地提供面部护具,这箭头扎在脸上和鼻子上可是死命的疼。或许这些大象以前也被弓箭给伤害过,但它们显然没见过这么密集的箭雨。那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前面的宋军还在不要命地放箭,大象们一看这架势调转屁股转身就跑。

    有带头的就不怕没有跟上来的,南汉的大象军团瞬间乱成了一锅粥。这大象一转身,庞大的身躯在高速运动中这么一转身让象背上的那些南汉大兵们全都摔了下来,在这之后他们的结局就惨了,只能是被大象给活活踩死。大象这么一顿乱跑,后面的南汉步兵们也跟着遭了殃,南汉的大象军团开始反噬南汉的步兵,只是片刻功夫他们就被撞翻踩倒一大片,后面的人为了保命也只能拼命地跑。

    这个时候如果宋军还待在原地看好戏那可就真的成了傻子了,潘美当即下令全军出击掩杀过去。这些宋军可能这辈子还没打过这么容易的仗,地上躺倒一大片,他们过去只管抡起刀子就砍,这跟砍瓜切菜还有什么区别?结局还用说吗?这一战南汉军大败,史书的记载是“承渥军大败,承渥仅以身免”。也就是说,这些南汉大兵基本上全都交代在了这里,只有主帅李承渥独自逃走了。
    十几万人都报销了,那守卫韶关的这些人还会抵抗吗?这显然不现实,宋军就此一举拿下了韶关,而且还抓住了南汉韶关刺史辛延渥及南汉朝廷里的谏议大夫邹文远。这一次潘美没有杀他们,他让辛延渥回去给刘鋹带话,无非就是劝刘鋹赶紧投降。

    韶关的失守让南汉朝廷震恐万分,这意味着广州就此一马平川再无险要可以拒敌。不过,刘鋹这时候显示出了足够的硬度,他拒绝投降,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他还想再拼一把,只是这一次他把自己的防御阵地选在了都城以北不远处的马迳。就在家门口,他要在这里跟宋军进行终极的决战。

    于是,刘鋹在短时间内又拼凑起了一支六万人的军队,而带队的将军竟是一名上了年岁的宫女梁鸾真的养子,他的名字叫做郭崇岳。这里面的信息量可是真够大的,而这又还用说什么吗?大战在即,国家存亡之际,举国需要一个奔赴国难的将军之时竟然要由一名老宫女出面举荐她的养子,而且这人还得肩负起国家存亡的重任。

    刘鋹可不管这些,现在唯一能用的人就是这个郭崇岳,不用他还用谁?他任命郭崇岳为招讨使,另外还给他配了一员大将植廷晓,由他们领着六万人前去抵御宋军。这个植廷晓早年也是南汉的一员名将,可后来见刘鋹如此不着调也就辞官回家了,但这时候他再次被刘鋹想了起来,可问题就在于他让郭崇岳做了一把手,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反而被摁在了第二把交椅上。

    说来也是悲哀,绝大多数的人不论在任何时候——哪怕是快要山穷水尽之时心中所想到的那个帮手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人,而非有真本事但却不怎么鸟自己的人。在这种事情上,无论是明君还是昏君,也无论是官宦贵人还是普通平民概莫如此。

    郭崇岳到了马迳巡视了一番地形之后做了一个决定,他命人在沟壕和堡垒之间再立一道栅栏,可笑的是,这栅栏竟然是以木头为桩但却以竹片为栏的栅栏,这样的栅栏究竟是用来挡人的还是用来圈小鸡的?一头稍壮的小猪估计也能突破这样的栅栏防线吧? 南汉军队这是没树可砍了吗?不知道,反正这道栅栏就这么立起来了,然后郭崇岳就躲进堡垒里面等着潘美杀过来。还没完,他还干了一件事:在自己的屋子里摆了一个香案,然后放几尊菩萨上去,而他则整日开始焚香祈拜,至于他嘴里念叨的是啥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候是公元970年的年底,马上就要过年了。中国人都讲究这个,翻遍历史,在过年的时候还在打仗的人还真的很难找。于是,双方各自杀鸡宰牛欢度春节。生于战乱,对当时的很多人来说,这就是这辈子最后一个春节了。

    南汉人和潘美的大军都在一面提防着对方一面又在忙着过春节,可有些人就没那么老实和纯真无邪了。就在潘美攻下韶关并全力准备继续南下的事宜之时,夹在宋朝和南汉之间的南唐却动了一点小心思。

    南唐名将,时任南都留守的林仁肇找到李煜对他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宋朝在我们北边的淮南之地只有几千守军,他们前年灭蜀,今年又去打南汉,往返之间至少是数千里的距离,全都累得不行了。希望陛下能派给我几万精兵前去攻取淮南之地,复我南唐故土。如果宋军来打我,我就据江而守。在我领兵出发之日请陛下对外宣称我是叛逃了,这样宋军也不会对我有什么防备。如果我真的能够拿下淮南,那么我们的故土就收回来了,如果我输了,就请陛下杀掉我的家小以此向宋朝表明这件事你是毫不知情的,全是我自己一个人干的。

    对此,李煜的反应是大惧,估计他这时候的表情跟当年刘继元听到杨业说要杀光太原城外的辽国人时是一个模样。这时候的南唐早已经向北宋称臣,就连年号都是都是用的宋朝的开宝年号,而李煜更不是什么皇帝,而是所谓的“南唐国主”。最后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李煜也把林仁肇的话当个屁给听了。

    这倒没什么可指责的,那些说李煜这时候显得很懦弱的人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了你是当时的李煜,你去试试看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依照赵匡胤的那个脾性,信不信开封城里的宋军禁军大兵团立马南下,然后潘美再挥师北上给南唐来一个南北夹击就此提前先灭了你南唐再说。

    转过年,公元971年的正月到了。吃饱喝足之后,潘美领着宋军大举南下,同时他还派出另一路人马把韶关以北的雄州(今广东南雄)给占领了。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一场战争潘美经常干这种事,那就是不能给自己的身后留尾巴。宋军的主力一路南下,顺道攻占了英州(今广东英德)。

    就在此时,潘美收到了一个让他瞬间就紧张起来的消息:之前奉命领着水军防备潘美走水路去广州的南汉第一名将潘崇彻这时候正带着自己的人马一路顺江北上,看这样子是要来跟潘美火拼的。不过,等潘崇彻到了之后潘美才发现这只是一场虚惊,他的这位家门是来主动投降的,而不是来打架的。

    消息传出,南汉的人心是彻底垮了,而每天除了拜神之外啥也不能干的那个郭崇岳将军则成为了刘鋹以及南汉朝廷里所有公公们最后的希望。
    潘美继续率领大军南下,当宋军到了英州以南的一个叫泷头的地方时,刘鋹派出的使者来了。刘鋹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存了一个小小的幻想,他希望能够与潘美讲和,就是想知道能够让宋军不再南下的条件。

    讲和?潘美听到这个话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我都带人杀到这里了你刘鋹还想着讲和,我这摆明了就是要来把你拿下的意思,你竟然还想着讲和?虽然刘鋹这样做有些搞笑,可事到临头有谁不是这样呢?南宋面对金国人的步步紧逼也是想讲和,面对蒙古人的灭国之师也是想讲和,人之常情而已。生于安乐之人不到砍头的前一刻是不会想着鱼死网破的,他们是穿鞋的人,不是光着脚的。

    潘美可没怎么理会刘鋹的请求,他的回答是要么投降要么死。他带兵继续南下,不久就到了马迳并屯兵于双女山。然后,潘美派出骑兵前去向郭崇岳挑战,但郭将军怎么可能会出来打架:前面十万人都干不过你潘美,我这六万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还不被你给生吞活剥了?反正我就不出来,要想打架你就自己过来。

    听闻宋军已经到了马迳,刘鋹爆炸了。不是他决定突然雄起一把来个御驾亲征,而是他的心态彻底崩了,他找来十余艘大船,让人在船上装满了金银珠宝还有他精心挑选的一群漂亮妹子,他准备随时跑路。广州临海,出了海他就可以过世外桃源的生活了。可是,当这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一个叫乐范的太监怂恿着一千余名士兵把这些船以及船上的珠宝美人全都给掳走了,他们代替刘鋹去过海外生活了。也不知道这批人最后怎样了,是遇到风暴了还是最后火拼了,抑或到了东南亚的某个岛屿当起了土豪,这件事的后续在史书里没有记载,只是留给后人无尽的遐想。

    这下子刘鋹是真的爆炸了,幸好这人不是那种喜欢自己整自己总是爱较真的人,要不然肯定当场气得口吐鲜血。说来没心没肺的人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心理还比较健康没啥情绪郁结和垃圾,不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换了要强的人或是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人,这种事恐怕得杀死海量的脑细胞,说不定还会就此滋生出癌细胞——没心没肺,人生的大智慧!

    刘鋹再次派出使者前去见潘美,这一次的规格比上次高多了,他派出南汉的右仆射萧漼、中书舍人卓惟休到潘美那里上表请降。对,这一次不是求和,是请求投降。按理说潘美应该就此罢兵,然后商议如何受降了吧?可是,不知道潘美是怎么想的,他啥也没说,直接把这两人送到开封去见赵匡胤了。这让刘鋹更加恐惧了,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竟然连投降都不被允许了,那这显然是要让他去死了?于是,他把心一横,命令郭崇岳坚守防线,很快他又叫自己的弟弟刘保兴带着最后的一点兵力前去支援郭崇岳:既然你潘美不同意老子投降,那老子就和你来个鱼死网破。

    关于这段历史有争议,另一种说法是刘保兴带着文武官员前去向潘美投降,但潘美以刘鋹没能亲自来降而拒绝其投降,于是这才有了刘保兴后来的领兵据守。不管怎样,这次的投降没有成功,宋军和南汉军队之间还是非战不可,双方就此在马迳形成长久对峙之势。

    多说一句,潘美这时候接连地拒绝受降会让他在不久之后悔不当初。

    就在两军对峙的僵局之中,南汉仅存的一位还在坚持抵抗到底的将军再也不可忍耐了,这人就是植廷晓。他对郭崇岳说道:宋军这一路上把我们南汉给席卷了,简直就是势不可挡,我们虽然人多但大多都是伤兵,照现在这种情况来看,我们守在这里也迟早是个死,还不如杀出去死得壮烈一些。

    计议已定,植廷晓领着大军前锋沿江列阵,而郭崇岳则另外领着一帮人殿后,以提防宋军一阵冲锋就直接来个贯穿而终。潘美没想到南汉军队里面这时候还有这样的爷们儿,他大喜过望,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宋军的士兵们也和他们的主帅一样兴奋不已:中间不是隔着一条河吗?那又怎样?杀过去,然后消灭这些人,再然后就是攻取广州立功受奖了。

    宋军大队人马抽出他们的钢刀个个奋勇争先地跳进了河里,植廷晓肯定是知道半渡而击这个军事常识的,可他没有这样做,即使他这样做了或许也不过是把覆灭的时间提前了一点罢了。总之他没动,而是等着宋军渐渐向他靠近,然后他领军冲了上去。

    双方随即在江边展开了一场血战,而战斗的结果是南汉最后一个真爷们儿兵败身死。眼看植廷晓兵败,后面压阵的那位郭将军麻溜地转身就跑,他躲进他的竹栅栏里打死也不出来了。

    潘美找到王明,打起了上次在攻取贺州之时表现神勇的那帮民夫的主意。他说:南汉人的营寨栅栏我去看了,是用竹片编的,这玩意儿只需要一把火就能搞定。我想借你的那些民夫一用,让他们去放火,等到南汉军队大乱之时,我这边全军出击定能一鼓而下。

    这天晚上,王明的那帮民夫们全体出动,而且每人带着两根火把,南汉的壕沟被他们轻易搞定,毕竟上次他们干过这事。过了壕沟就是栅栏了,这些人二话不说使出浑身的劲儿把火把扔了过去。

    这也实乃天要灭南汉,因为这天晚上恰好起风了,而且风向是朝着南汉的军寨吹过去的,数万的火把再加上这股风力,南汉的军营里突然间燃起了熊熊烈火,这情景完全就像是无数的炸弹瞬间落地继而烈火腾地而起且浓烟滚滚。

    如潘美所料,南汉军队顿时大乱,宋军全军冲了进去,以滚汤泼雪之势扫荡了南汉的军队和营地。不幸的是,那位整天拜菩萨的郭将军没能幸免,他也死了,唯一跑掉的是刘鋹的弟弟刘保兴。
    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可是,有人这时候却跳出来主动去寻死,但这些人不是什么热血男儿或正直忠勇之士,而是龚澄枢等一帮阉人。

    龚澄枢以及几个太监大佬认为宋军之所以来攻打南汉无非就是觊觎皇宫里的珠宝金银,只要他们把这些东西连同皇宫一起烧了,那么宋军就会觉得这个地方得到了也没有什么毛线用处,然后宋军就会打道回府。

    如此高见也真是让人叹服!这何止是少了某种生理功能的人才能产生的见识,这难道不是脑子里缺根弦的人才能想得到的吗?

    就此,南汉的皇宫连同宫里的除了人以外的东西全都被付之一炬。干完了这些事,潘美带领的军队也到了,这下刘鋹不得不脱下他的黄袍换上平民的衣服亲自出去投降了。潘美依照赵匡胤的指示对刘鋹加以抚慰,然后进入了广州。

    史书里没有记载潘美在看到南汉的皇宫以及金银玉器都被焚毁了之后的反应,但这完全能够猜得到,大军攻伐一个国家是为了什么?一为土地,二为人口,三为财富,可这些集南汉举国之力才积蓄起来的财富就这样变成了一堆灰,潘美的心情是什么样也就可想而知。这次攻灭南汉他本来是考了个一百分的满分,可这把火至少减了他三十分。

    潘美的内心无疑是狂怒不止,他甚至很想把这帮放火的人全部杀掉,可他不能这样做,他有皇命在身,他还得笑着把他最后一个任务给完成,那就是把刘鋹以及这帮太监大佬们全都送到开封去听凭他的皇帝处置。

    这时候突然蹦出来几百个南汉的太监,这些人穿着朝服好不气派,他们满脸笑容地请求潘美能够跟他们见一面,无非就是想在新主子这里要一份差事。可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这是在主动送死。

    潘美对他们厉声呵斥道:你们这帮狗东西这些年恶事做尽,我这次奉陛下之命来打你们南汉,我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来铲除你们这些败类。

    说完,潘美命人把这帮人全部拉出去砍了脑袋。

    刘鋹等人被押送到开封后,赵匡胤第一件事就是追究焚烧皇宫的责任。赵匡胤派遣参知政事吕馀庆前去询问刘鋹为何抗拒不降以及焚烧皇宫府库之罪,刘鋹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龚澄枢、李托、薛崇誉身上。于是,赵匡胤又派人去问龚澄枢等人。对于这口足以掉脑袋的超级大黑锅,龚澄枢等太监大佬的反应是什么?应该是会出现狗咬狗一地毛的场景吧?可惜没有,这些人的反应竟然是沉默。赵匡胤满肚子的火正要找地方发泄:那好,你们不说话是吧?默认了是吧?好,推出去砍了!

    或许吧!如果早知道有今天这个下场,他们可能不会做那个愚蠢的决定!

    到了献俘礼这天,刘鋹以及南汉的大臣们被用一条布帛栓着由人牵着去宋朝的太庙和太社祭拜臣服(古代的献俘礼就是这样,一百多年以后,北宋最后的两位皇帝在金国人的地盘上进行献俘礼的时候比刘鋹还要屈辱),然后赵匡胤命刑部尚书卢多逊宣读刘鋹的问罪诏书,刘鋹大惧,他以为赵匡胤这是要拿他开刀,于是他声泪俱下地趴在地上说道:陛下,所有的坏事都是龚澄枢那帮宦官干的,我虽然十几岁就当了他们的主子,可他们都欺负我年少,陛下你是不知道,在南边这些年我哪里是什么主子,龚澄枢他们才是我的主子。

    这看上去像是刘鋹在推脱责任,不过有件事可能会证明刘鋹所言并非全都是在往别人身上扣屎盆子。当初赵匡胤派人去责问龚澄枢等人焚毁宫殿和府库之时,南汉的前谏议大夫王珪对在场的另一个权监李托大骂道:你们之前在广州的时候所有机要之事都是你们说了算,而且那场大火又是从你们的房子里烧起来的,难道你们今天还想找人替你们顶缸吗? 到底还要不要脸啊你们?

    说完,这位怒不可遏的仁兄一口唾沫吐在了李托的身上,然后还不解气,他又给了李托一个耳光 。史书的原文是—— 唾而批其颊 。 批其颊很好理解,就是抽嘴巴子,至于这个唾到底是满嘴唾沫横飞还是吐口水就很难确定了。

    至于刘鋹,一番声情并茂地诉苦之后,他当官了,从此好吃好喝地逍遥着,直到他三十九岁的时候潇潇洒洒地驾鹤西游,从此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宋朝攻灭南汉,自此,岭南六十州,二百十四县,十七万二百六十三户人口划归宋朝的账户。

    潘美因平定南汉之功被封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并就地镇抚岭南,他也就此奠定了北宋一代名将的历史地位。
    平定了南汉,那么赵匡胤接下来又要消灭谁了呢?还能有谁?先南后北,南边的荆湖、后蜀、南汉已平,而吴越国早已臣服宋朝且吴越国王钱俶这时候表现得比赵匡胤手底下的臣僚们还要恭顺,至于割据福建漳、泉两州的陈洪进,说句难听点的话,宋朝如果想要平定这里几乎是弹指可破。举目南望,宋朝的南边就剩长江以南的南唐了。

    按理说,依照赵匡胤统一全国的步伐和节奏来看,他最多在半年之后就该对南唐挥动大棒子了吧?可事实是什么?直到公元974年的9月赵匡胤才下诏攻伐南唐,这中间将近是三年半的时间。参考以往的大一统王朝的统一战争,或许找不出第二个会在统一过程中养兵息戈如此之久的朝代。或许有人会拿西晋说事,可西晋发动的统一战争的时候是三足鼎立之势,而南唐显然在实力上根本不足以与宋朝形成势均力敌之势。那么,问题就出来了:赵匡胤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都在干什么呢?

    概括起来有三个:内政、水灾、党争。

    宋朝不像其他的王朝,这是一个以经济高度发达而著称的王朝。在全国一统的过程中,赵匡胤的原则是打下一片地方,经营一片地方,繁荣一片地方,直到彻底将那些土地打上宋朝的烙印,而非像五代时期那样城头上几乎天天变换大王旗。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他先后拿下了荆湖、后蜀和南汉,这些地方已经足够的大了,而问题更是足够的多,恢复民生、发展经济、平定叛乱、收取人心,这些事想要做好绝非朝夕可成。

    在这一点上,赵匡胤是值得称道的。他不猴急,就像抢到一个女人,他要的不仅仅是这个女人身体上的归附,更是心灵上的归附,直到这个女人从身体到灵魂全都忠实于他。

    再来说水灾。

    就在赵匡胤对南唐摩拳擦掌欲欲跃试之时,公元971年11月,也就是平定南汉的这年岁末,一个让古代所有的中原皇帝都抓狂的事发生了:黄河澶州段决口了。时值冬季,洪水泛滥导致诸多郡县房屋和农田被毁,灾民无数。赵匡胤大怒,他倒不是因为黄河决口而大怒,而是当地官员不及时上报以及救灾不力导致灾情加重,以至朝廷未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应对之策。

    这件事该怎么说呢?这种有损官员政绩且忧惧被问责的事情向来是最让地方官头疼的,而瞒报、迟报更是古今官吏的一贯作风,直到最后实在是纸包不住火了才会来个冒死请罪。

    怒不可遏的赵匡胤将澶州知州兼任左骁卫大将军杜审肇直接罢免,让他滚回老家反省去,而这个杜大将军的副手澶州通判兼司封郎中姚恕却被要了小命,而且是身着官服以祭天的方式被处死,死后还把他的尸体扔进了泛滥的黄河里让其以身赎罪。

    这里顺便说一下赵匡胤为后世帝王所立下的不杀文人士大夫的所谓祖制,这很有可能是某些不要脸的文人自己给自己加的戏码。姚恕不是文人?再来看看宋朝前两位皇帝杀的文官:光禄少卿郭玘、监察御史杨士达、监察御史闾丘舜卿、太子洗马王元吉、殿中侍御史张穆、右拾遗马适、太子中舍胡德冲、太子中允李仁友、太子中允郭思齐、右赞善大夫孔璘。

    上面这些是赵匡胤时期的不完全名单,再来看光义兄太宗朝的不完全名单:侍御史赵承嗣、监察御史张白、秘书丞陆坦、戎城县主簿田辩、监察御史祖吉、秘书丞张枢、中书令史李知古。最后是赵恒杀的文人士大夫:知荣州褚德臻,死得痛苦了一些——乱棍打死。

    回过头再来说死后被抛尸黄河的姚恕。是不是觉得赵匡胤对待澶州的正副主官尤其是副手姚恕狠了点?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两个人的身份。这个杜审肇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大宋王朝前两任皇帝的亲舅舅,这下知道他为啥没死了吧?而这个姚恕也不是一般人,他是大宋未来的皇帝、此时的开封府尹赵光义的前私人幕僚。

    看出点啥没?赵匡胤给他舅舅留了性命和颜面,但却一点也没有给他的弟弟赵光义留情面,处死姚恕而且是死后还抛尸黄河无疑就是在打赵光义的脸,还是狠狠地打脸。这幕后的人是谁?是谁建议赵匡胤如此惩处姚恕的?这个问题现在不说,因为这涉及到了第三个问题:党争。

    这次黄河的决口让赵匡胤动用了军队的力量,他命令颍州团练使曹翰以及濮州刺史安守忠带兵前去堵塞决口。想想都觉得刺骨,大冬天的去堵截黄河的决口,可这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黄河再来一次改道或者在让黄河再生出了一条分流吧?

    半年之后的公元972年5月,澶州境内的黄河再次决口,这一次是在濮阴县,而且恰逢雨季。赵匡胤为此而忧心不已,他再次派出抗洪将军颍州团练使曹翰前去堵塞决口。临行前,他对曹翰说道:霖雨不止,又闻河决。朕信宿以来,焚香祷天,若天灾流行,愿在朕躬,勿施于民。

    如此动人的肺腑之言实在是彰显出了他的一片爱民如子之心,而曹翰这个堪称宋军将军堆里的“大文豪”也被他这番话感动了,他叩首回道:昔宋景公诸侯耳,一发善言,灾星退舍。今陛下忧及兆民,恳祷如是,固宜上格天心,必不为灾也。

    连续的黄河泛滥让赵匡胤觉得是不是自己最近哪里做得不对了,是因为连年刀兵战祸让上天发怒了吗?还是因为自己的德行不够所以才遭受天谴?在古代那个讲究天人合一的年代,每当人间出现大的灾难首先想到的就是帝王的德行或是国政的不当抑或国中有妖孽当道,赵匡胤自然也逃不出那个延续千年的传统思维。

    见他如此忧心自责,赵普上来拍了一下他的马屁:陛下你这些年的工作干得很出色,这大雨不止和洪灾都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工作没干好,你就别再自责了。可是,赵匡胤这次没吃他这一套,他把目光投向了后宫的掖庭,他下诏这三百多人里面有愿意回家的只要理由合情合理都可以回家,经过筛选最后符合条件的有一百多人,赵匡胤给了这些人一笔丰厚的赏赐让其出宫。

    事实证明,地上出现什么大灾跟天人合一根本就没啥直接的联系,赵匡胤焚香祷告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放出宫人也没有感动老天爷。

    天上的雨还是下个不停,不久之后,黄河又在大名府的朝城县决口,这一次可就更不得了,河南、河北许多州县都成了一片汪洋。这是五月的事,六月,河南阳武县境内再又出现河堤决口,紧接着,郑州、宋州境内的汴河决口。这场景简直堪比宋朝版的“98抗洪”。

    赵匡胤再次下令军队出动参与抗洪救灾。在军队和民众的一起努力下,各地出现决堤的河口终于是给堵上了,可地面上的情景可就惨不忍睹了。打仗?打南唐?一统全国?别做梦了,宋朝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灾后重建工作搞起来,这事要是办不好,信不信这遍地的灾民先把你赵匡胤给统一到群众当中来?

    

    

    
    提到赵普,大多数人心目中的先决印象就是宋朝的开国宰相、北宋名相,这是一个能臣、重臣、贤臣,是帮助赵匡胤建立宋朝其后又掌理国政甚至是帮助赵匡胤逐步统一全国的大宋开国和立国元勋。没错,这些都没错,单从个人对国家的功绩来说,他这些头衔是当之无愧的。

    自大宋建立之后不久,赵普就坐上了宰相的宝座,而且是独相且时间长达十余年,尽管他有副手——参知政事,但无论是薛居正还是吕馀庆都无法在赵普的面前硬气得起来,赵普时代的参知政事根本不像后来那样几乎可以与宰相平起平坐,在名义上参知政事是赵普的副手,可在职权上他们差得太远,薛、吕二人被明文规定:不宣制(皇帝的敕书或敕令他们不能经手),不押班(上朝的时候永远在赵普身后站着),不知印(没有动用中书省公章的权利),不升政事堂(没有独立的办公室),而且工资只有赵普的一半,这哪是什么副宰相?基本上就是一个高级机要秘书兼参谋的角色,也就是可以参政议政但只能提意见或建议不能做决定。

    这样的规定和权利分配造就了赵普的行事风格,宋史对其的评价是“刚毅果断,以天下事为己任”,这对于一个执掌国家行政权柄的宰相来说无疑是溢美之词,而赵普对这样的评价同样可以说是受之无愧。不过,几乎没有限制的权利也让赵普变得独断专行,很多时候在做决策时全凭个人喜恶。他在自己的办公场所摆了一个大瓦炉子,全国各地的公文奏疏凡是他觉得没有价值的或是不想理睬和采纳的全部扔进去,装满了之后一把火就给烧了。

    怎么样?霸气吧?

    再来看赵普是怎么“伺候”他的皇帝陛下的:赵普曾经向赵匡胤举荐一个人为官,但赵匡胤不同意,于是赵普连续三天上奏举荐这个人,赵匡胤于是大怒,他撕毁奏章扔在地上,而赵普则又镇定自若地捡了起来,第二天赵普又写了同样的奏章送到赵匡胤的办公桌上。这回赵匡胤同意了,后来这人被证明果然是一个干吏。

    怎么样?这简直就是魏征在世嘛!

    同样性质的事还有一件:赵普举荐一个有功之人升官,赵匡胤不喜欢这个人,于是不允,赵普坚持要这样做。赵匡胤大怒:老子就不给他升官,你能咋的?

    赵普怎么说?面对皇帝近乎于耍流氓的暴怒,赵普毫不畏惧和妥协地正色说道:有功就该赏,有恶就该罚,赏罚乃天道,这不是你一个皇帝能够决定的。赵匡胤再次大怒,起身就走,赵普竟也追了上去,赵匡胤一转弯溜进了皇宫内院。这下赵普就不能进去了,他再怎么刚直大胆可君臣之礼他还是得遵守的,但他没有就此妥协,而是就站在门外边愣是不走,到最后赵匡胤反而向他妥协了。

    这个事又如何?这恐怕连魏征也会自愧不如吧?可赵普就是这么干了。

    第三件事:赵匡胤曾经在宫里举办了一场宴会,就要开席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且经久不停,这可把赵匡胤搞得鬼火大冒,他开始骂骂咧咧起来,身边的太监宫女都为之而震恐。赵普上前对他说道:外面的百姓因为干旱都盼着这场雨早点来,这雨又不影响我们吃饭,受影响的不过就是外面那些吹拉弹唱的乐官们,你在这儿发的是哪门子火啊?听罢此言,赵匡胤这才转怒为喜,这顿饭也顺利地吃完。

    看完上面这些有关于赵普的故事是何感触?伟光正吧?确实如此,可接下来我们就要说点宋朝的这位又一个伟光正的黑材料了。

    赵匡胤开启统一模式之后陆续对周边的小伙伴拳打脚踢且都被打得有家不能回只能到开封去住豪宅,这让那个在中国历史上非凡卓绝的词人李煜不能不整日提心吊胆。赵匡胤每次打人都要找理由,以求自己是出师有名是在吊民伐罪,但李煜在这方面表现得很乖,他不暴力,不横征暴敛,南唐在他的治下根本谈不上什么民不聊生,而且他早就上表称臣,每年都给赵匡胤送去大笔的金银绢帛,他尽可能地让赵匡胤找不到打他的理由和借口。可是,这样还是让他觉得不稳当,于是他打起了赵普的主意。

    赵普爱财,准确说不能叫爱财,世人有几个不爱财?应该说是赵普喜欢收别人的钱。这个不怎么在历史常识里被提及,因为这有损其伟光正的形象,但史书从来不避讳谈及他在钱财和个人私欲享受上面的种种行为。赵普先生喜欢收钱这种事几乎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首先,赵匡胤在早年与其共事时应该就知道且在当皇帝后不止一次地听别人说赵普贪赃受贿。其次,朝中的各位大佬以及他的下属们也知道,但有赵匡胤罩着他,即使告发了他也没有用,这些事也就见怪不怪各自心照不宣了。再者,他的这个好名声就连赵匡胤的那些敌人都知道,比如李煜。

    应该就是在宋朝平定南汉期间,李煜为了给自己一点安全感,同时也是为了让赵普在赵匡胤面前多说点南唐的好话以免让南唐紧跟着步了南汉的后尘,李煜就托人给赵普送了点小钱——五万两白银!

    李煜有钱,江南之富庶绝不输给蜀川,孟昶能用七宝装饰夜壶,李煜的家底也就可想而知。区区五万两白银对他来说虽然不至于是不值一提,但也绝对是谈不上肉疼。赵普不一样,他是草根出身,他哪里见过有人一次性送给他这么多钱,说他没有脸红心跳肯定是假的,但这个钱他不敢拿,因为送钱的人身份是如此的敏感。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赵匡胤接下来要打的人是谁,他如果敢偷偷地收下这笔钱,那他这辈子估计也差不多提前结束自己的历史使命了。

    有个现象倒是很有趣:古今凡是收了钱的人民公仆多半都是会拿钱就办事,如果这事他办不了多半是不会收钱的,除非对方愿意拿钱买交情。这几乎成了行业准则,而公仆们在这方面也非常有职业操守和职业道德。当然,例外也是有的,可下场往往不怎么样,在这方面没有职业道德不遵守行业规则的人民公仆在哪里都会被人唾弃或鄙视,最后说不定还会被枷木铁镣所青睐。

    赵普这回的情况有点例外,李煜给他钱但没叫他办什么事,但赵普是心知肚明的,难处就在于这事他不好去做。按理说他就该拒收了事,可他这回没有按套路出牌,他把李煜给卖了,把这事直接告诉给了赵匡胤。皇帝陛下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这份礼你不可不收,但要写封信感谢一下李煜,再拿点钱出来打点一下那个给你送钱的人。

    赵普心里大喜但嘴上和身体上却无比的惶恐,他跪下磕头说这个钱他怎么也不能收。赵匡胤说道:别这么小气,咱们是大国,别那么小心眼,你收了这钱也可以让李煜不用那么整日的惴惴不安。

    于是乎,赵普就此把这五万两白银收入囊中。几个月后,李煜派遣自己的弟弟李从善到开封来向赵匡胤进贡,按照惯例,赵匡胤得回礼,只是这一次他额外又加了一笔钱,其价值正好是与五万两白银等价的白金。李煜也不是傻子,赵匡胤这样做的用意他显然知道,至于行贿的事他是再也不敢干了。

    再来说另一件事,这事应该跟李煜行贿赵普之事的前后时日相差无几。

    同样是出于对赵匡胤灭掉南汉之后的恐惧和担忧,吴越国王钱俶也给赵普送礼来了。不为别的。只因为赵普在全国一统的节奏和步伐上面具有很大的发言权,他的意见可以左右甚至决定赵匡胤接下来先对哪一个动手。吴越虽然这些年一直都表现得特别的乖顺,可毕竟在实际的层面上吴越还是处于独立的状态,所谓的天下一统就必须得将吴越之地纳入宋朝的州县名册里才能名副其实。所以,这时候不但李煜在心肝乱颤,钱俶丝毫不比那位大词人好到哪里去。

    钱俶这次送的礼物很特别,而且也没有李煜直接送银子那么暴力和直接,他送给赵普的是十罐海鲜外加一封书信。很不巧的是,赵匡胤这天刚好又溜出皇宫散心并且又正好在这个时候路过赵普的家,虽然他经常外出溜达甚至有时候是半夜出来,也虽然他经常到赵普家里来窜门甚至搞得赵普后来都有些神经质了——下班回家不敢脱朝服,因为赵匡胤喜欢搞突然袭击来个空降赵府,可是这一次赵匡胤正好卡在这个点上来到赵普家里让人实在很怀疑他究竟是“碰巧”还是有意为之。

    这边赵普刚刚叫人把海鲜放在院子里的屋檐下面,钱俶给他的信根本还来不及打开,可就在这时候听到通报说赵匡胤已经到门口了。赵普吓得赶紧把信藏在了身上,然后急忙出迎。估计这十个装海鲜的罐子确实够大,赵匡胤到了院子里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些罐子身上。他问:呃?这些东西是啥啊?赵普回道:是吴越国王钱俶那小子刚派人送的海鲜,刚到,还没来得及搬呢!赵匡胤眉毛一挑:噢!海鲜?钱俶送的海鲜肯定不一般。来,打开让我瞅瞅。

    这一打开可不得了,现场的人无不瞠目结舌——只见这些海鲜全都金光闪闪!这哪里是什么海鲜,全是瓜子状的金子。赵普当即吓傻了,随即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磕头。这可是欺君之罪,他连忙解释道:陛下,我实在是不知道这里面装的不是海鲜,来人就是说的海鲜,如果我知道是这玩意儿肯定不会收而且还会向你奏报此事,陛下明鉴啊!

    哪知道赵匡胤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说道:没事,既然是他送给你的,那就收下吧!钱俶这小子也真是的,他还以为国家大事都是你这个宰相说了算呢!

    这事就这么完了,但从赵匡胤这句话里还是能够知道他已经看出了这其中的端倪,对于钱俶以及李煜相继给赵普送钱这种事,他完全读懂了其背后的缘由。虽然他轻描淡写地把这事给放过了,可他心里显然不是如此的平静和轻松。今时不同往昔了,当初赵普只是赵匡胤的幕僚之时,如果遇到这等事赵匡胤自然是笑得纯粹,可现在他是皇帝,而赵普是宰相,一切就都不再单纯和简单了。

    好了,现在这场党争的两位主角都已经登场亮相了,没错,就是赵普和赵光义。

    按理说,你赵光义在行政上就是一个首都的市长,而且还处于皇帝以及由赵普主导的中央政府双重压制之下,你是不是应该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地小心做人和做官呢?换了别的人可能会这样,比如后来的包拯、欧阳修、范仲淹和蔡确,甚至包括寇准,这些人里面就算有人敢于对皇权和相权说不,但也不敢染指甚至是侵凌皇权和相权,可赵光义不一样。他是皇弟,当今的皇上宠着他让着他,他虽然只是开封的市长,可中央政府里的朝廷大员们无不对这位名义上的下级谦让恭敬,而下面的中下层官吏更是以能够跟他沾上点关系为荣,就连军中猛人党进也是对其忌惮三分。而且,赵匡胤御驾亲征之时,他更是留守京城成了代理皇帝,只是在转眼间他就让自己曾经的那些所谓的上级变成了他的下级。

    上述的这些条件和因素加在一起让赵光义的身份和地位以及其影响力变得错综复杂且令人敬畏不已。在朝中他是主管京城重地的大臣,在皇室里他是亲王,他的身份和地位以及手中的权利注定了他会与皇权和相权产生交集,甚至是重叠,长此以往这不可避免地会擦出火花,矛盾也就越积越深,由此而产生的自然是不可言说的明争暗斗。

    试问:长此以往,中央政府的一号首长、当今朝堂之上的第一人赵普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好你个小破孩!当初你妈妈叫我带你出去玩时,你嘴上的毛都还没长几根,没想到现在居然这么膨胀了,竟然把手伸得这么长。你仗着有你哥哥给你撑腰就可以有恃无恐了吗?别忘了,你哥哥还管我叫大哥呢!既然你这么没规矩,那我就让你懂点规矩。

    在另一头,面对实力和野心都极具膨胀甚至还主动去跟朝廷内外的大臣和禁军殿前司控鹤军指挥使暗中勾联的这位亲弟弟,赵匡胤又会怎么想?事实上,他才是这“三兄弟”里面最难做的那一个,他被夹在了中间好不难受。一边是雄心勃勃且小动作不断的弟弟,一边是大权独揽且嚣张跋扈外加总是被人告发贪赃敛财的大哥,这两边都不是省油的灯,但他对两边都不忍心下手。

    想当初这赵氏三兄弟之间的关系是多么的和谐,可如今却因为各自所处的位置而变得心生嫌隙,可这就是权力场的真实写照。没办法,权力这个东西是会侵蚀人性的,也是根本就不认人的,别说关系好的兄弟好友,就连父子骨肉都逃脱不了被权力左右的这个铁律。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好戏是不是就该正式开场了?很遗憾,我们在前面就已经说过这场党争牵扯到了未来的太宗陛下且光义兄还是主角之一,因此如今的我们没法在史书里看到这场持续了很多年的争斗究竟达到了怎么样的激烈程度,也不知道这中间的过程有多么的惊心动魄,更不知道双方具体都用了哪些手段相互扔砖头。因为太宗陛下是伟光正,史书里怎么可以有那些会玷污其伟光正形象的内容呢?因此,如今的我们只能通过一些在史书中所记录下来的看似毫无关联时则暗藏玄机的碎片信息去感受当年的那场宋朝顶级权力场的龙争虎斗。
    我们在这里先按照时间顺序列举一些事实,然后再试着从中去给赵光义和赵普之间的这场明争暗斗做出某个定义或是整体性的结论。

    乾德四年(公元966年)8月,川东重镇梓州的官场发生了一场超级地震:梓州的一、二、三号首脑人物枢密直学士兼知梓州冯瓒、梓州通判兼殿中侍御史李檝、梓州监军兼绫锦副使李美一同被关进了京城的大牢,而且宰相赵普极力主张将此三人处死,赵匡胤不同意,赵普执意劝谏,但这一次赵匡胤没有屈服。

    这里想多说几句。

    作为在唐宋时期仅次于成都的蜀川第二重镇,梓州可谓是风骚一时,曾经旅居梓州的杜甫曾经用诗歌记录了梓州的繁华和美丽:无数涪江筏,鸣桡总发时——《奉送崔都水翁下峡》,夜深露气轻,江月满江城——《玩月呈汉中王》,路出双林外,亭窥万井中——《望牛头山亭子》。杜甫当时为避战祸跑到了四川,而在如今的四川有两座杜甫草堂,一座在成都,另一座就在梓州,但愿蜀地的安宁让这位人生坎坷又亲眼见证自己国家由盛转衰的诗人获得了心灵上的抚慰与慰藉吧!

    如今的梓州早已不复其往日的荣光,而它现在的名字叫做三台,在全国范围内这只是一个寂寂无闻的小县城。这里面的原因太多,但对比一下曾经让天下人趋之若鹜心心向往的洛阳、开封甚至是西安如今的境遇,梓州或许也就会平衡很多,即使是名字变得低矮挫,可再对比一下常山和兰陵如今的名字想必也会瞬间释然而笑。

    如今的三台早已经没有了梓州当年的贵族气息,其在川蜀的地位更是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唯一能够依稀看到一点当年影子的就是环城而流的一条水面宽阔的大河,虽然深度不及成都的府南河,但宽度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有它还在默默地诉说着这座城市曾经在陆上和水路的繁华和沧桑。不过,这个地方在当代倒是出了两个共和国的上将,原成都军区司令员李世明和原国防部长梁光烈都是这里出生的人。这二人都不是什么当地名门望族出身,而是生长于遍地丘陵的平民之家。

    回过头再来说乾德四年梓州官场的这场地震。这三人最后的结局是冯瓒削籍罢官并流放沙门岛,李美削籍罢官流放海门岛,而且是逢恩不赦,等同于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至于这个李檝,与他的两位同事相比,他几乎就是啥事没有,只是罢官,但后来又当上了御史。为啥?因为这个人曾经是赵匡胤的第二任皇后王氏孝明皇后的老爸王饶的幕僚,也就是赵匡胤老丈人王饶手底下的一个的宾客,而且在当皇帝之前赵匡胤与此人颇有交情。

    是不是有点黑色幽默?不必讳言,从古至今,人脉都是行走江湖的第一大杀器或者护身符。

    冯瓒到底干了啥会被如此严重地处罚?他可是朝廷的高官且主政一方的要员,而且赵匡胤对他非常欣赏并有意将他派到地方上去锻炼准备将来让其进入宰执大臣的行列。另外,赵普为何会执意要杀掉冯瓒?要知道,当初平定后蜀之后可是他推荐冯瓒去镇守川东重镇梓州的。

    按照宋史白纸黑字的官方说法,赵匡胤对冯瓒毫不掩饰地欣赏和夸赞让赵普大为嫉妒,于是就想着法子整冯瓒,但大人物出手收拾人怎么能像瘪三打架或是泼妇骂街呢?于是,赵普就想着来点高明的、有点技术含量的。

    先声明一下,对于宋史中说赵普嫉妒冯瓒受宠这种说法我是有些怀疑的,在理论上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比如皇后因为皇帝老儿在她面前夸了某个妃子,于是皇后娘娘就想着搞死这个可恶的女人。不过,我不认为赵普会这么的没身价,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决定要向冯瓒动刀子一定是另有原因,比如冯瓒跟那位“伟光正”的开封府尹赵光义同志之间有些什么故事。

    来看过程:就在冯瓒刚在梓州以数百士兵打退三千匪兵外加万余被其裹挟的流民对梓州城的进攻之后,一个赵普之前安插在冯瓒身边的卧底跑回了开封,然后敲响了登闻鼓。这个登闻鼓一敲可是会把皇帝直接给震起来的,若非有非常之事是不能乱敲的。

    这个人见了赵匡胤之后就说了冯瓒、李美和李檝三人在梓州的种种不法之事,具体是啥不清楚,反正就是各种贪赃枉法。赵匡胤急召这三人回京对质,而冯瓒等人当然是拒绝认罪,于是赵匡胤开始走司法程序。告状的这人尽管口若悬河但却苦于没有证据,这案子就陷入了僵局。眼看快要煮熟的鸭子要飞,赵普急了,他派人千里跃进到潼关去翻冯瓒等人的行囊。结果是,他们在冯瓒的行囊里找到了价值不菲的金银细软,而这些都是打包封好的,上面的封条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刘嶅。

    那么这个刘嶅是谁?这人是开封府的判官,是赵光义的重要幕僚,也就是说赵普的这个千里查赃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冯瓒事败决定向刘嶅行贿,希望通过刘嶅向赵光义讲情,然后让赵光义去向他的皇帝哥哥说情。最后,在赵普的“证据”面前,冯瓒认罪了。这件事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这情节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宫廷斗争剧里常用的栽赃嫁祸大法吗?没错,因为这事涉及到了未来的太宗陛下,所以宋史里的官方说法就是将这事定性为赵普陷赃冯瓒。

    刘嶅因为此事被罢官——因为别人试图对其行贿但他又根本没拿到甚至是没有见到这笔钱而被罢官,这事说来刘嶅也是人在家里坐锅从天上来。不过,这件事牵连最大的还是赵光义,赵普这一次出手不但打倒了可能会威胁自己宰相位置的政敌冯瓒,而且还砍了赵光义一条臂膀,而代价或许不过就是一袋子金银细软。

    事情的前后就说到这里,有没有发现诡异之处?作为日理万机的宰相竟然费尽心思去查一桩贪腐案,而且还主张弄死他口中的赃官冯瓒,但他自己不就是一个赃官吗?如果冯瓒该死,那他自己呢?照他的逻辑是不是得把自己五马分尸才行?另外,他为何要在这起事件里把赵光义的得力助手刘嶅给卷进来?因为赵普他大公无私?所以他丝毫不顾忌刘嶅是赵光义的手下?还是说他早就看这个曾经以兄视己的光义小朋友不顺眼了?为啥不顺眼?开封府尹、皇帝的亲弟弟、京城的一号地方行政长官私下里结交朝臣,而且这人还是他赵普的眼中钉,还是主政地方的大员——身在京城的皇室亲王结交地方大员,别说是赵普,这事就算是赵匡胤都是没法容忍的。

    史书当然不会记录赵匡胤是否因此而惩戒过他的这位亲弟弟,但这完全是不用去猜的。退一步说,就算这件事真的是赵普在潼关做了手脚陷害了冯瓒和刘嶅,可赵光义未必就和冯瓒毫无瓜葛,也正如此才会让赵普逮着机会来了个一箭双雕,毕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补充一点,赵匡胤对冯瓒的处分是流放且永不赦免,可在赵光义刚当上皇帝后不久,这个在海岛上待了十年的冯瓒就回京当官了,后来还成了主掌全国刑狱的大理寺卿。

    还用再多说什么吗?这其中的弯弯绕大家各自细品吧!

    只是,在这里关于冯瓒又想多说几句。此时的冯瓒已经快到花甲之年了,十年之后当他被赵光义召回京城并出任高官之时他已经快到古稀之年了。十年,让一个老人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海岛上待十年且不沉沦、不堕落、不绝望,这种心性和修为实乃非常人所能及。别说是一个快到花甲之年的老人,你现在让一个二十或三十几岁的人在海岛上与世隔绝地待十年,你看看他会变成什么样,而且还是因为受到责罚而被圈禁在这个地方。古代有太多的官员因为各种原因被外贬出京,其中不乏一些正值壮年的当世才俊,可这里面有好多人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郁郁而终,在并无什么重病的情况下,这些人活生生地把自己给折磨致死了。相比之下,冯瓒在这方面不可谓不是伟丈夫,要知道他可不是被外贬被下放,而是被流放,这是仅次于杀头的重罚。如果说他当初肯定知道赵光义迟早会当皇帝,然后他就会再度重出江湖,那么这无疑是在胡扯。既是如此,那么问题来了:这十年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他好好活着?或者说,这十年他为何活得好好的?

    接下来再说开宝元年(公元968年)10月的一件事,这时候正值北汉的那位宰相郭无为想跟赵匡胤来个里应外合把北汉给卖掉,但我们现在要说的与这件事并无关联。

    这件事在前面曾经简单地提到过,现在再来详谈。这天,宋朝的屯田员外郎兼判大理寺雷德骧怒火冲冲地跑去找赵匡胤奏事,也不知道这时候赵匡胤在忙啥,反正人如其姓的雷大人在外面等得实在是不耐烦了,他最后未等宣谕就直接闯进了赵匡胤当时所在的讲武殿。赵匡胤也没有立即治他的不敬之罪,而是问他究竟何事。

    有句话叫做蹬鼻子上脸,雷大人这时候就是如此,他不但不为自己擅闯讲武殿之事感到后怕,反而赵匡胤的温和态度让他更加地不顾君臣之礼。他满脸通红且唾沫横飞地高声揭发赵普的种种不是,他说大理寺的好多官员刻意讨好赵普,按照赵普的意思随意修改既定的刑法,而且他还说赵普强买他人宅邸且大肆贪污受贿。赵匡胤静静地听完,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内心毫无波澜,但实际上却已经是怒火上头了。他问雷大人:有事你就好好说,可你干嘛火气这么大?

    雷大人不知道是不是进来之前喝了烧酒,他不但脾气冲而且这时候竟然还逗了皇帝陛下赵匡胤一把。他说:臣知道陛下这么晚了还没有吃饭,我怕你没有精神,所以才这个样子好让你能够提提神。

    这下赵匡胤可就再也忍不住了:你小子态度恶劣不说,现在竟然还敢玩我?

    赵匡胤起身就将随时攥在手中的一把玉斧砸向了雷德骧,这把斧子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雷德骧的人中位置,雷大人的两颗门牙就此没了。然后,赵匡胤大怒道:就连锅碗都还有对耳朵呢!何况我大宋!你难道不知道赵普是国家社稷之重臣?来人啊,把这个家伙拖出去,让赵普找人把他给我砍了!

    这件事单论起来怎么看都觉得赵匡胤简直是个昏君,他杀雷德骧的主要原因并不是雷德骧君前无礼,而是雷德骧竟然敢说赵普贪赃违法、强买宅邸。赵普是我什么人?跟我是什么交情?你竟然敢告他?就算这些是真的,可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赵普跟我可是铁哥们儿,没有他就没有我今天的天子宝座。

    可以说,赵匡胤的雷霆之怒完全是出于个人的情感,而非是出于一个帝王的意志。然而,他在极短的时间内还是意识到了一个现实:他不是普通老百姓,他是皇帝,雷德骧这样的人如果真的因此而没了脑袋,那他毫无疑问就不是一个好皇帝,而是一个残暴的昏君,可他不想成为一个残暴的昏君。于是,他马上叫人收回成命,雷德骧可以不死,但必须要治他君前无礼之罪,雷德骧就此被贬为商州司户参军。

    这件事还没完,直到六年之后,当雷德骧的儿子雷有邻登上舞台之时这出戏才会上演高潮的部分,而那时候雷公子的所为将成为压垮赵普导致其被罢相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们现在要记住的就是雷德骧和赵普之间的梁子就此结下了,而雷德骧敢于如此大胆地揭发赵普,这背后是否有人指使或撑腰就很很值得深究。

    可能有人觉得我这是心理太过阴暗了,什么事都要扯上阴谋论,什么屎盆子都想往赵光义同志的头上扣,但不妨看看雷德骧大人在赵光义当了皇帝之后是如何步步高升以及如何深受重用的,再不妨看看雷大人的另一个儿子雷有终在赵光义当政时混得怎么样。当然,如果有人认为赵光义纯粹是出于欣赏雷德骧的才干所以才对其加以重用,那我自然无话可说。

    再来说另一个关于这起党争的碎片。在这件事里重头到尾都找不到赵光义的影子,而这又涉及到了这起党争的另一个主角,但这个主角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甚至是一个非联盟性质的对赵普心怀不满的集团。简而言之,这些人既不属于赵普的人,也不是赵光义的人,他们只是一些对赵普不满的人,或是公开作对,或是敢怒不敢言私下里搞小动作的人。至于原因,很简单:太高人欲妒,高处不胜寒。

    你赵普又不是金银珠宝,怎可能人人都喜欢你?你这么深得赵匡胤的信任,而且还是宰相且独相,你简直红得发紫,万人堆里你最高且还一点也不谦虚低调,再加上你平日里在工作上飞扬跋扈,根本不做团结同志、爱护下属的事,虽然你是国之重臣且对国家有贡献,可那是公事,换了谁在你那个位置,只要不是酒囊饭袋就都会做点利国利民的实事,可你实在是贪得无厌,你的个人操守和品德令人不敢恭维。如此之人,你怎能不招人嫉恨和讨厌?

    这件事发生在开宝四年(公元971年)3月,而这个事的主角叫做赵玭。这人的资历比赵普高得多,在后周时期他就已经是主政地方的大员了,不过因为脾气大了点,性格也直了那么一点,因此人际关系不怎么好,所以赵匡胤时期他一直没有火起来。

    这人此时的身份是右监门卫大将军,但这只是一个荣誉头衔。早在四年前他就因为无法容忍赵普的种种行为怒而请求辞去权判三司之职务,得偿所愿之后他又多次上密奏给赵匡胤,可是都没有得到什么回应,于是他又怀疑是赵普在暗中搞鬼私自扣下了他的折子。或许是实在是太烦这人了,赵匡胤终于给他下了一道命令叫他老实待在家里面壁。眼看赵匡胤是彻底不想搭理自己了,于是他请求外放当官,可赵匡胤不同意。这下赵玭可就更加认定这一切的背后肯定是赵普在搞鬼了。他彻底地愤怒了:赵普明明就不是个好东西,我代表着正义前去消灭他,可那个被人称颂的圣君却反而怪我错了,还治了我的罪,真是岂有此理!

    赵玭先生虽然年龄大了,可斗志和激情丝毫不比那些愤青们少,他决心和赵普斗到底。在这一点上他和前面那位雷大人可是有的一拼,说难听点就是都有那么一点头脑简单但脾气又很冲,而这种人最容易被某些喜欢躲在背后的人拿来当枪使,至于可能存在的那个躲在他们背后的人是谁,这个我不敢妄下结论,因为我不是在写小说可以随心所欲地自由想象和发挥。

    在被勒令居家面壁后的第三年,赵玭特意选了一个赵普入宫的时机去给赵普难堪,当他看到赵普骑马过来后,他立即从某个角落里钻了出来,然后就是在大街上当众对着赵普一顿破口大骂,口中所言全是赵普的一些没法见光的事。或许是因为这个老愤青的资历真的是太高了,赵普对这人相当客气更是相当克制自己,反正他没有把赵玭怎么着。可是,这件事被传入了赵匡胤的耳朵里,当朝宰相在宫门外被退休干部一顿大骂,这影响实在是太坏了。于是,赵匡胤把他们俩都叫了过来,要他们当着他的面把事情说清楚。

    赵玭慷慨陈词:皇上,赵普明明知道朝廷禁止私人贩运秦、陇之地的巨木,但他却派遣亲信去当地贩运木材盖房子,而他的手下还把这些木头拿到市场上去卖,你说这该当何罪?

    听罢,赵匡胤大怒,下令召集百官要把赵普给罢免了。不过,不知为何他突然又变卦了,他命人去向后周朝时期的那几位老宰相询问此事该如何处理,而后周朝的前宰相、现大宋朝的太子太师王溥毫不掩饰自己的立场和倾向,他直言赵玭这是在诬陷赵普。

    王溥可是个老人精(没有贬义),也是一个相当爱惜自己羽毛的人。在他当上后周的宰相后,他的那个靠着他而捞了个一官半职的老爹办了一场生日宴,宰相父亲的生日宴自然会有一大批人来捧场,可王溥当天穿着宰相的朝服出现在他父亲的生日宴上,一时间那些人都不敢与之靠近,就连落座都不敢,他就这样搅了他父亲的生日宴会,原因无非就是让那些想趋炎附势之徒少动歪主意。他还劝自己的老爹辞官,然后他又通过自己的权力和手段批准了他父亲的辞呈,这可把他老爹气得当场就想收拾他这个“不孝子”。

    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趁机跟着赵玭一起把权势熏天的赵普给搞下台?赵普和赵玭的实力和分量他还是分得清的,就是他这句话让赵匡胤改变了想要惩处赵普的心思。退一步说,赵匡胤此举也有些想以此来试探赵普的根基和影响力到底几何的意思,眼看赵普此时仍然“深得人心”,赵匡胤也知道此时还不到收拾赵普的时机。

    赵匡胤转过头就将枪口对准了赵玭,他命侍卫鞭打赵玭并要治他诬陷赵普之罪。赵匡胤此举明显有做戏给赵普看的意思,皇帝如此给面子和台阶,赵普也知道见好就收,他开始给赵玭求情,赵匡胤也就坡下驴饶了赵玭,只是从此把赵玭这个倒霉鬼给贬为汝州牙校,让他离开京城别再招人烦了。
    这一次赵普算是躲过了一劫,但他也由此而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受赵匡胤信任和袒护了。他的敌人们是越来越猖狂了,要不是有他的老伙计们帮忙,他这次说不定就倒下去了。

    几个月后,赵普终于找到机会给自己出了口恶气,而这事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那就是因为黄河决口澶州,澶州知州杜审肇被免职、澶州通判姚恕被处死并弃尸于黄河。姚恕之所以死得这样惨还得归功于赵普,是他极力建议处死姚恕,而他理由还是那么的冠冕堂皇: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这让姚恕以及那些同情姚恕的人根本找不到任何怪罪赵普这是在公报私仇的理由,因为这一次是皇帝要杀你,因为你确实有罪。

    两年前,赵普曾在自己的府邸设宴待客,姚恕这天恰好有事前去拜见赵普,可他不知道赵普在请客,于是赵府的门吏不让他进去,而原因很有可能是姚恕没有请帖。所谓狗仗人势,赵普的门吏估计也是见多了达官显贵:你姚恕这么一个我未曾谋面的人也想见我们宰相大人?你谁啊你?姚恕?不好意思,我没听说过。

    见此情形,姚恕大怒,他一甩衣袖转身就走。门吏觉得这人实在是太嚣张了,打狗还得看主人,你这个无名之辈竟然对我如此无礼,你这简直就是没有把宰相大人放在眼里。

    这个门吏随后就把这事告诉给了赵普,说是有一个叫姚恕的人是如何如何的嚣张,还没等这人把话说完,赵普已经是气得脸色铁青,估计当时至少是把这个门吏给臭骂了一顿,然后赵普派人去追姚恕并给他赔礼道歉请他再回相府,谁知道这个姚恕根本不给赵普面子,他还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道歉?大爷我今天被你们搞得心情很不好,这个道歉我不接受!

    姚恕的身份在前面已经提到过,他是开封府的判官,是赵光义的左膀右臂,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何会如此的高傲了。赵普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同时也是为了跟赵光义修复一下关系,当赵匡胤决定让自己的舅舅当澶州知州时,赵普就推荐姚恕去给那位国舅爷当副手。赵光义本来不舍得给,但最后在皇命面前还是不得不忍痛割爱。可是,谁能想到在这两年里事情会演变到这种程度呢?赵普差点被人搞下台,他这口恶气又怎么能够忍受得了呢?很不巧的是,姚恕这时候恰好撞到了赵普的枪口上,他赵普拿你赵光义是没有什么办法,可小小的一个姚恕且是一个正好刚刚犯事的罪臣就很好收拾了,而且还是名正言顺地收拾你。至于杀了姚恕之后再又弃尸黄河,虽说惨了一点,但威慑的效果却是相当明显和有效。

    这一次算是赵普扳回了一局,可他的敌人们是不会让他继续胜利下去的。

    这里要说到宋朝官场的另一位大佬了,他就是枢密使李崇矩,宋朝顶级官场的三位大佬分别是主管国家行政的东府宰相和主管军事的西府枢密使以及主管国家财政、收支和盐铁的三司使。这个三司使大人我们现在不说,我们现在要说的是枢密使大人李崇矩。

    不清楚赵普是不是昏了头,还是说李崇矩的女儿实在是太招人喜欢,在公元972年——就是处死姚恕的第二年,赵普和李崇矩成为了儿女亲家。这对于一个老练的政治家来说简直就是愚不可及的错误,主管行政的宰相和主管军事的枢密使结成了亲家,这让皇帝老儿赵匡胤会怎么想?果然,听闻此事,赵匡胤很不高兴,史书明明白白地记载——“帝闻之,不喜”。

    数日后,赵普和李崇矩按照常例进宫面圣。在此之前,他和李崇矩都是同在一个地方等待赵匡胤的召见,可这天赵普发现李崇矩许久都没来,等他询问后才得知李崇矩也是来了的,只是他从此将在另一个屋子里等候召见。赵普顿时汗流浃背,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和李崇矩的这个亲家结出了问题,他本想以此让自己的地位和权利更为稳固,可他没料到这竟然成为了授人以柄的愚蠢之举。可是,现在后悔有用吗?晚了,他的伙伴,他的亲家李崇矩很快就要遭殃了。

    没过几天,李崇矩家里的一个当差逾十年的仆人郑伸敲响了登闻鼓,向赵匡胤当面揭发李崇矩收了别人的贿赂并委托翰林学士扈蒙帮助那人考取功名,郑伸还给自己找了个证人—— 引军器库使刘审琼。赵匡胤把刘审琼招来问话,但刘审琼却说这事纯属诬陷。怪事就此出现,既然证据不足,赵匡胤就该还李崇矩一个清白并惩处郑伸,可最后的结果是李崇矩被罢免枢密使之职,赵匡胤让其离开京城出任镇国节度使,而这个郑伸却被赐予同进士出身,让他去做了酸枣县主簿——这明显就是赏赐,也就是说赵匡胤认为这个郑伸是有功的,换言之,李崇矩被赵匡胤认定有不法之举。

    这件事的前后以及中间的过程都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似乎还缺少了某些情节加以连贯,但为何没有记载在册却是不得而知。可是,不管怎样,赵普的心里肯定是发凉了。李崇矩这一倒台让他何止是少了一条手臂,简直就是少了半条命。赵普的苦日子真的是来了,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他已经渐渐处于劣势。

    转过年来,到了开宝六年(公元973年)。这年的3月,原枢密使、后外放为镇国节度使的李崇矩再次被责贬,他成了左卫大将军,名字是好听,而且还威武霸气,可实际的权力丁点都没有。李崇矩这下看样子是要彻底歇菜了,赵普也是束手无策,而赵光义此时却是风光无限。

    4月初,赵匡胤把他的弟弟赵光义以及他戎马之时备受他信任但此时早已是闲散富贵之人的石守信召到了他的私人皇家猎场里,三人又是打猎又是喝酒着实好不快活。幸好这一切赵普看不见,如果看见了指不定会咬得牙齿脱臼。

    进入月底,赵普又挨了当头一棒,这段时间他几乎是遭遇到疾风暴雨般的攻击,但这还没完,后面还有更大的暴风雨在等着他。先说前面这事:在毫无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赵匡胤突然下诏要重组赵普宰相府的堂后官班底,理由更是合情合理:相府的堂后官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更换过,这既阻碍了这些人的升迁又没能给新人以历练的机会,这样很不好,从此以后吏部就负责把这个事管起来,然后这些堂后官每三年一换。

    堂后官,相府的属吏,这些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唯赵普马首是瞻,而且赵普也用得顺手,可以说是他的一大政治资本,可突然间赵匡胤要把这批人给一锅端了。赵普此时会是什么心情和感受?他已经不再被信任了,而且他的皇帝陛下还要逐步剪除他的羽翼,他的盟友李崇矩倒了,他的属官这时候也要没了,接下来会是谁倒霉?
    赵普的霉运和霉事还不止这些,这些还只是他在秘密战场上的溃败,在公开场合他同样有一个敌人,而这个人就是赵匡胤身边此时的另一个大红人——翰林学士卢多逊。别看年纪轻轻的卢多逊跟赵普级别上和职权上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可仗着有赵匡胤的恩宠,卢多逊根本没把赵普这个宰相大人放在眼里。赵匡胤为啥会喜欢他呢?原因没有别的,因为这个人年轻、聪明、懂事且学富五车。

    赵匡胤爱才,才华的才,对于有学识的人他是很敬重的,他也喜欢亲近读书人,他自己更是在当皇帝之后经常狂补文化知识,甚至于这个读书不怎么多的皇帝还曾经劝自己的宰相赵普要多读书。放在其他朝代,这简直可以说是一个超级大笑话,可事实就是如此。

    赵普不是正牌进士出身,就像如今某个单位里的某个高管没有大学文凭一样,某些什么985或者喝过洋墨水的人在心里和骨子里是瞧不上这人的,尽管我也不知道这些人的骄傲和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可他们就是觉得自己的文凭比这个人的能力更值得骄傲。这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现象和心理,自打有了科举制度,自打有了文凭这件事,那个章就变成了无数人引以为豪的标志和符号,可无论在哪里也无论在何时,一个人能够取得成就靠的是能力,所谓学识不过是施展能力时的一个辅助技能。一个真实的现象是:真正高学识的人最后都成了清心寡欲的大家、大宗师,他们成了某个领域的代名词,而大多数的“有识之士”带着那个章一头扎进了七情六欲的汪洋大海里,然后费尽心思和精力去追求梦寐以求的东西:金钱、权利、地位、帅哥美女、豪车豪宅。我的问题是:一个完全为自己的私欲而活的人有什么资格瞧不起那些正在创造和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人。对,在本质上这二者都是欲望的产物和衍生出来的一种现象,可前者只造福于己,后者却能惠及于人。

    赵普或许没有那么伟大的理想,去立志于造福苍生济世万民,这是赵匡胤且是在当了皇帝之后的赵匡胤才会想才会干的事。赵普不过就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实现个人人生价值的舞台,然后他抓住了机会并且也成功地实现和创造了自己的价值。收天下之精兵,罢地方节镇之军权、财权和民权,开科取士以提高地方官员的整体素质,整顿吏治,治理黄河,与赵匡胤一道定鼎大宋三百余年之基业,面对赵普的这些实打实的功绩,也不知道那些嘲笑赵普没有进士功名的高材生们是否会同样嗤之以鼻,还是会觉得换了自己肯定比赵普干得更好。

    遗憾的是,这些事和这些问题卢多逊不会去想,他只知道赵普在中书省霸气侧漏且独断专行,私人德行和操守还有问题,根本就不像个读书人和宰相,而且又没什么文化,这样的人打心眼里让他瞧不起:我是孔门弟子,是盖过章的,我跟你赵普不一样,你就是个暴发户。

    本着这种心理以及赵匡胤对自己的赏识和偏爱,卢多逊没少在朝臣议事的时候给赵普穿小鞋打嘴仗,而且还每次都把赵普整得狼狈难堪,因为他总能抓住赵普的短板并加以利用和攻击。无论奏事还是面折庭争,他总能引经据典口若悬河,而赵普在这方面就只能吃瘪。两相对比之下,在赵匡胤眼里卢多逊的形象就太过高大伟岸了:你是真有才,我喜欢!

    当然,卢多逊有才不假,但说得不客气一点,这人也算不得是什么君子——请注意,不是君子的人未必就是小人,非黑即白的理论和思想是要不得的。君子不失色于人、君子不失口于人,这两点卢多逊都没做到,而且他还干了一件相当“小人”的事。他知道赵匡胤爱读书,而且是秉烛夜读,第二天还会给自己的臣子们来个读书交流会,畅谈一下自己晚上读书的读后感。发现赵匡胤有了这个爱好之后,卢多逊就去找了宫中的书吏,至于具体都干了什么以及都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只是从此以后每天晚上赵匡胤看什么书他就看什么书,第二天赵匡胤来了兴致要开书友会的时候,大宋的皇帝陛下发现这个卢多逊简直就是自己的知音,无论他看过什么书,这个卢多逊好像都看过,而且还讲得头头是道。反观赵普,赵匡胤每次说起书里的某个人或某件事的时候,他只能是当一个安静的听众。

    有了这层修为和表现之后,赵匡胤对卢多逊更加地赏识了,俩人经常在一起分享读后感,而卢多逊的内心也着实不怎么纯洁,他经常冷不丁地趁着某个空当突然转换话题:陛下,臣听说宰相大人最近又在外面圈地建房子了,陛下,臣听说宰相大人前些天又开了几家店铺,诸如此类,反正就是没说赵普什么好话。

    卢多逊对赵普的所为让众人都知道了他俩之间的矛盾,就连卢多逊的那个已经退休在家的老爹都知道了。这位老夫子对自己的儿子大为不满,他捶胸顿足地说道:赵普是开国元勋,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地跟人家对着干迟早要祸及全家,我这把老骨头到时候恐怕也不得安生,我情愿早点死了算了,免得到时候死得难堪,如此可谓幸事一件。

    这话还真的被他言中了。后来,赵普主动向已经当了皇帝的赵光义示好并抬出了“金匮之盟”这个大杀器,赵光义就此让赵普又当上了宰相,而卢多逊则成了光义兄和赵普政治交易的牺牲品,他最后的下场比雷德骧还不如,赵光义一直保全着雷德骧,而卢多逊最后在其五十多岁的时候郁郁而终死于贬所。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这个时候卢多逊正值春风得意之时,而赵普则是灰头土脸如惊弓之鸟一般地存在着。
    在下诏重选相府堂后官后的第三个月,压垮赵普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此人就是雷有邻,那位被赵匡胤砸掉两颗门牙的雷德骧的大公子。

    雷德骧被贬到商州做参军之后,有鉴于这个人曾经在京城里当过大官,所以商州的刺史大人对雷德骧非常的谦恭有礼,尽管这个时候雷德骧是他的下属,可他从来没给雷德骧摆什么官架子。那就收拾一下心情继续过日子吧!雷德骧也是这么想的,可命运总是喜欢给人制造一些惊喜,而这些惊喜一旦发生其所产生的蝴蝶效应更是让人目瞪口呆。

    某天,商州刺史换人了,是一个叫奚屿的人。这人可就不是个什么好鸟了,他知道雷德骧是得罪了赵普才被贬到这里来的,于是就想着怎么收拾一下雷德骧以便在赵普那里能够博得一个更好的前程。他先是以长官的身份让雷德骧从此以后见到他要给他行参拜之礼,形势比人强,雷德骧尽管千万个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按要求做了。对于一个连赵普都敢正面揭发的嫉恶如仇的人,奚屿的行为无疑让雷德骧又羞又怒,在私下里也就忍不住地问候了奚屿的全家,深得小人精神之精髓的奚屿听到这些话后自然是大怒,这下他就更有理由整雷德骧了。

    奚屿听到有人说雷德骧因为被贬出京而时常在家里写东西表达自己对皇帝和朝廷的怨愤和不满,但这只是传言,需要有证据才能坐实,奚屿便把雷德骧找来“商谈公务”,暗地里则派官员到雷德骧的家里以公事为名向雷德骧的家人索要他写的文章。不清楚雷德骧都写了什么,反正这东西一到手,奚屿立马把雷德骧给拿下了,然后以雷德骧被以诽谤朝廷和辱骂 的死罪上报朝廷,然而,可能是对于自己上次处罚雷德骧有些过意不去,赵匡胤这次没有上纲上线地让雷德骧回到娘胎里重新做人,他把雷德骧罢官发配到了灵武。

    虽说雷德骧捡回了一条命,可这事对于雷家上下不但是奇耻大辱更可谓是雪上加霜,本来在京城住得好好的,可这下子突然成了被发配到偏远地区的罪人,一家人连生计都成了问题。这落差换了谁都是无法接受和忍受的,况且雷德骧的大儿子雷有邻这时候又正因为迟迟都没能考中功名而满肚子的邪火。愤怒中雷有邻心理变态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赵普在使坏,为了给父亲报仇,更是为了给自己家出口恶气,雷有邻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搞倒赵普。

    雷公子的这次复仇堪称一部励志加教科书式的谍战大戏。他先是得知赵普的下属——相府堂后官胡赞和李克度贪赃受贿的罪行,然后又找到了雷德骧的同年进士秘书丞王洞,他想通过王洞从中拿到胡、李二人受贿的证据。在王洞的身边当了一段时间的“卧底”之后,雷有邻取得了王洞的信任,以至于后来王洞将家里的好多事都托付给雷公子去办,直到有一天王洞让他拿着金银去贿赂胡赞。要说这雷公子还真的很有本事,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他不但取得了王洞的信任,就连胡赞也跟他混熟了,正是因为如此王洞才把这事交给他去办。就此,雷公子日思夜想的证据终于是到手了。

    这还没完,雷公子还有猛料。他在京城还结交了一个朋友,这人叫刘伟,职务是刚刚转正的上蔡县主簿,但他这次能转正是因为他的那位进士哥哥刘侁利用他的关系打点了相府的官员给他伪造了之前遗失的一份材料证明。老实说,这其实叫补办,而非伪造,但问题就在于这件事是给了钱才办成的。对雷公子来说,这又是赵普驭下不力的铁证。尽管他告发此事会有出卖朋友为自己谋私的嫌疑,可复仇心切的雷公子哪会管这些,他巴不得这些东西越多做好,那样才会更有把握把赵普扳倒。

    这下可以去告御状了吧?且慢!雷公子的枪里还有子弹:宋朝攻灭后蜀之后,朝廷管理皇族宗正事务的宗正丞赵孚因为当初不想去刚刚平定的四川做官而找到了赵普,然后他就以足疾为由留在了京城当官,而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什么足疾。

    好了,火力足够了,雷公子于是敲响了登闻鼓。在赵匡胤面前他把这些事全给说了出来,矛头直指赵普。赵匡胤大怒,他下令彻查此案。同时,赵普也由此跌入了深渊,赵匡胤取消了他独相的权利,他的两位副手薛居正和吕馀庆开始与赵普平权,都具有了掌印、押班和升政事堂的权利,也就是级别虽然还是小了一点,但是权利却一模一样。

    几天后,案件审理的结果出来了:那位“造假”的上蔡县主簿刘伟因为雷有邻的揭发被砍了脑袋并弃尸于市,刘伟的哥哥刘侁、宗正丞赵孚、雷老爹的同年进士王洞、赵普的属下胡瓒和李可度皆被罢官并拉出去集体享受大棒子的伺候,胡瓒和李可度还被抄没家产。

    至于雷公子,他升官了,虽然没有功名,可他为国除害有功,而且顺带着把他老爹也给捞了回来。但是,上蔡县主簿刘伟之惨死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估计也是因为他事后太过自责,于是他开始每晚做噩梦,继而出现疯癫的症状——大白天里狂呼刘伟不要来找他,不久他也死了——癫狂而死。

    这事怎么说呢?为父伸冤绝对没错,可是为此而不择手段置人于死地,这可真的是幸福我一家,痛苦别人家。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或许是吧!

    自此,赵普彻底焉了。

    如此看来,他在这场斗争里还是幼稚了一些,他的每次出手都不能击中要害从而给对方主将以切肤之痛,就好像只是在警告对手要适可而止,而对手每次出手都直指要害,最终的目标都是他赵普本人。不管他的敌人是赵光义还是卢多逊以及那些对他多年来积怨已深的同僚,反正对手用的手段都比他高深和狠毒。态度决定成败,这话用来总结赵普在这场斗争里的表现可谓是再恰当不过,从一开始他的斗争指导思想就输了一截,对方就是要搞倒他,而他没有想过要终结谁的政治生命,只是在那里敲敲打打。如此这般,再加上强悍的敌人,你赵普不败岂不是要让上天辜负他的敌人们的一片苦心?

    终于,大结局上演了:公元973年8月,赵普被罢免宰相之职,出京就任河阳三城节度使。理由是什么?理由是大宰相太辛苦了,需要出去休息一下,免得劳累过度了。

    这些都是官面上的话,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赵普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有个现象很有意思:这场斗争从头到尾几乎都看不到赵光义同志的身影,似乎这些年的一切争斗都跟他毫无关系,他浑身上下都是干净的。可是,赵普动身离京之时给赵匡胤写了一份奏折,里面说道:他们都说我跟你的弟弟赵光义不和,说我总是在说他的不是,我现在终于发现你的弟弟确实很好,他又忠又孝,根本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

    这下子赵光义同志是彻底跑不掉了。赵普的这番话明白无误地告诉世人,我赵普之所以会有今天是跟完美无缺的赵光义同志有很大关系的。可怜了未来的太宗陛下,他把赵普的这些话完全当成了夸赞,这么有力度的话怎么能够不让它留在史书里永远地名留青史呢?赵光义不想管那些会像我这般心理阴暗的人会怎么分析他在这场斗争里的角色和戏份,他是赢家,是胜利者,唯有胜利者才能拥有生存权和话语权。成王败寇,胜利者书写的历史才叫正史,至于失败者,谁叫你输了呢?失败者只配去接受和忍受屈辱和痛苦。

    战斗结束了,接下来就该召开表彰大会了。

    来看一看这份赵普倒台之后的受赏名单:封皇弟开封尹赵光义为晋王且从此每次上朝时负责押班引领百官——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封山南西道节度使皇弟赵光美为永兴节度使兼侍中,封皇子贵州防御使赵德昭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

    封吏部侍郎、参知政事薛居正为门下侍郎,封枢密副使、户部侍郎沈义伦为中书侍郎并平章事,封翰林学士、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卢多逊为中书舍人兼参知政事。

    封左骁卫大将军、判三司楚昭辅为枢密副使。

    最后,别忘了另一位之前就已经受到晋升的吕馀庆。

    从这份名单里不难看出赵普的对手们其阵容有多么的恐怖和强大,当然,这里面并非所有人都与赵普为敌,比如赵光美和赵德昭,这二人获得封赏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稍微制衡和掣肘一下已经形成一家独大的赵光义。赵匡胤的想法很美好,但历史会证明他太高看自己的三弟和自己的儿子了,这二人根本不是未来的大宋太宗陛下的对手。

    这里真的要为赵匡胤感到叹息,也要为赵普感到委屈和憋屈,他是一直主张要制衡和限制赵光义越加膨胀的权力欲和野心的,可赵匡胤最终还是在他和亲弟弟之间选择了后者。三年后,相信在得知赵匡胤突然死亡的消息时,赵普的内心是既悲痛又不甘:当初如若不把我赶出京城,事情又何以至此啊?

    不管怎样,随着赵普的罢相,大宋朝堂算是就此安定了,接下来又到了再动刀兵的时候了,目标——李煜的南唐。
    现在来说五代十国里的这个南唐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南唐就不得不提到它的建立者李昪,这个人的一生其传奇指数在中国的三百多位帝王里面绝对能排在前列,到底有多靠前就不好说了,毕竟每个人的角度和立场都不同。

    公元895年,唐朝的淮南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弘农郡王杨行密率军攻打濠州。看看杨行密头上的这一大堆显赫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头衔,再看看这个时间段,很明显的事实就此摆在眼前:这个杨行密是唐末众多藩镇里面具有极强实力的一个。再看看这个叫濠州的地方,当时这里并不怎么有名,但在四百多年后,这个地方连同出生在这里的一个人将名传千古,那个人的名字叫朱元璋,而这个地方就是现在的安徽凤阳。

    很巧的是,杨行密在攻下濠州之后也遇到了一个未来的皇帝,但这个未来的皇帝现在还只是一个六岁多大且没了父母另外还在寺庙里混不下去的小沙弥,但这个小沙弥长得实在是非常的可爱。杨行密手里的刀子这时候估计都还在滴血,但看见这么一个小可爱他的心也瞬间软化了。

    小朋友啊,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孩的回答让杨行密本就已经快要软化的心彻底融化了,简直就是要碎了。小孩一边哭一边回答:我姓李,我的爸爸不知道哪里去了,我的妈妈也死了,我的伯父也死了,我也没有家。

    在战场上见惯了尸山血海的杨行密这时候看着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沙弥心疼得不得了,于是随即就决定要把这个孩子带回去自己养起来。说来这个孩子也真是难得,生于乱世且父母双亡,但却牢牢地记住了自己的姓氏,这个伟大的唐朝皇帝的姓氏(后来他自称自己是唐太宗的儿子吴王李恪的十世孙)。

    在他父亲因战乱与家人走失并生死不明之后,他的母亲和伯父带着他到濠州避难,谁知道这个鬼地方也是兵荒马乱,他的妈妈不久也病死了,而他的伯父也很快死于战乱之中,他就此成了孤儿。起初他被寺庙收留,成了一个小沙弥,但后来寺庙也养活不了几个人了,这个小沙弥就成了流浪儿,再后来他遇到了杨行密——这个改变了他往后人生的第一个贵人。

    有句话可能浅薄了一点,但事实就是如此:有时候颜值真的会改变或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无论男女。

    按理说一个小屁孩而已,放家里不过就是多一双筷子罢了,况且还是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的杨行密家里,可事情就是这么怪。兴许是这个孩子真的是长得太可爱了,杨行密简直每天恨不得随时把他抱在怀里,最后以至于杨行密的儿子杨渥感觉到了威胁的存在并有了切实的行动。具体是什么行动不可考证,反正在杨渥这里这个小孩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史书说这个孩子“为杨氏诸子所不能容”,但事实上这个时候小沙弥顶多才七岁,而杨行密的大儿子只比他大三岁,也就是十岁,而杨行密的次子杨隆演这时候还没出生。也就是说,问题就出在杨家大公子杨渥的身上。都说人性本善,可在杨渥这里显然不是这样,在他眼里这个父亲的新宠就是外面捡回来的一个小野种,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凭什么把本该属于他的恩宠给抢了过去?

    争宠这种事可不止是会发生在那些后宫的女人们身上,小孩子争起宠来会让人见识到何为最原生态的人性本恶。

    杨行密某天终于发现大事不好了,他的亲生儿子这是吃醋了,看这个样子他的这个兔崽子迟早得弄死这个小可爱。万般无奈之下,杨行密只得忍痛割爱,他把这个小孩子交给自己手下的大将徐温抚养,而徐温就是这个小可爱人生里的第二个大贵人。

    跟了徐温之后,这个孩子有了自己正式的姓名徐知诰。这个孩子无疑是不幸的,但他也是无比幸运的,就在他毫无知觉但命运却已然在撕裂他幼小的心灵时,他遇到了杨行密。如果让他继续待在杨家难保他不会成为第二个北汉后主刘继元,很有可能会因为早年的悲惨境遇以及饱受杨大公子的欺辱而在长大后变得心性扭曲,可这时候他又遇到了徐温以及徐温的老婆李氏。因为是本家,李氏对这个惹人爱又命运凄惨的孩子格外疼惜,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早年的那些阴影和伤痛都慢慢地被治愈了,而他也开始健康地成长着。

    先抛开这个孩子再来说说杨行密。经过一系列的征伐厮杀,杨行密在江淮一带彻底站稳了脚跟,他东打吴越北拒朱温,就此成为唐末的几大强藩之一。公元902年,杨行密被封为吴王,五代十国里的吴国就此在地理和称谓上得以确立。三年后,杨行密去世,他的长子杨渥继承其王位。杨行密去世前指定右牙指挥使徐温、左牙指挥使张颢辅佐杨渥。这个当时只有二十出头的小青年继位后的一顿骚操作搞得吴国上下怨声沸腾,最终逼反了他父亲留给他的辅政大臣,而他自己也被送去见了他的那个英武强悍的老爹。自此,吴国的军政大权落入徐温和张颢手中。

    什么叫作死?就是世上本无事,可你自己心里头有事,而且还以为自己心里的那些不好的事一定会在某天成为现实,而你为了不让它成为现实于是瞎搞一通,直到最后把自己搞死为止。杨渥是这样,杀掉了郭威和柴荣全家老小的后汉皇帝刘承佑也是这样。

    所谓一山难容二虎,甭管之前是什么样的利益共同体,杨渥死后,徐温和张颢就没法共存了,最后徐温在火并中胜出了。没办法,谁叫徐温大人是天选之子徐知诰的养父呢!

    大权独揽之后,徐温并没有猴急着马上当吴王,而是把自己的老主子杨行密的二娃杨隆演给抬了出来当他的傀儡,而他自己则跑到润州(今江苏镇江)去经营自己的老巢。不过,这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像是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而这里面的原因就在于徐温把这一招给升华了,他自己跑到了润州但把他的长子徐知训留在了吴国的都城广陵(今江苏扬州)。他留他儿子在这里干啥?监国摄政!

    这个徐大公子就没他老爹那么聪明了,简直可以说是集蠢恶狂于一身。仗着自己老子的威风,他对吴王杨隆演毫无为臣之道,经常当众欺凌甚至是辱骂,这搞得堂堂的吴王当场大哭,而对于留守广陵的吴国大将朱瑾,徐大公子更是把之前的师徒之情忘得一干二净,根本谈不上什么尊重,甚至因为忌惮朱瑾的实力和威望而准备杀了老朱。更有甚者,这个徐大公子还趁着朱瑾的爱妾来他府中串门把这个妹子给强行弄到自己的床上去了。

    徐大公子的所为惹得广陵城上下天怒人怨,被他强行往自己头上戴了一顶帽子的朱瑾更是怒不可遏,于是便预谋杀掉徐知训,可当他把计划告诉给吴王杨隆演时,天纵神武的杨行密的这个二娃竟然对徐知训畏惧如虎,这个吴王根本不敢有妄动之念。在徐知训这边,因为忌惮朱瑾的实力,徐知训便决定将朱瑾调出广陵去外边当节度使,而朱瑾为了表示感谢特意在家里设宴款待徐知训。没想到的是,徐知训这个睡了人家女人事后也不赔礼道歉的猪脑子竟然还真的来了,结果他就此命丧黄泉。

    朱瑾砍下这个色鬼的脑袋,然后提着这颗首级去见吴王杨隆演,说他已经为吴国除去一大祸害,谁知道这个懦弱的吴王竟然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见。

    朱瑾本想以吴王的名义宣布诛灭奸佞以此镇住徐知训在广陵城的爪牙,可如今杨隆演的表现让他只能绝望,他被气得是以头撞柱!等他准备出宫时却见大门已经关上,于是他翻墙而走,不幸的是他摔伤了脚,徐知训的狗腿子们蜂拥而至,朱瑾自知已无活路而言,他仰天长啸后拔剑自刎。

    这时候就轮到天选之子登场亮相了。

    时光荏苒,当年的小乞丐在徐知训死的这年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史称其:身长七尺,广颡隆准,为人温厚有谋,用现在的说法这就是一个才德俱佳的高富帅。徐知诰对自己的养父徐温不但恭敬孝顺,而且为人谨慎不轻浮,而相比之下徐温的几个亲生儿子则让他很是烦心。他经常当众对自己的儿子破口大骂,你骂就骂呗,可骂这些儿子的同时他还要捎带上表扬一下徐知诰,长此以往的结果可想而知,徐家的儿子们恨死了这个外来户,其中犹以徐家大公子徐知训为最甚。

    史料里记载了两次徐大公子密谋杀掉徐知诰的事件:一次是徐大公子请喝酒,暗中却埋伏刀斧手准备伺机而动。还是那句话,天选之子徐知诰怎么可能这么窝囊地死去,当时的行酒吏刁彦能在给徐知诰倒酒时以指甲掐其皮肉,徐知诰瞬间顿悟,于是找机会溜走逃过了一劫。

    另一次则是徐知诰从自己的辖区润州到国都广陵公干,徐大公子又请喝酒。这一次还是老套路,不同的是老天爷派来的救兵换人了,这个人叫徐知谏,是徐温的第四子。这个人心性淳厚,也欣赏和敬佩自己的这个非血亲的兄长,他在席间用脚踩徐知诰示意他快离开。得知其逃走之后,徐大公子命人前去追杀,可笑的是他派出去的这人就是上次救了徐知诰一命的刁彦能,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上面说到徐知诰当时的辖区是润州,这不是徐温的老巢吗?没错,但是因为他的这个养子工作太出色把升州(今江苏南京)治理得为富一方,于是他就很不客气地把自己的这个养子的地盘给占了:好儿子,咱们换个地方住,升州给我,你去润州吧!

    得知徐知训在广陵被杀的消息,徐知诰就带兵杀入了广陵并把徐知训的一切权利和地位都给接管了过来,而徐温也默许了此事。徐知诰采取了与徐知训完全不同的执政方针,具体的政策就不说了,如果说之前徐知训把广陵搞得是民怨沸腾,那么在徐知诰的精心治理下则是民心尽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尽管徐温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掌权者,但人心却已然被徐知诰所收揽。

    顺便补一个事。徐知诰进入广陵之后把朱瑾的全家都给抓了起来,结局没得说,只能是全部砍头。别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法制,说这个就显得天真了。朱瑾的夫人在刑场号啕大哭,他的一个小妾则大声说道:夫人别哭,哭也没用,我们马上就能和老爷团圆了。于是,朱夫人这才止住哭泣,引颈就戮。我不知道朱瑾的这个小妾是不是之前被徐知训凌辱的那一个,不管是与不是,这个女人都值得令人敬佩。
    公元919年,那个窝囊废杨隆演正式称王,他任命徐温为大丞相,徐知诰为左仆射、参知政事兼知内外诸军事 。称王后的第二年,杨隆演在长期的惊恐和抑郁中英年早逝,其年23岁。

    很抱歉!我其实不该称呼他为窝囊废,这个在11岁就成为一方诸侯的少年自打他登上权力巅峰的那一天起就是他悲惨命运的开始,这是多么的讽刺。从此,他成了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地位尊贵的小鸟,直到他临死之时都处在权臣的欺辱或压制之下。别以为徐知诰是什么吴国的忠臣,这种想法太天真,换了任何人在徐知诰的那个位置都不能改变杨隆演的命运,在徐知诰进入广陵之后他唯一得到的只是之前在徐知训那里所不曾有过的一份尊重,但他还是一只笼中鸟。汉献帝与他的命运类似,但前者活了五十多岁,而他抑郁而死的时候正值大好的青春年华,可是谁又敢说汉献帝就一定比他幸运呢?难道就因为活得久?可这样的人生真的是越长久越值得庆幸吗?虽然说蝼蚁尚且偷生,可蝼蚁偷生至少有自由可言,而杨隆演呢?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能够要求他有什么刚烈勇武之气吗?他,不过凡人耳,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和地域里,真正被上天眷顾的人叫做徐知诰。

    南吴宣帝,悲哉!

    杨隆演死后,王位由他的四弟杨溥继任,这同样是一个可怜的傀儡。徐温继续在升州遥控朝政,徐知诰则时刻待在吴国的京城充当徐温的影子。按理说,徐温早就该把杨溥搞下去然后自己坐上王位,可他没有,因为他的偶像是曹操,他只愿做周文王。说来也是令人感慨,就在杨隆演正式称王的那一年,徐温本是叫他直接称帝的,可这孩子突然硬气了一回,而且很有可能是唯一的一次硬气,他坚决拒绝称帝,最后只能降级称王了事。

    六年后的公元927年,徐温终于感觉自己大限之日将近。此前的一个几乎没有任何争议的问题这时候摆在了他的面前,那就是自己的接班人问题。这几年来他的养子徐知诰一直被视为他铁定的接班人,可他的谋士徐玠却说徐知诰毕竟非血亲。快到临终之时徐温似乎才突然想起这事,于是他派自己的次子徐知询前去广陵接替徐知诰的军政大权。

    眼看一场大乱似乎就要来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徐知诰是什么人?就算他仁义孝德,可如果真的让徐知询接管了广陵且徐温又死了,那他徐知诰还能活吗?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上天再次向徐知诰伸出了援手——徐知询刚走到半路上就听到自己的老爹已经挂了的消息,他只好随即返身奔丧。

    再后来的事就简单说了。徐知诰摆平了所有的试图跟他抢夺权力的人以及不服他的人,他成了另一个徐温,而且他在这一年把杨溥推上了皇帝的宝座,而他自己自然是捞了一大堆显赫的头衔。

    在广陵当了好几年的土皇帝之后,徐知诰学起了他的养父徐温,自己跑到此时已经改名为金陵的升州去遥控朝政,他的儿子则留在广陵当他的代理人。后面的剧情就很熟悉了,徐知诰成了曹丕,他甚至还跟曹操当了一回学生,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傀儡皇帝杨溥的儿子。不过,相比曹丕代父称王之后就猴急地让汉献帝禅位于己,徐知诰的吃相要稍微优雅了一些。

    公元935年,当杨溥称帝8年之后,徐知诰才让皇帝给自己封了一个齐王的爵位,同时他还被受封为尚父、太师、大丞相、大元帅,但或许是出于脸皮不够厚的原因,他把大丞相和尚父的尊号给推辞了。

    两年后的公元937年,一切都水到渠成了,徐知诰从自己人生的第一个大恩人杨行密的儿子手中接过了皇位,正式登基成为了皇帝,国号大齐,国都定为金陵。

    也不知道当他与杨行密的儿子交换身位的瞬间他是否还会记得当年濠州城下的那个小乞丐以及那个坐在马背上对小乞丐心生怜悯的威风凛凛的将军呢?四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当初的那个小乞丐如今终于成为了万人膜拜的帝王。
    又是两年之后,徐知诰恢复本姓李,并称自己是唐太宗的儿子吴王李恪的十世孙,改名为李昪,改国号为大唐,以示自己为李氏大唐之正统和继统。为了区别于唐朝以及李存勖建立的后唐且地处长江以南,后世将其称之为南唐。关于其唐朝皇帝后裔的身份,李昪在这件事情上面有没有扯淡不知道,但估计这世上只有他自己才会强迫自己相信这一点。

    给一个时间的参照点,李昪称帝的这时候石敬瑭正毫不知耻地端坐在后晋皇帝宝座上称呼耶律德光为爸爸。中原大地此时正值大乱之时,而南唐却一步步地在稳定和安宁中走向繁荣富强。

    李昪在位七年,除了与石敬瑭发生过一次小冲突外,这几年里他一直休兵免战致力于发展民生积累财富和实力,放眼整个南中国,他的国家无论是财富还是军事实力都是首屈一指,可他没有四处征伐统一南方,以至于他因此而被手下大臣讥讽为一守财之农夫耳。可是,李昪自有他的战略打算,他的策略是与南方诸国睦邻友好,暗中积蓄实力,然后等待中原大变之时以举国之力入主中原继而定鼎天下,而非把自己的力量消耗在与南方诸国的缠斗中,那样的话无论胜败南唐的国力都势必受损,到时候中原王朝如果在他们的背后捅上一刀就难说不会惨遭灭亡了。

    临死之前,李昪叫儿子李璟把手指伸到他的嘴里,李璟不明所以但只能照办,李昪用尽力气咬破了儿子的手指,然后说道:儿砸,疼吗?记住我说的话,别对我们南边的邻居们大打出手,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以便进取中原才是王道。

    历史证明每一个天选之子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对未来做出的每一个预言几乎都是对的,这些人可能真的就是上天派到人间的使者。不过,遗憾的是,天选之子的儿子们并非也都是天选之子,当李昪死后,新的天选之子另有其人,而那个人的名字叫做赵匡胤。

    我这里有一堆的假设和如果,如果李从珂不叫自己的妹夫石敬瑭搬家可能也就不会有所谓的后晋,燕云十六州就不会落入辽国人之手;如果石重贵知道一点天高地厚也就不会以卵击石去跟辽国决裂以至国破家亡,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后汉;如果刘承佑不那么热血和暴力,郭威和柴荣的子嗣就不会被杀个一干二净,郭威最后很有可能就不会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养子柴荣,而柴荣英年早逝之后也就不会出现幼子当国的局面。然而,这一切的如果都没有发生,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发生似乎就是为了给未来的大宋开国之主做铺垫,所谓天选之子真的不是白叫的。

    李昪走了,留下的是一个富强繁荣兵甲齐整的南唐,遗憾的是,他的这个儿子尽管被他咬破了手指却还是不知道疼。明白一个道理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要领悟一个道理却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有时候这代价甚至是惨烈的。

    历史可以佐证,五代十国时期帝王家里的那些二世祖们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更不是能够安下心来的主儿,生于乱世但又成长于富贵之中的他们志向高远,他们热血冲动,他们立志要建立更大的功业,李存勖如此,石重贵如此,刘承佑如此,就连南汉的刘晟也是如此。既然有这么多个如此,那么坐拥当时南中国第一国力的李璟为何就不能如此呢?

    这时候的中原王朝也是刚刚换了主人,辽国的好儿子石敬瑭终于死了,这个给宋朝给汉民族挖了一个超级天坑的人终于是死了。他的这个天坑完全改变了中国的历史走向,在当时以及北宋一朝,他的这个天坑不但让后来的柴荣、赵匡胤和赵光义抓狂,更是让北宋直到灭亡之时都被辽国人死死地掐住了脖子,时刻感觉呼吸困难。燕云十六州,那不仅仅只是意味着一块土地,那是一道大门,是一道由无数关隘和险口以及坚城所组成的铁闸,而石敬瑭慷慨地一挥手把这一切都给葬送了。

    如果我说这个人是中华民族的罪人会让很多的人瞬间横眉冷对继而达到情绪的高潮,甚至如果我说他只是汉民族的罪人也会让这群人有同样的反应。在这些战略眼光和意识极其高远的人看来,石敬瑭的所为带来的是所谓的民族融合和统一,在这方面这个人是有功的有巨大贡献的,不能一味地批判这个人,要理智和客观地看待这个人。

    我不想说脏话或者骂人,我就想对这些自我标榜并要求所有人也应该像他们那样客观和理智地看待并处理问题的理智帝和客观帝说:如果你是辽国人或者金国人抑或其他什么人的后裔,那么你说这话我没有意见,但如果你是汉人,我只想问你一句:在你为此而高唱赞歌的时候,你的良知该如何去面对那些当年惨死在辽国人以及金国人屠刀下面的无数男人、老人和孩子?如何去面对那些被这群人凌辱了肉体的女人,如何去面对那些在河南河北大地上为国为民族而战死沙场的军人?

    别忘了,这些人里面可是有你的先祖。或许这个问题很抽象,那么换个问法,请问这些理智帝和客观帝:如果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或你的孩子别说是被邻居给杀了,就只是被邻居给暴打了一顿,那么你会如何回应?如果你还能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要理智和客观地看待并处理问题,那么你是令人敬仰的圣人,如果不能,你就是伪君子,是那种“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用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的”伪君子。

    我不是要宣扬什么上古仇恨,绝无此意,只是想说不要用现代人的眼光和视角去看待过往的历史创伤。杀戮它就是杀戮,掠夺它就是掠夺,任何的美化和修饰都是对那些逝去的生命的亵渎和侮辱,是对苦难的漠视。

    再来说南唐的这位二世祖李璟。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看到这句诗你会作何感想?没错,这就是李璟同志的大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相比他那个名气比他大得多的儿子以及他那个儿子的诗词,他确实在这方面比不了,可在军事上他绝对甩他儿子李煜十八条街。

    面对着御座之下由他老爹留给他的这个国富民强且又兵强马壮的国家,再面对着自己这满腔的热血和豪情壮志,然后再看看北边军阀割据和民众苦不堪言的后晋以及周边这些纷纷称王称帝的小国,李璟觉得自己如果这时候不干点啥简直就是在犯罪。可是,北边的那帮凶悍的军阀是不能去主动招惹的,况且后晋又与辽国是父子之国,所以李璟就只能委屈一下身边的这帮邻居了。

    公元944年,登基不久的李璟急不可耐地挥舞起了他手中的大棒子,而他对准的目标则是南边因为争权而发生内乱的南闽国。一年之后,南唐军队灭亡了南闽国。牛刀初试且灭掉一国,李璟信心大涨。然而,南唐东面的吴越国显然不会看着南唐进一步坐大,况且南闽又与吴越接壤,于是南唐军队就此在闽地卷入了与吴越以及南闽反抗势力的战争泥潭里无法自拔。

    公元947年,中原剧变,后晋为辽国所灭,耶律德光妄图成为中原之主,但因为不懂得爱惜民力且辽军在中原大地肆意烧杀抢掠,一时间中原大地遍地烽火,耶律德光只能放弃经营中原的梦想退回辽国,中原大地就此陷入权力真空。李昪生前的那个“伺机可进取中原”的预言成为了现实,可这时候的南唐主力大军陷在南闽根本无力北进中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知远就跟郊游似的直接带兵进入开封成为了中原之主。不过,面对这么大一块肥肉李璟也不是啥也没做啥也没得到,他在淮河流域收编了一些地方武装,招了一些民众,也得了一些地盘,可这与他老爹生前所设计的战略蓝图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公元951年,南唐西边的南楚发生内乱,李璟看准时机对南楚用兵,一举攻灭南楚。由此,南唐进入了军事的鼎盛时期,其疆域更是空前的广阔。可是,这辉煌无比的强盛很快就成了过眼云烟。南楚是打下了却没守住,一年后就全部吐了出去。南边的南汉也是个刺头,趁着南楚大乱之际硬是强行地啃下了桂、连、昭、贺四州之地,而且南汉的皇帝刘晟这个对内和对外都是个暴力狂的家伙还曾在郴州把李璟给暴揍了一顿。南闽就别说了,那地方打下来之后就从来没有安生过,至于东边的吴越,这更是世仇。还有更糟糕的,后汉的节度使李守贞反叛之时李璟还曾派兵策应,最后李守贞被郭威给灭了,这让南唐又开罪于北边的中原王朝。

    李璟顿时陷入了焦头烂额之中,当初四处出击的结果竟是现在的四面受敌,这些年的战争让国力和军力都严重耗损,打来打去发现居然什么便宜都没得到。有句话叫做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一看原地杵,李璟的遭遇比这还要悲催,他不是原地杵,而是开了倒车。直到这时候李璟才发现自己老爹的英明之处,而且一统天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面对几乎是血本无归的现实,李璟就此心气不再。

    这些年李璟除了打仗之外,他别的事也没耽搁,比如重用奸佞,比如醉情于诗词歌赋、山水林间,再比如奢华的物质享受。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南唐在他的统治下依然延续和发展了由他老爹开启的文华风流之风,江南大地遍地学士鸿儒,各种手工业的兴盛以及航运贸易更是为南唐带来了滚滚财富。

    就在李璟准备享受人生不再谈什么奋斗的时候,这些年来遍地豺狼虎豹且烽火不断的中原大地上出现了一只空前凶猛的老虎,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柴荣。
    在把北汉打得缩回老巢瑟瑟发抖之后,柴荣第二年又从后蜀的手里硬生生地抢回了地处陕甘地带且战略位置极为重要的秦州、凤州、成州、阶州四州之地,然后他在公元955年的11月下诏讨伐南唐并亲自出征。

    柴荣的这篇讨伐檄文写得堪称气势磅礴,然而对李璟和南唐来说则是怒不可遏。原文就不发了,简单地说下大意:李璟你这个蠢货,你不但跟我这个中原天子作对,竟然还敢称帝。前些年中原大乱,你们纵容凶徒祸害一方,中原发生叛乱之时你们还出动大军进行支援。这些年你们侵占南闽和吴越的土地,在湖南涂炭生灵,你还勾结北边的辽国人想要对我图谋不轨,就连我的世仇北汉人你也在暗中勾连,你的种种罪恶实在是太多了,我再不打你就是天理不容!

    在随后的两年多时间里,柴荣向李璟演示了一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一顿操作猛如虎”。到了公元958年5月,前后断断续续地经过两年半时间的血腥争斗,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大片土地除了庐、舒、蕲、黄四州之外,其余州县全被后周占据,而在数次求和皆未果之后,柴荣这时候突然接受了李璟的求和,条件是:长江以北之地全部归于后周,李璟去帝号,改称南唐国主,向后周称臣,使用后周年号。

    曾经风光无限的南唐就此一蹶不振,一年之后,李璟再遭打击,他的太子李弘冀在杀死会威胁到自己皇位继承权的叔父李景遂之后很快便也过世了(因为李璟当初曾在自己父亲李昪的灵前发誓自己的皇位要兄终弟及),于是他封自己的第六子李从嘉为吴王。

    一年后,李璟在忧患中离开了人世,太子李从嘉继位南唐国主。这个李从嘉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李煜,他本不该成为南唐的国主,可是命运选择了他。这个人和宋徽宗赵佶在很多方面都很像,同样的才华横溢,但也同样地成为了亡国之主,他们本只能是以皇子或王子的身份终老此生,可李煜因为自己前面的五个哥哥全都殒命而登上了王座,而赵佶则是因为宋哲宗赵煦的英年早逝而成为了北宋的皇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也是天选之子,只是他们这种天选之子不是来负责建功立业称霸一世的,而是来负责为自己的帝国和王国画上句号的。
    在攻灭南汉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宋朝和南唐之间一直维系着和平的态势,但始终立志于一统全国的赵匡胤在此期间并非什么事也没有做。

    就在南汉灭亡的这一年11月,李煜派遣他的弟弟南唐郑王李丛善到开封朝贡,李煜这时候仍然在幻想着能够通过尽量地讨好于赵匡胤从而让自己的苟安日子能够尽可能长时间地延续下去。为了让自己的诚意显得更足,李煜又上书请求削去南唐国主的名号改称自己为江南国主,把自己的大印也给改了,同时他还请求赵匡胤以后给他下发诏书的时候可以直呼其名,赵匡胤对此一应照准。

    做完了这些,李煜还是觉得不安心不保险,他唯有通过频繁地示好才能让自己稍微地安下点心。就在三个月之后(公元972年2月),他再派自己的这位弟弟又来给赵匡胤上贡。这一次李煜可是悔青了肠子,因为李丛善这一去就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赵匡胤就此把李丛善留在了开封,理由是他要重用李丛善,但暗地里谁都知道这是在给李煜下马威。

    消息传入金陵,李煜大为恐惧,他担心赵匡胤马上就要来打他。怎么办呢?李煜显然没有胆量去质问赵匡胤的这个耍流氓之举,他只能更加卖力地讨好对方。于是,他下令降级自己的行政机构,他将中书省和门下省改为左、右内史府,尚书省改为司会府,其余的官府机构一律照此降级,而且他还将宫殿上面的象征帝王权力和威严的饰物全部去除。

    很快,赵匡胤在开封给李丛善封了官——泰宁节度使,另外还给李丛善在开封赏赐一座豪宅,意思很明显,从此以后你就在开封城另安新家了。李丛善没办法,他不能拒绝,在道义和名义上他和他的哥哥李煜都是宋朝的臣子,皇帝赏赐你官职还给你房子住,这是皇恩浩荡,这是要上表感恩的。此外,李丛善还得干一件他非常不愿意干的事,那就是给他的哥哥写信叫他到开封来朝见赵匡胤。有了亲弟弟李丛善的前车之鉴,李煜怎么可能还敢去开封?在他看来,他这一去不但自己可能回不来,说不定连他的南唐也将就此不费吹灰之力就变成了宋朝的属地,这样的亡国方式就连南汉都不如。李煜壮着胆子回信拒绝,为表歉意他只得给赵匡胤再送钱过去,以求平息天子之怒。

    当然,李煜也不傻,赵匡胤的种种逼迫之举让他开始放弃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表面上表现得比之前更加恭顺,但实际上也在开始做一些与宋朝进行战争的准备,主动进攻肯定是胡扯,他能做的就是如何防御宋朝的进攻,怎么样把自己家门口的篱笆扎得更牢固一些。遗憾的是,他这个按理说智商应该很高的大才子却做出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他主动把自己家门口的一根最粗的篱笆桩子给拔了。

    还记得之前在宋朝攻灭南汉时建议李煜趁着宋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岭南之时派兵过江收复淮南的那位南唐大将林仁肇吗?这位在柴荣南征李璟时率军奋勇抗击后周大军的南唐名将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李煜给弄死了,而他弄死林仁肇的原因竟然就是一个直白简单得没有半点技术含量的借刀杀人计。

    宋朝对于林仁肇也是有所忌惮的,为了除掉这个今后攻打南唐时会带来麻烦的人,宋朝使出了一个阴招。他们通过贿赂林仁肇府中的一个仆人搞来了一幅林仁肇的画像,然后把画像挂在了一座新建的大宅子里,再然后又故意带着李煜的使者去了那座宅子并让那位使者见到了林仁肇的画像。使者大惊,问之才知道林仁肇不久之后就要来开封,这座空宅子就是宋朝提前给他准备的豪宅。

    使者回去之后就将这事禀报给了李煜,结合整个事情的前后过程,但凡智力健全的人恐怕都不会信吧?林仁肇投诚这事如果是真的,宋朝怎么可能如此明目张胆且毫无顾忌地把消息透露给李煜的使者?可是,这位大词人居然就这样信了,而且是深信不疑并勃然大怒。结合上次林仁肇请求带兵去收复淮南之地这事,李煜突然恍然大悟:原来你林仁肇不是想去收复什么淮南之地,而是想带着兵马去投降宋朝,你一个人去没啥功劳,带着千军万马去投诚自然是大功一件。还好我当初没信你的鬼话,既然你对我不忠,那就别怪我对你不仁不义了。你去死吧!

    就此,南唐的一代名将——那位甘愿以自己全家妻儿老小的性命为担保也要冒险去夺回淮南的南唐大将被李煜用一杯毒酒给提前终结了生命。所谓玩火者必自焚,李煜用一杯毒酒鸩杀了他的臣子,到最后他自己也被他的阎王用一杯毒酒给终结了人生。

    这件事跟刘鋹当年杀掉邵廷绢是如此的相似,面对强敌而自毁长城之君古今有几个能不亡国?只是可惜了林仁肇的一腔的忠肝义胆和热血,一代猛将竟死得如此的不明不白,如此的窝囊和憋屈。

    林仁肇,惜哉!
    时间进入公元973年 ,赵匡胤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对李煜挥舞大棒子了。这年的4月,他趁着李煜生日的机会派遣他的宠臣卢多逊前去为李煜贺寿。相比于其他的那些到南唐公干的宋朝使臣,身为宋朝高官的卢多逊要显得有涵养得多,他对李煜很有礼节并无任何的天朝上国使者的骄横和粗鲁,这让李煜以及南唐的那些臣工们也是有点喜出望外。

    等到贺寿完毕即将踏上过江的船只时,卢多逊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有点事没有做,他叫人急忙回去见李煜。那个人对李煜说:我们卢大人托我把话带给你,他这次来其实还有一个小事情,朝廷正在重修天下图经,其他地方我们都有了,现在缺江南诸州,卢大人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份让我们带回去。

    这个图经简单来说就是记录一个地方山川地貌、户口多寡、风土人情甚至包括军事关隘及兵力布防等情况的图文手册。这玩意儿能是轻易就给别人的吗?可事实是什么?李煜立马叫人将江南十九州的图经抄送了一份给卢多逊。这叫什么?别人要杀你,而你急切地主动给别人递刀子过去。这件事还好是李煜干的,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干的,那指定是要杀头的。可是,李煜就是这么干了。他这是弱智了吗?不像,或许他这样做不过是再一次地向赵匡胤表忠心罢了:皇上,你看我把什么东西都给你看了,这可以证明我对你的忠心了吧?你可以对我放心了吧?

    对此,其实也没有必要过度地嘲讽李煜的软弱或懦弱,这种情况以及这种事在弱者面对强者的时候经常出现。很简单的例子,以前土匪抢劫富户的时候,再后来的在各种交通工具上团伙持刀搜刮财物的时候,为了保命大家的反应都是什么?敢于直面自己鲜血的人是勇士,但勇士并不常有,说难听点,这就是人性,只为活着,只想活着,哪怕是要忍辱负重,哪怕是要苟且偷生。

    面对霸权,我选择低头,我这样做只是想好好地活着,这有错吗?这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也是一个难言对错的问题,所谓人不畏死,足惧万夫,但前提是这个人不畏死。所以,那些嘲笑李煜软弱和懦弱的人大可不必如此,除非你在遭遇与他类似的事件之时能够表现得比他有种。我不是说我们不能说他什么,但这种只是涉及到了人性而非大奸大恶的行为和意识能理解就好,如果不能理解也谈不上批判。

    卢多逊回到开封将自己在江南的所见所闻告诉给了赵匡胤,他直言南唐可取,尤其是卢多逊突然的灵机一动带回了江南诸州的图经更是让他喜不自禁。而李煜呢?他觉得自己表现得这么乖是不是可以跟赵匡胤讲点条件呢?于是他屡次请求赵匡胤让他的弟弟李丛善回归江南,但全都被拒绝,李煜为此而黯然神伤,在写文抒发自己对弟弟的一片思念之情的同时,无心享受的他废止了宫中的一切宴饮。

    生性纯善友爱的李煜对李从善因为他的原因而身陷开封感到很是难过,他想要回自己的弟弟,可那边赵匡胤也想要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李煜本人。趁着李煜派人上表请求赵匡胤对其进行册封之礼的时机,赵匡胤再次派出使者梁迥请李煜去开封,理由也有很正当:朝廷今年冬天要举行柴燎之礼,陛下请国主到时候亲临开封一趟,陛下希望能够与国主共同主持祭祀大礼。

    李煜已经拒绝了赵匡胤很多次了,作为臣子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是在干啥。作为一个读书人,作为一个在强者面前生性软弱的人,李煜能够壮着胆子拒绝多次已经是很难得了,照读书人的思维和理论来说,你赵匡胤就不该脸皮再那么厚了,可赵匡胤不是读书人,他是帝王,心黑脸皮厚对他来说只是帝王心术和权谋的一部分,可李煜想不通这些。面对赵匡胤短时间内的频繁相邀,他这一次也是不敢再直接拒绝了,他的回答是沉默——无声的拒绝。

    梁迥回到开封将李煜的反应告诉给了赵匡胤,大宋皇帝陛下这下是彻底对李煜失去了耐心,他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对于南唐,赵匡胤其实一直是心存幻想的,他希望能够通过和平的手段兼并南唐,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可事实让他失望了,要想兼并南唐他必须要大起刀兵。就此,赵匡胤开始着手进行军事上的准备,而他手中现在就握有一张王牌。

    赵匡胤手中的这张王牌是一个人,这个人叫做樊若水。他是南唐池州人,也是一个在南唐的科场屡试不中的人,但他自认为自己有经国之才且上书直言国事,但结局可想而知。你一个默默无名的穷书生且连科场这一关都过不了还大言不惭地上书直言国政,这事在任何一个以儒者而自居的官老爷那里恐怕都只能得到一个白眼,别说李煜看不到他的上书,就算李煜看到了多半也不会把他樊若水当根葱,况且李煜对于革新除弊抑或让南唐变得再次强大这种事也是没什么兴致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将自己的苟安尽可能长地延续下去,最好延续到他死了为止。

    这世上有一种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了一个目标而活,那就是要活出自己的人生价值和意义,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说的正是这种人,而樊若水正是如此。在大宋和南唐之间,作为一个南唐人的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为南唐出力,可他没有这个机会和运气,南唐的大门一直为他关闭着。怎么办?难道就此老死一生?难道就此眼睁睁地看着南唐一天天地腐化下去?难道就此眼睁睁地看着宋朝吃掉南唐而自己却什么事也不做吗?

    宋朝和南唐必有一战,这是樊若水自己的判断,这也是天下之大势。此时的华夏大地自唐代中叶以来已经在事实上分裂了几百年,天下再次一统的时机已经来了。既然不能为南唐抵御大宋甚至是攻灭大宋继而完成国家一统贡献自己的能力和才华,那么他就只能选择大宋。

    这里暂且不去深究樊若水的这种行为和思想是什么性质,而且这也说不清,你能说他是南唐的叛徒或者唐奸吗?或许可以,可你决不能说他是什么汉奸。自秦始皇统一华夏以来,四海大一统的概念和思想就在我们这个民族的心中开始扎根,这时候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这种概念和思想早已深入孔门学徒乃至是很多百姓的精髓之中。从这一点上来说,樊若水顶多算是南唐的“叛徒”,他甚至连“唐奸”都谈不上,毕竟南唐此时在名义上早就已经是大宋的臣子了。举个例子,当年北方人跑到南方去为中山先生效力能被称之为北方的叛徒吗?

    自从打定决心要投靠宋朝之后,樊若水就开始想着如何帮助宋朝覆灭南唐。这个很难,毕竟之前他的一系列想法都是如何为南唐服务,可这时候他就必须要来一个彻底的转型——如何保住南唐攻取宋朝变成了如何帮助宋朝攻灭南唐?

    南唐与宋朝之间隔着一条长江,这是李煜赖以生存和自保的最大资本,而历史也让李煜有足够的底气对赵匡胤的要求有选择性地予以回应。赵匡胤以及他的大宋确实很强悍,无论军力还是国力都是对南唐呈碾压之势,可那又怎样?当年的曹孟德强不强?当年的苻坚强不强?可这两人在长江边上的结局又是如何?一个灰头土脸地败兴而回甚至险些在华容道成为俘虏,另一个则是兵败而归最后亡了国。最近的例子,柴荣强不强?可在夺下江北大片土地之后他不也是止步于长江北岸了吗?

    长江天险,这四个字不是白叫的。最关键的一点,同样是面对北方声势浩大的强敌,此时的南唐与当年的孙吴和东晋都有一个绝对的优势掌握在手中,那就是他们的水军。无论是在水战的战术上还是在水军的战船器械和兵力上,南唐都对宋朝有着明显的优势,两军如果在江上展开水战,宋朝的水军多半不是对手。

    樊若水把这些都看得很透彻,所以宋朝想要攻灭南唐且如果想在长江的水面上做点文章,那就必须得想出一个能够在短时间内大规模地投送兵力的办法。其实办法很简单,既然南唐的水军很厉害,宋朝不能十几万人或几十万人一起坐船过江,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搭桥——在长江上面搭桥。

    这个事在如今并不是什么稀罕事,长江上面的大桥现在多得是,可如果有人说他想在公元974年在长江上搭桥会不会有人觉得他是疯了?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可樊若水没疯,他将用事实证明他不但不是一个疯子,而且还真的如他所自命地那样具有非凡的大才。由此,万里长江的第一座大桥的设计者就此诞生了,尽管他所要建的只是一座浮桥。

    经过自己的一番调研,樊若水将浮桥的搭建地点选在了采石矶。这个地方现在仍然叫采石矶,地点位于今天的安徽省马鞍山市,这里现在是一个景区,有机会的人可以去实地游览一番。

    采石矶突兀于江中,你可以说它是一个大山包,也可以说它是一座绝壁凌空的悬崖,反正它就立在滚滚涌动的长江水流之中,扼据着大江的要冲。这里水流湍急,地势险要,作为防守一方这里必然是一个军事价值极为重要的要塞。

    在确定了目标之后,樊若水也是煞费苦心,他去采石矶附近的一座历史悠久名叫广济教寺的寺庙里当了一名和尚。由于采石矶乃军事要塞,他必须要用这个身份作掩护才能采集和搜集到足够的水文和地理资料以及数据,如此他才能在这个地方造出浮桥。他时常以垂钓为名游荡在采石矶附近的水面上,在无数次地往返于两岸之后,他最终成功地用藏在小船里的丝绳测量出了采石矶水域的南北宽度和不同水域的上下深度。大功告成之后,他突然从南唐境内消失了,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赵匡胤的面前。
    要建好这么多船只足够宋朝人忙活好一阵子了,值此国势危亡之际,南唐又在干什么呢?应该是加紧备战准备跟宋朝决一死战吧?很遗憾,事实不是这样,李煜奉行的仍然是他的绝顶神功——眼瞎。不是还没打过来吗?不是还没有宣战吗?能拖一天就是一天,好日子能过一天也是一天,再说了,还有长江天险和十万装备精良的水军,怕什么嘛!

    再来看南唐官场里的顶级大佬们又在做什么?这又是一个很遗憾或者叫很可悲的事,这时候的南唐官场的顶级大佬不是什么中书省或者枢密院的行政长官,而是一个叫张洎的人,他与时任太子太保徐游和太子太傅徐辽共同执掌南唐的机务。这个张洎是个值得说道的人,有鉴于我不准备在今后单独再说到他——恕我直言,因为我个人比较反感这个人,所以在这里直接把他说完。当然,因为后面的历史事件里他是重要的参与者,我还是得说到他,但不会给他做什么总结性概括。

    客观地说,张洎是一个有才华且他也自认为有才华的人,他不但博览经书而且还深研佛道,此外他还兼具风流倜傥之风,反正这人怎么看都跟李煜很对味口,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李煜继位之后,张洎升迁为中书舍人、清辉殿学士,有了李煜的这层关系,他迅速成为南唐朝堂里的第一大红人大宠臣。此人并不满足每天与李煜谈古论今、交流诗词歌赋以及谈佛论道,他还自认为又有经天纬地之才。反正一阵唾沫横飞之后,李煜为他的治国之才而倾倒,国政大事也交给了这个在官职上只是个清辉殿学士的人。然而,事实证明这个人在治理国政方面只是一个庸碌之辈,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才能。

    古往今来,不要说自命清高之人,就算是那些被历史证明是一介庸碌之辈的人也绝不会承认自己就是一个无能之人,而自命清高者更是撞破脑袋也要证明自己不是个庸才。不过,张洎是个例外,他兼具这二者的特质但又绝不会为了证明自己而去撞破自己的脑袋。

    简单说,他在心里承认自己不是治国之才,但绝不会放下手中的权柄。在宋朝攻打南唐时他力主抗战到底以此彰显自己的气节和骨气,但当国破之时他还是觉得苟活于世比蹬腿走人要舒服一些。李煜后来想投降的时候他坚决反对,但面对宋朝大兵们手中的刀枪时他毫无抵抗的勇气,更有甚者,他本来与他的上司陈乔约好国破之时一同自杀殉国,结果陈乔自杀身亡但他却没跟着一起上吊自杀或是抹脖子,其理由是:我还放心不下我的主子兼好友李煜。

    这是多么的伟大和忠诚,可这又是多么的无耻和虚伪!

    在被押到开封之后,赵匡胤开始翻他的老账,责怪他劝阻李煜投降之罪,责怪他写信叫援兵来增援金陵之罪,张洎这个时候的表现决定了他往后的余生。他叩首回道:我承认这些事都是我做的,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忠于我的主人,就算是条狗也是要对主人之外的人吼上几声,更何况我还是个人。不瞒你说,类似于你说的这些事我还做了很多。今天我如果难免一死,那我也算是尽了臣子的本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张洎表现得从容不迫且不卑不亢,显得自己是一个十足的爷们儿和君子。可是,我真的怀疑这人这个时候是在豪赌,赵匡胤根本没说要杀他,而他主动地提到了死亡且表现得慷慨大义。任何一个英明神武的帝王面对这种人恐怕第一时间都不会是立马杀掉而是劝降或招抚,而张洎真的就赌对了。赵匡胤觉得他这番发言很有忠勇之气,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于是就叫他以后专心事宋,张洎暗自一口大气喘出,面对着跪倒再拜,就此华丽地完成了转型。

    请原谅我的阴暗心理再次发作。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如果赵匡胤当时叫人把他拖出去砍了,他会不会当场瘫软在地或是尿裤子?

    张洎不但被赵匡胤赏识,就连赵光义后来也对其赞不绝口,赵光义的每一个决定和旨意经过他的润色都能跟古籍典故联系在一起,这让赵光义非常高兴,他直言张洎这人简直就是江南第一才子。此人后来在大宋官场一路扶摇直上,先后被拜为谏议大夫、判大理寺、史馆修撰、中书舍人、翰林院学士,参知政事,巅峰时期与后来的大宋名相寇准一个级别。然而,此人对待其主人可谓是尽心尽力百般迎好,但在个人的德行上却为人所不齿。

    前面说过他违背与人相约自杀殉国的誓言,而后来在李煜落魄之时他自以为对李煜有恩居然厚着脸皮去讨赏,李煜甩了一个白金脸盆给他,可他却满腹怨言认为李煜不知感恩且赏赐他这个脸盆时显得很是无礼。之前在南唐时,他的好友——时任南唐内史舍人的潘佑上书直言国政混乱、乱臣当道,张洎记恨在心并怂恿李煜杀掉了潘佑,毫不顾及之前的情谊。在太宗朝,他与同为翰林学士的苏易交恶,苏易后来升任参知政事,张洎于是上书对苏易一顿猛批狂贬,最后苏易被罢免,他自己就此成为了参知政事,即使是后来在与寇准搭档的时候,他表面对这位比自己年少的上司恭敬礼顺,但暗地里却是小动作鬼心思不断,而寇准却对此毫不知情。

    总之,个人观点:这是一个自诩为君子且想做一个君子并且以君子之道要求自己和别人,但实际上做出来的事却让他成为了一个对周遭之人卑鄙阴险、对上级阿谀奉承善于伪装的伪君子。

    我还不想说他是小人,因为小人没有他这么多道貌岸然,小人比他纯洁得多。我之所以要在这个人的身上说这么多,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张洎这样的人在我们身边的很多人身上都能找到影子,甚至包括我们自己。他的身上兼具了好多种人的心理和性格特质,但我们当中很难有人像他这样成了一个“集诸多的正反黑白于一身的大成者”。从这方面来说,这人是一个“成功者”。

    每当想起这个人我会想到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副主教克洛德,倒不是说这两个人很相似,而是说克洛德其实比起张洎更接近于真实的世界和人生。这是一种讽刺,一个小说中的人物反而比真实存在的人更接近于现实,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说张洎是一个“成功者”的原因。

    一个人的心中有神灵,有一套崇高的为人处世的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但在现实的人间烟火以及个人七情六欲的相互碰撞中,心中的神灵以及那一套准则和规范全都在摇摇欲坠,于是他开始犯错,开始自责,开始发自内心地忏悔和自我折磨,而在这之后他再又因为欲望和人性的驱使重复地犯错,如此反复,痛苦不堪。最后的结果要么是身心俱疲之后的彻底自我放逐,要么就是在理想与现实中完成了自我的和解——承认自己做不了圣人但也不会沦落为魔鬼,要么就是成为一个圣人或疯子,要么就是终其一生都在挣扎。这就是克洛德以及我们大多数人的人生,可张洎不是这样。

    张洎是一朵奇葩,一个成功的精神和人格与行为意识的多重分裂者,闭上眼放下一切时他就是君子,睁开眼进入丛林世界时他就是伪君子,这二者泾渭分明。拿起书他就是高洁的圣人,而在行卑鄙阴险之事时他就是一个纯粹的小人,他在这二者间自动切换毫无违和感。别的人会因为自己做出了某些有违圣人之道的事而挣扎、会犹豫、会自责、会悔恨,可他不会,他甚至都不用为自己找借口和理由就能瞬间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视为理所当然和正大光明。如此修为,如此心性,令人怎能不敬佩?什么叫大心脏?这就是!什么叫伟丈夫?这就是!

    史书说这个人精研佛道,如此看来这真的不假,这真的是一个高人,那些经书也真的不是白读的,他能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所思所想完全与自我分离,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与他在精神层面上的自我是完全无关的,在精神上他永远圣洁问心无愧。换句话说,他的心理非常的“健康”,绝不会因为做了某些事而把自己搞成抑郁症或者像雷有邻那样因为愧疚而把自己整成了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他不是君子,但他活出了许多真正的君子都没有达成的精神状态——坦荡荡——而且正因如此他还长寿。千言万语凝聚成一句话:这人已经成精了。

    多说一句,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成精的人可不止他一人,而这些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凤毛麟角,比如严嵩。

    好了,就此打住。

    一个樊若水,一个张洎,两个江南人,一个难见李煜一面郁郁不得志最后北投“敌国”,一个是李煜身边红得发紫的大红人,而这两个人将决定南唐最终的宿命。
    在攻灭南汉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宋朝和南唐之间一直维系着和平的态势,但始终立志于一统全国的赵匡胤在此期间并非什么事也没有做。

    就在南汉灭亡的这一年11月,李煜派遣他的弟弟南唐郑王李丛善到开封朝贡,李煜这时候仍然在幻想着能够通过尽量地讨好于赵匡胤从而让自己的苟安日子能够尽可能长时间地延续下去。为了让自己的诚意显得更足,李煜又上书请求削去南唐国主的名号改称自己为江南国主,把自己的大印也给改了,同时他还请求赵匡胤以后给他下发诏书的时候可以直呼其名,赵匡胤对此一应照准。

    做完了这些,李煜还是觉得不安心不保险,他唯有通过频繁地示好才能让自己稍微地安下点心。就在三个月之后(公元972年2月),他再派自己的这位弟弟又来给赵匡胤上贡。这一次李煜可是悔青了肠子,因为李丛善这一去就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赵匡胤就此把李丛善留在了开封,理由是他要重用李丛善,但暗地里谁都知道这是在给李煜下马威。

    消息传入金陵,李煜大为恐惧,他担心赵匡胤马上就要来打他。怎么办呢?李煜显然没有胆量去质问赵匡胤的这个耍流氓之举,他只能更加卖力地讨好对方。于是,他下令降级自己的行政机构,他将中书省和门下省改为左、右内史府,尚书省改为司会府,其余的官府机构一律照此降级,而且他还将宫殿上面的象征帝王权力和威严的饰物全部去除。

    很快,赵匡胤在开封给李丛善封了官——泰宁节度使,另外还给李丛善在开封赏赐一座豪宅,意思很明显,从此以后你就在开封城另安新家了。李丛善没办法,他不能拒绝,在道义和名义上他和他的哥哥李煜都是宋朝的臣子,皇帝赏赐你官职还给你房子住,这是皇恩浩荡,这是要上表感恩的。此外,李丛善还得干一件他非常不愿意干的事,那就是给他的哥哥写信叫他到开封来朝见赵匡胤。有了亲弟弟李丛善的前车之鉴,李煜怎么可能还敢去开封?在他看来,他这一去不但自己可能回不来,说不定连他的南唐也将就此不费吹灰之力就变成了宋朝的属地,这样的亡国方式就连南汉都不如。李煜壮着胆子回信拒绝,为表歉意他只得给赵匡胤再送钱过去,以求平息天子之怒。

    当然,李煜也不傻,赵匡胤的种种逼迫之举让他开始放弃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表面上表现得比之前更加恭顺,但实际上也在开始做一些与宋朝进行战争的准备,主动进攻肯定是胡扯,他能做的就是如何防御宋朝的进攻,怎么样把自己家门口的篱笆扎得更牢固一些。遗憾的是,他这个按理说智商应该很高的大才子却做出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他主动把自己家门口的一根最粗的篱笆桩子给拔了。

    还记得之前在宋朝攻灭南汉时建议李煜趁着宋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岭南之时派兵过江收复淮南的那位南唐大将林仁肇吗?这位在柴荣南征李璟时率军奋勇抗击后周大军的南唐名将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李煜给弄死了,而他弄死林仁肇的原因竟然就是一个直白简单得没有半点技术含量的借刀杀人计。

    宋朝对于林仁肇也是有所忌惮的,为了除掉这个今后攻打南唐时会带来麻烦的人,宋朝使出了一个阴招。他们通过贿赂林仁肇府中的一个仆人搞来了一幅林仁肇的画像,然后把画像挂在了一座新建的大宅子里,再然后又故意带着李煜的使者去了那座宅子并让那位使者见到了林仁肇的画像。使者大惊,问之才知道林仁肇不久之后就要来开封,这座空宅子就是宋朝提前给他准备的豪宅。

    使者回去之后就将这事禀报给了李煜,结合整个事情的前后过程,但凡智力健全的人恐怕都不会信吧?林仁肇投诚这事如果是真的,宋朝怎么可能如此明目张胆且毫无顾忌地把消息透露给李煜的使者?可是,这位大词人居然就这样信了,而且是深信不疑并勃然大怒。结合上次林仁肇请求带兵去收复淮南之地这事,李煜突然恍然大悟:原来你林仁肇不是想去收复什么淮南之地,而是想带着兵马去投降宋朝,你一个人去没啥功劳,带着千军万马去投诚自然是大功一件。还好我当初没信你的鬼话,既然你对我不忠,那就别怪我对你不仁不义了。你去死吧!

    就此,南唐的一代名将——那位甘愿以自己全家妻儿老小的性命为担保也要冒险去夺回淮南的南唐大将被李煜用一杯毒酒给提前终结了生命。所谓玩火者必自焚,李煜用一杯毒酒鸩杀了他的臣子,到最后他自己也被他的阎王用一杯毒酒给终结了人生。

    这件事跟刘鋹当年杀掉邵廷绢是如此的相似,面对强敌而自毁长城之君古今有几个能不亡国?只是可惜了林仁肇的一腔的忠肝义胆和热血,一代猛将竟死得如此的不明不白,如此的窝囊和憋屈。

    林仁肇,惜哉!
    时间进入公元973年 ,赵匡胤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对李煜挥舞大棒子了。这年的4月,他趁着李煜生日的机会派遣他的宠臣卢多逊前去为李煜贺寿。相比于其他的那些到南唐公干的宋朝使臣,身为宋朝高官的卢多逊要显得有涵养得多,他对李煜很有礼节并无任何的天朝上国使者的骄横和粗鲁,这让李煜以及南唐的那些臣工们也是有点喜出望外。

    等到贺寿完毕即将踏上过江的船只时,卢多逊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有点事没有做,他叫人急忙回去见李煜。那个人对李煜说:我们卢大人托我把话带给你,他这次来其实还有一个小事情,朝廷正在重修天下图经,其他地方我们都有了,现在缺江南诸州,卢大人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份让我们带回去。

    这个图经简单来说就是记录一个地方山川地貌、户口多寡、风土人情甚至包括军事关隘及兵力布防等情况的图文手册。这玩意儿能是轻易就给别人的吗?可事实是什么?李煜立马叫人将江南十九州的图经抄送了一份给卢多逊。这叫什么?别人要杀你,而你急切地主动给别人递刀子过去。这件事还好是李煜干的,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干的,那指定是要杀头的。可是,李煜就是这么干了。他这是弱智了吗?不像,或许他这样做不过是再一次地向赵匡胤表忠心罢了:皇上,你看我把什么东西都给你看了,这可以证明我对你的忠心了吧?你可以对我放心了吧?

    对此,其实也没有必要过度地嘲讽李煜的软弱或懦弱,这种情况以及这种事在弱者面对强者的时候经常出现。很简单的例子,以前土匪抢劫富户的时候,再后来的在各种交通工具上团伙持刀搜刮财物的时候,为了保命大家的反应都是什么?敢于直面自己鲜血的人是勇士,但勇士并不常有,说难听点,这就是人性,只为活着,只想活着,哪怕是要忍辱负重,哪怕是要苟且偷生。

    面对霸权,我选择低头,我这样做只是想好好地活着,这有错吗?这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也是一个难言对错的问题,所谓人不畏死,足惧万夫,但前提是这个人不畏死。所以,那些嘲笑李煜软弱和懦弱的人大可不必如此,除非你在遭遇与他类似的事件之时能够表现得比他有种。我不是说我们不能说他什么,但这种只是涉及到了人性而非大奸大恶的行为和意识能理解就好,如果不能理解也谈不上批判。

    卢多逊回到开封将自己在江南的所见所闻告诉给了赵匡胤,他直言南唐可取,尤其是卢多逊突然的灵机一动带回了江南诸州的图经更是让他喜不自禁。而李煜呢?他觉得自己表现得这么乖是不是可以跟赵匡胤讲点条件呢?于是他屡次请求赵匡胤让他的弟弟李丛善回归江南,但全都被拒绝,李煜为此而黯然神伤,在写文抒发自己对弟弟的一片思念之情的同时,无心享受的他废止了宫中的一切宴饮。

    生性纯善友爱的李煜对李从善因为他的原因而身陷开封感到很是难过,他想要回自己的弟弟,可那边赵匡胤也想要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李煜本人。趁着李煜派人上表请求赵匡胤对其进行册封之礼的时机,赵匡胤再次派出使者梁迥请李煜去开封,理由也有很正当:朝廷今年冬天要举行柴燎之礼,陛下请国主到时候亲临开封一趟,陛下希望能够与国主共同主持祭祀大礼。

    李煜已经拒绝了赵匡胤很多次了,作为臣子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是在干啥。作为一个读书人,作为一个在强者面前生性软弱的人,李煜能够壮着胆子拒绝多次已经是很难得了,照读书人的思维和理论来说,你赵匡胤就不该脸皮再那么厚了,可赵匡胤不是读书人,他是帝王,心黑脸皮厚对他来说只是帝王心术和权谋的一部分,可李煜想不通这些。面对赵匡胤短时间内的频繁相邀,他这一次也是不敢再直接拒绝了,他的回答是沉默——无声的拒绝。

    梁迥回到开封将李煜的反应告诉给了赵匡胤,大宋皇帝陛下这下是彻底对李煜失去了耐心,他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对于南唐,赵匡胤其实一直是心存幻想的,他希望能够通过和平的手段兼并南唐,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可事实让他失望了,要想兼并南唐他必须要大起刀兵。就此,赵匡胤开始着手进行军事上的准备,而他手中现在就握有一张王牌。

    赵匡胤手中的这张王牌是一个人,这个人叫做樊若水。他是南唐池州人,也是一个在南唐的科场屡试不中的人,但他自认为自己有经国之才且上书直言国事,但结局可想而知。你一个默默无名的穷书生且连科场这一关都过不了还大言不惭地上书直言国政,这事在任何一个以儒者而自居的官老爷那里恐怕都只能得到一个白眼,别说李煜看不到他的上书,就算李煜看到了多半也不会把他樊若水当根葱,况且李煜对于革新除弊抑或让南唐变得再次强大这种事也是没什么兴致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将自己的苟安尽可能长地延续下去,最好延续到他死了为止。

    这世上有一种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了一个目标而活,那就是要活出自己的人生价值和意义,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说的正是这种人,而樊若水正是如此。在大宋和南唐之间,作为一个南唐人的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为南唐出力,可他没有这个机会和运气,南唐的大门一直为他关闭着。怎么办?难道就此老死一生?难道就此眼睁睁地看着南唐一天天地腐化下去?难道就此眼睁睁地看着宋朝吃掉南唐而自己却什么事也不做吗?

    宋朝和南唐必有一战,这是樊若水自己的判断,这也是天下之大势。此时的华夏大地自唐代中叶以来已经在事实上分裂了几百年,天下再次一统的时机已经来了。既然不能为南唐抵御大宋甚至是攻灭大宋继而完成国家一统贡献自己的能力和才华,那么他就只能选择大宋。

    这里暂且不去深究樊若水的这种行为和思想是什么性质,而且这也说不清,你能说他是南唐的叛徒或者唐奸吗?或许可以,可你决不能说他是什么汉奸。自秦始皇统一华夏以来,四海大一统的概念和思想就在我们这个民族的心中开始扎根,这时候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这种概念和思想早已深入孔门学徒乃至是很多百姓的精髓之中。从这一点上来说,樊若水顶多算是南唐的“叛徒”,他甚至连“唐奸”都谈不上,毕竟南唐此时在名义上早就已经是大宋的臣子了。举个例子,当年北方人跑到南方去为中山先生效力能被称之为北方的叛徒吗?

    自从打定决心要投靠宋朝之后,樊若水就开始想着如何帮助宋朝覆灭南唐。这个很难,毕竟之前他的一系列想法都是如何为南唐服务,可这时候他就必须要来一个彻底的转型——如何保住南唐攻取宋朝变成了如何帮助宋朝攻灭南唐?

    南唐与宋朝之间隔着一条长江,这是李煜赖以生存和自保的最大资本,而历史也让李煜有足够的底气对赵匡胤的要求有选择性地予以回应。赵匡胤以及他的大宋确实很强悍,无论军力还是国力都是对南唐呈碾压之势,可那又怎样?当年的曹孟德强不强?当年的苻坚强不强?可这两人在长江边上的结局又是如何?一个灰头土脸地败兴而回甚至险些在华容道成为俘虏,另一个则是兵败而归最后亡了国。最近的例子,柴荣强不强?可在夺下江北大片土地之后他不也是止步于长江北岸了吗?

    长江天险,这四个字不是白叫的。最关键的一点,同样是面对北方声势浩大的强敌,此时的南唐与当年的孙吴和东晋都有一个绝对的优势掌握在手中,那就是他们的水军。无论是在水战的战术上还是在水军的战船器械和兵力上,南唐都对宋朝有着明显的优势,两军如果在江上展开水战,宋朝的水军多半不是对手。

    樊若水把这些都看得很透彻,所以宋朝想要攻灭南唐且如果想在长江的水面上做点文章,那就必须得想出一个能够在短时间内大规模地投送兵力的办法。其实办法很简单,既然南唐的水军很厉害,宋朝不能十几万人或几十万人一起坐船过江,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搭桥——在长江上面搭桥。

    这个事在如今并不是什么稀罕事,长江上面的大桥现在多得是,可如果有人说他想在公元974年在长江上搭桥会不会有人觉得他是疯了?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可樊若水没疯,他将用事实证明他不但不是一个疯子,而且还真的如他所自命地那样具有非凡的大才。由此,万里长江的第一座大桥的设计者就此诞生了,尽管他所要建的只是一座浮桥。

    经过自己的一番调研,樊若水将浮桥的搭建地点选在了采石矶。这个地方现在仍然叫采石矶,地点位于今天的安徽省马鞍山市,这里现在是一个景区,有机会的人可以去实地游览一番。

    采石矶突兀于江中,你可以说它是一个大山包,也可以说它是一座绝壁凌空的悬崖,反正它就立在滚滚涌动的长江水流之中,扼据着大江的要冲。这里水流湍急,地势险要,作为防守一方这里必然是一个军事价值极为重要的要塞。

    在确定了目标之后,樊若水也是煞费苦心,他去采石矶附近的一座历史悠久名叫广济教寺的寺庙里当了一名和尚。由于采石矶乃军事要塞,他必须要用这个身份作掩护才能采集和搜集到足够的水文和地理资料以及数据,如此他才能在这个地方造出浮桥。他时常以垂钓为名游荡在采石矶附近的水面上,在无数次地往返于两岸之后,他最终成功地用藏在小船里的丝绳测量出了采石矶水域的南北宽度和不同水域的上下深度。大功告成之后,他突然从南唐境内消失了,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赵匡胤的面前。
    得知其来意及其军事构想之后,赵匡胤大喜。他让樊若水赶紧复习一下功课,然后参加考试,最后给了他一个进士及第的认证书(我怀疑这是一场只有他一个人参加的考试)。就这样,樊若水名正言顺地成了一个考取了功名的进士,而他也随即被赵匡胤授予官爵——舒州团练推官,从此就开始负责设计建造战船以及设计建造用以搭建浮桥的各种主体和辅助性设施。

    此外,樊若水还对他的新任老板提出一个请求,那就是这位樊大人的老母亲和亲属都还在江南,他担心李煜一旦知道他在为宋朝做事会对这些人不利。在赵匡胤这里这不过就是小事一桩,一句话的事,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换了是别人,这事估计会偷偷摸摸地干,而且赵匡胤曾经还真的就干过这事,他曾帮董遵诲接回了远在辽国的母亲。这个故事就不细说了,说来就话太长了,这里只说樊若水他母亲的事。赵匡胤这一次没有偷偷摸摸地做这件事,而是直接光明正大地干,他写了一份诏书给李煜,要李煜把樊若水的一家老小送到开封来。

    李煜收到诏书也是有些莫名其妙,这个樊若水是个什么人?怎么面子这么大?竟然惊动了赵匡胤?他为啥要我把这家人送到开封去?很显然,李煜不可能知道这里面的原委,更何况这个樊若水在南唐根本就是一个无名之辈,赵匡胤的这个请求虽然让他有些迷惑可一点也不让他觉得为难。再者说,他刚刚拒绝赵匡胤要他参加柴燎之礼的要求,此刻正小心肝乱颤,对于这样的一个可以“赎罪”的机会他哪里能够不赶快抓住?

    就这样,樊若水一家在开封团聚了,为了让樊若水更有面子,赵匡胤又给他升了个官儿——赞善大夫。同时,赵匡胤派人到荆湖地区的长江边上按照樊若水的设计图纸开始建造大型战船和搭建浮桥的龙船,而其要求的龙船数量达到了数千艘之巨。

    要建好这么多船只足够宋朝人忙活好一阵子了,值此国势危亡之际,南唐又在干什么呢?应该是加紧备战准备跟宋朝决一死战吧?很遗憾,事实不是这样,李煜奉行的仍然是他的绝顶神功——眼瞎。不是还没打过来吗?不是还没有宣战吗?能拖一天就是一天,好日子能过一天也是一天,再说了,还有长江天险和十万装备精良的水军,怕什么嘛!

    再来看南唐官场里的顶级大佬们又在做什么?这又是一个很遗憾或者叫很可悲的事,这时候的南唐官场的顶级大佬不是什么中书省或者枢密院的行政长官,而是一个叫张洎的人,他与时任太子太保徐游和太子太傅徐辽共同执掌南唐的机务。这个张洎是个值得说道的人,有鉴于我不准备在今后单独再说到他——恕我直言,因为我个人比较反感这个人,所以在这里直接把他说完。当然,因为后面的历史事件里他是重要的参与者,我还是得说到他,但不会给他做什么总结性概括。

    客观地说,张洎是一个有才华且他也自认为有才华的人,他不但博览经书而且还深研佛道,此外他还兼具风流倜傥之风,反正这人怎么看都跟李煜很对味口,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李煜继位之后,张洎升迁为中书舍人、清辉殿学士,有了李煜的这层关系,他迅速成为南唐朝堂里的第一大红人大宠臣。此人并不满足每天与李煜谈古论今、交流诗词歌赋以及谈佛论道,他还自认为又有经天纬地之才。反正一阵唾沫横飞之后,李煜为他的治国之才而倾倒,国政大事也交给了这个在官职上只是个清辉殿学士的人。然而,事实证明这个人在治理国政方面只是一个庸碌之辈,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才能。

    古往今来,不要说自命清高之人,就算是那些被历史证明是一介庸碌之辈的人也绝不会承认自己就是一个无能之人,而自命清高者更是撞破脑袋也要证明自己不是个庸才。不过,张洎是个例外,他兼具这二者的特质但又绝不会为了证明自己而去撞破自己的脑袋。

    简单说,他在心里承认自己不是治国之才,但绝不会放下手中的权柄。在宋朝攻打南唐时他力主抗战到底以此彰显自己的气节和骨气,但当国破之时他还是觉得苟活于世比蹬腿走人要舒服一些。李煜后来想投降的时候他坚决反对,但面对宋朝大兵们手中的刀枪时他毫无抵抗的勇气,更有甚者,他本来与他的上司陈乔约好国破之时一同自杀殉国,结果陈乔自杀身亡但他却没跟着一起上吊自杀或是抹脖子,其理由是:我还放心不下我的主子兼好友李煜。

    这是多么的伟大和忠诚,可这又是多么的无耻和虚伪!

    在被押到开封之后,赵匡胤开始翻他的老账,责怪他劝阻李煜投降之罪,责怪他写信叫援兵来增援金陵之罪,张洎这个时候的表现决定了他往后的余生。他叩首回道:我承认这些事都是我做的,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忠于我的主人,就算是条狗也是要对主人之外的人吼上几声,更何况我还是个人。不瞒你说,类似于你说的这些事我还做了很多。今天我如果难免一死,那我也算是尽了臣子的本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张洎表现得从容不迫且不卑不亢,显得自己是一个十足的爷们儿和君子。可是,我真的怀疑这人这个时候是在豪赌,赵匡胤根本没说要杀他,而他主动地提到了死亡且表现得慷慨大义。任何一个英明神武的帝王面对这种人恐怕第一时间都不会是立马杀掉而是劝降或招抚,而张洎真的就赌对了。赵匡胤觉得他这番发言很有忠勇之气,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于是就叫他以后专心事宋,张洎暗自一口大气喘出,面对着跪倒再拜,就此华丽地完成了转型。

    请原谅我的阴暗心理再次发作。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如果赵匡胤当时叫人把他拖出去砍了,他会不会当场瘫软在地或是尿裤子?

    张洎不但被赵匡胤赏识,就连赵光义后来也对其赞不绝口,赵光义的每一个决定和旨意经过他的润色都能跟古籍典故联系在一起,这让赵光义非常高兴,他直言张洎这人简直就是江南第一才子。此人后来在大宋官场一路扶摇直上,先后被拜为谏议大夫、判大理寺、史馆修撰、中书舍人、翰林院学士,参知政事,巅峰时期与后来的大宋名相寇准一个级别。然而,此人对待其主人可谓是尽心尽力百般迎好,但在个人的德行上却为人所不齿。

    前面说过他违背与人相约自杀殉国的誓言,而后来在李煜落魄之时他自以为对李煜有恩居然厚着脸皮去讨赏,李煜甩了一个白金脸盆给他,可他却满腹怨言认为李煜不知感恩且赏赐他这个脸盆时显得很是无礼。之前在南唐时,他的好友——时任南唐内史舍人的潘佑上书直言国政混乱、乱臣当道,张洎记恨在心并怂恿李煜杀掉了潘佑,毫不顾及之前的情谊。在太宗朝,他与同为翰林学士的苏易交恶,苏易后来升任参知政事,张洎于是上书对苏易一顿猛批狂贬,最后苏易被罢免,他自己就此成为了参知政事,即使是后来在与寇准搭档的时候,他表面对这位比自己年少的上司恭敬礼顺,但暗地里却是小动作鬼心思不断,而寇准却对此毫不知情。

    总之,个人观点:这是一个自诩为君子且想做一个君子并且以君子之道要求自己和别人,但实际上做出来的事却让他成为了一个对周遭之人卑鄙阴险、对上级阿谀奉承善于伪装的伪君子。

    我还不想说他是小人,因为小人没有他这么多道貌岸然,小人比他纯洁得多。我之所以要在这个人的身上说这么多,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张洎这样的人在我们身边的很多人身上都能找到影子,甚至包括我们自己。他的身上兼具了好多种人的心理和性格特质,但我们当中很难有人像他这样成了一个“集诸多的正反黑白于一身的大成者”。从这方面来说,这人是一个“成功者”。

    每当想起这个人我会想到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副主教克洛德,倒不是说这两个人很相似,而是说克洛德其实比起张洎更接近于真实的世界和人生。这是一种讽刺,一个小说中的人物反而比真实存在的人更接近于现实,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说张洎是一个“成功者”的原因。

    一个人的心中有神灵,有一套崇高的为人处世的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但在现实的人间烟火以及个人七情六欲的相互碰撞中,心中的神灵以及那一套准则和规范全都在摇摇欲坠,于是他开始犯错,开始自责,开始发自内心地忏悔和自我折磨,而在这之后他再又因为欲望和人性的驱使重复地犯错,如此反复,痛苦不堪。最后的结果要么是身心俱疲之后的彻底自我放逐,要么就是在理想与现实中完成了自我的和解——承认自己做不了圣人但也不会沦落为魔鬼,要么就是成为一个圣人或疯子,要么就是终其一生都在挣扎。这就是克洛德以及我们大多数人的人生,可张洎不是这样。

    张洎是一朵奇葩,一个成功的精神和人格与行为意识的多重分裂者,闭上眼放下一切时他就是君子,睁开眼进入丛林世界时他就是伪君子,这二者泾渭分明。拿起书他就是高洁的圣人,而在行卑鄙阴险之事时他就是一个纯粹的小人,他在这二者间自动切换毫无违和感。别的人会因为自己做出了某些有违圣人之道的事而挣扎、会犹豫、会自责、会悔恨,可他不会,他甚至都不用为自己找借口和理由就能瞬间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视为理所当然和正大光明。如此修为,如此心性,令人怎能不敬佩?什么叫大心脏?这就是!什么叫伟丈夫?这就是!

    史书说这个人精研佛道,如此看来这真的不假,这真的是一个高人,那些经书也真的不是白读的,他能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所思所想完全与自我分离,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与他在精神层面上的自我是完全无关的,在精神上他永远圣洁问心无愧。换句话说,他的心理非常的“健康”,绝不会因为做了某些事而把自己搞成抑郁症或者像雷有邻那样因为愧疚而把自己整成了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他不是君子,但他活出了许多真正的君子都没有达成的精神状态——坦荡荡——而且正因如此他还长寿。千言万语凝聚成一句话:这人已经成精了。

    多说一句,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成精的人可不止他一人,而这些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凤毛麟角,比如严嵩。

    好了,就此打住。

    一个樊若水,一个张洎,两个江南人,一个难见李煜一面郁郁不得志最后北投“敌国”,一个是李煜身边红得发紫的大红人,而这两个人将决定南唐最终的宿命。
    经过数月的战前准备,赵匡胤终于在公元974年9月下令攻伐南唐。他命颍州团练使曹翰(就是之前屡次派兵堵塞黄河决口的那人)领兵先赴荆南待命,随后他又命宣徽南院使曹彬、侍卫马军都虞候李汉琼、判四方馆事田钦祚一同带领大军主力兵发荆南。

    为啥要去这个地方?因为这里就是宋朝建造战舰的地方,这里还有要在采石矶搭建浮桥的各种竹木筏子和用以作为浮桥墩子的数以千计的龙船。宋军从这里出发可以顺着长江水道一路东行直抵采石矶以及最终的目的地——南唐的都城金陵。这可比走陆路舒服多了,而且一路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攻城略地,宋军只需要沿着长江北岸一路东行就可以了,甚至都不会跟长江南岸的南唐水军发生任何的冲突。这是后来的完颜宗弼做梦都想干的事,所以他才那么费尽心力地想要进入四川然后走水道顺江而下,可他的这个愿望终其一生也没有实现。

    必须得说的是,和历史上以往的渡江战役不同,宋朝在战前并未明确地对南唐宣战,而且南唐这时候是宋朝的臣子,如果宋军只是一路直行且沿途没有任何的攻击行为,那么南唐的水军只能看着,因为这些年宋军水师经常进行这种例行的沿江巡视,如果南唐反应过度反而会沦为笑话。这有点类似于狼来了的故事,宋军经常带着船队沿江巡视,巡视了一百次都只是转了个来回最后又回了老窝,久而久之南唐这边之前总是绷紧的神经就松懈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可在第一百零一次的时候宋军突然有去无回,直接杀奔金陵,到了那个时候被他们甩在身后的南唐各路水军就只能是鞭长莫及。

    宋朝大军开始奔向战前的预定集结点,但南唐这时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赵匡胤同样也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李煜其实是很乖的——除了执意不肯进开封朝见,让赵匡胤对这样的一个人下狠手他着实有些于心不忍。尽管大军已经派出去了,可他还是想再给李煜一个机会,他派遣左拾遗兼知制诰李穆到金陵去见李煜,再次要求李煜进开封去跟他见面。

    李煜可能也是感觉到了什么,他觉得危险真的降临了,如果他再不去就真的要大祸临头了。就在他决定放下所有的矜持和固执去开封时,他被自己的臣子阻拦了,这些人全都是他所倚重的人,里面就包括陈乔和张洎。在二人的劝说下,李煜动摇了,他以自己生病为由拒绝前往开封。他不无悲戚地说道:我对朝廷一直恭顺听命,我只想保全祖宗的基业,皇上如此逼迫我,我也只有以死明志了。据说他说完这番话后还试图像当年的郭无为一样当场表演自杀,但当时有那么多人在场他肯定是没法自杀成功的,但这已经足够了,他是在向赵匡胤隔空示威——我宁死也不会去开封!

    见李煜如此决绝,李穆也是无可奈何,他扔给了李煜一句话:去不去开封你自己要想好,朝廷如果因此而发兵江南恐怕你这边是根本无力抵挡,此事还请慎重考虑,以免将来后悔莫及。

    李穆回到开封将李煜的态度转达给了赵匡胤,这一下赵匡胤再也没有心理包袱和顾虑了,他扔掉所有的幻想,以李煜“倔强不朝”为由随即再又命令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侍卫步军都虞候刘遇领兵赶往长江北岸的军事集结点待命。

    为了从多个方向同时攻击南唐,赵匡胤又命令大宋水军出开封经由大运河南下扬州,然后会合宋朝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吴越国王钱俶一同攻击南唐都城金陵的东面诸州。庞大的宋军水师在皇帝陛下的亲自欢送下经过几天时间才完全离开开封,然后一路浩浩荡荡地向着扬州进发。

    一团又一团的黑云向着金陵的上空卷涌而来,但李煜这时候却毫无警觉性,他根本没想到自己再一次地拒绝赵匡胤会带来怎样的灾难性后果。被惯性思维麻痹了好些年的他还以为自己只要再送银子过去就能让赵匡胤平息胸中的怒火,于是就在李穆回到开封不久他真的就派人来送银子了。这一回来送银子的人是李煜的另一个弟弟、南唐江国公李从镒以及南唐的水部郎中龚慎修,讽刺的是,这两人到开封的时候宋军的水师正在从开封出发南下扬州。赵匡胤把这两人带来的钱和东西都留下了,而他们两人也被赵匡胤给留在了开封。

    这次倒不一定是赵匡胤又在存心耍流氓,他也没想到李煜会在这时候派人上贡,既然如此庞大的军事调动都被他俩看到了,那他怎么可能还放他们回去?如果李煜知道宋军的南征大军已经出动了,那他肯定会下令各地的南唐守军进入战备状态,如此一来,赵匡胤意图通过水路顺流而下直扑金陵的计划就要胎死腹中,继而让整个战局从一开始就全面陷入胶着状态,这对赵匡胤来说无疑是灾难性的,他要的就是突袭。有鉴于此,他甚至都没有在战前发布什么征讨檄文,而李煜那所谓“倔强不朝”的罪责也只是他的口头说辞,根本上不了台面。

    当初宋朝吞并荆湖是对方主动请求发兵入境,后蜀灭亡是因为其跑去北汉相约联合出兵夹击宋朝从而给了宋朝发兵的口实,而讨伐南汉更是顶着一顶“吊民伐罪”的大高帽,而南唐呢?所谓师出有名,仅仅一个“倔强不朝”无疑显得有些牵强和恃强凌弱。但是,即使是这样宋朝也没有宣战或下发征讨诏书,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一次宋军第一阶段的军事行动需要由水军来唱主角,要想实现这个战略计划就必须要偷偷摸摸地发动突袭战。

    兵者,诡道也,如果说世间所有的战争都要讲究一个师出有名,那么这个所谓的兵者诡道就无从谈起,从这一点上来说,赵匡胤的做法倒也没有多少值得去指责的地方。在战争这个吞噬生命的黑洞里,在这个讲究弱肉强食只凭实力和胜败说话的竞技场上,胜利者从来都是可以不受任何指责的。然而,为了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赵匡胤还是三番五次地给了李煜机会,直到李煜宁死不朝。如此一来,赵匡胤要想在名义和形式上彻底统一天下就唯有再起兵戈了。

    在领军的将领即将出发奔赴前线时,赵匡胤把他们都召集在了自己的跟前,其中就包括此次出征的大军主帅曹彬和都监潘美以及大军先锋都指挥使曹翰。赵匡胤对曹彬说道:此次征战的一切事宜朕都交给你了,但一定要切记不可残暴地对待南唐百姓,更不可掠夺民财,要展现出中原王朝军队的威武和信义,要让百姓打心底归顺我们,此事可缓不可急。

    说完,为了让曹彬在军中说话更有分量和威慑力,赵匡胤又将一把剑交到了曹彬的手里,他再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除潘美以下,其余人等若有抗命者皆可以此剑杀之!

    此言一出,包括潘美在内的所有将领全都浑身一凉,一时间无一人敢抬头。赵匡胤之所以要这样做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不想有人重蹈当年平蜀主帅王全斌的覆辙。
    王全斌,太原人氏。在他12岁之时其父被李存勖怀疑谋反,为表忠心无二,王全斌主动提出愿意去京城充当人质以证明其父没有反意,从而就此让家族免于灭顶之灾。此后,王全斌成为了李存勖的亲军侍卫里的一员。在王全斌18岁那年,兴教门之变发生,叛军攻入皇宫,李存勖的侍卫大部分都作鸟兽散,他的身边只有十几个人护卫在他的左右,这里面就包括后来扬名天下的王全斌和符彦卿。在与叛军的厮杀中,李存勖身中流矢而无法再战。叛军势大无法力战,王全斌和符彦卿将身负重伤且奄奄一息的李存勖扶到一处宫殿之中躲藏。最后,二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皇帝陛下气绝身亡,王全斌当场痛哭,最后不得不舍弃李存勖的遗体出殿逃生。

    到了公元964年,此时已经56岁的王全斌已经是宋朝的忠武军节度使,他奉命领兵攻伐后蜀。在打下成都之后,由于宋军在蜀川境内欺压当地降卒且毫无军纪地粗暴对待蜀川百姓以至于最后激起兵变和民变,宋朝被迫对后蜀进行第二次征服,期间杀戮生灵无数,蜀川战火连天,王全斌更是因为担心成都城内的后蜀降兵与城外的叛军里应外合而将数万降兵全部诱杀。一场血雨腥风之后,蜀川最后总算是平定下来了,可王全斌也因为约束部属不力以及诱杀降卒而惹得赵匡胤及满朝大臣勃然大怒,群臣建议将王全斌处死,可赵匡胤最后保全了他,只是从此以后王全斌的军事生涯就此终结,再没有受到重用。

    总的来说,王全斌其实有一点“冤”。作为武将,此人并不贪财且为人宽厚敬重士人,也有着一颗忠肝义胆,征伐后蜀之时他最大的过错就在于没有约束好部属以至于部队军纪涣散四处为非作歹。至于最后酿成了蜀川全境的起义和反抗则是他怎么也未曾料到的,他以及他的部下们都严重低估了蜀川军民的自尊和勇气。生长于天府之国的四川人或者说成都人尽管被习惯性地刻画和定义为慵懒和苟于小富即安的满足,但如果有人想剥夺他们做人的最基本的尊严,他们的血性和勇气就会证明他们绝不是懦弱可欺的孬种。这时的历史可以为此而证明,宋末元初的历史可以证明,明末清初蜀川大地几乎渺无人烟以至于最后不得不“湖广填四川”的历史也可以证明,而抗战时期百万川军东出抗击日军更是可以证明。

    至于王全斌下令诱杀成都城内的数万后蜀降卒,这个真的没法洗,可如果他不杀这些人又会有什么后果?如果真的如他所担心的那样,这些降卒与外面的叛军来个里应外合,那么数万宋军很有可能就会在蜀川全部报废,所谓的平定后蜀就完全是鸡飞蛋打。我绝无为王全斌翻案说好话的意思,这件事在历史上早已有公论,但战争就是如此,在战场上没有人性可言,如果讲人性,战争这东西就根本不该存在。

    说这些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解释赵匡胤为何会对曹彬说那番话以及为何要给曹彬那把剑。如果当初王全斌有这个告诫和待遇,那么蜀川之乱完全就可以避免,赵匡胤不想让南唐成为又一个后蜀。

    现在来看宋军此次进攻南唐的战略部署和计划:前面说到过曹彬的大军集结于荆南准备顺江而下直扑金陵,这是宋朝的第一路大军,而从开封出发的宋朝水师则作为第二路大军经大运河南下扬州进攻金陵的东面,第三路则是正在向和州集结的由潘美率领的准备攻取金陵的步骑混合主力大军。和州就是现在的安徽省和县,地处长江北岸,而它的对面就是宋军将要搭建浮桥的地方——采石矶水域。

    宋军的第四路大军则主要负责曹彬的身后安全,赵匡胤命令之前跟随潘美攻灭南汉的王明为黄州(今湖北黄冈)刺史兼任池州至岳州江路巡检战棹都部署,这个官职的名字很长,其任务就是负责牵制南唐在湖北境内的军力以及长江中游的南唐水军,尤其是驻守在湖口(今江西九江湖口)水域的南唐十万水军。

    别看王明的地方官职是黄州刺史,可他头上的这个战时临时职务(池州至岳州江路巡检战棹都部署)所负责的地域却远远超过了黄州,东起湖南岳阳西至安徽池州这一广阔绵长的水域都是他在负责。在必要的时候,他既可以在西面出击攻击南唐水军的后方,同时又可以阻击南唐水军可能会对曹彬的沿江追击。总之,这支军队的任务是牵制,而非攻击。

    宋军的第五路大军就跟根正苗红的宋军没多大关系了。他们是吴越国王钱俶率领的吴越大军,他们攻击的首要目标是南唐的边关重镇常州。对于这一路大军赵匡胤是特别的关照,他派遣几年前与潘美一道攻下了郴州的宋将丁德裕率领宋朝千余名禁军作为这支吴越军队的先锋,名义上这支军队是充当大军先锋的,可实际上是干什么的双方都心知肚明,况且钱俶敢让这些人去打头阵吗?丁德裕的角色其实很好理解,他就是宋朝在吴越军队里的监军。

    宋朝攻伐南唐为全军打头阵的是主帅曹彬。他率领的数万水军乘坐战舰带着之前造好的用以搭建浮桥的各种工具和材料,总计数千艘大小船只和竹木筏子从蕲阳(今湖北蕲春县)顺江而下,一路上是前不见尾后不见头地沿着长江北岸一路向东而行。沿江的南唐水军起初是震惊于看到如此规模的宋军水师,继而又是一阵大喘气:我们紧张个屁啊!这不就是宋朝人例行巡江吗?不过就是船多了些嘛!至于大船屁股后面这些竹木筏子,鬼知道他们想拿来干什么,反正这些玩意儿也没多大威胁。况且,这些宋朝人又没有过来招惹我们,我们紧张个啥?

    在想明白了这些之后,南唐各个水域的驻军就此在行动上达成了统一,他们纷纷将水寨的寨门关上,全都缩回去静静地等待这些宋军晚些时候再回来。可是,这些宋军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反观宋军这边,他们的主帅曹彬坐在船里也是紧张得一身冷汗直冒。他现在可是在搞偷袭,而且是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偷袭,说难听点,这跟做贼没什么分别。如果南唐人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干什么,这些人绝对要出来跟他拼命,而且他的前方不远处就是南唐在长江最大的军事要塞——湖口要塞。这里有南唐的十万水军,且湖口要塞扼守长江的咽喉,曹彬想要直扑金陵就必须从这里过去,如果十万南唐水军突然杀出来,那他曹彬这一路人马指定会来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剧。

    结果又是什么呢?这一路上曹彬全都是在白紧张,宋军个个都进入了临战状态,刀把子就握在手里,弓箭已经搭在弦上,可长江对面的南唐驻军连一条小舢板都没有派出来。最惊险刺激的应该就是经过湖口要塞的时候,尽管宋军紧紧地贴着长江北岸一路屏着呼吸朝东驶去,尽管他们生怕对岸的十万南唐水军会突然冲过来把他们全都赶到水里去喂鱼,可最后他们这数千艘战船竟然安安稳稳地全部过了湖口水域。

    就这样,宋军划着船悠哉悠哉地就突破了南唐十万重兵驻守的湖口要塞,尽管他们这一路是小心肝都提到了嗓子眼,但最终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达成了此战最重要的战略目的。
    在《棋经十三篇》里有句话叫做宁输数子,勿失一先,而在很多的战争里面失了先手并非是什么末日降临,毕竟翻盘的机会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会有的。遗憾的是,在这一次的宋灭南唐的战争里南唐这边失了先手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翻盘的机会。后来的事实证明,曹彬率领的这一路宋军轻易却又无比惊险地通过湖口要塞是决定北宋攻灭南唐这场战争成败的决定性因素。从宋军突破湖口要塞的那一刻开始,南唐的脖子就被宋军死死地给掐住了,直到南唐最后窒息而死,这中间南唐没有任何的绝对有把握可以扭转败局的机会,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宋军此战近乎完美的战略部署和计划。

    曹彬率军突破湖口要塞后继续顺江而下,一路上对南唐可以说是秋毫无犯,然而当宋军水师到了池州地界时,曹彬突然向南唐人露出了自己狰狞的面目,宋军不再靠着长江北岸偷偷摸摸地东进了,而是直抵长江南岸。

    南唐池州守将叫戈彦,这些年宋军的水师巡江这种事他是见得多了,宋军之前也没少趁着巡江的时候顺路到对岸来搞个联欢会,然后一顿好吃好喝之后再又回到北岸。听闻宋军的舰船在池州靠岸,戈彦照例命人杀鸡宰牛送美酒前去犒劳宋军。见此情形,宋军这边心底简直是乐疯了,可他们不能笑,因为这一次他们是来抢地盘杀人的。

    戈彦不愧是老兵油子,就在南唐的士兵们准备好好地陪宋军吃喝一顿时,远处的戈彦看出了这一次的宋军其行为表现都异于他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规模庞大的宋朝巡江大军,而且他们个个顶盔披甲全都绷着个脸,这哪像是以前衣冠不整且吊儿郎当地跑来喝酒吃肉的宋军?不好!他们是来杀人的!宋军是来打仗的!

    在明白了这一点后,戈彦瞬间如遭雷击。几万的宋军已经陆续登岸了,而他手里这点兵如果要硬拼只能是鸡蛋碰石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戈彦当即开溜。在他的身后,已经拔刀出鞘的宋军蜂拥而至,池州就这样戏剧性地被宋军占领了。

    接下来,宋军马不停蹄地继续向池州附近的军事要塞发起攻击,不久他们攻下了峡口寨。这一次没有偷袭,南唐这边也是勇敢地选择了迎战,但实力决定了一切,宋军此战斩杀南唐八百士兵,生擒两百余人,从池州逃往峡口寨的池州牙校王仁震、王宴、钱兴等三人也被生擒,这些人躲过了初一却没能躲过十五。

    之前一直都低调做人的宋军为何会突然对南唐大打出手?原因就在于宋军要在由王明主管的这片水域建立自己的军事大本营,这里将成为王明阻截南唐湖口水军救援金陵的屏障,而且宋军还要在位于湖口和池州之间的安庆水域建立一个军事试验场,因为这里有个地方叫石牌镇,而石牌镇水域的水文条件与采石矶相似,宋军要在这里实验搭建浮桥的可行性。

    以上便是曹彬为何会清剿这片水域南唐军事力量的原因,他要为王明清理后院,要给王明营造一个相对舒适的试验场,然后让王明守在这里,一方面搭建浮桥,一方面让王明为他断后,因为他马上就要再次沿江东进去为宋军的架桥部队在采石矶搭建浮桥清理路障。

    战端一开,时间就成了最宝贵的东西。进驻石牌镇后,宋军在樊若水的统筹指挥下立马开始争分夺秒地搭建浮桥。得益于樊若水当初周到细致的前期准备和精确的测量,浮桥在石牌镇成功地搭建了起来,这意味着在采石矶水域搭建浮桥在理论和实际操作上都具备了所有的条件。赵匡胤得知消息大喜,这可是他的大宝贝,他随即命令陆万友带兵过去把浮桥守住。

    曹彬这边更是极速地向采石矶挺进,他必须尽可能地快,因为他无法知道湖口的十万南唐水军什么时候会出现在石牌镇前去捣毁浮桥,甚至是突破王明的阻截突然出现他的屁股后面找他拼命,他要趁着南唐的水军有所动作之前攻下采石矶,继而在此建起浮桥让早已集结在采石矶对面的潘美十万大军越过长江,然后直扑金陵。

    不过,曹彬完全是多虑了,此时的南唐湖口水军根本没有丝毫的出兵迹象,这些人要等到一年后才会出动。很不可思议吧?很魔幻吧?可这就是事实。或许在李煜以及他的大臣们看来这次宋军的行动不过是来抢些地盘罢了,顺便给他们一点颜色吓唬一下他们而已,如果他们知道曹彬是要来灭国,他们的反应绝不会是如此的迟钝和漫不经心。这场战争无论是在战略上还是战术上,从一开始到结束南唐都是完败。

    曹彬可没法预知未来,他现在只知道自己所面临的形势依然很严峻,所以他必须要快。几天后,曹彬率领大军在铜陵再次击败驻守这片水域的南唐水军,此战俘获战船二百余艘,生擒南唐水军八百余人。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水上交战,但同样是因为实力悬殊的原因,南唐水军只能饮恨长江。曹彬继续沿江而下,继而乘势拔除了南唐在芜湖的军事要塞,紧接着宋军攻克了当涂县,就此宋军兵临采石矶的下面。

    在一连串军事失利的战报面前,李煜开始慌了,再让曹彬这样一路猛冲很快金陵城就要直面宋军的攻击了。好在还有采石矶,这个易守难攻的天险现在还在南唐的手里,只要守住这个地方宋军就将在这里陷入消耗战,然后南唐各路大军再来一个合围,那么南唐就仍然可以扭转局势。可是,就在此时李煜得知南唐东面的吴越现在也出兵侵入南唐境内了,李煜发现自己面临着两线作战的考验。为此,他想到的第一个法子是给吴越国王钱俶写信:钱俶啊,你是不是傻?今天你帮着宋朝灭我,如果我真的完蛋了,那下一个被灭的就是你吴越,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钱俶的回应与当初李煜写信劝刘鋹投降是一个样,他把这封信封好之后送到了赵匡胤的手里,以此表明自己对宋朝的忠心。如李煜所言,钱俶真的是傻吗?当初他答应赵匡胤要出兵攻打南唐时就遭到了他的宰相沈虎子的激烈反对,可任凭沈虎子如何的劝说和“威胁”,钱俶的决心都毫不动摇,为此他还把沈虎子给罢了官。

    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放在不同的人身上出现在不同的场合会有不同的解读,甚至是截然相反的解读。在此时的钱俶这里,他的所为应该被称为是俊杰还是懦弱的胆小鬼呢?乃至于后来他不战而降把吴越的土地全部送给了宋朝,就此成就了宋朝的统一大业,而且是一滴血也没流一个人也没死。典型的投降胚子吧?软骨头吧?很遗憾,我个人认为这人算得上是一个俊杰。他是一个真的识时务的人,懂得顺势而为的人,他成全了中华大地的再一次大一统,他的行为让吴越的百姓免于战火,让两方无数的士兵得以活命。不可否认,不是所有的投降者都可以叫做识时务的俊杰,但我觉得钱俶可以。另外,人贵有自知之明,钱俶这人也有自知之明,那就是他打不过赵匡胤。
    回头再来说这边的曹彬。李煜那边还在慢吞吞地集结军队赶往采石矶意图将曹彬赶进长江里去洗冷水澡,他以为手里有着天险之称的采石矶无论如何都是可以把曹彬抵挡一些日子的,他甚至都无需动用湖口的水军就能搞定曹彬。可是,李煜错了,他根本不知道宋军的这位以“仁德”著称的主帅在当年随军攻灭后蜀政权时就早已习惯了攻克天险,无论这些天险是在水面还是在崇山峻岭之间,采石矶虽然难攻可它有蜀川之地的那些天险难攻吗?

    兵贵神速,曹彬这一路上之所以拼命地往前冲就是为了抢时间,他要趁着南唐的军队赶来增援采石矶之前攻下它。曹彬抓住时机集中自己手中的兵力猛攻采石矶,南唐在采石矶拥有两万重兵把守,如此军力加上号称天险的地势优势,按理说南唐军队怎么也该顶几天,可事实上南唐人连一天也没顶住,采石矶当天受到攻击且当天就陷落,南唐的马步军副部署杨收、兵马都监孙震等人被宋军生擒。

    完了!天险被攻下了!

    曹彬现在可是脚踏长江南岸了,只要他愿意就可以直扑前方不远处的南唐都城金陵了,南唐上下顿时开始陷入恐慌了。可是,别急着慌乱,现在还不是世界末日,曹彬再怎么猛可他手里的兵力都是不足为惧的,只要南唐这边集结优势兵力就很有把握把曹彬身边的人马踢回长江里去。另外,让南唐人突然大喜的是,曹彬竟然就待在采石矶不动了,他并未狂妄地带着人杀奔金陵。这不是很明显了吗?曹彬很有自知之明,他也在等待援兵,那还等什么?赶快派兵过去灭了他。这应该是正常思维所能做出的反应吧?而且这是在变数时刻都会出现进而左右战争胜败的战场,南唐这边所要做的就是趁着曹彬趴窝的大好时机火速出兵吧?

    很遗憾,本来被采石矶之败搞得群情激奋的南唐人见曹彬趴窝顿时又放松了神经,什么火速出兵什么不顾一切地杀奔采石矶,这些事全都没有,他们还在慢慢悠悠地集合军队,就好像他们所面对的只是一群翻不起多大浪的长江水匪,他们要好好地精心调配一番确保必胜,等到一切都满意了才开始进攻。南唐人在一次次地作死,而这将会让他们在事后悔青了肠子。如果他们能够抓紧时间抢回采石矶,那么即使宋军的兵力集结到位,他们也仍然可以让战争陷入僵持,至于后来宋军在采石矶架浮桥这事就更是不可能。可是,这些都是假设,他们现在根本不知道此前一直锋锐难挡狂飙突进的曹彬为何会突然趴在采石矶不动弹。

    在南唐人还在磨磨蹭蹭地集结兵力的时候,此前远在安庆水域的宋军架桥部队已经带着他们的那些竹木筏子和龙船火速地赶往采石矶。到了地方,他们就马上开始在采石矶水域架设浮桥,有了在石牌镇的成功经验,这些宋军的工程兵干起活来可谓是轻车熟路。

    在长江上架设浮桥?情报传入金陵,李煜和他手下的大臣先生惊愕,然后便是嬉笑调侃。李煜对他的宠臣张洎说道:宋朝人真的能搞成这事吗?张洎也是一阵迷糊,但博古通今的张大才子最后给出了自己的看法:这种事别说是现在,就是在以前的书里也从来没有看到过有此记载,这种事绝对不可能成功。李煜听完顿时就完全放松了,他长叹一声,说道:我也觉得宋朝人这是脑子犯糊涂,想在长江上面架浮桥,这不是在闹着玩儿呢吗?

    没错,如果没有樊若水这个南唐人,那么宋朝人即使想架浮桥也只能是做做梦罢了,而李煜等人这时候也不会想到那个叫樊若水的人,他们可能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不久前把樊若水一家老小送到开封去这件事。在他们看来,浮桥是绝对架不起来的,等到宋朝人明白这事后自然会知难而退,到时候事情就好办了,他再送点钱过去说不定赵匡胤就会认命了,甚至是死了灭掉南唐的这个心,反正他爷爷给他攒下了那么多钱。李煜还在做着美梦,可三天之后他突然做了一个噩梦——宋朝人只用了短短的三天时间就把浮桥给建好了,而且长江对岸的十万宋朝主力大军随即就踏着这条浮桥源源不断地登上了长江南岸的土地!

    不!这一切不是李煜做的噩梦!这是真实发生的事!

    李煜的笑容瞬间消失,继而脸上一片死灰色。到了这个关头,他终于知道什么叫火烧眉毛了,如果让十万宋军完全过江,那他离刘鋹的下场也就不远了,他急令南唐镇海节度使郑彦华率领水军一万人,天德都虞候杜真率领步军一万人共同前去跟宋军交战。可这又有什么用?忙乎了这么久就集结了水陆两万人,而且还想靠着这些人把宋军的十万人打败?也不知道这位大词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在这二人临行前他还颇为自信地勉励二人:你们水陆并进,一个毁桥一个驱逐他们在陆上的军队,没有道理不胜利。

    可悲!两万打十万而且还如此自信,敢问李后主:你的水军在船上是装大炮了吗?你的陆军是穿越而来的天下无敌的蒙古骑兵吗?另外一个问题,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李煜为何直到现在也不让湖口的南唐十万水军东出救援?是不想把宋军打得太疼了以免不好向赵匡胤交代吗?是害怕动作过大会让战争升级吗?是不想彻底跟宋朝撕破脸皮吗?如果是,那宋朝这回现在是摆明了要来灭国的,你为何还在幻想着和平?为何还是不肯动用自己在湖口的驻军?这件事要分析起来可就有的说了,但无论怎么说都足以证明李煜在军事上的无能和无知。

    需要说明的是,这并不是李煜所独有的思维和做派,往后的那些饱读圣贤之书且满口仁义道德的宋朝大臣甚至是某些所谓的名臣名相在面对辽国人和西夏人以及后来的金国人时也是这个做派:敌人打我们一定是因为我们有什么地方没做好,只要我们对敌人加倍地好,他们就会被被我们给感化和感动,对待粗鲁的没有经过孔孟之道洗礼过的蛮夷要以德服人,别动不动地就喊打喊杀,那是匹夫之勇,是没文化没教养的体现。

    这种思想和思维一直在我们的这个族群里生根发芽,敌人凶恶是敌人的事,我们不能那样,那样会掉身价,我们要时刻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要时刻注意说话得体,面对蛮横霸道首先要忍让,要摆事实讲道理,绝对不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最经典的一句就是:狗咬了你一口难道你也要像狗一样回咬一口?

    很抱歉!说这些话的人可能犯了一个概念性的错误:所谓的以德服人和以理服人必须要有个前提,那就是对方首先得是一个人,而不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如果对方气焰正盛且你又步步退让,甚至像受虐狂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卑躬屈膝百般讨好,那么请问这样做你的德和理又在哪里?难道真的要像某些影视剧和小说里那样等到对方杀人杀到呕吐然后在尸山血海里大彻大悟?或者等到对方打人打到浑身酸软,然后看着你头破血流的样子突然被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这种逆来顺受的精神所折服,最后心性大变成了真心悔过的汉子?

    以德服人以理服人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说的,尤其是一个弱者在备受欺凌时说这话就显得极为的荒谬和可笑,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迂腐。如果在实力上你本就处于弱势地位却还摆出一副圣人的姿态,那就是纯粹的找抽。曾经看到过这样的一句话:若非强大岂能与人为善?没错,唯有强者才有资格以德服人以理服人,这道理亘古不变。

    此时的李煜就在闹笑话,赵匡胤要来灭他的国,可他却在想着要跟赵匡胤讲道理,甚至还想着不能把赵匡胤给打疼了,而且他觉得自己不但占了理,而且还具备把赵匡胤打残的能力,湖口那十万水军一旦出动就将是一支毁灭性的力量,那样的话会让赵匡胤受不了的,这种惨烈的事他是不能干的,即使他现在身处险境,可他还是不能轻易地动用自己的大杀器。所以,在得知宋军已经通过浮桥开始向长江南岸大规模地投送兵力之后,李煜还是舍不得动用湖口的力量,而是只纠集了两万人马且还自信能够胜利。

    李煜的这个梦做得很美,可现实对他却很残酷。南唐镇海节度使郑彦华和天德都虞候杜真很听话地赶到了采石矶,首先跟宋军接战的是杜真率领南唐一万步军 。以潘美的战场决胜能力以及宋军禁军的战斗力,南唐的这一万人根本就不够他们砍的,杜真这一仗大败。陆地上的事很快就被宋朝搞定了,而南唐的水军在郑彦华的带领下表现就要好得多了, 他们本来是要来跟宋军水师拼命的,可眼看着陆地上的兄弟们个个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这些本来是要来杀人放火的人瞬间心气不再:他们转身就溜了。
    南唐的长江天险被宋军突破了,派出去的水陆大军也被击败了,宋军开始在长江南岸全面地铺开。面对如此局面,南唐所做出的回应是迅速收拢周边的军队前来防守金陵城,重点保卫都城的安全,至于金陵周边的地方他们选择了战略性放弃,只有某些重要的关口和据点还留了一点兵力驻守。

    这样做其实没什么不对,而且这也几乎是南唐现在能够拿出的最好办法了。南唐东面的常州和润州不敢调兵来增援金陵,因为它们所面临的形势其实比金陵好不到哪里去,吴越军队和宋朝从开封出发的庞大水师正在向它们压过来,它们是南唐的东大门,如果它们失陷就将让金陵陷入多面受敌的境地。

    有一个问题相信很多人都会有,那就是南唐在如此关头为什么还不肯抽调湖口的十万水军前来助战?如果说之前是因为李煜不想让战争升级为全面战争,那么现在宋军的十万大军已经出现在了长江南岸且都城都开始直面宋军的威胁了,这应该是没有理由不再动用湖口的兵力了吧?道理确实是这样,可事实上湖口现在才真的叫做一个三面被围。

    赵匡胤及其手下的将军们很显然在开战之前就已经为湖口的这支驻军可能会有的举动做好了各种预案,宋军现在之所以没对它下手原因就在于它还是一个整体,是他们眼中的一个庞然大怪物,宋军倒是想吃掉它却因为实力不足而只能在外围徘徊监视。不过,一旦湖口的南唐水军分兵去救援金陵情况就两说了。另一个难处在于,如果湖口的南唐水军不分兵而是全军皆起顺江东流前去增援金陵,那么就会有两个严峻的问题出现在他们面前:首先是宋军可能会捣毁他们的老窝,然后导致如今的湖北和江西两地的南唐大片土地被宋军鲸吞,其次就是他们在东出救援金陵的路上被宋军层层堵截,最后还被断了后路成为只能漂浮在江面上的孤魂野鬼,而其最终的结局也是可想而知。

    可以这样说,湖口的驻军守护着南唐的半壁江山,一旦他们有什么闪失再加上金陵被围,南唐基本上也就离彻底完蛋不远了。对于李煜来说,不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他是不会轻动湖口之兵的。这时候也就不难看出宋朝之所以要出动五路大军攻伐南唐的用意了,除了南面没什么大的动静,整个南唐的东、西、北三面都在受到宋朝的攻击和威慑,这让四处防守的南唐可谓是苦不堪言,而宋朝这边却可以集中自己的精锐和优势兵力直取南唐的要害金陵城。

    时间进入公元964年12月,面对赵匡胤毫不讲理地野蛮“入侵”,这些年来一直委曲求全的李煜终于是受够了,这只兔子开始反击了——尽管反击的力度非常有限:他下令在金陵城里开始戒严,同时在境内废除宋朝的开宝年号,改称这一年为甲戌年。也就是说,我南唐从此就不是你宋朝的臣子了,我们现在是敌对且处于战争状态的两个国家。另外,为了守住金陵,李煜下令让民众踊跃参军保卫南唐,凡是肯出钱出粮者朝廷都许以官职或爵位。

    公元965年的春节,李煜和南唐的子民就是在这样的提心吊胆中度过的。新年刚过,不论是在国都金陵的周边还是在南唐的东面和西面都是遍地烽火。

    东面的吴越国王钱俶带兵继续围困常州,西面的宋军年前刚对鄂州的南唐军队大打出手,年后王明又命兵马都监武守谦等渡过长江,他们在武昌城下大败南唐守军。驻军于池州的樊若水也没闲着,他命王侁带兵至宣州大败南唐的宣州驻军。

    这里请注意这个王侁,这人是后周枢密使王朴的儿子。王朴堪称柴荣的肱骨大臣,先南后北的国策正是由他向柴荣提出来的,而赵匡胤也继承了由他和柴荣所制定的这个一统全国的战略计划。另外,此人还是开封城的城市规划者,开封城的城市布局有很大一部分功劳都得记在他的头上,开封的漕运也有他的功劳。此人不但受到柴荣的器重和重用,就连赵匡胤都对其颇为敬重和忌惮,曾言如果王朴当时还活着,那他是当不了皇帝的。王侁因为其父的恩荫自然是少年得志,而他后来的履历证明他也确实有些本事,用现在的话来说他还算得上是一个有些本事和能力的官二代。

    这时的王侁还只是在军界和政界初露头角,但这人今后将会因为一个人以及一件事而名留青史——以一种不光彩的方式。小说演义《杨家将》里的那位主人公的原型杨业之所以会死,这个王侁得负主要责任,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王侁也就不会有后来家喻户晓的《杨家将》,此人真可谓是为中国的民间文学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这件事后面再说,这里只需要稍微留意一下他这个人就行。

    不得不说的是,这段时间的战争真的对《杨家将》这个故事有着很大的贡献,王侁出来了,《杨家将》里杨氏父子八人力战强敌血洒疆场的情节马上也要出来了,而这个就要牵扯到曹彬了。只是可怜了潘美,他这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口大黑锅会在千百年后紧紧地扣在他的头上。

    东面和西面的宋军在南唐的土地上打得火热,曹彬率领的主力大军显然也不能闲着,但他没有带着弟兄们去打金陵,而是把重心放在了肃清金陵周边的南唐军事力量上面。他命令那位曾经带着三千骑兵打退了六万辽国铁骑的宋朝悍将田钦祚直扑金陵东南方向的溧水,在这里田钦祚遇到了一位在勇气上绝不输于他的江南硬汉——南唐都统李雄。

    这个李雄在史书上并没有多少笔墨去刻画和记录他的生平,甚至于他这个名字远不及与他同名的两晋时期成汉的皇帝巴氐人李雄,可他以及他的儿子们的事迹却永载史册且彪炳青史。面对实力和战斗力明显占优的宋军,面对国破在即的危亡时刻,作为一个军人的李雄知道了自己的宿命。他手中的士兵根本不是田钦祚手下这帮宋朝禁军的对手,可他没想过要投降,而是决心为国而战。

    两军交锋,战阵动荡,宋军这边的攻势是锐不可当,李雄手下的这万余名士兵们则是惨遭蹂躏且死伤惨重,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李雄知道自己今日所面临的已是必死之局面。他对自己身边的与他一同出战的七个儿子说出了他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南唐军人的最后一句话:为父今天必死于国难,你们也要努力杀敌报国啊!

    说完,他纵马冲向了对面的宋军。他的这七个儿子没有一个是孬种,见自己的父亲冲入了敌阵,他们也先后义无反顾地追随着父亲的脚步冲入了战阵之中。一场惨烈的厮杀过后,李雄父子八人最后全都战死于战阵之中,为国殉难!

    壮哉!李雄!壮哉!李家将!
    这就是现实版的“杨家将”以及真实的“杨门七子”。遗憾的是,明朝的那个叫熊大木的“文学家”把他们这一家子的英勇壮烈之举几乎原封不动地移架到了杨氏父子身上——连个姓氏都没给这家人留下。

    进入月底,宋军终于开始向金陵进攻了,而带队的主将就是宋朝平灭南汉的宋军主帅潘美。听到曹彬说可以带人过来攻打金陵了,憋了好久的潘美带着人马就冲了上来,可当他抽出刀子准备砍人之时却被眼前的秦淮河给挡住了,他跑得太快了,也太猴急了,持重谨慎的曹彬这时候还没有准备好让大军过河的船只。但是,面对秦淮河对面的南唐在短时间内集结起来的十万水陆大军,此时的潘美怎么可能还能保持冷静?他不能不着急,上次就因为他跑得慢了一点导致南汉皇宫里的那些金银珠宝和翡翠玉器全都被付之一炬,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他怎能不着急?再说南唐可比南汉富多了,而且南唐文华风流,金陵城里不单有金银财宝,还有那么多的经史子集和名家书画,这些也是宝贝。所谓知耻而后勇,作为一个有血性的军人,潘美不想让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再次重演。当然,如果你要说潘美此时就是一个眼冒金光且嘴角流着哈喇子的抢劫犯,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这就是战争,古今所有战争的本质就是征服和抢夺。

    要说这南唐人这时候也还颇有点男人的样子,面对如狼似虎的宋军,他们的选择不是像北汉人那样全都缩到城里去在城墙上跟宋朝人较劲,而是出动十万人背城列阵与宋军隔河对峙。不过这也没办法,人家南唐有这个家底和实力。这是双方将近二十万人的大兵团战略级对决,看样子南唐人这次是要跟宋军分出一个雌雄,即使不能把宋军打得丢盔弃甲逃回长江北岸,可至少也要让宋军丢下一大堆尸体才行。如此说来还真的不能说李煜和他的南唐没有勇气和骨气,人家面对危局是敢于亮剑的,而且气魄是如此之大,毕竟是十万人。只是,这十万人如果早点派出来用在采石矶水域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呢?

    有个话叫做不到万不得已而为之,这在很多时候被视为一种美德,是一个人大度、理智的体现,而且这也是一个有实力的人才能说出的话。然而,人世间有些事是不能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去做的,这些事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已经足以吞噬你的一切了,比如这时候的李煜和他的南唐。

    战争之初,李煜手握二十多万的军队且拥有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水军,宋军的兵力与之对比起来根本不足以呈压倒性的优势,而且李煜处于守势且又坐拥长江天险,因而面对战争初期宋军不断地侵扰和杀人放火,李煜选择了隐忍和避让。这个遵循儒家之道的书生一次又一次地警告对方不要太过分了,否则他就会反击,可对方根本没有理会他,反而觉得他软弱可欺不足为惧,直到最后终于踩到他的底线了。于是,李煜心中的那个万不得已的时候终于来了:赵匡胤,你看,我可是警告过你的,我的胳膊也是很粗的,可你非要逼我,我现在只能不客气了。

    李煜的这种行为和决心多么像一场大火已经烧到房顶了才把高压水枪给抬出来,可你为什么不在火苗或者是火势刚烧起来的时候就这样做?你李煜现在所面对的人是潘美,这是一个曾经只是凭借自己一路人马就干掉了南汉的灭国级狠角色,而且是一个曾经大败拥有大象军团坐镇的南汉十余万人马的一代名将和勇将。他不是没有见过十万敌人站在自己的面前,眼前的场景对他来说根本就不陌生。

    可以说,潘美是宋初乃至是整个两宋时期杀敌最多且至少三次击败了对方逾十万人马的宋朝名将,在此后的宋辽雁门关之战里他更是与杨业配合击败了纵横东亚无敌手的辽国十万铁骑。这就是李煜的十余万人马此刻所面临的对手,而这人还不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烈火,而是已经积蓄了无限能量亟待喷发的火山。

    面对眼前深冬时节冰冷的秦淮河,宋军的士兵们都在等着他们的主帅大人曹彬赶快给他们调拨船只过来好让他们过河去杀人,可他们并没注意到自己的监军大人潘美此时的脸上是什么表情。看着曹彬有板有眼地调配船只,表面上不动声色的潘美几乎快要爆炸了。坐船过河?这么多人得需要多少船才能装完?等到人马全都过河又得等到什么时候?

    潘美带着自己的亲兵骑着马来到秦淮河边,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不要什么坐船过河,而是直接涉水过河。冬季是一年之中的枯水期,这秦淮河看着是又宽又深,可谁知道它到底有多深,就像人人都以为长江深不可测无法搭建浮桥,可它总有浅水区吧?于是,潘美不顾劝阻策马跃入了刺骨的秦淮河向着对岸奔去。岸上的宋军士兵全都惊呆了,这老潘同志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猴急?在他们的惊愕中,潘美以及他的亲随竟然真的就过了河。这下还等什么?随着潘美的大手一挥,宋军争相从浅水区渡过了秦淮河。

    秦淮河里的南唐水军这下可就坐不住了,如果让宋军就这样全都跑过来那可就坏大事了。可是,正当他们想要开着船向宋军杀过来时,宋军的行营马军都指挥使李汉琼命令宋军水师把所有的大船都集中起来并在船上塞满易燃物,然后趁着风势把这些船驶向了南唐的水军营寨,刹那间三国时期火烧赤壁的一幕就此上演,后续的宋军乘势而上将南唐的水寨给变成了一块焦土。

    就此,数万过河的宋军杀向了对面的十余万南唐军队。这些南唐的大兵们有决战的勇气却没有决战的能力,宋军过河时他们看着,他们的水军被大火吞噬的时候他们还是看着,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就等着宋军朝他们冲杀过来。这样的军队其战斗力和血性也就可想而知,面对敢于决战决胜且是主将带头冲锋的宋军,他们的命运不言自明。

    数万宋军与南唐的十万大军终于杀成了一团,将近二十万人的战场厮杀不用猜也知道战场上是一幅怎样血腥和惨烈的画面,可这一战的具体过程在史书上没有交代,只是一句简单空洞的“江南兵大败”。之所以如此想必这一战也谈不上什么鏖战,很有可能就是一场摧枯拉朽的战斗,南唐人一触即溃,然后宋军在他们的屁股后面一顿猛追狂打,直到把他们赶回了金陵城,而且还只能是腿脚利索的跑掉了,跑得慢了一点的要么当俘虏要么成了宋军的刀下鬼。

    就在潘美追得兴起的时候,就在他准备一路跟着败兵追进金陵城从而一举把李煜给生擒的时候,他突然脸色大变。一个战报的传来让他不得不停止追击,而且还得马上调转马头往回跑,因为南唐派出了一支水军正逆流而上要去毁灭采石矶水域的浮桥。

    这浮桥可是宋军的命根子,是他们的生命线,一旦被毁了,他们可就要成为断了线的风筝。至于重新架设浮桥就太扯淡了,要知道当初樊若水可是准备了半年的时间才把搭建浮桥的各种材料给准备齐全,等到那时候潘美等人早就饿死了,总不能到处去抢东西吃吧?赵匡胤可是早有严令,不能当土匪兵,要以文明之师赢得江南百姓的民心。

    无可奈何之下,潘美只能放弃追击转而极速向采石矶方向猛跑,还好他跑得快,前来偷袭浮桥的南唐军队被潘美打得抱头鼠窜,就连他们的带头大哥郑宾都当了俘虏,而那些幸运儿最后只能勉强保住小命逃了回去。

    这浮桥是保住了,可金陵城的大门也就此牢牢地给关上了,被痛打了一顿的南唐人再也不可能出来跟宋军单挑或是群殴了。偷袭采石矶浮桥这事也不知道南唐这边是谁想出来的这么一招围魏救赵的妙计,真的是个机灵鬼。

    关于李汉琼在秦淮河火烧南唐水军营寨这件事的具体发生时段有争议,史书在这个事情上也是各有说法,但我个人不认为这件事发生在潘美击破南唐十万大军之后,而应该是同时段发生的。宋军当时在秦淮河应该是有水师的,而且曹彬当时正在调派船只准备将宋军运送过河,只是因为潘美耐不住性子带兵过了秦淮河才导致李汉琼不得不策应潘美的进攻。至于理由,南唐的秦淮河水军本来就是负责防御宋军过河的,潘美率领大队人马过河他们不可能没有反应。

    此后的三个月时间里宋军并未对金陵城展开围攻,他们只是在城外立下营寨围困金陵。毕竟金陵城这么大,要想完全围住它然后四面围攻不太现实,但宋军也没闲着,他们把金陵城外围的所有南唐军队来了个一锅端,从而彻底让金陵变成了一座孤城。接下来又该怎么办?死耗着呗!看谁耗得久,反正宋军这边可以通过浮桥不断地运送给养和物资,可金陵城里的粮食总有吃完的时候。

    宋军这边选择了死耗,没想到的是南唐这边也是这样做的,而且这边的情况只能用瞠目结舌来形容——因为他们的老大——李煜同志这时候根本没有慌乱,他过得相当的逍遥自在,简直犹如生活在世外桃源一般。原因?原因就在于他的宠臣兼好友张洎给他吃的定心丸:我们城里粮食充足,我们只要在外面坚壁清野就行了,宋朝人消耗一段时间之后又没士气又没粮食就只能撤兵回国。

    李煜觉得这样说没啥毛病,于是他就躲进了自己的深宫后院跟着一帮和尚道士钻研佛法道经,另外还在研习一门高深的学问——《易经》。这个东西可谓是高深莫测,一般人是搞不定它的,我曾经试图进去,但一来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二来着实功力浅薄无法钻研得进去。李煜自然比我聪慧也比我有空闲,他这时候倒是整天忙得乐不知疲。至于国家大事军情要务,他一概交给了张洎及其同伙处理,战报之类的玩意儿根本到不了他的手里,甚至他根本不知道宋军已经在金陵城外安营扎寨好几个月了。

    国都被围数月,可君王却毫不知情反而整日醉心于各种学术探讨和研究,这可真的是堪称古今未有之奇闻!
    现在来认识一下南唐这边的战时国都城防总司令。此人名叫皇甫继勋,是已故的南唐名将皇甫晖的儿子。

    说起他老爹皇甫晖也还真叫人有点心情复杂,因为赵匡胤此生最为勇猛的时刻之一就是与这个人有关——在公元956年的清流关之战中,后周大将赵匡胤抱着马脖子直入南唐的中军,然后他突然举刀砍向了南唐军队的主将皇甫晖,尽管皇甫晖躲了,但仍然被砍劈中了脑袋导致脑浆迸裂,而命悬一线的皇甫晖被擒获后因为不甘做俘虏而拒绝就医就此死去。如此说来,这个皇甫继勋其实和宋朝的开国皇帝是有杀父之仇的,可皇甫小将军显然不记得这些了。

    本来这个城防总司令的职务是轮不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将门之后的,可奈何于南唐的宿将们这时候都去陪伴李煜的老爹了,于是南唐朝廷的大佬们只能从矮子堆里拔大个,本着老子英雄儿好汉的观念,他们把这个皇甫继勋给提拔了上来担任金陵城的城防总司令。

    年纪轻轻却担当如此重要的角色,在别人看来,这位住在金陵第一豪宅平日里骄横跋扈且奢靡于享乐的皇甫公子肯定是乐坏了,可事实正好相反,皇甫继勋的心里根本谈不上什么高兴,他暗自咒骂那帮在这个时候把他抬出来顶雷的大臣,恨不能把他们给生吞活剥了。这个时候来负责金陵的城防无疑就是把他架在火山口上去烤,可这个差事皇甫继勋不能推辞也不敢推辞,因为他这个任命也是李煜最后钦定的,他只能把这活儿给接了下来。

    可想而知,由这样的一位主帅来负责金陵的城防会干出怎样的成绩。皇甫将军不但不想当这个城防司令,而且心里压根儿就不想跟宋军打什么鬼仗。他太有自知之明了,他很清楚南唐军队是打不过宋军的,可陈乔和张洎这两个死脑子的书生偏偏表现得很大义凛然,还说什么誓死不降,作为下级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敷衍了事。需要说明的一点是,陈乔和张洎虽然是他的上级,可军事指挥权都在皇甫继勋的手里,没有他的命令一兵一卒都是不能调动的,而先前十万南唐大军出城与潘美交战正是这位皇甫将军指挥的。

    这一仗可是彻底把皇甫将军给打绝望了,他本就没什么信心,这一打更是从灵魂到肉体完全把他给征服了。他想跟李煜说投降的事但又不敢说,他害怕会因此而脑袋搬家,他甚至连每日的战报都不敢拿给李煜看,李煜很有可能连十万南唐大军惨败秦淮河畔这件事都没有听说过。至于从别的地方发来的战报信息,皇甫将军选择扣留不发,这让李煜觉得好像天下很太平啥事都没有。偶尔李煜会从繁忙的学术研究中抽出空来想找皇甫将军了解一下前方战事的情况,但皇甫将军非常不给面子以“军务繁忙无法抽身”为由拒绝去见李煜,而李煜也放下此事不再追问。

    在深宫里过着世外桃源生活的李煜确实逍遥快活,他文有陈乔、张洎,武有“将门虎子”皇甫继勋,有了这等豪华组合和阵容打理国政军务,他还用得着操什么闲心吗?李煜是逍遥快活了,可皇甫继勋的日子可就遭罪了。虽然宋军没有攻城,可整天这样被十万人给围着和瞪着搁谁身上都不会好受,况且每天都有消息说南唐军队在某个地方又被宋军暴揍了一顿被杀了好多人,这种压力和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他倒是想宋军尽快攻城,甚至是越猛越好,这样他就可以解脱了,或者叫做可以正大光明地投降了,可宋军就是不攻城。

    作为主将,皇甫将军还经常在军中散布消极言论祸乱军心,他经常对人感慨宋军太厉害了,我们根本打不过之类的言论,而每当南唐军队在某地被打败的时候,他总是喜形于色,然后说道:我就知道他们会输,看,被我说中了吧?言谈之间,他仿佛觉得自己是诸葛在世很有先见之明。这些倒不算什么,最让他被南唐的大兵们所憎恶的是他的行为,他的一些手下将领组织了敢死队准备在夜间去偷袭宋军在城外的营寨,皇甫继勋得知消息后竟然把人拉过来就是一顿鞭子伺候,然后直接关进牢房里去。

    我们站在一个看客的角度可能很难理解当时的人们对皇甫继勋的这些行为有多么的憎恶,可如果你能设身处地地把自己想象成为那个被鞭打然后关进牢房的南唐将军,或者你把皇甫继勋想象为秦桧,那么你就能够体会到对于在金陵城里的那些军民来说这个人有多么的该死了。这简直比卖国贼还要可恨,可这时候的南唐老大不管事,自命不凡的老二和老三除了喊号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退敌本事,他们这些大头兵和老百姓对皇甫继勋也是没有丝毫的办法。

    五月的某一天,李煜久坐深宫突然觉得有些憋闷,于是他决定出去逛一逛。当他走上金陵的城头之上时,眼前的这一幕让他立马腿软险些昏厥在地,等到自己扶着墙头把眼睛擦了又擦之后他终于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只见城墙之下到处都是宋军林立的旌旗,宋军的营寨更是连绵环绕将金陵围了个水泄不通。李煜就像被雷给劈中了一般,这么多天以来他没有收到任何的战报,他以为宋军真的如张洎所预料的那样因为后勤不足而退兵了或是在某个地方停滞不前,可他没想到的是宋军竟然已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安营扎寨了。

    李煜是又惊又惧,他哆哆嗦嗦地回到宫里,叫人立马让皇甫继勋来见他。一番讯问之下,皇甫继勋把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全都说了,李煜狂怒,他身上的温文尔雅之气这时候全没了踪影,他直接下令把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这个皇甫将军拖出去砍了。到了宫门外,还没等刀斧手下刀子,宫门口的守军拔出刀子一拥而上就将皇甫继勋给剁了。更吓人的一幕随即发生了——积蓄了多日怨愤的这些士兵直接扑上去把皇甫继勋的尸体给吃了。对,没有看错,是把他给吃了,一人一块地给吃了!

    看到这里我开始怀疑史书上的记载可能有不全的地方,皇甫继勋肯定还做了别的什么事,而且是令人极度发狂的事,要不然他不可能让这些士兵如此地憎恨他,如若不然这些人顶多在杀了他之后再踹上他几脚,而绝不至于要生啖其肉。

    说句心里话,皇甫继勋死得有些冤,或许他是该被问责处死,可这口锅绝对不该只有他一个人来背,至少陈乔和张洎之流也是有责任的,但李煜对这两人还是依然信任如初,甚至都没有任何的处罚。直到这个时候,李煜也终于想起了要动用远在湖口的南唐水军了。他命令南唐在湖口的水军主帅、神卫军都虞候朱全赟马上带兵来救援金陵。(有的史料里这个朱全赟又叫朱令赟)

    接到传召,湖口的诸将都建议朱全赟趁着现在是江水上涨的时机马上发兵金陵,但老朱同志却另有想法,他说:我们如果走了,宋军必定会犯我后方,如果我们此行赢了倒还好说,可如果输了肯定会被围困,最后可能连口饭都吃不上,到了那时候我们可就完蛋了。

    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法子,他写信叫南唐的南都留守柴克贞来代替他守湖口,然后他再带兵前往金陵,可遗憾的是这位柴将军拒绝了他,理由是: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现在生病了,不能远行。就此,朱全赟也不敢挪窝,李煜几次派人去催促他发兵,他的回答都是不行,李煜只能是气得直跺脚。这可真的叫做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什么叫一个国家气数已尽?国中无能臣加军中无良将是也。可是,南唐现在还不止如此,它不但是国中无能臣,而且还是由自以为是又死鸭子嘴硬的庸碌之辈掌控中枢,它不但军中无良将,而且在国家生死存亡关头这些人还贪生怕死畏敌不前。

    常言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由李煜外加这些文臣武将所掌控的这个国家即使士兵全都是泰森那样的猛男恐怕也是中看不中用,上了战场也是一触即溃且一溃千里。可是,有一个事实却是无可争议的,那就是当一万个手持刀剑的泰森站在你的面前时,不管他们是真的猛士还是徒有其表的怕死鬼,你心里肯定都会发怵。此时站在金陵城外的曹彬就是这样,不是说他害怕了,而是在他看来自己面前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宋朝的统一战争很少有依靠纯粹的蛮力去攻城的,尤其是攻打一个政权的都城之时,除了北汉的太原。这里面原因有很多,其中的一个就是他们的开国皇帝算得上是一个公子哥出身,是一个小资产阶级,他不像那些早年历经过无数沧桑和磨难从草根阶层里起家的人,这些人一旦握有对无数人的生杀大权之后就会变得暴烈,会对自己人生前进路上出现的每一个敢于拦路的人或势力不由分说地举起屠刀,他们以此来报复命运早年对他们的欺凌,当时他们是不得不忍受屈辱,可在这个时候他们有能力不再忍受屈辱,于是他们转而成为了施暴者。

    不过,赵匡胤不是这样,他的早年——不管是童年还是少年时期都活得很平和,甚至可以说祥和,在他心性成长的重要时期他没有被命运虐待过。或许他有时候也有暴脾气无法抑制的时候,但在骨子里他是一个温和的人,一个明事理的人,更是一个懂得爱惜生命的人,尤其是在战场上见惯了尸山血海之后,尤其是在他当了皇帝之后,他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他所接手的这个国家近几十年来是多么的多灾多难,而他的子民们又是多么的民不聊生。所以,他想做一个有为之君,一个明君,而非五代时期里的那些只求过把瘾就死的短命皇帝,所以他不嗜杀,即使是在攻灭一个国家的时候。如果换了是因为屡考不中的黄巢和所谓的农民起义军领袖洪秀全,抑或是朱温那类泥腿子皇帝或者刘继元那样早年受过心理创伤的皇帝,想必这时候的金陵城下恐怕早就是血流成河了。

    真的很想在这里多说几句。

    那些生活在沙漠或泥沼里的孩子如果长大后再又跌进某个深渊其人生只能有三个结局:行尸走肉,恶魔抑或天使,无论哪种都是人间悲剧。最后一类人或许谈不上人间悲剧,可这种岁月赐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的人间天使其实才是活得最辛苦的,那是真正经历蜕皮之痛的人杰,他们所经历的痛苦和折磨远比最后成为魔鬼或表面天使实则魔鬼的人更加厚重,原因在于逆风而上远比坠落艰难万倍。所以,如果条件和能力允许,尽量别让你的孩子活在沙漠或泥沼里,这世界固然需要历经磨难的人杰,但在这种更容易出产魔鬼和行尸走肉的熔炉里没有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成为人杰。

    平凡是真,平淡是福,别以为这是不思进取之人的托辞和借口,这是我们的老祖宗的智慧结晶。别说是那些命运悲惨的人,随便问一个所谓的成功人士,他多半都会说如果岁月可回头,他宁愿当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这绝不是装,而是发自肺腑,因为那条路走得有多辛苦只有他们最清楚。当然,以上的这些跟赵匡胤都没有关联。我们说了,他的成长之路很平和,尽管有过颠沛流离,可他很快就遇到了郭威,遇到了柴荣,从此在人生的大道上一往无前。

    有了赵匡胤这样的皇帝再加上曹彬这样的一个以仁德厚道而著称的统帅,宋军对金陵城围而不攻也就不足为奇了。或许有人会嘲笑赵匡胤幼稚,说他是一个幻想主义者,正如开战之前他一直梦想着能够不打仗就让李煜主动献出南唐的土地,可这样有错吗?强攻的结果是什么?或许城池的确能够很快被攻下来,可一将功成万骨枯,又有谁愿意成为死人堆里的一员呢?又有谁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兄弟或丈夫死在战场上呢?功业不能少,但人的生命同样不可视如草芥,这就是赵匡胤的立国思想,也正是如此,宋朝的统一战争其步伐才显得那么的“拖沓”,但这种以尽可能平和与平稳的拖沓奠定了宋朝的繁荣基础,而不是像别的王朝那样要在几乎是一片废墟的国土上去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说来也真是有意思,作为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开国皇帝(这个头衔刘秀和刘裕也可以争一争),赵匡胤开国立国的方式却是最温和的,仅凭这一点,“唐宗宋祖”的名号他就绝对受之无愧。

    金陵城就这么围着,而赵匡胤这时候也将重点转向了与辽国人建立良好的睦邻关系上面。进入这年的七月,之前就已经互派使者表达互通友好愿望的宋辽两国开始频繁地派遣使者往返于两国朝堂之上,双方都谋求能够建立起一种平等且平稳的邦交关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开始走上了历史的舞台——吕端。这个人是吕馀庆的弟弟,兄弟俩都是宋朝的宰相,可谓是光耀门楣,而吕端对宋朝最大的贡献就是赵光义死后确保了宋真宗赵恒的顺利继位。

    感慨一句:吕馀庆,吕端,吕蒙正,吕夷简,吕公著,吕公弼,吕大防,吕惠清,这些吕氏家族的人都是在北宋的历史上轰动一时的人物,但是别误会,他们不是出自一脉,吕惠清更是福建人氏,而这些人的故事在后面慢慢都会讲到。

    在吕端出使辽国之后,辽国方面派遣辽左卫大将军耶律霸德带着玉带、名马等物品前来朝见宋朝的皇帝,赵匡胤则回赐更甚,而且他还带着这帮辽国人跟他一起去打猎,他要让这些以骑射自豪的辽国人见识一下他这个宋朝皇帝的马上功夫,虽然他早已不再戎马于金戈箭矢之间,虽然他已经快年到半百之年。在这一次的围猎之中,大宋的皇帝陛下雄风不减当年,他亲射走兽且箭无虚发,这让辽国使者震惊不已,辽国人当场拜服在地高呼万岁。草原民族都是敬畏勇者和强者的,赵匡胤的勇武是他的那个伟光正的二弟所无法比拟的,但他的二弟却也有他所远远不及的地方。不管怎样,在与辽国人反复往来之后,赵匡胤恩威并施让宋辽两国就此建立起了某种形势的“大使级外交关系”,虽然那时候并没有什么大使馆,尽管双方没有签订什么互不侵犯条约之类的玩意儿,可这至少好过之前彼此都看对方都不顺眼,彼此都觉得对方心怀不轨且出兵的时候也不说理由不打招呼的状况。

    接下来,赵匡胤的视线再又聚焦到了李煜的身上:李煜,又是两个月过去了,距离我去年出兵的时间已经快一年了,怎么样?你还不投降吗?

    李煜当然不准备投降,他这种人就属于吃硬不吃软的家伙,你越是温柔他就越是心气更盛,你如果跟他来个暴力加凶狠他反而比谁都乖。赵匡胤的围而不攻助长并加深了李煜的这种想法,在他看来赵匡胤也就这点能耐了,宋军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事实就摆在眼前:湖口的南唐守军让荆湖地带的宋军不敢妄动,金陵东边的常州虽然沦陷了,可还有个润州顶在那里,金陵城更是一直完好无损地挺在这儿,双方现在好像谁也奈何不了谁,如此局面我李煜为啥要降?照此下去,恐怕是你赵匡胤坚持不住要撤军才对。

    李煜这回其实想对了,面对僵局,赵匡胤还真的有撤兵的念头。此时扬州的知州侯陟因为被下属告发而被召入京城问罪,得知赵匡胤因为气候和军中疫病流行而想对南唐罢兵后,作为刚从前线下来的战争亲历者,侯陟一上来就把自己的事完全抛之于脑后,他一开口就建议赵匡胤切不可撤兵,还说南唐那边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他希望赵匡胤能够加大进攻的力度,最后他还以自己的三族性命做担保,称如若不胜愿尽灭其三族。侯陟兵行险着,他这些话不但把自己的身子洗的干干净净,而且让赵匡胤坚定了继续进攻的决心。

    也就是在这个关头,吴越国王钱俶给了赵匡胤一个惊喜,继常州之后,金陵东边的润州(今江苏镇江)也被平定了——南唐润州守将,李煜当太子时的府中幕僚刘澄率军举城投降。自此,金陵城的东面屏障尽失,吴越军队开始会合宋军围攻金陵。

    赵匡胤这时候将李煜的弟弟李从镒放了回去,让他回到金陵劝李煜赶紧投降。李煜这回是真的心动了,可陈乔和张洎再次出面劝阻,理由还是老一套,我们城池坚固,宋军坚持不了多久了。于是,李煜又像墙头草一样倒了过去。

    对此,夫复何言?都说文人里边软骨头多,可陈乔张洎却是硬得很,当然,是嘴硬。围城数久,宋军可以从长江北岸获得充足的后勤物资,而金陵城却是家底渐空,这二人口中所谓的“宋军不日当自退”的高见实在是不知所云,就好像被围困的人不是他们而是宋军。更何况,面对困境,他们拿不出任何的办法,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对方自动退却上面。

    何为腐儒?死脑子是也!何为书生误国误民?此二人是也!

    好在李煜还算脑子健全,他一面严令湖口的朱全赟必须带着全部人马立刻沿江东下赶来救援金陵,现在已经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没有任何条件可讲,另一方面他又派遣已经致仕的南唐前虞部郎中周惟简与修文馆学士承旨徐铉一同带着金银和贡品去往开封请求赵匡胤罢兵。一面调兵遣将磨刀霍霍,一面又派出了使者祭出糖衣炮弹,李煜傻吗?他可不傻,这人鬼精着呢!
    当徐铉和周惟简即将出发时,李煜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觉得既然是派徐铉去讲和的,那他就不该在此期间有什么攻击性质的行为,他决定让朱全赟的湖口大军暂缓救援行动以配合徐铉的请和。

    这个可怜的书生,脑子真的是秀逗了。宋朝灭你南唐就是为了一统天下,在你实力完好的时候人家敢来动你,现在你眼看就要弹指可破了,那么宋朝凭什么会罢兵容你继续存在?那样的话,这场战争就不是统一战争,而是掠夺战争了。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还有可能讲和吗?立志于大一统的宋朝有什么理由跟你讲和?是你把人家打疼了还是让人家走投无路了?这眼前的路明摆着就剩两条,要么投降,要么宁死不屈。讲和?李煜这时候还有这种想法简直堪称滑稽,可这也是所有贪生怕死的弱者所共有的心态,只要能让我继续活着,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你还没有亲口对我说你要我死,那么我就还可以做梦,等待奇迹的发生。

    更为可笑的是,湖口的十万人马是李煜唯一的谈判筹码,可他为了请和竟然要主动扔掉这个筹码,而理由竟是为了能够保证请和的成功。如果你李煜表现得乖赵匡胤就不会打你,那这场战争又从何而来呢?战争和战场真的不是李煜这种文人骚客应该待的地方,可又能对此说什么呢?一切都是造化使然。

    李煜的这种想法让徐铉这个以雄辩之才著称的江南大儒也不禁愕然,他甚至会怀疑自己的这位主子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他回答:我此去未必就能有什么好的结果,我们现在唯一能够依靠和指望的就是湖口的援兵,你为啥不让他们过来?

    李煜说:我既然叫你去请和就应该有诚意,要不然赵匡胤知道我搞小动作还不把你给宰了出气啊!

    徐铉的回答让李煜当场泪奔:这个时候请你不要管我的死活,一切以国事为大,你现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就这样,徐铉带着悲凉甚至是悲愤的心情由宋军主帅曹彬带人护送着去了开封。要说这曹彬和赵匡胤还真是绝配,两人也是相当的有耐心以及好脾气,一个负责送徐铉进开封,一个在朝堂之上以超高的规格接待了徐铉。

    见到赵匡胤,徐铉以为凭借自己的满腹经纶和辩才可以驳倒赵匡胤,至少在法理上为南唐挽回战场上的劣势。这场辩论赛刚一开始,徐铉就开口直入主题:李煜一直侍奉陛下小心谨慎,陛下这次攻打我们实在是师出无名。

    这话可谓是正中要害,但赵匡胤并不忙着回答,而是让他走近一些慢慢说。徐铉觉得自己一开始就占据了上风,于是状态大好地一阵火力全开:李煜侍奉陛下就像儿子对父亲一样孝顺,根本就没有半点做错的地方,可你现在却打他,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和事情?

    赵匡胤静静地听完,终于慢慢悠悠地说出了一句话:既然我们是父子,那么我请问你,你觉得父亲和儿子分开住这种事是对的吗?

    这话今天听来好像没什么威力,不就是分家吗?不就是自立门户吗?可在古代的那个环境里这就是大逆不道,只要父亲不同意,做儿子别说分家,即便是私自出去自立门户都是逆罪。况且,赵匡胤只是叫李煜来开封见他,还没说要怎么着,可李煜却一直不来,如此一来赵匡胤攻伐李煜也就是符合伦理和法理的了。

    以博学多才而闻名长江两岸的徐铉一开始就把自己带进了坑里,而赵匡胤这话算是把他给彻底埋进去了,徐铉当场语塞。他震惊,我一个多少还算是有些名头的儒家子弟竟然被一个行伍起家的人用孔孟所倡导的君臣父子之道给驳倒了?可这就是事实,徐铉这次请和赖以为根基的法理就此不复存在,那还说什么?那还谈什么请和?没办法了,这时候站在徐铉身边的周惟简拿出了李煜给赵匡胤的亲笔信,里面的内容无非就是老一套,比如以后贡银加倍,比如他愿意退位养病,再比如希望能保全祖宗基业。看到这些,赵匡胤实在是烦透了,这些文人就是喜欢死缠烂打,拖拖拉拉,就跟牛皮糖一样,就不能来个干脆的。他把信放到一边,直接说道:李煜写了这么多,但我实在是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我看不懂。

    李煜的奢望就此被毫无意外地打破了,可他还是不死心,徐铉回去之后,他又叫人到开封去送上了白银五万两、绢五万匹,他再次请求赵匡胤罢兵,结果可想而知,这些银子和绢帛都成了打狗的肉包子。不过,这一次的肉包子打狗不同于以往,因为这一次就在赵匡胤吃到肉包子的时候,湖口的南唐水军在朱全赟的带领下倾巢而出直奔金陵,总兵力达到了惊人的十余万,南唐这边号称十五万。
    也不知道这个老朱同志这回是怎么想通的,他竟然决定跟宋军拼老命了,南唐水军带着他们的所有装备全军皆起,再也不顾及什么后方不稳。他们乘坐可容纳千余人的巨型战舰,就连带上的木筏子都有三百多米长,十几万人在长江里顺江而下,一路上是樯橹林立帆旗蔽日,这可比曹彬当初靠着长江北岸偷偷摸摸下江南的场面气派多了。可惜的是,他们出发的不是时候,对于朱全赟的超级舰队来说,此时的长江水域其水量实在是太少了,这让他们没法全速前进,但这也足以把负责监视和阻击朱全赟的王明以及宋军给吓得面色惨白。

    朱全赟这边刚一离开湖口,得到急报的王明便赶紧派自己的儿子火速去向赵匡胤报告并请求赵匡胤即刻派遣援兵和战船帮助他抵挡朱全赟。对于朱全赟倾巢而出的举动赵匡胤也是大惊,而如果不能挡住这支军队,这次的战争很有可能会前功尽弃,可是赵匡胤现在没有时间给王明调配或是造出所需的战舰前去迎击朱全赟。无可奈何之下,赵匡胤只能使出疑兵计,他让王明在朱全赟必经之路上立起长木伪装成樯橹之状,从远处看起来就好像宋军有海量的战船云集在这里。朱全赟从远处望之果然中计,南唐大军也就此逗留不前。

    朱全赟这一迟疑给了宋军组织兵力进行堵截的时间,宋军步军都指挥使刘遇带兵急速赶到了皖口(今安徽安庆大观区以东的皖河入江口)。作为赵匡胤最为信任的将领,刘遇在此之前并未在战场上建立过什么惊天动地的绝世战功,但这一仗将会让他的大名永存史册。

    刘遇别的本事不说,其勇武绝对在宋军的高级将领里面算是头一等。这时候的他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反正他到了地方之后就向朱全赟的庞大舰队冲了过去,此人之勇猛着实令人敬佩,但这一仗他差点把自己整了个有去无回。面对这群敢于主动前来送死的小虾米,朱全赟丝毫没放在眼里,他甚至懒得跟刘遇打照面。朱全赟的办法是放火,而且这还不是一般的火,而是火油。朱全赟这样做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时候江面上肯定有风,而且是西风。刘遇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代价,大火开始在宋军的水军中间肆虐,眼看刘遇就要被整成烤肉,可就在这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风向突然发生了改变,西风变成了东风,大火随即调转方向朝着南唐水军扑面而来。这一次风向没有再出现戏剧性的转变,南唐水军被大火彻底吞噬,朱全赟玩火终自焚,十万南唐水军就此全面溃败,被烧死和淹死者不计其数。作为这支超级舰队的主帅,朱全赟最后的结局在史书里有两种说法,一说是被当场烧死,一说是被俘,真相是什么如今也不得而知。

    这一仗的失败对南唐和李煜来说是灾难性更是毁灭性的打击,他们所指望的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没有了。可是,谁能想到已经山穷水尽的李煜这时候还在做着白日梦,他再次派遣徐铉和周惟简去开封朝见赵匡胤再次请和。

    写到这里我实在是被李煜给弄得有些烦了,甚至是开始反感这个人。不是说我不同情弱者,而是这人的行为实在是太婆婆妈妈了,一点儿也不像个老爷们儿。你要么投降要么就死战到底,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本和资格去请和?难道就靠卖可怜吗?历史上有谁是靠卖可怜而保住江山的?这里也懒得说他了,直接说徐铉这次进入开封的事。

    见到赵匡胤,徐铉跟他的主子一样再次旧调重弹,而这一回赵匡胤只是在偏殿接待了徐铉。徐铉还是那些话,诸如李煜真的是病了所以才没来见你,恳请陛下保留李氏基业,赵匡胤此时也被这些个啰里啰嗦的书生给整烦了。随着徐铉的越发激动,赵匡胤再也不想浪费时间和口舌了。他终于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然后以手按剑,以一个军人帝王的强大气势喝道:别再叽叽歪歪了,我当然知道李煜没什么大罪,可天下本就是一家,我就是要一统天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一招还真的很管用,此前还气宇轩昂的徐铉在帝王之怒面前就此焉了。

    整个南唐现在几乎就剩下都城金陵这一座孤城了,李煜也想到了出城投降,可陈乔和张洎仍然自以为金陵城高池深是不会被攻破的,他们坚决反对李煜投降。而且,张洎这回还有了切实的拒绝投降的行动,他派出五千人趁夜偷袭宋军的北边营寨。倒霉的是,他不知道驻守在北寨这边的宋军主将是宋军战力最强的潘美,而且潘美之前就领受到了赵匡胤的命令,要他在营寨前挖沟以备南唐人可能会有的夜间偷袭。张洎这一脚踢出去正好撞上了潘美这块铁板以及隐藏在铁板后面的钢刀。五千南唐大兵全军覆没,一个没跑了,战后打扫战场,宋军从这些人身上找到了十余块将军的腰牌。也就是说,南唐军队里的将军们都亲自充当敢死队了。

    对此该说什么才好?壮烈?悲惨?是无谓的送命还是生得伟大死得其所?一言难尽!

    此战过后,李煜和他的大臣们都沉默了,可他们还是不说投降的事,反正就这样死气活样地僵持着,或者也可以说是在等死。

    至此,金陵已经快被围了一年了,曹彬终究不想以武力攻城,想要让李煜主动投降。他多次派人去找李煜,他劝李煜赶快投降,如果要攻城的话金陵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李煜没理会曹彬,于是曹彬这只好脾气的老虎也终于是忍不住了,宋军开始攻城。

    重压之下,李煜终于是同意妥协了。请注意,不是投降,是妥协,因为他还有花招可耍。他告诉曹彬,他可以让自己的儿子李仲寓到开封去充当人质,但又迟迟不见他的儿子出城。曹彬耐着性子再次派人去见李煜,他叫人转告李煜,你家的公子可以不去开封,只要到了我的大营里我就下令停止攻城。李煜的回答是,再等一等,我儿子的衣服和行囊还没打理妥当——如此拙劣的借口亏他想得出来。曹彬再次催促:再晚一点,金陵可就要破城了!

    把曹彬气得要死的是,李煜再次选择耳聋,他没有搭理曹彬的威胁。

    曹彬这下是彻底火了,宋军全军上下也火了,李煜这不是在玩人吗?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血腥和暴力吧!

    相信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验,那就是一个人在耐心被消磨殆尽的时候所积攒的那种想要摧毁一切的能量是多么的可怕,单单一个人就是这样,那么如果是十万正在参与灭国战争的军人都是这样,那么这种能量又是具有怎样的爆炸当量呢?而此时的宋军就是这样,见此情形赵匡胤也开始担心在金陵城下被憋疯了的宋军会发疯,如果金陵城是被硬攻下来的,到时候血灌瞳仁的宋朝大兵们肯定会难以抑制杀人的冲动,金陵势必成为人间地狱。赵匡胤几次派人告诫曹彬,如果金陵要经过血战才能拿下一定不能乱杀人,尤其是不能伤害李煜全家。曹彬也是左右为难,他手里有赵匡胤赐给他的那把可以先斩后奏的御赐宝剑,可他不想走那一步,他不想做得那么绝。苦思冥想之下,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很快,曹彬重病不起的消息传入了宋军将领的耳朵里,诸将都来探视。只见曹彬对他们说道:我的病不是什么药可以治好的,我这是心病,但只要你们与我盟誓,城破之日不乱杀一人,那么我的病就好了。

    仁义的曹彬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这些将军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了,人家可是有天子之剑的,他完全没必要说这些,谁敢乱来当场军法处置就完事了。主帅大人如此给面子,他们怎么可能不知好歹?于是,众将焚香盟誓,第二天,曹彬的病就完全好了。

    公元975年11月27日,金陵城在宋军的猛攻之下终于是被攻破了。南唐将领呙彦、马诚信、马承俊兄弟率领所部士兵与宋军展开巷战,这些人全部战死,南唐勤政殿学士钟蒨不愿做亡国奴,全家赴死壮烈殉国。

    南唐就此被埋进了历史的尘土里。南唐所辖十九州、一百零八县,六十五万五千零六十五户人口并入宋朝版图和户籍。大宋朝臣集体向赵匡胤表示祝贺,而大宋的皇帝陛下听闻是在城破之后李煜才投的降不禁潸然泪下。

    他说:国家分裂,老百姓受苦最深,而这次又是经过血战才拿下的金陵,想必因战而死于刀下的人也是不少,如此说来这件事也没什么可值得庆贺的。

    随后,赵匡胤下令拔出十万石粮食运往金陵以赈济城中因围城而出现的饥民。攻灭一国不为之而喜,反为之而落泪,如此帝王,恐怕也真的是千古唯此一帝,关键是这人还是一个武将出身的帝王。

    再来说李煜。这个人我觉得在国破之时其表现连刘鋹都不如,后者在山穷水尽之时知道自己打不过赵匡胤,于是选择了投降。别的不说,他承认自己是个软骨头,他觉得向强者低头不算丢人,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苟安而选择让他的子民和士兵去给他拼命,去做无谓的牺牲。可李煜呢?他也承认自己打不过,可他不肯低头,不肯承认自己是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但他又不敢拼命,也就是所谓的两头都想保全但又两头都无法保全。这就像是一个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的胆小鬼,他不敢出去拼命又不敢舍生取义,最后非得别上来把他拖出去才肯低头认输。


    受降之后,曹彬先是对李煜进行了一番抚慰,叫他不要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而且曹彬还派人守在他的宫门口,任何人都不得擅闯。然后,曹彬叫他去府库里装银子以便到了开封之后他还可以继续过大款的日子,一旦里面的东西被记录在册他就不能再动了。进了府库,李煜又变得慷慨激昂加悲愤了:国都亡了,我还要这些银子干什么?史称其将府库中的大量财物都发给了身边的亲近之臣,至于他自己有没有拿抑或拿了多少就不清楚了。

    另外,据《南唐书》和《江南别录》记载,李煜还干了一件事,这件事对中国的书法来说是一件相当惋惜的事:由于他和他老爹李璟都有很深的文艺和文化情结,南唐的府库里也就珍藏了很多的名家字画,这里面就包括钟繇和王羲之的墨宝真迹,然而这些东西在城破之后被李煜命人给烧了。

    有些东西既然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别以为这是没文化、没教养的人才会有这种想法和行为。


    好了,这个磨人的李煜终于是该谢幕了,但这只是他的南唐谢幕了。至于李煜,他在历史上的名声和地位这时候才刚刚开始拉开大幕,等到他日夜在亡国的悲愤和苦闷中痛苦不堪之时,等到他写出那些不朽的名篇佳句之时,他的历史地位才会真的得以确立。他不是一个好的国君,但宋词能够在中华文化历史上与唐诗并列,李煜功不可没——不过,这是后话。
    平定了南唐之后,赵匡胤开始大赏有功之臣,就连南汉的那位末代皇帝刘鋹也得到了封赏,他的爵位由侯爵变成了公爵,成了宋朝的彭城郡公,而李煜也被封了个侯爷,只是名字稍微有点膈应人——违命侯。另外就是宋军灭唐的主帅和都监了,原宣徽南院使、义成节度使曹彬被封为枢密使、领忠武节度使,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晋升为宣徽北院使,李汉琼、刘遇、田钦祚、梁迥以及未来的北宋一代名将李继隆等人也获得了封赏。

    曹彬就此成为了宋朝的第一军人,不但是节度使还是枢密使,他以一个军人的身份掌理宋朝的军务,这在整个两宋的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宋朝以文人治天下,即使是军事第一长官也得由文官来担任,后来的狄青尽管有大功却也只是枢密副使,至于再后来同样以军人身份成为枢密使的张俊,这个人现在不提他也罢。

    曹彬获封枢密使还得“归功”于潘美。当初发兵之时赵匡胤就公开许诺事成之后要给曹彬升官,让他出任宋朝的枢密使。事后,潘美在私下里向曹彬提前祝贺,而曹彬却只是淡然一笑,说此事难成。潘美问原因,曹彬回答:北汉未平。等到二人回朝面见皇帝的时候,赵匡胤果然变卦,他说:曹彬啊,本来我是让你当枢密使的,可枢密使已经是最大的官儿了,再往后你再立功我就没法再封你了,我看你今后为我攻下太原我再封你当枢密使吧!

    听到这话,潘美当即忍不住笑场了。这一幕恰好被赵匡胤看到了,赵匡胤觉得潘美这是在笑话他说话不算数,于是红着脸问道:潘美,你在笑啥?你给我说清楚!

    潘美将之前曹彬的那个预言说给了赵匡胤听,赵匡胤这下彻底无语了,这明摆着他是没退路了,他也只好一咬牙把枢密使的帽子戴在了曹彬头上。另外,他还赏赐了曹彬五十万贯钱财。当曹彬回到家看到满屋子的铜钱不禁发出了一句人生感悟:当不当枢密使又有啥关系,有钱比啥都实惠。

    就在这举国欢庆之际,公元976年3月,吴越国王钱俶主动到开封来朝见赵匡胤。钱俶所带来的贡品比以往多出数倍,而赵匡胤也是对其甚为礼遇。他让自己的皇长子赵德昭亲自到商丘去迎接钱俶,然后还封钱俶的妻子孙氏为吴越国王妃,而后又在宫中设宴款待钱俶。当晚的宴会,钱俶在拜完赵匡胤之后又准备向赵光义和赵光美以及赵匡胤的儿子们行跪拜大礼,赵匡胤见状赶紧叫身边太监把钱俶扶起来,还让钱俶跟赵光义和赵光美从此以兄弟相称。这个脸可是给得太大了,但钱俶坚决不受,甚至最后跪拜请辞,赵匡胤只好作罢。

    钱俶来开封之前本来是顾虑重重的,尽管赵匡胤跟他保证不会强留他,可帝王心术这种事谁能说得准,但他又不想成为第二个李煜,不去说不定会挨打,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来了。在开封的这些日子,钱俶深深地被赵匡胤的一系列作为所折服甚至是感动,等到赵匡胤即将西巡洛阳时,钱俶主动提出要侍驾随行,然而赵匡胤不许,最后钱俶只好把自己的儿子留下来代替他陪伴赵匡胤的左右。钱俶走之前,赵匡胤在讲武殿为钱俶设宴送行,他对钱俶说道:你是南方人,南北风土不一样,这里渐渐开始变热了,你还是最好早点回去。

    想起自己临行前的种种顾虑,再联想到进入开封后的种种礼遇以及赵匡胤此时的这一番话,钱俶一时间无法自制,这个老爷们儿当场落泪了。他恳请以后每三年到开封来朝见一次天子,但赵匡胤却告诉他,杭州与开封路途遥远,以后我没叫你来你就别来了。

    离开京城之日,赵匡胤给了钱俶一个黄布包裹,然后他告诉钱俶,现在不要打开,等到上路了你再独自打开。半路上,钱俶打开了包裹,只见里面全是宋朝的大臣们劝赵匡胤不要放钱俶回去,然后就此吞并吴越国的奏折。钱俶顿时一阵后背发凉,但同时也更加佩服赵匡胤的仁德信义。

    也不知道钱俶是否真的理解了赵匡胤为何会有此作为。诚然,赵匡胤想向他表示善意,但赵匡胤显然也有另一层意思:我给你面子,我不主动叫你纳土归降,那样我们双方的脸面都不好看,但我希望你能够主动提出来。

    回到杭州,钱俶将自己的王座由面南而坐改为了面西而坐,他的解释是,西北方是京都开封的方向,我岂能跟天子同等规格?另外,以后每次向开封进贡时,钱俶都将贡品摆于庭堂,然后焚香祭拜一番之后才运往开封。

    看到这里,我不禁想起李煜。很难想象的是,如果李煜当初也能够像钱俶这样主动进开封朝见,那么南唐的历史是否会被改写呢?这个没法去验证,但有一个事实确实活生生地存在于世人面前,那就是赵匡胤完全靠着个人的仁德信义让钱俶彻底臣服。

    送走了钱俶,赵匡胤带着包括赵光义在内的朝中大臣一起前往西京洛阳府。表面上他这是去祭祖,但实际上赵匡胤在内心里还另有打算,他准备将宋朝的都城从开封迁往洛阳,但这个想法他还没有明说。

    洛阳是赵匡胤老家,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如今他已是半百之年了,更是统治这个帝国已经十多年的皇帝,以这种身份带领着群臣和衣甲鲜亮的千军万马重回故里该是一种怎样的豪迈和激越呢?如今的他可谓是应有尽有,然而他也失去了很多,比如永远成为了追忆的父母。

    到达洛阳之前,赵匡胤首先去了今天的河南巩义县,因为这里有他父亲赵弘殷的陵墓。面对着自己眼前的这个已经逝去了二十年之久的父亲的陵墓,贵为大宋天子的赵匡胤想起父亲当年的过世忍不住是当众号恸大哭。

    公元956年,赵匡胤跟随周世宗柴荣攻打南唐,他先是奇袭清流关然后长驱直入进逼滁州,在城下他以五千人大败数万南唐军队并亲自冲锋直扑南唐的中军几乎当场阵斩了南唐的主帅皇甫晖。遥想当年,那时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当夜,同样是随军出征但却因为病重而不得不回京调养的赵弘殷路过滁州顺道想来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可赵匡胤却因为夜间不得开城门的军规而让抱病在身的父亲在城外待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打开城门让父亲进城。虽然这不是导致他父亲在不久之后就身亡的直接原因,可这事在赵匡胤的心里是让他背负了巨大的罪疚感的。

    二十年了,赵弘殷早已作古,他没能看到自己的儿子成为大宋天子的那一天,更没有看到这个帝国在他儿子的治理下逐渐走向统一和繁荣富强,这是他的遗憾,更是赵匡胤的遗憾。念及于此,身为人子的赵匡胤又岂能不悲痛欲绝呢?

    祭祀完毕,赵匡胤登上了城楼,他命卫士取来一副弓箭,然后他张弓搭箭转向了西北方向。他尽全力射出了这支箭,尔后对身边的人说道:此箭所落之地即为朕之皇堂(陵墓)。
    忙完了祭祀大礼,赵匡胤进入了洛阳行宫。之前他早就命河南知府、右武卫上将军焦继勋修缮洛阳行宫,但眼前的一切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原因就在于当他决定西巡洛阳时,他的起居郎李符给他说了洛阳的八个不是之处,其中之一就是洛阳早已破败不堪。不过,眼前的事实还是证明焦继勋的工作是很出色的,至少他赵匡胤是非常满意的,他当面嘉奖焦继勋并封其为彰德军节度使。

    世事就是如此,有人欢喜就有人愁。眼见洛阳被收拾得如此靓丽堂皇可就让某些人心里不爽了,这些人就是已经预知到了赵匡胤想要迁都的人,没错,他们是反对迁都的人。谁会反对迁都?迁都对谁的利益和影响最大?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自明,那个人只能是现在的开封府尹赵光义。另外,还有他手底下那一批势力庞大的各种官僚和既得利益集团。

    赵匡胤进了洛阳就赖着不走了并且当众表明了自己要将洛阳升格为京都的意愿,以他执掌天下牛耳十多年以及此时平灭荆湖,后蜀、南汉和南唐的声望和军功,当他说出这番话时群臣无一人跳出来表示反对。眼见这事基本上就这么定了,接下来就该着手进行迁都的各项事宜了,可就在赵匡胤以为自己胜利了的时候,不甘心就此失败的赵光义开始反击了。

    先是有每日负责记录赵匡胤生活日常的起居郎李符事前的劝谏,而现在冒头的则是赵匡胤的保镖大队长——禁军铁骑左右厢都指挥使李怀忠,他趁着赵匡胤空闲时劝谏赵匡胤不要迁都。这个李怀忠就是当年在太原城下率军划着小船顶着漫天的箭雨前去攻城,最后身中数箭差一点死在太原的那位猛男,他对赵匡胤说道:陛下,开封有汴河,每年从江南以及淮河地区可以运送几百万斛的粮食,都城里的几十万士兵都要靠这个养活,另外还有几十万的百姓也是靠运河吃饭,如果陛下将都城迁往洛阳,这些士兵的吃饭问题就成了个难题。另外,我朝的重要部门和衙门都在开封,况且它们已经都存在这么多年了,这些都是不可轻动的啊!

    也不知道赵匡胤当时听到这话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又是以一种怎样的目光看向了李怀忠,但在我看来这个李怀忠要么是被赵光义“策反”了,要么就是被赵光义拿来当枪使了。这个并不是什么阴暗心理发作,想想赵光义试图跟同样是禁军高官的田重进套近乎的事,这种事完全是赵光义干得出来的。

    另外,你李怀忠一个武将说出这番话以及你的这番见识简直让人有种“狗嘴里吐出了象牙”的感觉(我这里绝对没有侮辱李怀忠的意思,只是做个比喻),如果说这件事没有人在背后教他背书可能很多人都不会信。再者说,皇帝决定迁都,包括最该发言的宰执大臣在内的一帮文臣都没有人开腔,你一个负责皇帝人身安全的禁军将领竟然跳出来说切莫迁都的事,而且还说得这么头头是道,以他说这些话的口吻来看,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以为他是禁军的大统领。这件事完全就是有违常理,所谓事反常即为妖,李怀忠背后没有妖精作怪那才叫怪事呢!

    对于李怀忠的这一番言辞,赵匡胤只是听听作罢,他迁都的决心丝毫未曾动摇。大臣们为了明哲保身不敢说话,赵匡胤身边的这两个与他最为亲近的文人和武将亲自出马也没有效果,见此情形,赵光义再也坐不住了,他要是还躲在背后不吭声,这事基本上就这么定了,他可不想这事真的成了。没办法,这位习惯于躲在幕后操控一切的顶级权谋家这一次必须要挽起袖子赤膊上阵了。

    这里有一点必须要说明,宋太祖赵匡胤的《太祖实录》是被“修改整理”过的,而且是在赵光义当上皇帝之后,而在赵光义的儿子赵恒当上皇帝之后,《太祖实录》再一次地被“修改整理”。也就是说,太祖时期有关于赵光义的某些事要么被删除,要么做了美化,比如陈桥兵变赵光义是否参加这个问题在史学界就存在极大的争议,而《太祖实录》里有关于赵光义的争议还不止这一处。总而言之,宋朝历史上前后两次修改《太祖实录》就只有一个原则:有损赵光义伟光正形象的事全部抹去,增加或是美化一些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有利于提升赵光义伟光正形象的事,前者应该是赵光义干的,后者则无疑是他的好儿子赵恒干的。

    何为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何为篡改历史?何为欺负死人不会说话?此即是也!

    赵光义修改《太祖实录》时还不敢过于太过嚣张,毕竟当时还有那么多亲眼见证了历史的人还活着,即使那些人都匍匐在他脚下对他高呼万岁,可这时候已经贵为皇帝的赵光义毕竟多少还是得要点脸的,所以过于美化自己这种事他还干不出来,但把一些明显不利于自己名声的事给删了倒也还算是双方都能接受。

    等到赵恒登基之后这些问题就不存在了,别看登基前赵恒这个小青年表现得是那么的乖巧得体,他登基之后修改起《太祖实录》来比他老爹的手脚可放开得太多了:我孝敬自己的老爹有啥错?子不言父之过,我伟大的如太阳一般光明的父亲怎么能在史书里留下黑斑?必须得改,另外还得加点优秀的事迹进去,这样才叫伟光正嘛!至于我敬爱的大伯,你就受点委屈,反正我登基之后是补偿了你们家的,我的堂兄弟德昭和德芳尽管都死了,可我对他们的后嗣那是相当的优待,这就算是我的一点歉意和补偿吧!至于那些总喜欢说三道四的大嘴巴,我管你们做啥?我大伯当皇帝时的那些大臣都死得差不多了,即使没死他们也不知道我具体都修改了啥,再过几十年,我修改的这些就是流传后世万代的唯一正史。你们谁又能奈我何?

    说这些的目的没有其他,就在于史书里关于赵光义在此次反对迁都这事上说了什么以及做了什么都只是寥寥数语,但最后本来是铁下心要迁都的赵匡胤却失败了。这其中肯定是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较量的,但史书里没有这方面的记载,只有结果——在众大臣都保持沉默的情况下,只是一个亲王的赵光义竟然在这场迁都的较量中胜利了,赵匡胤贵为皇帝却迁都失败,他最后只能郁闷地再又回到开封。
    来看史书里的记载:李怀忠劝谏失败后,赵光义亲自赶来见他的哥哥,他直入主题细说迁都的诸多不利,但这些话赵匡胤的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他对赵光义说道: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用心和想法,我不但要迁都到洛阳,我的理想都城其实是更远的长安。

    赵光义一听这话更慌了,他直接给他哥哥跪下磕头了,再一次地表明自己反对迁都的态度和理由。赵匡胤随即解释道:我之所以要迁都不为别的,开封城四周一马平川无险可守,面对辽国骑兵的冲击几乎毫无防御力,李从珂和石重贵的亡国教训不可谓不深。我大宋为此而不得不在开封城里囤积重兵,一旦迁都洛阳和长安就可凭借山川之险抵御外敌继而无需常年在国都里屯驻数十万的大军,如遇外敌入侵只需各处据险而守然后对来犯之敌聚而歼之即可。

    很遗憾,赵匡胤这一番极具战略眼光却也苦口婆心的解释对赵光义全无说服力,他抛出了一句他自认为神圣而光辉实则是狗屁的御敌之道:陛下,国之安危存亡,在德不再险啊!

    赵光义的意思就是说只要我们有德行就能万事大吉,你整那些天险有啥用?只有无德的帝王才会把自己的安危寄托那些所谓的天险之上。

    赵匡胤对此的回应是沉默,可我在这里就想问一句未来的太宗陛下:既然如此,那你后来为何要在开封屯积比你哥哥当政时期数量还要庞大的禁军?你不是有德吗?你的德行不是可以保国家安全吗?

    在德不在险,这话用来治理内政、防止内乱绝对是真理,是神圣而光辉的治国之道,但在抵御外敌这方面这句话简直就是脑残级别的屁话。请问你赵光义有德吗?就算有,可后来的辽国人被你的德吓住了吗?党项人被你的德吓住了吗?如果国家之安危真的是在德不在险,那你干嘛不解散军队让全国人民都读书修德,那样你的国家不就万年永固了吗?可事实上在你的手里大宋朝可是四处漏风啊!那时候你的德又在哪里呢?怎么不派出来抵御外敌呢?

    另外,说到德,先是有赵匡胤不明不白地突然暴毙而崩,然后你赵光义又吃相极为难看地抢夺了自己侄儿的皇位,然后你哥哥的两个儿子先后离奇地死去,你的弟弟赵廷美也贬死于房州,你的皇嫂死后你却拒不发丧,还有你对李煜老婆小周后的那些传闻中的所作所为,这些事哪一件能够体现你的德?在德不在险——你配说这句话吗?配提这个德字吗?

    我承认我在个人主观情绪上对赵光义这个人有很深的成见,而且赵匡胤之死以及赵光义的登基是整个宋史中最让我感到压抑甚至是痛苦的三大历史事件之一,另外两个是王安石变法以及岳飞之死。可是,让我无奈的是,赵光义在当皇帝之前的所作所为以及所思所想有很多都是我个人基于对历史事件和碎片信息地分析所做出的结论和认知,这些东西缺乏证据的支撑,因为我没有证据,因为那些可能存在的证据都被后来的太宗陛下以及他的好儿子给毁了。所以,站在客观的立场上来说,我上述的这些话都是自己的主观思维,是无法站住脚的。说得更严重一点,如果赵光义可以从时光隧道里穿梭过来,他完全可以告我诽谤和诬陷。

    在历史上被人质疑其上位合法性的皇帝有很多,这里面有昏君和暴君,但这里面也有明君、圣君、甚至是千古一帝,比如杨坚,比如李世民,比如赵光义的哥哥宋太祖。可是,为什么赵光义在后世却普遍地受人非议遭人白眼呢?个人觉得很大的原因就在于他敢做不敢当,既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杨坚夺取外孙的皇位,李世民杀兄弑弟外加胁迫自己的老爹,赵匡胤犹抱琵琶半遮面夺了后周的天下,可这些人都不否认事实,这事儿我确实是做了,如果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小人之举,那我承认我就是一个小人,至少我也算是光明磊落敢作敢当,但赵光义不是这样。

    很多事从种种迹象上都表明他不但参与了,而且还是主角,但他不承认他染指了这些事,在史书里他的一生至少在德行品格上是没有污点和瑕疵的,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合理合法的,他从来都没去争抢过什么,他是近乎于完美的。不但如此,他还篡改和抹杀一些有关于他的一些历史事件,以至于围绕在他身边的尽是一团迷雾,而他自己的上半身却又光鲜亮丽、光芒万丈地坐在迷雾的上端。下面的人都在说他的背后有污点,说他的手上有血迹,可那团迷雾遮挡了他的后背和双手,偏偏他又是最后的胜利者,谁都无法命令他转过身来或是举起自己的双手。

    简而言之,赵光义是一个敢做不敢当的人,他时刻都在维护自己圣洁光辉的形象,但这反而把他自己整成了一个花脸,与其如此他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都干了什么,就像李世民那样。后世在提到唐太宗首先想到的是贞观之治,是天可汗,是大唐盛世的缔造者和开启者,而不是什么杀兄弑弟胁迫君父。赵光义呢?即使他被宋朝的文官集团、被孔门子弟、被文人出身的史官们集体歌颂,即使他奠定了宋朝文人治国的国策,即使他奠定了宋朝文华昌盛经济繁荣的根基,可后世一提到这个人所想到的却是烛光斧影和高粱河车神。

    有一个设想很有意思,那就是如果赵光义是当年的李世民,那么我们如今所知道的玄武门之变会不会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呢?比如是建成元吉谋反在先而秦王是随后赶来拼死平乱的呢?

    在后世的许多研究宋史的大师和学者中间,对赵光义其人也是贬多于褒,但这些也都是基于对历史事件和历史碎片地分析所得出的结论。老实说,这些事做起来非常地烧脑子,有时候甚至让人抓狂、愤怒,会有种想要撕书的冲动。但是,还是那句话,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而赵光义就是那样的一个历史里的胜利者。

    不管我们对赵光义有何看法和评价,不管我们的定论是褒还是贬,不管我们对他的人品和德行是如何定义,这些都只是涉及作为臣子和亲王之时的赵光义,在他成为了太宗陛下之后这些都不再有意义。评价一个帝王只有两个字——功过,皇帝这种动物是不能用善恶忠奸来评定的,当他一旦成为了皇帝,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即使百分百是出于他个人的私心和私欲,可那也是跟整个国家的兴衰荣辱联系在一起的。比如赵光义后来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一下子把数百之众的科场新贵洒遍帝国的各处州县,但这件事从国家层面上来说却是开启了宋朝从中央到地方全方位以文人治理国家的巨幅篇章,这让整个国家的气象瞬间变了天空,这就是为什么不能用普通人的标准去定义一个帝王的原因之所在,因为皇帝在某种程度上不是一个人,他所代表的是一个国家和一个时代,而他的所为也不仅只是关乎他个人,而是关乎整个国家的命运和走向。

    有鉴于此,我将不再对身为臣子之时的赵光义多说什么,而他今后是如何当上皇帝的以及他在这个过程中到底都干了什么,我也不想再多说。历代学者在有关于此的研究中已经说了很多,我不想再重复,因为我的观点已经很明显:当皇帝之前,赵光义是一个顶级权谋家、阴谋家、野心家,也是一个无可非议的超级能吏。如果他终其一生都只是个臣子,甚至后来成为辅佐他侄儿成就千秋伟业之功的宰相,那么他绝对可以堪称中国几千年历史中的一代名相名臣,而诸如寇准、韩琦、王安石之类的后生晚辈在他面前都得统统靠边站。这就是我对他当皇帝之前的评价和总结,至于他当了皇帝之后的事,到时候再说。
    现在回过头继续来说迁都的事。

    在赵光义说出那句“在德不在险”之后,赵匡胤望着自己的这位弟弟背影发呆,直到其走远之后,他才对左右的人说道:晋王这话说得的确没错,然而不出百年,开封这种举全国之力供保一方的局面必定会耗尽天下之民力。

    很不幸的是,天选之子的这个预言后来真的应验了。百年之后,开封城成了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而当它被金国人攻破之后,北宋也就此灭亡。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只是如今的我们总是会去想象:如果当时真的把都城西迁至洛阳或长安,那么后来的靖康之耻以及所谓的二帝北狩的历史悲剧是不是就不会上演呢?

    历史写到这里的时候,史书再次出现了断篇。赵光义反对迁都,叩头请谏未果之后就走了,而赵匡胤则是沉默。在这之后,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然后赵匡胤就又回到了开封,迁都之事就此不了了之。然而,历史的真相果真如此吗?很遗憾,关于这段历史在史书上被抹得一干二净,真的就是什么也没有记载,如果有只能去野史或民间传说里去找。但是,就如前面所言,这中间肯定是有事情发生的,只是可能太过劲爆或敏感以至于落得个被人为抹平的下场。所以,我们只能去猜,即使是猜都只能瞎猜。可想而知的是(或者叫可猜而知),凭借赵光义手中的资源和实力他一定会加以利用并最终促使赵匡胤不得不在重压和形势面前低下自己高贵的帝王头颅——放弃迁都。

    赵光义手中的资源和实力有多强大呢?他自己做了十几年的开封府尹,其影响力可谓是遍布开封城的每一个角落;他很早就在私底下通过自己的手下干着交结地方官员、朝中大臣以及禁军将领的事儿;在扳倒赵普的时候他更是心照不宣地与一帮宰执大臣结成了某种形式的政治利益共同体;他的手甚至伸到了赵匡胤的后宫之中,这一点从赵匡胤死后他身边的太监王继恩抗拒皇后的懿旨直接去找赵光义进宫夺取皇权便是铁证。

    此外,还有一件以前发生的事可以证明赵光义的能量和本事有多大。

    公元972年秋(这件事发生具体的年份,史书上有不同说法),掌管国家盐铁、钱粮以及度之等事务的三司部门向赵匡胤报告说因为漕运出了点问题,所以京城的粮食现在快吃光了,最多够吃半年,为了不出现饿死人的情况,三司建议赵匡胤把禁军分散到外地去吃饭,等到将足够的粮食从南方运到开封再让他们回来。

    听到这话,老赵差点吓晕过去。堂堂大宋京师之地竟然只有半年的存粮,这要是谁来个围城不就瞬间死翘翘了吗?老赵大怒,他召来三司使楚昭辅质问道:你楚昭辅是干什么吃的?作为三司使,国家没有九年的粮食储备你就该被问罪,你的人现在竟然跟我说京城里只有半年的粮食储备,还叫我把负责守卫京城的禁军派出去讨饭吃,疯了吧你们?我告诉你,赶快给我想办法解决这事,如果明年真的缺粮了,到时候我就拿你治罪!

    楚昭辅颤颤巍巍地出了宫,内心是无比的崩溃,如果能想出法子他至于主动坦白跑来挨骂吗?可赵匡胤那里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绝望之中他想到了赵光义,他跑去跟赵光义倒苦水并希望赵光义能够去给他说说情,至少希望赵匡胤能够多给他一些时间筹粮。三司使,这在行政上可是仅次于宰相和枢密使的宋朝第三高官,赵光义哪能放过这样的一个可以施恩于朝廷重臣的机会,再加上他本来与楚昭辅就有私交,于是他不但答应给楚昭辅说情,还愿意帮楚昭辅解决粮食缺乏的问题。

    很快,结果出来了,赵光义让自己的幕僚陈从信出面帮楚昭辅搞定了此事,江淮的粮食顺利地进入了开封,禁军也不用出去讨饭吃了,楚昭辅的官爵甚至是身家性命也保住了。

    这件事能说明什么?中央政府的职能部门都搞不定的事居然被市政府里的一个秘书给搞定了!可怕吗?赵匡胤知道这事会是什么反应?会作何感想?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光义的能力和能量从这件事里可见一斑。尤其是这件事是发生在公元的972年,是在四年前,现在是公元976年,他赵光义的实力和能力以及能量比起那时候只会升不会降。

    赵光义既然决心反对迁都,那他就一定会动用自己手里的那些资源,对他来说迁都几乎可以说是他与自己哥哥的一场生死较量。一旦离开了开封,他的势力和能量必将遭受重创,他在洛阳就只能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亲王,他也很有可能成为第二个赵普,最后被赵匡胤给安乐死。于是,我们所猜想的赵光义动用各种能量逼迫赵匡胤最后放弃迁都洛阳的事就很有可能是存在的,至于具体的方式和行为就只能是个永远的谜。

    不管怎样,赵光义最后胜利了,在洛阳停留了一个月之久的赵匡胤最后下诏返回开封。只是,这件事定然也让兄弟俩的矛盾被公开化了,在你死我活的斗争面前,赵光义终于是凶相毕露了。

    对于赵匡胤来说,他的最终妥协无疑是耻辱,可赵光义的势力如此庞大逼得他不得不重新考虑如何剪除自己的这个好弟弟的羽翼,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小看这位大宋的晋王殿下了。所谓虎大伤人,他的这个弟弟再不是当年他初登皇位时的那个小青年了。
    回到开封,因为迁都失败而颇为丧气的赵匡胤必须得面对另一件烦心事。南唐的国主李煜虽然已经成了开封城里的顺民,而且他也下令南唐境内的所有州县归顺宋朝,可这里面还是有宁死不屈的铮铮铁骨之人,比如南唐江州(今江西九江)的兵马都指挥使胡则和牙将宋德明。

    接到李煜发来的向大宋归顺的诏书,江州刺史谢彦实没什么反对意见:老大都投降了我还硬挺着干啥?可是,江州城里掌管兵马的胡则坚决不同意,他执意要为南唐留住着最后的尊严,但谢彦实是他的长官,他若是拒降就只能违上抗命。没办法,胡则联合手下的牙将宋德明发动兵变处死了谢彦实,然后他自领江州刺史抗拒宋朝的接管。

    谢彦实也算是点背,李煜的一道诏书使得南唐几乎全境皆降,但他所管辖的这个江州偏偏出了胡则这么一根钢针,最后他自己不但丧命黄泉还落得个贪生怕死的名声,顺带着江州的全城百姓也跟着集体殉难。没错,城破之后宋军在江州屠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宋朝统一战争期间唯一的一次屠城行为,而这一切的诱因就是胡则的据城不降。

    胡则这样做有错吗?这个问题没法回答,正如后来的忽必烈所说的那样——谁家无忠臣?就连刘鋹治下的南汉也有为国殉难的人,更何况政治远比南汉清明的南唐。当然,这些人选择宁死不屈并非是为了给自己的主子表忠心,事实上他们所忠于的其实是自己脚下的那片土地。

    对于一个心中有着某种信仰并坚定地视其为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的人来说,这种信仰一旦破灭也就意味着他们的生命没有了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而这时候死亡就是他们唯一的最好的归宿。这句话献给那些像胡则、李雄父子之类的在中国历次统一战争中选择殉难的人,这句话同样也献给那些历史上面对异族人的屠刀、面对国破家亡之时选择为自己的民族和国家而殉难的人,如文天祥,如史可法。

    伟丈夫是也!

    胡则的拒不投降让赵匡胤大怒,他派出曹翰前往江州讨伐。可惜的是,赵匡胤这回看走了眼,更是被愤怒蒙蔽了心智,之前他所一再强调的不可滥杀的平唐宗旨随着李煜的投降而被他暂时性地遗忘了,而曹翰虽颇有文采但追根究底却是一介骨子里藏着暴脾气的武人,而且曹翰这人在私德上更是有重大缺陷的,这个人不但贪婪而且嗜杀。曹翰围着江州对其一顿猛锤死砸,但江州城在胡则的拼死抵抗下却岿然不动,眼见强攻不成,曹翰改变策略改为围困,他就不相信小小的江州能够一直挺下去。

    这种僵局从公元975年的11月一直持续到了公元976年的4月,从寒冷的冬天一直打到了夏日将至,也就是说宋军在城下已经啃了将近半年的城墙了,但江州的城门他们还是没能砸开。宋军心里此时所积压的这种郁闷和愤怒是相当可怕的,明明我就比对方强,可我却长时间地拿对方无可奈何,而且自己还被时不时地被咬上一口搞得鲜血直流,这种事搁谁身上都要抓狂,一旦逮着了对方那指定是一顿近乎于变态的发泄和报复。

    这就是古代的城市攻防战的特色,如果一开始或者初期阶段就开门投降,那么一切都好说,可如果是宁死不降或者让对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仍是拒降,那么就得死扛到底外加祈求菩萨保佑了,否则城破之时即使不被屠城也要血流成河。胡则和他守卫的江州正是属于后者。

    实力的差距和当时的局势注定了胡则和江州城的命运最后只能是一出悲剧,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胡则竟是那个为自己和江州城打开了地狱之门的人。被宋军围困数久的江州在进入4月之后开始初现断粮的情况,作为一座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外援和救星的孤城,城中军民的情绪也随着形势的渐趋恶化而变得日渐低沉,这让胡则也变得性情暴躁。这一天,因为厨子做的饭菜不合自己的胃口,本就身体有病且浑身邪火无处发泄的胡则瞬间暴怒,他命人将这个厨子拉出去砍头。生死时刻,胡则的妻子跑出来替厨子说了句公道话,这才保住了厨子的性命,但胡则依旧不依不饶地对厨子说了句:下次还这样定斩无赦!

    遇到这种事谁还敢继续待下去?为了保命,厨子偷偷地从城墙上溜出了城。不清楚他是被围城的宋军给抓到了还是自己主动去找到了宋军,反正最后他见到了正在为江州久久不能攻破而抓耳挠腮的曹翰。他向曹翰说了城中的情况,最重要的是,他指出了江州城防最为致命的薄弱环节——西南角的城墙。

    曹翰大喜,他带着一股宋军猛攻江州城墙的西南角,随即大批的宋军由此突入城内,江州城就此被攻破。可怕的事情就此发生了,城破之时,江州的军民选择了奋起抵抗,这让半年以来同样是怒不可遏的宋军顿时杀性勃发。不管曹翰是否曾经下令屠城,但宋军在江州城展开了血腥的屠杀是不争的事实。一场杀戮过后,江州军民的尸体塞满了城中的大小水井,实在是没地方塞了最后只能扔进了江里。可是,这还没完,烧杀掳掠自古就不分家,曹翰不但杀了人,而且还将江州的财物几乎洗劫一空,他动用了十余艘巨型战舰才将这些财物装载完毕。为了掩人耳目,他在船体表面装上的是从东林寺里抢来的五百余尊铁罗汉,他这一招成功地骗过了包括赵匡胤在内的所有人,至于他手底下的那些大兵们,这些人跟他都是同犯且洗劫江州的时候他们也没少得利,这种情况下谁会揭发他们的主帅?

    在这件事里赵匡胤也不是什么也没做,但等到这些时日以来被自己的好弟弟弄得是心烦意乱的他反应过来时一切已经为时已晚,当他得知江州已经快坚持不了多久时,他特意派遣使者前去江州告诫曹翰严禁大肆杀戮,可他的传信使者却因为一场大风而耽误了行程,等到使者到达江州之时,江州城已经成了一座死城了。

    至于那个胡则,当宋军攻入江州并冲进他的府中时,他已经病得起不了床。宋军可没有可怜他,而是将他带到了曹翰的面前,曹翰责问他为何要抗拒王师,胡则慷慨答道: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忠于自己的国家和主子,难道这有什么错吗?

    可惜的是,曹翰这个屠夫可不是赵匡胤,他可没什么尊敬敌人和赞赏敌人宁死不降的那种气度和情怀,他直接命人将胡则处死,而且是酷刑——腰斩!

    所谓性格决定命运,胡则的死亡以及江州的结局为这句话做了生动且残酷的注释。一个厨子做的饭菜不合你胃口你就要杀人,这事无论搁谁身上都算得上是一个暴戾之徒,放在皇帝身上那就更是一个千古昏君。权利真的是一把刀,既能杀别人但同时也能杀自己,当时的胡则无疑就是江州城说一不二的土皇帝。一个人突然间权力变大了脾气也就跟着变大了,在这种事情上很少有人能够例外,尤其是胡则这种权力场上的“暴发户”,但其本事却未必跟着见长,而为所欲为的感觉不可谓不爽。对“暴发户”来说这种事有时候是会致命的,不但致自己的命,也致别人的命。

    有一个假设,如果胡则没有对自己的厨子那般暴戾且发出了死亡威胁,那么江州是否还有屠城的悲剧?如果没有这个厨子的帮忙,江州至少还能挺几天,那时候赵匡胤的使者也到了,相信在皇帝陛下派来的使者的严令之下,曹翰再犯浑也不至于公开抗旨,江州即使是被强攻下来的可也不至于会有屠城的惨剧。后世很多人将此次屠城的账算在了曹翰以及这个厨子头上,这或许没有错,可我认为胡则在这件事上其实也难辞其咎。正是他的性格缺陷导致了厨子的出城逃亡,继而导致了城破,最后导致了屠城事件的发生,他的性格缺陷不但害死了他自己,也害了江州城里的百姓。有一点无可置疑,江州城里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慷慨赴死,胡则至少应该为那些惨死在宋军刀下的老弱妇孺承担部分的责任和指责。不知道敬畏或者说是没有了敬畏之心的人迟早被自己搞死,甚至会牵连他身边的人,胡则就是如此。

    悲哀!
    江州平定之后,南唐的土地上也就此是彻底安宁了,赵匡胤为此而再一次地大赏群臣。赵光义已经位极人臣只能是给他增加食邑了事,而东府的长官薛居正和沈义伦则被加封为光禄大夫,枢密使曹彬和宣徽北院使潘美加封为特进,其余文武官员也是各自都有封赏。有一个细节是需要引起注意的,那就是赵匡胤给他的三弟赵光美和他的长子赵德昭加了一个开府仪同三司的职衔,这意味着二人可以建府并组建自己独立的政治班底了。如果对这个概念比较模糊,那么请参考李世民的秦王府以及他王府里的那些幕僚和将军们。

    这里想多说一句,有些知识渊博之人总喜欢说赵光义是赵匡胤的三弟,说赵德昭不是赵匡胤的长子,因为他们的前面都另外还有兄长,尽管都早亡了,可赵光义就应该是赵匡胤的三弟,赵德昭就不该称之为嫡长子。对于这种人以及这种言论,我就想说一句话:不杠你会死吗?全天下就你知道这些?

    后世的一些严格尊崇史料的学者坚持认为赵匡胤一心是想把皇位传给他的二弟,理由就是赵匡胤直到临死之前都在有意地打压自己的儿子,不让其过于地出风头,但这种说法站不住脚,其实在他逝世之前他就已经开始让他的儿子抛头露面了,尤其是在他生命的最后时段里,但他自己恐怕是怎么也没想到他这样做竟会让他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或许他还以为自己还有大把的时间来培养自己的儿子,可是他错了。

    赵廷美和赵德昭政治地位的突然升高很明显是赵匡胤有意为之,在迁都失败之后他有意要在皇族内部建立起新的势力以抗衡一家独大的赵光义。然而,要让他突然对赵光义翻脸甚至拿下赵光义,这种事他还真的做不出来,一来他是真的不忍对自己的这个弟弟下那么重的狠手,二来赵光义的势力在开封城以及朝廷内部官员体系中盘根错节,贸然行动定然引起官场地震,再者说,赵光义尽管已经在挑战和威胁他的皇权,可这人毕竟还没有做出什么特别出格的事,赵匡胤如果要下手实在是没有由头。于是,他只能选择对自己的这个弟弟徐徐图之。

    这年的6月,赵匡胤还想出了一个“阴招”来对付赵光义——风水。这件事必须得深度思考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而在正史的记载里这件事却显得是那么的温馨可人,但这就是政治,表面其乐融融暗地里却是你死我活。这件事便是赵匡胤认为赵光义的晋王府地势过高没有水景,他亲自到晋王府去巡视,然后命人开渠引水至晋王府,而且前后数次亲自视察工程进度,催促其赶快完工。

    表面看这可真的是兄弟情深,长兄如父,但这里面有一个问题,晋王府立在这儿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现在突然要引水,而且还是这种兄弟间矛盾已经公开化的敏感时期?后世的解读是有人向赵匡胤说晋王府有王气,注水入其府可毁其风水断其王气。如今看来这是封建迷信,但在当时这却并非妄言,即使是如今的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达官显贵和商贾富豪不也是各路大神的忠实粉丝吗?

    赵匡胤此举是要断赵光义府邸的王气,我个人是认同这种解读的,但想想也是可悲,一个帝王竟然要用这种手段去对付他的政治敌人,他就差没有扎纸人了,但从这之中也可以看出赵光义此时的实力和势力已经让贵为皇帝的赵匡胤很是忌惮了。换了别的帝王,面对拥有这等权势且敢于跟自己对着干的臣子或许早就挥刀子砍人了,即使这个人是皇族兄弟,可谁让他们两个是亲兄弟呢?谁让宽厚仁德的大宋太祖陛下不是唐太宗呢?

    另一个可以说明赵匡胤有意要打压赵光义的证据在《宋史.太祖本纪》里可以找到一丝线索,在给赵光义的府中建好水池之后,赵匡胤在接下来的这个7月里先后三次去了赵光美的家中。这可不是什么兄弟间串门,而是一个帝王主动到臣子的家里去而且是一个月里先后去了三次,这在古代是何等的尊宠?除了赵匡胤,放眼所有的帝王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种事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什么问题吗?

    不管是在《宋史》还是在各种版本的《资治通鉴长编》里,有关于这段时期的一些敏感史料和人物几乎没有踪迹,尤其是赵光义在回到开封后几乎处于消失和隐身的状态,似乎这段时间他乖得很,而他反对迁都的事似乎也就这样过去了,谁都没有再提。这就是历史的悲哀之处,当最高的统治者决定抹平一段历史的时候没有人能够阻挡这些事的发生。

    作为具有独立思维能力的我们如果真的相信这期间赵氏兄弟间毫无芥蒂,那我们也就太天真了。尽管我们现在无法知道(也永远不可能知道)这期间赵光义都干了什么,但他一定是做了什么事的。面对赵匡胤的种种对自己不利的举动,作为一个在权谋之道上把赵匡胤远远甩出几条街的顶级权谋家,赵光义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不可能就那样安安稳稳地等着某一天被他的大哥来一个安乐死。他肯定会反抗,会针锋相对,至于具体的手段,这已经被永远地埋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在破坏了赵光义府邸的风水并把自己的三弟和长子给扶植起来后,赵匡胤认为自己可以在内政上面松口气了,他开始把自己的视线投向帝国的北方边疆。他马上就要五十岁了,人生的大好年华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可中华尚未一统,燕云十六州更是被强敌辽国人给牢牢地霸占着,此时他若不加快步伐做点什么恐怕就要遗憾终身了。那还等什么?华夏一统的千秋伟业现在可就剩下当初让他饮恨而归的北汉了,那就打吧!

    公元976年8月,赵匡胤正式下诏攻打北汉。他任命侍卫马军指挥使党进为河东道行营马步军都部署,宣徽北院使潘美为都监,虎捷右厢都指挥使杨光美为都虞候,这三人连同宋将牛思进、米文义分别率兵分五路共同向太原进发,然后合兵攻取太原。

    另外,赵匡胤再又下令郝崇信与王政忠出汾州,阎彦进与齐超出沁州,孙晏宣与安守忠出辽州,齐延琛与穆彦璋出石州,侯美与郭进出忻、代两州。这些人的任务就是扫荡太原周边的所有州县,阻绝一切可能会去援助太原的力量。

    这次攻伐北伐宋军的具体兵力在史书里没有记载,但看这阵容应该是不少的,而且看这种战略部署,宋军不但是要中心开花,而且还要四面出击,赵匡胤这完全就是不想给刘继元留活路。党进这伙人等了好些年终于是等到再次攻击太原的机会和命令了,他们急吼吼地杀入了北汉境内,一路上几乎是畅通无阻地直抵太原城下。北汉皇帝刘继元表现得还是那么的纯爷们儿,他派人率军列阵于城下想打击一下党进的嚣张气焰,党进这边是求之不得。一场恶战下来,北汉军队被党进一顿暴打,在被党进杀了千余人之后他们赶紧麻溜地再次躲进了那道堪称坚不可摧的太原城墙里面。

    刘继元这下可是慌了,相比几年前,此时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全国一统的宋军实力更加的强大,可他自己的北汉却是原地踏步甚至是还不如从前。刚刚被党进整得又恐又怒的刘继元还没回过神来,紧接着那边又传来了让他更加糟心的坏消息:宋朝的将军群落里以治军严明而著称、时刻都让他手底下的大兵们夹着尾巴做人的“杀人狂”郭进在太原以北的大地上疯狂地扫荡,光是人口就掳掠了三万余人,而宋朝的定难军节度使党项人李光睿也率领大军虎视眈眈地屯驻在黄河边上,就等着黄河冰封之后越过黄河杀入北汉境内。

    这个李光睿或许在历史上不是那么的出名,但你或许知道李继迁以及后来的李元昊是什么人,没错,他们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头衔——宋朝的定难军节度使。当然,这时候的党项人还谈不上是宋朝的敌人,更不是什么后来的西夏,这时候的他们表现得相当乖顺,是宋朝忠实的藩臣。至于李继迁和他的好孙子李元昊,这个后面再说,他们在后面有大把露脸的机会。

    面对如潮水一般向自己涌来的敌人,刘继元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的保护神——辽国人。他紧急派人向辽国请求出兵支援。辽国人也毫不含糊,辽国皇帝耶律贤派遣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以及辽国的皇族冀王耶律敌烈领兵救援北汉。

    太原城再次成为整个东亚大地的焦点,这一次不但是宋、辽、北汉三方的角力,就连党项人也搅和进来了,一旦四方的兵马都在太原集结,那无疑将会爆发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事。

    历史在这里留下了很多的疑问,尤其是宋朝这边。按理说,赵匡胤不可能不去防备辽国人可能会有的对北汉的援助,要知道上次他亲征北汉之时就专门派遣了两路兵马负责阻击辽国人,可这一次在史书里找不到他有过阻击辽国人赴援北汉的记载。但是,很明显的是,他不可能没有这个准备,可为何史书里没有记载?另外,上次攻打北汉他是御驾亲征,几乎动用了国内的大半精锐力量,可这一次他只是派遣了党进和潘美前去攻打太原,那么他是否还有后续的调遣?抑或他是否准备再次来个御驾亲征?难道他真的就那么自信地以为凭借党进、潘美和郭进等人就足以灭掉北汉甚至是连同把辽国人也一起做掉?太原城的城墙又多难啃他是知道的,辽国人又多难对付他也是知道的,既然如此,为何没有看到他对此有任何的后续行动部署?

    我个人认为这些是应该有的,也是应该出现在史料里的,可事实就是没有,那么原因在哪里?是否这些事情也牵涉到了一些敏感的人物和事件?直白一点说,是否在这里面又有牵涉到赵光义的事件或信息?且是有损其形象对其不够友善的信息?

    这些都不可考证,因为留存和流传下来的史料里根本没有与此相关的内容,可这些内容确实是应该有的。很遗憾,这些都成了一个迷,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迷,就像赵匡胤的突然死亡,它们都成了迷。

    进入10月,党进、郭进、齐超等人不断地将胜利的战报传至开封。宋军的势头一片大好,眼看各部宋军就将在太原城下完成胜利大会师,而辽国人也渐渐地逼近了宋辽边境,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让前线的所有宋军将士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的皇帝陛下驾崩了!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对于赵匡胤的突然死亡,我不想在这里做过多的叙述,我也不想过多地去分析他的死因以及其背后的诸多谜团。这些事已经有很多人去做了,甚至后世还会有人去做,但无论怎样真相都已经永远不可获知,如果要罗列一个中国古代十大悬案排行榜,那么赵匡胤之死绝对能够排得上号。

    我也说过,赵匡胤之死是整个宋史里面最让我感到压抑的三个历史性事件之一。在写到他驾崩之后,我一直在思考该如何总结他这一生,可这些同样是很多人都做过了,尽管我自己对他的评价和总结可能与别人有些出入,但相信每个人对他的评价都是褒多于贬,如果有人正好是反过来,那这种博人眼球的人实属超能之辈。

    思来想去,我决定还是不对他给出评价,我想做的就是把他的这一生尽量完整地叙述一遍,我尽量只讲事实,尽可能少地去分析或做结论。

    公元927年3月21日,赵匡胤出生在河南洛阳府的夹马军营。没错,他出生在一个军营里,如你所猜想的那样,他的父亲赵弘殷是一个军人,他曾是那位曾经威震天下的后唐皇帝李存勖手下的一名禁军军官。说来也是很有意思,赵匡胤和他的弟弟赵光义以及他的儿子赵德昭三人都是属猪的,但他是白羊座,而他的人生经历也与他的这个太阳星座的特质很贴合,他虽然有时候脾气暴躁,甚至是暴烈,但他是一个有脑子的白羊座,而他也是一个真正的战士,一生之中他几乎都在战斗。

    赵匡胤所出生的年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混乱的时期之一,也就是我们如今口里常念叨的“五代十国”。在他出生的前一年,那位战神一般存在的人物,那位曾经让朱温胆寒让耶律阿保机丢盔弃甲的战场猛士李存勖死了,而他正是死于战乱,也可以说是死于叛乱,因为推翻他的人正是他的义兄李嗣源。

    谢天谢地的是,李嗣源当了皇帝之后这个天下还算是太平了几年,顺带着赵匡胤也跟着享了几年福,至少他的童年时期还算是比较的快乐,可也仅仅只是童年而已。在他6岁那年,李嗣源死了,李嗣源的儿子们随即开始争夺皇位,于是京城大乱,最后李从厚当了皇帝。可是,李从厚没多久又被赶下了台,另一位在战场上勇不可当甚至让李存勖当年都对其赞不绝口的猛男李从珂当了皇帝。可他也没能当多久皇帝,在赵匡胤还不满10岁的时候,李从珂的姐夫石敬瑭造反了,而且还把野兽一般的辽国人拉上一起帮他造反,李从珂就这样死了,他死得很惨,但也还算死得很爷们儿,辽国人和叛兵破城之时他选择了自焚而死。

    在李从珂死后,石敬瑭当了皇帝,这个人不但把燕云十六州送给辽国人当了礼物,而且还主动要求辽国人的皇帝耶律德光当他的老爸,但实际上他比耶律德光还要大好多岁,可他就是这么的不要脸。当时的赵匡胤不会知道他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可后来的赵匡胤会无比地痛恨他这个不知羞耻的人。不止是赵匡胤,那位伟大的后周世宗陛下柴荣以及自赵匡胤以后的所有北宋的皇帝都将会为他割让燕云十六州这件事而无比的抓狂。燕云十六州,这个地方几乎成了他们这些人一生的梦魇。

    石敬瑭当了皇帝,赵匡胤的老爹还是禁军里的军官。这事还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从李存勖到李从厚再到李从珂,再到石敬瑭,四位皇帝先后轮流转,可赵老爹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连饭碗都没丢。

    石敬瑭后来把都城从洛阳搬到了开封,赵匡胤一家也跟着搬去了开封,再后来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出生了,前面说了,他也是属猪的,赵匡胤比他大了十二岁。这个小东西的降生让赵匡胤以及他们的这个家变得热闹了起来,他们全家都开始围着这个小东西转。不过,他们家的日子其实过得只能算凑合,赵老爹只是个地位并不显赫的武将,他没办法搞钱,而他们家里的人口倒是越来越多,因为赵老爹和杜老妈(赵匡胤的妈妈姓杜)还是比较能生的。老实说,赵匡胤的书读得不多,但他也还是读了点书的,至少他不是斗大的字一个都不认识的文盲。再说了,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读书人是很难出头的,所以赵老爹教了他骑射功夫,教了他防身立命的本事。必须承认的是,赵匡胤这方面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而他也没有让他老爹失望,无论是骑射还是拳脚兵器,他都玩得有模有样,至少开封城里的那些小痞子是没几个敢跟他单挑的。不过,赵老爹似乎不打算让他的儿子子承父业,可能他觉得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当兵不会有啥好事,而作为一个父亲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呢?

    在赵匡胤15岁那年,石敬瑭终于是死了,可是让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随着他的死亡,相对安宁与平和的日子也结束了。两年后,他的儿子石重贵跟辽国皇帝耶律德光闹翻了,于是中原大地再次陷入了兵荒马乱之中。不过,中原大地上的那帮武夫们也还真的有点本事,再加上黄河以北的百姓们对烧杀掳掠的辽国人深恶痛绝并群起反抗,所以辽国人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并没有从后晋身上得到多少便宜。可是,后晋的那些手握重兵的卖国贼最终决定了后晋的国运,而石重贵其实也根本就算不得是什么英武神明的好皇帝,反正最后辽国人在石敬瑭的妹夫杜重威等卖国贼的带领下是杀进了开封城,后晋灭亡了。
    那一年,赵匡胤已经快满20岁了,他是亲眼看着辽国人进的城,看着他们在城里耀武扬威,看着他们在城里烧杀抢掠,而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只能死死地关紧自己的房门,然后躲在屋里不敢出声,但即使如此他们中的很多人很多个家庭还是惨遭不幸。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如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了,这情景当年李嗣源死后他见过,李从珂夺皇位的时候他也见过,石敬瑭杀进洛阳的时候他也见过,他恨透了这些把活生生的人当成牲口一般虐杀的乱兵和辽国野人,他也恨透了这个世道,可是他却无能为力,她只能看着这些人为非作歹到处杀人,他甚至不敢冲出去对他们破口大骂或是向他们射出一支冷箭或扔出一块板砖,因为他的妈妈就在他的身后,他的妻子也在他的身后,他的身后还有他的姐姐以及年幼的弟弟和妹妹,还有他那连走路都走不稳的儿子,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护好他们,不让他们受到别人的伤害。至于他的老爹,他不知道他当时在哪儿又在干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老爹是不是还活着,他只能为他祈祷,祈祷他能够平安回来。

    忘了说了,赵匡胤17岁就结婚了,他的岳丈是他父亲在军中的同事。他的妻子姓贺,也就是后来的孝惠皇后贺氏,她比赵匡胤小了一岁多,她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德秀和德昭,还为他生了两个女儿,可惜她在自己30岁那年就离世了,她并没有看到自己的丈夫登基称帝的那一天,而这也是赵匡胤此生的一大憾事。还记得赵匡胤去洛阳祭拜他的父亲之时曾在城楼上向西北方向射出了一支箭吗?他当时说那支箭所落之地就是他的皇陵之所在,这里面其实没有别的原因,因为西北方向正是他的妻子贺氏的陵墓所在地。他不能与其同生,但死后愿与其相伴长眠,如此也算聊以告慰一下她的在天之灵。

    与以往所不同的是,这一次辽国人在吃饱喝足并且也烧杀抢掠尽情地放纵了一番之后竟然赖着不走了。他们的皇帝耶律德光这个人虽然顶着个辽国皇帝的头衔,但其实也就是个还未开化完全的契丹族大酋长,说得不客气一点,他就是个地位尊贵的土包子而已。开封城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城市,而后晋宫廷里的那些宫女嫔妃们更是让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待在床上。于是,他决定不走了,他不但要做辽国人的皇帝,而且还要做中原之主。可是,事实证明他真的是根棒槌,他虽然没有在开封城里大肆杀人,可开封之外那广阔的中原大地上到处都是辽国人在杀人越货,两河大地上可谓是遍地尸骨,那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面对残暴的毫无人性的野人,中原的老百姓终于是忍无可忍,一时间中原大地遍地烽火,那些三五成群分散作恶的辽国人被当地民众杀伤甚重,他们死的人甚至比前些日子与后晋的军队作战时还要多。眼见自己是如此的不得人心,耶律德光知道这日子是混不下去了,他觉得还是在草原上混日子更安全更舒服一些,于是他收拾完东西就此闪人。

    究其根源,我只能说耶律德光不懂得如何治理以农耕文明为主的国家,他想做中原之主却根本不懂得珍惜和爱护这片土地上的人。在他死前他倒是明白过来了,但为时已晚。这个蛮人大酋长就死在了回草原的路上,我怀疑这个人的死因很有可能是纵欲过度,就像后来的完颜阿骨打。也真的是难为他了,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爱惜身体。别误会,我绝无心疼他的意思,这个人早就该死了!他的手上沾满了太多中原百姓的鲜血!惨死在他的那些喽啰们刀下的汉人冤魂实在是不可计数!

    耶律德光走了,紧跟着一个叫刘知远的人带着兵进了开封城,他不是来抢皇位的,因为在来开封之前他就已经在太原称帝了,他来开封是来名正言顺地做中原皇帝的。说来也是可笑,他就这样几乎未动刀兵地进了开封城。当然,这个人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不但有脑子,而且还是手握重兵的实力派。他坐镇开封之后,之前整个后晋的地盘几乎全被他所建立的后汉给接收了。

    刘知远的幸福日子算是来了,可是赵匡胤家里却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说来可能很多人都不太相信,赵老爹大小也是个军官,按理说是可以养活他们那一家子的,可在那个连皇帝都经常保不住饭碗的年代,赵老爹的日子也就可想而知,欠薪这种事实在是太常见了。

    刘知远或许不至于饿肚子,可赵匡胤这一家以及还不如他们家的人户是真的快要饿肚子了。刚刚被辽国人几乎是洗劫一空的开封城跟繁华一点也不沾边,城里的人差不多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即使你手里有几个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粮食。赵匡胤家里就别提了,光是小孩子就有好几个,靠他老爹一个人实在是养不起。赵匡胤此时已经是21岁的人了,可他还在家里吃白饭,还在啃老。但是,他又能干什么了?当兵吗?一来他老爹不同意,二来这也实在是没什么前途,况且现在去当兵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收,军营里这时候估计也没多少余粮。这偌大的开封城竟然没有他的一碗饭吃,于是家里面决定让他到外面去闯一闯。

    说到这里,真的要为赵匡胤叫一声委屈。后世的人们都说刘邦和朱元璋是草根天子,其实赵匡胤跟他们也没什么不同。虽然赵老爹和赵匡胤的爷爷都是属于官僚阶层,可赵匡胤跟那种所谓的官宦子弟或士族门阀子弟简直没法比,他创业打天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来自于家族或士绅集团的助力,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沦落到外出打工的境地。刘邦起事的时候还有一帮酒肉兄弟帮衬着,朱元璋身边也有一帮兄弟,而赵匡胤起步的时候就是一个大头兵,身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当然,他有一点比上面两位都要幸运,因为他的第一个老板叫郭威,第二个老板叫柴荣,而他们后来都是皇帝。这是后话,后面再说。
    走出开封,赵匡胤到了湖北复州,这里有他老爹的一个故交,这人是这里的防御使,名叫王彦超,论辈分他得管这人叫叔叔,但王彦超其实只比赵匡胤大了十三岁。赵匡胤属猪,他是属狗的,都说这两个属相的人是比较相和的,但是很遗憾,赵匡胤的这个小叔叔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反正接待他的时候显得很客气,他以为王彦超会给他一个差事就此让他安顿下来,但没想到王彦超竟然是那般的爽快——他笑嘻嘻地请赵匡胤吃饭,然后他就给了赵匡胤十贯铜钱,好歹赵匡胤也是一个要脸且识趣的人,他当然知道王彦超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让赵匡胤困扰了很久,他不知道王彦超为什么不肯留下他,直到他后来当了皇帝之后这件事还是困扰着他。他有天在一次宫廷酒宴上借着酒劲当面问了王彦超,可怜这个王彦超当时被吓得赶紧跪下磕头,他说一切都是天意,他还说他当时的那个地方水太浅,说赵匡胤是神龙,不能被困在浅水里,如果他当时收留了赵匡胤就不会有赵匡胤后来的发达。这个王彦超在战场上可是个猛男,堪称五代十国时期的一位名将和勇将,但是没想到这人拍起马屁来也是功夫一流,赵匡胤听他这么一说也就哈哈大笑,这事就此翻篇。

    不过,当时赵匡胤拿着王彦超的十贯铜钱走出他的家门时心里可是非常的不是滋味,简直就是极度的悲凉。初次见面,他到底是哪里不好了或者是让王彦超看不顺眼了?对于像他这种好面子的人来说,这种事是很伤自尊的,严重一点它甚至会让人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就是带着这种心情,赵匡胤又上路去找工作了,其实也不是去找工作,准确说是去找人投靠,因为在随州赵老爹还给他准备了一个人——董宗本。这人是随州的刺史,也是赵老爹的故交,但董宗本比赵老爹混得好,他至少是主政一方的父母官。他本来是赵延寿手底下的人,可赵延寿后来投靠辽国人当了汉奸,董宗本不想跟着他干,于是就偷偷地回到了中原,可能是走得太过匆忙和急切,路上连自己的老婆都给搞丢了。赵延寿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他有个儿子叫赵赞,这个人今后将成为赵匡胤手底下的一员猛将,这个在前面的太原之战时也有聊到过。生逢乱世,世事就是如此的荒诞。

    这个董宗本不像王彦超,他对赵匡胤很好,这很有可能是因为赵老爹跟他的交情要比王彦超更深一些。询问了赵匡胤的来意后,董宗本当即收下了他。赵匡胤这下总算是可以安顿下来了,终于有工作了,终于有事做了。他准备在这里好好干下去,甚至是想等他有了钱就可以买房子,然后就可以把老婆孩子都接到这里来住。可是,天命这个东西还真的不好说,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个人竟然会成为他在随州的灾星(但从后来的人生走向上来说,这人却是他的福星),这个人就是董宗本的儿子董遵诲。

    董遵诲比赵匡胤大了一岁,和那个王彦超一样,董遵诲也是属狗的,赵匡胤本来想跟他搞好关系的,可他总是看赵匡胤不顺眼。原因没有别的,在赵匡胤来随州之前,他是这里的一号衙内,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再加上他能文能武俨然就是随州地界上的天皇巨星超级偶像。然而,赵匡胤到了随州之后这一切就有了变化,董宗本经常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夸赞赵匡胤,然后还数落董遵诲的诸多不是,再加上赵匡胤本人在各方面确实都比董遵诲强了那么一丢丢(比他懂礼数一点,比他壮一点,武功比他高一点,一直在京城里生活的赵匡胤在见识上也比他多一点深一点,然后在为人处世方面又比他强一点),于是赵匡胤就成了董遵诲的眼中钉肉中刺。这种事发生在一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身上一点也不奇怪,别说年轻人了,好几十岁的人遇到董遵诲这种事估计也会一时间意念难平,董遵诲就此开始跟赵匡胤斗气耍横,处处给他难堪。

    这样的日子是种什么滋味是可想而知的,赵匡胤总不能跑到董宗本面前去跟他的亲儿子争宠吧?只是半年时间,赵匡胤和他这位属狗的小老哥就已经势同水火,两人的矛盾严重到让赵匡胤觉得自己再也没法继续待在随州了。如此看来,属猪的人和属狗的人还真是不相和,这话虽然不够严谨,但至少在赵匡胤这里是应验的。

    就这样,赵匡胤离开了随州。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成了一个在湖北到处流浪无处栖身的流民。他不想回开封,因为那样会让他的自尊跌落到尘土里,尽管家里的人可能不会说他是个没用的东西,可他接受不了那样的事实,他是一个很要自尊的人。但是,面对眼前这个残酷的现实,他的内心其实是很迷茫甚至很痛苦的,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该干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下一顿饭在哪里。

    命运这个东西到底存不存在?这是一个很玄幻的问题,但对于赵匡胤来说命运这个东西是存在的。他被王彦超拒绝,他在董遵诲那里受尽鸟气,他无处栖身只能四处流浪,他甚至混得没有饭吃,可正是这一扇又一扇为他无情关闭的大门将他最后带到了后周的开国皇帝郭威的身边。如果王彦超收留了他,如果董遵诲对他很和善,那么他后来就不会在流浪的路上遇到郭威的平叛大军,他这辈子很有可能就只是一个最多能混个小官的普通人,可上面的这些如果一个也没有发生。

    赵匡胤在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遇到了带着大军前去平定李守贞叛乱的郭威,然后他去见了郭威,他说自己是赵弘殷的儿子,还说自己想要跟着郭威当兵,而郭威在确认了他的身份后收留了他。与其说赵匡胤这时候是立下了雄心壮志才会想着从军进而建功立业,倒不如说他这时候只是想有口饭吃。就此,他成了郭威身边的一名亲兵。郭威做出这样的安排肯定有赵老爹的原因,赵弘殷跟郭威可能不是很熟,关系也不是很铁,但至少是没有什么矛盾的,郭威因此也不想让这个年轻人去当炮灰。赵匡胤真的应该要感谢郭威,可以说,没有郭威就没有他后来的一切。

    参军是赵匡胤人生的重大转折点,也可以说这件事是中国历史的重大转折点,但在当时这一切都无从谈起。赵匡胤那时候不过就是一个快要饿死的可怜虫,走投无路之下他才不得已而为之,可这就是命运。

    赵匡胤跟着郭威去打了李守贞,话虽如此,但他实际上就是站在郭威的身边看戏。郭威这个人真的是老谋深算,他没有和李守贞硬碰硬,而是选择了筑寨围困,等到最后把李守贞的粮食和给养快给耗光的时候,郭威这才叫人攻城,李守贞就这样完蛋了。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郭威为国平乱立下了大功,可这却让他的那位登基不久的皇帝刘承佑更加忌惮和猜忌本就位高权重的郭威。在杀了先帝刘知远为他留下的几个顾命大臣之后,刘承佑又把屠刀对准了郭威,可他做事不够谨慎,郭威提前知道了这事并决定起兵以“清君侧”为名兴师问罪。

    这个时候刘承佑可是慌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愤怒之下,他做了一个改变历史走向的决定:他派人杀死了郭威留在京城里的全部家小,甚至连柴荣的家小也没放过,而这其中的原因就在于柴荣是郭威的养子。 这件事让郭威变得震怒,但这件事最大的影响在于郭威断了子嗣,柴荣也被灭了全家,他俩的儿子也都被杀了,也就是说他们都没后了。柴荣还好说,他这时候还年轻可以再生,可已经一把年纪郭威就不好说了。这件事所导致的后续影响就在于郭威死后只能立他的养子柴荣为新皇帝,而柴荣几年后也死了,可柴荣的儿子那时候却只有7岁。

    有一点是没有争议的,那就是如果郭威的儿子以及柴荣的儿子不被刘承佑杀掉,那么后来的皇位无论怎么排都是永远不可能轮到赵匡胤头上的。我没有替赵匡胤感到庆幸的意思,我只是在感叹命运的无常和神奇。郭威和柴荣这两位让赵匡胤敬重并对他有着知遇之恩的大恩人拼死拼活辛劳一生,但最后反倒是成就了赵匡胤以及他的大宋。这种事恐怕是谁也不会想到的,对此我只能说不是赵匡胤自己选择了命运,而是命运选择了他。

    得知自己的家小被杀得一个不剩之后,无比悲愤和暴怒的郭威带兵在半路上先是打败了前来阻截他的慕容彦超,然后又领着大军杀奔开封。这一路上赵匡胤并没有因为大军的胜利而感到有一丝一毫的兴奋,相反他是极度的忐忑和恐惧,因为郭威为了给自己的家人报仇同时也是为了激励他手底下的这些将士为他卖力,他在向开封进军的时候曾立下承诺允许手下的将士在拿下开封之后可以在城内随意大肆剽掠,就是说他们可以随意地抢东西抢女人甚至是杀人。

    这个时候的赵匡胤想必一定在心里骂娘:郭威你个混账东西!我知道你的家人没有了,所以你很愤怒,可是城里的老百姓有什么罪?

    赵匡胤之所以会愤怒是因为这里面他其实是有很重的私心,因为他的家人就在开封城里。他的老妈,他的老婆孩子,他的姐姐、弟弟和妹妹,他们都在开封城里。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他怎么可能不骂娘?

    郭威的大军几乎未受任何的阻拦就进入了开封城,那一天的开封城再次成为了人间地狱,失去了指挥和控制的乱兵就像是一群野兽,这些平日里被严格约束和管教的人此时已经成了脱缰的野马,他们那长期被压抑的欲望和渴望以及仇恨和愤怒这时候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那些平日里让他们只能流口水却高不可攀的豪门贵妇和女子,那些让他们从前只能望而却步的豪宅成了他们掳掠和洗劫的目标。杀戮、抢劫、放火、奸淫妇女,到处都是乱兵,到处都是兽性发泄的快感在咆哮,到处都是那些惨遭蹂躏之人的哀嚎声。

    赵匡胤显然不会参与这场全军的“狂欢”,他要做的就是在进了城之后拼命地跑回自己的家里,他来不及跟久别重逢的家人嘘寒问暖,他能做的就是像之前那样把他们都藏起来,把他们都紧紧地藏在他的身后。外面那群已经疯了的人都是他的战友他的兄弟,可是这时候他们是他的敌人,只要他们敢进来,他就只能是杀了他们。

    庆幸的是,赵匡胤的家以及他的家人在这场持续数日的杀戮和洗劫中得以保全,但在他家之外却有无数的家庭和无数的人死于非命或惨遭凌辱。

    无论发生多大的天灾人祸,只要你还活着,那么生活就还得继续,这就是活人的悲哀之所在。郭威后来当了皇帝,而赵匡胤也跟着沾了光,他成了皇帝的禁卫军,但其实就是一个衣甲鲜亮每天都在皇宫里站岗的大兵,尽管他的官职是东西班行首,但每天能干的事也就是尽量当好一个仪仗兵。照此下去,他这辈子基本上也就这个样子了,甚至最后还不一定能比赵老爹干得好,赵老爹现在已经是禁军护圣都指挥使了,他这个官可比赵匡胤大多了。

    赵匡胤不想这辈子就这样混吃等死了事,这时候未来的世宗陛下柴荣要去澶州当刺史,赵匡胤跟他还算有点交情,于是他就想要跟着柴荣一起去澶州,而柴荣也同意了。柴荣这时候是整个帝国唯一的皇子,虽然他是郭威的养子,但郭威其实也是他的亲姑父。柴荣此时的身份和官职是澶州刺史、镇宁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同时还是太原郡侯。除了太子和亲王,这已经是他能得到的最高官爵了。按理说他应该留在开封,可郭威的身边有个人叫王峻,他跟郭威是好兄弟,但此时贵为宰相的他对柴荣很有成见,而郭威竟然顺了他的意把柴荣调到澶州去了。

    有鉴于曾下令对开封城实施过暴行,或许大家觉得郭威这个人是个残暴的人,但事实上不是这样。郭威在做了皇帝之后厉行节俭,他在宫中禁止使用金银玉器打造的物品,他勤政爱民,禁止地方向宫中进贡奢侈品,还将土地分给流民饥民和佃户。他改革弊政,废除了之前各个朝代的很多苛捐杂税,比如朱温先生的牛租,他还下令废除了很多不人道的刑罚,他尊崇孔子和读书人并且亲自去山东祭拜并修缮孔庙,他虚心纳谏,尤其对文臣很是尊重。或许他这一生最为人诟病的事就是家人被杀之后对开封城的剽掠,这件事我不给他洗白,但我还是要说,单论做皇帝的话,他是一个好皇帝。

    说一个与郭威有关的小故事。或许没有人不知道一部叫《水浒传》的小说,里面有个章节叫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事实上这件事的主角就是郭威本人。当时的他只是一个年轻的大头兵,因为看不惯欺行霸市的屠户,他把那人当场给宰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个叫施耐庵的人看了郭威的传记,然后把这事移花接木转到了花和尚鲁智深的身上。
    后来的事实证明赵匡胤选择去澶州是对的,郭威在做了三年皇帝后就驾崩了,而他驾崩之后柴荣做了皇帝,他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周世宗。在郭威去世的前一年,权臣王峻被罢免了宰相之职,赵匡胤也跟着柴荣回到了开封,柴荣这时候被封为晋王兼任开封府尹(这个官爵后来赵匡胤也原封不动地给了他弟弟赵光义),而赵匡胤也被柴荣任命为开封府马直军使。柴荣登基之后,他自然而然地成了皇帝禁军里的一员,但他不再是几年前那个站岗的仪仗兵了。这一年,柴荣33岁,而赵匡胤27岁,他们都处在自己人生的黄金年龄。

    柴荣登基之后的变化可能让赵匡胤感觉有些陌生,之前的他是那么的沉稳,温文谨慎,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可在当了皇帝之后他突然变得是那么的锋芒毕露且锐不可当。他就像是一团突然间燃烧起来的熊熊烈火,这让他身边的人乃至于让整个国家都跟着他一起燃烧了起来。柴荣曾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许下过一番豪言壮语:寡人当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

    每当我看到他这一番话都不禁会心生感慨,如果上苍真的能给他这个时间建立起不世之功,那么伟大的世宗皇帝绝对足以媲美秦皇汉武和唐太宗,千古一帝的美名绝对是他的,而赵匡胤也完全有可能挣得一个帮助周朝一统天下继而载入史册甚至配享周世宗太庙的一代名将,那个所谓的宋太祖根本不会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可是,世事难料。

    柴荣刚一登基就面临着一场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挑战,北汉的皇帝刘崇趁着周朝这边皇位更替、政局和人心都极为不稳定的时机联合辽国人大举进犯后周,而且他还御驾亲征,看样子他是想恢复后汉的故土。柴荣当即做了一个让朝臣们都感到震惊的决定——刚刚登基的他决定率领大军也御驾亲征。联想到李从珂、石重贵和刘承佑这些亡国之君的命运,这些大臣们似乎看到了历史的即将再度重演,于是他们反对,但柴荣决心已定。

    高平之战,这在历史上是影响深远的一战,尽管它并不为如今的人们所熟知,但这是柴荣为自己正名的一战,也是无数后来的宋初名将声名鹊起的一战,比如慕容延钊,比如韩重赟,再比如赵匡胤。对于柴荣来说,高平之战的胜利让他从此确立了自己在内部和外部的威信,他以战争这种最为直接和强力的方式镇服内外。

    开战之初,北汉军队在猛将张元徽的带领下率先发起了攻击,刚一接战,周军的右翼就溃败了,主将樊爱能、何徽带头逃跑,而没能跑掉的那些人随即就弃械投降并向刘崇高喊万岁。这一仗刚一开始就让柴荣被迎头的这一记闷棍给打得目眩神离,眼看全军行将成崩溃之势,柴荣带着自己的亲兵策马冲到了最前沿,他的身边箭矢如雨,但他不顾个人安危冒死督阵激励全军将士奋勇杀敌。

    看到这一幕,一直深受柴荣恩遇的赵匡胤顿时感觉自己是满腔的耻辱和惭愧,柴荣待他恩重如山,可如今柴荣正身陷如此险地。所谓主忧臣辱,这句话在某些怀有忠肝义胆的人身上和心里并非是大话和空话。于是,赵匡胤拉住他的领导——禁军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说出了下面这一番话:将军,北汉军队现在是骄狂之辈,但只要我们拼死力战一定能够打败他们,现在请你把你帐下的那些擅长左手放箭的弓箭手派出去阻击敌人的右军,我带人去支援我们的右翼,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此后的战局真的如赵匡胤所预料的那样发展,在柴荣的亲自督阵下,周军的中军奋勇杀敌稳住了战局,北汉人的右军也被张永德的弓箭手给堵住了,而赵匡胤带着人马前去支援周军的右翼更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战果:两军混战之中,号称北汉第一名将也是第一猛将的张元徽竟然马失前蹄落下了马,然后他就被迅速上前的周军士卒给当场阵斩。张元徽这一死让北汉军队军心大乱,而周军则是士气大振随即开始全面反击。战场的形势瞬间逆转,北汉军队全面溃败,周军趁势追杀。北汉皇帝刘崇企图扭转战局,他亲自挥舞大旗让他的士兵们不要后退,可这并没有什么用,兵败如山倒,到了这个时候北汉军队已经是彻底地失败了。

    周军就此一路追杀,几天后直接杀到了北汉的都城太原城下。就是这个太原,从这以后赵匡胤就跟它结下了不解之缘,直到他死的时候他都没有看到城里面到底个什么样子。周军到了城下就开始攻城,赵匡胤带着人直接冲到了城门面前,但他们没有冲车之类的攻城器械,赵匡胤一怒之下就点了一把火把城门给点着了,然后他就带着人准备破门而入,可谁知道大火中突然从对面飞过来一阵如蝗虫一般的箭雨,赵匡胤身边的人顿时就躺到了一大片,他自己也被一支箭射中了手臂。

    回到营帐里包扎好伤口之后,赵匡胤是越想越来气,就在他准备再次去攻城时,柴荣看他来了。柴荣叫他好好养伤,不可轻易冒险。皇帝陛下的这个脸面可谓是给得相当大了,相信这时的赵匡胤也定然是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周军围着太原打了好久可就是打不下来,这里面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一个就是周军这次没有带大型的攻城器械,可他们也没有料到刘崇会那么不禁打,本来就没想过要直捣刘崇的巢穴,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另一个不好的消息紧接着也传来了,之前在高平之战里率领中军大破北汉军队的周军猛将史彦超在太原以北阵亡了,他这时候负责在太原以北阻截辽国人对北汉的增援,可是他这次没能再大破敌军而是壮烈殉国了。太原久攻不下,军队又师老兵疲,而辽国人又马上要杀过来了,面对这种局面柴荣只能下令撤军。
    回到开封,为了犒赏这次出征的有功之臣,柴荣对他们逐一进行了封赏。赵匡胤当然也在这里面,他的晋升还得感谢一下张永德,正是这个人将他在高平之战里的表现向柴荣做了介绍,尤其是他向张永德提出的那个建议。赵匡胤被晋升为禁军殿前都虞侯,而且还外领严州刺史一职。

    此时的赵匡胤还不满28岁,但已经是少将级别的将军且兼任一方的地方长官,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他这算是挣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柴荣之前可能也就认为赵匡胤是一个得力的皇家保镖,但从这之后他觉得赵匡胤是一个可以领兵的将才。不久之后,柴荣决定改组禁军,老弱病残什么的都不要,另外还在全国海选精壮青年组成新的禁军部队集中进行整训和操练,而且这个意义无比重大的任务就交给了赵匡胤。

    我不敢说是赵匡胤一手锻造出了后来威震华夏的周朝禁军,但我至少可以说赵匡胤参与了禁军的改革并帮助这支军队脱胎换骨成为了后来在周世宗和宋太祖的带领下几乎百战百胜的常胜之师。当然,赵匡胤也是要在很久之后才会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是他在为自己的房子添砖建瓦。

    在此期间,柴荣派向训、王景率大军西征后蜀意图收复之前被后蜀夺走的秦、风、成、阶四州,但因为种种原因战事陷入胶着状态,前方的将领以及朝中大臣恳请柴荣罢兵,但柴荣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认输,于是他决定派赵匡胤去看看情况再说。赵匡胤快马加鞭地从开封跑到了大西北去转了一圈,他发现战争其实可以继续打下去。回来之后他把前方的情况做了汇报并说了他的作战计划,柴荣当然是很开心的,他决定采纳赵匡胤的意见和作战计划。几个月后,四州之地相继被拿了下来。这件事让赵匡胤在周朝的文武大臣里可是出尽了风头,他向世人证明他不但有勇还有谋,他不但可以做冲锋陷阵的将军还可以做运筹帷幄的元帅。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匡胤把重心全都放在了整训禁军这事上面。公元956年正月,就在他即将年满29岁的时候,柴荣决定正式掀开一统天下的伟大篇章。此后的三年里,周军连续对南唐用兵,最终让南唐的皇帝李璟彻底臣服,他去除帝号改称南唐国主并使用周朝的年号,除了每年进贡金银布帛之外,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全部土地也都归于周朝。

    这三年里赵匡胤的人生也是跟着大周的国运一起跃升。公元956年第一次随柴荣南征时,赵匡胤开始独自领兵作战。他先是在安徽涡口以五千人大败南唐两万余人马,然后又以这五千人奇袭清流关继而进逼滁州。在滁州城下面对严阵以待且是号称有十五万人的南唐大军,赵匡胤突然间豪气迸发,他俯身抱着马脖子直接就冲向了南唐大军的中军直扑对方的主将皇甫晖。不可思议的是,赵匡胤竟然真的冲了进去并一路杀到了皇甫晖的面前,然后他猛然挥起一刀砍向了皇甫晖。沙场老将皇甫晖这一生恐怕还从未见过如此悍勇之徒,他尽管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但还是被赵匡胤这一刀砍中了脑袋并当场脑浆迸裂,可他没死,他这也算是被赵匡胤给俘虏了。在赵匡胤冲击南唐中军大阵的时候,赵匡胤身后的这五千人也跟着他一起发起了冲锋,号称十五万人的南唐军队就此溃败,滁州城就这样被赵匡胤给拿下了。

    必须承认的是,皇甫晖真的很惨,被赵匡胤砍中脑袋之后他是痛不欲生,但赵匡胤总不能给他个痛快的死法再补一刀吧?他倒是想把皇甫晖当场给阵斩了,这样也免得让其受这份活罪。作为南唐的高级将领,奄奄一息的皇甫晖被抬去见了柴荣,柴荣对他很好,还给他封了官并赐他金带、鞍马,可这些皇甫晖都无福消受,最后他还是因为伤重医治无效而死。

    对于皇甫晖的死,我其实挺为其而感到惋惜,因为他本是中原人,是后晋皇帝石敬瑭的臣子,他是因为看不惯后晋对辽国人的奴颜婢膝才跑到了南唐,这人是一个有气节的汉子。可是,这就是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的战场,谁让他做了赵匡胤的对手和敌人呢?谁让他的手下那么无能呢?那可是号称拥有十五万人马的大军,即使没有这么多至少也有一半吧?就算再减去一半也有两三万吧?可这么多人竟然被五千人给击败了,而且对方还只是一个冲锋就搞定了这一切,这里面的原因要么是赵匡胤手下的这帮大兵战斗力太变态,要么就是他皇甫晖的这帮兵太过不堪一击。不管怎样,这里还是得为这个不肯向异族敌国屈膝的汉子表示一下敬意。

    打下滁州后,柴荣给赵匡胤派了个秘书来管理滁州的政务,这个人的到来对赵匡胤往后的人生来说可谓是意义非凡,因为他的名字叫做赵普。

    也就在这时候,周朝的大军在扬州遇到了麻烦。这时候的南唐远不是后来李煜当政时的那个南唐可以比拟的,他们的国力和军力此时都处在强盛时期,刘仁瞻、李景达、林仁肇、刘彦贞、朱元,这些人无一不是当时的铁血猛将。赵匡胤的那位好兄弟韩令坤在打下扬州之后面对南唐军队的猛烈反扑显得有些招架不住,他想开溜,可是柴荣不许,他让赵匡胤带着两千人前去督战,也就是说如果韩令坤真的敢跑就让赵匡胤把他给就地正法了。尽管这事赵匡胤不想干,可皇命难违,更要命的是当他走到一个叫六合的地方时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南唐皇帝李璟的弟弟、南唐的猛将李景达带着两万南唐精锐气势汹汹地准备去偷袭柴荣设在寿州城下的御营,而赵匡胤这时候正好处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怎么办?赵匡胤只有两千人,对方的兵力是他的十倍,如果他跑了而导致柴荣的御营受到偷袭,那事后他保不准会被柴荣砍脑袋,与其如此他还不如战死在这里。于是,赵匡胤下令就地设寨并竖起他的赵字号帅旗,但他这样做也只能起到疑兵的作用从而来暂缓李景达的行动,同时他也希望能用他的名头来震慑对方。本就是去搞偷袭的李景达在看见赵匡胤的营寨和无数的旌旗之后竟然做贼心虚不敢进兵了,他没想到赵匡胤竟然会知道他的偷袭计划,他以为赵匡胤就是专门来堵他的,但其实这完全就是赶巧了,赵匡胤哪里知道会跟他撞上,早知如此他就不会只带两千人过来了。

    面对强敌,赵匡胤这时也是紧张得要命,他不敢主动去挑战,那样无疑就是在找死,他只能虚张声势,只能尽可能地拖住李景达。几天之后,李景达终于是坐不住了,赵匡胤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李景达主动发起了攻击。赵匡胤只能应战,而他的策略是赌博性质的孤注一掷。当李景达试探性地向赵匡胤发起攻击时,赵匡胤命令手下所有将士全体出击向李景达的军队发起决死攻击,但凡有后退者当场阵斩,而他就是那个亲自负责执行战场纪律的人。在这样的军令面前,赵匡胤的这些士兵们个个奋勇争先就像一群猛兽一般向南唐军队发起了强劲的反冲锋。李景达做梦也不会想到赵匡胤会在一开始就押上自己的所有本钱,因为这不符合战争规则,而他也不知道赵匡胤到底有多少兵马。在赵匡胤这区区两千人的疯狂冲击之下,本是进攻方的南唐军队其先锋所部人马根本抵挡不住对方的攻势,他们随即掉头逃窜并冲散了己方的军阵,这导致两万人马的南唐军队顿时陷入了莫大的恐慌之中,然后他们就跟着败兵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集体坍塌,赵匡胤则率领自己的人马继续向南唐军队发起追击。南唐军队这一战死伤万余人,其余人争先跑到江边争夺船只逃回南岸,这让他们自相践踏又死伤了无数人。

    赵匡胤赢了,可是却赢得如此的惊险,如果李景达知道他的虚实,那么这一次死的人肯定是他。都说人生如棋局,但人生如赌博其实要更为贴切一些。生命中的每一次选择就像是一次投注,有时候是试探性的,有时候是大手笔,极端情况下更是孤注一掷。
    柴荣的第一次征伐南唐的战争就此结束,他将手下的第一猛男李重进继续顶在了前线向南唐施压(这人的另一个身份是郭威的亲外甥,也是当初唯一的一个有资格跟柴荣争夺帝位的人,后来赵匡胤当了皇帝之后他反了,但最后被赵匡胤轻易地捏死了)。

    回到开封,赵匡胤得到了一个噩耗——他的老爹驾鹤西游了。可是,还没等他擦干眼泪,柴荣的慰问和奖励就来了:赵老爹被柴荣追封为武德军节度使,而赵匡胤则因为军功被提升为禁军殿前都指挥使并被加授为定国军节度使。不到30岁,他已经是遥领一方节镇的节度使了。赵匡胤永远地失去了他的父亲,同时也算得上是他的授业恩师,可他的人生却在这个时候走上了第一个堪称辉煌的站点,这一切对他来说可谓是悲喜交加。

    转过年来,柴荣在整治了国内的内政之后又把视线转向了南唐,他决定再次御驾亲征。没办法,因为南边已经出事了。李重进是真的猛,可也是真的狠了一点,他手下的大兵毫无军纪,在围困寿州的时候他们在周边地区几乎是无恶不作,这让他们把自己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海洋里。这还不算完,因为李重进所部独自堵在了寿州的门口,南唐的那一堆名将们由此将他视为众矢之的,这些人集体出动把正在包围寿州的李重进给来了一个反包围。可是,猛人就是猛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李重进竟然顽强地一直挺在寿州城下,寿州城里面的人出不来,而城外的南唐援军也进不去。于是,南唐军队在寿州外围结下了连珠寨,李重进想困死寿州,那他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柴荣决定再次亲征。赵匡胤本来是在为父亲守孝的,但战事紧急,他被柴荣夺情起复让他随同大军一同出征。

    有句话叫做化悲痛为力量,这句话用在这时候的赵匡胤身上简直太正确了。到了寿州,柴荣给了他一个任务,那就是把寿州城外围的南唐将近二十余座连珠寨给拔了。赵匡胤二话没说,带兵就冲了出去。这一仗简直是摧枯拉朽式的胜利,只是半天的功夫,这些连珠寨全都被赵匡胤给拔了,里面的人要么是被杀要么就是夺路而逃。

    在周军强大的攻势以及柴荣御驾亲征的巨大威慑之下,南唐名将朱元选择了投降,他手底下的一万人马也跟着一起投降。随即,柴荣亲自披甲冲锋带领周军向寿州城外围的南唐军队发动了全面的进攻,南唐军队在周军的凌厉攻势下彻底崩溃,他们竞相逃命往江边上跑。他们以为坐上了船就可以保住小命了,可他们错了,这一次柴荣把他新组建的水军也带来参战了。于是,在陆地上周军在追杀这些没坐上船的南唐人,在水里他们的水军也在追杀南唐人。柴荣还是那么的生猛,贵为皇帝的他骑着战马率领着士兵对南唐的败兵是一顿猛追,这一路上周军从上午一直追杀到了下午的申时,前后共计追了两百余里,杀敌四万余人。

    寿州外围的南唐军队就此被彻底肃清,寿州守将刘仁瞻——这个一身忠肝义胆的南唐大将,这个因为自己的亲儿子受不了饥饿想偷偷逃出城而被他给腰斩的狠人,他在得知寿州外围被肃清之后就此一病不起,而其他城内的守将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们开城投了降。在围困了一年多之后,寿州终于是被周军给拿下了。

    眼看着周军就要趁势继续扩大战果,可柴荣却突然宣布撤军回京。柴荣这人有时候真的是个迷,他有性情如火的一面,但有时候他又出奇的理智和冷静,而自从他当了皇帝后更是每天甚至是每时每刻都让自己处在高速运转的状态中。他不但要随时准备打仗,还要处理国内的诸多军国政务,还要想着法子搞钱,因为他的国家其实真的很穷很需要钱。为此,他在继位不久就在全国范围内发动了大规模的灭佛运动,但这件事还真不能说柴荣做得有过分。当时的佛门中人已经达到了数以百万计,这里面什么人都有,逃亡的侍女奴仆、流民、逃兵、身背要案的逃犯、山林土匪,而且寺院还占据着海量的国家土地和社会财富,关键是他们还不用向国家交税,这无疑就是在与本就并不富裕的国家争利,这样下去谁还种地谁还来给国家交税?柴荣发动的这场灭佛运动拆除了三万多座寺庙,而里面的那些铜制佛像则被拿来重新熔炉打造钱币,另外还有百万计的僧尼被勒令还俗,而这些人都被赶回了大量荒废的田间地头或是成了小商小贩就此成了国家经济和农商产业的巨大生产力。

    后世有人说柴荣之所以英年早逝就是因为他发动了灭佛运动,因为他造了孽, 对此我只能冷笑。面对当时的国计民生以及佛教近乎于泛滥式的发展,任何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君主恐怕都会干这种事,唐武宗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五代第一明君”柴荣。

    这次回到开封,赵匡胤又被加了一个检校太保的头衔,他的官爵就此变成了义成军节度使加检校太保兼禁军殿前都指挥使——可以这样说,他的地位由此而变得更高了,至少在周朝的武将集团里他成了一个绝不可忽视的人,甚至是一个在战斗力和声望上可以和李重进叫板的人。
    半年之后,在稳定了国内的局势以及北方的边境之后,柴荣再次率领御驾亲征,目标还是南唐。要说南唐的这个皇帝李璟也是命苦,他偏偏遇到了柴荣这么一个苦主。周军的第一战是攻取濠州(就是后来朱元璋的老家),但周军首先要面对的难题是如何度过眼前的这条淮河,柴荣的办法是骑着骆驼过去。他正在那边跟一堆人商量这事的时候,早已经急不可耐的赵匡胤骑着马就过河去了。幸亏那时候河水不深,要不然赵匡胤这脸可就丢大了。看见他骑马过去了,他手底下的弟兄们也跟着过了河,濠州城外的南唐各个军寨随即被周军瞬间扫平,继而濠州城被他们轻易拿下。

    下一站是泗州(今天江苏盱眙县) ,这一仗就没什可说的了,因为这里的守将选择了直接投降。周军就此获得了大量的战舰,然后坐着这些战舰进逼楚州(今江苏连云港)。在路上周军又打了几仗,无一例外的都是碾压性的大胜,而且赵匡胤还俘虏了一个南唐的水军大将、保义军节度陈承昭。这人后来跟着赵匡胤一起去了太原打刘继元,就是他提醒赵匡胤可以引汾河之水冲灌太原城。

    在楚州城下,周军遇到了罕见的顽强抵抗。楚州的南唐守将张彦卿誓死不降,周军围攻了四十多天之后才破城而入,而在进城后张彦卿仍然选择了拼死抵抗,他带着人马与周军展开了惨烈的城市巷战。周军在这一次的战斗中损失极大,柴荣由此而狂怒,怒火攻心之下,他下达了一个让他身边所有的将领都感到震惊的命令——对楚州进行屠城!

    都说人是感情动物,也是情绪动物,这一点真是不假,尤其是当一个人处在暴怒之中时更是很难冷静得下来,而这个人在这个时候所做出的决定也很少是明智的。比如,当年下令洗劫开封的郭威,再比如,这时候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柴荣。

    也不知道郭威和柴荣是否会在事后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后悔,但亲身经历了这两件事的赵匡胤定然会将此视为教训和镜子,他甚至有可能会在心里暗自发誓无论自己今后有多么的愤怒都不能失去理智。赵匡胤对于屠城以及洗劫一座城池这种事可谓是深恶痛绝,从他童年时期就开始深恶痛绝,这种事他见了太多回了,他也太能知道那其中的心酸和痛苦了。悲哀的是,在柴荣的天子之怒面前他根本无力阻止这出悲剧的发生。

    楚州是被打下来了,而屠城所带给南唐的震撼和恐惧效应也立马得到了体现,南唐的扬州、泰州、广陵等地几乎是不战而降。就此,周军到了长江北岸,几乎整个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广大区域都被周军占领。南唐皇帝李璟终于是彻底被打服了,他上表请降称臣并许诺了大把的好处请求柴荣能够罢兵言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柴荣这一次竟然真的就同意了李璟的请求并就此收兵回京。

    这时候是公元958年的4月。回京之后,柴荣继续忙他作为一个皇帝该干的活儿,比如什么扩建开封城、科举考试、丈量和发放土地、抚恤阵亡以及伤残的将士、惩治贪污、疏通河道、治理水灾、减免赋税、遣返后蜀和南唐的俘虏,反正他整天把自己整得跟一头不知疲倦的公牛似的,而那个后来捡了个大便宜的赵匡胤此时倒是难得地可以享受一下太平的日子。他每天忙点军务,然后就是回家陪陪老妈,关心一下弟弟妹妹们的学习和生活,然后就是和老婆孩子逛逛街什么的,总之就是一个字——爽!
    这样的日子过了足足有一年,在赵匡胤刚过完32岁生日不久,柴荣突然下诏征调全国精锐大军北上,此行只为收复被辽国人占据许久的燕云十六州。

    消息传出,举国震惊!

    辽国人带给中原百姓的恐惧这时候依然是挥之不去,就连少不经事的小孩都在长辈的言传之中视辽国人为洪水猛兽,至于军队方面,几年前周军围攻太原时他们的军中猛将史彦超就是被辽国人给击败并以身殉国的。现在柴荣要举国征伐辽国,这个魄力可是连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李从珂和石重贵都不可比的。这一战他能胜利吗?这是周朝举国上下的军民们心中共同的疑问,可柴荣这些年带着他们是无往而不胜,况且在至高无上的皇命面前他们只能听令行事。

    周军从沧州北上,战事的进展好得令人难以置信,辽国的边防就像是用纸糊的被周军轻易突破。辽国这时候的皇帝是耶律德光的儿子耶律述律,这人杀人成性,而且嗜酒如命,堪称辽国历史上数一数二的一代昏君暴君,有这样的皇帝躺在龙椅上其边备荒废也就不足为奇了。周军一路上是隐蔽行军,当大军越过边境到达辽国宁州城下时,宁州刺史王洪大惊失色,他之前一点情报也没有,面对城下由周朝皇帝柴荣亲自率领的精锐兵团,重压之下的他选择了开城出降,周军首战不战而捷。

    接下来,周军毫不停歇继续北进。赵匡胤统领水军,韩通统领步军,水陆并进奔赴西面的益津关(今河北霸州)。赵匡胤率领水军经今天的独流减河进入大清河,韩通率领步军沿河西进,周军的下一个目标是益津关(今河北霸州境内),这里就是辽国人几十年来无数次侵略中原时的入口。几十年了,这一回终于轮到中原王朝的军队、轮到汉人的军队向他们主动发起进攻了。一路上周军是战旗蔽日枪戈林立,水面上更是战舰漫江樯桅入云,那场面令人无不心神激荡。

    柴荣是跟着赵匡胤的水军一起坐船行军的,全军本以为在益津关前会和辽军有一场恶战,谁知道益津关的辽国守军竟然望风而逃,这些人跑得比兔子还要快。当柴荣的御驾到达关前时,益津关守将再也没有了任何抵抗的意志,他直接出关投降。

    下一站,瓦桥关。

    这时候周军的后续部队还没跟上,柴荣的身边就只有赵匡胤所带领的一部人马,赵匡胤的意思是等大军集结到位后再行战事,可柴荣命令他带着人马前去瓦桥关挑战。没办法,赵匡胤只得听命,可事实证明赵匡胤完全是多虑了,知道周朝大军来袭且是皇帝亲征,瓦桥关守将姚内斌的反应是简单而且又粗暴的,赵匡胤甚至来不及扯开嗓子吆喝一声就看见这人开门出来投降了。

    紧接着,第二天辽国莫州刺史以及淤口关守将相继遣使向柴荣请降。就此,拱卫幽燕之地的三座关口全部被周军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拿下,周军之兵威加上柴荣之天威如此可见一斑。这还没完,一天之后,韩通的步军终于是赶上来了,而且从长江前线火速赶来的周朝第一猛将、先帝爷郭威的外甥李重进率领常年征战的周朝南方军团也赶到了战场。周军就此是如虎添翼,举国之兵几乎都汇聚在了燕赵大地,兵锋直指幽州。

    在如此军威和声势面前,辽国瀛州刺史高彦辉主动举城投降。至此,在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里,周军连赶路带打仗共计收复三关三州十七县之地,得人口将近两万户,兵锋所至无不所向披靡。

    辽国人在周军的声威和军威面前不敢前来主动挑战,他们集结在幽州准备据城而守并等待增援。这天晚上,柴荣心情大好,他摆酒设宴慰劳三军将士,他鼓励他们进兵收复幽燕一举击败辽国人,继而实现汉统中兴再造当年盛唐国威。在他眼里,辽国人以及幽州城似乎弹指可破,可他手底下的这些将军们意见却不统一,像赵匡胤这种少壮派肯定是跟柴荣持同样的态度和观点,可那些年龄更长的将军和随行的大臣却对辽国人心存忌惮,他们是亲眼见识过甚至亲身体会过辽国人的凶猛和残忍的,他们并不认为周军这一战可以轻易获胜,其中还有很多人认为这时候应该撤军,应该见好就收,毕竟他们能够从辽国人嘴里抢下这么多土地已经是大功一件了。值此两军乃至是两国行将决战之际,面对这样的畏敌言论柴荣是当场大怒,他严厉地斥责了这些人。

    不幸的是,就在这天晚上柴荣的身体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垮了,他就此卧床不起,原定的进军计划也被迫暂停。即使如此,柴荣仍然没有撤军的打算,他觉得自己休息几天就会没事。两天后,定州节度使孙行友攻下易州并俘虏了辽国易州刺史李在钦,柴荣对于这个一心为异族人卖命的人没有丝毫的怜悯,他下令将此人斩杀在了军营之中。

    柴荣在强撑病体,可他的身体却背叛了他,他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的恶化。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罢兵回师,幽州虽然近在眼前,但对他来说却是天涯之遥。

    有人可能会有疑问,柴荣可以自己回去就是了,留下他的将军们不是一样可以攻打幽州吗?这个问题就复杂了,首先,柴荣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自他登基以后每次战事他都要御驾亲征,与辽国决战幽州这等规模的战事他怎么可能放心地交给手下的将领?再者说,他走了,谁来做全军主帅?李重进吗?张永德吗?韩通吗?还是赵匡胤?这些人看似都很能打,都能独当一面,但又有谁能够服众?前面这三个在资历和战功上都自认为比赵匡胤强的人会同意赵匡胤当主帅吗?做梦!那他们三人彼此间会甘愿受对方节制吗?还是做梦!而赵匡胤以及禁军里那些近年来战功赫赫的少壮派又会甘愿当他们的小弟听他们中的某个人指挥吗?不会,都不会,他们这些人都只能且只会听从一个人的节制和指挥,那个人就是他们的世宗陛下柴荣。

    可笑吗?并不可笑,一山难容二虎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况且这又何止二虎?如果李重进这些人强行揉在一起再硬塞一个主帅前去攻打幽州,那只会导致灾难的发生。最后一点,决战之际,皇帝陛下突然走了,然后让他们这些人去打仗,下面的数以十万计的士兵们会怎么想?军心还能稳定吗?还能凝聚成一团吗?所以,摆在柴荣面前最好的选择只能是撤军。

    话说到这里,真的应该批评一下柴荣。他这人太要强,凡事都想掌控在自己手中,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控制欲、掌控欲过强,他对别人都不放心,总觉得别人干得没有他好。柴荣是一个典型的天蝎座,在掌控欲方面天蝎座特质很强的人无人可与他们比肩。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用这两个词来形容柴荣的工作风格简直太恰当不过。国政民生事务他件件都要过问,这个工作量是要累死人的,而且每次打仗他还要御驾亲征,舟车劳顿不说,这其中的风餐露宿外加批阅奏章、决策国事的心力憔悴都会严重消耗一个人的生命精力,他这完全就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一个国家有这样的皇帝是件好事,但也只是针对其当政的时候而言是这样,对这个国家的未来和他本人来说却未必就是好事。
    相比于柴荣,他的继任者赵匡胤就绝对是一个工作休闲两不误的主儿。柴荣这个人几乎没什么业余爱好,就是个纯粹的工作狂,而且他也不好女色,这一点就连号称不好女色的赵匡胤都不如他。赵匡胤喜欢美女,虽然他绝对谈不上好色,可后蜀皇帝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就让他忍不住地想多看几眼。

    至于孟昶在到了开封七天之后就莫名死掉这件事还真不一定就该由赵匡胤来担责,赵匡胤尽管看上了孟昶的媳妇儿但还不至于那么卑鄙下流地去搞死别人的丈夫,但这事很有可能是他手底下的人干的,因为他们看出了他的心思。上有所好,下必投之,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另外,年轻的时候赵匡胤也喜欢赌博,但从军以后尤其是做了将军之后他应该就没什么兴趣了,一来是因为他有太多的正经事要干,每天忙军务或者忙着打仗,二来是因为当官之后他有钱了,这时候谁他还会想着去赌博?一个人之所以沉溺于赌博不就是想找钱吗?既然有钱了谁还会沉溺赌博?这就好像一个人吃饱了之后他还会像个饿死鬼一样疯狂地去找吃的吗?赵匡胤的另一个爱好就是喝酒,他太喜欢喝酒了,而且他也贪吃,看看他流传下来的那些画像就知道他应该是个吃货。还有,赵匡胤也贪玩,他当了皇帝之后手中时刻不离一个小玩具——它是一把玉斧,它不但是他的玩具,他还用它砸过人,史料里记载他先后两次拿这个东西直接把将他给激怒的臣子的门牙给砸掉了。他还经常在皇宫的御花园里拿弹弓打鸟玩,为此还被某个大臣给洗刷过一次,除此以外,他也经常带着侍卫们出去打猎。

    这里多说一个事,孟昶之死很有可能是赵匡胤的好弟弟赵光义干的。这个说法在民间很有市场,某些研究宋史的学者也有这种观点。要知道赵光义在当了皇帝之后对李煜的老婆都干了什么,关键是李煜不是他赵光义捉到开封来的,是他哥哥捉来的,可想而知他对李煜老婆的那份色心被压抑了多久——哎,这个臭流氓!

    以上说的这些没有别的意思,除了想爆料一点赵匡胤的“黑材料”之外,就是想说一个理:不要过度透支自己的生命。柴荣如果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如果他能多活哪怕十年,那么他最后一定不会带着那么多的遗憾、难舍和担忧离开了这个世界。

    扯得有些远了,现在回来说撤军的事。

    在班师回朝之前,柴荣下令以瓦桥关为屏障设筑雄州城,以益津关为屏障设筑霸州城并分兵驻守,今后等他养好身体后他还要以此作为北伐辽国的前进基地。在他生命的最后关头,他所念念不忘的还是燕云十六州,还是复我华夏故土。

    回到开封,柴荣的病情急剧恶化,但这些都是高度机密。紧接着,京城中开始流传一个“点检做天子”的流言,事实上,这件事在北征幽燕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柴荣有一天在一个皮囊里发现了一块木牌,上面就写着五个字——点检做天子。这个点检指的就是禁军殿前都点检张永德,他是掌管京城所有禁军的大统领,包括赵匡胤都是他的部下,而且他还是先帝郭威的女婿,是柴荣的妹夫。这样的流言加上张永德这样的身份和地位以及权利让重病当中的柴荣寝食难安,于是回到开封之后他解除了张永德的禁军殿前都点检的职务以防张永德在他死后篡他儿子的位。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赵匡胤,因为他随即就接替了张永德成为了禁军的最高军事长官——殿前都点检。

    后世有很多人都认为这件事是赵匡胤及其幕僚在背后搞鬼,但这种事可能性很小。一旦柴荣驾崩而去之后,无论是血缘亲疏还是军中威望,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除了两位小皇子之外就是张永德和李重进二人,他俩一个是先帝的外甥,一个是先帝的女婿。至于赵匡胤,他根本就排不上号。

    顺便说一句,别以为赵匡胤年纪轻轻就成了一方诸侯当上了节度使以及殿前都指挥使是有多么的了不起,这个张永德在这方面比他还厉害。张永德早就是殿前都点检了,是赵匡胤这个殿前都指挥使的顶头上司,但他其实比赵匡胤还要小一岁。当然,张永德年纪轻轻就能执掌禁军其主要原因不是他比赵匡胤能打,比赵匡胤本事高,而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妹夫。这个裙带关系的作用和重要性不需多说,大家都懂。
    公元959年6月16日,就在赵匡胤被晋升为禁军殿前都点检的第四天,他的那位大恩人,伟大而又神武的周世宗柴荣在其38岁这年终究还是因病医治无效而驾崩于万岁殿。

    消息传出,开封城哭声一片,作为深受其皇恩的赵匡胤想必更是泪如雨下。可是,与柴荣的突然驾崩所带来的悲痛相比,这个国家失去了顶梁柱和主心骨才更是让人感到惊恐和迷茫。

    前面已经说过,柴荣之前替整个帝国扛下了所有的重担,现在他走了,留下的是一个还不满7岁的皇长子,难道要让这个年幼的孩子来将这个帝国扛在肩头吗?看看现在的大周帝国:皇帝新丧,幼子继位,各处边关悍将林立,京城里各路军界大佬互相用鼻孔看对方,三位宰相行辅政职权,北汉蠢蠢欲动欲报夺国之仇,辽国更是虎视眈眈欲南下报复丢失三关之仇,南边的南唐也是表面继续顺从实则图谋对大周行不轨之事。稍有闪失,周朝必将为四周的敌人以及内部的虎狼之臣瓜分殆尽。

    柴荣走得太突然了,就连他的那些做梦都想着让他赶快去死的敌人都猝不及防,以至于他们一时间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另一方面,即使他们想有所动作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柴荣驾崩以后其余威尚在,另外就是周朝战力强悍的禁军仍是铁板一块,他们就算想有不轨的举动也得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

    柴荣死后,按照他临终前的旨意,他年仅7岁的儿子柴宗训继承了皇位,柴荣给他配备的三位辅政大臣分别是范质、王溥和魏仁浦,清一色的文臣。就在这种看似表面平静实则各种势力暗中角力的态势中,公元960年的春节到了,赵匡胤也从自己管辖的归德府回到了开封过节。

    大年初一,当开封城的居民还没完全从睡梦中醒来时,一份紧急军报被传送进了皇城——辽国人纠集北汉人大举入侵了!在观望了半年之后,这帮人终于是坐不住了!

    朝廷的各位王公大臣——准确说是那几位辅政大臣在一番商议之后直接把赵匡胤给推了出来:赵将军,你是禁军的最高长官,又是深受先帝恩宠之人,现在敌人趁着先帝新丧之时想要趁火打劫,我们决定就由你带兵去打败他们。军情紧急,你赶快就带兵出发吧!

    赵匡胤当然只能答应,这件事无论是为了报答柴荣对他的知遇之恩还是为了国家或是为了他的那个小家,他都责无旁贷。这话绝不是我在给赵匡胤唱高调,赵匡胤绝对是最不想看到开封城再次被辽国人蹂躏的那些人之一。

    回到殿前司官衙后,赵匡胤开始点兵派将。后世的一些人把他这次的军事人员调派解读为包藏祸心之举,说他有意把自己的好兄弟也是他的副手——禁军殿前司副都点检慕容延钊派出去打前站,替他在前面顶住辽国人,然后又把一直以来都跟他不怎么对脾气的韩通手底下的侍卫司人马调出开封,最后又把他的结义兄弟、同时也是掌管京城戌卫的禁军高级将领石守信和王审琦留在了开封。在这些人的眼里,赵匡胤这样的安排完全就是为此后的兵变做准备。这件事以及这样的安排我不想在这里为赵匡胤做任何的辩解和所谓的洗白,毕竟后面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很清楚,毕竟事后诸葛亮可以把什么事都说得有模有样分析得头头是道。

    父子牵驴赶路的故事相信很多人都听说过,道理很简单:任何一件事不管你怎么做,但最后总会有人找到喷你的理由。那怎么办?总不能因为害怕被喷而什么也不做吧?要知道尸位素餐也是要被喷的。一个想做事的人如果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和看法,如果他总是想要去讨好所有的人,那么到最后他指定是什么事也做不成、什么事也做不了。所以,有句话说得真的是太好不过——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在赵匡胤分兵派将结束后,京城里的各营禁军开始着手准备出征或留守的事宜。看见如此景象,开封城的居民开始慌了,辽国人又要来了,在李从珂和石重贵时期那些辽国人都在开封干了什么他们可是还记得很清楚,乃至于是郭威当年进入开封城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他们也是没有忘记。如今的局面和当年是多么相似,新帝年弱,强敌入侵,京城里面更是舆情汹汹——这个时候百姓中再次疯传“点检做天子”的流言,说是赵匡胤要趁机举兵作乱,于是乎好多人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往外逃难。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他们,就连赵匡胤自己都害怕起来了。这种事要是被皇帝或是三位宰相大人或是被韩通知道了,你信不信他们马上就会带人来把赵匡胤扔进大牢先关起来再说?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在辽国人和北汉人打进来之前先把赵匡胤这个内贼给办了,这种事绝对有必要,至少一个智力健全的皇帝在得知这件事之后肯定会考虑一下是否要这样做。当然,这样做其实也是有风险的,因为在这个军情万分紧急的关头,赵匡胤现在其实就是京城里最有权势的人。禁军里的许多中下层将领都是他一手调教和提拔的,而他又是禁军的最高长官,如果说有人这时候想要凭借市井流言就把他给杀了,那么这个人所要承担和面临的后果将是不堪想象的。可是,这些并不代表赵匡胤就绝对的安全,谁敢保证没有意外?谁敢保证他的政敌这时候不会选择当一回冒险家突然跑出来把他给一刀砍了?

    好在一切都是虚惊一场,正月初三这一天,赵匡胤终于是带着大军出了开封城。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再怎么去细说了。基本上只要是上过学的人都从历史的课本上知道了这天晚上在一个叫陈桥驿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但在这里我还是有些话想说。

    可以说,赵匡胤这一生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背叛他的恩人柴荣。在柴荣当皇帝以前赵匡胤视他为兄长和长官,而在柴荣当皇帝以后他更是成为了让赵匡胤仰慕和崇敬的帝王,而且柴荣对他不止有知遇之恩,更有提携扶植之恩,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恩重如山。可是,在柴荣突然身亡以后,这个国家的局势瞬间就乱了。他是周朝唯一的顶梁柱,他这一垮让整个国家都随之陷入了恐慌和迷茫之中,他们头顶上的天空也变得阴暗晦涩起来。这个时候,这个国家需要有人站出来接过柴荣掉在地上的接力棒——稳定这个国家,完成统一大业,然后让这个国家变得繁荣富强,让人民从此安居乐业,让这个国家重现汉唐盛世。那么,这个人该是谁呢?是柴荣年仅7岁的儿子吗?是李重进吗?是边关重镇上的某些拥兵自重就知道杀人抢劫而且看谁谁都不服输的武夫吗?

    必须得说的是,柴荣心中的那些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在赵匡胤的心里其实也有,从他小时候亲眼目睹洛阳和开封城惨遭异族和乱兵蹂躏的惨景之后他就有了这个愿望,但在当时那就是他的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一个看似永不可能实现的梦。然而,命运让赵匡胤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让他的那个梦想也就此变得几乎是触手可及。

    不可否认的是,自从柴荣驾崩以后,赵匡胤身边的那些人应该是跟他提到过代周立国之事,但是赵匡胤过不了自己心理这一关,他不想愧对柴荣的地下英灵,他想做周王朝的忠实臣子,毕竟世上有谁愿意背负一个“欺负孤儿寡妇篡夺国家”的历史骂名?在战场之外,赵匡胤从来就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阴谋家,他的心里有太多的道德束缚,尽管他没有读多少书,可他知道寡廉鲜耻,知道忠义名节,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做的。如若不然,他根本不用等到这时候,他早在周世宗驾崩不久之后就可以趁乱取周自立,就像石敬瑭和刘知远甚至是郭威所做的那样。

    如果赵匡胤在事后说他是被迫当的皇帝肯定会被很多人鄙视,会被人说他是敢做不敢当,可我倒是愿意相信他是被迫的(至少不是处心积虑)。有证据表明赵匡胤在兵变当晚之前就知道他手底下的人在打他的主意,他当然是拒绝,可他低估了那群人内心的那份迫切想要爆发的野心和欲望。换个角度来说,他们这些人也是普通的凡人,他们现在比以往更需要一个像柴荣那样的皇帝。平心而论,如果换了是我们身处当时的历史背景和环境,值此国家内忧外患之时,作为行进在出征路上很快就要去为这个国家卖命的我们难道不希望有一个强力的、被我们所尊崇和信服的人来领导我们甚至是成为一国之主来带领我们去打败外敌的入寇吗?

    在当时,如果要弄一个民主选举或民意测评,在7岁的柴宗训以及33岁的赵匡胤之间,你会选谁来当这个国家的领导人?说来很残酷,但事实就是如此,当时的民心是怎样我不好说,但时的军心完全是向着赵匡胤的。这些人当初被选入禁军以及后来接受训练再到奔赴战场,在这个过程中赵匡胤受柴荣委派几乎全程伴随在他们的身边。这里有一个很相似的对比,黄埔军校大家都知道,而在这所学校创立之时其校长的大名并不为太多人所知,可这个人就是凭借自己的这帮学生兵成就了一番王霸之业。虽然这个人的成就和赵匡胤没法比,但在有一点上他们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同在乱世之中建立并掌握了一支当时战力最强的军队且这些人对他们忠心耿耿。

    说到这里,我突然发现这两人在某些方面还真的很像,他们都曾有一个光辉神圣的领导但这个领导却又突然间驾崩了,然后他们就接过了那位领导留给他们的接力棒开始走上了前台。不同的是,赵匡胤有一个如狼似虎的弟弟并且他最后被自己的这个弟弟给搞得灰头土脸甚至还死得不明不白。

    又扯远了,其实就是想说一点:军队以及军心所向让赵匡胤成为了陈桥驿事件的主角。尽管赵匡胤明确表示过自己绝不做背叛柴荣的事,可他还是没有想到手底下的这帮人竟然如此的大胆和疯狂。赵匡胤当年作为郭威的亲兵曾亲眼见到一群大兵跑进郭威的房间,然后把一面黄色的军旗缠在郭威的身上强迫他当皇帝,相信当时的赵匡胤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种事有一天竟然会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
    公元960年正月初四凌晨,开封城以北,陈桥驿。

    还没完全醒过酒来的赵匡胤躺在军帐里呼呼大睡,可他突然被外面的一阵巨大的吵闹声给惊醒了,出于军人的本能,他随即翻身而起,然后他就看见一帮人拿着刀急吼吼地朝他冲了过来。起初他还以为手底下的这群兔崽子要来杀他作乱,可当他们冲到他的面前时却猛地停住了。

    赵匡胤厉声喝问:你们这是要干啥?

    他们的回答让赵匡胤差点当场吓晕过去:眼下外敌入寇而皇帝却又年弱,我们需要一位明主,所以我们决定拥立点检大人你来做我们的皇帝。

    还没等赵匡胤回过神,几个人趁着他这时候的迷糊劲儿给他套了一件袍子,当赵匡胤看清楚他们给他套上的是一件黄色的龙袍时,他立马就酒醒了——这是在谋逆篡位!这可是要杀头还要诛灭九族的重罪!

    赵匡胤刚想扯下这身袍子,却只见这群一身铁甲的人瞬间全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然后就在他的面前高呼——“吾皇万岁!”

    紧接着,军帐外面也开始吼了起来,还是同样的声音——吾皇万岁!这喊声震动四野,几乎快把这顶帐篷给震塌了,这是全军好几万人在同时跪拜高呼万岁!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赵匡胤这下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工夫,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这件事就算他赵匡胤马上回到开封去请罪也无济于事,就算小皇帝柴宗训肯饶了他,可他这帮兄弟以及外面的这些士兵们却要背负谋反的罪名,他们的结局最后只能是死路一条。到时候,柴宗训以及他背后的辅政大臣仍会防范赵匡胤并一直猜疑他,就如同当年刘承佑怀疑和猜忌郭威要谋反,而那些拥戴赵匡胤却被他送上断头台的将士们更是会无比地憎恨他,很显然他最后的结局只会死得很惨且里外都不是人。

    这世上有个词叫身不由己,年少轻狂的时候恐怕很少有人能够理解这句话,一个人要做什么事或者不做什么事不都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吗?可现在的赵匡胤一定会猛然发现一个人真的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有些事不是说想做就能做或者是想不做就能不做的。比如此时的赵匡胤,他现在是彻底没有选择了!

    这就是记载于史书上的有关于那晚发生在陈桥驿的事,这里面当然还有被史官所有意忽略或掩藏的事,比如谋立者们的密谋过程,比如那件龙袍是谁又是在什么时候做好的?但是,这些又有什么可值得说道的?历史以及后世的人们只会把这笔账记在赵匡胤的头上,因为他是这起事件最大的受益者,所有的责任或者叫骂名和指责都得由他来承担和背负。

    赵匡胤,未来的大宋太祖陛下,既然你现在已经再无任何的后路可退,既然柴荣的这根接力棒现在以这样的一种方式交到了你的手里,那么你就抓紧它吧!然后就像世宗皇帝那样一往无前地向前进吧!伟大的历史篇章在前方等着由你去开启!

    在严明大军进入开封不得扰民的军令后,赵匡胤带着这帮人在正月初四这一天进入了开封。

    在这之前,他派了手下的一个人去皇宫把陈桥驿所发生的事告诉给小皇帝以及朝中的文武百官,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潘美。这人在此前一直都默默无闻,但从此以后他将在史书上多次被提及。很多人都以为他这一趟很有可能会有去无回,可事实证明这个叫潘美的人相当的有种,他不但完成了任务还全身而退。

    在极度的震惊甚至是震恐之后,朝廷对于赵匡胤被大军拥立为帝这事的反应近乎于是集体沉默,这沉默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和无力,而愤怒倒是其次的,刀把子都握在赵匡胤的手里,他们即使再愤怒又能怎样?宰相们是集体沉默,唯一称得上是抗议的举动就是首相范质掐着次相王溥的手臂来了一通咬牙切齿的自我埋怨:仓促派将以至如此,这都是我们的错啊!

    唯一的反抗来自于韩通,而对于这个人我是有话要说的。韩通的资历比赵匡胤高了太多,他早年跟随后汉的开国皇帝刘知远,后来又跟随后周的开国皇帝郭威,这期间他是骁勇善战屡立战功,高平之战期间他又配合赵匡胤的那位王彦超叔叔从晋州出发进攻北汉,后来他们二人驻军在北方边境负责抵御辽国和北汉,同时还要疏通河流开垦农田,此外还得时不时地跟辽国人或北汉人干上一架,后来他又回到开封负责扩建开封城,他甚至还去治理过黄河的水患,而征伐南唐以及北征辽国的战事他也是参与了的,益津关改建为霸州城就是他在负责督造。

    这样的一个人让赵匡胤都无法不去尊敬他,可在他的眼里,赵匡胤这个小子怎么看都让他觉得不顺眼。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第六感,因为他就是因为这个人而命丧黄泉。

    得知赵匡胤称帝的消息,韩通从容地走出了皇宫,然后他飞奔上马准备纠集人手跟赵匡胤力拼到底。可悲的是,他最后发现自己能调动的人马竟是少得可怜。他主管的禁军侍卫司大部分兵力都被赵匡胤带走了,而开封城里现在掌握着最多兵力的人是赵匡胤的铁杆马仔石守信和王审琦。韩通召集起来的这点人根本不够这二人塞牙缝,而即将到达开封的赵匡胤就更是不会把他这点人放在眼里。可是,此时已经悲愤交加的韩通不想就此投降,赵匡胤这是在谋逆,对他来说这是不可饶恕无法容忍的滔天大罪。

    于是,在形势已经无法逆转的情况下,韩通像是一个失去了所有理智的疯子一样——他带着一帮少得可怜的人向开封城的城门进发,而在半路上他这一伙人正好跟赵匡胤的一支已经进城的先遣队遇上了,而这支先遣队的带队将官正是人称“王剑儿”且以对敌人凶悍残忍而著称的王彦升。也不清楚这一天他俩在迎头撞上之后彼此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后来王彦升这支部队打败了韩通的人马,而且王彦升最后还赶尽杀绝式地追杀韩通,他直接追到了韩通的家里将韩家人几乎全部杀光,只留下了韩通的一个幼子和几个女儿。

    这是这一天里开封城所发生的唯一的一场流血事件,王彦升做了赵匡胤想做但却不敢做也不能做的事,他可以说是帮了赵匡胤的大忙,但同时他也违反了赵匡胤不得滥杀的军令,赵匡胤本该以军法处置他,可那样一来无疑会让拥戴他的三军将士寒心。这时候赵匡胤刚刚称帝四方诸侯多有不畏服者,他还得指望手底下这帮人替他扫平天下以及平息随时都有可能会爆发的叛乱,于是赵匡胤没有公开惩处王彦升,但这不代表他就原谅了王彦升的滥杀行为,他会让王彦升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
    进入开封之后,赵匡胤脱去黄袍回到了禁军殿前司的官衙,而不是直接进了皇宫。三位宰相大人范质、王溥和魏仁浦不久也到了殿前司,在铁甲环伺之下,他们最终还是向赵匡胤行了跪拜之礼,随着他们的这一跪拜,赵匡胤正式登基就只剩下了最后一道程序——禅让之礼。

    日暮时分,赵匡胤正式成了宋朝的首任皇帝,这一天——公元960年正月初四,这是让当时的许多人命运都发生改变的日子,也是我们整个民族和国家的命运发生改变的日子。这一天晚上,赵匡胤住进了柴荣曾经工作和生活过的皇宫,这里到处都还残留着世宗皇帝的影子,可是相信赵匡胤不会感到惶恐。他确实是夺了柴荣儿子的皇位,可我们也说了这里面他也有他的身不由己,他相信柴荣会理解他,而他也会善待柴荣的子孙,更重要的是,他会努力做一个好皇帝,他会继续完成柴荣未竟之事业,去实现柴荣未曾实现的理想和抱负。

    关于这段历史,某些人总喜欢说赵匡胤得国不正,说他卑鄙无耻,说这些话的人好像他们自己就是道德的化身,是完美无瑕的圣人君子。没错,这些确实是客观存在的,可是对于这些人,我就想问一句:如果你们这些人是当时后周的子民,如果你们是开封城里的居民,是一名普通的禁军士兵,面对柴荣的突然暴亡,面对辽国和北汉的大举入侵,你们希望自己的皇帝是7岁的柴宗训还是34岁的禁军殿前都点检赵匡胤?

    赵匡胤是夺了皇位,可得知他当了皇帝之后,辽国人和北汉人就此不敢继续南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赵匡胤的登基让这个国家免除了一场战祸,让百姓躲过了一场战乱。无妄的虚名和国家以及百姓的利益,相信脑子正常的人都应该分得清楚这里面孰轻孰重,而赵匡胤其实也根本不会在乎那些人对他的冷嘲热讽,在这件事情上只有他有资格指责他自己。

    放眼当时,对于赵匡胤的登基称帝恨得牙根痒痒忍不住破口大骂的人都是谁?是想要报复柴荣夺取了北方三关之地的辽国皇帝耶律述律,是准备趁着周朝刚死了皇帝前来报复当年夺国之仇的北汉皇帝刘钧,是时刻准备洗刷这些年失地之辱的南唐的君臣,是本来准备坐好了看大戏的周边各个割据一方的土皇帝,是边关的某些手握重兵却对赵匡胤捷足先登既眼红嫉妒却又无可奈何的地方藩镇。对于普通百姓以及三军将士而言,他们在这件事上谈不上对赵匡胤有什么怨愤,这个道理是再简单不过的了。正如我在前面所说的那样,在强敌压境的威胁面前,如果可以选择,他们之中应该没有人会选择让一个7岁的孩子来领导他们抵御外敌,来当他们的保护神。

    后世也有人说这一次辽国人和北汉人联合发兵南下完全就是子虚乌有,是赵匡胤为了夺取皇位而编造的一个谎言,其理由就是后面辽国人和北汉人并没有大举进攻。这种论调真的是一个逻辑硬伤,请问说这种话的人,如果你是辽国或北汉的皇帝,当你信心满满地跑来跟一个只有7岁大的小孩子打架,可走到半路你得知自己的对手突然间变成了赵匡胤,请问那时候的你还会信心满满吗?你还会不顾一切地朝赵匡胤冲过去吗?再说了,赵匡胤先期派出去的慕容延钊这时候已经带着数万禁军赶赴了北方前线,他们这时候还敢肆无忌惮地杀向开封吗?

    暂且抛开这些先不谈,来看时局。
    随着辽国人和北汉人的偃旗息鼓,新生的宋朝所面临的外患就此算是解除了,而国内的反应更是出乎赵匡胤的意料,边关各个地方手握重兵的将军们竟然没有人当即怒不可遏继而举兵讨伐赵匡胤,无论是扬州的李重进还是澶州的张永德,抑或是各地的边关节度使,这些人都在赵匡胤的宣谕诏书以及各种加官进爵和封赏面前跪拜行礼,也就是说他们认可了他的皇帝身份。这让赵匡胤可谓是长出了一口大气,但他知道他们并非是对他真的就心服口服了,他们之所以选择臣服是因为赵匡胤的手里掌握着当时战力最强的禁军,他们这些人若论单打独斗谁都不是赵匡胤的对手,况且在全国的很多地方还有忠实于赵匡胤的将领驻扎在当地,他们这些人或是赵匡胤的结义兄弟或是他曾经的部下。可是,这并不代表赵匡胤的皇位就稳固了,这些人现在没行动并不代表他们会一直老实下去。

    很快,赵匡胤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驻守潞州(今山西长治)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在犹豫了很久之后终于还是在北汉皇帝刘钧的怂恿和煽动下举起了反旗。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让赵匡胤感到担心的是李重进这老小子竟然也跟李筠勾结到一块儿了,这些人知道与赵匡胤单打独斗不行,于是开始组团了。李重进派遣自己的亲信小吏翟守珣带着密信前去联络李筠,可惜的是,这个翟守珣直接到开封去见了赵匡胤,李重进就这样被自己的亲信给卖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命吧!只是,此时的天命垂青的是赵匡胤,而不是李重进!

    在略施小计稳住了李重进之后,赵匡胤派遣石守信和高怀德率兵即刻前去剿灭李筠。李筠这只出头鸟必须要尽快打掉,如此才能确立他的威望,才能杀鸡儆猴。为此,赵匡胤随后又派慕容延钊和王全斌这两员悍将跟上石守信和高怀德。在派出了这样的超豪华阵容之后,赵匡胤还是觉得心里没底,最后,为了必胜,他决定御驾亲征。

    可以说他这次是杀鸡用了牛刀,而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了柴荣为何之前每次打仗几乎都要御驾亲征。作为皇帝,这个国家的一切就都是他的,将军和士兵们可以打败仗,可以换老板,可当皇帝的人不能打败仗,更不可能换老板。赵匡胤的老妈说的那句有关于帝王的话真的是很精辟:做天子固然可喜,可一旦掉下去了再想当个平民老百姓都是不可能的。

    赵匡胤这次必须要赢,而且要快,否则李重进一旦在南边起事他就会面临两面作战且腹背受敌的危险,假如到时候其他地方再来一场举兵反叛,那他基本上可以直接躺下等死了。然而,这一场平叛之战打得却是异常的艰辛,李筠没有选择固守潞州,而是主动出击,但终究还是实力决定了一切。李筠被宋朝的大军围困在了泽州,但他仍然选择宁死不降,宋军围攻了十多天后泽州还是没有打下来。就在赵匡胤开始变得有些暴躁的时候,禁军控鹤军左厢都指挥使马全义说他愿意带领一支敢死队强攻。这人也真的是个猛男,在赵匡胤乃至是全军将士的集体注视下,马全义拔出了他的刀,然后一声大喝带着人就猛冲了上去。面对城墙上射过来的密集的箭雨,一马当先的马大侠毫不畏惧,即使是身体中了箭也毫不慌乱,他顺手把箭拔出来然后继续登城。这支敢死队确实战斗力惊人,再加上有马大侠这样的长官亲自带头冲锋,这支不计生死的敢死队成功地地爬上了城墙与李筠的士兵绞杀在了一起。

    见此情形,城下观战的宋军个个都摩拳擦掌就等一声令下就全部压过去。可是,他们哪里会想到他们的这位皇帝陛下其实比他们还要心急。赵匡胤来不及下达任何的命令,他直接就像一个普通大兵一样冲了上去!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的皇帝身份,他变成了当年独入十万人军阵击杀皇甫晖时的那个后周将军赵匡胤!

    大宋的皇帝陛下已经亲自冲锋了!柴荣当年在高平之战时也不过是以皇帝之尊到阵前去督阵,而赵匡胤则是直接举刀杀了过去!宋军的将士们瞬间像是被打了一桶鸡血似的没命地往城墙上爬,泽州城就这样被攻破了!

    李筠也算是一个汉子,在失败面前,他选择了投火自尽。想想他这又是何必呢?好好当赵匡胤的顺民难道不好吗?请不要说他是周朝的忠臣,如果他是,那么他就不会勾结周朝的世仇北汉,更不会接受北汉皇帝刘钧的册封成了北汉的西平王。

    前后用时两个月,李筠终于是被灭了,事实证明赵匡胤手底下的这支禁军的战斗力在国内确实是首屈一指。这一仗也把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给暂时震住了,可这也让一些人更加的害怕了,比如袁彦。这个人也是先朝的元老,更是赵匡胤的前辈,他的资历可比赵匡胤深太多了,而且在赵匡胤当皇帝之前他俩之间就闹出过不愉快。在赵匡胤登基之后,袁彦更是心里害怕得要命,他生怕赵匡胤会打击报复他,于是他就暗中开始整军备战。他倒不是想主动叛乱,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在赵匡胤将来揍他的时候可以让自己更扛揍。

    赵匡胤事实上就没想过要拿这个袁彦怎么样,可得知这人在整军备战还是让他心有不安。他首先想到的是招抚袁彦,实在不行再给袁彦送大棒子过去。他再次想到了一个人,这人就是曾经胆敢孤身进入朝堂向后周的满朝文武大臣宣告他赵匡胤已经当皇帝了的那个人——潘美。赵匡胤让潘美去给袁彦做监军并向袁彦表明当今皇上绝不跟他计较之前的那些恩恩怨怨。潘美果然没有辜负赵匡胤的期望,他凭借一张嘴竟然说服了袁彦还把袁彦带到开封来朝见赵匡胤。

    赵匡胤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是落了地,而历史也将很快证明袁彦的归附对赵匡胤是有多么的重要,因为这时候的李重进已经把他的刀子给磨亮了。

    9月,李重进的反旗终于是立起来了。遗憾的是,他错过了最佳的时机,等到他准备妥当,赵匡胤这边也准备好请他喝几壶了。李重进那边刚一举兵,赵匡胤这边就派石守信和王审琦为正副统帅、李处耘为监军率领大军前往扬州平叛。事实证明,李重进还真的让赵匡胤高看他了,这人最多就是一个将才,是一个出色的先锋,你叫他怎么打仗他绝对是个好手,可如果让他做统帅却只能是个饭桶——已经举起了反旗的他竟然傻傻地待在原地等着赵匡胤派兵过去打他。赵匡胤当然要给他这个面子,于是他再次御驾亲征。
    两个月之后,赵匡胤亲率大军抵达扬州城下,李重进选择了顽抗,赵匡胤只好命令攻城。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就是在这一天扬州被轻易攻破了,李重进和李筠一样选择了在城破之时纵火自焚。

    李重进这一死,之前还想着要趁乱打劫的南唐就此老实了,他们派人带着大量的金银以及犒军的物资过了长江来向赵匡胤表示祝贺。表面上看他们是在延续着之前对柴荣的恭顺,实际上他们这是害怕了,因为此时宋军里的好多将领都劝赵匡胤趁着军威大盛之势渡过长江攻灭南唐。不过,赵匡胤没同意。他登基还不满一年,这一年他平定了两场叛乱,如果他再大规模举兵攻打南唐,那这一仗又会打多久?如果战争长期耗下去,他背后的北汉和辽国,他西边的后蜀会不会趁火打劫?国内的那些面服心不服的节度使会不会突生野心?

    算了吧!还是见好就收吧!作为曾经在赌场上的一条好汉,赵匡胤深谙赌博之道。他这一年已经赢得够多了,他赢得了皇位,赢得了两场平乱战争,而且这些都显得是那么的顺风顺水,他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强力的抵抗。在人生的这场赌局里,不懂得克制的人永远无法成为赢家,输惨了的时候懂得克制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能力,而在赢疯了的时候懂得收手要比前者更为可贵。

    随着李重进的覆亡,这时候国内再也没有人敢跟赵匡胤叫板了。从扬州回来,他突然开始厌倦甚至是讨厌打仗,他当将军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可那是因为那时候的他需要靠打仗才能有价值才能升官发财,可现在他是皇帝了,如果还经常打仗那就意味着天下不太平。试问:世间有哪一个皇帝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太平无事?有哪一个皇帝希望自己的军队常年累月都在打仗?另外,除了打仗,每天处理公文批阅奏折也是让赵匡胤感到头疼的事,他这时候才发现当皇帝真的不是人干的事,尤其是想当一个好皇帝更是苦不堪言。想当初,他当将军做节度使的时候是多么的逍遥自在,可现在他坐拥天下却一点也不觉得快乐,尤其是他这个国家地处四战之地,他的四周虎狼环视,而且国内也并不安宁。

    总之,在这位大宋天子的眼里,当皇帝就一个字——烦!
    当皇帝这种事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和机会去体验一回的,但在皇座下面的人却无一不为之而疯狂,而在皇座之上所坐着的那个人却完全是另外一番心境,比如初登帝位的赵匡胤就被他的这个国家所面临的诸多问题搞得焦头烂额外加心烦气躁。不过,再烦也得继续干,这就是身为皇帝的宿命。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国内的叛乱已经被赵匡胤压下去了,四周的敌人现在也不敢来招惹他,他现在得把重点放在经营和整顿内部事务上了,简单说就是——如何巩固他的统治地位?这是每一个刚当上皇帝的人上任伊始都会去考虑且都会去做的事。这样的说辞显得有些太过直白,换句好听点的话来说就是——如何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正如之前说过的那样,当皇帝的人就是如此,即使他做某件事是出于私心但这件事却是关系着这个国家的命运,如果他的地位稳固了那就意味着这个国家是一片祥和。这时候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了,他就是赵普。对于如何稳定内部,赵普的意见就是必须把国内的那些手握重兵且富甲一方的节度使先给收拾了。别误会,不是要杀他们,而是要削弱他们的权力。

    唐朝中后期的皇帝甚至包括自朱温以后的所有称帝的人都想削藩,而且也真的去削了但却没一次成功过,原因何在?因为这些人未必就能打得过那些在名义上臣服于他们的骄兵悍将。你打不过人家还想着削藩,这不纯粹就是自取其辱吗?可是,赵匡胤现在没有这个问题,现在的局面是在他的国境之内没有谁能够打得过他。既然如此,那他不削藩还等什么?

    不同于之前的那些想要削藩的帝王,赵匡胤没有想加害他们的意思,更没有把他们当成敌人,他只是想让他们这些人交出手中的权力或者是部分权力,然后去享受人生,而且他还负责给这些大佬们盖别墅以及发养老金。关于削藩,具体的做法就是赵普的那一句很是精辟的概括:收其精兵,削夺其权,制其钱粮。

    首先,驻守全国各地尤其是非边关重镇的节度使或者统兵的将军们请把你们军营里的那些身强体壮的大兵都给赵匡胤送到开封去——请注意,是全部,而且身高、力量等方面都有标准和要求,凡是符合这些标准和要求的士兵都给送到开封去。这些兵送到开封之后就被编入禁军,然后统一训练并成为皇帝本人的直属军队,如果地方或边关有需要,他再派出禁军从京城赶往当地前去支援,而且完事之后就得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即使是驻防边关重镇的禁军,比如防范辽国人的北方边关的禁军,他们每到一定的期限就得与驻守开封的禁军进行轮换,绝不能长期待在一个地方继而形成派系。如此一来,本就在实力上处于弱势地位的全国各地的地方部队就更加没法与赵匡胤手里的禁军相抗衡了。

    这是军队方面,在政务方面,此前的节度使除了管辖其官衙所在的州府外,另外还兼管该州下属的郡县。从这时候起,他们的这个权限就开始受到限制甚至是被剥夺了,或是他们管辖的地盘变小了,或是某些州县变成了中央直管。当然,这个政策并没有一刀切,而是一个缓缓推进的步骤和过程,直到最后温水煮死青蛙——发展到最后节度使就将成为一个尊贵显达但却没有任何实权的虚职,直到让刺史或者知州之类的地方官员完全接管节度使手里的行政权。不过,刺史和知州也不是可以大权独揽,在他们下面赵匡胤还设了通判一职,这个官职名义上是二把手,但他有监察一把手的权利。

    除此之外,此前的节度使拥有对囚犯的生杀予夺之权,但从此以后地方的所有死刑复核权都收归中央。

    再说制其钱粮。全国各地的财权和粮食、盐铁等物资的转运都由朝廷派驻到各地的转运使掌管,转运使与地方行政长官和军事长官彼此平等没有隶属关系。如此。军政财三权分立,此前节度使驻守一方、统管一方、称雄一方的局面也就不复存在了。

    靠着强大的军事威慑,赵匡胤的这些政策在全国各地陆续开始推行。毫无意外,没人敢说一个不字。赵匡胤的那些前辈做梦都想办到但却至死也没办到的事被他办到了。

    或许有人会觉得赵匡胤对节度使的这些所为会严重削弱边防力量,一旦遇到敌人大规模入侵就会被对方轻易地突破边境,甚至有人将他的这一系列政策视为后来辽国人和金国人轻易地直扑开封的根源之所在,也就是那句有名的总结——强干弱枝。可是,我个人不认同这样的看法。我承认赵匡胤在军事上的这些政策让禁军形成了一家独大的局面,可他在位期间并没有弱化边关的守备力量,至少在他当皇帝的时候宋朝的边关还是很坚挺的。至于后来变成了什么样,那就不是他能够主导和决定的了。
    对于边关重镇,赵匡胤是另有安排和政策的,这些地方除了原有的驻军还有他视情况派过去协防的禁军,另外还配备有他信得过的统兵大将。有这些人在那里守着,他的边境防线在遇到攻击时绝不会瞬间崩塌,等到他们在前线顶到一定火候的时候,他派出去的援军甚至是他亲率的大军也差不多赶过去了,如此一来什么事都不会耽误。而且,他赋予了边关守将一定的财权和独断专行之权,他们可以在边境上与外族人进行商品和货物贸易,可以视情自行赏罚将士,可以用金钱招募当地的勇士以及收买敌方的人员作为间谍,而他也允许他们不用向中央政府上缴财税。不过,他们也不能有太出格的行为,为此赵匡胤给他们派了一个监军并以此震慑他们。当然,为了表示他对他们的恩宠和重视,他在京城里给这些边关主帅盖了大别墅,让他们的家人在生活上可以衣食无忧,他们也可以在前方安心守边。赵匡胤这样做绝不是为了想以此要挟他们,因为他并没有强行要求这些人必须把家人留在京城,这一点他比他的那位伟光正的弟弟要温柔得多,要知道后来的那位太宗陛下是强令各位节度使把自己的儿子而且是长子限期送到京城去。

    有的人可能知道赵匡胤当政时期手底下威名赫赫的“边关十四将”,他们驻守在大宋的西北和正北方向,是赵匡胤在平定南方诸国时用以防备和抵御吐蕃、回纥、党项、北汉和辽国的铜墙铁壁。这些人分别是:镇守原州的王彦升,屯驻关南的李汉超,驻守瀛州的马仁瑀,屯兵常山的韩令坤,守卫易州的贺惟忠,驻防棣州的何继筠,驻屯西山的郭进、守备晋州的武守琪、驻军隰州的李谦溥、控扼昭义的李继勋、卫戌延州的赵赞、防卫庆州的姚内斌、聚兵环州的董遵诲、拥甲灵武的冯继业,这些人构筑起了大宋的北方长城——很遗憾,这道长城是用血肉做的,始皇帝修筑的那道长城终北宋一朝也没有夺回来。尽管这些人的统兵能力以及个人操守各有差异,但这些人都是清一色的有血性的且知兵事的武将,终赵匡胤一世这些地方都几乎稳如磐石,凡是敢于前来挑衅的敌人都没有吃到什么好果子。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人替赵匡胤看住北方边疆,所以赵匡胤才可以在统一战争的初期把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削平南方诸国上面。

    还是那句话,后来宋朝边关力量变弱乃至于不堪一击实在是非赵匡胤之罪。在这方面他的继任者赵光义做的还稍微好那么一丁点,虽然在他当政期间把宋朝的军事搞得是一塌糊涂甚至是葬送了宋初最为能征善战的第一代禁军,但至少他懂得在边关要重用武将而不是像他的子孙们那样派了一些书生去主持边关大局,而那些长期驻守边关的将领都成了给这些不知兵事的书生打下手的马仔,其结果就只能是贻笑后世抑或让后世之人捶胸顿足。所谓的重文抑武,这口锅赵匡胤没有理由去背,在国家行政上这个政策是没有问题的,可在军事上,至少赵匡胤从未让一个书生让一个文官去领兵打仗或者让其镇守边关。别拿王明说事,赵匡胤之所以用他打仗首先是因为王明立下了军功在前。

    要说这赵普虽然没有读多少书,可他却比某些饱学之士有用得多。说来赵匡胤还得感谢柴荣当初把赵普送给了他做属官,如果当时赵普被柴荣看上了并加以重用,或许他赵匡胤也就没有如今的皇位了。

    在对付外地那些藩篱大员的同时,赵匡胤也把目标对准了京城里禁军的高级将领,但这些人几乎都是他多年的兄弟和忠实的下属,可是为了皇权的稳固他还是同意了赵普的建议:他先是罢免了他的大哥慕容延钊在禁军里的殿前都点检职务,让其出镇荆湖做了山南东道节度使帮他把守西南方向的国门,然后他又罢免了韩令坤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职务,让其去北方边境做了成德节度使帮他抵御辽国。这二人的相继被罢免就让京城的禁军里不再有权势和威望都极高的将领,从而避免了会有第二个赵匡胤突然在某天跳出来的局面。

    在这之后,赵匡胤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可赵普不久又建议他罢免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赵彦徽等人的禁军军职。这就让赵匡胤感到不安和不解了,这些人的资历和军功都不足以跟慕容延钊和韩令坤相提并论,而且他们一直是他的部下,如果把这些人也罢免了,那禁军由谁来具体掌控和指挥?面对赵匡胤的疑惑和不解,赵普的理由很简单:这些人驭下不力恐生祸端,很有可能再造一个陈桥驿事变。

    赵普这话可真的是戳中了赵匡胤的命门。或许慕容延钊和韩令坤这两个他之前的好兄弟都没有造反的心思,也或许石守信和高怀德等人同样没有造反的心思,可是他赵匡胤当初不是也没有造反的心思吗?等到这些人下面的将士某天突然贪图富贵也把一件黄袍裹在他们的身上并向他们山呼万岁的时候,他们定然也会和他在陈桥驿时一样的身不由己。可能赵匡胤这样想纯粹是出于做贼心虚的心态,可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要知道就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里,中原这块地方不但皇帝换了好多个,就连朝代都换了好几个了,赵匡胤实在是不想让这种混乱的局面再反复地上演。

    至于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我就不细说了,因为它太有名了,那就是“杯酒释兵权”。在赵匡胤初登帝位之时率兵平定了李筠和李重进两场叛乱的石守信等人就此被剥夺了军职,在他们正值壮年的时候赵匡胤就让他们开始去享受人生了。
    通过对军队以及军制的一系列的改革,赵匡胤终于感觉他的皇位是一天天地日趋稳固了。当然,当皇帝的人不可能长年累月就只盯着这一件事,赵匡胤还做了很多事,但说句心里话,关于整顿吏治、发展农业、兴修水利、治理河患、减轻或减免赋税以及重视和发展文化——我想这些事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责任感的皇帝都会去做,只是成果大小以及用心多少不同罢了,就连朱温、石敬瑭之流不也是留下了一个重视农业生产的好名声吗?因此,我无意在这些方面为赵匡胤歌功颂德。

    从我个人的角度和立场上来说,我认为赵匡胤当皇帝期间所做的最伟大、最有意义的事还是结束了中原大地上长期的战乱和动荡并让自唐代中后期以来就分崩离析的华夏大地渐渐地重归一统,这才是赵匡胤在历史上所做出的最大的贡献。

    让四分五裂的神州大地再次归为一统成为一家,让人民免于战乱和颠沛流离之苦,在此基础上为这个国家和百姓带来百余年的相对太平的日子,能够做到这一番成就的人在历史上屈指可数,在赵匡胤之前的千余年里只有三个人做到了这一点:汉高祖刘邦,汉光武帝刘秀,唐太宗李世民。或许始皇帝嬴政、晋武帝司马炎、隋文帝杨坚也足够的英明神武,可这些人虽然统一了国家但在他们离世不久这个国家就因为各种原因再次陷入了大乱之中甚至是亡了国。更有甚者,比如建立了西晋这个大一统王朝的司马炎,在他蹬腿之后不久,西晋不但亡了国,而且整个汉民族都因此而陷入了一场空前的浩劫之中。

    关于一统天下这事,说来赵匡胤或许也会有些惭愧,因为他直到自己登基将近三年之后才决定开启他一统天下的步伐,这事要是放在柴荣身上简直是不敢想象的。可是,这就是他赵匡胤的行事风格,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赵匡胤到底是不是白羊座,他应该是凡事都讲究步步为营的摩羯座才对,可他真的是货真价实的白羊座——如果他的出生日期没有错的话。

    我这里必须要再次说到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这话几乎就是赵匡胤自登基到开始发动统一战争期间其行事风格的概括性总结。放眼之前的那些扫平天下的君主,他们的策略几乎都是先张开大嘴把所有地盘都吃进去,然后再慢慢消化。赵匡胤不一样,他是吃一口就休息一会儿,等到消化完毕之后,他再张嘴吃下一口,也就是打下一个地方就治理一个地方,等到治理好这个地方再去攻打下一个地方。这样他就能够保证自己不会被撑死或者是在消化的过程中出现消化紊乱的问题,等到最后宋朝不但变得强壮了,同时也变得富裕了,而不是块头虽然变大了,可身体内部却到处都是问题。

    在我看来,赵匡胤这样做或许也是有苦衷的,因为他所面临的终极敌人是辽国人,而辽国又是当时这个世界上堪称军力和国力都最为强大的超级大国。它不像强极一时匈奴和突厥,一场甚至好几场大雪灾都不足以摧毁它,因为这时候的它早就不是纯粹的草原民族,经过耶律阿保机等几代辽国皇帝的经营和治理,再加上无数汉人士大夫和汉人农民、商人和手工业者的帮助,此时的辽国身上已经兼具了游牧民族的草原文明和汉民族的农耕文明,他们不但拥有草原民族固有的悍勇善战之风,而且还将汉民族的行政、税收、土地和官僚体系里的精华全面吸收和运用,最重要的是他们这时候已经完全消化了燕云十六州。

    这是千年以来在中原王朝的北方出现的一个前所未有的怪物,之前的匈奴和突厥,只要汉人军队和政权赢得一两场野外的大决战就能让他们彻底的亡国灭种,可辽国人不是这样,他们不但有数以十万计的骑兵,而且还有坚固的城池,他们不止有无数的牛羊马匹,还有大片的用以耕种的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生出的无数的粮食,他们的国君和贵族不住在一把火就能烧毁的帐篷里,而是像我们汉民族的君主一样住在沟深墙厚的坚城里。

    这就是赵匡胤为什么每前进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的原因,这就是他为什么每前进一步都要往身后的北方看一眼的原因,因为他不能犯错,一旦他犯错就很有可能被身后的这条恶狼狠狠地扑上来咬上一口甚至是被咬断脖子。

    如芒在背,这就是辽国人给赵匡胤乃至于给之前所有中原皇帝们所带来的切身感受,几十年来,辽国人对中原大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所施加的罪恶简直罄竹难书。但是,对于它,中原的王朝和百姓这么多年以来却只能是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怕得是心惊胆战,而原因没有别的——因为它强大!

    面对辽国,以赵匡胤当下的实力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而当年柴荣北征辽国其实是一步险棋。赢了倒好说,如果能够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进而趁势遣将远征大漠喋血虏廷,那么南方的各个割据政权想必到时候都会主动归土献地,中华再次一统,而柴荣的威名就将比肩甚至超过唐太宗李世民。可是,如果他失败了呢?还记得后晋的末帝石重贵吗?因为他不自量力地盲目跟辽国人开战,结果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他身边的人,更害了他的国家和无数的老百姓。很难说柴荣当年北征辽国时突然的生病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赵匡胤知道汲取教训。在他没有整顿和梳理好内部时,他是不想出兵去征讨四方的,除非是有外敌主动入侵,而他登基后的这三年就是在整理自己的内政,他要让这个国家深深地打上他赵匡胤的烙印,他要让自己的这个国家成为他今后攻伐四方的坚实后盾。
    时间到了公元962年的岁末,这时候就连上天似乎都觉得赵匡胤太懒惰、太谨慎了,于是它给了赵匡胤一个不得不马上开启统一步伐的机会。 这年的9月,先是割据湖南的周行逢病死了,他年仅11岁的儿子周保全接了他的班,两个月后,割据荆南的高保勖也死了,他的侄子高继冲接了他的班。这个荆南也叫北楚和南平,但其地盘在五代十国里面相对而言着实很小,也就三州十七县,人口十四万二千三百户。

    这是多么熟悉的自唐代中后期以来就固有的剧情,老子死了儿子接班,然后世袭罔替,尽管在名义上接受中央的任命和管辖,但实际上就是一个独立的王国。此时的湖南和荆南也是在名义上对大宋称臣且每年定期朝贡,可以说比起之前唐朝的那些强横的藩镇乖巧多了,可是很遗憾,这些正是赵匡胤一直以来所深恶痛绝的——他想要的是天下一统,不是四方割据。

    周行逢前脚刚一蹬腿,他当年的好兄弟张文表就举起了反旗,然后他自立为留后并随即上表把这事给赵匡胤做了说明。他想让赵匡胤承认他的身份和地位,赵匡胤当然乐于见到这种事的发生,你们之间发生内讧对于赵匡胤来说肯定是好事。果然,只有11岁的周保全立即就慌了神,他身边的大臣也慌了神,他们一面派出大将杨师璠率兵攻打他们嘴里的乱臣贼子张文表,一面还请求他们旁边的荆南政权出兵助讨,同时还请求赵匡胤派兵过去帮他们平乱。

    事实证明这群人真的是猪脑子,而这就是典型的病急乱投医。周行逢临死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张文表会反,而且还为此而点了杨师璠的大名,说这个人一定可以搞定张文表。并且,周行逢还给他的儿子留了后路:如果实在是打不过张文表就据城固守然后上表献地就此归顺宋朝,如此就可保平安富贵。可是,张文表刚一起事他们这些人就慌了,他们没有给杨师璠表现的时间,而是马上就向荆南的高保勖和赵匡胤请求援兵。这是什么?这摆明了就是引虎驱狼。

    面对湖南方面的发兵请求,荆南的高保勖没动,因为这时候他马上就要死了,而且他的实力决定了他不可能为了别人的利益而大动刀兵,他还得防着赵匡胤趁火打劫,谁叫他的地盘紧挨着大宋且是紧挨着赵匡胤的好大哥慕容延钊所驻防的战区呢?高保勖不动,赵匡胤当然也没动,他还得再观察一下。但是,就在赵匡胤决定让子弹再飞一会儿的时候,高保勖突然就死了,他那个已经20岁的侄儿高继冲接替他成了大宋的荆南留后。趁着派人给高保勖吊唁的时机,赵匡胤探知到了荆南的虚实,吊唁使者卢怀忠回来向赵匡胤报告:荆南士兵不过三万,虽然颇有钱粮但民众恶其苛政,看样子是长久不了的,取之易如反掌。

    就此,赵匡胤的脑子里有了一个堪称完美的计划:以帮助湖南讨平逆贼张文表为名,发兵借道荆南直取湖南,路上顺便把荆南给灭了。请注意,赵匡胤不是要先灭湖南,然后在回师途中灭掉荆南,而是要先在路上平灭荆南再取湖南。这不是春秋时期的假途灭虢,这里面的套路跟它不一样,赵匡胤要的是直接一路扫平过去就此完事。

    公元963年正月,赵匡胤命山南东道节度使兼侍中慕容延钊为统帅、枢密副使李处耘为监军,尽发十余州军兵外加卢怀忠、张勋、康延泽率领的禁军精锐经荆南讨伐湖南的张文表叛乱。
    宋朝平定荆南和湖南这两个割据政权的过程就不详细说了,但在这里我想先想说一下宋军此次出征的监军大人李处耘。

    此时李处耘的官职是宋朝的枢密副使,这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朝廷大员了,而且他也是赵匡胤早期的幕僚班底,可以说他是赵匡胤的亲信,也正因为如此赵匡胤才派他这种级别的高官去做了他大哥慕容延钊的监军,换了其他人可能根本就镇不住他的那位勇猛善战且心高气傲的大哥。李处耘的老爹李肇是个猛男,作为后唐将军的他在与入侵中原的辽国人的交战中英勇战死,而他也是个猛男,后晋亡国之时,张彦泽的乱兵在开封城里大肆烧杀掳掠,李处耘手持弓箭独自一人对抗意欲破门而入的乱兵,他先后以手中的箭矢射杀了十余名乱军。他的勇猛和刚烈让那些杀人成性的乱兵们也感受到了震惊和恐惧,他们一时也不敢强攻,双方对峙到天黑后乱兵终于退去,但第二天早上这拨人再又前来复仇,李处耘毫无畏惧,他再又张弓搭箭当场射杀数人,直到最后他的好友带人赶来相助才让他一家脱离危险。如此刚烈勇猛之人可谓大丈夫是也,而他的后代们也是大名鼎鼎,他的女儿后来做了赵光义的皇后,而他的长子后来更是成了宋朝的一代名将——李继隆。当然,这个时候的李继隆还只是一个跟周保全差不多一样大的小屁孩。

    李处耘在这一次的战争中可谓是完全把主帅慕容延钊的风头给抢了个精光。慕容延钊这时候已经是抱病在身,但是仍然坚持领兵出征,李处耘于是乎就此觉得自己应该担负起更大的责任,可他实在是太过尽职尽责了,他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主帅。

    当大军到达荆南境内之时,高继冲这个小年轻派他的叔叔高保寅带着大批犒军的物资在距离其首府江陵(今湖北荆州)百里之外的地方等候李处耘,目的就是不让宋军靠近江陵城,宋军需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但就是不能让宋朝人进城。李处耘很客气地接待了高保寅并让其第二天再回去,因为大军的主帅慕容延钊今晚将会设宴款待他们以表示对他们提供物资的一片感激之情。

    事实也正是如此,这天晚上慕容延钊带病陪这些人饮宴,但李处耘却趁着夜色带领数千名宋军精锐直奔荆南的首府江陵。坐在江陵城里的高继冲到了大晚上了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叔父回来,可他等来的却是李处耘带着一帮人正在向他逼近。仓惶之下,这个年轻人想到的不是抵抗,而是出城迎接李处耘。

    见面之后,李处耘先礼后兵,他先是拱手施礼,然后就给了高继冲一句冷冰冰的话: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的主帅慕容延钊稍后就会率领大军前来与你相见。

    说完,李处耘带人直接冲进了江陵城,然后接管了城内的各处要冲和险要,等到慕容延钊和高继冲到了城下时,整个江陵已经被李处耘给完全控制。

    面对如此局面,高继冲这个小青年倒是很快认清了形势,他当即向慕容延钊表示愿意纳土归降。荆南三州十七县,十四万二千三百余户人口就此划入宋朝的地理户籍,宋军就此兵不血刃地把荆南给夺取了。

    全军进入江陵城后,李处耘下令士卒严禁扰民或者违反其他军令,违者处死。随后,他又从荆南的军卒中挑选了万余名精壮随宋军出征下一个目的地——周保全的湖南。如果说宋军的一号男主角是主帅慕容延钊,那么李处耘应该就是男二号,可李处耘这时候的表现就是一个成功抢戏的男二号,他的强势让慕容延钊几乎成了一个配角。

    不过,看看李处耘所做的这一切却也让人无法过多地指责他,尤其是他严格地执行了赵匡胤的那条不得扰民的军令,从这一点上来说,你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仁义之人,而仁义二字他也确是受之无愧。之前在平定了李重进的叛乱之后,李处耘就被赵匡胤给留在了扬州做地方官。在扬州任职期间,他关心百姓疾苦并经常外出走访民情,然后向朝廷上奏请求减免百姓赋税,等到赵匡胤后来召他回京给他升官时,当地百姓更是当街痛哭挽留他,以至于他几天都没法动身。

    怎么样?这样的人这样的官员是不是很赞?可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就会让人瞠目结舌了。
    当高继冲向慕容延钊交割土地的时候,此时的湖南已经没有什么叛乱了,因为杨师璠把张文表给干掉了,可慕容延钊不知道这些,他按照原计划继续率军向湖南挺进。当宋军进入湖南境内时,他们却看到对面的湖南人是枕戈待旦且他们面前的水路和陆路都被堵塞了。湖南这边的意思很明显:我们的事儿已经自己搞定了,现在就不劳王师帮忙了,你们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宋军现在是该进兵还是退兵?这个问题被快马加鞭地传给了远在开封的赵匡胤,而大宋的皇帝陛下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是大怒:湖南的小朝廷这是想螳臂当车吗?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我大宋堂堂王师难道是你们这些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可我此次出兵是为了什么?真的是为了帮你周保权这个小屁孩平乱的吗?开玩笑!

    赵匡胤一点也没跟周保权这个小娃娃客气,他直接命令慕容延钊和李处耘进兵。

    这里也不要说赵匡胤卑鄙无耻,他这又没偷没抢,况且他这是在进行统一战争,就凭这个理由他就可以像他以往的那些前辈一样不接受任何的指责。

    慕容延钊很快攻下了岳州(今湖南岳阳),而李处耘则兵发澧州(今湖南澧县)。澧州的守军哪里是宋朝这些百战精锐的对手?这一仗压根就没打起来,因为湖南人看到李处耘的帅旗就望风而逃,李处耘随即猛追,此战斩杀俘获甚众。

    接下来就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了:为了能够尽可能快地解决战事,为了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同时更是为了震慑朗州城里的军民,李处耘做了一件让赵匡胤甚至让那些熟知他的人怎么都不敢相信的事:他下令将俘虏中体形肥胖者数十人给烹煮了,然后让手下的士兵给当场吃了!

    烹煮活人,然后吃人!很难相信这样的事竟是出自于在扬州深受老百姓爱戴的李处耘之手,要知道就在不久前他还严令手下士卒不得在荆南的首府江陵城里胡作非为,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做出了如此为人所发指的事!没错,这些人都是所谓的敌人,可这些人真的罪大恶极到了要将他们活活给煮熟然后再被吃掉吗?李处耘啊!当年的辽国人那般凶残可也没有听说他们吃过人肉啊!

    吃完人,李处耘将剩下的俘虏刺面之后放回了朗州,这些人将李处耘吃俘虏的事告诉给了朗州城的军民,朗州城就此大乱,而李处耘的目的也达到了——朗州军民争相出逃,而朗州也被人纵火烧城。慕容延钊率领的大军主力不久之后进入了朗州,很快,李处耘又遣将把周保权这个小孩子从一座寺庙里给掏了出来。

    至此,湖南遂平,得其十四州,六十六县,九万七千二百八十八户人口。从出兵到战事结束前后不过两个月时间,激烈的战斗几乎没有,而荆南和湖南两个割据政权就此从历史上消失。

    接下来就要单独说说李处耘了。他确实是有军功,甚至可以说这场战争里最大的功臣就是他李处耘,而非全军的主帅慕容延钊。可是,他烹食活人的行为激起了湖南百姓的民愤和动乱,直到半年之后湖南才算是安定了下来,而最重要的是他的所为更是玷污了大宋帝国的国威和军威。有史以来大国一统天下虽然兵戈征伐不可避免,可却没有哪一个所谓的王师有过明目张胆的吃活人行为,如果赵匡胤不对他加以处罚,那么此后的统一战争他就没法继续下去,其他割据政权的军民就会把宋朝的大军当成一群畜生和野兽继而拼死抵抗。

    另外,赵匡胤虽然起于行伍但他憎恨战场之外毫无人性的野蛮屠杀,战场的事就在战场上说,在那个地方无论怎么杀戮都可以不受指责,可在战场之下,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军队有如此毫无人性的行为发生。但是,李处耘毕竟立有战功,值此天下未定之时,赵匡胤对他的处罚如果过重势必会让军心懈怠。这就是一个当皇帝的为难之处,表面上生杀予夺大权在握好不风光,可做每一个决定都需要全盘考虑问题,各处都需要去平衡。

    可悲的是,李处耘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行为已经触犯了赵匡胤的底线。攻下湖南之后,他更是居功自傲,赏罚决断之权他完全一把手给揽了过来,这让本就重病在身的慕容延钊更是怒不可遏。平心而论,李处耘为了稳定湖南的局势而采取的一系列举措包括严刑峻法和严明军纪都是没有错的,可他错就错在完全把主帅慕容延钊当成了摆设,甚至连慕容延钊手下的军卒犯了军法他也直接就砍了脑袋。

    他这样做有错吗?我不认为有错,可他的问题就在于他会做事却不会做人。古往今来这种人的结局和下场往往都是很悲哀的,一个人本事再强能力再大但如果不能为自己所处的环境所容,那么他迟早会被踢出游戏圈。

    后面的事就不需多言了,李处耘和慕容延钊相互上表弹劾对方,司令和政委不和甚至已经发展到水火不容的程度了,这事问题可就大了。两相指责之下,赵匡胤的选择是惩处李处耘,李处耘被罢免一切官职和军职外放淄州做刺史,直到这时候李处耘才感觉到了害怕。

    在这之前,他觉得自己是赵匡胤早年的幕僚和亲信,而且又是掌管全国军队调动之权的枢密院副使,另外他这次又是立下了赫赫战功的人,他认为凭借这些他就可以与慕容延钊相一较高下。可是,他想错了,一来他吃人的举动让给赵匡胤震怒,二来他的这个行为引发了湖南军民的暴动让赵匡胤不得不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平乱,三来慕容延钊远比他李处耘更亲近赵匡胤,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不可能成为赢家。

    接到诏令之时,李处耘终于知道自己败了。他没敢上表为自己辩解,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不可能斗得过慕容延钊,而且赵匡胤这样的安排也是给他留够了颜面,如若不然,仅凭他吃人这事赵匡胤就足以要了他的脑袋。

    李处耘三年之后病逝于淄州,当年还不满47岁。纵观此人这一生,除了吃人这件事几乎没有什么污点,可就是这件事让他的整个形象完全变了样并毁了他一世的名声。他的死连带着也让李家随之而家道中落,若不是后来赵匡胤感念他的功绩让他的那个此后威风八面且战功卓著的长子李继隆从军并让他的女儿嫁给了赵光义,恐怕李氏一门终无出头之日。

    立威何至于吃人? 建功何至于独断专行?李处耘,惜哉!
    平定了荆南和湖南,赵匡胤将下一个目标锁定在了西面的后蜀和南面的南汉,但这二者先攻哪一个却让他拿不定主意。

    公元964年9月,驻守湖南的潘美率军攻克了被南汉占据的郴州,由此宋军获得了攻击南汉的前出基地,南汉皇帝刘鋹大惧,可就在众人都以为宋朝要南下攻取南汉之时,一个意外情况的发生让赵匡胤决定转而西进攻取后蜀。

    事情的导火索是后蜀的山南节度判官张廷伟对后蜀的枢密使王昭远所说的一番话,他建议王昭远与北汉约兵两路夹击共同瓜分宋朝。王昭远也是一时脑子充血就同意了,可谁知道派去送信的人半路上一拐弯跑去见了赵匡胤,然后把事情全给抖露了出来。赵匡胤是又喜又怒,他没想到后蜀那块地方竟然有人敢主动招惹他,但他更惊喜于自己现在终于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可以去攻打后蜀了。

    这年的11月,赵匡胤命忠武军节度使王全斌为西川行营前军兵马都部署,武信军节度使崔彦进为副,枢密副使王仁赡为监军,全军步骑混编共计三万余人出凤州(今陕西凤县)从北面攻击后蜀,同时,他任命宁江节度使刘光义为西川行营前军兵马副都部署,枢密承旨曹彬为监军,全军合计两万余人出归州(今湖北秭归县)从东面经由水路进攻后蜀。这个刘光义就是后来的刘廷让,赵光义当了皇帝之后他因为避讳而改了名,他也是 “义社十兄弟”之一。

    细看这份出征将领的名单可以发现这里面的大腕儿还真是不少,三位节度使加一位枢密副使,最不起眼的应该就是曹彬,可曹彬后来成了什么样的人相信很多了解宋史的人都知道。赵匡胤尽管通过各种手段让一些威名赫赫甚至是正值当打之年的将军回家去养老,可宋军的将军群落里面依然有大量的可用之人,或许这就是他为什么敢于解除那么多将军领兵之权的理由和底气。

    在出征之前,赵匡胤将众将召集到宫中对他们嘱咐再三:大军所到之处不得杀人放火,不得虐待当地官员百姓,不得挖坟盗墓,不得毁坏农田桑树,违者军法从事。另外,为了激励士气,他还许下重利:攻城克地之后,除了兵甲粮食需要登记在册,其余的战利品全都分给将士们,我这次只要土地。

    可惜了这位所谓的千古一帝这时候也是百密一疏,他不会想到他这句话会被人解读成了另一层意思,而这将会让他追悔莫及。皇帝陛下说他只要土地,后蜀的兵甲粮食只需登记在册就行,而其余的一切都是我们可以随意拿取的——这就是征蜀的宋军将士对赵匡胤这一番话的理解,可想而知,这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面对宋军的大兵压境,后蜀皇帝孟昶派遣枢密使王昭远领兵出成都御敌,他还特意派遣宰相李昊前去为后蜀的这位自比诸葛亮的枢密使大人饯行。此时的王昭远所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兴奋,他在践行宴上趁着酒劲对李昊说出了一番豪言壮语:我这次出兵何止是要击败宋军,我就凭借手底下的这两三万精壮小伙便可以易如反掌地踏平中原!

    两三万长期在安逸且巴适的成都平原长大的小伙子就想击败长期在刀口上舔血的中原百战之兵,说出这种话只能证明王昭远这天绝对是喝高了。

    公元964年12月,王全斌带领数万宋军直扑后蜀的第一个军事重镇——兴州(今陕西略阳)。没错,是陕西,别以为后蜀的地盘就仅限于川蜀之地,后蜀的触角伸得可远了。

    在宋军的猛攻之下,蜀军可谓是不堪一击,他们设在沿途的诸多军寨轻易地被宋军逐一攻破,然后宋军在兴州城下大败万余蜀军继而攻下了城池,而且他们还在城里找到了四十余万斛军粮,这些粮食对于跋山涉水客境作战的宋军来说无疑是一笔比金子还要珍贵的财富。宋军的攻势没有暂停,他们紧接着开始追击蜀军,沿途相继攻克蜀军二十余座军寨。

    数万蜀军退守西县(今陕西勉县),王全斌派遣禁军马军都指挥使吏延德以先锋追击,在西县城下,吏延德以区区数千先锋之兵大败数万蜀军并生擒蜀军主帅韩保正及其副帅李进,再获军粮三十余万斛。蜀军就此全线撤退,直接退出了陕西并烧毁了通往蜀川的栈道进驻葭萌关(今四川广元昭化县境内)。

    北路的宋军势如破竹,而东路的宋军也不遑多让,刘光义率领的东路军一路溯江而上,沿路击溃蜀军水师并斩杀五千余人,生擒蜀军战棹都指挥使袁德宏,夺得战舰二百余艘。宋军挺进至夔州(今重庆奉节),驻守此地的是后蜀宁江节度使高彦俦以及监军武守谦。

    面对来势汹汹的宋军,这两位驻守此地的后蜀军中的一二号首长在战略上没有分歧,可在战术上却有不同见解。他们都不是孬种,可不同之处在于主帅大人高彦俦主张固守城池,而监军大人武守谦则力主趁着宋军立足未稳出城攻击。这可就坏了大事了,两者争执不下谁也不肯屈从于对方的意志,到最后倔强的武守谦只好领着自己的千余兵马出城与宋军厮杀。刘光义派遣禁军马军都指挥使张廷翰率领禁军的精锐士卒与之交战,尽管武守谦勇气可嘉忠心可鉴但无奈其实力不济,这一仗蜀军在宋朝的这些百里挑一且经过赵匡胤本人亲自操练的禁军精卒面前遭遇惨败。

    武守谦败了,只能选择逃生,他前脚败走,张廷翰后脚就带着大军杀向了夔州。宋初时期的宋军其战斗力是极其惊人的,一阵狂暴的强攻之后,夔州城被宋军一鼓而下!

    听闻宋军破城而入,高彦俦当即点兵与宋军展开巷战,抱定必死之心的高彦俦面对已经杀红了眼的宋军毫不畏惧,他亲自拔刀与宋军力战,在激烈的搏杀中他的身体先后被宋军的长枪刺伤十余处仍然死战不退,直到最后他身边的士兵都死光了他才奔回自己的家中。

    他这是害怕了吗?不是,他只是想以另外的一种方式迎接自己的死亡。夔州当地的判官罗济劝他单骑逃往成都,高彦俦拒绝了,他说自己是战败失土之将已经无颜回去见蜀中百姓和自己的君王。罗济又劝他干脆投降宋军,高彦俦仍然拒绝:我的家小都在成都,如果我投降了宋军确实可以保全自己,可我的家人恐怕就要惨遭屠戮,所以如今我唯有一死了!

    说完,高彦俦将兵符和将印交给了罗济,然后他面向西北方向对着自己的君王和都城郑重跪拜,最后他点燃了自己的房屋再又登楼从高处跳入了熊熊的大火之中壮烈地自焚而死!

    这样的人就连他的敌人也是会尊敬他的,几天后,刘光义在找到高彦俦的焦尸之后命人对其以礼厚葬。自古谁家无忠臣?对比后来在元大都的刑场上面向着已经灭亡的南宋首都临安城庄严跪拜然后从容就义的文天祥,高彦俦的行为和表现绝不输于文天祥,甚至于他的死比文天祥更为的壮烈。

    高氏彦俦,壮哉!

    再来看宋军的北路军。蜀军以为烧毁了深嵌在峭壁岩石之上的栈道就能暂时性地安全了,可他们不会想到宋军这次要攻入蜀川的决心有多强。宋军一边重修栈道,一边由主帅王全斌亲自带人翻山越岭找寻另一条可到达嘉陵江的道路。

    简单说一下地理情况:宋军这时候即使能够修好栈道也要面临一道设在山岭之间的关卡小漫天寨,而在小漫天寨的后面则是波涛汹涌的嘉陵江,嘉陵江的后面又是一道比小漫天寨更为险峻的关卡大漫天寨,在大漫天寨的后面才是利州城(今四川广元)。另外,别以为进了利州城就意味着可以直扑蜀川的中心成都了,因为在利州城的后面还有让进攻一方无比抓狂的天下第一险关剑门关!

    如果你是宋军此次攻蜀的主帅王全斌,看了上面的这些是不是会有种想要撞墙或者就地瘫倒的冲动?而且这还没完,后蜀的那位自比诸葛亮的王昭远先生此时就屯兵于利州城里,即便宋军能够历经千辛万苦又是爬山涉水又是一路拼杀地赶到利州,王昭远到时候也可以以逸待劳将宋军消灭在利州城下。想到这些,王昭远认为自己这次一定是必胜之局,所以他也没怎么去管前面那些军事要塞,宋军过不来最好,即使过来了他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些入侵的强盗们全都打回去。

    可是,王昭远失算了。宋军北路军副帅崔彦进带着部分宋军几天之内就修好了栈道,然后这支怒不可遏的宋军在极度的愤怒中攻下了天险小漫天寨,等他们到达嘉陵江边时,主帅王全斌也在一顿爬坡越沟之后到达了嘉陵江边与崔彦进带领的这支宋军汇合了。

    后蜀军队背江列阵,崔彦进遣禁军步军都指挥使张万友前出击敌,此战宋军大破蜀军并夺取了江上的木桥。这天晚上,那些侥幸捡回了一条老命的蜀军全部退入大漫天寨死守。第二天,崔彦进、康延泽、张万友从三个方向对大漫天寨发起了强攻,蜀军拼死力战但最终还是被战斗力已经完全给激发出来的宋军给击败了,大漫天寨就此也失守了,而且蜀军的主将和监军全都被宋军给生擒。

    听到这个消息,王昭远震惊了。宋军这都是些什么怪物?才短短几天时间几道天险竟然全都被攻破了?现在宋军竟然马上就要打到利州城下了?这怎么可能?

    面对事实,王昭远也不想自欺欺人,在他看来这其实也谈不上是什么世界末日,想必他之前做战事评估的时候应该把这种最坏的情况给想进去了。于是,王昭远率领他那三万准备踏平中原的少年郎向这些最近累得要死要活的宋军主动发起了攻击,可王昭远再次震惊了。他带领的是以逸待劳的三万蜀军,而对面是一群师老兵疲且刚刚抵达战场的宋军,但结果却是他的第一战就遭遇耻辱性的惨败。他不服,于是就有了第二战和第三战,最后的结局是王昭远三战三败被宋军一路追打连利州城都没能进去,最后他只能选择跑路直接跑向了剑门关。

    宋军进驻利州城,再又在城中得到了八十万斛粮食。王全斌这一路上粗算下来已经从蜀军这里得到了一百五十万斛粮食,蜀军可谓是宋军名副其实的运输大队长,其尽职尽责让宋军后方的那些专职运粮队是无比的汗颜和惭愧,这些人基本上可以啥都不用干了。

    打下利州,前面不远处的地方就是剑门关了,要想打到成都去就得从这儿过。剑门关号称天下第一险关,这可不是说着玩的,王全斌只是从远处望了一眼这个地方就只觉得两眼直发黑双腿发软。这时候已到年关,于是他下令全军就地休整,他们至少也得在利州城里把这个年给过了再说,要不然他们就得辜负王昭远留下来的那么多的年货。
    王全斌在利州城里杀鸡宰牛准备过新年的时候,躲在剑门关里的王昭远这时候也总算是可以大出一口气了,像魔鬼一样凶悍的宋朝军队终于是消停了,只要他能够在这里挡住宋军那他就不算失败,而宋军只要在这里耗下去就会粮草不济,一段时间之后他们自然就会撤离,这就是王昭远的如意算盘。

    只是,这时候的他已经不敢再去想什么踏平中原了,这位官二代、这位超级军事发烧友、这位靠着父亲的恩荫以及与后蜀皇帝孟昶的私交而当上后蜀第一军事长官的诸葛亮二世已经被宋军从精神上给击垮了。他的理想太丰满了,而现实又是如此的骨感,本来他是要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宋军赶出国境甚至是要反攻到开封继而灭亡宋朝的,可他刚一出战却反被宋军以摧枯拉朽之势给彻底击败了,如果不是他跑得快,他现在甚至连这条老命都不复存在了。

    这种反差太大了,这种心理上的震撼也太强烈了。王昭远就像一个此前一直都在自己的豪宅里精研兵法的高人,在他的脑海中,他的军事思想和战略以及指挥艺术是那般的高深莫测,他觉得自己就如诸葛武侯那样可在羽扇纶巾的谈笑间就让敌人灰飞烟灭。可悲的是,当他真的上了战场他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幼稚太天真了,战场远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好玩的:数万败兵在惊慌失措间像洪水一样夺命而逃的超级溃败、尸山血海、刀光剑影、惨烈的厮杀声、痛入骨髓的嚎叫声,这些让王昭远深深地被震撼了。

    王昭远也是人,准确说他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就像某些第一次上战场并见到了死人的那些新兵被吓得双腿发软迈不开腿,王昭远这时候就是这种状态。结合他后面的表现来看,此时的他已经在精神上受到了严重的摧残,这样的一个在精神上已经垮掉的人即使坐拥天下第一险关又有何用?

    新年刚过完,王全斌就开始攻击剑门关。可是,他并不傻,他也知道从正面强攻剑门关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世上再险峻的关口都有一个致命的地方——它是不能移动的,只要攻击的一方肯绕路就可以越过它乃至于忽视它。宋军从抓获的俘虏口中得知从利州翻过几座山之后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官道进而直扑成都,王全斌决定率领全军走山路绕过剑门关直取成都。这时候宋军里面有人站出来说这样做太冒险,要是蜀军在山路上有埋伏那可就要全军覆没,但大帅你可以派一员偏将带人走小路绕道剑门关的背后,然后在两面夹击之下剑门关一定可以被攻破。王全斌于是派遣史延德带人绕到剑门关的后面,而他则驻兵于关前等待双向夹击。

    听闻宋军已经绕过关口来到了剑门关的背后,本就心理严重致残的王昭远顿时魂飞魄散,他来不及去打听这支宋军的规模就带着人跑到汉原坡(今四川剑阁县)去避难了,他只在剑门关上留下了一个在史书上连名字都没有记载的偏将驻守。他这一跑,剑门关上的蜀军在宋军的两面夹攻之下更是没有了斗志,王全斌遣手下精锐将士奋勇攻关终于攻破了剑门关,然后宋军趁势直下汉原坡。

    蜀军大将赵崇韬在汉原坡前列阵迎敌,当宋军杀过来时,他纵马出阵带头冲了过去。在激烈的战斗中,赵崇韬先后阵斩宋军数人,但终究还是力竭被俘,而蜀军也被宋军杀得大败而逃。至于超级军事发烧友王昭远,在惨痛的失败以及严重的心理创伤的双重打击之下他已经病得无法站立了,史称在这场战斗中他已经不能亲自指挥战斗,只能瘫坐在一张胡床上观战。当宋军开始掩杀蜀军时,左右随从帮着王昭远大人脱去了盔甲,然后将他扶上了一匹马让其轻装逃往东川。

    溃散的蜀军全都躲进了剑州城(今四川剑阁县),可是主帅大人王昭远已经跑到东川去了,而副帅大人赵崇韬又成了宋军的俘虏,在这种情况下蜀军还谈什么战斗力和凝聚力?王全斌命令宋军急攻剑州,他们只要拔了这最后的一颗钉子就再没有什么地理上的雄关险隘能够阻挡他们冲向成都的脚步。

    在越过了无数的艰难险阻之后,此时的宋军已经是积压了满身的邪火,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几乎天天都在川陕交界的崇山峻岭间跋山涉水,而蜀军虽然战斗力不怎么样但就是不肯轻易屈服,即使如今剑门关已经被攻克且两位主帅都已经失去指挥位置的情况下他们还是在据城抵抗。满腔的邪火与愤怒再加上即将一马平川灭亡后蜀的兴奋让宋军很快就攻陷了剑州,随即就是发泄,据守剑州的一万多蜀军被杀了个一干二净。

    包括王全斌在内的所有宋军将士这时候都忘了赵匡胤战前的嘱咐了,除了没有屠城,他们几乎做了自己能够做的一切。这还不止是王全斌的北路军,刘光义的东路军也好不到哪里去。攻陷夔州之后,刘光义率领东路军沿江西上,沿途相继收降万州、开州、忠州、遂州(今四川万县市、开县、忠县、遂宁)等州,直逼成都。尽管他们相对而言没有北路军那样辛苦,可每到一地每攻陷一座城池刘光义都会按照赵匡胤所交代的那样重赏全军将士,当地府库的财物全都拿去做了犒赏,这些人还不满足,在物质上获得了丰收之外他们还想着能够在精神上也大获丰收——他们嚷嚷着要屠城,若不是东路军监军曹彬的极力反对,这些人绝对能干出比北路军血腥万倍的事。

    这就是自唐朝中后期以来所延续下来的战场遗风,赵匡胤的宋朝已经建立了四五年了,可这几年的时间根本不足以将这种风气给彻底根除,尽管赵匡胤登基之后为了改变这种战场风气而杀了很多次人,可如今看来到了真正的战场上这些风气还是大有市场。顽疾不是朝夕就可以根除的,要知道就连郭威那种嫉恶如仇的人也拿普通百姓撒过气,而有着“五代第一明君”之称的柴荣也曾下令对久攻而克的楚州进行屠城。战场是一个会让最善良最软弱的人也能变成屠夫的地方,战场上没有人性可言。
    王全斌攻下剑州随即向成都方向挺近,而王昭远这一路上更是被宋军的先锋骑兵追得是狼狈不堪,最后他的扈从都战死或失踪了,只留下了他这个身心俱残的孤家寡人在川东大地上漫无目的地东游西荡。不过不要为他感到担心或是害怕什么,因为他现在一点也不害怕——遭遇惨痛失败的王昭远已经获得了解脱,他的神志彻底崩溃了。

    宋军的先锋骑兵在川东的一间民房里找到了他,而他此时的面目更是让人唏嘘不已。面对宋军刺过来的刀枪,王昭远完全视而不见,他乱发披散且整个人一直都在悲戚流涕,他的双目红肿,口中不断地念叨着一句诗词——运去英雄不自由!现在的他完全就是活脱脱的一个精神病人!

    抛掷南阳为主忧,北征东讨尽良筹。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唯余岩下多情水,犹解年年傍驿流。

    这首诗出自唐代诗人罗隐的《筹笔驿》。王昭远独独念叨了这一句“运去英雄不自由”,如此看来,在他精神还未崩溃之前,他对自己的失败仍然耿耿于怀且不认为是自己能力不行才导致了他的失败,他把一切的责任都推给了天命、推给了时运。

    时也命也,或许王昭远这样去解读自己的命运并没有错,可有一个事实却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他这个人太过心高气傲,他不能接受失败,他也承受不了失败,在抗击打能力这方面他的数值几乎为零,用现代的话来说他的抗压能力几乎是负值。

    如若刘邦和刘备皆是如此,那么所谓的大汉和三国也就无从而生。做赢家谁都会,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一个成功的输家,而这也正是刘邦和刘备的伟大之处。宁折不弯百折不挠,伟丈夫当如是也!

    一个人的人生太过顺风顺水真的就是一件好事吗?王昭远的人生不可谓不顺利,他的人生轨迹就是一条一直都在上扬的直线,他不知道什么叫失败和挫折,因为他从没遇到过,直到王全斌来教他做人。紧接着,他的人生迎来又一条直线——从顶点到深渊的直线,中间没有任何的缓冲,直接一落到底。还是那句话:一个人的人生太过顺风顺水真的就是一件好事吗?悲哉!王昭远!

    在剑门关陷落之前,后蜀的皇帝孟昶为了能在剑门关挡住宋军还派出了自己的儿子——后蜀太子孟玄喆率军前去增援王昭远。这位后蜀的超级官二代一路上是游山玩水慢慢悠悠地行军,等他到了绵州(今四川绵阳)的时候听闻剑门关已经被攻破了,这下他是不敢再往前了,他想到了就此聚兵防守。可是,一个晚上的左思右想之后他又变了主意:王昭远那个瓜娃子带了那么多人还有剑门关作为天险都没有把宋军挡到起,我手头这么点点人能干个啥子?

    第二天一大早,这位头号官二代扔下城里的驻军和老百姓自己带着一部分人就跑回了成都。这一路上他并非光顾着逃命,因为他突然智力爆表了一回:他命令手下将沿途所看到的房子和仓库都给烧毁了,他给出的解释是——我们要坚壁清野。可惜,这个所谓的坚壁清野只是他个人的行为,他这么一点火与其说是坚壁清野,倒不如说他是在点着玩儿。

    不过,这里请记住这个不靠谱看起来像个草包的后蜀太子,很多年后他将完成彻底的蜕变成为宋朝在河北边境上抗击辽国人的一员战功卓著的悍将。

    这边孟昶刚得到王昭远战败的消息,随即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满脸乌漆墨黑地回了成都,他明白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如同之前的刘璋和刘禅等人一样,孟昶没有选择据城死守宁死不降,他比起后来南唐的那位大词人可谓是爽快得太多了,他直接命令自己的宰相马上写降表。

    公元965年2月19日,此时的成都还冷得那叫一个冰冷刺骨,可孟昶早已经率领自己的文武百官来到了城北的升仙桥畔。他身穿白衣,手里牵着一只白羊,脑袋上还顶着一圈草绳,而他身后的百官们则身穿孝服打着光脚在早春的二月天里瑟瑟发抖。不要奇怪,这就是古代的受降礼。

    随着宋军的主帅王全斌代表赵匡胤接过了孟昶递来的降书,后蜀就此正式宣告灭亡。王全斌从出兵到现在总共只用时66天就灭亡了后蜀,如果不是后唐的郭崇韬太过生猛只用了一个月就灭亡了前蜀,那么王全斌的这个记录将是前无古人的成就。自此,后蜀其境的四十六州,二百四十县,五十三万四千二十九户人口全部归入宋朝所有。

    几天后,刘光义的东路军也进入了成都,锦官城就此成为了全体宋军欢乐的海洋。天府之国几十年来不识刀兵,这里的富足和繁华岂是连年战乱的中原所能比拟的?王全斌、崔彦进、王仁赡等宋军高官日夜宴饮好不快活,而他们手下的大兵们在获得了大量的犒赏后也是花天酒地纵情享乐,可叹王全斌只是一介武人,对于如此局面下所潜藏的危险根本意识不到。

    很快,城里的宋军开始出问题了,先是东路军和北路军因为军功而发生的内部矛盾,再然后就是宋军对老百姓的欺辱,他们在城内看上好东西就抢,看上漂亮美眉也抢,完全就成了一帮匪兵,可人家是占领军自然牛气冲天,而且主帅王全斌对于此等行为要么是放纵不管要么是充耳不闻。关于这段历史,在《宋史》的记录里史官用春秋笔法写了四个字——蜀人苦之。

    真的就是一个苦字就能说明全部的问题吗?非也,这个苦字里包含了多少蜀人的鲜血和眼泪?又包含了多少妻子遭劫女儿被辱的人伦悲剧?

    面对军纪的涣散,东路军监军曹彬发觉到了情势的不妙,他屡次请求王全斌收军归营都被拒绝。等到赵匡胤派遣参知政事吕馀庆全面接管成都的军政事务之后,吕馀庆以副宰相的身份命令王全斌约束部下,但这群已经野性勃发且恃功自傲的骄兵悍将根本就不把主帅的将令放在眼里。为正军法,吕馀庆只得将几个抗命之人当众斩首,由此全军皆畏服,不敢再轻易造次。
    眼看蜀地就将从此安宁下来,可这世间偏偏总有那么多的幺蛾子。

    公元965年3月,赵匡胤命王全斌将蜀军的十余万降卒带往开封以充实禁军以及北方的人力,同时令王全斌在钱粮方面给这些人以优厚的待遇,可王全斌等人在这方面打了折扣。先不说王全斌有没有在这里面捞油水,可想而知的是这些钱粮层层盘剥下来真正能到这些蜀军手里的简直少得可怜,这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在前往开封的途中这些蜀军受到了宋军的歧视甚至是虐待——不堪忍受最后无法忍受的虐待。

    《宋史》的记载是“侵扰”,这又是一个极其春秋的笔法,那么问题是怎样的侵扰会让十余万已经放下刀枪的人再又不计生死地选择了群起反抗呢?或许在宋朝的这些大兵们看来,蜀军就是一群没种的软蛋,这次的平蜀战争实在是太不刺激太不血腥了,战场上的厮杀远不及翻山越岭叫人抓狂,对于这样的一群贪生怕死的人他们是可以尽情欺辱和虐待的,但他们显然不知道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道理,更何况这还是十多万曾经受过军事训练的男人。面对押送宋军的种种暴虐,蜀军将士的底线终于是被打破了:你们宋朝人不把我们当人是吧?觉得我们没种是吧?那好,我们就让你们看看我们到底有没有种!

    蜀军在行至绵州境内时终于是再也无法忍受宋军所谓的“侵扰”了,他们反了,在杀掉了侵扰他们的宋军之后,他们就地占据城池举起了反抗的大旗,正好途径此地的后蜀原文州刺史全师雄被他们强行推举为带头大哥(这有点像另一个版本的陈桥驿兵变),麾下将兵十余万众。

    十余万人马聚在一起造反,而且还都是职业军人,直到这时候王全斌才发觉自己遇到了入蜀以来最大的挑战,如果跟这十余万现在已经群情激愤的蜀军交战他未必就能稳操胜券。事已至此,王全斌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招抚,虽然他是个狠人且不惧怕交战,可打仗尤其是数十万人规模的厮杀能够避免还是不打为好,而且一旦这仗打起来了他在赵匡胤那里就无法交代。

    自古以来,为了把某些极为敏感的事情捂下去,为了不影响自己的仕途和前程,无数个王全斌们可谓是几乎无所不用其极,而暂时性地装一回孙子这种事更是完全不在话下。遗憾的是,王全斌所托非人,他派去前往安抚蜀军的这个人简直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畜生。

    这个人是宋军的马军都监硃光绪,后来的历史证明正是这个畜生的所作所为直接性地导致了蜀地近两年时间的战乱和厮杀。硃光绪接到命令后直接带着人跑到了全师雄的老家,然后“尽灭其族”。也不知道史书上所记载的这个族到底是几族,反正他把全氏一门杀了个血流成河是肯定的,这还没完,这个畜生在杀人之前突然色心大起,他看上了全师雄的女儿并从肉体到名分上占有了这个少女——纳其为妾。这也还没完,硃光绪还将全师雄的家财全部据为己有。

    杀你全族、奸你爱女、夺你家财,能做出这种事的人算不算一个禽兽畜生?试问,一个人面对如此境遇会作何反应?本来就没想着要造反的全师雄大怒且大悲,他也就此铁了心要跟宋朝人拼个你死我活,他下令全军猛攻绵州,但没能攻下来,于是他继续西进攻下了距离成都更近的彭州,随后成都附近的十余州县群起响应,蜀川就此大乱。
    对于久经沙场的王全斌来说,真正的战斗终于是来了。讽刺的是,作为征服者来到蜀川的他现在竟然成了防守者。成都城外现在是十余万被仇恨和愤怒所武装起来的蜀军,这在兵力上对他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而还有让他感到恐惧的就是成都城内还有两万被收编的蜀军。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不能不为之而恐惧的,而且相信任何一个人处在王全斌的立场上都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信任这两万人的蜀军,难题就此出现——要不要杀掉这两万人?

    当王全斌把这个问题拿到军事会议上来讨论时,宋军诸将只有马军都监康延泽表示反对,可其余众将皆同意杀掉这两万蜀军,于是王全斌下令将此时已经被编入宋军战斗序列的两万人骗入城中的夹城之中,然后全部诛杀。史书上没有说是怎么杀的,可是这不难想象,无非就是先解除武装,然后骗到一个地方再聚而杀之,而这种情况下弓箭无疑是最好的杀人工具,而为了保证全部死绝,那么最后再放一把大火无疑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两万人啊!他们就这样集体被屠杀在一片拥挤不堪的地方!那是怎样的一出尸山血海、哀嚎震天的惨烈画面!

    当这个消息传出成都,蜀人集体爆炸了!被杀的这些人或是他们的父兄,或是他们的丈夫和孩子,手无寸铁的他们就这样因为被怀疑可能会作乱而被集体屠杀了!这是何等的愤怒!何等的深仇大恨!

    王全斌是公元964年12月出兵入蜀的,在公元965年的2月他接受了后蜀皇帝孟昶的降书,前后不到七十天的时间里他在形式上灭亡了后蜀,可全师雄的起义所带来的遍地烽火再又让宋军投入到了二次灭蜀的战争中,直到公元966年的12月,随着全师雄的病逝以及蜀军最后一支抵抗力量的覆灭,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才算是宣告结束——也就是说,宋朝平灭后蜀整整用了两年的时间!

    在秀美险峻的巴山蜀水里长大且看似慵懒的蜀人真的是软弱吗?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提到这个问题了,这个问题不但宋朝人可以给出答案,元朝人、清朝人和日本人都能给出答案。

    在这两年里,除了命令蜀川境内的宋军就地参与平叛,赵匡胤只派出丁德裕率领少量的禁军前往支援。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蜀中的宋军就是他现在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机动力量,身处中原之地他所要防守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北方及西北方向的边关地带他更是得保持足够的震慑性力量,毕竟虎视眈眈的辽国人可不是那么好玩的,一旦被他们咬上一口就要大出血甚至是国破家亡,而开封城里的总预备队也是必须要维持一定的规模才行,他也想尽快平定蜀乱,可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为了尽快平息蜀乱,也为了尽快恢复蜀地的社会稳秩序,赵匡胤除了挥舞大棒子之外,他也向蜀川砸出了胡萝卜——第一,对于宋军中出现的以平乱为名而滥杀无辜的军中兵将,当众斩杀。第二,对于参与叛乱的蜀军士兵的家属一律不予牵连追责。第三,他在公元966年的2月免除了西川的夏季各类租税以及将全年的赋税减半,而在公元967年的正月他再次下诏减免西川一半的夏季赋税。

    当时间进入公元967年,前后持续了将近两年的蜀乱终于平定,赵匡胤总算可以长出一口气了。可是,他现在还需要给蜀川民众一个交代——惩处蜀乱的责任人。

    这个时候的赵匡胤已经完全知道了蜀川之所以会大乱的根本性原因,再加上蜀中官民到开封来告了御状,赵匡胤于是将平蜀的诸将全部召回京城问罪。

    首先被召见的是全军的监军、宋朝的枢密副使大人王仁赡,这位老兄在自己的皇帝表现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和慷慨激昂,在他嘴里王全斌和崔彦进等人没有一个是什么好东西,而他自己则是啥坏事都没干。事实上,赵匡胤手里已经掌握了这位伪君子行不法勾当的证据,在王仁瞻慷慨陈词的时候,赵匡胤差点想拿手里的玉斧直接给这位老兄砸过去。

    一顿深呼吸之后,赵匡胤直接质问王仁瞻在蜀中把后蜀大臣李廷珪家中的艺伎纳为小妾之事以及私取后蜀皇宫府库金银之事,王仁赡这下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住了,只能伏地叩首请罪。

    鉴于王全斌等人的身份和地位以及他们的功绩,赵匡胤非常人性化地给他们保留了尊严,他没有把这些人直接下狱让他们到大牢里去体验一下囚犯生活,而是命令中书省和门下省先将这些人的所犯之事调查清楚,通俗一点来说就是这些人被暂时性地双规了。在大量的事实和证据面前,这几人全都认罪了。最后,赵匡胤令御史台召集百官公议该如何处置他们,而公议的结果差点让这些“国家功臣”当场吓得尿了裤子——论罪当斩!

    不过,宋朝的这位虽是武人出身但却极具仁德之心的开国皇帝还是决定要皇恩浩荡一回,他赦免了他们的死罪:王全斌被贬崇义军留后,崔彦进被贬为昭化军留后,王仁赡罢枢密副使,贬为右卫大将军。这三人里面后面这二位后来都得以起复并重用,但作为主帅的王全斌却是就此沉沦再未起用,本来可以大放异彩甚至再接再厉继续帮助赵匡胤统一全国继而成为宋朝乃至于中国历史上一代名将的他在十年之后撒手人寰。

    不过,想必他应该是含笑而去的,因为就在他去世的数月前赵匡胤召见了他,那时候赵匡胤已经灭掉了南唐正在洛阳忙着想如何迁都的事。赵匡胤赐予王全斌大量的金钱和物品,同时还恢复了他的节度使头衔并且对他说道:我当年之所以要贬黜你是因为天下还未一统,我担心如果不处罚你会让其他的将军们也学你一样在蜀中乱来,现在南唐已平,天下已大定,我自然当还你节度使之职。

    平定湖南时李楚耘吃人,平定后蜀时王全斌抢掠滥杀,这二人最后虽然没有被嫉恶如仇的赵匡胤杀掉但也从此再没有翻身的机会,赵匡胤用这二人给他手下的那些将军们树立起了典型:即使你对国家有大功,可只要你敢乱来我就让你永远别想出头。正是在这样的威慑之下,宋朝在接下来平定南汉和南唐的战争中才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暴兵侵扰”事件,可以说赵匡胤最终达到了他的目的。
    关于赵匡胤接下来的事我就无需再细说了,因为我所讲的这个巨型故事在开头处就是讲的赵匡胤亲征北汉的事儿,而他亲征北汉就是发生在平灭后蜀之后。

    不过,为了故事的连贯性和完整性,我在这里还是再简单说几句:

    公元969年,赵匡胤亲征北汉,虽未拿下北汉但也让北汉彻底被打残,从而让其完全丧失了能够大举入侵宋朝的能力。

    公元971年,赵匡胤任命潘美为主帅率军攻灭南汉,获六十州,二百十四县,十七万二百六十三户人口。

    公元975年,赵匡胤派遣曹彬与潘美合力攻灭南唐,获十九州、一百零八县,六十五万五千零六十五户人口。

    此时的吴越早已向宋朝称臣,而另一个也早已向宋朝称臣但其土地只有福建漳、泉二州的割据政权更是不足为虑,自此宋朝基本上实现了全国一统,唯一的还在硬挺的就是北汉。

    灭掉南唐的这一年赵匡胤48岁,一晃眼当年的那个在21岁时走出家门的青年现在已经到了中年,而此时他也已经做了快16年的皇帝。在这16年里,他让自己的国家版图大幅度增加,对几大割据政权的相继征服让他得到了142个州,645个县,159万9590余户人口——请注意这个计量单位,是户。

    柴荣一直被后世称颂为五代第一明君,他改革禁军结构和体制,裁撤冗兵,短时间内他让后周军队的战斗力傲立四方;他均定田赋,兴修水利、治理河患,让五代时期因为战乱而遭受重大破坏的农业得到快速发展和恢复;他立志于澄清吏治惩治贪腐,他对人才选拔的不拘一格;他对开封城的改造更是奠定了后来世界第一城的发展基础;他革新科举制度力求更好地为国选材;他修订历法、礼乐;他组织大臣编修五代时期的史书并为前朝几位末代皇帝编修帝王实录;他建立藏书馆,鼓励民间献书以便官方收录流传后世;他改良货币,广集铜器以铸钱。这些就是在位仅仅五年的周世宗在其南征北战的间歇时间里所做的事,他是那样的忙碌,以至于不想让自己停下来,可这也注定了他的早亡,一切都因为他过度地消耗了自己。

    相比于柴荣,赵匡胤尽管是站在他的老主子的肩膀上干出了一番为后世所称颂的成就和功业,但平心而论,他的功绩以及他在历史上的地位远远超过了柴荣。有些人认为柴荣要比赵匡胤更为伟大,可他们自己也为这句话设置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如果柴荣不早亡的话。

    遗憾的是,这世间没有什么如果,不管赵匡胤是站在了谁的肩膀上,他最终摘下的果实始终还是他亲自去摘的。柴荣所做的那些事(他当时正在做以及他想做的事)都被赵匡胤全盘接了过去,而且相信柴荣如果在天有灵也是会为赵匡胤所取得的成绩感到欣慰,因为赵匡胤完全称得上是他的忠实信徒和学生,他的这个信徒和学生完整甚至完美地继承和发展了他的治国理念和胸怀抱负。

    内政、军事、经济、农业、吏治、文化、国家地位和声望,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赵匡胤都将柴荣时期修建的这所房子营造得更为壮观和稳固。而且,赵匡胤也不是柴荣,他做皇帝有自己的节奏和步伐,如果柴荣是一把随时都暴露在外的散发着凛冽寒光的枪矛,那么赵匡胤就是一把大多数时候都把自己藏在刀鞘里的钢刀,但当这把钢刀出鞘的时候人们会发现他的锋刃之利绝不逊色于柴荣。

    同样是站在前辈的肩膀上甚至是站在了一副更高的肩膀上,赵光义又做出了一番怎样的成绩相信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前人肩膀不是谁都可以站得稳的,败家的二代或三代,亡国的二世或三世在这这历史的长河里数不胜数。

    不幸的是,生而为人,赵匡胤却也有自己的弱点——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的宅心仁厚,而这很有可能正是导致他死得不明不白、死得让后世无数的人扼腕叹息的原因。

    在中国所有朝代里,赵匡胤所建立的宋朝无疑是对臣子们最为宽容的朝代,很多官员身上所犯下的放诸于其他朝代都可以杀头灭族的重罪在宋朝却只是一个外贬为官或是免官流放,这其中与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的个人秉性是息息相关的。

    在中国所有被奉为正统王朝的帝王里谁是武力值最高的皇帝?在这方面赵匡胤或许不能毫无争议地被公认为是第一,毕竟隔壁刘家的刘秀和刘裕在战场砍人的时候也是表现得惊天地泣鬼神,可赵匡胤至少能够位列三甲应该是没有什么争议的,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出身于武将的皇帝却建立起了政治最为清明的朝代,这多少有点黑色幽默的意味,可这就是赵匡胤的精神内核。他本就不是一个暴力嗜血的人,他的心中装满了人文主义的思想,那是对百姓疾苦的深切痛心,更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而他心中所向往的这些东西在他当了皇帝之后就都成为了可能。

    他在得知南唐是因为都城被宋军攻破之后才投降而黯然泪下,因为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时间所想到的不是他得到了南唐的土地、人口和财富,而是破城之时死于刀兵之下的那些或民或兵的芸芸众生。平定蜀乱时,他因为宋军的将校虐杀妇女而怒不可遏并下令将其火速押往开封随后在闹市公开处斩,当有人前来请求宽恕时他更是在痛斥其罪行的时候当场落泪。在他眼里,那个被虐杀的妇女不是可以随意杀戮的生灵,而是他的子民,是他的家人。所谓爱民如子,这个词放在他赵匡胤的身上他绝对受之无愧,在史书的记载里,赵匡胤因为某地出现战乱或自然灾害而减免当地赋税的记载数不胜数,这真的是一位仁德爱民之君。


    对待敌人,赵匡胤显示并展现出了足够的强度和硬度,而对于他的亲人、他的臣子以及他的子民他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他对臣子和子民的态度就不需多言了,需要说到的是他对自己家人的关怀与呵护,而这其中受他恩惠最大且最多的就是他的二弟赵光义。

    有个猜想:如果没有赵匡胤这个大哥,那么赵光义这一生所能达到的人生高度会是在哪里?相信很多人对于这个猜想会不禁一笑,就算他赵光义后天强势逆天改命恐怕也很难成为节镇一方的封疆大吏或是宰执天下的中枢长官。可是,作为兄长的赵匡胤硬是把这样的一个普通家庭出生的年轻人一步步地培养成了大宋的第一能臣和权臣以至于最后成为君临天下的九五至尊。

    在赵光义一步步往上攀升且势力逐渐坐大的过程中,赵匡胤不可能没有对自己的这位变得愈加野心勃勃的弟弟有所警觉和防范,可他再怎么防范和压制也不过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手段而已,即使他这个弟弟的权势和声望已经到达一个臣子的顶点时,他也没有像其他帝王那样把敢于与皇权抗衡甚至是已经严重威胁到皇权的权臣给一巴掌拍死在墙上。要知道,他可是开国之君,即使赵光义再怎么权势熏天,可他如果想收拾赵光义那也就是只需握紧一下拳头就能搞定的事。可是,他们毕竟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且年长十二岁的赵匡胤是看着他这个弟弟长大的,在这份感情里已经不单单只是兄弟之情了,他这个弟弟就算做了再混蛋的事儿他也会姑息或原谅,这样的一位仁兄怎么可能舍得对自己的弟弟动粗?

    可是,他的这个弟弟又是怎么回报他的恩情呢?公开或公然跟君王作对的人只有两种下场和结局:要么被绝情地打压连带着子孙后世都翻不了身,要么干掉皇帝从此君临天下。关于这一点,赵光义认识得很清楚,可是赵匡胤就显得幼稚了。他不想处置自己的弟弟,而他也更不想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敢于造他的反抑或是要了他的命。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赵匡胤认为自己对他人如此这般,那么他理应获得对方同等的对待和回报,这就是他的人生悲剧之根源。

    宅心仁厚、仁慈心软——对于普通人而言这是值得称颂的品德,可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这在某些时候就很有可能成为其致命的弱点。李世民可以为了皇位和自己的命运与前途而杀兄弑弟进而胁迫自己的父亲,他也可以为了国家的前途而废掉太子李承乾、贬黜魏王李泰,而对于敢公然起兵叛乱的儿子李祐他更是痛下杀手将其赐死。这些事赵匡胤都做不到,因为他的仁慈,因为他的心软,他最后死于非命,甚至连带着让他仅存的两个儿子也英年早逝,他的好弟弟让他和他的儿子们都死得不明不白,让他们的子孙也永远被他的子孙所压制,如果不是因为赵构绝了后,这种压制将是永恒的。

    有时候我会去想一个问题,如果让赵匡胤能够再多活十年或者只是再多活五年,那么他所取得的成就能否可以与李世民比肩呢?另外,如果宋朝的皇位是在他的子孙中传承,如果他最后真的把帝都迁往了洛阳或长安,那么我们这个民族的永恒之痛——靖康之耻和崖山之败是否就不会发生呢?

    关于赵匡胤究竟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的说法实在是多得不能再多,但有一点是没有争议的,那就是他是突然死亡的。在他驾崩的当晚他还在和赵光义喝酒饮宴,而赵光义直到凌晨时分才退去,等到半夜时分当门外的值夜太监发现此前一直都在打着呼噜的皇帝陛下突然没动静了才觉得事情不对,而这时候赵匡胤已经龙驭宾天了。

    后世有人说赵匡胤这天晚上是死于肥胖和饮酒过量所导致的心脑血管疾病,也有人说他是死于毒酒——赵光义亲手调配的毒酒,更血腥离奇的就是他是被斧子砍死的。最后这个说法其可信度和可能性都不高,在皇宫里面赵光义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杀皇帝吗?而且,依照赵光义的行事风格,他是不可能这样暴力的,我倒是更情愿相信毒酒一说,毕竟赵光义在其一生之中正大光明地用毒酒杀了很多人。不过,正如我前面所言,这种事永远都不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我们只能去猜去怀疑。从个人主观的感情上来说,我是不太相信赵光义在赵匡胤之死这件事情上是两手净白的,但站在客观的角度和立场来说,所有人在这件事上对赵光义的怀疑和指责都是基于个人的主观分析而缺乏足够的、令人信服的证据。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赵光义真的杀了他的哥哥,如果我能够穿越,我一定会请求他晚一点再动手,哪怕只是五年,甚至只是三年或两年,我会劝他等到他哥哥把北汉给征服了,再把辽国和党项都给摆平了再动手也不迟。然而,就算我把往后的事都告诉给他恐怕他也会充耳不闻,心高气傲的他并不想做什么守成之君,他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他也想有属于自己的丰功伟绩,如果他的哥哥把什么事都做了,那他还怎么扬名立万?更何况,自打迁都风波以后,赵光义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哥哥对他的不友善了。

    在公元976年的深秋时节,在宋朝的大军源源不断地开赴太原准备完成一统天下的最后一击之时,在自己的哥哥对自己的打压和制衡越加紧迫之时,赵光义感觉到了极度的不安和威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他不想成为鱼肉,他要做的是刀俎。

    于是,《宋史》里就有了这样的一句话 :开宝九年冬十月,癸丑夕,帝崩于万岁殿,年五十。

    当年洛阳城里的那个不想把自己心爱的小石马借给同伴们玩耍便将它埋起来的小男孩就这样突然地离开了人世。在他出生的时候,中国四分五裂,中原大地更是连年兵祸、民不聊生,各地的强藩拥兵自重、横征暴敛,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那几乎就是一个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为了奢望的世界。四十多年以后,当他撒手人寰之时,中国已经基本上再次完成了一统,两百年来割据一方不遵皇帝号令动辄相互攻伐和吞并的节度使大人们已经成了被关进笼子里的老虎,中华大地上大量荒废的土地得到了耕种,人间烟火再又袅袅不绝。

    当赵匡胤在世的时候,老百姓们不会觉得他们的皇帝陛下有多么的伟大以及为他们都带来了什么、做了些什么,可当他们得知自己的皇帝陛下突然驾崩了之后,他们才会猛然明白这个人所做的一切对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意味着什么。

    我相信当赵匡胤的死讯在开封城以及在全国各地相继传开的时候,那些当即痛哭的百姓和军中将士们的眼泪都是发自内心的,他们的皇帝、他们和平岁月的缔造者和守护者、他们最大的父母官、他们曾经的长官、叔伯和兄长,这个人突然就走了,从此与他们阴阳两隔。

    太祖陛下,一路走好吧!
    赵匡胤死了,对于他的死亡我本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可这些如鲠在喉的话最后终究化为了沉默——塞满了无力和无奈的沉默。他本该也本有机会做出更大的历史贡献和功绩的,他本能成为像秦皇汉武以及唐宗明(太)祖一样的千古帝王,可这些都因为他的突然死亡而成为了一种永恒的遗憾。

    在《沁园春.雪》里面,毛 将他和秦皇汉武以及李世民并列在了一起,但谁都知道这其实是对他的一种抬高和褒奖。相比起前面三位,他赵匡胤其实是有差距的——至少在国家一统、光复(定鼎)神州这方面他不如前面这三位前辈,甚至不如后来的明太祖朱元璋。可是,这里面的原因都是因为他的突然亡故,如果他能够正常的自然死亡,谁敢说他最后就一定不能光复神州一统华夏?他的死不单是他以及他的儿子和后世子孙们的悲哀和不幸,更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悲哀和不幸,可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命运,这就是事实。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我不打算在这里为他这一生尤其是他做皇帝的这些年进行一番全面的总结。就像武则天为自己立下的那块无字碑,赵匡胤的为人以及他的历史功绩和贡献根本无需任何人去多言。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将他的生平做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叙述,尽管某些总爱站在制高点上并且自以为是的道德帝以及动不动就口吐莲花的“仁人君子”说他是如何的卑鄙无耻、阴险狡诈,但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那些标新立异抑或哗众取宠的观点和言辞着实污染环境。

    赵匡胤的死亡意味着大宋的墙柱子塌了,中原的百姓几乎都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然而历史的巨轮从来都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死亡而停止前进。就在此时,另一个人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来成为宋朝新的墙柱子,而且他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拉开了帷幕走上了历史舞台的最中央——以皇帝的身份,而这人就是即将成为皇帝俱乐部会员的大宋太宗陛下。

    赵匡胤尸骨未寒,赵光义就急吼吼地进入了赵匡胤的寝宫,然后吃相极为难看地在自己未及入棺的哥哥身前继皇帝位——而这位太祖陛下的两位儿子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本该属于他们的皇位被自己的这位权势熏天的叔父给优雅从容地抢了过去。

    在司马光的私人笔记《涑水记闻》里记载了赵匡胤死亡之后到赵光义即位之间所发生的事,这段故事也在后来被李焘收录进了他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得知赵匡胤驾崩,他的皇后宋氏命深得赵匡胤生前宠信的太监王继恩前去传唤赵匡胤的次子赵德芳,意思很明显,宋皇后这就是要让赵德芳越过他的哥哥、皇长子赵德昭继皇帝位。王继恩怎么做的呢?这个太监直接违抗了皇后的懿旨跑去见了赵光义,王继恩将赵匡胤已经驾崩的事告诉给了赵光义并让他马上进宫去抢皇位,赵光义犹豫不决,王继恩于是很露骨地说道:在这么婆婆妈妈的,皇位就落到别人头上了。于是,王继恩和赵光义以及赵光义的幕僚——开封府左押衙程德玄一起进了皇宫。得报王继恩回宫,宋皇后以为是赵德芳来了,可她看到的却是赵光义,宋皇后大为惊骇,她知道王继恩出卖了她,可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她很清楚赵光义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她自己当不了皇太后了,赵德芳的帝位也落空了。作为一个女人,宋皇后立马选择了投降,她直接叫了赵光义“官家”——这是当时皇帝才有的专属称呼,而且她还说了一句: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赵光义则流泪回道:共保富贵,勿忧也。

    不知道看到这个故事大家会怎么想?司马光生于1019年,他出生的时候赵匡胤已经死了43年, 而作为赵光义直系子孙的臣子,他对赵光义如何从自己侄儿手中抢到皇位这事自然不敢有所妄言,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否认赵光义在继皇帝位时的吃相不是那么的好看。或许当晚的具体细节并非如司马光所描述的这样,但在这件事情上司马光显然不会捕风捉影乱说一气,基本的事实以及关键的人物应该是可以相信的。那么,我们在这里就必须得注意到两个人:王继恩和程德玄。

    赵光义很早就在培植自己的势力甚至把自己的手伸向了赵匡胤身边的人,无论是边关的地方大员还是禁军的高级将领抑或内宫里的太监,他的触角无处不在,而这个王继恩很显然就是被他所拉拢的人之一。前面说到过赵光义曾试图拉拢禁军将领田重进的事,尽管田重进拒绝了他的拉拢让赵光义很是没有脸面,但田重进这样的人显然是少数,更多的人无疑都被赵光义给成功拉下了水,比如这个王继恩。

    赵光义的权势和地位注定了很少有人敢拒绝他的主动示好,否则仗着赵匡胤对他的宠信,他随便找个名目都能让那些敢于拒绝他的人吃不了兜着走,如此这般如果再加上金银之类的好处,赵光义的这艘船到最后指定是人满为患。可以说,王继恩违逆宋皇后懿旨的这种行为几乎可以判他个满门抄斩的重罪。他王继恩难道不知道自己那样做的后果吗?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不,他知道,可他为什么还要那样做呢?宋皇后叫他去找赵德芳,可他去找了赵光义,为什么?皇位更替这种事本来就是父死子继,他如果不想让赵德芳当皇帝,那他可以去找皇长子赵德昭,可他偏偏去找了赵光义?这里面难道没有问题吗?这件事难道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另一个人就是程德玄。

    在《宋史.程德玄传》里面白纸黑字地记着一行字:善医术,太宗尹京邑,召置左右,署押衙,颇亲信用事。请问,这样的一个医术高超的人为何偏偏赶在这么一个如此敏感的日子里出现在赵光义的府中?而且王继恩去找赵广义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这个时候他不在自己的家里睡觉反而待在赵光义的家里睁着眼睛数星星,他这是为何?司马光在《涑水记闻》里的说法是:程德玄这天晚上出现了幻听,他听见有人在叫他——说是赵光义找他过去,可他前后三次只闻声却不见人,所以他就跑到赵光义家里来看个究竟,没想到正好跟王继恩遇上了。对此,我只想说,如果这种说辞有人也信的话,那这个人真的适合当一个傻白甜。

    再又想到这天晚上赵匡胤和赵光义在宫中饮宴,赵光义凌晨时分离开皇宫,然后赵匡胤几个小时后在睡梦中离奇死去,再然后又是王继恩跑去找赵光义,而那个医术高超对药物很有研究的程德玄此时也瞪着大眼睛在赵光义的家里数星星,他似乎正在等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结合这一切,请恕我阴暗心理发作:老程配药,赵光义带药,王继恩下药,如此一来,后面的这一些事就完全接得上头了。当然,必须声明,这只是猜测。
    事情发展到这里,赵光义还并不是新任的皇帝,他还欠缺一个形式或者叫程序,那就是得到群臣的承认和认可。请注意——因为赵匡胤是突然死亡的,所以赵光义的手里并没有什么传位诏书,而且他只是太祖皇帝的弟弟,他并不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另外,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这时候已经26岁了,而且他已经有儿子了,也就是说赵匡胤连皇孙都有了,而赵匡胤的次子赵德芳也17岁了。

    赵匡胤的长孙就不说了,可他的两个儿子怎么排也该排在赵光义的前面继承皇位,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在史书里是这样记载的:甲寅(赵匡胤死亡的第二天),晋王(赵光义)即皇帝位,群臣谒见万岁殿之东楹,帝号恸殒绝。

    得赵匡胤驾崩的消息,宋朝的各位大臣们到了皇宫先是向赵光义行了跪拜大礼承认他是宋朝的新皇帝,然后在赵光义的带领下,他们在摆放着赵匡胤遗体的皇宫万岁殿前跪倒一片,赵光义率先放声痛哭,随即一大群人哭得死去活来。

    不必怀疑,相信当时赵光义的悲伤、悲痛和眼泪都是真实的,即使他真的杀了他的哥哥。可是,在这个时候,在他已经君临天下的时候,在赵匡胤与他就此阴阳相隔之后,他对自己的哥哥的感情和感激都一起涌上了心头。他也是人,也是有感情的,相信这时候的他定然会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跟哥哥在一起时的那些温馨可人的画面。他的这个大了他十二岁的哥哥对他可谓是恩重如山,远比他的亲生父亲给了他更多的爱和荣华富贵。可以这样说,他曾经以及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哥哥给他的。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竟然成为了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甚至是成了他的敌人,而对于这个贵为当今皇上的敌人,他所能做的就是对其在肉体上进行消灭,然后取而代之。在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残酷斗争里,赵光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让对方去死。

    那么问题就来了,当赵匡胤驾崩之后,进入皇宫奔丧的众人里面肯定也包括赵匡胤的两个儿子,在这两个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面前,为什么最后是赵光义成了宋朝的第二位皇帝?赵光义难道不知道父死子继的传统礼法?赵匡胤的那些熟读孔孟之道熟知君臣之道的大臣们难道也不知道这一点?这些之前深受赵匡胤恩赏的帝国大佬们都是集体性地失忆变成白痴了吗?当然不是!

    这就是手段!这就是力量!这就是权势!这就是影响力!这就是在《宋史》里一直都伟光正的开封府尹兼晋王的赵光义的真正实力和面目!

    接下来我想提到一个人——这人就是此时的宋朝宰相薛居正,但在说到这个人之前我还想对另一个人进行一番长篇大论,而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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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6 18:10:13  更:2021-06-26 18:3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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