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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赵地·赵人·赵风 ——邯郸历史地理人文谈片

作者:酒量犹豪人渐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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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序

    一方水土孕育一方人物,一方山河陶冶一方情操。作为屹立古赵热土上3000多年的邯郸,自有其历久而凝、积时乃成的鲜明地域性群体人格。
    此则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所说:“邯郸北通燕、涿,南有郑、卫,漳、河之间一都会也。其土广俗杂,大率精急,高气势,轻为奸。”亦即班固在《汉书·地理志》中所言:“赵、中山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乱余民。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起则椎。剽掘冢,作奸巧,多弄物,为倡优。女子弹弦跕躧,游媚富贵,遍诸侯之后宫。”
    《史记·货殖列传》称:“今夫赵女郑姬,设形容,揳鸣琴,揄长袂,蹑利屣,目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此虽指赵地女子注重容貌,善用冶丽声色来挑召富贵,但更说明了赵人的群体价值观,以及附着其后的城市经济发达、文化繁荣、观念开放的都会风貌。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举目四望,又有哪个地方没有自己异于别处的专属性人文特征呢?只能说,邯郸创建的历史太过久远,历经的岁月又实在悠悠漫长。
    上迄春秋战国,越秦汉,跨魏晋南北朝,历隋唐五代,经宋元到明清,甚至到抗战时期,因其特殊的地理交通位置、独特的战略踞守要地,邯郸始终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史籍中代不绝书。
    人以地聚,事循地发,典因事成,循时演进,这是历史形成的逻辑。沿着这条逻辑根脉,本书意欲以静伫在大地上的遗迹、传唱在街头里巷中的典故、散布于典籍中的人物为着眼点,面向羁旅邯郸的游客,面向广大群众,从地理、历史、人文角度挖掘并还原历史现场中那些生动的事、那些活跃的人,着力挖掘深掩于邯郸三千多年历史中那些并不为人深知熟悉的众多人文细节,以谈片的形式娓娓道来,细数家珍。因作者学识与眼界所囿,加之赵文化浩瀚幽深,笔下挂一漏万、买椟还珠肯定难免,谨请方家呈政,以利修订。
    红尘紫陌,暗闻歌吹隐隐;斜阳暮草,遥听征鼓动地,一切都已远去,一切都未曾离开。
    作者识于2021年初秋
    赵地·赵人·赵风
    ——邯郸历史地理人文谈片目录
    第一章 邯郸,邯郸
    ——悠悠赵国的前世今生
    第二章 回溯上游
    ——探源距今8000年之久的磁山文化
    第三章 赵王城下独徘徊
    ——屹立于大地上的唯一战国王城
    第四章 赵王陵上静悄悄
    ——宏伟与神秘笼罩下的战国王陵
    第五章 赵氏孤儿
    ——中国古典英雄主义的浩烈先声
    第六章 千古慷慨悲歌地
    ——《史记》中的赵地英烈
    第七章 英雄不愧武灵王
    ——丛台由来与赵武灵王赵雍身世
    第八章 时平不用蔺相如
    ——成语完璧归赵、负荆请罪的历史还原
    第九章 浊世翩翩佳公子
    ——平原君赵胜及其背后的毛遂自荐、窃符救赵
    第十章 那些战神
    ——叱咤风云的名将赵奢、廉颇、乐毅、李牧及纸上谈兵者赵括
    第十一章 留与青山传回响
    ——魏文侯帝师段干木生地及儒学中“西河”地望
    第十二章 漳水滔滔映清影
    ——西门豹投巫及邺城的繁兴
    第十三章 梦魂常在兰陵游
    ——先秦最后一位儒学宗师荀子
    第十四章 邯郸的外孙
    ——大秦帝国缔造者嬴政在赵成长始末
    第十五章 大秦帝国的掘墓人
    ——被历史误认的指鹿为马者赵高
    第十六章 叔侄传灯 天下彬彬
    ——《诗经》传唱者毛亨、毛苌
    第十七章 接竹引泉 振绝继衰
    ——《礼记》的传承者戴德、戴圣
    第十八章 车轮碾过城中街(之一)
    ——邯郸冶铁大贾卓王孙及其女儿卓文君记事
    第十九章 车轮碾过城中街(之二)
    ——闲话温明殿及其主人刘如意
    第二十章 元城高第凌汉阙
    ——将西汉王朝坐垮的太后王政君及其家人
    第二十一章 一生真伪复谁知
    ——西汉王朝的终结者王莽
    第二十二章 铜雀已随魏武杳
    ——曹操精心营造的邺城及建安文学

    第二十三章 邺城沧桑几度春
    ——八王之乱及后赵、冉魏、前燕、前秦时的邺城与盘桓于此的名人
    第二十四章 高天流云向太行
    ——北齐天空下的邺城、响堂寺、滏口陉、娲皇宫、北朝墓群
    第二十五章 鼎鼎大名(之一)
    ——隋唐时期的大名及魏征、李君羡、狄仁杰述略
    第二十六章 鼎鼎大名(之二)
    ——五代、北宋、伪齐时期的大名及其战略地位
    第二十七章 缀满文学明珠的邯郸道(之一)
    ——天下古道“邯郸道”来历及坐落其上的丛台、学步桥、吕仙祠
    第二十八章 缀满文学明珠的邯郸道(之二)
    ——谈汉乐府名篇《陌上桑》、《满江红》及宗泽岳飞抗金史略

    
    邯郸地理文人坐标——赵武灵王丛台。老冀摄
    邯郸,邯郸
    ——悠悠赵国的前世今生

    头上依然是那轮最初的明月,脚下分明还是那爿亘古的热土。
    岁月邈远,星汉遥迢。
    时空将距离硬性拉开,用淡漠、斑驳来漫漶记忆中的鲜活原色。
    那头儿,是层层历史薄纱笼罩中,深藏于典籍中的巍巍古赵;这边,是霓虹闪烁,现代文明符号充斥视野的今日邯郸。中间流淌着秦汉的罡风、盛唐的落日、宋元的晨曦、明清的黄昏……沧海桑田,陵谷变迁,指头一扳,就是漫长的3000多年!
    历史以巨大而厚重的矗立姿态自成系统,同时构成了后人的视觉障碍。它就不言不语地守踞在远方,捍卫着自己的孤独,固守着自己的辉煌。
    越过飞沙走石的岁月风口,行走在风雪弥漫的历史来路,回溯上游,万里寻亲,便是任何一座具有怀根意识城市的必然脚步。
    邯郸也不例外。
    一
    邯郸一词,蕴义繁复,指向多元。
    做为地理名词的邯郸,它北望京畿 ,南眺河洛,西枕巍巍太行,东襟辽阔平原,如一颗璀璨耀眼的明珠镶嵌在冀南大地。
    做为文化名词的邯郸,磁山文化遗址的发掘,表征它有着8000多年的文明史,3000多年的建城史。以段干木、赵奢、赵胜、廉颇、李牧、蔺相如、毛遂、公孙龙、嬴政、赵高、荀子、毛亨、毛苌、戴德、戴圣、王莽、魏征……为代表的一大批历史人物腾跃于不同历史时期,将邯郸营造得人文炳焕,以曹操、曹丕、曹植为领袖的邺下文人集团聚集于三台,让建安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上独树一帜,五彩斑斓。这里成语遍布,这里典故丛生,有中国历史文化名城和成语典故之都美誉,洵不虚也。
    做为历史名词的邯郸,它曾经做为战国七雄赵国都城长达158年之久,是当时我国北方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秦朝时为天下三十六郡郡治之一;有汉一代,它与长安、洛阳、临淄、成都共享“五都”盛名;东汉末年,曹魏集团在邯郸东南部邺城建都,继之被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立为国都,前后历时364年。晚唐至五代时期,作为河朔重镇的魏博左右着天下时局,北宋时期,邯郸东部的大名又成为陪都。
    历史如画,一轴邯郸。
    然而,远方,的确太远了。和其他古老的城市不同,在回溯邯郸的路上,耳边似乎总有悲歌缭绕,喟叹声连。充斥耳际的,是太多抚今思昔的慨叹,太多伤时感世的悲泣。
    汉唐一路走来的中国文人,他们面对倾圮倒颓的赵王城、碧瓦碎地的丛台、秃树无荫的照眉池,一遍遍揪心地追问:平原地阁在谁家?双塔丛台野菊花。零落故宫无入路,西来涧水绕城斜。
    伤感文人们的心中,始终矗立着腾跃于马背之上的赵武灵王气吞万里、挥斥方遒的时代造像,以七雄之姿驰骋在战国版图上的豪迈背影,是他们挥之不去的永久记忆。
    二
    换一种明快的色泽,走进那时,走进那个车马辐辏、彩帏联岗的邯郸。“且敞邑者,固灵州之敞宇,而天下之雄国也。?”“邯郸才舞,六八骈罗,并奏迭举,体凌浮云,声哀激楚。其珍玩服物,则昆山美玉、元珠、曲环、轻绡、启缯、织纩、绨纨。其器用良马,则六弓四弩,绿沈、黄间、堂嵠、鱼肠、下令、角端、飞兔、奚斯、常鹂、紫燕,丰鬒角颅,龙身鹄颈,月如黄金,兰筋参精,迅蹑飞浮,轶响追声。”?
    这是一个邯郸人所写的《赵都赋》。作者就是开启魏晋士大夫品鉴人物之风的刘劭。他在浮想联翩中,找回了邯郸的盛世记忆。
    赵国疆土之幅员辽阔,山川之钟灵毓秀,建筑之华丽壮美,物产之富饶华赡,器用之精良、歌舞之繁盛旖旎……一切尽收于他行笔恢宏、气势磅礴、音节亢迈的歌赋之中。
    如果不错,这应该是赵武灵王时期的邯郸了。
    公元前386年赵国迁都。继晋阳(今山西太原西南)、中牟(今鹤壁西)之后,定都邯郸。此后,邯郸作为赵国永久都城,历经赵敬侯、赵成侯、赵肃候、赵武灵王、赵惠文王、赵孝成王、赵悼襄王、赵幽缪王八世,直到公元前228年被秦国所灭,长达一个半世纪之久。
    赵国的整个盛衰史几乎全部书写在这时。
    那又是怎样一个英主雄踞、才人辈出的时期?胆识超群、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百战不殆、所向披靡的廉颇,智勇贯世、完璧归赵的蔺相如,不畏强暴、勇于穴斗的赵奢,囊锥自现、积极自荐的毛遂,力挽狂澜、强力制秦的李牧,珠客三千、礼贤下士的平原君赵胜……一时间,这些人物将赵国营造得人文炳焕,云蒸霞蔚。
    而赵国进入最繁盛时期,就是在赵武灵王到赵惠文王的五十余年间。面对积贫积弱、内困外患,赵武灵王果断胡服骑射,积极推行变法,在英雄气吞山河的经天纬地擘划下,赵国展现给世人一个辉煌而硕大的背影。
    一只截短的衣袖,一袭紧身的短袍,果真能牵动一个王朝的雄起吗?
    是的。这场起于服饰而归于政体的历史性革命,不仅使赵国疆域拓宽,国力大增,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形成“地方两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雄厚国力。而且,赵国自此占据处于外线作战的有利地缘,退可守,进可攻,傲然雄视天下,令秦兵十五年不敢东出函谷关。
    赵国一跃而为战国之雄,其强大的军事力量甚至影响到武灵王死后若干年。在各国无奈献地事秦时,赵尚能屡败秦军,并成为秦一统天下路上遭遇的惟一最有力对手。
    这很像在翻老照片时,忽然看见自己今天居住的嘈杂敝败院落,原来在曾祖父生活的年代竟然如此光彩夺目,竟然如此轩敞光鲜!
    (未完待续)
    三
    但,这还远不是今日邯郸的上游。邯郸的兴起与发达,还要久远得多,远远早于刘劭目光所能触及的时代。
    那就再往里走。
    “邯郸”一词,最早出现于西晋时期出土的古本《竹书纪年》。《史记·殷本记》中有录,“益广沙丘苑台。”唐代的张守节在《史记正义》里解释为:“《括地志》云沙丘台在邢州平乡东北二十里。《竹书纪年》载,自盘庚徙殷至纣之灭二百五十三年,更不徙都。纣时稍大其邑,南距朝歌,北据邯郸及沙丘,皆为离宫别馆。”
    关于邯郸之名,民间多依循《汉书·地理志》中三国时魏人张晏的注释,“邯郸山在东城下,单,尽也,城廓从邑,故加邑云。”其意是,邯郸地名源于邯郸山,邯郸东城下有山,邯山至此而尽,因此得名邯单,因为城廓从邑,故“单”旁加“邑”,成为邯郸。
    仔细琢磨,将“单”释义为“尽”,还是觉得有些牵强附会。 1965年山西侯马出土了一批竹简,后来根据竹简编纂的《侯马盟书》(侯马之盟发生在赵简子时代,作者注),为“邯郸”一名找到了更为久远的源头。在其中有多处出现“邯郸”。盟书中的“邯郸”写法是连体字,(左上“甘”左下“丹”,右“邑”)。同时,出土的大量赵国刀币上可见“甘丹”二字。
    出现在商代的甲骨文中的“邯郸”一词,说明最晚到殷纣王时期,“邯郸”作为城邑就已出现,而如果从武王伐纣算起,今日邯郸至少已有3100年的建城史!
    更令人骄傲的是,“邯郸”二字作为地名,三千年来一直沿用不改,这在中国文化史中更是个特例。
    《史记》记载,公元前500年,晋国正卿赵鞅(赵简子)伐卫,败后的卫国向赵鞅进贡500家,赵鞅将此500户安置在邯郸,封给宗族旁支邯郸大夫赵午。一次就可安置500家,已经可见当时邯郸的城市容纳规模。
    而邯郸成为赵氏世袭领地的时间更早。据《世族谱》记载:赵氏在赵夙之后分为嫡庶两族:赵夙之孙赵衰(赵衰生赵盾,赵盾生赵朔,赵朔生赵武,赵武生赵成,赵成生赵鞅)为嫡传一族,居晋阳;同为赵夙之孙的赵穿(赵穿生赵旃,赵旃生赵胜,赵胜生赵午)为庶传一族,居邯郸。参照孔颖达《五经正义》所引《世族谱》,再据《国语·鲁语》推断,邯郸成为赵氏世袭领地,最晚应在公元前551年,即孔子出生那年。
    围绕邯郸,赵氏两族内部曾发生持久的争夺战,而且波及晋国全国。
    赵简子修好晋阳新城之后,要将伐卫所获的500户移居到晋阳,邯郸赵午却拒不交还,一怒之下,赵简子捕杀赵午。由此,赵氏二族展开内战,由于中行氏和范氏与赵午的姻亲关系,这场战争迅速蔓延至晋国韩、赵、魏、智、范、中行等诸姓之间。争夺之中,赵氏联合韩、魏、智三家攻灭范、中行氏,从此在晋国形成四卿专政的局面。直到公元前491年,赵简子才最终攻克邯郸,邯郸从此归晋阳赵氏,成为赵简子的封邑,为以后三家分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公元前403年,韩、赵、魏三家分晋,正式被周天子封为诸侯,赵国从此成立。
    赵国的建立,其实远从公元前491年赵简子夺取邯郸就已成定势。司马迁说他,“名为晋卿,实专晋权,奉邑侔于诸侯。”尽管后来晋阳城“水不浸者三版”,几乎被智伯大水淹灭,但放在较长的历史中看,那实在是一个有惊无险的故事,甚至还可以说是立国道路上的重要一环,因为晋阳之役三家灭智是赵国成立的先决条件。
    四
    隔着时间的长河往回看,所有的国家盛衰起伏似乎都带有宿命的色彩。
    这很无奈,从赵惠文王开始,继赵孝成王、赵悼襄王,最终到赵幽缪王,赵氏子孙代乏英物,一茬比一茬平庸与昏庸。在惨绝人寰的长平之战中赵国被坑杀40余万男儿,之后,形同二战中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旷日持久、艰苦卓绝的邯郸保卫战,最终将赵国彻底拖垮。公元前228年,秦军攻陷邯郸,赵王迁降秦,赵国公子嘉逃往代地成立流亡政府,公元前222年秦灭代。赵国,从此消失在一片夜色苍茫之中。
    秦灭赵次年,秦始皇横扫宇内,一统天下。遂废除分封制度,实行郡县制,在全国置三十六郡,邯郸郡为其一。
    秦汉之际的邯郸城头一直在频繁变换着大王旗帜。此时,赵国先后经历了武氏赵国、赵氏赵国、张氏赵国、刘氏赵国、吕氏赵国,最后又回到刘氏赵国。先是武姓赵国,即陈涉起义后派部将武臣攻占赵地后所立之赵国,当时武臣被立为赵王,但武臣很快被杀,张耳、陈余又立战国赵氏后裔赵歇为赵王,是为秦汉之际的赵氏赵国。赵歇在项羽灭秦后被徙封为代王。
    公元前209年,秦将章邯攻赵王歇,下令“夷其城廓”,一代名都从此訇然倒塌,渐为废墟。
    公元前203年,汉高祖刘邦立张耳为赵王,重新建立赵国,都城设在襄国(今邢台)。
    公元前198年,继承父亲张耳之封的张敖,因贯高谋反事发,被刘邦罢黜,改封刘邦宠妃戚夫人之子刘如意为赵王,以邯郸为都邑,并大兴土木。富丽堂皇、名见史册的温明殿(遗址在今幸福路)即建于此时。
    刘如意被吕后毒死之后,刘友称赵王共十四年。在位后期,从赵国分置出常山国。刘友死,梁王刘恢为赵王,是为赵共王。刘恢自杀后,吕后立其兄之子吕禄为赵王。吕后病死,周勃、陈平发动政变,包括吕禄在内的诸吕势力被剪灭。吕氏赵国废除后,公元前179年赵幽王之子刘遂为赵王。此后,敬肃王刘彭祖、顷王刘昌、怀王刘尊、哀王刘高、共王刘充等先后被封赵王,西汉最后一位赵王刘隐被王莽废除。
    继赵武灵王创造的全盛时代之后,邯郸在这个时期再度得以复兴。此时,邯郸民丰物阜,冠盖如云,有“富冠海内,天下名都”之称。与长安、洛阳、临淄、成都并称全国五大都会。
    西汉末年,公元23年爆发绿林农民大起义,出现更始政权。同年9月,刘秀北渡黄河,在邯郸爆发了刘秀与王朗之战。西汉以来的天下名都邯郸,经此役彻底倾圮、衰退。
    东汉建国之后,刘秀再次恢复赵国。又一批赵王第次登场,孝王刘良、节王刘旰、顷王刘商、靖王刘宏、惠王刘乾、怀王刘豫、献王刘赦、刘珪等被历封赵王。东汉末年,国祚颠簸,群雄并起,军阀势力彼此割据,交相混战,作为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邯郸在战火兵燹中渐渐萎缩,已形同小邑。
    于是,邺城(今临漳西南)代之而起。
    公元213年,曹操从邺城赶走袁绍残余势力,汉献帝册封曹操为魏公,于邺城建都。此时国都名义上在许(今河南许昌),但全国政治权力中心其实在邺城。铜雀、金凤、冰井三台即建于此时,而围绕曹氏父子的邺下的文人集团从此开启了中华文化史上重要的“魏晋文学”。
    左思的《魏都赋》记载了邺城之盛:“黝黝桑柘,油油麻纻。均田画畴,蕃庐错列。姜芋充茂,桃李荫翳家安其所,而服美自悦。邑屋相望,而隔逾奕世。”
    从此,邺城代邯郸而勃兴,并迅速崛起。先后为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立为国都,前后历时364年。那是属于邺城的高光时刻,也是邯郸呈现在历史中的一个高硕侧影。
    一条河流的诞生,本质上是对陆路的否定,同时也改变了城市的命运。
    隋炀帝大运河凿通,使得邯郸作为太行山东麓南北大道的地位大大削弱,历史站位迅速矮化,变得更加萧索凋零。隋唐时期,邯郸先后归属或复辖为洺州、磁州、武安郡和紫州,衰落为蕞尔小县。而曾盛极一时的邺城,也被杨坚焚烧为一片焦土废墟。
    唐朝末年北方游牧族又相继入侵,邯郸一带战争频仍,人民流离失所。944年,辽统治者耶律德光大举南侵,沿太行山东麓大道直掠洺州(今永年),邯郸再次遭受践踏,乃至“千里之间,焚剽殆尽,井邑荒残。”
    “万国尽征戍, 烽火被冈峦。积尸草木腥, 流血川原丹。何乡为乐土? 安敢尚盘桓。    弃绝蓬室居, 塌然摧肺肝。”杜甫著名的《三别》,即是对平定安史叛乱战争中的唐军于邺城兵败后,朝廷在这一带到处征丁,造成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现状的写实。读来令人辛酸。
    邺城衰亡了,大名又代之悄然兴起,这是邯郸呈现给世人的另一个伟硕背影。
    五代之中,这个早先不起眼的小城渐渐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公元923年,李存勖在大名登基,为后唐庄宗。
    宋朝建立之后,宋太宗将天下分为十五路,大名为河北路治所。公元1042年,宋仁宗定大名为陪都,称为北京。
    而此时的邯郸城,“南不过斜街口,北不过观音阁,远不及二里,东西仅有半里许。”邯郸的衰败,引起人口大量外流。据史书记载,在汉魏以后的千余年间,邯郸城的人口最多时不过三万人,最少时只有数千人之寡。
    金朝时,大名又成为金藩国大齐的都城,1130年刘豫在此称帝。
    1368年,明太祖朱元璋在全国置十三省,邯郸属北直隶省广平府。清延明制,明清时期的邯郸一带政治、经济中心移居广府城,邯郸沦为了蕞尔小邑。
    从赵国远道而来的邯郸,带着属于它的曾经盛世风华,金辔玉鞍、高头大马地走来,最终在明清卸却盛装,粗衣蓬发、面目含浑地消失在了迷朦的视线之中。
    一如一蓑烟云。
    五
    回望的视线,却没有收拢。
    因为,远方依然在远方。而且因时光的侵蚀、风化,远方正在褪色、淡化、消隐。沿着历史的依稀纹路,小心翼翼走回去,上溯历史,重历旧时,找回并穿缀起那些散落的历史碎片显得迫切而必要。
    不管是朱阙玉栏、笙歌缭绕,还是断碣静穆、月泻无声,它们都曾作为历史的真实存在,清晰而真切地镂刻在典籍之中。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慨吟,那些悲嗟……都需要一一捡拾,认真找回。
    那就怀着虔敬,将视线再次投向远方,在那里触摸已然凝冻了的鲜活,在那里擦拭业已浮尘的清新。
    (本章毕)
    @野渡无人afra 2021-09-01 22:29:24
    狡兔三窟,原来在这里开了新帖!
    -----------------------------
    重新整理,对一些篇章进行了调整,谢谢关注!
    第二章 回溯上游
    ——探源距今8000年之久的磁山文化

    那时,文明的大幕还没有开启。
    那时,神也没准备说,要有光。
    一片漆黑,一派迷茫。大河与高山同样肃穆,长天和阔地闭口无语。我若在那时存在过,一定是只拖着条可笑尾巴的蜥蜴,或者是个长着恐怖尖喙的翼龙,无意识地行走,混沌地张望。我是在等待一种神谕,等待一种天启,等待被日凿一窍,到第七天七窍全开后的苏醒。
    这是个多么漫长的历程。从海里湿漉漉爬上岸,悬起前腿,笨拙地走进森林,然后再从树上下来,褪掉尾巴,走向洞穴。每一次微弱的进化,都需要数十乃至上百代人薪尽火传,接力完成。
    一切,如受天遣,又茫然无知,很从容,也很浑浊。
    四合之内,飘荡着一首永恒的旋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炽烈的阳光即将刺疼一个叫夸父男人的眼,他的手杖将落地生根,在优美如画的《山海经》中葱郁为一片邓林,精卫鸟矫健的身形也将在浩瀚的东海之上闪现,从此生动了已呆板无可数计久远年代的天空。
    用亿万年的时光作准备,只是在等待这缕文明曙光的照临。
    云翳被扯开的刹那,阳光铺泻下来,照亮了大地,映红了长河。所有的禽兽和人,都抬起头,眼露惊喜,同时发出欢欣的叫声。
    百草怒放,鲜花吐芬。人终于在这一刻,睁开眼睛,领受光明,从此走进文明款拥的新生。
    磁山,便是新石器时代第一缕文明曙光最早拂照黄河中下游广袤地域的一处高光点。
    一
    2021年3月,面对三星堆遗址刚刚出土的青铜神树、面具、立人权杖,世人对其众说纷纭,激烈论争时,我的思绪却飘向武安的磁山,响堂山下那个小小村庄。
    沉睡地下,匍匐千年的惊世宝藏的被发现,总是如此轻易,甚至可以说莽撞:
    1929年,四川广汉县农民燕道诚在淘沟时,不期然发现一坑玉石器,三星堆遗址由此大白天下;
    1974年,陕西临潼县农民抗旱打井时,赫然挖出一个陶制人头,秦始皇兵马俑坑横空出世,震惊世界。
    磁山地下宝藏的横空出世,也是这样偶然与唐突。
    1972年冬,“农业学大寨”中的武安磁山农民在修渠挖沟时,挖出几件形状怪异的石板、石槌。一个叫王小四的包村公社干部当时就在现场,因当兵时曾在中国历史博物馆站过几年岗,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石头,很可能是文物。于是,他严肃要求大家将挖出的东西如数上交,不得毁坏,更不许私藏回家。随后,他给中国历史博物馆写信说明情况,由此,磁山文化遗址掀开面纱。
    1974年初,邯郸文保所的孙德海、陈光唐两位专家对磁山遗址进行了调查性的试掘,开了两个9平方的探方。他们于此发现了两个窖穴、数件石器、骨器和一些破碎的陶器碎片。在随后的数年里,更大范围的试掘在考古学者的探针下小心翼翼地进行。
    1977年,第一批出土的文物送到了北京,中科院考古研究所考古专家苏秉琦端详完送去的一个小陶盂后,充满惊喜地说,这批石器肯定比仰韶文化要早,这很可能是我国半个世纪以来新石器时代考古工作的突破口!
    1977年7月,磁山遗址进行正式大规模发掘。深藏地下数千年的秘密昭然大揭,一个震惊世界的文化遗址出现了。
    (未完待续)
    二
    大地有灵,苍天有性,文物可鉴。
    在位于武安南洺河北岸磁山村东的这爿台地上,经过前后3次,断续11年的考古发掘,发现有古人房基、灰坑及成批的粮食窖穴等,出土陶器、石器、骨蚌器等文物5000余件。出土的陶器以夹砂陶器为主,有部分泥质陶,其代表性器物有直壁筒形盂、鸟头形支脚、深腹罐、小口壶、三足钵、圈足罐、碗、盘等器物。石器以带足石磨盘、磨棒、斧、铲、凿等为主。遗址内还发现大量走兽、飞禽、鱼蚌、家畜、家禽和黍、粟、榛子、小叶朴、碳化胡桃等动植物标本,其中原始农业、饲养业和地下储粮技术的发明,尤其农作物黍、粟和家鸡遗骸以及碳化核桃的三大重要发现,填补了国内新石器遗存考古的空白。
    在磁山遗址,考古工作者们共发掘灰坑468个,发现其中88个长方形的窑穴底部堆积有粟灰,层厚为0.3米至2米,有10个窑穴的粮食堆积厚达2米以上。粟、黍遗物的发现,修正了国际人类学专家此前认为粟起源于埃及、印度的观点,把世界种粟历史上溯了2000年。
    在这里,考古专家还发掘出较多的鸟骨,将之与北京自然博物馆所藏的现代鸟类骨骼进行比较后,发现其与现代原鸡跗骨的形态和大小都极为相似。学界由此认为,磁山出土的鸟骨标本可能是人类最早驯养的家鸡。
    经科学测定,遗址的年代达8000年以上,是一种以筒形直壁盂和鸟头形支脚为特征的考古学文化。磁山文化的发现,成为20世纪70年代我国新石器文化考古发现的一项重大突破。
    近年,经中科院地质地球所利用植硅体方法学对磁山考古遗址植物遗存的数据重新分析,结果显示磁山遗址植物遗存的年代距今有1万年。
    在距今8000多年乃至1万年之前宇宙洪荒、鸿蒙未开的世界,这里的人们已经开始种植谷物,饲养家禽,制作生产生活用具,烧制陶器,进入了人类文明的童年期。
    它的发现,将中华文明史上溯到8000年前。同时表明,邯郸是东方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三
    多年之后,考古专家韩林太依然对当初发掘出窖穴堆积的大量粟灰场面感慨不已:“刚开始它们的颜色呈灰绿,但拿到手里,一会儿就变成了白灰。在一些成块的朽灰中,明显能看到已炭化的一颗颗滚圆的粟粒。”
    让他惊奇的是,挖掘出的189个窖穴中储存的粟,至少应在5万公斤以上。这么一个小小的人类最早聚集区,原始的低下生产力,何以能有如此巨量的粮食储备?
    问号还有很多。
    在如此仄小的遗址上,竟有数十个按组为别,有规律集中摆放石磨盘、石棒、石铲、石斧、陶盂、支架的陈列组合。地理空间的限制,说明这里不是生活居住和粮食加工场地,那么它是祭祀场所?但多年的挖掘考古,并未发现支持这一说法的相关证据。大量的禽兽骨骸,甚至众多的鱼刺遗存又都在指证,这里确曾是生活区,但人类骨殖与民居遗存迄今未有发现。
    也许,正像专家纷纷登场、时人竞相争执的三星堆所告诉人的,沉埋地下又迤逦走出的文物,只是告诉你这里曾经有过什么,发生过什么,但并不给你提供结论。考古永远是个积累论据的过程,所有走在文物之前预设的结论、观点、立场都是肤浅而愚蠢的。
    但这并不排斥合理的联想。
    地缘上,磁山南距伏羲文化首义《周易》的发祥地安阳仅80公里之遥,西距以伏羲文化为主核的涉县娲皇宫更近,磁山居于二者之间,这只是地理上的一种偶然紧密聚拢吗?
    时间上,中华始祖太昊伏羲生于天水,已有七八千年的历史,而磁山文化正好处于同一历史时期,这难道只是历史的巧合?
    如果能够确认磁山文化与伏羲文化二者之间的一致性,那么中华文明的肇始,对伏羲文化时间的确定,还应参照磁山文化的坐标。
    文明的诞生,向来是多点而非孤发。
    如此看来,磁山文化的源头意义十分明晰,它应该是中华文明的襁褓。
    四
    我的面前有一张很有意思的地图——《邯郸远古时期重要文化遗存分布示意图(新旧石器时代)》(见郝良真先生所著《邯郸城市简史》)。
    翻看新旧石器时代邯郸的文化遗存,你会发现它们全部集中在武安、涉县、磁县、峰峰地域的邯郸西部山区。
    位于涉县石门乡的新桥遗址是旧石器时代产物,为目前邯郸发现的最早人类活动点。它与磁山文化的关联,尚不确切。
    位于永年县临洺关镇石北口村的石北口遗址是新石器中期文化仰韶文化的代表,它直接仰承的就是磁山文化。
    位于邯郸市西环,邯武大桥北侧的涧沟遗址,则是新石器时代晚期龙山文化的表征物。2020年省园博会举办前,作为邯郸园博园的一处重要景观,设计者特意采用了下沉式庭院结构,将整个场馆置于地下一层。纷至沓来的游人对此只是感觉新颖,哪里会想到置身所在,数千年前曾是半地穴窝棚。这就是先人所居的庭院。
    以磁山文化遗址为中心,或前,或后,这些留于今天的远古文化遗存,都在诉说并吟唱着邯郸的早期文明,讲述着这片热土的久远童年。
    毋庸置疑的是,早在距今万年左右的远古时期,磁山就是重要的人类活动中心。
    邯郸,夏时为先商民族发源地,商时为王都京畿之地,原来一切有自。
    (本章毕)

    赵王城下独徘徊
    ——屹立于大地上的唯一战国时期王城
    2007年之前,时常会怀着一颗肃穆的心,来到邯郸城的西南一隅。
    却不是专程为来看望它,而是与人告别。
    因为在它的南面,曾经是这个城市惟一的火葬场,和一片规模宏大、占地甚广的公墓。
    每天,都会有众多哀乐低回、表情凝重的车队缓缓驶来,完成生命的最后交付。一番彼此抄袭、千篇一律的告别仪式之后,逝者在亲友泪眼婆娑的凝睛注视下,于呼天抢地的嚎啕声里,被小心翼翼送进电炉。然后,在纸烬飞扬的熊熊大火里,在响声震天的鞭炮鸣放中,青烟自烟囱袅袅腾空。
    鞭炮炸裂的碎红,随风飘散的冥币,很轻易就散落、聚集在一路之隔的这里。
    我会在这时独自离开人群,尽量绕开挂在荆棘上被风吹得烈烈扬扬的残碎挽联,和脚下比比皆是的脏兮兮纸花,悄悄踱步到这里。
    路那边,围墙圈不住的哭声传到这里,被旷野的寂静沉淀得尤为单调。于是,朔风凌厉,蒿草漫漫的这里,就更增了几分萧索、肃杀之气,添了几许幽闭、阒寂的色泽。
    它似乎总笼罩着一派挥之不去的悲伤与凄凉。
    一
    遥远的赵王城!
    2000多年前一座廊柱参天、宫灯映红的奢丽繁华王城。
    2000多年后一片阴风习习、磷火闪耀的凄清哀惋坟场。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对比是如此迥异,反差是如此巨大,变迁是如此生硬,这难道就是时光对历史的全部解读?
    回到那时,还是回到那时吧。
    赵王城仍鲜活地屹立在三国时魏著名文学家、邯郸人刘劭的《赵都赋》里:
    尔乃都城万雉,百里周回,九衢交错,三门旁开,层楼疏阁,连栋结阶。峙华爵以表甍,若翔凤之将飞。正殿俨其造天,朱棂赫以舒光。盘虬螭之蜿蜒,承雄虹之飞梁。结云阁于南宇,立丛台于少阳。
    徘徊在这精美酣畅的文字中,就置身在了都城万雉、百里周回的巍峨古城中。望之生敬,见而生畏,其规模硕大,气魄雄宏立现眼底。
    行进在这美轮美奂的画卷里,就游走在了层楼疏阁、连栋结阶的连绵宫阙里,柱壁雕镂,窗牖绮疏,台阁周通,如入人间仙境。
    一个疑问是,刘劭笔下的赵王城是赵武灵王、赵惠文王曾经栖居宴饮的赵王城吗?早在秦末就已倾圮的它,会否是后世诗人的凭空想象?
    想象可能是有的,但却并不凭空。
    《战国策》中有载,早在赵文子(赵武,赵氏复兴的奠基人,以正卿执掌晋国国政)之时,就“斫其椽而砻之。”说他为自己营造房屋时,追求奢美,将椽子两头都要磨光。那么,作为已成诸侯且将国家经营得雄霸天下的赵氏君王们,完全更有理由将其宫殿苑囿搞得富丽堂皇。
    梁思成在《中国建筑史》中说,“至战国之世,仅余七雄,诸侯已均高台榭,美宫室。且自周中世以降,尤尚殿基高巨之风,数殿相连如赵之丛台,即其显著一例。”
    更有力的证明,来自考古工作者的不懈努力。
    自20世纪60年代起,经多年现场勘察和挖掘,现已证实,战国赵邯郸古城坐落于沿沁河、渚河南北两侧的丘陵东端,西南高,东北低,由东城、西城、北城三个小城以“品”字形结构组成,总面积500多万平方米。是目前国内保护最好的战国古城址,1961年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明末清初通晓舆地之学的顾祖禹,在他的《读史方舆纪要》中写到:“邯郸城县西南二十里,春秋时卫邑,后属晋。……《志》云:旧城俗呼赵王城,雉堞犹存。”
    迄今,遗址周围依然保留着残高3至8米蜿蜒起伏的夯土城墙,颇为壮观,城墙上有门阙遗迹多处。
    城墙内有布局严整的十几处夯土台,整个建筑面南朝北,左右对称,层次分明。三个高出地面的夯土台,构成一条南北中轴线,反应了东周以来的城市布局及营造特点。
    这一建筑布局开启了我国古代城市建设中轴线布局的先河,奠定了我国封建社会初期都城建筑讲究对称的基本格局,对以后的邺城等后世都城建筑风格产生了重要影响。
    西城最南部的龙台,是赵王城的主体建筑基址,现遗址底部南北长296米,东西长264米,高19米,近似于正方形,呈梯级层次,是国内现存战国时期最大的夯土台基,这是当时宫殿主题建筑基址。当年巍然矗立其上的,是一组回廊环绕、高耸入云的高大宫殿建筑群,这应该是主要政务活动区。
    赵王宫殿群坐西东向,深合了春秋战国时期所崇尚的“室中以东向为尊”制度。事实上,郑韩古都、燕下都、虢国古都、齐都临淄等也都是遵循周制,将王城核心宫殿区建在整个城区的西部或西南部,由龙台往北有两个夯土大台,形成南北一条中轴线,在中轴线两侧还残存着地面夯土台及地下夯土建筑基址6处,这是以龙台为中心的一组规模宏伟的殿宇建筑群。
    东城与西城仅一墙之隔,南北最长处1442米,东西最宽处926米,城内中部偏南有南北对峙的两大土台,应为南北将台,两台之间及南北均有地下夯土基址。
    北城为不规整的正方形,除西墙南段地面尚有部分残墙外,其余仅有地下墙址。遗址西部的土台面积仅次于龙台,与西墙外侧的土台东西对峙,也是一组殿宇建筑群基址。在西城,曾出土大量的甘丹币、铜簇等器物。
    赵王城遗址中三城基址面积之广、规制之大,国内罕见,可以想见当年的它是何等庄严与雄伟。雄台威矗,宫殿连绵,层甍反宇,飞檐拂云,好气派的一座王城!
    (未完待续)
    二
    然而,这还不是赵王城的全部。
    它的整体气魄更大,覆盖范围还要更广。
    在今天的赵王城遗址的东北方向约60米,还有一个硕大的廓城,今人命名为大北城。其作用是拱卫赵都,为王室之外的大臣及普通百姓生活起居之所。
    1970年,在配合人防工程建设的文物调查中,发现了赵邯郸古城的大北城。考古发现,昔日的大北城今天就封存在邯郸市主城区地下6至11米处,乃全国唯一被完全埋压在城市地下的战国古城。
    据考古证实,大北城东起今曙光路,西至建设大街,南自贺庄村,北到联纺路。其城南北长4.8公里,东西宽3.2公里,城墙周长为418公里,面积达14平方公里。与占地5.5平方公里的赵王城加到一起,邯郸在战国时的城市面积为19.5平方公里,其幅员已然远远大于天下名都齐国临淄。
    按照考古结论,大北城西北部的今赵苑公园一带,为当年贵族官宦生活宴饮之区,梳妆楼、插箭岭、灵山、照眉池等遗址就集中在这里。
    出土大量战国的三棱铜镞、汉代绳纹陶片的插箭岭,现已沦为长630米,宽20到40米,高3到9米夯土筑成的带状土丘,实属大北城西垣墙体的一部分。
    梳妆楼分南、北二部分,遗址中曾发现大量红烧土块和战国及汉朝时绳纹筒、板瓦残片,说明其上原有建筑。
    灵山位于插箭岭遗址北部,现呈不规则三角形,面积月1500平方米的土台。经考古勘查,其为大北城西垣角处的地面墙址残段,两端均有地下夯土延伸。
    于梳妆楼遗址东侧是照眉池遗址,相传其是赵国诸王骑射之余的休息歌舞之地,宫女们在献歌起舞的前后,常在水边楼台梳妆照眉,故有梳妆楼照眉池之称。照眉池从战国到汉唐,多见于诗词典籍记载,煊赫一时,名扬列国。
    李白在此写下:“清虚一鉴湛天光,曾照邯郸宫女妆。回首丛台尽荆棘,翠娥无影乱寒塘。”明人区大相也曾赋诗,想象这片宫苑游园当年的创构之精、怡心之甚:“鸳鸯宫瓦碧琉璃,玳瑁朝簪灿陆离。十里管弦声不断,春风吹入照眉池。”但升平歌舞弦管,必起离黍衰败之音,所以诗人因之感叹:“歌舞能令壮志消,古来祸败由荒宴,君不见邯郸道上逢吕翁,千古豪华如梦中。”
    大北城中还有一个庞大的建筑群,就是颜师古为《汉书》释文“连接非一,故名丛台”的丛台。“天桥接汉若长虹,雪洞迷离如银海。”在古人的诗句中,可以窥见丛台在当初的富丽与壮观。
    珠客三千的平原君,想必就是从这里出发,带着毛遂走向楚国搬取救兵;胡服骑射前夕的赵武灵王也一定从赵王城来到这里,进入公子成的家里,谋求德高望重的他的赞同;至今仍存的回车巷,则一定又是廉颇与蔺相如的狭路相逢之地;西去归秦的嬴政也一定自丛台下的姥姥家出发前往咸阳;而毗邻丛台的学步桥,则又在传唱庄子《秋水》里的一段美文。
    由丛台往南,就进入了平民百姓生活区。工农商学、引车卖浆、贩夫走卒组成的市井烟火,就在这里浓郁蒸腾。数年之前,邯郸博物馆地下挖掘出战国时期水井和日常生活用具,说明这一带曾是密集的百姓生活区和商业贸易场所。你不能阻止自己这样联翩的浮想,在那个人口稠密,商旅云集的闹市里,曾经走过奇货可居的大商人吕不韦的精明身影,在这个僻静的小巷中,可能跑过手举糖葫芦的幼年嬴政。
    继续向南。上世纪七十年代,在体育场、烈士陵园、中心医院一带出土的大量战国时期铁渣、烧红土,则又为邯郸是当时冶铁重镇的重要佐证。
    风箱劲鼓,铁水溅红。
    熊熊火炉旁,名扬四海的战国民营企业家郭纵正在铸就他“邯郸郭纵以冶铁为业,与王者埒富”的财富神话。
    灰飞烟灭里,是资财被没收后作为“迁虏”被强迫移民他乡的神色黯然的卓王孙父祖,一边恋恋不舍地回望着家乡,一边无可奈何地推辇上路。遥远的四川邛崃,将会再次燃旺他冶铁的炉火,他们将用美丽的女儿卓文君造就一个古典爱情童话。
    (未完待续)

    

    
    三
    还有更令人吃惊的考古发现。
    2004年至2005年,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对赵王城遗址进行了大规模的勘察和测绘,同时对西城南垣和东城东垣进行了小面积解剖发掘。2007年至2008年,在南水北调中线建设工程的文物保护工作中,又对赵王城西南1500米处的郑家岗遗址进行了大面积发掘。
    考古人员在城垣遗址与城垣内侧,不仅意外发现了设计精美、结构完善的防雨排水设施,还在南垣以南1000米处发现了外围城壕系统。这种形式的城壕布局,至今在全国东周城市考古发现中仍是孤例。
    更值得骄傲的是,诸如齐之临淄、燕之下都、魏之大梁、楚之郢等同时期的战国王城,都已沉陷地下,湮灭得无影无踪,只有赵王城还顽强地屹立在大地之上,以清晰可辨的遗址方式,静静诉说着久远的历史。
    诉说着被蹂躏的耻辱,诉说着被践踏的残暴。
    梁思成痛心疾首地说过:“楚人一炬,非但秦宫无遗,后世每当易朝之际,故意破坏前代宫室之恶习亦以此为嚆矢。”
    其实,项羽的那把大火,在中国建筑毁灭史上还不是起始。《资治通鉴?秦纪三》载:“章邯已破项梁,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北击赵,大破之。引兵至邯郸,皆徙其民河内,夷其城郭。”《史记?张耳陈余列传》载:“章邯引兵至邯郸,皆徙其民河内,夷其城郭。张耳与赵王歇走入钜鹿城,王离围之。”
    夷,平也。秦将章邯将赵王城夷为平地,他才是梁思成应该指认的首恶之人。
    章邯一炬,使这个自公元前386年赵敬侯从中牟(今河南鹤壁西)迁都邯郸,历经赵敬侯、赵成侯、赵肃候、赵武灵王、赵惠文王、赵孝成王、赵悼襄王、赵幽缪王八世,长达158年历史的赵王城,终于訇然委地,化为废墟。
    记忆,从此被封存。
    感伤,从此被唤醒。
    “金石笙篁绝代无,鼪鼯藜藿正乘除。园翁但爱城泥暖,侵早锄霜种晚蔬。”这是宋朝的范成大走到这里,情难以抑,唏嘘吟之的《赵故城》。
    “皎皎白云城上飞,城边芳草绿依依。平原气慨孤烟尽,襄国风流一鸟归。日落荒台聊伫马,天横远树重沾衣。秦家烽火连三月,回首干戈谁是非?”这是明朝的张弛游历到这里,抚今追昔,慨然追问的《登古城》。
    “古城犹说赵王都,废址颓垣半有无。雉堞逶逦遍禾黍,龙台荒秽杂樵苏。沧桑世界浮云幻,萧索村墟落日孤。信是人才随气运,空怀廉蔺读踟蹰。”这是清代邑人王琴堂眼望废墟,触景伤情,垂吊而作的《赵王城怀古》。
    无数的人来了,置身空旷,思慕远古,垂下清泪。
    无数的人走了,眼含辛酸,感时伤世,留下凄清。
    而永远驻守在那的,只是夕阳下静穆的赵王城遗址。
    四
    喧哗与热闹隐退了,剩下的只有寂寞。
    多么漫长的寂寞。
    汉唐的春月浸润过它,宋元的秋雨浇淋过它,明清的荻花抚弄过它,在岁月的静静凝视下,在历史的无声酵化里,再干枯的土地都会于这凝视与酵化中生出灵魂。
    这便是美。
    在我看来,巍然矗立的宫殿是拔离大地的美,而颓然倒地的废墟却也未尝不是一种美,它是匍匐大地的美,是对前种美尽情绽放之后的小心封存。
    而今天,沉睡了2000多年的美已经揭封。就在原先赵王城的遗址上,包括三大圈层、七大园林和三十个景点等诸多开发项目的赵王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正在按照既定规划一步步兴建。
    它的对面,曾经的火葬场带着它的扰嚷与凄切业已迁走。站在赵王城遗址上向南看,映入视线的,是一条长长的跑道,和空旷的停机坪,那里是邯郸飞机场。
    北面,是古朴厚重的赵王城。
    南面,是崭新现代的飞机场。
    沧桑与新潮,历史与现代,文化与经济,就这样交织起来,比邻而居。
    让来到邯郸的远方客人,尚在蓝天盘旋,睁大初来乍到的眼睛鸟瞰这个城市时,第一眼就先看到它,这是邯郸最隆重的接待方式。
    让即将离别的远方朋友,在走进候机楼前,随便抽一点时间到这里走走,带上赵王城遗址上的最后一口古老空气飞赴他乡,这又是东道主最热烈的欢送仪式。
    如此甚好。
    (本章毕)

    第四章 赵王陵上静悄悄
    ——宏伟与神秘笼罩下的地表唯一战国王陵
    每一座沉默的帝王陵寝里,不仅仅埋葬着一位声势烜赫的君王,它耗资巨大的营建工程、华贵奢靡的陪葬物品、蕴涵丰富的丧葬卤簿及东园秘器制度,乃至陵墓上巨大封土的每一层夯土,都在无声诉说并传递着那个时代的特定历史、社会、文化等信息。
    遗憾的是,现今的考古挖掘技术仍远远不能减损对珍贵地下文物信息的粗暴伤害,以明定陵开掘为警钟,人们再不敢贸然行事,粗鲁开挖。几乎所有向世人揭开面纱的重要历史墓葬,都是“文物部门抢救性挖掘”,前提是墓葬被毁,盗墓贼捷足先登。
    1997年,发生在邯郸西北部田野里的一件盗墓案震惊中外。
    一伙专业技能极强的跨省组合团伙盗掘了赵王陵2号墓。随后,公安部紧急立案,千里缉贼,跨国追宝,被盗卖出国的青铜马、玉衣片等国家一级文物相继被追回。
    如今,这件被誉为国宝的青铜马就静静地躺在邯郸市博物馆的陈列柜里。它低头左倾,后足略蹲,五官清晰,造型生动,为先秦时代立体圆雕马的罕见造型,生动地体现了当时发达的交通系统以及高超的铸造工艺。
    这是我国目前发现最早的具有写实艺术风格的青铜马,比著名的“马踏飞燕”要早400多年。
    此前,国内发现最早的玉衣为位于满城的西汉时期刘胜墓中出土之物。赵王陵被盗掘又被追回的玉衣片,不仅印证了史书记载,同时也将玉衣实物的出现提前了几百年,这是迄今考古发现最早的用于包裹尸体的玉片,对于研究战国葬玉制度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立刻,沉寂数千年的赵王陵带着几分矜持,也带着几分骄傲,走入大众惊艳的视野。
    一
    四顾阒寂,耳际默然。
    昔日威仪赫赫的寝殿早已杳然无迹,典籍里嘉木葱茏的记载也已变成今天的枯草偃伏。善感而多愁的文人触景生情,总也抑制不住汩汩流淌的思古之幽情
    元朝时登上骊山的张养浩,留下了一首著名的元曲《山坡羊?骊山怀古》:“骊山四顾,阿房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处?只见草萧疏,水萦纡。至今遗恨迷烟树,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
    古今王侯何处觅?荒冢一掊草没了,这是他感怀的所在。在我看来,恰恰是这“都变做了土”又实在太好!
    人祸可以毁灭典籍,如秦始皇焚书坑儒;兵燹可以荡涤文明,如蒙古入侵者对西夏;天灾可以蠲灭文化,如火山灰吞没的庞贝古城。此外,岁月的风蚀,雨雪的侵袭,王权的更迭,都会黯淡、斑驳乃至割裂文化,使久远的文明无绳可系,成为后人永难窥真容的悬想。
    幸好还有土。
    它用封存的方式,躲开一切,将久远的文化与历史稳妥地埋在地下,然后静等后世一片冒失的犁铧,或一把粗鲁的镢头,来意外唤醒。是土精心呵护着文明,同时也悉心保存了历史。有图守护,历史得以实物印证,文明的脉络得以畅然贯通。
    陵墓,这个貌似无声而阴冷的地下世界,远比地上一切飞檐斗拱、亭台楼榭的排场更宏富,更具营养。
    它是历史与文化的守门人。
    其实,1997年发生的盗墓案远非赵王陵首次被盗。远在十六国时期,赵王陵就曾遭到后赵皇帝石虎的盗掘。《晋书?石季龙载记》记载:“曩代帝王及先贤陵墓靡不发掘,而取其宝货焉。”贪得无厌的他大肆盗墓,“邯郸城西石子冈上有赵简子墓,至是季龙令发之。”
    石虎在邯郸城西石子冈上挖掘所谓的赵简子墓时,起初挖到一丈余深的木炭,往下是厚一尺的木板,堆聚起来有八尺,之后便挖到了泉水。石虎遇到了盗墓时最怕发生的少见难题——盗坑积水,无从下铲。石虎便派人找来绞水车,用北方特有的牛皮囊,往外抽水,抽了一个多月仍无法将水弄干,边抽边涌,最后,石虎只得放弃盗墓。
    陵墓,用它独特的自卫方式,为它的主人看住了家,也为历史守住了一穴地脉。
    有趣的是,热衷盗墓并精通盗墓的石虎,生前在营造自己陵墓时就充分考虑到了反盗墓,于是用虚冢设疑方式来迷惑他人。石虎死后,面向世人公开说法是葬在显原陵,暗里却葬身他处,而且将参与建陵和埋葬的匠人、差役全部杀害。如果不是一个无聊的梦,石虎葬身何处也许永远无从得知了。
    慕容儁在消灭冉闵后,统一河北地区,随即在邺城建立前燕。慕容儁在邺城有天“梦赵王虎啮其臂”,醒后的他怒火中烧,于是决定找到死去的石虎。在挖开显原陵发现空空如也后,慕容儁出重金悬赏知情者,最后经一个叫李菟的邺城女人告发,在邺城南部的洹水之畔的东明观下,挖出了石虎的尸体,重见天日的石虎尸体居然“僵而不腐!”,慕容儁踏着石季龙的尸体骂之:“死胡,何敢怖生天子!”数其残暴之罪而鞭之,投于漳水。
    在石虎下葬10年后,被慕容儁掘坟鞭尸,然后抛入漳河中长达11年时间,这自然是十六国中汉化程度最高的鲜卑族皇帝慕容儁,为收揽被石虎荼毒祸害15年之久邯郸大地民众人心刻意所为,却也可以幽默地说,这是陵墓有性的赵王陵在借慕容儁之手为自己复仇。
    (未完待续)

    
    赵王陵遗址公园
    
    目前地表唯一存在的战国时期王陵群
    
    被盗掘又被追回的青铜马,它的历史比马踏飞燕要早400多年
    二
    还是将探幽寻古的视线拉回到邯郸城西北,凝睛于原邯郸县和原永年县交界的赵王陵。
    伫立陵前,放眼一瞅,似乎稀松平常。庄稼茂密,牛羊点点,有感慨,也是“长天风雨散陵阿,碧草萋迷感慨多”的轻叹。
    再凝睛细看,宏伟与神秘感便骤然袭来。
    沿着它高低起伏有致的地缘轮廓,就不难看出这个一字排开、蜿蜒伸展的浩大古墓群落,总占地面积近30平方公里的它是如何气势磅礴。
    古风浩荡,遍野霸气,寻常的山岗田畴,竟然是“牛马蹊田皆故迹,侯王辇路半城坡。”徜徉其间,那句在邯郸流传甚广的民谣仿佛又响于耳际,“七十二陵八十二台,不知赵王哪里埋。”
    先从地理上来打量它。
    赵王陵位于紫山东麓丘陵的边缘地带,整体西倚太行,怀向平川,五座陵墓依次排列,递序坐落。其中三座位于原邯郸县三陵乡,自东北向西南分别被编号为一、二、三号陵台;另外两座被命名为四、五号的陵台,位于辕永年县界河店乡。
    五座墓群均坐西朝东,彼此独立,相互之间间隔约三公里许,都有夯筑的高大陵台,台上置有覆斗状封土,每座陵台东侧都筑有宽大笔直的神道。其中,二、四号陵台中有主墓两座。从建筑基址看,赵王陵已经出现了寝殿。
    赵王陵的这些特点,完全吻合了此前中山王陵出土的《兆域图》及其铭文。而且,与同时期的中山王陵、辉县固围村魏王墓比较,从形制到坐向都有着高度的一致性。
    但赵王陵的规制又远远大于它们。
    仅就二号陵台而言,南北长234米,东西宽190米,南封土高8米有余,北封土高11米,为目前国内已知战国王墓规模最大的一个。此外,二号陵北封土下的竖穴坑石墓,也是国内发现的最早的同类型墓,对研究春秋战国时期王室葬丧文化,有着重要的孤本实证作用。
    因为,在东周之前还没有出现“陵”,丧葬遵循的是“墓而不坟”、“不封不树”,墓地不起坟,葬处不设树。即《易?系辞卜》所言:“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安阳发掘的殷商王室墓群,山西凤翔发掘的秦穆公墓群均没有堆土为坟的迹象。
    君主坟墓称“陵”,是最先躺进赵王陵中的那位主人——赵肃候开始的。
    《史记?赵世家》载:“肃侯十五年,起寿陵。” 翻阅文献,陵之名见于书传者,盖自此始。以后,“至汉则无帝不称陵矣”,这是中国史册中第一次出现“陵”的字样。
    赵肃侯这个头儿,开得很不好。
    极尽铺排奢华之能事,穷极民力财力建造宏伟墓葬,以寄寓自己死后仍然至高无上,如巍巍山陵,显示统治者的神圣与权威。
    《吕氏春秋》有载:“邯郸以寿陵困于万民,而卫取茧氏。”赵肃侯兴建寿陵,造成万民困苦,连极其弱小的卫国都趁着这个机会夺取了赵国的茧氏,可见赵肃侯修建寿陵对赵国国力造成多么大的负影响,也可见赵王陵的营制规模、工程浩大到何等地步。
    此后,坟墓的高度成为身份等级的象征。秦始皇陵更是搞得高不可攀,在魏晋之时其封土尚高达120多米,到今天仍高为65米。汉代甚至将坟墓高度列入《汉律》,唐朝也将之明文规定在《唐开元礼》中。
    搞这么高干什么?国祚长度其实与坟头高度一点关系也没有,赵肃候或许不明白,但嬴政应该最清楚。
    (未完待续)
    三
    帝王们永远不信这个,他们坚信的是,生时虑死,“事死如事生”。
    油将枯,灯将灭,就差最后一口气从胸腔倒出就要远赴冥国。不能赖着不走了,那就提前在地下建造一个与地上一样的宫殿,将生前的荣华富贵带来,将生前的威仪与尊崇也一并带来,以冀望死后荣华依旧,往生再来,依然钟鸣鼎食,翠华摇摇。
    为此,大量的珍奇宝玩、钟鼎鼓瑟、戈剑羽旄、车马牲畜、人俑明器作为殉葬品被埋进大地深处,甚至宠爱的嫔妃奴仆也要寝而埋之,用活生生的人殉葬。
    很高兴,在赵王陵目前的局部零星发掘中,还没有发现有人殉葬。愿赵氏家族的人都能像魏武子儿子魏颗一样,有一颗温情的大心。
    那么,除赵肃侯外的赵氏诸王会否也像曹操父子那样,敛以时服,葬以陶器,坚持薄葬呢?
    给出答案的是盗墓贼。
    仅从赵王陵2号墓中,盗墓贼就盗走包括青铜马、铜铺首、金牌饰、车马器构件、玉衣片、玉圭等文物200多件,大量精美文物流失,举国震惊。1998年8月《南方周末》以两个版的篇幅,刊登了长篇通讯《洛阳铲刺破赵王陵》,详细报道了警方侦破这个跨地域、有组织的极具专业水准盗墓集团的全部过程。
    警方万里追逃后,一大批文物被从海外追回。其中,三匹青铜马、金牌饰等被鉴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偌大的赵王陵下应该藏有多少稀世之珍,封存着多少宝贵的历史实物,关闭着多少联通往古的电路?
    这永远是个迷。起码在它经全面被考古挖掘完全展现在世人之前,这将一直是个迷。
    但赵王陵作为赵文化,作为春秋战国文化的重要载体,其价值却已经可以肯定。
    四
    更大的谜团来自离这里不远处的西南,一个叫姜窑的小村。
    姜窑村西的一块岗坡地名叫卧龙岗。
    上世纪80年代,姜窑村砖厂的工人在取土烧砖时,意外挖出了一些十分奇怪的大石头。村民发现,这些挖出的长约1米、高约2.5米、宽约4.6米的石头,彼此衔接,集体有着规则的外表,而且呈节状排列,与动物脊椎骨十分想象。
    联想到周边有许多以龙命名的古庙宇建筑,和当地民间自古流传着的许多龙的故事,村民们开始惊愕地认为,他们挖到了传说中的石龙。
    包括文物工作者在内的人们,至今对这些石龙的来龙去脉仍一无所知。因为,所有见诸于文字的史志上均没有任何关于石龙的记载。
    从1988年起到2002年,小小的姜窑村卧龙岗上已陆续挖掘出五条石龙。其中最长的一条竟达369米!其余的四条龙据勘探,也都长达两三百米。
    这些龙依次排开,中间为最长的大龙,在其左右各有小龙两条,头向东北,尾向西南,伏卧于卧龙岗上,布成了有规则的龙阵。
    奇怪的是,构成龙体的石质为沙石岩,但卧龙岗上均系黄土地质,并无岩石。国内众多专家考察论证后,研究的结论是这里的古石龙是迄今为止,世界上体形最大、年龄最古、石质最为奇特、神秘感最强的石制龙体。
    这些龙从哪里运来?如此重的石块又是用的什么搬运方式?它的成因与用途又是什么?
    问号多多,结论也五彩缤纷,众说纷纭。
    河北省地质勘探大队工程师游传泽认为,古石龙是人工制造。因为从龙体的正截面看,结构复杂衔接机关巧妙,龙骨每节都有沟、槽,每节龙骨厚、长、宽大体上一致,尤其是龙节之间,似有黏结材料。此外,龙体边缘还有龙翼,在龙身下还有一个完整的底盘,这样形象的造型及规则的排列,只有人为制造才可能出现。
    河北省地理科学研究所原所长李庆辰教授却认为,石龙乃天然形成。他分析,石龙形成期时,当地处于比较干燥的环境。而古河道沙在自然界中会逐渐脱水、固化、收缩。由于古河道沙体中间都是沙子,而两边还掺有一些泥土,而泥土的收缩率要高于沙子的收缩率,所以,在收缩过程中,逐渐变成中间隆起,而两边变凹的圆柱状骨头形状。 沙体颗粒均匀,所以当它们固化收缩而断裂时,受力均匀,石龙的骨节就会呈等距离断开。
    众说各异,只能引来更广泛、更持久的猜测纷纷。
    细心的人却从龙群的面朝方向看出了端倪。
    这些石龙全部朝向东北方向,而在古石龙东北方向1.5公里外,就是遥遥相对的赵王陵遗址。
    这不会是个偶然的巧合。乡名三陵乡,岗名卧龙岗,旁边有五龙庙,而且这里就出现了五条石龙。所有这些似乎都统统围绕着一个主题,有着一个共同指向——石龙,极可能为赵王陵镇陵之物。它匍匐千年,只是为守望赵王陵。
    (未完待续)
    这让人联想起埃及的金字塔。
    坐落在哈夫瑞金字塔东北372米一块洼地中央,是著名的狮身人面像。狮身人面像到底存在了多少年?那个人面是谁?它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作用?这些疑问也一直在人们心头悬而不决。
    一般认为狮身人面像是用来镇守法老墓地用的,是智慧与勇猛的象征,约成于公元前2500年,那个人脸就是哈夫瑞法老自己的面庞。但有人用计算机对比分析了哈夫瑞法老与狮身人面像,发现哈夫瑞哥哥詹德夫瑞的头像与那张脸更像。以哥哥为原型的狮身人面像为什么守望在弟弟的金字塔前?
    问题是如此之多。
    然而,人们的提问还没有完。这些面向赵王陵的石龙,又为什么统统没有龙头?
    《易经?乾卦》爻辞说,“见群龙无首,吉。”
    没头,是为了取吉利之意吧。但《易经》中的“群龙无首”,原意并非群龙没头,而是说群龙首尾相接,彼此谁都不是领袖。“潜龙勿用”、“见龙在田”、“终日乾乾”、“或跃在渊”、“飞龙在天”、“亢龙有悔”,这六个乾卦爻辞,表现的是苍龙从蛰伏到腾飞再回归于本初的六个阶段,暗喻君子的成长过程。
    那既然群龙无首,又为什么位于中央的一条石龙身量要远远大于周围四条?这显然又违背了《易经》的本意。
    世上许多鸿蒙未解的问题也许根本就没有答案,过于清晰的回答往往是盲人摸象。
    五条石龙是否各对应着一位陵墓下的赵王?
    如同神秘的司芬克斯,这些石龙也许永远将是个迷。正因为是谜,才格外让人关注,让人猜测,又让人费解。
    五
    独立陵下,一片静悄悄。
    风过旷野,草在浅吟低唱。陵墓里的主人可曾看到疑惑不解的目光——赵肃候的寿陵在哪里,赵武灵王安眠于何处,哪个封台下又躺着赵惠文王?
    赵国自公元前386年定都邯郸,至公元前228年赵王迁被秦所灭,158年中共有8位赵国君王在这里登基,然后陨落。五座陵群七个墓冢的主人分别是谁,至今不得而知。
    《史记》注释中,徐广说赵肃侯葬在常山,《史记正义》称赵武灵王葬于灵丘,《淮南子》说赵王迁被秦王俘虏后流放于房陵,并最终死于那里。
    这些记载,或因语焉不详,或因缺乏佐证而疑点重重。赵肃侯时期,常山属中山国,赵肃侯不可能把自己的陵墓建筑在敌国。赵武灵王饿死在沙丘(今河北广宗),他也不大可能远葬于千里之外的灵丘。
    个中悬疑,只能等赵王陵重见日光,大白天下那刻。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作为战国历史文化的见证者,战国经济与社会发展的记录者,战国制度和器物的看管人,赵王陵所留下的巨大历史文化财富永远不可估量。
    这里没有埃及金字塔的咒语,但同样光怪陆离,神秘莫测。当有朝一日,殿门闳然打开,这个璀璨瑰丽的地下宫殿必将使整个世界为之震惊。
    而它存在的本意,却并不是为震惊谁,主人还在熟睡,那就暂时先别打扰。
    听,风过陵台,吹来一片静悄悄。
    (本章毕)


    
    
    面向赵王陵令人费解的古石龙
    第五章 赵氏孤儿
    ——中国古典英雄主义的浩烈先声


    丛台脚下,有间并不轩畅,甚至可以说相当低矮的祠堂——七贤祠。
    它最初叫三忠祠。享祭者也只有三位: 程婴,公孙杵臼,韩厥。
    大明万历十九年,邯郸县令卢龙云于丛台下建起三忠祠,清雍正年间知县郑方坤重修三忠祠时,将其迁址于城西东明观右。
    1922年,民国知名将领孙岳与邑绅王琴堂,将三忠祠与坐落于县城南门的四贤祠(祭祀蔺相如、廉颇、李牧、赵奢)合并一处,于丛台湖北岸建七贤祠。其后,大水过后的1964年修葺丛台时又有乔迁,于1983年最终迁建于今天所在。
    将7位屹立河山、叱诧风云的豪杰挤到一间逼仄斗室里,豪杰们可能是乐意的,但我总是感觉太委屈了。
    要知道,这是间载入《史记》的祠堂! 《史记?赵世家》载, 程婴自杀后,“赵武服齐衰三年,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绝。”
    从赵武灵王的六世祖赵武起到司马迁之世,这间祠堂就始终香烟袅袅,礼祀无辍。
    一
    世界上还有哪位孤儿的故事,受到过如此广泛而持久的关注?
    自太史公在《史记》中记述了这个感天动地故事后,“赵氏孤儿”便成了永久的文学模板。在纪君祥那里成了元杂剧《冤报冤赵氏孤儿》,在陈凯歌那里成了电影《赵氏孤儿》, 更十分令人惊奇的是,在伏尔泰那里成了著名的《中国孤儿》,在歌德那里又成了不朽的《埃尔培诺》。
    两位西方文学大师不约而同,都将多情的笔触伸向了遥远的东方,这举止本身就极具撼人的力量。
    也许,那声来自春秋的婴儿啼哭太牵人,太揪心。
    相对于征伐的号角,一个婴儿的啼哭太微弱了;相对于惨烈的战役,几个人的死去太轻飘了;相对于王朝的谢幕或登场,一个家族的消亡与振兴也太微不足道了。但就是这样一件在史记中只有区区两段文字记载的事件,恰恰牵动了一个欧洲启蒙思想家的魂灵,震颤了一个伟大诗人多情的神经。
    它一定散溢着人类普遍的人格辉泽。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想必,跨越国界的大师,一定将这里当成了他思想中始终趋同的高贵人格诞生的精神故乡。
    (待续)
    二
    公元前597年,一场围绕一个婴儿生命的抢夺战在晋国拉开。
    原因直指此前10年,被董狐铁笔记录在案的一句话。
    其时,荒淫暴虐的晋灵公宠信屠岸贾,屡派刺客暗杀赵盾,赵盾逃匿,还未逃出国境时,赵盾的族弟赵穿弑灵公于桃园,赵盾得以继续掌权,并拥立晋成公即位。 太史董狐于是举着一条“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讨贼”的十分牵强理由,郑重在史书里写下了“赵盾弑其君”。
    赵盾死后,儿子赵朔出现在晋国政治舞台上,屠岸贾此时得宠于执政者晋景公。屠岸贾看到时机成熟,于是就告遍诸将:“当年赵穿弑灵公,赵盾虽然不知道,但是仍是贼首。以臣子弑君主,而他的子孙在朝堂,那还怎么惩罚罪恶之人呢?请诛杀赵氏!”
    曾为赵氏家臣的韩厥反驳道:灵公遇到贼人时,赵盾正在逃亡,我们先君也认为赵盾没有罪,所以不诛杀,“今诸君将诛其后,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诛。妄诛谓之乱。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
    屠刀已经磨好,理由只是个托词,反驳又有什么用呢?
    山雨欲来风满窗。感觉形势危急,韩厥急忙告知赵朔,让他赶紧逃亡。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明知大祸临头,插翅难飞,那就安静地敛起翅羽,以平静来等待灾难的照临吧。但,还是有一个遗愿要交代,他想到了妻子腹中的生命,于是说:“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韩厥许诺,于是称疾不出。怀着一腔郁愤的他,抱着为赵氏洗冤光复大愿,如何暗中筹谋、组织策划、协调实施,都隐在了历史黑幕之中。
    赵氏家族居住的下宫,血光四溅,噍类无遗。
    下宫之难中,除怀着赵朔遗腹子的妻子赵庄姬,因是晋成公姐姐而躲在王宫中幸免于难,赵氏家族男女老少悉数被杀。
    三
    死寂一片中,英雄登场。
    公孙杵臼,程婴。一个是赵朔的门客,一个是赵朔的朋友。
    公孙杵臼问程婴:先生你为什么不去死啊?程婴回答:“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
    孩子很快呱呱坠地,是个男婴,名赵武。意欲赶尽杀绝的屠岸贾闻讯,立刻派人到宫中搜查,庄姬侥幸躲过了。
    程婴与公孙杵臼却忧心忡忡地见面了。他们清楚,“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怎么办?
    公孙杵臼问:选择活着保护孤儿与选择报义而死,哪件事儿更难?
    程婴说:死容易,立孤难耳。
    公孙杵臼说:赵氏先君与你交往深厚,你来干难作的事;我作简单的,请让我先死。
    为了他人的生的可能,而以自己必死为前提。在自己生命完结之前,没有争先恐后的激昂,没有大义凿凿的遗言,只是淡然对视一眼,然后默默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各自走入自己的角色设定之中。
    程婴将赵武藏匿了起来,公孙杵臼则背起自己的孩子躲进山中。
    一切妥当,程婴出场了。
    他对正在大规模搜寻赵氏孤儿的将军们说:“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他用出卖自己人格的方式来让对方相信其合理性。“诸将皆喜,许之。”果然,跟着程婴,就捕获了藏在山中的公孙杵臼以及他背负的婴儿。
    公孙杵臼大骂程婴:“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他睚眦尽裂,抱儿泣呼:“天乎!天乎!赵氏孤儿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
    公孙杵臼与他抱着的婴儿,一并被杀。
    瓜瓞已铲,孽根尽除,屠岸贾们满意地长长吁了一口气。而程婴,却抱着真正的赵武一同藏匿在了深山老林之中。
    又是一个十年。公元前587年,因韩厥多方努力,不停向晋景公劝谏“以成季(赵衰)之勋、宣孟(赵盾)之忠,而无后,善者其惧矣!”景公终于决定为赵家平反昭雪。
    于是,深山里长大的赵武被召回,赵氏得以雪冤,屠岸贾被灭族。
    一切尘埃落定。
    仇报了,冤伸了,位复了,赵武成人了。这时,年迈的程婴却要与大家告别,不是功成名就后的归隐,而是要死别。
    他要去赶赴迟到了十年的一场死约。订约双方其实都是一个人,自己。
    他静静地说:“昔下宫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
    赵武边啼泣边顿首,说您不能这样。程婴慨然一笑:“不可。彼(公孙杵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
    遂自杀。
    (待续)
    ??四
    ???因一句许下的诺言,甚或连诺言都没有,只是一种自我认定的责任,然后为了他人家一条小生命,一个将自己及亲身骨肉的性命轻易就抛掷给豺狼,一个不惜忍辱蒙垢、甘愿受世人唾弃而含辛茹苦将其抚养成人,又在功成之日自杀以报。
    ??? 此时,那个男婴是谁,保护他的终极意义是什么,都已退居出价值尺度衡量的范畴,“感君恩重许君命,泰山一掷轻鸿毛”的情绪也已不再确切,心中凛然的只有责任,胸怀盈漾的只有道义。
    不怯死以苟且,不毁节以求生,秉一种辉光高洁的品格,向世人表达自己的崇高,意气自任,纵情放性,发奋扬历。?而这,才是与莽莽宇宙互为一气,激情舒泰的至大至伟享受!?
    ??为了一个普通士兵的生命,而要付出成十上百倍战士的生命,值吗?这是公映在21世纪的美国大片《拯救大兵瑞恩》提出的疑问。
    ??为了一个婴儿的性命,一干智勇高古之士,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掷青春,贱声名,值吗?这是上演在公元前6世纪的救孤故事提出的疑问。
    ?? 提问其实一直没有停止。但你可能不知道,当提问产生时,价值核心已经从唯美、壮烈、高拔的彼在意义,沦入了物化、性价、权衡的此在磁场。因为可以确信的是,在那个意气凌厉的时代,弥漫着古典英雄主义的天空下,压根不会有这样的质疑。如同十年特洛伊战争后,雅典元老院最后给定的回答是:为了海伦的美丽,再打十年也值。
    ????美和道义没有价格。
    ????不管《战国策》、《左传》与太史公的记载如何相左,我都不能不说这个永恒的托孤救孤故事,已成为一种历史镌刻的寓言,是中国古典英雄主义的最早先声。它最终酿就了一方浓酽的忠烈文化,使清冷的易水可以照见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的苍凉身影,让窄小的豫让桥可以见证侠客朝着一件衣服三跃而击的悲壮一幕。
    ??救孤的君子们,他们知道自己是在用生命为另一条生命摆渡,使赵氏血雍得以延续,他们不知道,这个获救的孩子终将成为赵氏复兴的奠基人。
    成为晋国正卿的赵武主持晋楚弭兵大会,不仅扩大了赵武在诸侯国之间的国际影响,也增强了赵氏在晋国的政治地位。晋平公十三年,前545年,出使晋国的吴国延陵季子通过对赵武等的打量后得出一个结论:“晋国之政卒归于赵武子、韩宣子、魏献子之后矣!”
    事实正是这样,赵武后三世至赵襄子时,韩、赵、魏灭智伯,三家分晋,赵氏从宗主一跃而为诸侯。倘没有程婴、公孙杵臼、韩厥,便没有赵武,那么后来的赵国也将无从谈起。
    ? 此时,正可翻开顾炎武的《义士行》,双目潸然,低声吟诵:“饮此一杯酒,浩然思古人。自来三晋多义士,程婴、公孙杵臼无其伦!下宫之难何仓卒,宾客衣冠非旧日。绔中孤儿未可知,十五年后当何时。有如不幸先朝露,此恨悠悠谁与诉?一心立赵事竟成,存亡死生非所顾。呜呼!赵朔之客真奇特,人主之尊或不能得,独有人兮长叹空山侧。”
    曾子为之总结道:“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欤?君子人也!”
    (本章毕)



    
    丛台脚下的七贤祠,里面供奉着程婴、公孙杵臼、韩厥,以及赵奢、廉颇、蔺相如、李牧

    
    位于山西忻州的公孙杵臼与程婴墓
    第六章 英雄不愧武灵王
    ——丛台与赵武灵王赵雍溯源

    一个硕大的城市往往可以浓缩为一座古老的楼榭,一处缄默的亭台也往往可以扬声为一个地域的代言。
    承载了漫长岁月洗礼,吐纳过悠远历史烟云,这些典雅而迟暮的楼台因其独具的历经与见证身份,而成为砖石垒就的特定历史文化符号,享誉遐迩,传唱古今。
    武灵丛台之于邯郸,便是。
    一
    中华大街永远是一派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占地360余亩的丛台公园因其鸟喧林静、景深花明,反倒像位隐于市的大隐,一入其怀,陡觉弃离喧嚣。巍巍丛台,就静穆地端坐其中。
    古人喜欢登高,或揽胜以骋怀,或接天以祈福,或发思古之幽情,或凌空而小天下。
    肇兴于夏商,隆胜于秦汉的“台”,曾是比“宫殿”更为重要的国家形象表征。周文王筑灵台,商纣王起鹿台,楚灵王建章华台,秦始皇筑琅琊台,汉武帝修柏梁台……丛台则是赵武灵王时的产物。
    张衡《东京赋》中云:“楚筑章华于前,赵建丛台于后”,已约略道出其建筑年代。
    唐人颜师古曰:“连聚非一,故曰丛台。盖本六国时赵王故台也。”历代所修邯郸县志均载,古丛台上有天桥、雪洞、妆台翠披诸景。
    丛台为赵武灵王所建,乃三国时期薛综首倡。宋代贺铸在《丛台歌》记中讲道:“按《邯郸县谱》,丛台赵武灵王筑,起地三百尺,今故址犹十仭。”古制,一尺23厘米,三百尺即69米,可以想见原台是何其上出重霄、高耸入云!
    映入今人眼帘的丛台,是1963年洪水来袭致使台体东南部坍塌,于1964至1965年重新修葺而成。台分三层,青砖垒砌。空中俯瞰,丛台顶部呈“T”字型,高约25米,南北长110米,东西宽60米。
    夕阳西下,置身其上,历代骚客文人登台独吊时的吟哦便在耳际依稀响起。
    南梁的沈约、唐时的王建、宋时的贺铸、金代的元好问、元时的王恽、明代的王世贞、清时的乾隆……他们分别从或远或近的历史深处迤逦而来,登台放目,倚栏孤眺,念天地之悠悠,叹英雄之气短。
    他们无一例外因丛台而想起一个人,甚至视丛台而为一个人,他们墨汁淋漓的笔下抒写的是丛台,心中慨然起思、缅想无限的却是一个人。
    一个智略沈雄,风流慷爽,力变华夏之服,成七雄之霸业的人。
    一个拓地云中,通道上党,折酋虏以鞭棰,玩秦人于股掌的人。
    丛台筑建的成因,正是他霸业既成然后土木繁兴的结果。巍巍丛台之上,武灵旧馆里,有他的石雕立像。他站在丛台上,一立就是数千年。
    他是赵雍,赵武灵王。
    二
    何止是丛台呢?
    这个城市里处处是他的身影。高速入口、车站广场、街心公园……大凡最显眼的位置,一定有他。
    外来的人,千里迢迢踏上这片土地,一抬头,就看见他策马飞奔、持弓回望的雄姿,于是,凝视的眼神里有了几许追慕的神情,脚下踩踏这片土地的力度又暗自怀了几分虔敬。
    离去的人,踏上归途前,忍不住回头再打量一眼这个盘桓数日的悠久古城,落入眼底的,仍是他揽缰勒马、曲臂挽弓的定格,便感觉于无声的告别中,似乎有了某种与历史邂逅的温热与端庄。
    一个千年延替的城市,经过时间的漫漫淘漉,终于浓缩并依附在一个人的身上,找到自己最恰切的符号表征,这是这个城市的骄傲,也是这个人的光荣。
    提到他,人们往往最先也是最后想到的就是——胡服骑射。
    然而,除了胡服骑射,属于他名下的惊天动地伟业委实还有很多很多。高山因其过于巍峨,反而影响了世人对他的整体性瞻仰。那么,就通过高山对高山的打量,来弥补我们视力的缺陷。
    1903年,清末民初的天纵之才梁启超,以无比心仪的虔敬姿态,写下篇著名的文章《黄帝以后的第一伟人——赵武灵王传》。
    他在该书绪论中如此写道,“痛哉!耻哉!中国民族之外竞史也!自商、周以来四千余年,北方贱种世世为中国患,而我与彼遇,劣败者九而优胜者不及一。其稍足为历史之光者,一曰赵武灵,二曰秦始,三曰汉武,四曰宋武,如斯而已!如斯而已!而四役之中其最足为吾侪子孙矜式者,惟赵武灵。”
    为学素谨、持口慎严的梁氏,何以无视魏武,撇开汉高,连用两个“如斯而已”来将最钦敬的目光悉数浇注于赵武灵王身上?
    除了基于对列强入侵下国运颠覆的忧患,痛心于国民筋驰力竭、羸怯颓然现状,呼唤一代经天纬地英才出世,寄予搅动乾坤改天换地的向往之外,他一定隔着遥远时空的凝视中,看到了赵武灵王身上散溢的熠熠辉泽。
    ——那是刚毅勇武的健全体魄,也是隽永饱满的人格魅力。
    ——那是沛然昂扬的生命激情 ,更是卓荦超拔的生命意象。  
    难怪,那么轻易不下断语的历史学家翦伯赞先生,都在他《登大青山访赵长城遗址》一诗中,如此充满豪情地言道:“骑射胡服捍北疆,英雄不愧武灵王。”
    英雄不愧武灵王!
    (未完待续)

    
    名闻遐迩的赵国武灵丛台

    
    丛台广场上的赵武灵王

    
    屹立于邯郸火车站前的赵王灵王

    
    邯郸东环高速入口的赵王灵王

    
    丛台之上武灵旧馆里的赵武灵王
    三
    赵国人等他等得太久了,望穿秋水。
    从赵衰跟从重耳流亡天涯起,到赵盾梦见叔带哭,预兆族绝而后好,再到赵简子路遇野人说后嗣且有革政而胡服,并二国于翟,扁鹊为其解梦……一代又一代的赵家人,似乎都在耐心向身后的远方凝视,翘首以盼等他出场。
    有必要为赵家简单整理一下家谱。赵氏孤儿赵武之孙为赵简子,赵简子之子赵襄子创立赵国,二传到赵藉,与韩魏三家分晋,五传到赵肃侯,六传到赵雍。
    然而,摆在这个刚刚登基年仅十几岁孩子面前的又是什么?
    饿狼环围,饥鹰集翔,这就是初登政治舞台的赵雍面临的严峻时局。时在公元前326 年,司马迁在《史记》中写道:“赵肃侯卒,赵雍即位,为武灵王。秦、楚、燕、魏、齐各出锐师万人至,参加赵肃侯葬仪。”五个国家虎视眈眈而来,五万铁甲大兵压至赵境,他们当然不是来为赵肃侯送行的,而是俟机图赵。
    年轻的赵雍没有慌张,他表现出了远远超越年龄的冷峻与沉着,也展示了他高超从政手段与指挥武略。
    首先,他命令赵国上下全民戒备,邯郸、代、太原、上党驻军全部枕戈待旦,随时准备迎击来犯之敌。与此同时,他积极寻求国际力量支持,联合韩、宋两个位于秦、魏、楚、齐之间的国家,使赵、韩、宋形成战略同盟,在秦、魏、楚、齐间形成品字型互援结构,对四国形成钳制力量。
    做完这些,他还觉得不够。枪杆子里面有发言权,钱袋子里面更有发言权,这是历经万世颠扑不破的真理。举着这条真理,一方面派人南下,重金贿赂越王,唆使其攻楚。一方面派人北上,重赂楼烦,劝其击燕与中山。
    燕、楚两国在后方被袭情况下,放弃对赵国的趁火打劫。余下的魏、秦则因赵、韩、宋的制衡,随之失去进攻优势。
    你不是以会葬名义来的吗?好,我谢谢您。那,军队请止步,使者请入境吊唁。五国使者见到赵国部队军容整肃,严阵以待,遂罢邪想,加之外交策略的巨大成功,五国联军会葬完毕,各自乖乖按原路撤回。
    他没有陶醉,而是将目光冷峻地投向了远方。
    北面是心腹大患中山国。它硬硬地楔在赵国的版图中央,作为赵国政治权力中枢的邯郸又偏居赵国南端,这使得国家权力机器甚感运行不畅,对代郡的领导与指挥力度变得异常艰难。  
    齐、燕也纷纷将中山国视为一枚牵制赵国全局的重要棋子,相互勾肩搭背,共同对付赵国。这不仅给赵国的国家安全与统一带来了极大威胁,而且严重影响了赵国的发展。
    梁启超曾这样分析赵国当时的局势:“惟赵边胡,而其所当之冲,视秦、燕为更剧。赵不创胡,胡必弱赵。赵之忧患在是,赵之所以盛强亦在是。”
    不独如是,此时,秦国在西部迅速崛起,列国嘈杂扰嚷,争战频仍,兼并之势愈演愈烈,各诸侯国均在自图勃兴,进而吞并他人。
    为对抗秦拉拢齐、楚图魏的连横策略,魏相国公孙衍号召赵、韩、魏、燕、中山五国国君称王。在他人纷纷称王之时,赵武灵王却断然拒绝。他无比诚实地说,赵国实力还实在有限,我哪里有称王的资格?让国民一律称自己为君。
    欲奋垂天翼,何顾俗世名。
    公元前309年,“十七年,王出九门,为野台,以望齐、中山之境。”今天的新河县九门村,当时正是赵、中山、齐三国交界。赵武灵王在赵国边陲建立野台,东望齐,北察中山。这一望,尽收眼底,也尽记心底。
    “十五年,赵王使乐池送燕公子职归,立为燕王,是为燕昭王。” “十八年,秦武王与孟说举龙文赤鼎,绝膑而死,赵王使代相赵固迎公子稷于燕,送归,立为秦王,是为昭王。”
    如同武灵王十四年迎娶韩女,用婚姻干预政治,与韩缔结联盟一样,不管是千里迢迢送燕公子归国继位,还是不辞辛苦送秦昭襄王归国即位,赵武灵王都是想通过自己充满温情与友爱的举止,改进与他国的关系,打破环伺赵国周围群国的固有联盟格局,建立有利于赵发展的全新秩序。
    以区区赵国之弱,影响力之小,却频频在国际舞台上扮演秦穆公送晋文公归国执政的大国角色,用树立他国领导人的方式来改进国际间关系。
    这是他面向外部世界展露的身手。
    (未完待续)
    四
    面向国内他更是独有创见,其超越时代之举让赵国朝野为之目瞪口呆。
    公元前307年正月,赵国的大臣们集体接到一张请柬,赵武灵王在信宫(位于今临洺关一代)要举行大朝。
    这次朝会规模宏大,开了整整五天。这个重要会议甫一结束,赵国军队的号角开始鸣响,赵师北上,来为两年前赵武灵王的野台之望下结语。
    出手与收手都相当干净利索,《史记》称之,“王北略中山之地,至于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
    山高峰险,罡风凛冽,正好!为什么一定要在金殿朝堂之上才能发号施令?
    那就在这里开一个国际形式分析会。赵武灵王就在赵国边陲边指点江山,边对大臣楼缓等说:“我先王因世之变,以长南藩之地,属阻漳﹑滏之险,立长城,又取蔺﹑郭狼,败林人于荏,而功未遂。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东有胡,西有林胡﹑楼烦﹑秦﹑韩之边,而无强兵之救,是亡社稷,柰何?”
    是啊,怎么办呢?
    赵武灵王给出一个谁都想不到的答案,而且主观意识极强——吾欲胡服。
    一场起于服饰而归于政体的历史性革命就此拉开。那么,一只截断的衣袖,一袭紧身的短袍,果真能牵动一个王朝的雄起与勃起吗?
    赵雍知道只有改战车为骑兵,才是在丘陵山区崎岖之地作战取胜的唯一出路,只有改宽袖长袍为短衣紧袖的胡服,才能适应骑战需求。所以,他颇为自负地笑了:“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我也。狂夫之乐,智者哀焉,愚者所笑,贤者察焉。世有顺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也。”
    多么自信的一笑!这无疑是超越那个时代最富底气的爽朗笑声。
    夏夷之辩,由来已久。中原诸国向来自视为王朝正统,礼仪之邦,对戎狄风俗自有一种蔑视心理。
    《史记》中一句“群臣皆不欲”,已能说明赵国上下的抵抗情绪。
    赵武灵王叔父公子成为此称疾不朝,他认为,袭远方之服,变古之道,是逆人之心。赵武灵王为此上门做思想工作:“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圣人观乡而顺宜,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变服骑射,为的是备四境之难,无骑射之备,将何以守?
    赵文﹑赵造﹑周袑﹑赵俊等宗室公子及重臣也纷纷进谏,疾呼停止胡服。但赵武灵王没有动用至高无上的王权,运用高压来使他们臣服,而是用来去有致的析理明事,通过讲道理让他们衷心诚服,“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礼也不必一道,而便国不必古。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
    一切推诚置腹。在这样诚恳且讲理的劝解面前,又有谁不心悦诚服呢?
    一场围绕服饰变革的真理大讨论终于落帷。没有一纸政令,没有强制推行,有的只是雄辩滔滔、以理服人,最终全国欣然接受,大家集体换衣。
    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赵装爱胡装。那几天,赵国的裁缝店生意兴隆。那一段,六国人的讥笑声铺天盖地。
    一年后的公元前306年,赵武灵王亲率20万大军,分5路再次进攻中山。此役取得大捷,赵军一直打到中山国都城灵寿附近的宁葭(今河北获鹿北),彻底控制了太行山的重要通道井陉。 到公元前296年,赵国骑兵的铁蹄踏破中山国都城灵寿,中山被灭。
    自此,赵国疆域得以空前扩张。北到燕、代,西至云中、九原,均为赵属。赵武灵王设置云中、雁门、代郡。自五原河曲筑长城,东至阴山,修筑赵国北长城。从现今留存的遗迹可以看到,赵北长城大体有两条:一条在今内蒙古乌加河以北沿今狼山一带;一条从内蒙古乌拉特旗向东,经包头市北,沿乌拉山向东,再沿大青山,经呼和浩特市北一直到河北张北县以南。
    横亘在赵国中的梗阻中山国得以摘除,北方战略扩张局面已经打开,赵国因此迅速跻身于战国七雄行列。
    当此时也,怎能没酒?赵武灵王在信都大会诸侯,酣饮五日。临风举杯,他可曾意识到他托举的赵国正走上最为辉煌的峰巅?
    胡服骑射对中国文明的递进以及对社会发展产生的影响,远未为史家尽道。因为胡服的推广,不仅适应作战之需,更便于人们从事生产劳动。
    史载,楚、齐两国当时就有人效仿赵国的胡服骑射。到汉代,胡服直接被官定为武服,在北朝,文武官员甚至被明令皆着胡服。
    在赵武灵王之前,马在中原基本上只用来驾车,不作为骑乘。唐孔颖达在《礼记?曲礼上》疏云:“古人不骑马,今言骑者,当是周末时礼。”这个周末,即是指的赵雍时代。
    由此推断,正是赵武灵王的一双手,将中原的人们推上了马背。当汉将军霍去病马踏飞燕,在茫茫戈壁追杀匈奴时,汉武帝可会捻着胡须,对远古的赵雍怀有一份钦敬之情?
    改革的成绩是如此之大,不仅赵国疆域得以拓宽,国力得以大增,赵武灵王奠定的赵国军事力量甚至影响到他死后若干年。在各国无奈献地事秦时,赵国依然能屡败秦军,并成为秦一统天下路上遭遇的惟一最有力对手。
    五
    英雄的心中总蒸腾着苍茫的烟云,此后的赵武灵王又有着更为雄心勃勃的打算。
    昔日云蒸霞蔚的东方齐国式微了,属于楚国的骄傲也随着楚庄王谢幕而结束了。与赵国来说,真正且惟一的对手只是强秦。
    欲统天下,就必须吞秦。秦国恃兼并之志,一直东向用兵,又南侵楚国,对北方防范较少。赵雍于是准备绕道九原,利用轻骑之优势,偷越沙漠荒原,直下秦都咸阳。
    于是,一个石破天惊的举止出现了——舍权让位。
    公元前299年,他打破历来国君死后始立新君的传统,主动将王位让给幼子赵何即赵惠文王,使肥义为相国,李兑为太傅,赵成为司马。自己则号称主父,腾出时间和精力全力治军,准备灭秦。
    樯橹灰飞烟灭不动人,动人处在那柄悠闲摇动的羽扇;斩华雄的震天鼓声不入心,入心的是那杯仍袅袅着热汽的的黄酒。但这些英雄,一拿来与赵雍比较,立即就差了很大一个品级。
    为实施吞秦战略,了解咸阳地理形势,掌握秦王为人处世的个性特点,赵武灵王竟然假装赵国使者,亲自冒险入秦。“秦昭王不知,已而,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而主父驰已脱关矣。审问之,乃主父也,秦人大惊。”
    怎能不惊呢?
    这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吧?一个堂堂大国的君父、国家最高军事领导人,竟然深入虎穴,冒充使者在秦庭上与秦王侃侃而谈,古今中外,可有别人?
    六
    沙丘(今广宗、平乡接壤处),一个永远的困龙之地。
    在此之前,商纣王筑沙丘台,酒池肉林,最终国亡身败;荒淫无耻的卫灵公也葬在此处。《庄子》载:“卫灵公卒,葬沙丘宫。”而在未来的秦始皇三十七年,嬴政也崩于这里。
    公元前295年,一代天骄赵武灵王竟然命丧此地,死的方式很可怜,“不得食,探爵彀(小麻雀)而食之”,三月余,而饿死沙丘宫。
    起因很简单,他早年立嫡长子赵章为太子,不久废赵章而立赵何,将王位传给赵何。回头看看委屈的老大,疼爱之心顿起,于是将东安阳封给赵章,意欲将赵国一分为二,让两个儿子同时称王。于是导致在沙丘兵变,被李兑、公子成等紧闭宫门活活饿死。
    挥洒的身段是如此俊逸健爽,开创的基业是如此丰功至伟,擘划的前景是如此朗天廓地……就是这么一位开天辟地的英雄,最后却在内讧中潦草完结终身。
    历史何其相似乃尔!公元前643年,易牙、竖习作乱,堵塞宫门,饿死了一代霸主齐桓公。
    春秋战国中两个伟大雄才,最后竟然全是在饥肠辘辘中闭上绝望的眼睛。
    更为相似的是,齐国在桓公之后走向萎缩,赵国也是在赵雍之后断崖。两个极有可能吞并天下的王朝,因萧墙之内自己家纷争而突然刹车,戛然而止。
    饿死的是一个人,同时饿死的是一个王国,而永久饥饿的是历史。清人屈大均诗吊:“威灵传主父,四战霸山东。六国朱旗却,三胡紫塞空。沙丘留大冢,夏屋失离宫。长技开中国,谁思骑射功?”
    自此,英雄长已矣!
    面向鼓腹挺胸的赵武灵王雕塑,总想悄悄问声:英雄,你饿吗?
    (本章毕)






    第七章 时平不用蔺相如
    ——成语完璧归赵、负荆请罪的历史还原

    一曲《将相和》,千古息争名。
    丛台下,南门里有通石碑,上镌“蔺相如回车巷”。但石碑已不是明万历十二年所立旧物,原碑惜毁于十年动乱之中。此碑所矗之巷也太逼仄了,行人尚虑摩肩,驷车可以回旋吗?
    也许,这样的提问根本就不必。因为,石碑或牌位只是后人凭吊古人的精神承载,再低矮的庙宇里都可以寄放精神高迈的神像。
    清时,康熙进士金德嘉辗转来邯,瞻谒石碑时曾朗声吟下:“矫矫蔺相如,桓桓御秦寇。完璧出潼关,以身殿其后。折冲樽俎间,鼎镬亦可就……呜呼回车人,高风邈难遘。”
    还是司马迁的笔老劲,他对蔺相如的评价是如此之高:“知死必勇,非死者难也,处死者难。方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势不过诛,然士或怯懦而不敢发,相如一奋其气,威信敌国,退而让颇,名重太山,其处智勇,可谓兼之矣!能信意强秦,而屈体廉子,用徇其君,俱重于诸侯!”
    一
    于很多人而言,蔺相如的舞台形象一直大于历史形象。
    戏曲《将相和》的知名度,要远远大于完璧归赵、渑池相会、负荆请罪三条成语后的历史故事。
    事实上,蔺相如只是被封上大夫,没做过相,反是廉颇在平原君死后,曾短暂为相,执政于赵。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公元前283年的赵惠文王遇到了一件头疼事,他得到了一件天下宝器——楚国和氏璧。此事却被远在咸阳的秦昭王听到了,他派使者来赵,说愿用十五座城来换取和氏璧。
    关于和氏璧有着很长的史话。
    最早,见载于《韩非子》的卞和故事。李斯的《谏逐客书》中有“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可见,在秦嬴政时,此玉已落入秦宫。据《史记》记载,秦王政九年,用和氏璧制成了御玺,刘邦灭秦,子婴将御玺献给了刘邦,该御玺成为汉传国宝。经董卓之乱,此玺又先后落入孙坚、袁术之手,再传魏、晋。五胡十六国时,一度辗转流传于北方诸强之手,隋亡后,御玺被隋朝萧皇后带到突厥,直到唐太宗贞观四年御玺归唐。五代时,天下大乱,和氏璧雕刻而成的传国御玺最后不知所终。
    这些都是后世史话,赵惠文王没时间知道。
    不给吧,怕强秦以此为借口进兵赵国;给吧,又担心秦国使诈行骗,有辱国体。
    秦国使者来过了,总得也派个使者去秦国那里回访一番。可找谁去呢?《史记》中有这样一句话:“计未定,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
    为什么“未得”?因为此行不仅过于危险,而且责任重大。出使的目的,不是不讲条件真要献璧,只是应付与敷衍,而虎狼之秦君岂是可随意敷衍的?
    宦者令缪贤向赵王举荐:“臣舍人蔺相如可使。”一个宦者令的门客,可以担当如此重任吗?
    缪贤就讲了一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曾经他犯罪怕受惩处,就想潜逃向燕国。蔺相如制止了他的出逃计划。
    蔺问:你怎么知道燕王会接纳你?
    缪答:自己曾随赵王在边境与燕王相会,燕王偷偷握住缪的手说,愿与你交个朋友。
    蔺说:赵强燕弱,你又深受赵王宠爱,所以燕王要与你交朋友。现在你是赵国的潜逃罪人,燕惧怕赵,他一定不会收留你,而且还会把你扭送回赵。你不如袒赤上身,背负斧头,主动到赵王那里请罪,或许可能侥幸没事。
    缪贤照着蔺相如的话做了,赵王果真赦免了他,这足见蔺相如的智略。
    (未完待续)
    二
    使者上路了。
    他耳边缭绕的,始终是临走前向赵惠文王许下的诺言: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
    章台宫里,秦昭王接见了蔺相如。当蔺相如捧着和氏璧呈献给秦王后,笑逐颜开的秦昭王随之让妃嫔及左右侍从传看宝物,群臣欢呼万岁,声浪绕梁,之前许下的给赵国十五座城的事儿却绝口不提。
    蔺相如看出秦王根本无意付城与赵,于是走上前说:玉是好玉,但有瑕疵,请让我来指给大王看。
    心理不设防的秦王将和氏璧交给蔺相如。蔺相如拿到璧后,立刻退后几步,背靠殿柱,怒发冲冠,大声呵责:大王想要得到和氏璧,派人送信给赵王,赵王马上召集群臣商议,大家都说秦国贪婪,依仗自己强大,想用空话来诈取宝器。但我认为平民之间交往,尚互不相欺,何况是大国之间的交往!而且因为一块璧的缘故惹得秦国不高兴,那实在不应该。于是,赵王为此斋戒了五日,派我捧着和氏璧,在朝堂上行过叩拜礼,并亲自拜送国书。这是为什么?就是尊重大国,并表示我们的敬意。
    现在我来到了秦国,大王却在等级低下的宫殿里接见我,态度傲慢,礼节懈怠,得到璧后又遍传妃嫔,以此来戏弄我。我看您是无意给赵国十五座城了,所以我又把它取回来。如果您一定要逼迫我,现在,我的头颅就与和氏璧一同撞碎在柱上!
    这太出人意料了。
    死个使者算什么,但撞坏了和氏璧岂不惜哉?秦王连忙婉言道歉,唤有司拿来地图,指点着地图佯装说,要把这里还有那处十五座城划给赵国。
    蔺相如知道秦王在使诈,于是就说:“和氏璧,乃天下所共传之宝。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现在大王亦应该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我才敢献上此璧。”
    秦昭王无奈答应下来。暗地里,蔺相如派随从易服化妆后,怀揣和氏璧从小道返回邯郸。
    按照蔺相如所开条件,秦昭王斋戒了五天,又在朝堂上设九宾礼仪,然后有请蔺相如献璧。此时,可献的只有一颗暂时寄放在蔺相如项上的人头。
    那就实话实说吧。蔺相如大义凛然地来到庭上,慷慨陈词:秦国从秦穆公以来的二十多位国君,没有一个守信如约的,我实在怕受大王欺骗有负赵王重托,所以派人将和氏璧送回,此时已经安然抵达了赵国。如果你们有诚意,先割十五座城给赵国,赵国怎么敢留存玉璧开罪于您呢?我知道欺骗大王罪该处死,请烧沸汤镬,我甘愿跳入。
    杀了蔺相如也拿不到和氏璧了。此时的秦昭王是否良心发现,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被赵国护送回来即位那感人一幕?
    大度的他决定不惩罚赵使者了,于是,如礼如仪完成接见,然后客客气气将蔺相如送回赵国。
    我一直在想,索和氏璧的秦昭王其意未必在璧,而在于试探赵国面对蛮横与无理要求时的应对态度,通过揣测对手心理,来制定自己扩张战略中的打击次序。
    应该说,秦昭王的当庭认错、斋戒五日都带有居高临下的游戏心态,否则他不会郑重其事沐浴吃素五天之后猛然发觉被骗,而不杀掉蔺相如。
    在对蔺相如的整体打量中,秦昭王管中窥豹,发现了坦然赴死、不畏强暴、深谋远虑这些明显地域特征的因子深植在赵国君臣身上,遍藏于赵国大地。而这无疑要让人敬佩、感叹。所以他以礼待之,“卒廷见相如,毕礼而归之。”所以两相无事,岁月静好,“秦亦不以城予赵,赵亦终不予秦璧。”
    鲜花频扑中,蔺相如回到家乡,因完璧归赵之功,被封为上大夫。
    (未完待续)
    三
    时隔四年之后,秦国决定再次试探一下赵国,揣揣对手的肥瘠。
    看过拳击比赛吗?不停跃动的碎步,始终晃动的脑袋,频频闪出的拳头,都是一种试探,一种挑衅,目的是找出对手空档,然后一记重重勾拳将之干倒。
    公元前279年,秦国又传来令赵惠文王夜不安寝的消息。秦王使者来告诉赵王,秦王想与赵王为好,在西河外的渑池会晤。
    渑池为韩属地,在今河南三门峡市以东,靠近秦之咸阳,与邯郸直线距离为1200多里。即便在今天坐高铁去,也不是个快捷的路程。
    路远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远离赵国长途跋涉所要见的人。赵王畏秦,不想去。
    廉颇、蔺相如说:“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硬着头皮出发了,当然他带着蔺相如。
    前方夜黑风高,前程危机四伏,亡我之心始终不灭的秦王,到底怀着怎样的龌龊主意,又会干出什么卑鄙勾当?一切都无法预料。
    那就做最坏的打算吧。护送出访队伍到国境边时,廉颇对赵王说:“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赵王许之。
    这个“许”字里,藏着赵惠文王多少无奈、绝望、凄惶与心惊胆颤。此时,送行已形同送葬。
    打开《中国历史地图集》翻到战国这页,试图来寻找这支出访队伍当年的路线。他们应该先是南下,走到赵国最南端中牟(今鹤壁西),然后在廉颇忧心忡忡的视线中进入韩国,一路向西,最后抵达渑池。
    渑池很好,尽管那时还没有小浪底工程后才出现的“高峡出平湖”壮丽景观,但风光旖旎,山水清秀。可惜,远道而来的赵国客人哪里有心情来领略韩国的大好河山?团长赵惠文王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早日回到邯郸,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
    急不得的。酒才斟上,需要慢慢喝。
    杯觥交错中,秦王渐至酣畅,出招了。秦昭王说:“我私下听说赵王喜好音乐,请鼓一番瑟吧!”无奈的赵王只好进行才艺展示,鼓了下瓦瑟。按照导演事先的安排,秦国史官立刻走上前来写道:“某年某月某日,秦王与赵王会饮,命令赵王鼓瑟。”
    这也太侮辱人了吧?赵惠文王敢怒不敢言。此时,蔺相如走上前来说:“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奏盆缻,以相娱乐。”
    秦王怒,不许。于是,蔺相如拿着瓦缶跪请秦王敲击。秦王依然不肯。蔺相如放出狠话:“如果您不肯敲缶,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秦王身边人欲杀蔺相如,相如怒目以向。不得已,秦昭王非常不悦地敲了一下瓦缶。蔺相如如法炮制召,对赵国史官说:“写下某年某日,秦王为赵王击缶。”
    秦国群臣说:“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蔺相如立刻针锋相对:“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就这样,双方唇枪舌剑,铁嘴钢牙,互不相让,战成平局。
    结果非常理想:“秦王竟酒,终不能加胜于赵。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秦不敢动。”赵惠文王安安全全哼着小调回家。
    宋人徐钧赋诗赞道:“缶击何分秦胜负,璧还不是赵存亡。最怜恃勇偏轻举,直挟君王冒虎狼。”明人高启也写诗盛誉:“危计难成五步间,置君虎口幸全还。世人莫笑三闾懦,不劝怀王会武关。”
    多年之后的他们仍然在对赵王的渑池之行深怀恐惧,认为实在惊险。
    蔺相如却不这样认为。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他有着对复杂时局站位更高也更全面的整体打量。

    四
    完璧归赵后,鸡变凤凰,蔺相如被封为上大夫,从一个舍人突击提干成长为一名部长级高官。
    渑池会盟后,鱼跃龙门,蔺相如被封为上卿,跻身为国家领导人行列,而且有了自己的舍人队伍。
    这搞得廉颇将军很是不快。廉颇认为,“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于是放出话:“等我见到蔺相如时,一定辱之。”
    闻听此话的蔺相如,表现得孱头。每当赵王召见群臣,蔺相如常称病,怕的是在朝堂上与廉颇发生争执。冤家路窄,碰上的机会总是很多的。有次出行,蔺相如远远望见廉颇,他立刻吩咐车夫“引车避匿”。
    这让住在蔺氏传舍中的门客们集体甚感窝囊,甚至愤怒,一个人怎么可以胆怯到如此地步?舍人们嚷开了,我们之所以“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请辞去。”
    蔺相如反问他们:“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
    回答是:“不若也。”那怎么能比呢,当然是秦王厉害。
    蔺相如说:“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
    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
    蔺相如的话不胫而走,而且走得很快。廉颇听到后,立刻被蔺相如高义所感染,自惭不已。于是,将军肉袒负荆,亲自到蔺相如门上谢罪。从此二人结为刎颈之交,作为黄金搭档活跃在赵国的政治舞台,从此《将相和》的悠扬唱腔响彻在老中国的戏剧舞台。
    有必要补录的是,真实的蔺相如并非戏曲中那个羸弱老生造型。
    公元前271年,赵奢还未从戎,尚在为国治赋之时,蔺相如就曾率赵师攻齐,一直打到平邑(今河南南乐北)。
    公元前260年长平之战前,在秦反间计作用下,赵王使赵括代廉颇,已经病重的蔺相如苦苦谏止,却终不被采纳。
    此时,李白笔下虎虎生风“猛气折秦嬴”的蔺相如,只能气息奄奄地躺在一个叫做蔺家河( 《读诗方舆纪要》载:蔺家河县西南二十里。《志》云:以近相如故宅而名)的村庄,向赵国最后寄予他无限怅望无限绝望的目光。
    廉颇因谗遭忌,自己油枯灯灭,失去柱石的赵国将迎来一个怎样狂风咆哮、乌云压顶的血色黄昏。
    (本章毕)

    
    
    

    
    此为位于山西莒山的蔺相如墓。据《山西通志/祠庙》载:“蔺相如祠在泽州东北四十五里莒山上,宋政和年间建,国朝永乐五年修。”距祠庙东南约30米处有蔺相如墓,墓堆呈宝顶型,高3米,直径8米,周长约25米,墓身原为砂石条砌就的八卦型平台,外封以土。

    
    位于山西古县的蔺相如纪念馆
    第八章 浊世翩翩佳公子
    ——平原君赵胜及其背后的毛遂自荐、窃符救赵

    一直诧异,占地浩阔的赵王陵怎么容不下一个厥功至伟的赵家公子?
    很少有人知道,他却一直安静地躺在这里。肥乡区内索家寨村东北,有座萧索、沉寂了几十年,甚至在当地百姓眼中都相当陌生的墓地,其主人就是中国历史上大大有名的战国四公子之一——平原君赵胜。
    据肥乡古志记载,该陵墓原高二十丈,到明代封土尚有十余丈。因陵高土厚,冬季墓阴积雪要到来年春天已经很长时日,才慢慢融化,被人誉为“赵陵春雪”美景。
    今天,墓土高度已不足4米,再无积雪可观了。
    想想生前珠客三千、前呼后拥的热闹,2000年后孤零零偏卧此隅,独对衰草萋萋,怎不令人陡生慨叹?
    古来将相何处寻,荒冢一堆草没了!为赵胜生叹的古人很多。
    “买丝绣作平原君,有酒惟浇赵州士。”此为李贺。
    “未知肝胆向谁是,令人却忆平原君。”此为高适。
    “平原君安在,科斗生古池。座客三千人,于今知有谁?”此为李白。
    诗人的论调往往感性而率意,缺乏学者基于审视、思索后的周全与中肯。
    一代文宗王世贞,隆庆元年以副使莅大名,来到邯郸慨然起兴:“君莫谓平原好公子!三千去后应无几。堂中客傍信陵门,军前士死长平垒。”
    司马迁在《史记》中为他下判:“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体。鄙语曰利令智昏,平原君贪冯亭邪说,使赵陷长平兵四十馀万众,邯郸几亡。”
    千秋功过任由人说。
    一
    赵胜,赵武灵王子,赵惠文王弟。平原君从惠文王元年拜相,其后三去相、三复位,历经赵惠文王、赵孝成王二朝。
    那是怎样一个扰嚷喧嚣、刀光剑影的时代。战国的大幕行将落下,但在终场铃鸣响之前,还会有四个人几乎同时亮相在当时的国际政治舞台中心。他们以个己为中心,组成政权之外的势力集团,他们遥相欣赏,彼此呼应,用奔波于路、舌战王庭的个己努力来为国纾难,救人倒悬,附带也确立并散扬自己的赫赫声名。
    他们就是战国四公子:齐国孟尝君田文,楚国春申君黄歇,魏国信陵君魏无忌,赵国平原君赵胜。轻裘长剑,烈马浩歌,纾难救急,义布四方,这是四公子的集体精神小照。
    他们四人的确很相像,均出生宗室,手握重权,又都喜欢虚己以交,揽士纳才,养客传舍,重义全交。他们的集体聪明之处还在于,绕过政府权力系统,只在自家后院广造馆舍,养纳门客。不干预政治则不会见疑,那么这支队伍就可以放心成为自己的私人势力,养士报己,为我所用。
    “宾客盖至者数千人”,这是赵胜的门客规模。
    养人者为的是立气势,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乘隙而奋盛于一时;被养者则是不乐居业,偏好游处,游手好闲,在依附别人中实现自己人生价值。在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序的大乱之世,双方都含情脉脉地找到了某种不言自明的相互依托。
    所以,待士的真心有时连豢养者自己也说不清。
    平原君家楼临民宅,旁边住着位跛人,行走动作相当别致,而这一幕让楼上的平原君美妾尽收眼底,美人顿时笑声朗朗,花枝乱颤。此笑极大伤害了残疾人的自尊心,次日,他迈着生动的步履登门对平原君说,他想要笑话他的美人人头,理由是“臣闻君之喜士,士不远千里而至者,以君能贵士而贱妾也。”
    面对这样的奇葩要求,平原君一笑了之。结果,门下舍人悄悄走了大半,平原君纳闷了。有人告诉他:“以君之不杀笑躄者,以君为爱色而贱士,士即去耳。”于是平原君斩美妾,且向跛子谢罪,宾客才又赶散的羊一样重新回圈。
    士我所爱,美人亦我所爱,固然不应爱美人而怠慢士。但仅因属于无礼貌的浅薄一笑,就提出索要笑者人头的要求,这样的要求不也太出格、太兽性了吗?
    一切违背人性,有悖审美的非自然示爱,都让人恶心。在这里,看不到什么所谓的浊世翩翩佳公子,要求的提出者、支持者、满足者,全系魔鬼。
    (未完待续)

    
    
    二
    战国晚期,享誉天下的稷下学宫衰落了,而赵惠文王、孝成王时期的邯郸积极招纳搜罗,一时取代临淄,成为当时世界一流的学术交流中心。
    你看,孔穿、荀子、慎到从齐国来了;牛缺赶来的路上遇盗不幸死了;邹衍也来了,在平原君家里与其门客——世界逻辑学鼻祖公孙龙进行了一场著名的学术辩论。
    就是此次辩论,赵胜认为公孙龙的坚白之说毫无道理,于是罢黜了这位大学者。从这个细节里,也能看到平原君的领悟力、辨别力、洞察力之低下,远不能让人满意。
    上党,这块烫手山芋最能说明问题。
    公元前262年,秦将白起攻韩,拔其野王(今河南沁阳),从而使得上党(治今壶关县)与韩国本土隔绝,孤悬于外。按照秦战略布局,接下来就是顺利拿下韩之上党,上党守冯亭顿时无措,自感无力应对。
    《资治通鉴》这样记载:“武安君伐韩,拔野王。上党路绝,上党守冯亭与其民谋曰:‘郑道已绝,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赵受我,秦必攻之;赵被秦兵,必亲韩。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矣。’乃遣使者告于赵曰:‘韩不能守上党,(将)入之秦,其吏民皆安为赵,不乐为秦。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献之大王。’”
    如此大的地盘从天而降,馅饼一样摆在了赵孝成王面前,你说诱人不诱人?
    眼尖的平阳君赵豹立刻认为,赵国接受上党将祸大于所得,所以坚决不能要,但他所举的理由很肤浅也很教条,圣人认为接受无缘无故的利益不是好兆头。
    拿不定主意的赵孝成王于是又跟叔叔赵胜商议。平原君却认为,用兵百万,攻战逾年,也未必能得一城,今坐受城市邑十七,这是天赐大利,不可坐失时机。
    于是,事关国运走向的一幢大错就此酿成。
    代表赵国政府喜气洋洋去接受上党管辖权的,就是平原君。此后,秦使反间计,赵孝成王不听蔺相如谏止,执意将在长平婴兵拒秦的廉颇召回,换上纸上谈兵的赵括为将。史籍中虽没有围绕这起大事件的平原君言行,但以其位居相邦之官高,以孝成王事事问
    询之成例,没有赵胜点头同意,甚至是积极赞成,赵括就走不到长平。
    为系列错误研判结账的是长平之战。
    长平之战对于赵国是急转直下的一个历史分水岭。公元前260年长平一役,赵国被白起坑杀45余万将士。司马光的记载更准确:“乃挟诈而尽坑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当时赵国总人口才是多少?即便在今天,45万人集体阵亡也太令人惊骇与恐怖了,何况是在生产力低下、人口寡少的战国时代。
    户户哭子,家家吊父,有女皆寡,有子皆孤,那是怎样一副举国缟素、凄惨哀恸的场景!所以到北宋时苏辙仍在谴责赵胜,说平原君仅乃窃得一时名声之人,不懂为国计虑,难以辅佐危殆国家,也无法抗拒强秦。
    三

    但,这些依然不能遮闭赵胜身上散发的“佳公子”味道。
    佳,更多体现在他的个体人格上——明于义,诚于人,宽于事,深乎省。
    赵奢为田部吏时,平原君家不交租税,赵奢杀了赵胜门下9人,引起平原君愤怒。在赵奢一番义正词严的慷慨陈词后,平原君怒火立消,连连称是,而且还因此将赵奢积极推荐给赵王。深怀私怨、不明大义者,做不到这样磊落,这样坦荡。
    范睢是秦昭王的相邦,他当初在魏国时曾受到宰相魏齐的侮辱。于是秦威胁魏,让杀掉魏齐,魏齐因此逃往到赵国,躲在平原君家里。秦昭王得知后,向平原君发出酒约。
    酒桌上,秦昭王要平原君交出魏齐人头,而且态度十分蛮横:“不然,吾不出君于关。”平原君大义凛然地回答:“贵而为交者,为贱也;富而为交者,为贫也。夫魏齐者,胜之友也。在,固不出也,今又不在臣所。”秦昭王果真就扣留了平原君,并继续修书威胁赵惠文王交出魏齐,直到魏齐自刭,赵国将人头送到秦国,平原君这才得以回国。没有对朋友的诚,对天下的信,不会做出这等高举。
    在信陵君窃符救赵,邯郸安然无恙之后,虞卿提议平原君向赵王请求封赏,公孙龙听说后,连忙劝诫平原君,这太不可以了。他说:“今信陵君存邯郸而请封,是亲戚受城而国人计功也。”而且你过去受封东武,也并非因为你有功,只是因为你是国君的亲戚。
    虽然是好心劝诫,但公孙龙“君受相印不辞无能,割地不言无功”的话,的确相当刺耳,也不符合平原君在救亡图存中的个人实际贡献。然而,平原君还是虚心接受,停止请封。能收敛住膨胀的私欲,遏制住忘乎所以的傲慢,需要的是胸襟,狭隘者不会有这等度量。
    他的人格魅力与他的平庸才干,就这样唐突交织在了一起,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乃至我在津津乐道他的种种轶事时,都不愿向他养着数千门客的馆舍里望上一眼,我担心那里面藏着太多嘴尖皮厚,腹中无物,一无所用的庸人。
    事实上,他的门客质量很成问题。
    秦围邯郸后,“赵使平原君求救,合纵于楚,约与食客门下有勇力文武备具者二十人偕。”但就这区区20员名额的使团,左挑右选硬是凑不成,最后还是毛遂有点不要脸的自荐,才勉强够数。
    那19人不用说了,在楚国缩头缩脑,钳嘴结舌,毫无建树。即便最杰出者毛遂,他的表现也太过一般。感觉毛遂所作的,只是一场向曹沫和蔺相如致敬的模仿秀。他前无曹沫持刃上前的果敢,后无曹沫退下归位后的稳重;传递的气度与展示的口才,又比当年蔺相如差得太多,他有的只是学不到家的楞劲,还有就是词穷后的反复嘟囔,只会“吾君在前,叱者何也?”
    魏、楚援军到来之前,平原君的所作所为倒是可以大书一笔,“至于平原君之属,皆令妻妾补缝于行伍之间。臣人一心,上下同力,犹勾践困于会稽之时也。”(《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但细细想来,这又是一个叫李同的传舍吏儿的劝说之功,属于赵胜的,只是从谏如流,虚心听从。
    (未完待续)
    四
    平原君的身旁永远站着信陵君,没有信陵君的高义就没有平原君的高古。
    《史记》中,司马迁对信陵君的尊敬显而易见。他对平原、春申、孟尝所下定语都臧否参半,褒贬相间,只有在信陵君这里推崇备至:“吾过大梁之墟,求问其所谓夷门。夷门者,城之东门也。天下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隐者,不耻下交,有以也。名冠诸侯,不虚耳。”
    公元前258年,邯郸被围。在毛遂的即兴表演获得巨大成功后,楚国决定派春申君率兵救赵,魏国也决定派晋鄙领军施援。但秦国实在太强大了,救援者不能不心有顾虑,投鼠忌器。晋鄙按照魏王指示,留邺筑垒,屯兵不前。
    秦军围攻日甚一日,远道而来的楚魏救兵又迟迟不出手,赵国危矣!
    行将崩溃,终感绝望的平原君,终于按捺不住怒火,将指责与抱怨统统撒向信陵君。
    信陵君者谁?魏安釐王之弟,平原君赵胜之小舅子。平原君在信中写道:“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为能急人之困。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纵轻胜,弃之降秦,独不怜公子姊邪?”
    信陵君也急。在数次请求魏王出兵无果后,百般无奈中他决定与赵共存亡,于是召集自家门客,整理车骑,赶赴邯郸,决定与赵俱亡。
    不要怪罪魏安釐王,因魏与秦毗邻,许多年来魏国深受其害,魏惠王时迁都大梁即是为避秦锋芒。作为国君,他有理由为整个国家安全着想。
    那,信陵君就这样去以身饲虎?不用担心,信陵君门下的一帮高士依次出场了。
    首先是大梁夷门看门人侯赢,他负责出谋划策,指出窃兵符以救赵的可行性,并拿出具体方案——要救赵得先盗得兵符,实施人如姬;持有兵符不等于拥有兵权,必须搞定晋鄙,实施人朱亥;有了兵权,一切顺理成章。
    其次是如姬,为报信陵君之恩,果真盗来虎符,交与魏无忌;
    其三是朱亥,在晋鄙拒不交出兵权时,果断将其锥杀。
    于是,信陵君统晋鄙军进击秦军。秦军在魏军、楚军和赵军的外内夹攻下大败。邯郸围解后,赵孝成王与平原君亲自到邯郸郊界迎接信陵君入城,平原君为内弟背着箭袋在前引路,赵王则一再感叹:“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
    魏无忌的成功得益于他的门客。
    此时,再来比较下另外三位公子的门客队伍素质。春申君黄歇珠履三千以炫赵客,但他被杀后却无一人以报;孟尝君田文麾下鸡鸣狗盗,一朝失势,树倒猢狲散;赵胜屡出昏招,门下却无一人能指点迷津。说实话,孟尝君也就养了一个冯谖,平原君也就一个毛遂,而春申君尽管有个朱英,却也没见有任何用场。
    这样一比,信陵君的人才库显然人才济济,品级要高出很多。通过赵国的毛公和薛公就知道,信陵君的确比平原君更懂士、识士、知士。
    窃符救赵之后,信陵君畏罪,与门客滞留于赵国十年。其间,“闻赵有处士毛公藏于博徒,薛公藏于卖浆家,公子欲见两人,两人自匿不肯见公子。公子闻所在,乃间步往从两人游,甚欢。”
    平原君听到后对妻子讲:“始吾闻夫人弟公子天下无双,今吾闻之,乃妄从博徒卖浆者游,公子妄人耳。”姐姐也将丈夫的话告诉了弟弟。信陵君回答道:“始吾闻平原君贤,故负魏王而救赵,以称平原君。平原君之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无忌自在大梁时,常闻此两人贤,至赵,恐不得见。以无忌从之游,尚恐其不我欲也,今平原君乃以为羞,其不足从游。”此话一出,平原君的半数门客离开,集体归附到信陵君门下。
    后来,当秦听说信陵君在赵,便出兵伐魏,魏王派人请魏无忌返国拒敌,众宾客不敢劝他归时,恰恰是毛公、薛公站在魏国立场上声明大义,才使他“车趣驾归救魏”。
    然而,时时会想到那个柔弱女子的最后命运。
    从魏王卧榻偷走兵符的如姬,会受到怎样的惩罚?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没有人忍心去猜测她必然的下落。
    遥远的赵国人,你们不能忘了她。
    (本章毕)

    第十章 留与青山传回响
    ——魏文侯帝师段干木生地及儒学中“西河”地望

    能让一座巍峨高山铭记,将名字永久镌刻其上,与群峰并峙,此何人欤?
    魏文侯的帝师——段干木就做到了,他被绵山紧紧地搂在怀抱,谢谢绵山,但他着实不是山西人。他所生所游的当时魏土,却是今日邯郸之辖地。
    一
    魏县于2010年在县城东北五公里处重建礼贤台,该台旧址在洹水镇东南,明时所矗。然考诸典籍,明之前魏县并无礼贤台记载。
    有关此台来历,只可见明隆庆年间进士郭思极所撰《重建魏台记》:“父老相传,以为其地即乡者段干木所庐,而文侯所轼焉者也。”
    其实,这只是场代人设祭的误会。因为,魏县在西汉时才置,战国时虽属魏地,但仅为小邑,魏武侯时在今大名县西南魏城置魏之别都,可见此礼贤台与魏文侯无涉,更与段干木无关。
    同样美丽的误会,也发生在山西介休。
    在去介休之前,只知道绵山是介子推的。登上绵山之后,才知道它“还是”段干木的。当地已树碑为记:“此段干木当年隐居后经常会友的地方。段干木,战国时魏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却拒不做官,魏文侯登门拜之为相,他决意避而不见,逾墙逃来绵山。文侯每乘车路过绵山,都要向他伏轼致敬。”
    段干木的事迹很简单,也很非凡。
    《高士传》卷中此段文章不长,照录如下:
    段干木者,晋人也。少贫且贱,心志不遂,乃治清节,游西河,师事卜子夏。与田子方、李克、翟璜、吴起等居于魏,皆为将,唯干木守道不仕。魏文侯欲见,就造其门,段干木逾墙而避文侯。文侯以客礼待之,出,过其庐而轼。其仆问曰:“干木布衣也,居轼其庐,不巳甚乎?”文侯曰:“段干木,贤者也。不移势利,怀君子之道,隐处穷巷,声驰千里。吾敢不轼乎?干木先乎德,寡人先乎势。干木富乎义,寡人富乎财。势不若德贵,财不若义高。”又请为相,不肯。后卑己固请见,与语,文侯立倦不敢息。夫文侯名过齐桓公者,盖能尊段干木,敬卜子夏,友田子方故也。
    得为段干木找找老家。
    《史记?儒林列传》载:“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釐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
    找到了西河就找到了段干木。
    唐司马贞作《史记索隐》道:“西河在河东郡之西界,盖近龙门。刘氏云:今同州河西县有子夏石室学堂是也。”有司马贞这一先入之见,搞得《史记正义》亦云:“西河郡今汾州也,子夏所教处。”
    就因为这句话,唐朝以来学者向来认为,西河乃晋陕间黄河南流之岸西之地,也即魏文侯于公元前408年建立的河西郡。
    故而,山西汾州,陕西韩城,两地各自认为是段干木故乡。
    钱穆在其《先秦诸子系年》中,否定了汾阳与韩城之说。他认为:“孔子弟子不出鲁、卫、齐、宋之间。孔子死,而子夏居齐、卫,子游、子张、曾子在鲁,何以子夏独僻居汾阳、韩城,黄河之西教授其地,事殊可疑。则韩城、汾阳之石室,犹之谒泉之石室,谓子夏居之者,胥出后人附会,不足信也。”
    来看看《汉书?儒林传》给定的一张汉初学术分布图:“汉兴,言《易》自淄川田生;言《书》自济南伏生;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燕则韩太傅;言《礼》则鲁高堂生;言《春秋》,于齐则胡母生,于赵则董仲舒。”
    汉初最接近先秦,此时的儒学大家全部在齐、鲁、赵、魏之地,晋陕之地压根一个没有。若子夏设教于黄河以西之西河,其门徒余绪焉能皆籍籍无名?
    这也反向证明,子夏、子贡、子思设教授书的地方,可能就是在齐、鲁、赵、魏这片区域。
    《隋图经》指出:“安阳有西河,即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所游之地,以赵、魏多儒,在齐、鲁、邹之西,故呼西河。”此说仍然笼统。因为叫西河的地名太多太多,不能即此定论。
    《说苑》载:“田子方渡西河,造翟璜。”《韩非子外储说右下》引述此事说:“田子方从齐之魏,望翟璜”,此明证西河当在齐、魏之间。
    《檀弓》载:“子夏丧其子而丧其明,曾子弔之曰:‘吾与汝事夫子于洙泗之间,退而老于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汝于夫子,尔罪一也。’”
    《尚书?大传》载:“子夏对夫子云:退而穷居河济之间。”可见子夏“退老西河”与“穷居河济之间”是一回事儿,黄河、济水之间的西河,不可能成为晋陕的西河。
    《史记?魏世家》载:“李克谓翟璜曰:魏成子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其时魏文侯在邺建立别都,故有“东得”之说。
    距今800多年前,邯郸东部平原一直是黄河下游地区。公元11年,王莽始建国三年,黄河在魏郡元城(今大名县东)决口,向东泛滥至数郡。南宋高宗建炎二年,东京留守司杜充为阻止金兵南下,在滑县人为决堤,使黄河向东流经滑县以南,由泗入淮,而后入黄海。黄河从此离开了历时数千年东北流向渤海的河道,邯郸境内流淌了数千年的黄河,自此与邯郸大地彻底告别。
    对战国时黄河中下游的流向叙述,以《禹贡》和《山经》最为精准。葛剑雄撰文指出:“《禹贡》河和《山经》河都是从今河南荥阳广武山北麓开始的,东北流至今浚县西南古宿胥口,又东北经魏县东、曲周县东北、广宗县东,至深县南分道,最后各自在天津市入渤海。”
    由此可见,“退而穷居河济之间”的子夏设教的西河,正是黄河西岸的魏、赵地带。《汉书?儒林传》所列的汉初诸位大儒均居于这片大地,就有了充分的学术存在理由。
    那么《邱县志》的记载就让人感觉可靠而确凿了:“段干木故里,在邱县邱城东二十五里郝段寨。寨内路北旧有五圣堂庙一座,清光绪十三年重修,从庙院中掘出石碑一方,上横书“段干木故里”五字,年月已不可辨。该村将此石嵌庙门东侧壁上,以保存之。本县旧属魏地,该村既以段名,此石不为无因。”
    邯郸馆陶县东北有段干木墓,批阅图册,也甚合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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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透过《燕云台》追寻辽朝之往昔
一个国家如果有几万年历史,不会造飞机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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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0-03 23:36:40  更:2022-05-27 17:3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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