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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史记货殖列传文译(转载)

作者:新水半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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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子》一书中说：“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最好的国家治理达到极致，应该是邻国居民可以平安想见，鸡犬的声音也能听到，百姓们各自品尝着甘甜的食品，穿戴着美丽的服装，习惯于安宁的风俗，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直到老死也不相互往来。“必用此为务，挽近世涂民耳目，则几无行矣。”如果一定要按照这种方式去生活，那么，对于近世来说，无疑等于堵塞了人民的耳目，实际上是行不通的。
    太史公认为：“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说到神农氏以前的情况，我不知道。“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终不能化。”至于象《诗经》与《书经》上所描述的虞舜以及夏朝以来的情况，则是人们总是想自己的耳朵、眼睛尽情地得到声乐和女色的享受，口中能更多地品尝牲畜肉类的美味，身躯尽量安处于舒适而快乐的状态，而精神上还要炫耀自己的权势与才能的荣耀。让这种风俗浸染百姓的思想已经很悠久了，即使用老子那样微妙的言辞逐家逐户地去劝说他们，终究也不能使他们的精神淳化。
    “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所以，掌权者对于人民，最高明的办法是听其自然，其次是诱导他们，再其次是教育他们，又其次是用典章制度来束缚他们，最愚蠢的办法是与百姓争利。

    “夫山西饶材、竹、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 太行山以西饶有木材、竹子和玉石，太行山以东多出鱼、盐、漆、丝和音乐、女色。江南盛产楠木、梓木、生姜、木犀、金、锡、铅矿石、丹砂、玳瑁、珠玑、兽角、皮革，龙门山、碣石山以北广产马、牛、羊、毛毡、毛皮和兽筋、兽角。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棋置，往往在千里山峦中布满，如同摆满棋子的棋盘一般。此其大较也，这还仅仅是物产分布的大概情况。“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这些物品都是中原人民所喜爱的，是百姓们衣着饮食与养生送死所必备的东西。
    “故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所以，人们依赖农民耕种来供给他们食物，虞人开出木材来供给他们使用，工匠做成器皿来供他们的所需，商人输通这些财物供他们选购。此宁有政教发征期会哉？这难道还需要政令教导、征发人民如期集会来完成吗？“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人们各自凭借自己的才能来行事，竭尽自己的力量，以此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故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因此，物价低廉，他们就寻求买货的门路；物价昂贵，他们就寻求销售的途径。各自勤勉而致力于他们的本业，乐于从事自己的工作，如同水向低处流，日日夜夜而永无休止。他们不待召唤自己就赶来，物产不须征用而百姓们自己就生产出来。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这难道不是合乎规律而自然就可以证明的吗？

《周书》上说：“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农民不生产出来粮食，食物就要匮乏，工匠不生产出器物，劳动与生活就要陷于困厄，商人不进行流通，那么粮食、器物、财富就要断绝，虞人不开发山泽，资源就会缺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反过来，资源缺少，山泽也就不能重新得到开发。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这四种行业是人民衣着食物的源泉。
“原大则饶，原小则鲜。上则富国，下则富家。”源泉广阔，就会富饶起来；源泉窄小，就会贫穷下去。它们对上可以使国家富强，对下可以使家族富有。“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贫富的形成，没有人能给予他们，也没有人能剥夺他们，只是聪明的人能使财富有余，笨拙的人只能会财物不足。

“故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潟卤，人民寡。”所以姜太公吕望被封在营丘，那里的土地本来是盐碱地，人口稀少。“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于是姜太公就鼓励女子纺绩，极力提倡工艺技巧，把鱼、盐运到别处去销售。“则人物归之，繦至而辐凑。” 这样，其他地方的人民归附于他；货物也源源不断地运来了，象钱串一般络绎不绝，又如车辐一般向这里集中。 “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所以，齐国生产的帽子、带子，衣服、鞋子畅销天下，从海滨到泰山之间的诸侯都整好衣袖来齐国朝拜。
“其后齐中衰，管子修之，设轻重九府，则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此后，齐国中道衰落，管仲又修治姜太公的事业，设立调整物价的九个官府，而齐桓公因此能够称霸天下，多次以霸主的雄姿盟会诸侯，匡正了整个天下的政治。“而管氏亦有三归，位在陪臣，富于列国之君。是以齐富强至于威、宣也。”而管仲自己也修筑了三归台，他的地位在陪臣之列，财富却胜于列国的君王。从此，齐国又富强起来，一直持续到齐威王、齐宣王时期。

所以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库充实了，百姓才能懂得礼节；衣食丰富了，百姓才知道荣耀与耻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礼仪产生于富有而废弃于贫穷。“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所以，君子富有了，喜欢行仁德之事，小人富有了，就把力量用在适当的地方。“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潭渊深了，里面就会有鱼；山林深了，野兽就会到那里去；人民富了，仁义也就归附于他们了。
“富者得势益彰，失势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富有者得势，越加显赫；失势了，养的门客就没有去处，因此就心情不快。谚语说：“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千金之家的子弟就不会因犯法而死于市井。”此非空言也，这并不是空话。所以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之人，熙熙壤壤；为利而来，为利而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即使有千乘兵车的天子，有万家封地的诸侯，有百室封邑的大夫，尚且担心贫穷，何况户口册子上的普通百姓呢！

    @591161578abc 2021-02-16 13:16:23
    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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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编译的文章。

从前，越王勾践困于会稽之上，就是被围困在会稽山上，于是任用范蠡、计然。计然说：“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知道要打仗，就要做好战备；了解货物何时为人需求购用，才算懂得商品货物。善于将时与用二者相对照，那么各种货物的供需行情就能看得很清楚。所以，岁在金时，就丰收；岁在水时，就歉收；岁在木时，就饥馑；岁在火时，就干旱。“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物之理也。”旱时，就要备船以待涝；涝时，就要备车以待旱，这是事物发展的基本道理。
“六岁穰，六岁旱，十二岁一大饥。”一般说来，六年一丰收，六年一干旱，十二年有一次大饥荒。“夫粜，二十病农，九十病末。”出售粮食，每斗价格二十钱，农民会受损害；每斗价格九十钱，商人要受损失。“末病则财不出，农病则草不辟矣。”商人受损失，钱财就不能流通到社会；农民受损害，田地就要荒芜。

    “上不过八十，下不减三十，则农末俱利，平粜齐物，关市不乏，治国之道也。”粮价每斗价格最高不超过八十钱，最低不少于三十钱，那么农民和商人都能得利。粮食平价出售，并平抑调整其他物价，关卡税收和市场供应都不缺乏，这是治国之道。“积著之理，务完物，无息币。以物相贸易，腐败而食之货勿留，无敢居贵。”至于积贮货物，应当务求货物的完好牢靠，不要使用需要支付利息的钱。买卖货物，凡属容易腐败和腐蚀的物品不要久藏，切忌冒险囤居以求高价。
    “论其有余不足，则知贵贱。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研究商品过剩或短缺的情况，就会懂得物价涨跌的道理。物价贵到极点，就会返归于贱；物价贱到极点，就要返归于贵。当货物贵到极点时，要及时卖出，视同粪土；当货物贱到极点时，要及时购进，视同珠宝。财币欲其行如流水，货物钱币的流通周转要如同流水那样。
    “修之十年，国富，厚赂战士，士赴矢石，如渴得饮，遂报强吴，观兵中国。”勾践照计然策略治国十年，越国富有了，能用重金去收买兵士，使兵士们冲锋陷阵，不顾箭射石击，就像口渴时求得饮水那样，终于报仇雪耻，灭掉吴国，继而耀武扬威于中原，越国也号称“五霸”之一。

    范蠡既雪会稽之耻，既已协助越王洗雪了会稽被困之耻，长叹道：“计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于国，吾欲用之家。”计然的策略有七条，越国只用了其中五条，就实现了雪耻的愿望。既然施用于治国很有效，我要把它用于治家。“乃乘扁舟浮于江湖，变名易姓，适齐为鸱夷子皮，之陶为朱公。”于是，他便乘坐小船漂泊江湖，改名换姓，到齐国改名叫鸱夷子皮，到了陶邑改名叫朱公。
    “朱公以为陶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朱公认为陶邑居于天下中心，与各地诸侯国四通八达，交流货物十分便利。“乃治产积居，与时逐而不责于人。”于是就治理产业，囤积居奇，随机应变，与时逐利，而不责求他人。“故善治生者，能择人而任时。”所以，善于经营致富的人，要能择用贤人并把握时机。
    “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再分散与贫交疏昆弟。”十九年期间，他三次赚得千金之财，两次分散给贫穷的朋友和远房同姓的兄弟。此所谓富好行其德者也，这就是所谓君子富有便喜好去做仁德之事了。“后年衰老而听子孙，子孙修业而息之，遂至巨万。”范蠡后来年老力衰而听凭子孙，子孙继承了他的事业并有所发展，终致有了巨万家财。故言富者皆称陶朱公，所以后世谈论富翁时，都称颂陶朱公。

“子赣既学于仲尼，退而仕于卫，废著鬻财于曹、鲁之间，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益。”子贡曾在孔子那里学习，离开后到卫国做官，又利用卖贵买贱的方法在曹国和鲁国之间经商，孔门七十多个高徒之中，端木赐（即子贡）最为富有。“原宪不厌糟糠，匿于穷巷。”孔子的另一位高徒原宪穷得连糟糠都吃不饱，隐居在简陋的小巷子里。
“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而子贡却乘坐四马并辔齐头牵引的车子，携带束帛厚礼去访问、馈赠诸侯，所到之处，国君与他只行宾主之礼，不行君臣之礼。“夫使孔子名布扬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此所谓得势而益彰者乎？”使孔子得以名扬天下的原因，是由于有子贡在人前人后辅助他。这就是所谓得到形势之助而使名声更加显著吧？

白圭是西周人。当魏文侯在位时，“李克务尽地力，而白圭乐观时变，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与。”李克正致力于开发土地资源，而白圭却喜欢观察市场行情和年景丰歉的变化，所以当货物过剩低价抛售时，他就收购；当货物不足高价索求时，他就出售。“夫岁孰取谷，予之丝漆；茧出取帛絮，予之食。”谷物成熟时，他买进粮食，出售丝、漆；蚕茧结成时，他买进绢帛棉絮，出售粮食。
他了解，“太阴在卯，穰；明岁衰恶。至午，旱；明岁美。至酉，穰；明岁衰恶。至子，大旱；明岁美，有水。至卯，积著率岁倍。”太岁在卯位时，五谷丰收；转年年景会不好。太岁在午宫时，会发生旱灾；转年年景会很好。太岁在酉位时，五谷丰收；转年年景会变坏。太岁在子位时，天下会大旱；转年年景会很好，有雨水。太岁复至卯位时，他囤积的货物大致比常年要增加一倍。

“欲长钱，取下谷；长石斗，取上种。”要增长钱财收入，他便收购质次的谷物；要增长谷子石斗的容量，他便去买上等的谷物。“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他能不讲究吃喝，控制嗜好，节省穿戴，与雇用的奴仆同甘共苦，捕捉赚钱的时机就像猛兽猛禽捕捉食物那样迅捷。
因此他说：“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我干经商致富之事，就像伊尹、吕尚筹划谋略，孙子、吴起用兵打仗，商鞅推行变法那样。“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告之矣。”所以，如果一个人的智慧够不上随机应变，勇气够不上果敢决断，仁德不能够正确取舍，强健不能够有所坚守，虽然他想学习我的经商致富之术，我终究不会教给他的。盖天下言治生祖白圭，所以天下人谈论经商致富都效法白圭。“白圭其有所试矣，能试有所长，非苟而已也。”白圭大概是有所尝试，尝试而能有所成就，这不是马虎随便行事就能成的。

    猗顿用盐起,由于经营河东盐池发财成为巨贾。而邯郸郭纵以铁冶成就事业，与称王的人埒（liè）富，同等富裕。“乌氏倮畜牧，及众，斥卖，求奇缯物，间献遗戎王。戎王什倍其偿，与之畜，畜至用谷量马牛。”乌氏倮经营畜牧业，等到牲畜繁殖众多之时，便全部卖掉，再购求各种奇异之物和丝织品，暗中献给戎王。戎王以十倍于所献物品的东西偿还给他，送他牲畜，牲畜多到以山谷为单位来计算牛马的数量。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以时与列臣朝请。”诏令乌氏倮位与封君同列，按规定时间同诸大臣进宫朝拜。
    “而巴（蜀）寡妇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数世，家亦不訾。”然而巴郡寡妇清的先祖自得到朱砂矿，竟独揽其利达好几代人，家产也多得不计其数。“清，寡妇也，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不见侵犯。”清是个寡妇，能守住先人的家业，用钱财来保护自己，不被别人侵犯。秦皇帝“以为贞妇而客之，为筑女怀清台。”认为她是个贞妇而以客礼对待她，还为她修筑了女怀清台。
    “夫倮鄙人牧长，清穷乡寡妇，礼抗万乘，名显天下，岂非以富邪？”乌氏倮不过是个边鄙之人、畜牧主，巴郡寡妇清是个穷乡僻壤的寡妇，却能与皇帝分庭抗礼，名扬天下，这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富有吗？

“汉兴，海内为一，开关梁，驰山泽之禁，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而徙豪杰诸侯强族于京师。”汉朝兴起，天下统一，便开放关卡要道，解除开采山泽的禁令，因此富商大贾得以通行天下，交易的货物无不畅通，他们的欲望都能满足，汉朝政府又迁徙豪杰、诸侯和大户人家到京城。
“关中自汧、雍以东至河、华，膏壤沃野千里。”关中地区从汧、雍二县以东至黄河、华山，膏壤沃野方圆千里。“自虞夏之贡以为上田，而公刘适邠，大王、王季在岐，文王作丰，武王治镐。”从有虞氏、夏后氏实行贡赋时起就把这里作为上等田地，后来公刘迁居到邠，周太王、王季迁居岐山，文王兴建丰邑，武王治理镐京。“故其民犹有先王之遗风，好稼穑，殖五谷，地重，重为邪。”因而这些地方的人民仍有先王的遗风，喜好农事，种植五谷，重视土地的价值，把做坏事看得很严重。

    “及秦文、孝、德、缪居雍，隙陇蜀之货物而多贾。”直到秦文公、德公、穆公定都雍邑，这里地处陇、蜀货物交流的要道，商人很多。“献公徙栎邑，栎邑北却戎翟，东通三晋，亦多大贾。”秦献公迁居栎邑，栎邑北御戎狄，东通三晋，也有许多大商人。“孝、昭治咸阳，因以汉都，长安诸陵，四方辐凑并至而会，地小人众，故其民益玩巧而事末也。”秦孝公和秦昭襄王治理咸阳，汉朝藉此做为都城；长安附近的诸陵，四方人、物辐凑集中于此，地方很小，人口又多，所以当地百姓越来越玩弄奇巧，从事商业。
    “南则巴蜀。巴蜀亦沃野，地饶卮、姜、丹沙、石、铜、铁、竹、木之器。”关中地区以南则有巴郡、蜀郡。巴蜀地区也是一片沃野，盛产栀子、生姜、朱砂、石材、铜、铁和竹木之类的器具。“南御滇僰，僰僮。西近邛笮，笮马、旄牛。”南边抵御滇、僰，僰地多出僮仆。西边邻近邛、笮，笮地出产马和旄牛。“然四塞，栈道千里，无所不通，唯褒斜绾毂其口，以所多易所鲜。”然而巴蜀地区四周闭塞，有千里栈道，与关中无处不通，唯有褒斜通道控扼其口，勾联四方道路，用多余之物来交换短缺之物。
    天水、陇西、北地、上郡与关中风俗相同，“然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翟之畜，畜牧为天下饶。”而西面有羌中的地利，北面有戎狄的牲畜，畜牧业居天下首位。“然地亦穷险，唯京师要其道。”可是这里地势险要，只有京城长安要约其通道。所以，整个关中之地占天下三分之一，人口也不过占天下十分之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然而计算这里的财富，却占天下十分之六。

古时，唐尧定都河东晋阳，殷人定都河内殷墟，东周定都河南洛阳。“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建国各数百千岁，土地小狭，民人众，都国诸侯所聚会，故其俗纤俭习事。”河东、河内与河南这三地居于天下的中心，好像鼎的三个足，是帝王们更迭建都的地方，建国各有数百年乃至上千年，这里土地狭小，人口众多，是各国诸侯集中聚会之处，所以当地民俗为小气俭省，熟悉世故。
“杨、平阳陈西贾秦、翟，北贾种、代。种、代，石北也，地边胡，数被寇。”杨与平阳两邑人民，向西可到秦和戎狄地区经商，向北可到种、代地区经商。种、代在石邑以北，地靠匈奴，屡次遭受掠夺。“人民矜懻忮，好气，任侠为*，不事农商。然迫近北夷，师旅亟往，中国委输时有奇羡。”人民崇尚强直、好胜，以扶弱抑强为己任，不愿从事农商诸业。但因邻近北方夷狄，军队经常往来，中原运输来的物资，时有剩余。

“其民羯羠不均，自全晋之时固已患其僄悍，而武灵王益厉之，其谣俗犹有赵之风也。”当地人民强悍而不务耕耘，从三家尚未分晋之时就已经对其慓悍感到忧虑，而到赵武灵王时就更加助长了这种风气，当地习俗仍带有赵国的遗风。“故杨、平阳陈掾其间，得所欲。温、轵西贾上党，北贾赵、中山。”所以杨和平阳两地的人民经营驰逐于其间，能得到他们所想要的东西。温、轵地区的人民向西可到上党地区经商，向北可到赵、中山一带经商。
“中山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地余民，民俗懁急，仰机利而食。”中山地薄人多，在沙丘一带还有纣王留下的殷人后代，百姓性情急躁，仰仗投机取巧度日谋生。“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起则相随椎剽，休则掘冢作巧*治，多美物，为倡优。”男子们常相聚游戏玩耍，慷慨悲声歌唱，白天纠合一起杀人抢劫，晚上挖坟盗墓、制作赝品、私铸钱币；多有美色男子，去当歌舞艺人。“女子则鼓鸣瑟，跕屣，游媚贵富，入后宫，遍诸侯。”女子们常弹奏琴瑟，拖着鞋子，到处游走，向权贵富豪献媚讨好，有的被纳入后宫，遍及诸侯之家。

    （此处略去数段文字）
    总之，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蓏（luǒ）蠃蛤，不待贾而足，地埶饶食，无饥馑之患，以故眥窳（yǔ）偷生，无积聚而多贫。”以稻米为饭，以鱼类为菜，刀耕火种，水耨除草，瓜果螺蛤，不须从外地购买，便能自给自足。地形有利，食物丰足，没有饥馑之患，因此人们苟且偷生，没有积蓄，多为贫穷人家。“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所以，江淮以南既无挨饿受冻之人，也无千金富户。
    沂水、泗水以北地区，“宜五谷桑麻六畜，地少人众，数被水旱之害，民好畜藏，故秦、夏、梁、鲁好农而重民。”适合种植五谷桑麻，饲养六畜，地少人多，屡次遭受水旱灾害，百姓喜好积蓄财物，所以秦、夏、梁、鲁地区勤于农业而重视劳力。“三河、宛、陈亦然，加以商贾。”三河地区以及宛、陈等地也这样做，还加上经商贸易。“齐、赵设智巧，仰机利。燕、代田畜而事蚕。”齐、赵地区的居民聪明灵巧，靠投机求财利。燕、代地区的居民能种田、畜牧，并且养蚕。

由此看来，“贤人深谋于廊庙，论议朝廷，守信死节，隐居岩穴之士，设为名高者安归乎？归于富厚也。”贤能之人在朝廷上出谋划策，论辩争议，忠于信仰，坚守原则，隐居在岩穴之中，这些士人中具有很高名望者，他们究竟都是为着什么呢？还是为了增厚自己的财富。“是以廉吏久，久更富，廉贾归富。”因此，为官清廉就能长久做官，时间长了，便会更加富有；买卖公道的商人，就能多赚钱而致富。
“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求富，是人们的本性，用不着学习，就都会去追求。“故壮士在军，攻城先登，陷阵却敌，斩将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汤火之难者，为重赏使也。”所以，壮士在军队中，打仗时攻城先登，遇敌时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冒着箭射石击，不避赴汤蹈火，艰难险阻，是因为重赏的驱使。

“其在闾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掘冢铸币，任侠并兼，借交报仇，篡逐幽隐，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骛者，其实皆为财用耳。”那些住在乡里的青少年，杀人埋尸，拦路抢劫，盗掘坟墓，私铸钱币，伪托侠义，侵吞霸占，借助同伙，图报私仇，暗中追逐掠夺，不避法律禁令，往死路上跑如同快马奔驰，其实都是为了钱财罢了。
“今夫赵女郑姬，设形容，揳鸣琴，揄长袂，蹑利屣，目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如今赵国、郑国的女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弹着琴瑟，舞动长袖，踩着轻便舞鞋，用眼挑逗，用心勾引，出外不远千里，不择年老年少，招来男人，也是为财利而奔忙。“游闲公子，饰冠剑，连车骑，亦为富贵容也。”游手好闲的贵族公子，帽子宝剑装饰讲究，外出时车辆马匹成排结队，也是为大摆富贵的架子。

“弋射渔猎，犯晨夜，冒霜雪，驰阬谷，不避猛兽之害，为得味也。”猎人渔夫，起早贪黑，冒着霜雪，奔跑在深山大谷，不避猛兽伤害，为的是获得各种野味。“博戏驰逐，斗鸡走狗，作色相矜，必争胜者，重失负也。”进出赌场，斗鸡走狗，个个争得面红耳赤，自我夸耀，必定要争取胜利，是因为重视输赢。“医方诸食技术之人，焦神极能，为重糈也。”医生方士及各种靠技艺谋生的人，劳神过度，极尽其能，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报酬。
“吏士舞文弄法，刻章伪书，不避刀锯之诛者，没于赂遗也。”官府吏士，舞文弄墨，私刻公章，伪造文书，不避斫脚杀头，这是由于陷没在他人的贿赂之中。“农工商贾畜长，固求富益货也。”至于农、工、商、贾储蓄增殖，原本就是为了谋求增添个人的财富。“此有知尽能索耳，终不余力而让财矣。”如此绞尽脑汁，用尽力量地索取，终究是为了不遗余力地争夺财物。

谚语说：“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贩柴的不出一百里，贩粮的不出一千里。“居之一岁，种之以谷；十岁，树之以木；百岁，来之以德。德者，人物之谓也。”所谓德，就是人的才德名望和财物。在某地住上一年，就要种植谷物；住上十年，就要栽种树木；住上百年，就应招来德行。“今有无秩禄之奉，爵邑之入，而乐与之比者，命曰：‘素封’。”现在有些人，没有官职俸禄或爵位封地收入，而生活欢乐富有，可与有官爵者相比，被称做“素封”。
“封者食租税，岁率户二百。千户之君则二十万，朝觐聘享出其中。”有封地的人享受租税，每户每年缴入二百钱。享有千户的封君，每年租税收入可达二十万钱，朝拜天子、访问诸侯和祭祀馈赠，都要从这里开支。“庶民农工商贾，率亦岁万息二千（户），百万之家则二十万而更徭租赋出其中。”普通百姓如农、工、商、贾，家有一万钱，每年利息可得二千钱，拥有一百万钱的人家，每年可得利息二十万钱，而更徭租赋的费用要从这里支出。“衣食之欲，恣所好美矣。”这种人家，就能随心所欲地吃喝玩乐了。

“故曰陆地牧马二百蹄，牛蹄角千，千足羊，泽中千足彘，水居千石鱼陂，山居千章之材。”所以说陆地牧马五十匹，养牛一百六、七十头，养羊二百五十只，草泽里养猪二百五十口，水中占有年产鱼一千石的鱼塘，山里拥有成材大树一千株。“安邑千树枣；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淮北、常山已南，河济之间千树萩；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及名国万家之城，带郭千亩亩钟之田，若千亩卮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安邑有千株枣树；燕、秦有千株栗子树；蜀郡、汉水、江陵地区有千株橘树；淮北、常山以南和黄河、济水之间有千株楸树；陈、夏有千亩漆树；齐、鲁有千亩桑麻；渭川有千亩竹子；还有名扬国内、万户人家的都城，郊外有亩产一钟的千亩良田，或者千亩栀子、茜草，千畦生姜、韭菜：诸如此类的人，其财富都可与千户侯的财富相等。“然是富给之资也，不窥市井，不行异邑，坐而待收，身有处士之义而取给焉。”然而这些成为富足的资本，人们不用到市上去察看，不用到外地奔波，坐在家中即可不劳而获，身有处士之名，而取用丰足。
“若至家贫亲老，妻子软弱，岁时无以祭祀进醵，饮食被服不足以自通，如此不惭耻，则无所比矣。”至于那些贫穷人家，父母年老，妻子儿女瘦弱不堪，逢年过节无钱祭祀祖宗鬼神、赠人路费、聚集饮食，吃喝穿戴都难以自足，如此贫困，还不感到羞愧，那就没有什么可比较的了。“是以无财作力，少有斗智，既饶争时，此其大经也。”所以，没有钱财只能出卖劳力，稍有钱财便玩弄智巧，已经富足便争时逐利，这是常理。“今治生不待危身取给，则贤人勉焉。”如今谋求生计，谁能不冒生命危险，即可取得所需物品，那就应受到贤人的鼓励。“是故本富为上，末富次之，*富最下。”所以，靠从事农业生产而致富为上，靠从事商工而致富次之，靠玩弄智巧、甚至违法而致富是最低下的。“无岩处奇士之行，而长贫*，好语仁义，亦足羞也。”没有隐居岩穴却有着奇士的行为，而长期处于贫贱地位，妄谈仁义，也足以值得羞愧了。

“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凡是编户的百姓，对于财富比自己多出十倍的人就会低声下气，多出百倍的就会惧怕人家，多出千倍的就会被人役使，多出万倍的就会为人奴仆，这是事物的常理。“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此言末业，贫者之资也。”要从贫穷达到富有，务农不如做工，做工不如经商，刺绣织绵不如倚门卖笑，这里所说的经商末业，是穷人致富凭借的手段。
通邑大都，在交通发达的大都市，有许多做生意的人，“贪贾三之，廉贾五之，此亦比千乘之家，其大率也。”贪心的取交易额的三分之一作为佣钱，廉正的取五分之一作为佣钱，这一类人也可与千乘之家相比，这是大概的情况。“佗杂业不中什二，则非吾财也。”至于其他杂业，如果利润不足十分之二，那就不是我说的好的致富行业。

    “请略道当世千里之中，贤人所以富者，令后世得以观择焉。”请让我简略说明当代千里范围内那些贤能者之所以能够致富的情况，以便使后世的人得以考察选择。
    （此处略去数段文字）
    此其章章尤异者也，以上这些人都是显赫有名、与众不同的人物。“皆非有爵邑奉禄弄法犯禁而富，尽椎埋去就，与时俯仰，获其赢利，以末致财，用本守之，以武一切，用文持之，变化有概，故足术也。”他们都不是有爵位封邑、俸禄收入或者靠舞文弄法、作奸犯科而发财致富的，全是靠冒着被椎杀荒野的风险捕捉致富的机会，进退取舍，随机应变，获得赢利，以经营商工末业致富，用购置田产从事农业守财，以各种强力夺取一切，用道德文字方式维持下去，致富过程是有规律的，所以值得认真的学习、研究。
    “若至力农畜，工虞商贾，为权利以成富，大者倾郡，中者倾县，下者倾乡里者，不可胜数。”至于那些致力于农业、畜牧、手工、山林、渔猎或经商的人，凭籍权势和财利而成为富人，大者压倒一郡，中者压倒一县，小者压倒乡里，那更是多得不可胜数。

    “夫纤啬筋力，治生之正道也，而富者必用奇胜。”精打细算、勤劳节俭，是打理生活的正路，但想要致富还必须出奇制胜。“田农，掘业，而秦扬以盖一州。”种田务农是笨重的行业，而秦杨却靠它成为一州的首富。“掘冢，*事也，而田叔以起。博戏，恶业也，而桓发用（之）富。”盗墓本来是犯法的勾当，而田叔却靠它起家。赌博本来是恶劣的行径，而桓发却靠它致富。“行贾，丈夫*行也，而雍乐成以饶。贩脂，辱处也，而雍伯千金。”行走叫卖是男子汉的卑贱行业，而雍乐成却靠它发财。贩卖油脂是耻辱的行当，而雍伯靠它挣到了千金。
    “卖浆，小业也，而张氏千万。洒削，薄技也，而郅氏鼎食。”卖水浆本是小本生意，而张氏靠它赚了一千万钱。磨刀本是小手艺，而郅氏靠它富到列鼎而食。“胃脯，简微耳，浊氏连骑。马医，浅方，张里击钟。”卖羊肚儿本是微不足道的事，而浊氏靠它富至车马成行。给马治病是浅薄的小术，而张里靠它富到击钟佐食。此皆诚壹之所致，这些人都是由于心志专一而致富的。
    “由是观之，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凑，不肖者瓦解。”由此看来，致富并不靠固定的行业，而财货也没有一定的主人，有本领的人能够集聚财货，没有本领的人则会破败家财。“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有千金的人家可以比得上一个都会的封君，有巨万家财的富翁便能同国君一样的享乐。岂所谓“素封”者邪，这就是所说的“素封”的人吗？难道不是这样吗？

“货殖”是指谋求“滋生资货财利”以致富而言，即利用货物的生产与交换，进行商业活动，从中生财求利。司马迁所指的货殖，还包括各种手工业，以及农、牧、渔、矿山、冶炼等行业的经营在内。翦伯赞曾高度评价司马迁“以锐利的眼光，注视着社会经济方面，而写成其有名的《货殖列传》。”
《太史公自序》曰：“布衣匹夫之人，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之于时而息财富，智者有采焉。作《货殖列传》”。这十分明确而简要地道出了写作本篇的动机与主旨。太史公认为，自然界的物产是极其丰富的，商业发展和经济都市的出现是自然趋势，人们没有不追求富足的。“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所以，他主张应根据实际情况，任商人自由发展，引导他们积极进行生产与交换，国家不必强行干涉，更不要同他们争利。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司马迁就能注意社会的经济生活，并认识到生产交易和物质财富的重要性，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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