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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绝地天通之西泰山会盟(原创,天更,真历史)

作者:古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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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这是丰收的日子,这是个每个人都能吃饱饭的日子。
    火塘上的鬲罐里飘出谷子馥郁的香味。
    一帮男人在杀头野猪。
    他们一群人按着野猪的身子和腿,两个人按着猪头,猪挣扎不动了,就撕心裂肺的嚎叫着。
    初冬的天气,且男人们只是在腰上围着块兽皮,也还是被这头有三个人重的猪,折腾的脊背上滚满了汗珠。
    为首的汉子名叫百牧岩。他从腰间拨出燧石石匕,抵住猪脖子上的脉管,很命地插了进去.猪又是一阵嘶嚎,百牧岩接着把石匕在猪的脖颈里狠命地一搅,随后拨出,血就从猪的身体里标了出来。
    “哈嗬,哈嗬。”男人们欢腾着。
    按着猪头的两个,就争抢着去喝那标出来的热腾腾的猪血。

    这是个祭祖的日子,百牧氏每年入冬的第三个日子,都会设坛祭祖。

    百牧巫启,衣葛,手持乌木节,面东,席坛跪坐。霜结在她的发梢上,雪白。只有二十多岁的她,在姆妈死了以后,就继承了族群里的“娘”的位置。“娘”掌管着这个族群里的一切事务,因为只有她的身体,祖神能自由的进出。
    她在发号着祖神的指令。

    百牧氏居住在三面环山的山谷里,谷中央有个从山梁延展下来的宽敞的土台子,寨子就建在土台上。浽水弯曲着从山谷的南面流过。
    族里的女人们正在南面的浽水里沐浴。天地间的风是冷的,但泛着太阳波光的河水是温暖的。族里的传说,洁净了的女人才能请下天上的祖神。她们在水里泼着水,戏谑着,调笑着。
    清澈的河水从她们健硕的身体上温柔地流过。

    猪最后剧烈地挣扎了一阵不动了。
    百牧岩用石刀在猪后腿上割开一个口子,从口子的皮肉间插进一根竹管,再用麻绳把竹管在猪腿上捆扎结实。这时男人们就磨拳擦掌,轮番涨红着脸,用嘴咬着竹管,向猪的皮肉里吹着气。每个男人都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并互相比赛着谁的气力最大。吹着吹着,猪的皮和肉就分离开了,猪皮慢慢圆鼓了起来。就这样,到每男人都满头大汉时,那头猪就被吹得象个硕大的圆鼓的刺猬。
    百牧岩先用石刀剥下猪皮,把猪皮用四根棍子撑开,挂在坛子中央的旗杆顶上。再用石斧斩下猪头,把猪头摆放在鹿骨搭成的祭台上。百牧巫启起身过来,在猪头的周围堆上摘来的山果,向两边的陶盆里装满风腊的肉干。
    这便是作好了祭祖前的准备。

    “长翎子,短脖子,大肚子,小鼻子……”孩子们边唱着,边围着祭坛疯跑着。

    沐浴的女人们回来了,腰里围着桦树皮的裙子。温暖的阳光照在她们饱满的胸脯上,她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着节日里异样喜悦的光芒。

    百牧巫启站起身来,双手紧攥乌木节,缓缓举上头顶。女人们分成两列,跪坐在祭台的两旁,一众男人则站在祭台前。
    百牧巫启祷念起古老的咒语。
    祷念起古老的咒语,祖神就会慢慢附入到百牧巫启的身子里,她慢慢地颤抖起来。
    “黑狄氏来了!黑狄氏来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山上一边滚落着一边疯狂地喊叫着。
    百牧巫启浑身一震,咒语停了下来。她抬头一望,两边的山梁上都是拿着矛和弓的黑狄人。

    从百牧氏这里往南翻过三道山,涉过两道水就是黑狄氏的部落。黑狄氏男人为伯,其头人黑狄峻统御氏民,不务劳作,喜猎嗜肉,好凶斗狠,烧杀劫掠。

    往年黑狄人来的时候,一般是深冬或是初春,当他们食物短缺的时候,才会来百牧人这里劫掠。今年为什么这么早就来了?好在黑狄人只要东西,并不杀人放火。但这个时候来,族里的食物都给他们了,这一冬,百牧人怎么过?

    “狼饿不讲摆,狐善呒进寨!”

    百牧巫启正想着,忽然间就杀声震天,黑狄人从两面的山梁上扑了下来。等到男人们拿出弓箭和矛的时候,黑狄人已经快围住了谷地的出口。“看样子,是要杀人了。逃?!”逃,是百牧人最不愿意的选择。这里有繁茂的山林,山林间有猎不尽的鹿和獐子,有摘不尽的香甜的果子,还有甘甜的浽水,这是百牧人赖以繁衍的家园。而且还有劳累了一个秋天,攒积的过冬的食物。逃走了,一个冬天的食物从那里来?
    “慢~~着~~~”百牧巫启呼啸了一声。
    这时候远远地已经能看到黑狄人刺在胸前的毛狼了。黑狄人停了下来,
    “我们愿意把食物分给你们一半。”百牧巫启高声说道。
    “不,我们要吃肉,我们要杀了你们,把你们的肉风干了,在下雪的时候就着冰块慢慢地嚼。”黑狄峻恶声恶气地高声吆喝道。他的声音干哑而且撕裂,据说听见他说话的鸟,三天都不敢在枝头上落。
    百牧巫启朝女人们挥了一下手,让女人和孩子们不要吵嚷。对百牧岩说道:
    “从谷中间杀出去,那里黑狄人最少,然后游过河,他们的水性没我们的好。”
    百牧岩朝河谷的中间看了一下,皱着眉说:
    “从中间杀出去,他们两边的人就会合围上来。还是西边的山梁,过了山梁下去也是河。那样我们就只面对一半的黑狄人。”
    “不行,从西山梁杀出去,山险坡陡,孩子和女人都会被他们杀光。”百牧巫启说道。

    四个身体强壮的女人抬来用两根木棒交叉绑上座子的抬杆好再在上面绑上座子的抬杠。百牧人管这个东西叫做天杆,是给百牧巫启祭祀后的巡游用的。百牧岩把百牧巫启扶上坐好,扯下刚刚挂在坛子旗杆上的猪皮,给她围在身上。
    队伍列成了个扇形,最外面是男人,然后是女人,中间则是孩子和百牧巫启。百牧巫启一挥手,喊道:
    “保我血脉,血杀黑狄!杀……!”
    百牧人向谷中间的方向冲杀过去。

    黑狄人长年围猎打劫,他们早就知道百牧人会怎么逃。他们故意只在中间地带放了八个恶煞,只要这八个恶煞能顶住一会,两边山梁上的人就能把百牧氏合围起来。
    百牧人向中间冲去的时候,两边的黑狄人就向中间围拢过来。

    燧石的箭簇穿不透黑狄人的皮甲,藤编的盾牌挡不住黑狄人的桑矛。

    八个恶煞挡住了百牧人的去路,他们不进不退也互不援手,他们就象楔子楔在了那里。他们挥舞的桑矛飞溅着百牧人的血肉。
    两边的黑狄人逐渐围了上来,惨呼声四起,百牧氏的孩子们都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冰凉的手脚在颤抖。百牧氏的女人因着血腥,晕倒在地。而黑狄人却杀的性起,一面嗷嗷叫着,一面屠戮着。眼看着黑狄人越围越多,前面再也冲不过去,百牧岩退进圈子里,看到百牧巫启低头垂目祷念着祖神的名字。他再转身一看,百牧氏的男人大概还有三十多个,围来的黑狄人却越来越多,只有北去回谷的方向敌人最少。不能就在这等死,他吆喝了一声:
    “往谷里杀!杀回去!”
    这虽然是个女人发号施令的氏族,但百牧岩是个曾经赤身猎过熊的勇士,男人们平时打猎也都是听惯了他的号令。大家呼嗬一声,折回头向北冲去。
    百牧岩合力当先,男人们为了活命也奋力冲杀,终于向北冲出了个口子。
    杀出口子后百牧岩就让四个抬着百牧巫启的女人跟着先逃,然后呼喊着女人和孩子。

    百牧人拚命的跑啊,拚了命的逃,落在后面的女人和孩子顾也顾不了。

    那天百牧人咽下去的唾沫都是血苦血苦的,那是胆汁破了的味道。

    这样逃下去百牧氏的女人和孩子会被杀光!
    “留下十个人死挡!”百牧岩一声狂吼。
    十个百牧勇士,转身扑向追来的黑狄人!
    然而,只是一转眼的功夫,他们就湮没在黑狄人的包围里。没有惨呼!只有仇恨的怒吼!烈士们躯体里迸发出来的鲜血,如同飘雪里的迎春,奇艳无比。

    敌人只不过被绊了一下脚步,百牧氏的女人和孩子们却越跑越慢。最重要的是往哪里逃?现在的方向是逃向谷的最深处,但那里是一处光滑的峭壁。好在是进到峭壁前,要爬过一处隘口。那隘口有三步宽,而且是从上往下来面对敌人,先逃到那里再说吧。正想着黑狄人又追了上来,女人和孩子的惨呼声又响了起来。百牧岩想回身去拉扯孩子,看到的却是——孩子们一个都不剩了!泪,就从这个男人的眼窝里滚了出来!

    “再留下十个男人,死挡!”这次是悲愤的哀嚎。

    又有十个勇士转过身来。这十个勇士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桑矛,手挽着手,相互间十指紧扣。他们沉默而坚定地走向黑狄人,他们用仇恨的眼神迎向黑狄人残忍的狂笑。冲在前边的黑狄人看到这个阵仗楞住了,慌乱间停下了脚步。黑狄峻仰面朝天哈哈大笑:
    “这就能挡住我们黑狄人的脚步?!”
    他走上前去,抡起手里的狼牙棒就往一个百牧人的头上砸去,“呯”的一声,鲜血与脑浆一同迸裂,那百牧人的脑袋就碎了。脑袋碎了,头也就低了下来,但那百牧人的身体却象打在地里的木桩,结结实实地夯在那里。杀人不眨眼的黑狄峻也皱了皱眉,旋即他又恢复了狰狞的狂笑,并轮圆了狼牙棒转向第二,第三个……他打碎了十个百牧人的脑袋,但百牧人的十个烈士还是象一面墙站在那里。
    “喀~~~啦~~啦~~”冬日晴朗的天空里突暴一声炸雷。
    所有黑狄人凶残的目光,此刻都露出了怯懦,所有活着的百牧人都回过了头,目睹了烈士们的坚毅。

    “快去,把他们给我杀光!”黑狄峻挥手呵到。
    黑狄人带着怯意绕过了人墙,继续追杀。
    楔子2


    “快去,把他们给我杀光!”黑狄峻挥手呵到。
    黑狄人带着怯意绕过了人墙,继续追杀。

    快到隘口了,百牧巫启下了天杆。剩下的几个男人,簇拥着百牧巫启舍命向隘口奔去。这种情况下女人就更跟不上了。敌人又追了上来,惨呼声再次响起。百牧岩也顾不上那些跑不动的女人了,他想抓紧跑到峭壁下面,看看有什么攀援的路径没有。如果有,百牧人就有救了。用几个男人堵住隘口,剩下的人爬上峭壁就上了山林。黑狄人就很难追上他们了。

    有男人有女人,百牧人就能繁衍!

    那个峭壁下,他这一生去过很多次,但大多是儿时的嬉戏,或是成年后和族里的男人,去那里说说话聊聊天,还真没注意过,有没有地方能爬上山顶。
    不容多想,还是尽快跑到地方再说。

    没人理会身后女人的哀号了,大家都拚尽全力往隘口跑。大家相信百牧岩,相信那隘口里有生的希望。
    终于到了隘口。
    进了隘口以后,百牧岩赶紧安排了两个男人守住隘口,自己便去察看那峭壁上有没有攀援的地方。没有!峭壁上是光滑的,只是在两三人高的地方偶尔长着一两棵小树。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言语。只有百牧巫启跪坐在地上,低眉垂目仍然祷念着先祖的名字。
    敌人杀到隘口了,两个人能抵挡凶残的黑狄人多长时间?百牧岩看了看身边,除去守隘口的两个男人,算上他,男人还有五个。女人则只有抬天杆的四个女人和百牧巫启,一共五个,统共十二个人,怎么办?此间的每个人都知道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死,也要多杀死一个黑狄人!”百牧岩喊道。

    “杀!杀!杀!”男人的眼里都喷着血和火!

    隘口虽小,但黑狄人多,守住隘口的两个男人很快就倒下了。再上去两个也倒下了……

    男人只剩百牧岩了,他看了一眼百牧巫启,恰好百牧巫启也在抬眼看他:
    “血脉不绝!”
    她说完后,又低下头去祷念。

    百牧岩冲了出去,从战死的百牧人身上,拨下个桑矛横挡在了隘口前。
    百牧人的第一勇士不是为胜而战,也不为生而战,他也不是为了复仇而战!

    他是为了战死而战!

    他不守只攻,黑狄人三四个冲上来,被他打了下去。他杀死两个黑狄人,可总有一个黑狄人的桑矛刺在了他的身上。几个回合下来,他的身上就挂着十来支黑狄人的桑矛。他的动作因身体挂满桑矛而迟滞,但他仍有力量。他没有拨出身上的桑矛,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拨出桑矛,奔涌而出的血,会让他失去力量!

    他仍然横亘在隘口前。黑狄人望着身上插满桑矛的百牧岩,惶恐而踌躇。

    黑狄峻大怒!从身边人的手中夺过一柄桑矛,紧跑两步,“嗖”的一声将矛标向了百牧岩。百牧岩看到了标来的桑矛,但身上挂着的桑矛使他失去了过往的身手,这一矛正扎进了他的心口窝!
    “啊~~~!”他大叫一声。
    与此同时百牧巫启也浑身颤抖着大叫了一声:
    “天不灭,地不绝,均祖列!!!”
    猛然之间,百牧岩全身的骨骼就发出闷雷一般的声响,而后就看到百牧岩的身体,在闷雷滚动的声响里暴长数丈。身如巨魇,目似残阳,宛若一个硕壮的天神,伫立在天地之间。

    黑狄人在后退。生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黑狄峻,也在一步一步地后退。

    百牧岩仰天长啸了一声,从身上拨下一支桑矛转身向身后的峭壁掼去,“铮”的一声,一半的桑矛被掼进了岩石里,然后拨出第二支,掼在了第一支矛半人多高的地方。如此一支支的掼下来,本来刺在百牧岩身上的桑矛,现在已经排列着通向峭壁之上。

    开始黑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百牧岩在做什么。看着看着就明白了,黑狄峻喊到:
    “他在做天梯,把他拦住!”
    黑狄人在吆喝声中,往前挪了两步,又恐惧地停了下来。

    只剩下最后一支矛了,那是黑狄峻贯穿他心窝的那支矛。
    百牧岩拨下那支桑矛,血就喷涌而出。

    “快上!快上!”黑狄峻咬牙切齿地咆哮道。

    就在百牧岩的鲜血喷涌而出的时候,天地间就来了一阵罡烈的旋风,鲜血被旋风携裹着,在整个山谷里旋转、扩散。
    刹那间,血红色的雾就布满了整个山谷。
    百牧岩奋力掷出最后一矛,然后闷雷的一哼轰然倒下,山川大地俱在震颤!
    远处,十个烈士挽成的人墙此时也轰然倒塌!
    罡烈的旋风,挟裹着被血雾染红的初冬的树叶,旋舞如歌!

    攀着血矛搭成的天梯,百牧氏的五个女人,从黑狄人的手里逃了出来。她们游过了浽水,然后一路西逃,路上有个风吹草动,她们都胆颤心惊。躲开有人烟的地方,避开山林间的虎狼。黑夜里,她们就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在百牧巫启的诪念声中,瑟瑟发抖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就这样她们不知道涉过了多少条水,也不知道踄过了多少道山,最后她们来到了西海。

    西海的水是甜的。西海岸边的山上结着更多的甜美果子,西海的水里生长着更肥美的游鱼。她们就在这里支起了火塘驱散野兽,搭起了茅棚隔挡住了风雨,安顿了下来。

    由于她们的到来,西海的边上才有了人烟,有了生气。但是没有男人,没有男人不只是没有了生命的愉悦,重要的是骨血无法繁衍。百牧巫启,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祈求,她祈求先祖先宗,祈求天地和山峦和西海。
    直到第三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百牧巫启的祈愿,才感动了騩山的山神。

    在一个月圆之夜,騩山的山神幻作人形,玄衣素袍,从山上飘然而下,夜媾五女,百牧氏得以存。
    “我给了你们骨血,你们每年要奉献我一个童男!”
    騩山的山神说。
    一 那个家伙


    当凉爽的风,从西天连绵的雪峰上,鼓荡而下,掠过西海沙洲的时候,所有的鸟儿都会欢叫着旋舞起来。
    西海的水是甜的,这儿是鸟的家乡。
    在西海南岸騩山脚下,有桑木高耸入云,当地人称做穷桑。穷是言其大。穷桑树上有神蚕数十,活九百岁结茧化蛾而升天。其茧自挂穷桑树上,不知其几千百年。有族人择而居之,以遮风雨而避暑寒,人谓其族人曰穷桑氏。
    穷桑氏故老相传,穷桑树巅有金黄的巢,那是凤凰巢。每五百年凤凰来栖息一次。凤凰到来的那天,天下所有的鸟儿,都会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西海之上,与凤凰同舞同唱。

    这是个暮春时节,穷桑氏的少年们已经开始玩着,他们叫做“滑溜叶”的游戏。
    他们攀爬到穷桑树的高处,纵身跃起,昂起头,展开四肢,让身子贴着层层叠起的繁茂的桑叶飞滑而下,直到跌落在碧澈的海水里。
    这是穷桑氏的孩子们最热爱的一种游戏。他们欢快地闹着,笑着。特别在他们向下飞速滑行的时候,他们会发出一种尖锐的“呀~~~咦咦~”叫声,来表达他们心里的快乐。
    但总是会有比较笨蛋的孩子从树上掉下来。
    鸷就是那个比较笨的孩子。

    茧屋里长大的孩子,由于不食火的缘故,都比较瘦小一点。但鸷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长的高大。
    因此他就笨。
    他又从树上掉了下来了。
    当他掉下来的时候,他的尖叫声就变成了惨嚎,而其它的孩子就会哈哈大笑起来。从前的时候,鸷从树上摔下去以后,都会爬上来再去滑。
    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摔下去以后就没音讯了。
    玩疯了的孩子们也没在意。
    直到族长分晚饭的时间,族长才发现鸷不见了。
    鸷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族长是他的婆母,也就是他的祖母。这是个母系氏族。
    听说鸷掉下树下没回来,婆母就耽心啊,这孩子大概是被摔死了吧!?
    但是,天已经黑了,婆母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坐到天亮。

    鸷最后一次摔下去的时候,被摔的昏了过去,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他醒来睁开眼,就看到了好大好近的一轮月亮。近到甚至能看到月亮里婆娑的树枝,以及树枝间飞来飞去的鸟儿。
    他试图站起来,但浑身的疼痛使他重新躺下。这时他发现了自己躺着的这个地方,是那么柔软和温暖,那种温暖和柔软轻轻地包囊着他,使他的疼痛似乎减轻了许多。
    就在这时,夜色中一双赤红的双眼露了出来,紧紧地盯着鸷。
    鸷的心里一阵发毛,忍着痛向后缩了缩身子。那个家伙似乎感到了鸷的恐惧,把整张脸露了出来。那是一张似人似猿的脸,呲着牙,长着两个大大耳朵,脸上的表情象哭又象笑。那个家伙慢慢地把攥着的手伸向鸷,鸷害怕地缩了缩身子。那手伸到鸷的面前张了开来,手里攥着的是三枚草果。鸷听到了自己肚子咕咕的叫声,犹豫着接过草果。
    看到鸷接过了草果,那个家伙就发出了吱吱哇哇的欢快的叫声。
    鸷能听出那是种高兴的叫声,于是他狠命地啃了一口草果。

    一阵风吹来,鸷感觉自己躺着的地方在轻轻地晃动。而那个家伙随着风就飘扬了起来,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就悠悠地落在了鸷的跟前。
    这是个长着长长的手臂,浑身无毛的丑陋的家伙。但在月光下鸷感觉到牠的动作非常非常的美。
    鸷问那个家伙:“是你把我带到这儿的?”
    那个家伙拚命地摇头。
    鸷再问:“你为什么给我果子吃?”
    那个家伙还只是摇头。
    鸷有些疑惑了。他突然指着月亮说:“那是月亮?”
    那个家伙还是拚命地摇头。
    鸷明白了,你问他什么他都会摇头的,也许他一句都听不懂。想到这里鸷觉得这倒是很有趣的,就裂开嘴笑了起来。那东西看到鸷笑了,就吱吱哇哇地叫了起来。
    吃了两枚果子的鸷还是饿,那东西就象是耍花活地样从背后又拿出了三枚果子。
    那个家伙看着鸷吃完果子,迎风打了个旋,飘走了。

    风又吹来了,鸷躺着的地方便象摇篮一样摇晃起来,在那种温柔的包裹中,鸷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了,闭上眼,不一会他就又睡着了。

    鸷不知道是被仲春的太阳烤醒的,还是被鸟儿吵醒的。睁开眼,他先看到的是刺眼的太阳。而后,就是站在巢沿上,围着他的鸟,鸷没见过这种鸟,他们长着蓝白相间的羽毛,长长白色的嘴,头上是红红的冠子。
    鸟儿们正围着他叽叽喳喳地好象在商量着什么。
    鸷试着坐起了身子,噢,身上好多了,但头还是撕裂一样的痛。鸷想,昨天是摔坏了头啊。坐了一会,头痛的还是不行,他又重新躺了下来。
    太阳越升越高了。鸷被太阳烤着,鸟儿吵着,头还痛着。他实在忍受不了啦,就大喝一声:“别吵了,我渴死了!”他喊完以后,鸟儿们就停下了叫声,它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然后一个接一个就飞走了。
    鸟儿飞走了,鸷才想起来,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啊,他看着这个金黄的象窝一样的地方,突然觉得非常熟悉。他顾不了疼痛,连忙爬了起来,攀上了这窝的边缘往外一望。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下面是一望无际的白云,远远地铺展到天边,唯一能看到的就是窝周围绿色的桑树的叶子,还有就是很远很远处的雪山。
    完了,鸷想,难道我是在凤凰巢里。这下完蛋了,我怎么上来的,我怎么下去?
    这下完了!心里想着,鸷又滚回了窝里。
    在窝里躺着,头痛似乎又好了一点。鸷想,我怎么到这里的,我是在做“溜叶滑”的时候掉下来摔着的,但是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了,我不可能往天上摔啊。他想到了姆妈,他想到了族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啊,族里是绝不允许有人向凤凰巢攀爬的。在穷桑人的心里凤凰巢是神的居所,是只能仰望着的。
    想又想不出来,鸷的头又疼了。太阳越来越象个大火球一样挂在天上。鸷淌着汗,他想到了水,想到了果子。想到了果子,他突然想起昨夜那个给他果子吃的那个家伙。
    那是个什么家伙,难道是猦牳?!
    族里有个传说,从这里往西翻过九道山,有个叫猦嵱的地方,长着枫樱树。在树上生活着一种叫猦牳的家伙,无风的时候他们甚至都无法走路,一但一阵风吹来,他们就能随风飞扬。白天就在枫樱树上睡觉。太阳下山了就出来到处游荡。看到有谁家的孩子没有看好,他们就抱了去喂养,等养大了养胖了,他们再把孩子吃了。
    想到这里鸷就有些害怕了。
    正在他害怕的时候,那群鸟儿们又飞回来了。它们排着队飞到鸷的面前,一一地把鸟喙伸到鸷的嘴里面。
    鸷感觉到了水的清甜。

    鸷想这一定是西海里的水啊。
    那是个人神杂揉的年代。


    凉爽的晚风吹来,让烦躁了一天的鸷,平复下来。
    心里不烦躁了,但忧虑随之又从心底升了上来:我怎么下去啊,难道我就在这里等着猦牳把我吃了。
    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那双闪着红光的眼,又从凤凰巢的边上露了出来,它就趴在巢的边沿上望着鸷,脸上又象哭又象笑的表情使鸷更加深了恐惧的感觉。
    他们就这样对望着,那家伙可能是感觉到了鸷的恐惧,就慢慢地把手伸了出来,手里放着的是三颗草果。饥饿着的鸷抓过来就吃,等鸷吃完了这三颗,另外一只手就又伸了出来,又是三颗草果。鸷接了过来,但没吃,他想起了养胖了养大了再吃的传说。他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家伙想: 就这家伙这么瘦弱,他怎么吃我,鸷估计现在如果是在地上,自己马上就能把它捉了扔西海里喂鱼去。等他把我养大了养胖了,我就先把它吃了,想到这他的心里就安顿了一下。又想也许它总有吃我的办法别吧。管他去,先吃饱了再说。
    看到鸷吃完了草果,那家伙又发出了吱吱呀呀的高兴的叫声。
    月亮升起来了。

    离月亮多近啊,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她。在月亮明亮的光辉下,星星就象是散落在天上的露珠闪着弱弱的光,又象是一只只朦胧的泪眼。

    鸷在看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那个家伙在看着鸷。

    风吹起来了,在这高高的穷桑树上,暮春夜的风让感觉到了一丝寒意。那个家伙又随着风儿飘扬了起来,他的身体是那样的柔,它的姿态是那样的美妙。鸷看的痴了,它的身体真是轻灵啊。它迎着风往上飘的时候,整个身体就象没有骨头一样,柔软的就象能把风缠绕起来。
    看着看着,鸷的心思就又回到自己怎么从这里下去的念想上来,叹了口气,心里只会发愁,却想不出好的办法。他闭上了眼,唉,睡觉吧,看样子现在它不会吃我的吧。

    天刚亮的时候那群鸟儿又来围着他叽叽喳喳地叫着。鸷猛地坐起身来,那群鸟就轰地一声飞走了。
    等鸟儿们又飞回来的时候,它们就不叫了,围着鸷翻飞着。鸷把头半仰起,鸟儿们便把鸟喙逐个地递进了鸷的嘴里。
    喂完水,鸟儿们并没有飞走,而是一会儿在鸷的头上盘旋,一会儿绕着巢沿飞行。鸷很纳闷,就爬到了巢沿上往下一望,他惊呆了,没有了云彩,远处的青山层层叠嶂着,下面西海闪着碧绿色的柔光,巢的下面就是苍翠的桑叶,层层叠叠一直铺向远处的西海。
    真美啊,鸷现在知道,他确确实实是在穷桑树的凤凰巢上。
    那群鸟儿在鸷望着西海的时候,就排成了行,依次贴着巢下面的桑叶向下飞去。它们左拐右拐地一直飞到了穷桑树叶,铺展到的西海的海面上。然后再向上,飞向了远处。
    鸷呆呆地看着,原来从上往下看,鸟儿们的飞这么美。
    身体好多了,头也不太痛了,天也晴了,鸷开始探摸着怎么从这里下去,他不能一直待在这上面啊。
    他沿着巢转了一圈,结果让他很失望,圆形的巢,从边沿是个弧形通向巢底,而且这柔软的巢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编出来的,撕扯不动根本没有下手的地方。
    除非往下跳能落到个树干上,但是这层层叠叠的树叶,根本就让人看不到哪里有树干。
    唉,就算有根绳子都找不到个地方系住,鸷想。
    没有指望了。无奈中鸷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巢里……

    白天有鸟儿们送来水喝,夜里有那个家伙送来草果吃,日子就一天天的这过着。
    当一天晚上,那个家伙拉着鸷的手,让鸷也象它那样随着风舞动的时候,苦闷至极的鸷,也就颤颤歪歪地站在凤凰巢的巢沿上,亦步亦趋地模仿起那家伙的动作。渐渐地鸷感觉自己的动作不再那么僵硬了,柔顺的肢体动作使他的心底感觉到欢悦,他学的起劲而认真了。到后来,他已经能从巢的这沿贴着巢壁滑到巢的那沿,而且能借着双臂的力量在空中翻个跟头稳稳地落在巢沿上。

    鸟儿仍然在清晨来给他喂水,喂完水仍在他的头上盘旋。当鸷攀上巢沿的时候,鸟儿们仍然会沿最初的那个路线,贴着桑叶飞向远处的西海,再飞向远方。

    暮春终要过去,炎夏很快到来。在这高高的凤凰巢里,自己早晚会被太阳炙烤而死
    我不能死在这里啊!?
    鸷想到了姆妈,想到了那些经常嘲笑他的那些小伙伴。想到了西海里的鱼,咬着他的脚,把他向海水里拖。小伙伴们则拉着他的双臂,往岸上拉,海水差点把他呛死。最后小伙伴们还是把他拉上了岸,而且捉了一条大浑子鱼。
    他想到了,族里不允许生火,他和小伙伴们偷偷地从騩山人的火塘里,引来火种在山坡上烤雉鸡的香味。想着想着鸷就要睡着了,就在他要睡着的那一瞬间,似梦非梦中他在滑溜叶。猛然惊醒,鸷的心里突然闪出了一片光亮。他在心里把鸟儿飞行的路线,和那个家伙教他的动作联系在了一起。
    哦,他们是想让我象“滑溜叶”那样从这里滑下去吗?
    我能滑下去吗?他想起了第一次滑溜叶的时候,自己不敢跳,是个名叫隼的大孩子把他推下去的。
    鸷不敢想了。是那个家伙把我弄上来的,我一定要从它身上想办法。
    夜里那个家伙来了。鸷吃完了果子,趁牠不备猛然扭住了它的双臂。那家伙没什么力量,但让鸷没想到的是它的身上很滑。当鸷抓到它的时候,它抬起双脚往鸷的胸脯上一蹬,就“哧溜”一下滑了出去。在空中一个翻身就面朝着鸷趴在了巢沿上,嘴里还唔唔呀呀不知道在叫着什么。
    “是你把我弄上来的,你要把我给弄下去!”鸷喊道。
    那东西似乎什么都不明白地摇着头。
    “你不把我弄下去,我就杀了你!”
    那东西还是摇头。
    鸷又扑上去要抓住它,那东西哧溜一下穿过巢底又从巢的那边露出通红的双眼并唔唔呀呀地怪叫着。
    “你要是不把我弄下去,我就从着这里跳下去,摔成烂泥让你也吃不成我。”鸷边说着边攀上巢沿装作要跳下去的样子。
    那东西还是在拼命地摇头。
    “你把我弄下去吧。我给你捉兔子,给你捉雉鸡。到秋天了,我会采很很多的果子给你吃。”鸷满脸堆笑地说。
    那家伙还是摇着头。
    “好吧,你再教教我怎么滑行好吗?”
    那东西大概听懂了这句话,它跃上了巢沿。鸷走到了它的沿边,把手伸给了它。当他俩的手握在了一起的时候,鸷猛一使劲,把它拉到了巢底,然后扑上去把它压在了巢底,抱住了它的腰。
    鸷是想用双臂匝住它的腰,看它还往那跑。鸷又错了,那东西不光是身上滑,而且它好象还真没骨头。仍然是哧溜一下就从鸷的身下滑了出来,飘上了巢沿,也没叫声,回头看了鸷一眼,就飘下了凤凰巢。
    这次它没有从巢的另一边探出头来。鸷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那个家伙走了。

    鸟儿还是每天来喂水,但那个家伙已经三天没来了。那个家伙三天没来,就意味着鸷也已经三天没有东西吃了。在第三天的夜里鸷决定自己滑下去,就算跳下去摔死比在这里饿死晒死好。鸷仔细地想了想那个家伙在风中飞扬的动作,那个家伙并不能迎风直上,它总是忽高忽低地飞,似乎是一节一节地往高处飘。他又想到了鸟儿们飞走的路线,那些鸟儿们也不是一直就往下飞,直接飞到西海上的,它们是七拐八回着飞向西海的。
    他又想到和族里的孩子们一起玩滑溜叶的时候,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是闷着头直接冲向海里的吧。
    想到这他似乎明白了很多。
    这么说那个家伙并没有力量把我这高高的凤凰巢上来,那么是谁把我弄上来的?那个家伙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那些鸟儿们又是谁让它们给我喂水的?
    鸷想不明白。

    天亮了,天湛蓝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彩,浑圆滚烫的太阳一大清早就把鸷给烤的浑身是汗。鸟儿们喂完水飞走的时候,鸷仔细地又看了鸟儿们飞行的路线,然后用心过了一遍又一遍。
    在太阳升到自己的头顶的时候,鸷在巢的边沿上,试着跳了几下。他突然觉得饿了几天,他的身体倒是变得轻快了许多。
    他昂起头冲着远处连绵的群山,呜~~哦~~哦哦~~,地喊了几声,然后一咬牙纵身跃了下去。
    满眼绿色的桑叶扑面而来。鸷伸开双臂,张开双腿,尽量地抬起头,让身子贴住叶子,往下滑。速度越来越快,该转弯了,他猛然扭动腰肢,努力使身体改变方向。现在是往上走了,身下的叶子被他压得沙沙作响。向上,速度慢了,身体就往桑叶里沉。又该转弯了,鸷“哟呼”一声,扭动腰肢,身体转了个弯又开始向下滑去。
    当这个弯转过去以后,鸷知道自己成功了,他兴奋的发出了族里的孩子在滑溜叶的时候发出的“呀~~~咦咦~”的叫声。
    鸷往下滑着,那尖锐的叫声就在远处的山谷中回荡着。
    当鸷扑通一声落入西海的时候,鸷的心就象他溅起的水花那样光闪亮丽。
    猎虎

    騩山,九座山头连绵横亘于西海之滨。
    东数第七座山的北山坡上,一个汉子正在一块裸露的岩石上夸张的舞动着四肢,嘴里呼啦嗬哟地怪叫着。他的脸上身上抹着河沟里黑色发臭的污泥,额头胸脯以及下身那东西上,则用垩土涂成了白色。
    坡西边的山谷深处,有一群汉子用怪叫回应着。
    随着这个汉子不停的怪叫,山东坡就掀起了一阵罡风。罡风奔着这汉子站着的方向,喀喇喇地冲了过来了。来的就是他想引的白虎,这只虎已经祸害寨子三个月了。根据卷起的枯草和树叶,那汉子知道虎就要近前。他兴奋地呼啦哈哟地又大叫了几声,谷里的汉子们也高声地和了一声。
    汉子已经看到白虎。那白虎额上两只赤红的吊睛,身上是雪白的皮毛。从额顶到后腰生了一道紫色的月牙弧的长毛,它奔跑的时候,那道紫色的长毛就象一道紫火在风中闪耀。
    快到那汉子跟前的时候,它陡然停了下来。看了一下汉子,往后挫了一下身子,作势要扑,却对着汉子一声长啸。然后就见汉子的长发,直直的在风中竖了起来,汉子并不害怕,却呲起了牙,用两个手指狠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嘴,也学着白虎那样啸叫了一声。白虎怒,再次往后挫了一下身子。这次那汉子不敢怠慢连忙转身跃下。就在他跃开的时候,那白虎也扑到了他站着的那块岩石上。那汉子躲到了树的后面,伸出头,冲着白虎依然怪叫着。白虎又是一扑,那汉子乘机绕树转了半圈,迅速转到了另一棵树的后面。
    那虎大怒,抬掌“嘭”的一声就拍断了挡在面前的树,树“喀喇剌”就倒在了那汉子的身旁。那白虎再扑,那汉子又躲到了另一棵树的后面。能看出来,汉子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身后的每一棵树在什么位置。就这样,汉子一边躲闪着,一边把白虎引向同伴所在的谷底里。

    虎猛,也有力乏的时候。这种时候那汉子就会从树后走出来,扭腰摆臀,嘴里呼啦哈哟地怪叫着,去激怒那白虎。

    谷底的一块平地的边上,有八九个身上涂抹的一样的汉子,正躲在灌丛后面,从飘起的树叶来判断那白虎被引到了什么地方。有两个人拉着埋在地里面的绳子,另外的几个汉子则每人跟前守着块大石头,在那里等待着。

    虎终于引到了。引虎的汉子离开最后一棵树,轻轻地跃到了一块平地的中央。白虎停了下来,它的嘴里呼呼冒着热气,不停地打着鼻哼,似乎也感觉有什么不对。那汉子故伎重演,又摇晃起自己的身体,并哇哇怪叫起来。白虎受不了他这种挑衅,嘶吼了一声就扑了过来。在它腾起身的刹那,引虎的汉子也腾身而起。在那汉子腾身而起的刹那,灌丛后面拽着绳子的两个汉子就猛然拉动了手里的绳子,绳子上栓着的是支撑引虎汉子的木棒。
    那只白虎就扑通一声,掉进了掘好的陷阱里。
    另外的几个汉子便赶忙抱起身前的石头,举起石头砸向陷阱里的白虎。

    应该是没砸中要害,当那帮汉子弯腰去搬第二轮石块的时候,那虎跃了出来。
    众汉子一哄而散,只有那汉子没跑。虎向他走来,他蹲身猫腰瞪着老虎。白虎一声长啸,张牙挥爪,跃身扑了过来。当白虎扑起刹那,那汉子迎着虎,就地一滚来到了白虎的身后,抓住了虎尾。拧腰转身,好个汉子,他把个三四个人重的白虎轮了起来。轮起来后,他就开始转,不停地转。也不知转了多少圈,实在没劲的时候,他把白虎扔了出去。

    他摇摇晃晃走向白虎。白虎也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向他。
    当人和虎快走到一起的时候,虎突然趴在地上,拚命地呕吐起来

    “春日暖,春夜长,流水拍岸哗哗响,日睡迟,夜睡凉,心慌起来看月亮……”
    引虎的男人走在最前面,身后四个人抬着白虎,其他的男人跟在后面。他们晃着,唱着,往自己的村落走去。
    经过穷桑树下的时候,穷桑氏的女人听到了他们的歌声,跑了出来。这下他们唱的更来劲了,胯上也晃动的更有力了。穷桑的女人们一边高声大笑着,一边谑骂着。
    本来是有一条近道,可以让他们尽快地回到他们的村落,但他们更愿意绕到穷桑村落的边上,因为这里的女人他们更熟悉,这里的女人对他们更热烈。

    穷桑人,是因为逃避瘟疫迁居来这里的,他们抛弃了美好的家园,从遥远的灌水来到了这里。他们原本不叫穷桑氏,因为居住在穷桑树上,西海周围的聚落都称他们为穷桑人,慢慢地他们对外也称自己为穷桑人了。騩山氏住在凄水的上游,他们住在凄水的下游,两个氏族间群婚,并在有流寇的时候相互照应。因此,两个部落世世代代和睦相处。
    本族的女人只可以和另外一族的男人婚媾,本族的男人绝不可觊觎本族的女人。这是两个氏族间共同的族规。
    两个聚落相距不远,只是隔河相望。为了方便往来,在两个村落中间的河道上,两个氏族的男人共同架起了一条藤桥。
    这是两个母系氏族。穷桑氏的族长叫穷桑巫皇,七十多岁,黑面而苍发。騩山氏的头人叫騩山巫明,三十多岁俏面黑发。那个引虎的男人是騩山氏人,因为喜欢以捕虎而显摆自己,所以人谓騩山弑虎。

    在男人们的歌声中,两个村落里的人都就都知道知道騩山今天的围猎,又有了好的收获。

    每次剥虎,騩山弑虎都是把虎吊在聚落口的歪脖子椿树上。
    虎吊好后,騩山人的族长騩山巫明就来到虎的旁边,她边敲着手中的小木鼓边唱念着:
    “虎啊,不是我们要杀你啊,是你自己走错了方向,虎啊,你回家走吧,快回到自己的故乡……”围着虎转了六圈,这就算是做完了祷祝。
    騩山弑虎就开始剥虎。

    陆陆续续地两个聚落的人们都围到了那棵树的两旁。大家并不是想看剥虎,大家是想看那把金刀。
    金刀是那样的锋利,在阳光下闪耀着的金光,让每个看到的人,心里都会涌起一种莫明的躁动。

    那把金刀是弑虎从遥远的东方一个叫做申的氏族,用十张虎皮换来的。这两个氏族的很多人都听弑虎说过,在东方统治着氏族的男人就做“伯”,“伯”管理着氏族里的一切。

    剥虎的时候騩山弑虎是庄重的,神圣的。每当他握着那把金刀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时,他就会觉得自己主宰了这天下的一切。他眼神专注,用强有力的手臂握住刀的样子,就让围观的人们都发出了由衷的赞叹。而当刀刃划过虎皮,虎的皮肉向两边绽开的时候,围观的人们就发出崇敬的欢呼。


    在河的对岸的一个土堆上,有一个孩子远远地望着剥虎的人群。他就是从凤凰巢上飞下来的鸷。
    鸷是个不和群的孩子,小时候因为他太笨而且是个没妈的孩子,其它的孩子总是不带他玩。
    “不带鸷玩!”是族里其它孩子最开心最自豪的事。
    现在他滑溜叶是最好的了,每当他在树叶上展示一波一波地向上滑的时候,小伙伴们都为他狂叫。孩子们开始崇拜他,都想亲近他,和他在一起。但他还是和别的孩子,弄不到一块去。
    鸷今年十五岁了,过了年的祈媒节上就要行成人礼了。
    他赤裸着上身,肩上斜背着一支他从不离身的弓,腰上用鹿筋栓着一个羊皮的箭囊。
    穷桑人尚弓,騩山人尚矛。
    弓用于远射,矛用于远掷和近搏。弓更需的是制弓和射箭的技巧,而矛更需要的是力量。
    鸷的弓也算是穷桑人里最差的一把弓了。
    就在鸷静静地看着騩山弑虎剥虎的时候,他的姆妈穷桑人的族长穷桑巫皇走到了他的身边。
    “你也有这样的一把金刀。”白发苍苍的姆妈说。
    鸷转回头看了姆妈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他不相信姆妈的没来由的话,他也不相信自己能有这样一把金刀。因为騩山弑虎的这把金刀在这两个氏族男人的眼里,那是神才能使用的刀啊。
    “你会有的,给你金刀,你是留下来还是远走?那金刀就是个灾咎。”姆妈说完,叹了一口气就走了。
    三 弹琴集鸟

    虎皮剥好了,太阳也落山了,騩山弑虎正在用金刀分虎肉。这时候穷桑人就散去了,因为騩山人从不把猎物分给穷桑人。
    鸷也从土堆上站了起来,准备回到族里去等姆妈分晚饭。
    就在转过身的时候,他似乎看见西面树林里,闪过一双赤红的眼,好象是凤凰巢里见过的那双眼。他连忙朝树林跑去。
    鸷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正准备离开树林。一只手从树梢上伸到了他的面前,手上放着三颗草果。鸷抬头往上一看,就看到了那个家伙赤红的双眼。鸷笑了,接过了果子,然后把另一只手伸给了那个家伙。那个家伙往上一拉,鸷顺势坐在了那家伙双腿勾着的树干上。
    鸷吃着果子,那个家伙就在树枝上跃来跃去,高兴的时候,他能借着落下来压下树枝的弹力,跃到半空中去。

    从此以后,每天太阳刚落山的时候,鸷都到树林里和那个家伙玩上一会。每次那个家伙都会给鸷带上三个草果。
    渐渐地鸷也能象那个家伙那样在树枝间穿行飞跃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那家伙带来了一张琴。

    那天晚上是过了满月的第三天。那个家伙见到鸷,没有伸出三个草果的手,而是引着鸷飞跃过一片树林,来到了半山一块裸露的岩石上。它低头从山岩缝里拿出一张琴递给了鸷。
    鸷接过琴,翻过来倒过去地看着。那是一块有一肘半长,一扎多宽四指多厚的木块。一面挖了个洞,一面紧崩着五根细丝。鸷没看出这是个什么东西,他的手指碰到了细丝,发出“咚”的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那个家伙从他手里拿过琴,静静地坐了一会,就伸出手拨弹了起来。
    叮叮咚咚的声音,就从他的手下跳了出来?——象山泉,象鸟鸣,象小娃娃的笑……
    真好听啊,那个家伙的手真是灵活啊,鸷听得痴了。

    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那个家伙翻来覆去地弹的就是那个曲子,鸷就一遍遍地跟着学着那个曲子。
    有一天,弹完琴,鸷把自己的手放在月光下,翻来覆去地看着,他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手。

    一天下午,族里的大孩子们,在西海边的树荫下,排排坐着说笑。感觉无聊时,亠个名叫莺的女孩,从每个孩子的头上薅下了一根头发,用她灵巧的手不一会就编成了一个网子。找来根细藤,把前边团成一个圆圈,然后把网子系在上面,他们叫这是虾端子。
    看到雀做虾端子,便有两个男孩子挖来蚯蚓拍扁了放在端子里。
    把端子放在西海的水里,不一会鱼虾就围了过来。鱼是不要的,拍拍手,鱼就吓跑了,虾不跑,等虾爬满了,轻轻一端就端了上来。每次能有七八只小手指大小的虾,孩子们就分了剥着吃。
    吃着笑着,说着闹着。不想吃了,一个名叫鸢的男孩子,就扯起了一片叶子,吹起了口弦。鸢吹得悠悠扬扬非常好听。大伙就比起吹口弦来。不管吹的好听不好听,大家都能吹得响。鸷又是那个最笨的孩子,他不光是吹得不好听,有的时候他还吹不响。在他吹不响的时候,就会发出很难听的声音。
    “你吹的象放屁的声音!”一个孩子说。一群孩子哄然大笑了起来。
    鸷涨红了脸,嘴巴嗫嚅了半天,说:“我有一样东西,弹起来,比你们吹的好听多了。”
    “什么东西?”孩子们一起问。
    鸷又说不出话来了,他也不知道怎么说那个东西啊。
    “就会说瞎话骗人”孩子们又开始嘲笑他。
    “你们等着!”

    鸷跑到了那块岩石那里,他从岩石下的岩缝里拿出了那张琴。

    小伙伴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妙的东西。鸷也是第一次在阳光下看到它,黝黑闪亮的琴身以及紧绷着的琴弦都显得非常精致。
    “弹啊,弹啊。”小伙伴们催促着。
    鸷在地上跪坐好,直了直身子就弹起了琴。
    “真好听,真好听!”孩子们的眼里都闪着羡慕的眼神。
    这让鸷的心里太满足了。他从来没有这样被别人簇拥着夸赞着。
    “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弹到第三遍的时候,就有鸟儿在他们的头上聚集。
    弹到第六遍的时候,整个西海的鸟儿们都聚集在他们的头上,旋舞着,鸣叫着,翻飞着。
    这太壮观了!
    每个孩子都惊讶地张大嘴巴看着天空。

    鸷没把琴给送回去,晚上他也没再去那片树林。他太喜欢这说不出名字的东西,他怕它被那个家伙拿走了。

    第二天的清晨,鸷的姆妈看到了茧窝里放着的琴。她拿起琴,仔细地看过一遍,叫起了鸷,问道:
    “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鸷知道自己说不清楚,就对姆妈说:
    “在山坡上捡到的。”
    姆妈盯着鸷的眼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对鸷说:
    “哪里捡来的,就送回哪里去。窃,可是大逆的罪。
    鸷点头答应了,但他怎么舍得丢掉这张琴呢。他拿着琴向穷桑树的高处攀去。在高处的树干上,有一个只属于鸷的秘密树洞,鸷小时候在这里存放着捡来的好看的石头,漂亮的贝壳,野狗的牙等等。
    鸷把琴藏在了树洞里。

    就在鸷弹琴集鸟的第五天,大次人来了。大次人是举着火把来的,大次人嗷嗷叫着,要烧掉穷桑人所有的茧窝。

    从穷桑树向东北方向翻过三座大山就是大次人的部落,大次人以男人为伯,生活以狩猎为主。騩山和穷桑的男人们打猎的时候经常和他们相遇。大次人人多势众,但他们并不蛮横,他们只是要求騩山人和穷桑人在狩猎的时候,不要越过他们的地盘。他们不会捕鱼,所以在冬天的时候,大次人偶尔也会用他们的猎物来和騩山人或穷桑人换点鱼吃。
    今天是怎么了?
    穷桑的男人们已经站在树干上拉满了弓。
    穷桑巫皇手持两个柱杖,在树枝间左勾右挂就落到了大次人的面前。
    “因何而来,作么烧戮?”穷桑巫皇高声问道。
    “为枎龙琴而来。”大次人中一老者昂首答道。
    “何为枎龙琴?”
    “我祖之初,野氓荡野,生民自戮,恶盗肆虐。民朝执手而夕死别,苦忧饥痛。我祖,三上昆仑乞得枎椼之木,九下西海掘得苍龙之筋,乃得造这枎龙之琴。继而抚琴善人心,长歌敦人伦。使人人不再相怨相残,匪盗不再以欺凌为乐。族得以存,民得以续。祖亡,这枎龙之琴供于山上祭祖的洞中。月圆日祭祖,知枎龙琴丢失。族人诚祈列祖恩示,祖上明示,枎龙琴在你们族人的手里。人皆谓窃即大逆,况此琴乃我族之神明!”大次人的老者高声说道。
    “……”穷桑巫皇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树干上所有男人的弓也都松了开来。因为每个穷桑人都知道,鸷确实在西海的边上弹过一个不知道名字的东西,还引来了漫天的鸟。

    “快去把鸷找回来。”穷桑巫启对身边的族人吩咐道。

    此时鸷正在西海岸边的山坡上和一帮少年们掘山鼠穴。
    他们早就发现了这个山鼠穴,知道这是一大窝山鼠。他们用赤色的山石做标志,细心地查找出鼠洞的每一个出口。确定找到了所有的鼠洞后,他们留下一个鼠洞,用山石塞死其它的洞口,他们开始挖了起来。几个孩子抹了一脸一身的泥。土坡上已经被他们挖出了两个人那么深的洞。挖着挖着山鼠洞忽然变大了,孩子们知道这是挖到了山鼠的粮仓了。
    孩子们就惊喜地欢呼起来。就在这帮孩子们惊喜地欢呼着的时候,族人跑来叫道:
    “大次人要烧了我们的茧窝了,你们还在这里挖山鼠!鸷!快走快走!都是你惹的祸!你姆妈让你快回去!”
    鸷停下了手里的活,站起身来茫然地看着赶来的族人。那族人冲上前去,拉起他的胳膊就往族里跑,边跑边对鸷说:
    “就是你弹的那个东西,也不知道你是从那里弄来的,大次人说这是他们的枎龙琴。这次你怕是没命了。”
    跑到了穷桑人进出茧窝的藤门口,鸷吓了一跳,一大帮子大次人围在穷桑人的藤门前。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
    鸷被族人拉到了穷桑巫皇的跟前。穷桑巫皇目瞪着鸷,怒声说道:
    “去把你弹的那个东西拿来!”
    鸷张开嘴想说什么,穷桑巫皇手的拐杖一下就抡在了他的身上。鸷看了一下婆姆严厉的眼神,转身向穷桑树上爬去。
    鸷拿来了琴,递给了婆姆。
    “你是说这个东西是你们的神物?”穷桑巫皇托举着那把琴说道。
    “是!”大次人说。
    “以何为证?”穷桑巫皇问。
    “琴洞的内侧有我们族的徽记。”大次人的老者说道。
    “……”穷桑巫皇想起了鸷失踪了几天,又安然回到族里的事,会不会就是那些天里他去偷了人家的琴呢?
    现在不光是穷桑巫皇,族里所有人都在心里想着,是鸷偷了人家的琴。
    看到大次人举着火把和满脸杀气的样子,鸷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
    “这…琴是……我是拾到的。”鸷小声说道。
    “握赤珠而遗,怀玉荣而弃,有之?人置物处而拾曰窃。既窃且诳,人可诛之,杀!”
    “杀!”大次人边喊着边往前冲。
    就在这时只听到一声大吼:
    “慢着!”
    一群人跑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騩山弑虎。
    大次人一看来了援手,停下了脚步。
    騩山弑虎快步走上前来,从穷桑巫皇那里问明了事情的情由,拿过琴看了看,走到大次人的老者面前,把琴递给了老者。老者慌忙用双手虔诚接了过来。騩山弑虎高声说道:
    “这东西是你们的,还给你们。是不是这孩子偷的,大家是不是也应该听他来说说。”
    騩山弑虎环顾人群问道:“对不对?”
    騩山人和穷桑人皆点头称是。
    大次人的人群中出现一阵嘈杂的骂声。
    大次人老者没作声,点头应允。
    于是,鸷就给大家讲了他是怎么在玩滑溜叶的时候从树上掉下来。醒来后发现自己在穷桑树的凤凰巢上,遇到了一个赤红的眼浑身无毛的家伙。那家伙怎么教他在凤凰巢上滑行,自己怎么从凤凰巢上滑了下来。騩山弑虎剥虎皮的那天晚上自己又怎么在树林见到了那个家伙,那个家伙在有一天的晚上就给自己带来这张琴。
    如此这般的就给大家讲了一遍。
    听他讲完以后,大次人哈哈大笑。就是连穷桑氏这边也有人偷偷地笑着。
    鸷从凤凰巢上回到了氏族,就给穷桑巫皇以及小伙伴们讲过那些天发生事。但没人相信他。大家都想,可怜的鸷啊,大概是从树上掉下来摔坏了,所以整天尽说些可笑的胡话。

    “此话可信!?”大次人的老者怒声说道。“把他带走!祭坛之上,卑子之血,洁清亵渎!”
    “慢着,慢着。”騩山弑虎连忙伸开双臂。“孩子说的是不是真的,现在也还不一定。这样吧,我们再确查一下。如果真是他偷的,我騩山弑虎说话算数,三天之内我一定捆绑好了,把他送到你们的祭坛上。”
    “你就是騩山弑虎?”老者上下打量一下,说:“好,我相信你。”
    说完那老者带着大次人就走了。

    大次人走了。騩山弑虎把目光转向了鸷。穷桑巫皇看着騩山弑虎想说什么,騩山弑虎挥了挥手没让她讲。他走到了鸷的跟前,盯着鸷的眼说道:“我听见你说,天黑的时候在树林里,你就能找到那个给你琴的家伙?”
    鸷点了点头。
    “好吧,我们晚上去看看。”说完这句他起身走了,騩山人也都跟着走了。
    穷桑人都默默地站着,没动,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大家都觉得鸷要给族里带来一场灾难。
    穷桑巫皇叹了一口气。在氏族里以女人为尊,但是当外族来侵袭时,还要男人来抵御,而穷桑人从来就没出过一个象騩山弑虎那样的勇士。
    太阳落山了,族里的人在穷桑巫皇分完餐吃罢饭以后,都来到了鸷所说的树林旁,騩山人也陆陆续续地打着火把来了。大家都盯着鸷,看看鸷怎么找出个浑身无毛的家伙来。鸷看着两个族里人的这个阵式,心里就凉了,就冲着这么多的火把,那个家伙估计也不会来吧。鸷想说,你们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火把,那个家伙怎么敢来呢。他张了张嘴,就把这话又咽了回去。有谁还信他的话啊,说出来得到的也是呵斥吧。
    那个家伙没来。鸷跃上树梢急掠而去,众人惊讶他还有这个身手。然而,当鸷从树上回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人。
    夜渐渐的晚了,人们就不耐烦了。没有人说话,大家只是叹了口气,就三三俩俩地回去了。
    騩山弑虎走到鸷的跟前盯着鸷说:
    “三天之内,把它找来!”
    最后只剩穷桑巫皇和鸷祖孙俩了,穷桑巫皇也只是叹了口气,默默地拎起鸷的手回茧窝去。鸷甩开了姆妈的手,向树林里奔去。
    没有那家伙,鸷做在那块裸露岩石上,想了想今天发生的事,脑子太乱,想了半天他也没理出个头绪来。他向着远处狂叫了一声:
    “你在哪儿啊!”

    回到茧窝,姆妈还没睡。看到鸷回来了,她就从茧窝里摸索出一把石铲。对鸷说:“你跟我来。”
    出了茧窝,下了穷桑树,姆妈就带着鸷往穷桑树的西边走去。出了穷桑树的阴影,地面上就变得亮堂了起来,鸷抬头看了看月亮,心想在地上看到的月亮,就不如在凤凰巢上看的那轮月亮好看。
    不一会到了一块巨石的下面,姆妈在地上找了一会说:
    “你就在这挖。”
    鸷就在那里挖着,挖着挖着鸷就挖出一个泥封着的陶罐。鸷把陶罐抱了出来,姆妈说:“打开。”鸷就用石铲搕掉了罐口的泥块,然后把陶罐递给了姆妈。
    姆妈把手伸到了罐里掏出一包东西来。就着月光,鸷看那外面包着的东西是浸了獾油的干莲叶。姆妈一层一层把那干莲叶打开,里面是三样东西。一把金刀!鸷死命地盯着那把金刀看着,然后又抬起头来看着姆妈。他简直就不相信这眼前的金刀是真的。姆妈笑了笑,说:“你拿起来看看。”鸷拿起了金刀,先对着月亮看了看,又用拇指摸了摸那锋利的刀刃,问姆妈道:
    “这是哪里来的?”
    “孩子,我先给你讲讲你妈妈的故事。”姆妈看着远处闪着磷磷月光的西海,慢慢说道:“你妈妈是我唯一的一个孩子。那时候她已经过了十五岁,也就是说她到了成人的年龄,但她还没行过成年礼。就象你现在一样。她不该遇到了那个男人啊,她不遇到那个男人,就还会活在我的身边啊。就在那一年,那一年西海南岸开满了紫色的苓陵香的花…
    四 苓陵香的花

    往年的苓陵香的花都没有今年的开的那么多,开的那么灿烂。
    苓陵香的花沿着西湖的岸向上铺展着,铺满了騩山的整个山脚。微微的西南风吹来的时候,整个西海的海面上就氤氲着那种醉醉的迷离的软香的气息。这时候西海里的鱼儿们也时不时地跳上水面,好象它们也能嗅到那迷人的花香。
    在西海的南岸边上,娥在花丛中奔跑着,她的身上穿着用苓陵香编织的衣裙。因着奔跃和兴奋,她的脸上闪现着女孩儿特有的娇羞的酝红。
    族里的男人们都去打猎了,族里的女人们都去騩山的东坡采摘山果,只有她偷偷地跑到了这儿来玩耍。
    每到苓陵香花开的时节,穷桑的女人们都会采集苓陵香的花。采来以后,在风中慢慢地吹干。再从穷桑树上摘来桑叶,在西海边用石块轻轻地砸掉桑叶的叶沫。当只剩下镂空叶脉的桑叶时,就用这叶脉的桑叶包裹起风干后的苓陵香,吊在她们的茧窝里。这样她们的茧窝,一年里都会有着苓陵香的香味。
    娥在花丛中蹦着跳着,忽然她就听到了让她的心里怦然一动的声音。她停下了脚步,细心地听着。那不是鸟叫,也不是风掠过树林的声音,那声音象是低声的呼唤,又象是诉说着什么的缓慢的吟唱。
    娥觉得好象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听到过这种声音。辨清了声音是从西南方向传来的,皇娥就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翻上了一道山梁,拔开挡在眼前的灌丛,娥就看到一个歇脚人跪坐在远处的枞树下。双手拿着个白色细棍样的东西在吹着,声音就是从那个白色细棍样的东西里面发出的。
    歇脚人是西海边上的人对旅者的称呼。
    经过西海的旅者一般都是东方来的。他们大多是去西方寻找传说中的帝之悬圃,据说从那里可以直接叩开天庭的大门。去的多,回来的很少,据说多是死在了途中。每个旅者来到西海的时候,都会在西海的边上稍作休憩。因为西海的水很甜,因为西海的周围有挂满了枝头的果子,因为西海边上的人敦厚老实
    他们或坐在西海的边上挑破脚上的血泡,再把双脚泡在西海清凉的海水里驱赶掉一身的疲惫。或爬上山坡采摘下香甜的果子补充一下食物以应后路上的饥渴。
    往来的歇脚人大多是老者,他们都是想到达天庭获得长生不老。但是,娥看到的是个少年。那少年人身上的葛衣已经有些褴褛了,长长的头发束成了三束披在后背上,旅途的疲惫使他看上去非常削瘦。但还是能看出来,他要比西海边上的人更高大宽厚。
    娥听的入迷,她实在想弄明白那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能发出这么好听的曲调。这时候那歇脚的少年象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他站起身来,往娥这边看了过来。娥就看到了他那象启明星一样亮的眼,心中一慌,松开了拔开灌木丛的手,转身跑了开去。
    跑开了的娥心里忽然就有了莫明的娇羞,心砰砰跳了起来,但耳边却总是响着那迷人的曲调。
    第二天,娥又来到苓陵香的花丛里,她是想来采花呢,还是想再听到那个曲调?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那个曲调又响了起来。
    她循着声音奔跑上了山坡。到了山坡,那声音却又没有了,她拔开灌木丛看到枞树下没有那少年,她不禁有些失望。
    娥回身想走,转过身来却发现那少年就在自己的身后,她尴尬的脸通红通红的。她想对那少年笑笑,脸上却没能笑出来,尖尖的翘翘的鼻尖上就沁出了汗来。那少年看到她那可爱的模样,忽然间就一阵心慌:
    “你,你……”
    娥看着他明亮的眼神,突然有些迷乱,转身就想跑。少年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娥回过头来看那少年,少年就看到娥的眼里闪着的怯意,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
    娥在慌乱中跑下了山坡。
    少年呆呆地望着娥矫健少女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远处的树林里。
    从这一见起,少年就决定暂时不走了。
    从那以后少年就开始尝试着接近穷桑人,他打了猎物就给穷桑人送去,说是想看看穷桑人神奇的茧窝;他采摘了果子就去和穷桑人分了吃,说是自己的葛衣破了来借根骨针;他捉了鱼用盐巴渍上给穷桑人送去,说就是让他们尝尝鲜。
    以前也有歇脚人来到穷桑的氏族里,或交换些物品,或寻求一些帮助,但从来没有象这个少年这样让大家都欢喜。时间长了穷桑人就发现那少年的眼光总是落在了娥的身上,而娥也总有些慌乱躲闪的眼光。这就让穷桑人明白了这其中的原由。
    穷桑人是不介意氏族的女人和族外的男人在一起的,只要女人高兴了,就可以把男人带到她茧窝里住上一段时间,但不能从族里分到食物。皇娥虽然到成年的年龄,但是她还没有接受过成人礼,她现在是不能和男人在一起的。而那少年并没有对皇娥做什么呀,穷桑人落得有人送东西来吃,所以并没有人说那少年的不是。
    騩山的男人介意!因为穷桑的女人是騩山男人的女人。
    騩山的每个男人都垂涎着娥的美貌!
    终于有一天,当那个少年带着打来的猎物,送到穷桑人的茧窝去的时候。騩山的男人们围了上来,他们粗暴地夺去了那少年手里的猎物,揪住了那少年的头发,用恶毒的话语恫吓着少年:
    “再来就杀了你!”
    从那天起那少年就消失了。
    那少年消失了,皇娥的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醒时睡时都是少年明亮的眼睛和暖暖的笑。穷桑巫皇看到女儿那丢了魂的样子就笑了起来说:“我的娥,长大了啊!”

    在第九天的时候,西海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木船。
    木船上铺满了苓陵香的花。船的中间央竖着用桂树做的桅杆,桅杆上悬挂着一片片莲叶叠成的帆。在桅杆的顶上有用桂枝做成的十字的架子,架子的四端用紫藤连着木船的四个角,在架子和紫藤上面也都扎满了苓陵香的花。
    那个少年坐在木船上吹起了他的骨箫。
    骨箫一响,就飞来了一只黑嘴巴的鸠鸟落在了桅杆的顶上。落下来的鸠鸟一声鸣啼,就飞来了十二只黑尾巴的伯劳鸟,落在莲叶的帆上面。
    当那少年指示出要去的方向,那鸠鸟就会指挥着伯劳鸟们,调整着那莲帆的角度,引领着那木船在西海的南岸边上流连往返。

    在騩山东边的山坳里采摘着山果的娥,恍惚中就又听到了那少年的曲调,她丢下了手中的篮子就向山梁上跑去。
    站在了山梁的高处,她就看到了西海里飘浮着的花船。那是个什么东西啊,真是太美了啊,娥在心里叹道。
    西海边上的人们从没见船,他们最多也就是弄个粗点的树干站在上面,沿着西海的水边用桑树枝做的鱼叉叉鱼。
    为了能看得清楚点,娥就绕着山坳向西海边跑去。跑的近了,就听到了那个曲调,看到了端坐花船上的人儿。娥陡然间就停下了脚步,从山上跑下来激烈跳动着的心,突然间就好象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样。她靠在了身旁的一棵树上,努力地使自己能平静下来。她望着西海,望着花筏,望着筏子上面的那个少年。她知道那花船是为她而扎,她知道那曲儿是为她而吹。她想到那筏上去,她想再看到那少年眉眼间的笑,但是她不能。每一次和那少年四目相对的时候,都能看到那少年的心里燃烧着的东西。她不能去,她还没行成人礼。
    娥就这样靠在树上,远远地看着那西海里的船和船上的少年,直到太阳从西边的山上落下,才幽幽地回到了族里。

    第二天,西海边上的人就都知道西海里有一只漂亮的花船。大家都拥到了西海的岸边,去看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美丽的东西。每个人都啧啧地称赞着,騩山的男人们自然知道那少年的心思,就聚在南岸上大声地咒骂少年,向少年扔着石头。那少年听到了騩山人的咒骂,站起身来,先对騩山人弓身微笑,然后用手指了指向了西海中心的方向。桅杆顶上的鸠鸟就连忙‘咕~噜噜噜’地对帆上的伯劳叫着,帆上的伯劳鸟们就连忙挥动翅膀转动起莲帆,花船就向西海的中心驶去。
    等少年看到岸边的人们都散去了,他又会把花船驶回南岸的边上,继续吹着他的曲调。
    少年就这样在西海的南岸吹奏了整整七天的曲调。
    曲调儿也撕扯了娥七天的心。
    “一定不要到那船上去啊,你没行成人礼,去了那可是侼逆人伦的大罪啊!”穷桑巫皇告戒着她的女儿说。
    但娥真的是承受不了这种煎熬,在第八天的早晨她跑到了岸边,跳上了那美丽的花船......
    五 活祭

    “后来,在一个月圆的夜晚,有人看到,西海的海神弇兹把那船儿,托举到了天上的银河里。从那以后,在傍晚的时候,人们静静地坐在西海的岸边,就会听到从银河里传来的那少年的箫声和你妈妈的歌声。”
    窃桑巫皇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直到一年后的一个深夜,他们悄悄地来到了我的茧窝。娥儿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你。”
    穷桑巫皇慈爱地看着鸷,接着说:
    “族里的人逼着我把你扔了。因为你妈妈离开族里跟别的男人走,在族里就是大逆不道的罪,而且她还没行成人礼,更何况族里重女孩轻男孩。”巫皇边说着,边抹了一把眼泪。“我坚持留下了你,是因为你妈妈走了,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说完了,她从那包裹里拿起了那根细棍样的东西:
    “喏,这就是那个男人吹的骨箫。”
    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鸷。鸷在月光下看着那个骨箫,他能看出那是个鸟的腿骨做的,表面看上去很光莹。穷桑巫皇又拿起了另外一个片状的玉石,说:
    “那男人说他是东方白帝的儿子,来寻找‘昆仑之墟’。 这是个玉佩,是他随身带着的信物,他让我把这个给你保管好,让你长大后,拿着这个去找他们。”
    鸷问道:
    “去找他们,去哪里找他们?”姆妈:“那男人说从这里往北翻过三座山涉过两道水,有水名叫河水,顺着河水往东走,走到东边的大海就是他们部落所在的地方。他说别人都称他们叫夷人。”
    顿了一下,她把手里的那个片状的东西递给了鸷。鸷接过那个叫做玉璋的东西,在月光下看了看。那是个有小指那么长,刻着花纹的晶莹的石片,月光下也看不出来,刻的是什么。
    “你走吧,带着这三样东西赶快走。”穷桑巫皇说道。
    鸷听完这些这话后,呆呆的没有吭声。
    “走吧,孩子,留在这里就是等着死啊!”
    “我到哪里去找那个他们?我不走,姆妈,我没偷人家的东西!”鸷坚决地说。
    姆妈就哭了起来。

    鸷十五岁了,但他总还是个孩子,而且他没出西海周边的这几座山。走,上哪去?向北,翻过三个山头?河水?这是他的心里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事啊。再说,自己确实没偷人家的东西啊!
    鸷拉起了姆妈的手:“姆妈,琴是我在半山坡上的岩石缝拿的,琴是我在凤凰巢里遇见的那个家伙放在那里的。你别哭,我明天再去等那个家伙,如果等不到,我明天晚上再走,好吗。”
    姆妈:“这挖出来的东西怎么办?”
    “我去藏到树洞里。”鸷说着,又拿起那把金刀看了看。
    回到茧窝,鸷把三样东西放在自己睡觉的蒲草下面。躺下来,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早上起来,他攀上树洞,把三样东西藏在了他的树洞里。

    第二天,族里的大人小孩都躲他远远的,好像他身上有瘟病似的。
    看到不受待见,他自己也就跑得远远的。一天也没吃东西。晚上穷桑巫皇分食的时候,他回来了,坐在一块石头上远远地看着。
    给大家分完食后,穷桑巫皇拿了一份走过来递给了鸷。鸷接了过来,抬起头,就看到了姆妈眼里的泪水。鸷心里一难过,低下头,转身就走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太阳落山。
    鸷早早地来到了那块裸露着的岩石上。也没心思坐,他就站在岩石上等。心里想,应该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拿琴去海边弹,更不该把琴拿到茧窝去。但是,我怎么能想到,琴是那个家伙偷来的呢。也不知道那个家伙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它住哪里,就天天和它在一起,怎么就没想到牠就是个坏家伙呢。
    但是,我真的没偷人家的琴啊。那个家伙来了,怎么办?它又不通人的言语,只能抓住它。抓住它,把它交给大次人,让大次人把它杀了?这样一想又想起那家伙的好来,给他草果吃,教他树枝间穿行,教他弹琴。一想到琴,他的头又大了起来。

    很晚了那家伙也没来,鸷失落地回到了茧窝。
    “没见到?”姆妈问。
    “没见到。”鸷回答说。
    “你赶紧走吧,吃的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带着。”姆妈说完急忙起身。
    “不,还有一天,姆妈,我再等明天一个晚上。”
    “好吧。唉~~~~”姆妈叹了一口气。

    第三天的晚上,那个家伙来了。
    鸷看着它,它看着鸷。鸷的心里有许多的话想给它说,但鸷知道说了它也听不懂。那个家伙看着鸷好像也有许多话要说,但是牠说不出来。
    他们就这样互相看着。
    鸷突然就扑向那个家伙。那个家伙这次真的没有防备,就被鸷压在了身底下。压在了身下,鸷就狠命地抓住它的两个手臂,用双腿紧紧地夹着它的双腿。
    鸷在凤凰巢上领教过牠的柔滑,生怕它溜走后,再也找不到它了。
    那个家伙没有挣扎,它就那样一动不动的让鸷压着。鸷压着那个家伙,拚命向牠吼着:
    “琴是从哪里来的?琴是从哪里来的?你给我说出来……”
    吼着吼着,鸷忽然坐起身,哭了起来。
    那个家伙也坐起身来,看着鸷哭。它好像弄不明白鸷为什么要把压在身下,也不明白鸷现在为什么要哭,也有可能它根本就不知道哭是怎么回事。
    哭出来,鸷就感觉好受多了。
    鸷就开始给那个家伙说,你从哪里弄来的琴,现在人家说我是个偷儿,你是偷来的吗,你能去告诉他们我不是个偷儿吗,不然他们就要杀了我,你知道吗?你到底从哪里弄来的琴,那不是你的琴吗,那你是怎么会弹的琴?
    鸷激动地说着,那个家伙就呆呆地看。
    鸷看说了没用,说了它也听不懂,就给它比划,弹的那个琴,边说边做出弹琴的样子,然后向远处指了指,问它是从哪里弄来的。
    那个家伙似乎听明白了。
    牠向鸷招了招手,然后三步两步跃上了树的枝头。鸷也跟着跃到了树上。那个家伙就带着鸷在树林间穿行,一片树林连着一片树林,就这样他们翻过了三个山头,来到了一个山洞前。那个家伙用手向洞里指了指,他们就进到了洞里,洞里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鸷的心里正感到一些恐惧。
    “擦”的一声,火光一闪,火把亮了起来,那个家伙看见火光急忙无声无息地溜走了。
    紧接着四支火把一起亮了起来,鸷看到了四个大次人和那张放在洞里祭坛上的琴。

    大次人把鸷绑了起来。
    …….

    大次人又来了,大次人更加气势汹汹的来了!
    大次人举着火把,更加嗷嗷地嚎叫着,要烧掉穷桑人的茧窝!
    大次人带来了更多的火把!

    穷桑巫皇一夜不见鸷回来,就以为他走了。走,怎么也不把东西拿走。也没带点吃的,这路上要是找不到吃的怎么办?路上遇到野兽怎么办?夜里怎么睡觉?知不知道要沿着水道走,别让自己断了水?正担心着呢,就听见了下面大次人由远及近的吵嚷声。
    出了茧窝,远远地就看到被大次人捆绑着推搡着,走在最前面的鸷。
    穷桑巫皇心里骤然一惊,这孩子怎么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啊!这可怎么办!不知所措的穷桑巫皇急忙跪坐下来,祷念先祖的名字,祈求神灵的庇护。

    大次人一边走着,一边推搡着,踢打着,咒骂着鸷,来到穷桑人进树的藤门前,大次老者吆喝了一声:
    “先把这个窃贼给我吊起来。”
    三个大次人过来把鸷吊在了树上。
    鸷望向了姆妈,低头祷念的姆妈没有看他。鸷在羞愧中低下了头。

    听到吵闹声,穷桑的男人们都出了茧窝,找有遮挡的地方,拨箭握弓准备防守。

    大次老者一声令下,大次人一排排地列了队,每个的手里都拿着一个藤盾和一支火把。
    大次老者向着穷桑人的茧窝高喊道:
    “鄙夷吾族人,亵渎吾神明,此仇恨不共戴天!烧!”
    大次老者一声令下,大次人就手执藤盾,跑到藤门里把火把向神茧掷去。
    穷桑人的箭就如急雨般射了下来。

    大次人轮番向神茧掷着火把,神茧高,大次人无法掷到。
    但是还是有一点火星飘上了神茧。神茧遇到火星“轰!”的一声,发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就消失了。
    紧接着“轰轰轰……”所有的神茧都在轰鸣和光芒消失。
    穷桑树下就响起一片女人和孩子掉下神茧的惨呼声。

    “不……!”挂树上的鸷痛苦地嚎叫了一声。

    穷桑巫皇飞身向大次人老者冲了过去,大次人老者摘弓搭箭,一箭射在了穷桑巫皇的心窝子里。

    “啊……”的大叫一声,穷桑巫皇跌落在地上。跌落在地上的穷桑巫皇把眼望向了鸷。
    “姆妈!”鸷大喊了一声。然后他就看到了姆妈关切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担心,有怜爱,有期许……鸷的眼泪喷涌而出。

    就在这时候,手持桑矛的騩山人冲了过来。騩山弑虎一声暴喝,騩山人和大次人杀在了一起。
    騩山弑虎并不想跟大次人结下太大的仇恨,他抽出金刀,滚入了乱阵之中。“嚓嚓嚓”,在六个大次人身上各划了一刀。六个受伤的大次人痛苦地嚎叫起来。
    大次人看到了騩山弑虎手里握着的那把金刀。
    “金刀!?”所有的大次人都惊呼了一声。
    大次人曾经遭到过两个金刀客的血洗,他们似乎对金刀很恐惧。
    随着对金刀的恐惧,他们现在对騩山弑虎也很恐惧。

    大次人都在后退。

    大次老者推开众人走上前来。看了看騩山弑虎手中的金刀然后抬起头,紧紧盯着騩山弑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我!们!还!会!来!”
    说完,转身挥手,“走!”大次人就走了。

    大次人扶着受伤的族人走了,穷桑人赶紧跑向穷桑树下去救人。女人们赶紧去扶起穷桑巫皇,看看已经没了气,女人们哭成一团。
    女人们一哭,大家就都知道穷桑巫皇已经死了。吊在树上的鸷又大声地哭了起来。鸷哭的时候,騩山人才发现树上还吊着个人,大家一看是鸷,有人问道“这个孩子怎么办。”
    騩山弑虎说:“先吊着,三天以后,正好用他祭祀祖神。大家抓紧去帮穷桑人救人。”
    历史是就是故事,就像爷爷拿着蒲扇在门前的河边讲的那些掌故
    騩山人也是从遥远的东方来到这儿的,他们是逃难来的。逃来的时候,騩山人只有五个女人,是騩山的山神给了他们骨血。山神要求奉献,他们就在每年仲夏月的第九天,用一个男童祭享山神。

    祭享神灵,有死祭和活祭。騩山人是活祭。
    以前騩山人祭祀山神都是用当年的男婴,还从没用过鸷这么大的孩子作过牺牲。

    騩山弑虎说的话,在这两个氏族里已经没人反对了。

    在騩山人的寨子西边,有片阔地,騩山人每年用新土铺垫祭坛,渐渐就成了个半人高的土坛子。祭坛上是用碎石堆起来的祭台。
    台子上面跪坐着被捆绑好的鸷。他赤裸的身上包裹着香茅,露出的脸上被涂抹上了赭土。
    鸷的心里一直在恨着自己,恨自己害死了姆妈,恨自己连累族众失去了茧窝,也不知道从茧窝上掉下来的族众摔死多少人。他已经没有眼泪,也不想再哭,他只盼着騩山人快把自己抬到山上去,让山神把自己吃了。
    他在祭台上深深地低着头

    騩山人在正午开祭。
    身上涂满赭土赤裸着的騩山巫明,跪坐在祭坛上。望着太阳已经到了日中时分,祷祝起来:
    “感谢山神给我们骨血,感谢山神让我们氏族延续。祈请山神给我们满山的果实,祈请山神让我们的猎手打到丰厚的猎物……”
    祷念完她高声地唱起了谁也听不懂的祝歌。
    唱着唱着,她跳起舞来。看到騩山巫明开始跳舞,赤裸着的騩山女人就手牵手地把她围在中间,跟着她一起唱一起跳。
    然后是同样赤裸的騩山男人也围了上来。
    他们高声地唱着,欢快地扭着。他们这是向山神展示他们族人的兴旺和和睦。
    夏日的阳光照在他们满是大汗的身子上,闪闪发亮。
    唱完跳完,騩山巫明开始给大家分食,大家边吃边发出“哟,哟,嗬!”的叫声。表示能吃到山神赐于的食物,人们非常开心,并表达对山神的敬爱。
    吃完了,騩山巫明又做了一番祷念。四个騩山的汉子就拿来了两个竹杆,把鸷在上面绑坐好。騩山巫明过来在鸷的头上撒了把赭土,六个汉子就把鸷向山上抬去。
    身后又响起騩山巫明的祝歌。

    抬到顶上的一个平整的石台上,六个男人放下了鸷,下山了。

    太阳慢慢地从天边的雪峰上落了下去,返照回来了血色的金黄的光芒。那金黄的光芒把远山,把西海,把高大的穷桑树都渲染得奇丽壮美。
    仿佛又听到了远处騩山人隐隐约约的歌声,鸷睁开了眼。睁开了眼的鸷就看到了这美丽的山海,这美丽的山海让他怦然心动,让他想起了姆妈临死前的眼神,想起那眼神里所包含着的期许。姆妈是顾念着让我活下去啊!想到这不由得心里又是一阵悲伤。
    忽然一个身影闪到了他的身旁,是那个家伙。鸷叹了一口气,他现在也不知道对这个家伙是恨还是气。它又不是个人啊,你怎么给他生气。
    鸷没答理牠。
    那个家伙迅速地解开了绑着鸷的绳子,刺溜一声就不见了。

    山神来了!
    那山神从天而降!
    龙的身子,虎的头,有着一条比老虎尾巴还长的燃烧着的尾巴。昂起头比两个人还要高,瞪着血红锃亮的双眼,呲着一口刚利的尖牙。
    那山神瞪着鸷,似乎在想以前都是小娃娃,怎么今年弄个这么大的孩子。鸷看着那巨灵样的山神,突然感觉到了恐惧。他的心一下子收缩了起来,头皮开始发炸,不由自主地向后挪腾着。
    那山神仰天一吼,就如同响了一个炸雷。
    鸷惊恐万分。惊恐使他想要逃,他起身就跑。那山神一楞,怎么回事,今年的这个怎么还会跑。一边想着一边腾身追去。
    鸷飞身上了树枝,就向树林深处跃去。
    山神看到鸷在树枝间穿跃,就飞起身来去捉鸷。鸷一看那山神飞了起来,就赶忙跳下树来穿行。见鸷跳下了树,山神就象拨拉着小草一样拨拉着大树追。
    鸷回头一看,更加害怕。他再次跃上枝头,这时候他看见了穷桑树。奔穷桑树去,鸷想,穷桑树枝叶繁茂。
    鸷跳跃的越来越慢了,山神追得越来越快。快到穷桑树了,那山神看出了鸷的意图,大吼一声,虎爪猛地一扫,“喀喇喇”倒了一片大树。一棵大树的树梢正扫在鸷的后背上,把鸷扫到了穷桑树下,但剧烈的疼痛也让他窒住了呼吸。
    山神堪堪追到的时候,鸷也终于跳上了穷桑树。
    鸷在树枝灵活地跳跃,山神在后面边拍断桑枝追赶。
    山下两个氏族的人们听到这么大的动静,都跑了出来,站在穷桑树下观望。

    山神似乎有着无穷的力量,而鸷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奔逃的慌乱中,鸷突然想起了属于他的那把金刀。于是他就向着他的树洞跑去。
    绕来绕去,边跑边躲,鸷终于找到了他的树洞,掏出了金刀。
    金刀的光芒给了他信心和力量。
    他把那金刀衔在嘴里。开始向上逃,山神就开始往上追。
    向上,再向上。
    向上,再向上。
    直到到了鸷觉得足够的高度,他借着桑枝的弹力跃出了浓密桑叶。在空中在做了一个翻转,他昂起头,伸开双臂,努力张开双腿,落在了茂密的桑叶上,开始向下滑行。那山神也窜出了穷桑树,追着鸷飞行而来。

    天渐渐暗了下来,但鸷还能看到西海闪耀着的波光。看到了西海的波光,鸷就又想到了姆妈的泪眼。

    已经看到下面那个露出的枝桠了,鸷知道那个枝桠的位置,鸷就是奔它而来的。
    到了露出的枝桠前边,鸷一个转身,用两个小腿使劲勾住枝桠。突然间停下,身体就猛地倒挂了下来。鸷借着回荡的力量,拚命耸起了自己的上身,奋力举起双手中的金刀,迎向了飞追而来的山神。
    那刀刃正好伸划向了山神的胸腹。
    “哇…哇…呀!”山神苦痛的叫声,响彻了西海,响彻了西海周围所有的山谷。
    疼痛中的山神用长长的尾巴猛烈一扫,鸷也被从穷桑树上打落下来。
    落下来的山神“唔唔”嚎着向西方窜去。
    落下来的鸷,摔得昏死过去。

    在山下观看着的两个氏族的人们,在穷桑树下找到了摔得昏迷了的鸷。看到鸷似乎还活着,可是他们却不敢去接近这个杀了神的人。
    騩山弑虎大步走了过来,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鸷,转身向人群高声说道:“窃诳之人,杀神亵祖。烧死他!”
    騩山氏人跟着喊;“烧死他!烧死他!”
    穷桑氏人也跟着喊:“烧死他!烧死他!”


    “烧死他,烧死他,
    我们来禳除灾煞!!!
    烧死他,烧死他,
    我们来祀奉祖灵!!!”
    騩山人一边唱着一边捡来柴火。

    “烧死他,烧死他,
    我们要禳除灾煞!!!
    烧死他,烧死他,
    我们要找回茧窝的安宁!!!”
    穷桑人也一边唱着一边捡来了柴火。

    騩山人把昏迷着的鸷扔到堆成小山一样的柴火上。
    騩山巫明唱起了祷歌,騩山的男人女人们跳起了祭舞。騩山弑虎举起了火把。
    他们要烧死这个给他们带来不安和灾咎的孩子。

    大火冲天而起!火光照亮了昏暗的天空,火光染红了巍然的騩山,火光光明了西海的波浪。

    火光照在了裸舞着的騩山男人身上,刚烈雄壮。
    火光照在了裸舞着的騩山女人身上,柔美矫健。

    就在这时,从天边传来悠扬的歌声。
    歌声如殷声地低唤,如清柔地抚摸。歌声使炎夏的山风习习温柔,歌声让枯黄的树木重新葱茏。歌声使狂舞着的人们心安恬宁,歌声让天地间充盈着吉允和祥。
    那歌声越来越近,柔柔的爱意便在人们的心里弥漫。
    弥漫到每一个人,弥漫到山间的每一棵树,弥漫到蜿蜒的山岭,弥漫到广阔的海面。
    被火焰灼醒了的鸷也听到这歌声。
    歌声驱散了他的灼痛,抚慰着他的心,似乎要让他安然入眠。

    歌声来到了近前,人们看到了两只五彩斑斓辉映着圣洁光芒的神鸟,上下翻飞,流丹溢彩,从天上翩然而下。
    “凤凰!!!”人们低声惊乎着匍匐在地。

    两只华彩熠熠的凤凰围着大火,引颈相和,抟翼炫舞。然后分开,相映相对,交相鸣舞着冲进了熊熊的烈焰。
    六 鬼斧

    一夜的暴雨。
    天刚蒙蒙亮,祁家部落的男人女人们,就慌忙起来,披上他们葛布的衣衫去给地里的谷子喊魂。
    “谷儿啊,回来哦,谷儿啊回来吧!”一边喊着,一边把被风刮倒的谷子扶起来。
    一会儿,五片相隔不远的田地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谷儿啊,回来哦,谷儿啊回来吧”的喊魂声。祁家人相信,如果谷子的魂吓掉了,谷子就会长出颗粒不满或是干瘪的穗子。
    祁家人是由五个聚落组成,他们耕种着山谷间五片不大的田地。收成好的时候尚且吃不饱肚子,到了欠收的年景,就只能靠挖野菜啃树皮贴补。
    他们原来住在涔水东岸的大时山下,那里有散发着青果味道的肥沃的土地。
    祁家人称族领为伯,他们现在的族领是祁伯直丰。

    正喊着魂,就听见寨子里传来孩子们恐惧的嚎叫声。
    “蜪犬!!!”男人们起身就向寨子里跑去。
    蜪犬,青色,狼牙虎爪。近月来已经叼走寨子里的三个孩子了。
    赶到寨子一看,是寨子最北边的俞竹家的孩子,大的是个丫头正坐在地屋子门口的地上嚎哭着,二的是个男孩被叼走了。孩子的妈赶来了,看到这个情景,腿一软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族长祁伯直丰连忙点了十来个捕猎的好手,说:
    “收拾好猎具,带足干粮,这次一定要抓住它!”
    祁伯直丰,是个将近四十岁的汉子,从爷(父亲)在他十七岁死后,他就肩起了这个二三百人的部落。在他长满浓密胡须的脸上,谁都没有看见过笑容,在他刚毅的眼神里,谁也没有看见过泪光。

    追踪猎物靠的是猎人的鼻子。这只狡猾的蜪犬,它每次来寨子作恶,总是在下雨的时候或是雨刚过后。下完雨的山间,到处流淌着大大小小的溪流,这给猎人的追踪带来了很多的麻烦。
    猎人们轮流嗅完蜪犬留下来的臊臭气味,一行人分作倒扇形,踩着泥泞的山地,向北搜去。
    倒扇形是为了不让两边人的气味影响到中间的猎人。两边散开的猎人是为了发现猎物有没有改变方向。当有人发现猎物改变了方向,马上会以这个猎人为中心再组成一个倒扇形,继续追踪。
    追了三天没追丢,山间的溪流少了,地上的黄土也不泥泞了。猎人们想,这次它跑不了啦。

    第一次的围猎是在一个树林里,那个蜪犬躲在了一块岩石后面,当猎人接近时它斜刺里窜了出去,猎人八人十六箭,由于树木遮挡没能射中蜪犬。

    第二次的围猎,猎人们把蜪犬逼在了一条巨大的岩缝中,蜪犬窜上岩壁从猎人们的头上,跃了出去。

    就这样,猎人们追踪着,围猎着。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
    在每个人皮囊里的干粮快吃完的时候,他们把蜪犬堵在了两山之间的一道狭谷里。
    狭谷里面长着稀稀落落的树,散落着从山上滚下来的一人抱大的岩石。祁伯直丰安排了八个猎人从上面往下赶,自己带着八个猎人在谷口堵。
    蜪犬从林子窜了出来,在乱石之间它跑的不算太快。虽然它迎面跑来的时候猎人们没有把它射中,但当它刚窜出猎围的时候,屁股上就中了两箭。
    “追!”祁家伯危把手一挥,大家就追了上去。
    蜪犬屁股带箭在前面拼命地跑,猎人们在后面拼命地追。追到一个高峻孤狭的山口。山口上站着一个巨人,那巨人左手擎着一个又高又粗的杆子,右手抡着一把斧子。当蜪犬拼命地跑着想穿过那个山口的时候,那巨人手起斧落,把那蜪犬劈成了两半。
    这时追来的猎人也跑到了巨人的跟前。
    “不准过去!”巨人大呵一声。
    那巨人长的和常人一样,但因比常人高上两头而显得雄壮魁伟。
    猎人们止住了脚步,往山口的那边望去。山口的那边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猎人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转过头来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再转过头望向山口,山口里边还是漆黑一片。猎人们问那巨人:
    “那边是什么地方?”
    “鬼国!我就是在这儿守着,鬼国的人不能过到这边来,这边的人不能进到鬼国去。”巨人瓮声瓮气地说。
    “这个柱子?”猎人们又指了指巨人手里擎着的柱子。
    “冰灯。”巨人抬起头示意他们往上看。
    猎人们顺着柱子往上看,看到在柱子高高的顶端挂着一个方形的象个冰块一样的东西,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
    “这灯不亮啊?”
    “到了夜里我才点亮它,照亮那边的鬼国。”那巨人抬起了斧头指了指山口的那边说。-
    祁伯直丰一直都在盯着那把斧子。从那把斧子闪出一道亮光,一下子把蜪犬劈成两半起,他的心就在这把巨斧上了。
    那斧子通体乌黑,锋利的斧刃发射出白色的寒光。
    “这是什么?”祁伯直丰盯着那把斧子问。
    “鬼斧!”巨人夸耀地舞弄起斧子,寒光煞气陡然而生。
    “从哪里得来的?”祁伯直丰问。
    “鬼国鬼斧,神工所造!你们走吧,这里不是你们玩的地方!把这个死尸拖走,别脏了我的山口。” 巨人一边晃着鬼斧,一边瓮声瓮气地大声说:

    亠行人离开了山口往回家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祁伯直丰就停下了脚步,他对族人们说:
    “你们都先回去,我要在这里待几天。”
    “蜪犬已经死了,还在这里干什么。回去吧直丰伯,回去守谷子,最近的野猪野獾又多起来了。”族人说。
    “你们回去守谷子吧,我过几天就回去。”祁伯直丰挥了挥手。
    族人们就带着疑惑的眼神走了。

    祁伯直丰想得到把鬼斧。十年前他要是有这把鬼斧,祁家人的大仇就能报了。从这神灵似的巨人的手里抢来鬼斧,看样是不可能的。那么山口那边的鬼国里,能不能弄来一把?
    我要到鬼国里去看一看!
    他从山口向东走了九天九夜,向东一眼望不到边的还是悬崖峭壁。
    他从山口向西走了九天九夜,向西一眼望不到边的还是悬崖峭壁。
    他又在山口下守了九天九夜,见那巨人不吃不喝也不睡觉。而且也没见他点亮过那盏冰灯。
    最后一天的清晨,在一棵大树上囫囵了一夜的祁伯直丰对自己说,回去吧,部落里还有事情等着自己。
    祁伯直丰迈开大步在山石和林木间,急行而去。

    “仇恨填满的心头吹不出和暖之风;
    残杀充塞的双眼才能看到故国之血。”
    祁伯直丰听到说话一抬头,猛然看到一个神人浮在了自己的面前,赶紧收住了自己的脚步。
    只见那神人长着人的脸人的身子,下身如蛇盘在身下。脸上斗着两道短短的眉,一双不停地转动的圆圆的眼,然后是尖尖的鼻子小小的嘴。
    “你是谁?”祁伯直丰心中一惊,问道。
    “我是谁?呃……这个不好回答,你再换一个。哈哈哈。”那神人自说自笑。
    “你想干什么?”祁伯直丰再问。
    “我想帮你。哈哈哈”
    “你能帮我什么?”
    “去鬼国。”那神人一下子浮到了祁伯直丰的身边,小声说道。
    这话戳到了祁伯直丰的心底,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向后退了两步:
    “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仇恨象个恶魔,不停地撕扯着你的灵魂,外表的刚强掩藏不了你曾经挫败的悲伤。涔水东岸广阔田野里,遍洒着祁家勇士的鲜血,那是祈家人挥之不去的梦魇。可怜的人啊,我是从昆仑之墟来的好心的神,你非要问我是谁,那你就称我为危吧。”那自称作危的怪神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了个木杖用手柱在地上。
    “危。”祁伯直丰顿了一下:“你怎么帮我去鬼国,我能拿到鬼斧吗?”
    “怎么进去你不要管。赴鬼国九死一生,能不能拿到鬼斧也是要看你的能为。你仔细思量,如去鬼国,就回去准备一个黑狗皮做的皮囊,下一个朔日正午我在此等你。”说完那怪神悠乎一下就飘走了。


    回去的路上祁伯直丰走的就慢了,一是有了心思,二是他在每个拐弯的地方都叠上三块石头,以便来时的路。

    向地下挖出半人深的圆坑,在坑的周围搭上木棒再披上茅草,这就是祈家人的屋子。屋子中间是个火塘,围着火塘是用茅草编织的垫子,吃喝睡觉都在上面,。在祁家人最大的聚落中央有一间出落在地面上的方形房子,那是祁家人的祭堂。
    祁家直丰是在一个下午赶回到家的,家里三个孩子正在争抢一只羊角。祁家直丰看了看最大的十二岁的成子,不觉在心里叹了口气。婆娘在火塘上烧着水。
    娘亲躺在最里面的角落里,轻声地呻吟着。她的病又加重了,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个秋天。
    胡乱地吃了几口饭,喝了口水,祁家直丰就出了家门,往北登上了祁家人叫做望家山的山头。
    从望家山的山头向东望去,山下就是蜿蜒的涔水,涔水东面大片绿油油的田地就在眼前。从记事的时候起,爷就经常带他来这山上坐着,告诉他那土地是我们的。爷会站起身来,向着河东嘶喊:少咸人,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赶尽杀绝!夺回我祖的土地!
    河东少咸人的炊烟飘起来了,少咸人的人丁越来越兴旺了。
    祁家直丰想起来十年前他带过河的八十个汉子,只回来了三十个。那可是祁家人人丁最兴旺的时候,祁家直丰心里一阵难过。他站起了身来向河东喊道:少咸人,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赶尽杀绝!夺回我祖的土地!

    “去鬼国!!!”
    祁家直丰横下了一条心。

    第二天祁伯直丰请来了五个聚落的族老,族人们也都围拢到祭堂前。
    祖老适、祖老段、祖老力、祖老为、祖老明按照祖辈大小分别跪坐在祭堂里。祁家直丰跪坐在他们的对面,把追蜪犬遇到巨人手拿鬼国鬼斧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讲了自己怎么遇到一个从昆仑之墟下来的怪神,想要帮他进鬼国。讲完以后,他言明自己要去鬼国。
    “鬼国,按你说的不远,可是没听说过。昆仑之墟倒是听先人讲过,那是个神聚伙的地方,但没人知道是在哪里。”祖老明说。
    “寻鬼斧,报祁家人的大仇,我同意。但你不能去鬼国,你是伯啊。我们可以选另外一个人去。”祖老适说。
    “去吧,孩子,弄个鬼斧来,杀净对岸的少咸羔子。”祖老力说。
    “我看还是不去,弄来个鬼斧来又是要和少咸人打仗,十年前那场仗死了多少人哟。”祖老段说。
    “你太像你爷了,天天心里头都是想着打杀。唉……”祖老为说。
    祁家直丰跪直了身子,认真地看了看面前五位老人,郑重地说:
    “我要是回不来,我家娃还小,你们就另立伯。帮我照看好我的孩子。”
    五位老人一看祁家直丰这样说,知道也挽不回他的心,就说:“打卜问祖吧,看看先人的意思。吉,就去,凶就不去。”
    “好吧。”祁家直丰只能应承。

    祁家巫发已经很老了,腰已经直不起来了,黑黑的脸上,刻满了皱纹,猛一看上去就像一块在水里泡过的柳树皮,只两只眼睛还是亮着的。
    她取来了一只小公鸡,双手攥着小公鸡的两腿,她默默祷念着列祖列宗名号,祈请列祖列宗开示,祁伯直丰这一去是吉还是凶。把鸡杀了,再祷念一遍。就把鸡剥了放在陶罐里煮。
    煮熟了鸡,取出两个鸡大腿骨叠在一齐一看,吉!

    准备好了黑狗皮囊,婆娘给带好了干粮,祁伯直丰准备上路。
    娘亲醒了,问:
    “你要去鬼国,是么?”
    “是的。”祁伯直丰回答。
    “鬼国黑吗?”娘亲问。
    “黑。”祈伯直丰回答。
    “那你可要带着火镰啊。”
    “带着了。”
    娘坐了起来,从身旁亲摸摸索索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祁伯直丰。
    祁伯直丰接过来一看,是个皮囊包着的火镰。
    “这个是你爷用了一辈子的,你在身上栓好。听说鬼能在夜里看见人,你看不见鬼,鬼能看见你,那鬼不把你吃了。”
    祁伯直丰没有作声。
    “丢了一把还能摸着第二把啊。”娘亲叹了一口气。

    仲秋月的初一,正午。
    祁家直丰早早就来到和神危约定的地方,太阳刚到头顶,神危就悠乎着飘到了祁家直丰的面前。
    “确定去?”神危问。
    “确定去。”祁伯直丰答道。
    “好,跟我来。”神危说。
    一个在空中飘摇,一个在地上急奔,没多长时间他们就来到了鬼国边上的一个悬崖下面。
    一人一神停了下来。
    “狗皮囊带了?”神危问
    “带了。”祁家直丰从怀里拿出了狗皮囊子给神危看了看。
    “好,鬼国里面有棵大树,那树上结的果子,你用这狗皮囊子带一个回来。还有,你拿到斧子从那棵树上砍一条长藤带出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
    “把你的火镰给我。”神危伸出了手。
    “没火镰我到里面漆黑怎么办?”祁伯直丰边问着边从怀里掏出火镰。
    神危一把就从祁伯直丰的手里抢了过来。
    “这东西决不能带进去,那会惹大祸的。好了,都准备好了,我们开始。”
    神危说完嘴里就叽里咕噜地念着,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银鼠。
    他把银鼠往岩壁下一放,那银鼠就开始‘喀磁喀磁’地挖洞。不一会银鼠钻了进去。
    等了一顿饭的工夫,银鼠回来了,神危赶紧把它抓住装进了怀里。
    祁伯直丰用神奇的眼光看着神危。
    神危又叽里咕噜念了起来。念了一会他又从怀里抱出了一头金猪,他把金猪往银鼠钻出的洞口一放,那个金猪就朝着洞口拱了起来,不一会金猪就拱了进去。
    又等一顿饭的工夫,金猪回来了,神危赶紧双手抱起了金猪装进了怀里。
    神危让祁伯直丰抬来了一块大石头。
    “你进去后我就把这个洞口堵上,你出来的时候就敲敲这块石头,我就给你掀开。对了,别忘了,等你出来的时候也一定把那边的洞口给堵上。”
    “好的。”祁伯直丰回答说。
    “你进去吧。”
    祁伯直丰钻了进去。

    黑,什么都看不见的黑。
    祁伯直丰手摸着洞口坐了下来,用耳朵仔细地听了听,也没听到什么动静。等那个巨人把冰灯点亮吧。

    就这样想着想着,天就突然亮了起来。祁伯直丰就看到了那个方形的冰灯,远远地挂在天上,就象一个方形的月亮。
    七 鬼国

    这样想着,天突然亮了起来。祁伯直丰就看到了那个方形的冰灯,挂在远远的天上,象一个方形的月亮。
    真冷,祁伯直丰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滚来一块大石头把洞口堵上。堵好了洞口,转过身来一看他就楞了,一马平川什么都没有,也没见长草,也没见树。往里走走看吧,他刚要迈步,就发现了由远及近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个个的洞口。
    就在他看见洞的时候,一个个的洞里就有人爬了出来。祁伯直丰赶紧俯下了身子,趴在了地上。
    从洞里爬出来的是一个个的鬼人。他们黑黝黝的,大小模样和人没有两样,只是长着一只眼睛,竖在了额头上。
    不一会那一马平川的鬼地上就布满了影影绰绰的鬼人。
    鬼人出来后,就各自在洞的周围用手不停地刨土,嘴里还叽叽咕咕相互说着,祁伯直丰听不懂的鬼话。
    冷,砭骨的冷,祁伯直丰身上不禁打起了哆嗦。他抬头看了看冰灯,这光真冷。
    不能一直在这趴着,先贴着岩壁走走看吧。他慢慢起身来还没刚走几步,周围所有的鬼就都抬起头望向了他。
    跑!贴着岩壁祁伯直丰飞快跑了起来。
    看到一个奔跑着的异类,鬼人们都追了上来,一边追一边吆喝着。鬼人们一吆喝,祁伯直丰前面就有鬼人来拦。祁伯直丰转身往里面跑,里面的鬼人们也起身来拦。祈伯直丰赶紧收脚转身往左跑,一看左边也来了一群鬼人。
    鬼人们围住了祁伯直丰,扑上去拧胳膊搂腿把他摁在了地上。这时候,有一个摁着祁伯直丰的鬼人就兴奋地叫了起来。之后,他就和其它的鬼人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那鬼人说完,鬼人们都抢着来摸祁伯直丰,摸完都发出兴奋的叫声。
    鬼人的手冰冷粗糙,祁伯直丰被摸的头皮发炸。
    有几个鬼人叽叽咕咕,好像是在商量着什么。叽咕完,鬼人们就抬起了祁伯直丰往鬼国深处走去。被鬼人抬着的祁伯直丰没有挣扎,他知道挣扎也没有用。
    祁伯直丰被抬到了一棵大树前,树并不高,枝叶非常繁茂,上面还闪着点点的荧光。在大树前,祁伯直丰看到了四个比其它鬼人大两倍的鬼人。这应该是鬼人王吧,祁伯直丰想。
    抬来的鬼人给鬼人王叽叽咕咕说了什么,有一个鬼人王一把抓起祁伯直丰。鬼人王的力量很大,祁伯直丰的挣扎,他毫不理会,伸手就去摸祁伯直丰。摸完以后鬼人王也发出了兴奋的叫声,他一把扯下了祁伯直丰身上的衣衫,把祁伯直丰抱起来贴在胸口上。祁伯直丰开始哆嗦,鬼人王的心口窝比冰窖子还冷。那个鬼人王哈哈大笑,把祁伯直丰递给了另外一个鬼人王。
    祁伯直丰现在知道,鬼人摸他开心是因为他身上的温热。鬼人们现在至少不会杀他。他也就不挣扎了,只是现在这样早晚也会给冰死。
    四个鬼人王轮番摸过抱过祁伯直丰,个个乐得开怀大笑。
    一个鬼人王把手一挥,吆喝了一声,其它的鬼人们就向两边散了开去。四个鬼人王在大树前的四个石墩子上坐下,从鬼人里走出两排鬼人咦哩哇啦唱起了歌,又有三排鬼人来到中间摇摇摆摆跳起了舞。
    四个鬼王轮流搂着祁伯直丰听着歌儿欣赏着舞。
    从没流过眼泪的祁伯直丰紧握着双拳流下了耻辱的眼泪。

    冰灯要灭了。
    鬼人们早早地钻进洞里去睡觉了。
    四个鬼人王把祁伯直丰抱到了他们的洞里。洞里什么也看不见,四个鬼人王躺下来,轮换着搂祁伯直丰睡觉。
    慢慢地祁伯直丰身上也没有温热了,一个鬼人王睡意朦胧地把祁伯直丰扔到了一边
    在四个鬼王雷鸣般的呼噜声中,祁伯直丰迷迷糊糊觉着自己还活着,觉着心还在慢慢地在跳动。他想我不能睡着,我要是睡着了,今天就死在这儿了。
    他在心里默念着:我要杀光少咸人,我要夺回我祖的土地!我要杀光少咸人,我要夺回我祖的土地……
    慢慢地祁伯直丰恢复了心跳,他试着活动自己的胳膊和腿。等手脚有点感觉,他就按着心里记着的方向,往洞外爬去。
    祁伯直丰爬出了鬼人王的洞。
    爬出洞的祁伯直丰就去摸洞口附近的石墩子。自己的衣衫就在石墩前被扯掉的,他要找到他的衣衫。衣衫里有吃的,自己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没多大会,他就摸到了石墩子。摸到石墩子他就去摸自己的衣衫,一边摸一边心想衣衫可别被鬼人捡走了。捡走了,我的黑狗皮囊子也就没有了。囊子是栓在衣衫上的。
    终于摸到了衣衫。摸到衣衫的他心里一阵狂喜:他摸到了娘亲让他拴在衣衫上的火镰。颤抖着手从火镰囊里,摸出火镰,双手一擦星火就闪了出来。
    星火中祁伯直丰就想起了娘亲病中苍老的样子。
    就着擦亮的星火,祁伯直丰向那棵大树走去。他想看看冰灯亮以前,能不能躲到大树上去。
    借着擦出星火的微微光亮,祁伯直丰慢慢向石墩子后面的大树走去。没有了冰灯,这鬼国里并不象亮灯的时候那么寒冷,但是离大树越近,祁伯直丰觉得越冷。走到树下浑身就哆嗦起来。祁伯直丰摸了摸树干,倒吸口凉气,这树比鬼人王的胸口还寒冷。
    树上是不能躲了,祁伯直丰想要是能走到岩壁下,或许能找到个岩石遮挡一下。他在心里想了一下鬼人抬他来的方向,擦着火镰就向岩壁的方向摸索着走去。

    冰灯亮了。
    祁伯直丰向前望去,岩壁影影绰绰倒不算太远,但是冰灯亮了, 鬼人们就要从洞里爬出来了。
    跑!祁伯直丰就跑了起来。出了洞的鬼人们,就开始追。
    祁伯直丰绕过了前面挡着的鬼人,躲过了左右扑来的鬼人,他舍命地跑着,他不想再让鬼人王扒光了衣衫搂着玩。

    终于跑到了岩壁,可岩壁就是岩壁,什么都没有。鬼人们围了上来,祁伯直丰背靠着岩壁,挥舞起两臂就想和鬼人拼命,他挥动着手里短短的火镰,高声呵斥着鬼人。
    刚开始鬼人们不知道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楞了一下,看看也没什么古怪的又围了上来。
    要疯掉的祁伯直丰敲击手里的火镰喊:
    “你们不要过来!!!”
    刹那间,所有的鬼人都不动了,而且都安静了下来。这边祁伯直丰楞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想。
    他又敲了一下火镰,鬼人们又都退后了一步。
    “嚓…嚓…嚓……”他连擦了三下火镰,鬼人们就全都匍匐在了他的面前,仰头望着他擦出的星火。
    祁伯直丰明白了,是他擦出的星火,让鬼人们安静了下来。
    祁伯直丰怕鬼人们上来抢他的火镰,他不停地擦着火镰。擦累了,他停下来。鬼国的鬼人还是匍匐在地上,没有鬼人上来抢他的火镰。
    这时候祁伯直丰看见远远的四个鬼人王走来了。
    祁伯直丰心想,这些火星子能吓住这些鬼人,不一定能吓住这四个鬼人王。他摸出了火绒打起了火,火绒点燃了,他就吹出了明火在手里举着。
    四个鬼人王来到了近前停下,看着祁伯直丰手里举着的火绒,叽里咕噜相互说了几句,望了望上天,也都匍匐了下来。
    祁伯直丰从四个鬼人王的独眼里看到的不是恐惧,那应该是崇仰的敬畏。
    祁伯直丰正想着,“哎哟!”一声,烧着手了,火绒掉了下来。弯腰拾起火绒一看,火绒烧掉了一半了,赶紧用火镰把火绒摁灭。
    看看鬼人们还是匍匐在地上,祁伯直丰心想我得走,不能在这老呆着,。
    “嚓…嚓…嚓…”他擦了三下火镰,试着往前走。他往前走,鬼人们就往后退。他再走,鬼人们就给他闪出了一条路。
    他就这样走几步擦三下火镰,慢慢地走出了鬼人群。走出了鬼人群他就向大树的方向走去。
    四个鬼人王带着鬼人们在后面跟着。
    走几步,祁伯直丰就停下来,转身对鬼人们擦三下火镰,鬼人们就停下来看他擦出来的星火。
    祁伯直丰边走边寻找,看这鬼国里有没有能烧着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只有泥土和小块的石头。
    那棵冰冷的大树是烧不着的,祁伯直丰想。

    走到了大树前,祁伯直丰就看到大树上真的结着果子,昨天看到的荧荧的光,就是果子闪着的光。树干树枝树叶都是黑色的,树干上爬满着老藤。树下坐着一个象鬼人王一样大的鬼人,手里拿着一把鬼斧。
    看见了鬼斧,祁伯直丰心里一阵欢喜。
    “嚓…嚓~嚓~”祁伯直丰对着持斧鬼人擦了三下火镰,那持斧的鬼人理都不理。
    祁伯直丰向持斧的鬼人眼上看去,他的眼是合上的。
    这是一个瞎鬼人。

    这时有两个鬼人从持斧鬼人旁边的洞里,抬出了一个鬼人,放在了持斧鬼人跟前。持斧的鬼人也不起身,两只手臂悠地伸长到树顶,砍下一个果子,拿下来往抬来的鬼人胸口一按。躺着的鬼人就“啊”地一声,活转过来。起身跑了。

    祁伯直丰慢慢地试探着走向大树。刚走到大树的覆荫处,持斧鬼人伸长了手臂一斧子砍了过来,祁伯直丰急忙跳了开去。
    祁伯直丰又绕到了持斧鬼人的后面,慢慢接近大树,也还是一斧子砍了过来。
    祁伯直丰想,这持斧鬼人真怪,我擦出的火花他看不见。我从他背后接近大树,他却能知道。而且,他还有一双要伸多长就伸多长的手臂。
    转回到持斧鬼人的前面,祁伯直丰边看着持斧鬼人边擦火镰边想怎么办。

    又抬出一个鬼人放在持斧的鬼人面前,持斧的鬼人又伸长了手臂砍下一个果子,往那抬来的鬼人胸口一按,抬来的鬼人就又活蹦乱跳地跑了。

    祁伯直丰想这鬼国的人没有男女,他们也没孩子,鬼人死了就排队等着吃果子,吃了果子再活过来,这真好。
    祁伯直丰想起夜里来过这树下,那时持斧的鬼人不在。不在树下,他一定是去睡觉了。好吧,等到天黑他进洞睡觉再说。

    折腾了大半天祁伯直丰都没觉到冷,这一闲下来,砭骨的寒冷又袭到了身上。回头看看跟在自己后不着衣衫的鬼人们,心想到哪能找到能燃烧的东西。带他们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得到。
    转了一圈,没找到能燃烧的东西,估计冰灯快要熄了,祁伯直丰带着群鬼人回到了大树前。
    冰灯熄了,祁伯直丰不再擦火镰了,鬼人王和鬼人们就回各自的洞里去睡觉了。祁伯直丰看到那个持斧鬼人,进到了抬出死鬼人的洞。
    在黑暗里等着,祁伯直丰吃了点干粮,摸出还有食指长的火绒拿在手里。心想,娘亲放两条多好。

    约摸着是大半夜了,祁伯直丰点燃了火绒往抬出死鬼人的洞口摸去。
    下到了洞里,一股刺鼻子辣眼的味就扑了上来。祁伯直丰赶紧捏住了鼻子,两眼还是被熏的眼泪直流。把火绒吹出了明火,他轻轻地举着火绒往里走,看到两边都是层层叠叠摞着的死鬼人。洞真大,走到头,两边也都是摞着的死鬼人,没见到那个持斧鬼人。那个持斧鬼人比一般的鬼人大,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这死鬼人真多,今天就见弄活了两个,鬼人死一次,也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活转过来。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鼾声,他循着鼾声找了过去。发现鼾声是从自己的头上面传来的。他爬上了死鬼人堆,看到死人堆上面的洞壁上,还有一个洞。洞不大也就够那个持斧鬼人睡觉的。持斧鬼人睡着了,身边就放着那把鬼斧。看到鬼斧他心里一阵狂喜,拎起鬼斧,轻手轻脚就往外走去。下了死鬼人堆,他就放快了脚步往洞口走。就要出洞口了,祁伯直丰心里正高兴。突然脚脖子上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向洞里拖去。回头一看,是一只伸长来的手臂,慌乱中他举斧就砍。斧子刚举起来,那手臂忽然伸长一把夺走了斧子。祁伯直丰也顾不了鬼斧,慌忙爬出死鬼人洞。
    爬出了洞,祁伯直丰急奔了几步。回头看看,持斧鬼人没来追来,也没从洞口伸出手臂,这才松了口气。火绒只剩一点了,他赶紧拿出火镰摁灭火绒。
    持斧鬼人有了警觉,这洞不能再进了。心里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坐等天亮吧。

    冰灯升起来了,挂在远远的天边,像一个方形的月亮。今天的冰灯更亮,也更寒冷。
    祁伯直丰还是带着众鬼人们在鬼国里转悠,他想找到能烧着的东西。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烧死那个持斧鬼人。
    现在他最难忍的就是渴,他的上下嘴唇上已经起满了泡。
    他想这些鬼人跟着我转,也不吃不喝吗?他转回头才发现,当他停下来的时候,后面的那些鬼人就在地上扒拉着找东西吃。于是,他也蹲在地上用手在土里扒拉。他扒拉一会,扒拉出一只拇指大小,黑色,长着数不清的腿,头顶上也只有一只眼的胖大虫子。
    祁伯直丰恶心地扔到了一边。
    又回到了大树前,看着那个持斧的鬼人,祁伯直丰想有什么办法能从他手里把斧子夺过来呢?鬼人只怕火,可这里连一根草都没有。来这里这是第三天了,在这里又冷又渴,自己就快坚持不住。想到这里,就又感到那砭骨的寒冷,觉得冷他就紧了紧自己的衣衫。就在他紧衣衫的时候,他突然心头一亮:“衣衫!”
    在这个鬼国里还能烧的就是自己身上的衣衫,这怎么没想到呢。
    他连忙解开衣衫,把腰以下的葛布撕了下来。拿出了剩下的火绒,用火镰擦燃火绒,吹出明火,点燃起半片衣衫。
    火光!这才是真正的火光,鬼人王和鬼人们都惶恐着匍匐在地。
    祁伯直丰举起烧着的衣衫就狂奔持斧鬼人,把火焰投向了他的身上。
    持斧鬼人举斧要砍祁伯直丰,突然就感到了身上的灼热和疼痛。他慌忙扔了鬼斧,用两手去扯身上燃烧着的衣衫。扯到了燃烧着的火,他两只手也感到灼热的疼痛。这是从没经历的恐怖的感觉,持斧鬼人“嗷嚎”一声窜进死鬼人洞里。
    祁伯直丰捡起鬼斧,趁着衣衫的火还没灭,鬼国的人还在远处,他连忙来到树前砍了根长藤,盘在了腰间。然后爬上树,在刺骨的寒冷中,找了一颗最大的果子,砍下来装在了狗皮囊中。
    这一切忙活完,那烧着的衣衫只剩一缕缕的青烟了。祁伯直丰这才想起看看手里的斧子,没错和山口那巨人手里的一模一样。
    回去!有了这把鬼斧,祁伯直丰的胆也壮了起来。

    祁伯直丰抗着鬼斧往来时的山洞走,鬼人们就都围了起来。他们并不靠近,只是围着祁伯直丰震天响地吼叫着。祁伯直丰一走,鬼人们就吼叫着围着他走。
    祁伯直丰想:鬼人们这是什么意思,他们知道我要拿这把鬼斧走,要我把鬼斧归还给那个持斧鬼人?
    不管这些,走!由着他们吼。

    远远地看到了进鬼国的洞口,祁伯直丰停了下来。他从半截衣衫上,解下火镰囊和黑狗皮囊子挂在脖子上,脱下半截衣衫,放在地上。把腰上的鬼藤紧了紧。从火镰囊里掏出火镰,擦出星火点燃火绒,再用火绒燃起半截衣衫。
    火光再起!围着他的众鬼人们尽皆匍匐在地。

    祁伯直丰拎起鬼斧,跃上了鬼人们的背上,向来时的洞口奔去。

    来到了洞口,祁伯直丰推开了来时堵洞的石头,把鬼斧向洞里一扔,一头就钻进了洞里。
    进了洞他就拚命地往前爬啊,金猪拱出来的凸凹不平的岩洞,摩擦着赤裸的肌肤,不一会,疼痛就攫住了他的心。
    停下来往后听听,没有鬼人跟过来的声音,心头稍安。不敢多歇,他忍着疼痛继续往前爬。

    祁伯直丰终于爬到了这边的洞口。用鬼斧紧敲了三下堵住洞口的石头,他真怕那个叫危的神没守在洞口边上。
    堵洞的石块被挪开了,祁伯直丰钻出来了。
    伸直了腰,抬头他就看到了一弯新月和满天的星星,第一次感觉到月亮的光也是那么暖和。
    他又一次感觉到了风,而且风也是温暖的。
    “你的衣服呢?”神危望着赤裸着满身是血的祁伯直丰问。
    “烧了。”还在平复着心跳的祁伯直丰随口答道。
    “什么?!你带火镰进去了?你的火镰不在我这吗?”神危有些气急地问。
    “来这儿的时候,娘亲怕我弄丢了,在我的身上多栓了一个。”祁伯直丰回答说。
    就在这时,从洞口里就传来了“沙沙”的声音。祁伯直丰一听就知道,这是鬼人粗硬的皮肤摩擦石壁的声音。
    “快,堵住洞口!”祁伯直丰说。
    “那边的洞口你没堵好?”神危问。
    祁伯直丰没理他。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血,心想,我要能堵好就不这么狼狈了。
    神危骤然飘离了山崖,指着岩壁对祁伯直丰喊道:“快快,砍砍!!!”
    祁伯直丰听到神危的喊声,看了看岩壁又看了看手中的鬼斧,明白过来。他连忙躲开洞口,跳到一块大石头上,双手抡起鬼斧向苍凉的岩壁劈去。

    一斧,“仓啷啷”电光火石!
    二斧,“咔喇喇”山岩崩裂!
    三斧,“轰隆隆”半壁山崖倒下,覆在了洞口之上。

    祁伯直丰用不敢相信的眼光看着手中的鬼斧,心想早知道它这么大的威力,我在里面也就不怕那些鬼人了。

    把洞口埋住了,这一人一神才静下了心来。
    “里面树上结的果子,拿到了?”神危问。
    “拿到了。”祁伯直丰从怀里掏出冰冷的黑狗皮囊子,递给神危。
    “我不要。”神危摆了摆手。“你带在身上,无论白天黑夜千万不能打开,见到光它就没用了,明白吗?”
    “明白了。”祁伯直丰回答道。
    “藤,也要一直捆在身上。”
    “好的。”祁伯直丰摸了摸腰上盘着的冰凉的藤。看到了鬼斧的神威,他现在对这个神危崇信不疑。
    “你带进了火镰,使鬼人们见到了光和热。我打出的这个洞,在今后的日子里,就成了鬼人们寻找光和温暖的道路。”神危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冰灯的光不是光,只不过是来回折叠的影子。所以那棵树上的果子结的很慢。而一但有了光和温暖,那棵大树就会不停地开花结果。”
    “你是说如果那样,鬼国里会有很多鬼人都会活转过来?”祁伯直丰问道。
    “是啊,那样的话,那个持斧的巨人就会守不住谷口。”神危说完就飘摇着走了。
    祁伯直丰心道,先找水喝,再说……
    八 休与之山


    “哪条河里有干石头,
    哪道坡上滚石块,
    哪个寨子有姣好的姑娘,
    哪个寨子有俊俏的姑娘,
    你妹帮我问一下。”

    鸷是被歌声叫醒的,他趴伏在依着大树用棕叶搭成的三角坡棚里,身下铺着厚实的棕皮。
    他试着想爬起来,但疼痛让他重新趴了下来。
    这是一个林子的边缘,清晨,薄雾。
    歌声越来越近了,从薄雾中走来一头三岁大小的小象。小象的头上趴着一只香狸,象的背上站着一个唱歌的女孩。

    “河水干了有干石头,
    陡坡上面滚石块,
    我们寨子有姣好的姑娘,
    我们寨子有俊俏的姑娘,
    捉了麻杆子等你来。”

    女孩子的腰上围着用薜荔编织的裙子,脖子上戴着用剪秋萝挽成的花环,遮在她的胸脯上。象背上放着个葛囊,两个青色的竹筒,用青藤栓着,搭在象背上。
    鸷看着看着就痴了。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死后要到的地方?我死了?不是说人死了就觉不到疼了么?他又试着想爬起来,还是不行,不光是疼痛,手臂上也没有力气。
    歌声停了,女孩来到了近前。小象甩着长鼻子在鸷的身上胡乱地喷着气。女孩赶下了香狸,轻轻拍了拍象头,嘴里“哩呜~哩呜~”地叫了两声,小象就曲下腿趴跪在了地上。
    女孩拎起两个竹筒,滑下象背,走到鸷的跟前,递给他一个竹筒二条肉干:
    “你醒了,喝点水,吃点东西吧。”
    鸷伸手接过竹筒猛灌了两口水,把肉干放在嘴里嚼着。
    那只香狸围着鸷不停地嗅来嗅去。
    看着眼前这个长着细长眉眼的俊美的陌生女孩,鸷刚想说话。
    “你是谁?我是怎么到这儿的?这是哪里?”女孩拿过了鸷手里的竹筒,边走回象背去把竹筒搭好,边说:“现在没时间说这些,我已经在这里耽误了三天了。我们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你身下铺着的是我的衣裳,你先穿上。”
    女孩说完转过了身去。
    鸷又试了一次,还是没爬起来,两条腿就象烂掉了一样,根本不听使唤。
    “我起不来。”鸷大口喘着气说。
    “起不来也要起,快。”女孩催促着。
    “我真起不来!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鸷的心里有点急。
    “因为我在救你。你不爬上象背,就会死在这儿,快点。”
    “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还活着啊。”
    “……”鸷,突然心乱如麻。我杀死那个山神?我从穷桑树上掉下来,没摔死?后来呢?姆妈死了,是被我害死的。我怎么总是闯这么多祸呢?族里的人应该都恨死我了吧。姆妈让我去找妈妈,向东走?我到哪里去找?还是死了算了。
    “你是不是在想,还是死了算了?”女孩好像能看透鸷的心思。
    她转身走过来,抓住了鸷的一只胳膊,就使劲地往坡棚外拖。
    “我自己起来,我自己起来!”鸷连忙说。
    刚才嚼的那两块肉干,现在似乎能给他点力量了。忍住疼痛,他先撑起上身,颤抖着把两个膝盖一点一点地往前提,直到跪在棕皮上。用胳膊撑起上身,喘了几口气,蹲身就想起来。
    一阵眩晕,身体就向后倒。女孩急忙抓住他的两个胳膊,帮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在西海边,男人这样赤裸着站在女人的面前,是很平常的。但那女孩子却有些慌乱,赶忙从棕皮上拾起她的葛衫,把鸷裹了起来。

    扶着鸷趴伏在象背上,女孩递给鸷一个小羊皮囊子:“里面是肉干。”然后她蹲下身,让香狸跳到肩上,走到小象的前面轻轻拍了拍双手,“哟~儿嗬,哟嗬”地唤了两声。小象就站起来,跟着女孩往前走。
    “三天前的清早,我远远地看见,两只绚烂亮丽的大鸟在天空中盘旋。我想是凤凰吧,都说看见凤凰能让人吉祥如意,我就向这里走来。等我到了的时候,风凰已经飞去了,我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你。”女孩边走边说。“我找遍了附近的山林,采来血竭草,用嘴嚼了敷在你的伤口上。但你身上的伤是烧伤,血竭草起不了作用。还好你今天醒了,再不醒,伤口就要发臭了。一发臭,谁也救不活你了。”
    烧伤,鸷朦朦胧胧地想起呼喇喇向上升腾着的火焰。
    “现在你的心里一定想问,我们现在去哪?”女孩顿了顿说:“我们现在去休与之山。”

    走了三天,鸷也就在象背上迷迷糊糊了三天。女孩怕扰着他,也就没给他多说话,但知道了她救的这个男孩叫鸷。
    女孩葛囊里的肉干快吃完了,谷粑也快吃完了。小象卷树叶吃的时候,女孩就去寻点草果树实,两人分着吃。到了夜里,鸷趴在小象的肚子上睡,女孩趴象背上睡,那只小香狸就倦伏在他们两人之间。
    就这样走走停停,一天的上午两人终于来到了休与之山。

    女孩把鸷从象身扶下来,看了看他的脸色,感觉好多了,虽然苍黄没有血色,但也不象前两天那么灰暗。
    “还晕不晕?”女孩问。
    “还好,不晕了。”鸷答。
    “要爬山了啊。”女孩说。
    “爬山?”鸷问。
    说着鸷就抬头打量这休与之山。只见这山的山势既不陡峭也不险峻,由三道山脊斜堆而上。山上丛生着树木,使整个山看上去郁郁葱葱。半山腰上彩云缭绕,一眼望不到山顶。也不知道这山到底有多高。
    想想自己要是不受伤,跃上树枝,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就到山顶了。可是,现在怎么爬上去啊。
    “为什么要爬这座山?”鸷问。
    “在这座休与之山上,有一个叫帝台的神。这个叫帝台的神有一种用来觞宴百神的帝台之浆。”女孩说。
    “能治好我的伤?”鸷问道。
    “是啊,但不知道爬上去能不能见到他?也不知道他给不给我们帝台之浆?”女孩说着抬眼往山上看了看。
    “那就不爬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爬上去。”鸷说道。
    “等死?你觉得你现在的伤在慢慢得好?外面看着结痂了,但里面会化脓然后慢慢烂掉,到那时候神也救不了你了。”女孩一脸严肃地看着鸷。
    “我要是爬不上去呢?”鸷想,拱起背爬山,疼痛就把我折磨死了。
    “你能。”女孩说着转身到小象的背上拿下竹筒,又从蒲囊里拿出了仅有的三个谷粑,递给鸷:“多喝点水。”

    女孩看这休与之山草木茂盛,山里肯定荆棘遍布,鸷肯定无法攀爬。应该有猎人砍出的小道吧?
    “灵儿,灵儿。”女孩拍了拍手,那只香狸跑回到她的身边。
    鸷这才打量在一起好几天的香狸。看起来象只猫,比猫大点,耳朵是圆的,眼比猫眼小,但是比猫眼还亮,拖着一条黑白相间的长尾巴,身上有香的味道。
    女孩蹲下身来,用手抚摸着香狸说:
    “乖灵儿去找找有没有上山的道。”
    香狸跑去了,女孩往山上看看,转头对鸷说:
    “上山也不知道能不能碰到泉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点水来。”
    不一会,女孩打两竹筒水回来了,香狸也回来了。那香狸回来就绕着女孩转着圈,用头蹭女孩的腿。
    “灵儿找到道了。”女孩对鸷说道。
    说完她放下竹筒,从小象的背上拿下了葛囊,走到了小象的前面跪坐下来。小象看她跪坐下来,也就曲腿趴了下来。女孩拍着小象的额头说:
    “小象啊,我们在一起很多天了,我不想离开你,但是我们现在要爬山了,你没法爬。如果你还想和我在一起,你就在这里等我,如果你想去找你的爸爸妈妈,你就走吧。”
    女孩说完,跪直了身子用自己的额头顶了顶小象的额头。
    小象站起身来,甩起鼻子仰头大叫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女孩呆呆地跪坐着,看着渐渐远去的小象,眼睛一红泪水就流了下起来。

    初时爬的时候,鸷的整个后背疼痛难忍。又不好在女孩面前叫出声来,因此只好在嘴里咽着泪水。爬了一阵,背觉不到疼了,两条腿就开始打颤,颤的厉害没法爬了,就停下歇会。
    眼见着快爬到彩云之间了,灵儿突然停下低哼一声,全身的毛就炸丝开了。
    “等等!”女孩低声说道。
    俩人低下身来向上望去,只见沿着小路从山上下来一个怪人。那怪人身形高大,浑身漆黑的长毛,人的脸却长着两个长长的嘴唇,搭在了胸口上。
    那个怪人走了几步就哈哈笑几声,他一笑,血红的上嘴唇就翻上去盖住了他的脸和头。盖上脸和头看不见路了,他就会停下来。等他不笑了,血红的嘴唇翻下来再走。
    鸷身上有伤,看到这可怖的怪人,正不知如何是好。
    “枭阳人!”女孩低声说道。
    女孩说着,迅速从葛囊里掏出骨针放在嘴里衔着,把两个竹筒里的水倒掉,套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站起身来就迎着那个怪人走了过去。
    怪人看到了女孩,上前就来抓女孩。女孩看他抓来,就把套着竹筒的手臂递了上去。
    那怪人抓到了女孩,就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笑,上嘴唇又翻了上去,盖住了他的脸和额头。女孩连忙从竹筒里抽出手臂,从嘴里拿了骨针,跃起身来照着那怪人的额头猛地一刺,就把那怪人血红的上嘴唇给钉在额上。
    嘴唇钉住了,那怪人还是紧紧地抓着竹筒哈哈地笑着。
    女孩找了山藤,把那怪人推到了一棵树边,捆了起来。
    捆好了怪人,女孩回身拿起葛囊,对鸷说:
    “走吧。”
    “这……”鸷指了指还在哈哈笑着的怪人。
    “别管他,走。骨针不拨掉,他就会一直在那里笑。”女孩边爬边说:“南方有个枭阳国,有很多很多这种枭阳人,专门吃人。他们抓住人,就哈哈大笑,等笑够了再把人吃掉。把他先捆在这里,等回来的时候把他牵下山,杀了吃。”。
    “杀了吃?!我看他是个人啊。”鸷说。
    “是人还吃人。”

    爬到了彩云之上,他们看到了幅醉人的画面,只见山石嵯峨,古木荣盛,洁白的云彩在山石间缭绕,奇花异草铺满了山崖,山石间到处散落着黑白色的圆形的小石子。
    鸷深深地吸了口气,顿觉精神好了许多。女孩走在前面,鸷在后面跟着。他们绕过一块巨石,见到了一条用黑白小圆石子铺的小路。沿着小路七拐八拐,就来到了一座悬在空中的石板桥。过了石板桥,他们就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慢慢地走过去,再绕个一块巨石,他们就看到一块很很大的半圆形的崖台。在崖台上,有两个神人正趴在地上玩弹石子。
    弹石子,就是画一个圆圈,两人各撒进去数量相同颜色不同的石子。然后,两人轮流用中指弹击自己的石子,把对方的石子击出圈外,先被全部击出为负。
    此时,两个神人正为了一颗石子压没压线争吵着。一个说这石子击出来了,一个说还没啊我这还压着线啊,压线不算。
    只顾争吵,他们谁也没发现鸷和女孩的到来。
    “那个穿着红衣裳戴着金色帽子,身后有个老虎尾巴的是吉神泰逢,人若见到他就会有吉祥和幸福。那个长着人的身子,长着象马一样头的,应该就是我们来找的帝台。”女孩悄声说。
    就在这时候,那个吉神泰逢,一抬头,看见有两个孩子在看他们弹石子,脸孬的通红。他转起身来,大叫一声“我走了!”然后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就不见了。
    那个马脸的神人站起身,瞪着他俩:
    “你们从哪里来的?快离开这里。不然我一挥手就把你们扇到山下去,摔死你们!”
    “先给大神行个礼,我们到这找你,是想求你帮助的。还望大神可怜可怜这个差点被烧死的孩子。”女孩拱着双手说。
    “没有,没有,我这什么都没有。你们不走,我走。”
    “等等,你们两个大神,玩这种弹来弹去的小玩艺多没意思。”女孩怕他真走了,连忙说道:“我教你玩个好玩的,好不好?”
    “什么好玩的?”马脸的神人笑着问道。
    “下棋。”女孩笑着说道,心里想着这马脸笑起来真难看。
    中秋快乐!
    “下棋?什么是下棋?”那神人问道。
    “来来来。”女孩把神人带到了岩边松树下的一个石台边。看鸷没过来,就对鸷喊道:“你也过来啊。”
    鸷过来后,女孩就拿起黑石子在石台上画线,横画六道竖画六道,就成了个方形的棋盘。画好了就问鸷:
    “你会下吗?”
    “不会。”鸷回答说。
    “那就好,两个不会的人一起学棋才有意思。”女孩说完看着那马脸的神人接着说:“我画好的这个叫棋盘,共有三十六个交叉点,一人十八个棋子,各执黑白轮流走棋。走成四个团在一起,就叫成方。成方的一方可以再落一子。棋盘摆满后依双方成方的多少,提掉对方的子。然后,开始行棋,直到对方只剩三子,不再能成方,就算嬴了。”女孩说完,看了看两人:“听懂了吗?”
    “我听懂了,我听懂了。”那神一边从地上捡起三十个黑白棋子一边招呼鸷:“来来来,我们下棋。”
    女孩看了鸷一眼,意思是:你好好跟他下啊。
    鸷知道女孩想救他,忍受伤痛,和那神帝台下了起棋来。
    两个人很快就下了几盘,互有输嬴。
    “你们这样下还有什么意思,不能只想着自己成方,特别是后手走的,要想着不让对方成方。”女孩指点说。
    又下了几盘。
    “这都没成方,怎么办?”神人问。
    “后下的先提掉对方一子,先下的再提掉对方一子,然后在棋盘上开始走棋。”女孩边回答边看了一下鸷的脸色,心想应该没太大问题。
    又下了几盘,那个神人尝到了下棋的乐趣了,一嬴了棋就扬起他的马脸“咴~咴~咴~”地对着天上叫几声。
    “哈哈,他的棋让我逼得没法走棋了。”神人高兴地说。
    “这叫撑死鼓,他输了。”女孩说。
    那个神人听了,又扬头向天“咴~咴~咴~”地叫了几声。
    “再增加点难度吧,看,从角向两边数两个,这样会成一个斜三,数三个会成一个斜四,数四个会成一个斜五,对角就是个大斜六。组成这样的斜三、斜四、斜五、斜六,叫做成龙。斜六叫大龙提两子,其它龙提一子。也就是说,既要防止对方成方,也要防止对方成龙。”女孩指点着棋盘说。
    一神一人又下了起来。现在他们已经下得慢了起来,那个神人一会揪揪自己象马一样的耳朵,一会薅薅两耳中间的那绺鬃毛。
    见那个神人已经上了劲,女孩突然就拉起鸷的胳膊:
    “走吧,我们走,天快黑了。”
    鸷刚要起身,神人的一只大手就按在了鸷的肩上。也感觉不到神人的手有什么力量,但是鸷就是起不来。
    “嘿嘿,别走别走。再下会,再下会。”神人的马脸笑着说。
    “再下一盘,我们真要走了。”女孩说。
    “三盘,三盘。再下三盘。”神人笑着说。
    “你说过的啊,再下三盘,我们就走了。”女孩说。
    “好好。”神应着。
    “再下三盘有什么意思啊,你还得输。”女孩边说边看着鸷,意思是你要嬴他啊。
    前两盘一人嬴一盘,第三盘在鸷的努力下果真嬴了那神人。
    女孩什么话也没说,拉起鸷就要走。神人的手又按在了鸷的肩上。
    女孩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个神人。
    神人讪笑地说:
    “再下会,再下会。”
    “我们从爬上山就陪着你在这里下棋,不吃不喝,那个人能受了,而且他身上还有伤。你的棋赢了,也就是赢了个心疲身乏的病人,你有什么好高兴的!”女孩带着板着脸说道。
    “哈哈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神人从怀里摸出了个扎把高的玉瓶,看着鸷说:
    “娃子,饮完我这帝台之浆,我们正式下。”
    说完拨开了玉瓶的盖子,拿着玉瓶往瓶盖里滴了一滴,递给鸷:
    “喝完闭上眼。”
    鸷接过瓶盖,慢慢地把那神浆抿了下去。闭上眼,就觉一道无比舒畅的清凉,从咽喉直达小腹。在小腹绕了三圈,变成了一团火,然后这一团火从小腹再慢慢升到了头上。在头上凝聚着凝聚着,“轰”的一声化成了甘霖流向全身。鸷就觉得疼痛,剧烈的疼痛。在鸷忍不住要叫出声的时候,心口窝里发又发出“轰”的一声。鸷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浑身大汗,动了动身子,身上不疼了,心里精力充沛。
    鸷心想这东西真好,笑着对那神人说:
    “谢谢你。”
    “别谢我,你谢谢她。”神人指了指女孩。
    鸷转头冲着女孩笑了笑,女孩看到鸷俊朗的面孔上神采奕奕,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下棋,下棋。”神人说着就要把那玉瓶往怀里掖。
    “等等,还有我呢,不能让我饿着肚子在这陪着你们吧”女孩赶紧说。
    “不要你陪,不要你陪。你走吧”神人说道。
    “我们一起来的,要一起走。再说我这饿了一天了,想走也走动了。”女孩说。
    “好吧,好吧,看在你教我们下棋的份上,也给你喝一口。不过,喝完,你就趁着天还没黑快走。”神人说着又给女孩滴了三滴。
    女孩饮完,却也没走。那个神人也不管她,两人又埋头下起棋来。
    “天黑了,看不见棋子了。”女孩嚷道。
    “哦。”那个神应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个鹌鹑蛋大的珠子来,也不抬头,伸手往树上一扔。那珠子就挂在了树上,发出亮膛膛的光来。
    女孩惊奇地看着那颗珠子,心想,真是神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夜明珠吗?她想到了她自己的那颗玄珠,我的玄珠为什么一拿出来,就漆黑一片呢?
    “你就是神帝台呀?”女孩问。
    “是。”神帝台说。
    “有的神是山神,管理一座山,有的神是河神,管理一条河。你是管什么的啊?”女孩问。
    “我就管理我这一带的山神和河神。”
    “你怎么长着这个马脸啊?”
    “长着个马脸怎么了,都长着象人那么难看的脸,还有什么意思。”
    “人脸难看吗?”
    “是啊,远远望去,就象个圆葫芦在那里晃来晃去的,浮又浮不上来,落又落不下去,煞是可笑。”
    “哈哈。”女孩听完后笑了起来。
    “你别笑,有一天你长个马脸的时候,你就会想,嗯,马脸还是不错的。”
    “哈哈,我才不会长个马脸呢。”
    “又输了,不和你说话了。”

    天亮了,神帝台往上一伸手,那珠子就掉在了他的手里。
    “天亮了,我们要走了。”女孩拉着鸷就要走,神帝台摁着不让走。女孩说:
    “你怎么不让人走啊。”,
    “他饮了我的帝台之浆,就得陪我在这下棋。”神帝台认真地说道。
    “我们是人啊,我们要喝水吃饭睡觉。”
    “别骗我了,饮了我的帝台之浆,能十天半个月不吃不喝不睡觉。”
    “你想这样让他陪你下到老死?”
    “那不很好吗,你看,他也很喜欢下棋啊。”
    “那你就别和他下了。”女孩对鸷说,
    “不下就不下。”神帝台就在那坐着,也不说话,摆出一副别管你怎么折腾就是不让鸷走的架势。
    鸷对神帝台治好自己的伤是心有感激的,所以等女孩不吵吵的时候,就会陪神帝台下棋,而且他也是迷在其中。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
    到了第三天的上午,一神一人正下棋呢,女孩牵着那个枭阳人上来了。
    女孩把枭阳人带到离神帝台还有四五步的时候,让他停了下来。那个枭阳人就站在神帝台跟前一直哈哈地笑。
    神帝台刚开始看到,只是一心下棋,也没理会。时间一长,加上又连输了两盘棋神,神帝台听着那笑声就开始烦躁起来。
    鸷知道女孩是在捉弄神帝台,所以他的心里倒是很平和。
    越烦躁,越输棋。当神帝台连输了五盘后,他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向那枭阳人走了过去。
    女孩看到神帝台向枭阳人走来,就跳起身来拨下了枭阳人额上的骨针。枭阳人的嘴唇翻下来了,看见自己手里抓着的是两个竹筒,而这时神帝台正向他走来。那个枭阳人丢了竹筒,一把抓住了神帝台。
    女孩一看那枭阳人抓住了神帝台,就急忙转身去岩石下拿起自己的葛囊,捡拾起竹筒,召呼鸷赶紧走。
    鸷还呆在那里看着神帝台,女孩过去拉起他的胳膊,“快走,他不会有事的,他是个神。”
    女孩拉扯着鸷就往来时的路跑去,边跑边喊着“灵儿,灵儿。”
    灵儿从树丛中窜了出来。

    跑累到想喘口气的时候,就听见山上飘来一句“小丫头,这棋也有个名目啊?”
    “插…大…方!”女孩双手遮起了喇叭,向山上回答。

    下了山,停下来。两人四目一对,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了。
    女孩低下了头,抬脚踢了一下脚边的小草,抬起头问:
    “你去那儿?”
    “我要向东走,到大海边去寻母。”其实鸷的心里还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这些天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的心里乱糟糟的,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在心里想个明白。
    “哦。”女孩应了一声抬起了头。
    鸷看到女孩的脸红了,也许是饮了帝台之浆,女孩比初见时,更美丽了。
    “谢谢你救了我。”鸷说完转身就走。
    “你给我回来!”女孩大声说道:“为了救你,我的小象没了,我带的干粮也让你给吃完了。没有了小象,我一个女孩夜里怎么过。没了吃的,难道要我在这里饿死!”
    “哦。”鸷转过身来,看着女孩。
    “陪我去青腰山。”女孩说。
    “哦。”鸷应道。
    @风姿物语2019 有人回复真的很高兴,谢谢鼓励。
    九 再战河东

    每年的秋收,都是祁家人一年里最快乐的日子。
    但是今年祁家人的天空上,总是布满着浓浓重重的云,沉沉地压着人们的心。孩子们不敢大声唱歌,狗都不敢大声吠叫,。
    谷子的香味仍然在寨落间飘扬,可是没了往年那种温暖的感觉。
    收完忙完,老人们才发现,鸟儿们不在树枝上落脚了啊。往年这可是鸟雀云集的时候,这真是个不祥的预兆啊!

    祁伯直丰在祖堂,召集五个族老议事。

    “能得到鬼斧,是我们祁家祖宗的恩典。再不去收复故地,死后如何去见祖宗!”祖老力说。
    “十年前你斫木渡河,战败在河东,多亏姬伯轩辕赶到这里,对你围而不杀。放了你们回到了河西。这正是姬伯轩辕的仁人之心。我看不宜再兴杀戮。”祖老明说。
    “鬼斧有多大的威力,我没见过。仗打好了,我们祁家人以后会过上好日子,如果败了,这族里的女人和孩子怎么办?”祖老适说。
    “我看还是不打,今年的收成还是不错的。安稳地过个年多好。”祖老段说。
    “就算凭你这把鬼斧,能杀死所有的少咸人。可康回人来了,怎么办?”祖老为说。
    “得鬼斧,先祖扶佑,吾意已决!”祁伯直丰跪直了身子说。
    五位老人一看祁家直丰这样说,知道也挽不回他的心,就说:“打卜问祖吧,看看先人的意思。吉,这仗就打,凶就不打。”
    “好吧。”祁家直丰只能应承。

    祁家巫发又打了个鸡骨卜,仍然是,吉!
    再祈请先祖开示个日子,满月后的第三天。

    定好了日子,祁家直丰拎着他的鬼斧,挨个地走遍了河西南三家北四家,另外七个小聚落。砍倒了七棵大树,显摆了自己的鬼斧,要求他们出丁。应承杀了少咸人,分给他们土地。七家小聚落,在祁家直丰凶恶的眼神和鬼斧的威力下,也都答应了下来。
    回到部落,祁家直丰先仔细查看了渡河用的长盾和捆扎杉木的绳索,然后到各家去检视箭支的数量,弓的力量,盾的紧密以及箭囊的系带结实与否。

    月圆的那天清早,祁家直丰又来到了望家山上。
    祁家直丰望着河西的炊烟,在心里对爷说,爷,蒙祖上的庇佑,我得到了神工所造的鬼斧,三天后河东的土地就是我们的了。爷,你要引领着儿,燃烧起儿子心中仇恨的怒火。正想着,神危悠然而至。
    “少咸人好象已经嗅到了血腥味。”神危说。
    “是的,他们加强了河边的巡查。”祁家直丰说。
    “没关系,用石斧砍伐倒一棵能搭桥的杉木,要多长时间?”神危问。
    “至少也要十来天。”
    “用你的鬼斧,半个时辰就能把杉木桥搭好。”神危说道。

    少咸人的族长少咸伯冈,已近暮年。生得高大魁伟,豹眼怒髯。此刻他正站在涔水边上,身边跟着和他同样高大魁梧的儿子段。
    “今年,祁家人有点异样啊。”少咸伯㭎说。
    “是的,爷,入秋以后就没听到过他们的歌声。这和往年不一样,我想他们是忙碌着准备什么。”少咸段说。
    “他们在准备着杀戮!”少咸伯冈说。
    “让族里的女人和孩子先躲到山里去吧?”少咸段问道。
    “这倒不急,等他们开始伐木再躲不迟。你先让你弟弟华去康回大城报个信,然后多派人在岸边督察,日夜巡视。”
    “是。”少咸段说完,转身走了。
    少咸伯冈看着缓缓流淌的涔水想,这一仗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啊。十年前如果戮尽包围着的祁家人,再杀过河西,这河东河西就都是我们少咸人的了。偏偏那时候姬伯轩辕赶到了,宣扬仁义,放了祁家人,给我们埋下的祸根啊。

    一代接一代的厮杀,但愿这一次能有个了结!

    月圆后的第三天,天还没亮,祁家人就聚集到了选好的两棵大杉树下。祁家的壮丁们,身上斜背着良弓,腰上绑好了箭囊,左手执盾,右手执矛,一个个成了颜色肃穆的战士。
    南三北四七个小聚落的壮汉们也都来了。
    排好了队,祁伯直丰点了下人数,自己部落有六十多人,另外几个小聚落,有的来了七八个人,有的来了五六个人,拢共有四十多人,加在一块总共也就是百十个人。祁伯直丰心想,这就够了。他抬头向天上看了看,爷啊,你今天要佑护儿杀光少咸人啊!
    天蒙蒙亮,祁家巫发来了。
    她先祷祝了两棵杉树,祈请树灵佑护祁家人搭桥顺利。
    然后,祈求先祖的佑护,杀只公鸡奉献先人,最后把鸡血涂在了每一个男人的额上。
    “河东,是我们故老的土地,那里有我们世世代代流下的血和汗。今天我们要用鲜血把它换回!你们有没有勇气?!”祁伯直丰低声吼着。
    “有!”祁家人齐声应着。
    “有没有?!”
    “有!!!”

    “轰”“轰”两声,祁伯直丰砍倒巨杉,抡起鬼斧“嚓嚓嚓”削去了杉树的侧枝。众人抬到河边,把两个杉木用绳索捆扎好。沿着河岸一边用人推举,另一边的人用绳索拉,两棵杉木就竖了起来。
    河对岸,六个巡查的少咸人听到动静,跑了过来。看到祁家人要落杉木作桥,一边向寨子方向放了三支凄厉的哨箭,一边挽弓射向对岸的敌人。
    这边祁家人就响起了惨呼声。
    “用盾护住自己!”祁伯直丰喊着。
    扶正了杉木,“轰隆”一声,推倒在涔水两岸。在祁家人弓箭的掩护下,祁伯直丰拎起了鬼斧,拿起盾冲向对岸。过了河,少咸人持矛向祁伯直丰迎了过来,祁伯直丰跃身而起,斧起斧落间就砍杀了六个巡查的少咸人。
    祁家的战士们先惊呼,继而欢腾一片。
    战士们争先恐后地过了河。

    少咸人听到哨箭,急忙扎绊好身上的甲革,提矛携弓跑出了寨子。看到冲过来的祁家人,急忙迎上前去。

    第一批少咸人冲了过来,祁伯直丰滚入人群挥舞起鬼斧。
    当他停下来的时候,地上就都是少咸人的血肉,连一声惨呼都没听到。
    又一批少咸人冲了过了,祁伯直丰一样斫杀。
    第三批少咸人的腿在颤抖,他们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所有的少咸人,都惊恐地望着祁伯直丰手中,那不知名的利器。
    少咸伯冈走上前来,怒视着挟裹邪恶杀气的祁伯直丰说道:
    “祁人直丰!从我的爷爷的爷爷起,我们少咸人就生活在这块土地上,而你们祁家人却毫无由头地说这土地是你们的,你们屡兴争仗,肆意杀戮,苍天难容!十年前对你围而不杀,难到你还不知道收敛你那颗丑恶贪婪的心吗!”
    “哈哈!就是你爷爷的爷爷那个时候,你们少咸人血洗了我们祁家人,把我们赶出了这块土地。现在天赐我鬼斧,我们祁家人终于回来了!”祁伯直丰说着摇晃着自己手里的鬼斧。
    “鬼斧!”少咸人望着散发着寒煞之气的鬼斧,俱皆心惊胆战。

    少咸段一看,少咸人是要有灭顶之灾,急忙对父亲少咸伯冈说:
    “爷,你快走!你去带着寨子里的人逃!”
    说完,他扔下了手里的藤盾,从身上摘下他的赤木弓,搭箭弯弓,他就向祁伯直丰走去。少咸段弓弦一振,他的鬼斧一挥,就把那枝箭打得偏了过去。少咸段又是一箭,祁伯直丰举起藤盾接住。就在祁伯直丰举盾遮眼的瞬间,少咸段扔弓捡矛向祁伯直丰的小腹刺了过去,这一矛刺在了祁伯直丰护腹的厚甲上,却没能穿透。少咸段心中一惊斜身一滚,躲了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
    “爷!快跑啊!喊着寨子里的人逃啊!”
    祁伯直丰大怒,举斧向劈。只顾着呼喊的少咸段本能地横举起手中的桑矛去挡,鬼斧削断了桑矛,“咔嚓”一声就把少咸段的右臂砍了下来。少咸段看祁伯直丰的大半个身子都在自己的眼前,就举矛去刺,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没了。
    血在流淌,少咸段移动着身子想把矛捡起来。他蹲下身子刚伸出左手,就见眼中一闪,“咔嚓”一声自己的左臂也被砍掉。
    祁伯直丰仰天哈哈大笑。
    “爷!快跑啊!喊着寨子里的人逃啊!”没有了双臂的少咸段仍然喊着。
    喊完,他躬身作势用头去撞祁伯直丰。祁伯直丰就撩起鬼斧来撞他的头,他直起身一跃而起,脚在那鬼斧上一蹬,借力就把双腿盘在了祁伯直丰的脖子上。
    祁伯直丰身后的祁家人看到这情况,就一拥而上,三只桑矛就插进少咸段的身体里。
    “爷!快跑啊!……”

    少咸段死了,但他盘在祁伯直丰脖子上的双腿,祁家人怎么都解不开啊。砍断了他的双腿,才把祁伯直丰的头,从少咸段的两腿间拿出来。

    回过神来的祁伯直丰,抬眼看到祁家人都在那里站着,他连忙用手指着少咸人的寨子,怒声喊道:
    “怎么都在这里楞着!快去!给我杀!!!”
    不一会少咸人的寨落里就传来没来得及逃走的,孩子和老人的惨呼声。

    天日浑浊昏暗,山峦肃穆万木凋,涔水低声呜咽。

    鲜血还在流淌,但已经冰凉。祁伯直丰扯去了衣衫,跪在了河东的土地上。他用少咸人的鲜血和着河东的泥土,涂抹在自己的脸上,涂抹在自己的胸口上,涂抹在自己的双腿上。
    他唱起了祁家人的罐粑谣,他跳起了祁家人的罐粑舞。
    少咸伯冈万万没有想到,祁伯直丰有着一把邪恶的鬼斧。
    他料事不周,被祁家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少咸人连个队伍都没列好,就被祁伯直丰的鬼斧杀得尸横遍野。
    他是在儿子的惨呼声中逃出来的,他的心在滴血啊,他肝肠寸断。
    可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少咸伯冈集拢了逃出来的少咸人,扶老携幼,慌不择路地逃向康回人的大城。

    少咸人和康回人不是血族,也没有并入康回人的部落。只是从少咸伯冈的爷爷起,每年的秋后,都会向康回人贡献三十担谷子二十只羊,以及少咸最美的女人。
    少咸人的贡献比起康回人最大的血亲氏族的贡献也不算少。起初,少咸伯冈的爷爷并没有想过要倚仗康回人来对付祁家人,而是害怕康回人恃强凌弱占了少咸人的土地。
    现在大祸临头,少咸伯冈只能去寻求康回人的庇护。
    康回人的城,建在淇水的边上,有两道宽宽的护城壕沟。
    少咸伯冈带着族里逃难的老少,来到了城前,康回人并没有放下吊桥。

    康回人部落首领,不称伯,世袭帝江。
    宗祠里的最粗一根记事绳索,已经系了二十六个疙瘩。也就是说已经传了二十六代的帝江了。
    现任帝江五十出头,须发皆白,但身体依然强健硬朗。从二十多岁继承了帝江这名号,他为了部落的繁荣强大,无时无刻不掸精竭虑,尽心尽责。氏族里婚媾嫁配、谷殖狩猎、鞣皮沤麻,尽皆亲力督导。
    康回的探子早就回来禀告了鬼斧的事,他没往心里去。祁家人的实力他知道,十年前就是康回人帮少咸人把祁伯直丰围起来的。那时,就算姬伯轩辕不劝说,他也没想杀尽祁家人。把祁家人杀光了,河西的土地就是少咸人的。少咸人有了河东河西的土地,就会壮大起来,他不想看到少咸人壮大。
    让他烦心的是,逃来的少咸人拖家带口,三百多口子,这吃吃喝喝都是个大问题。他连忙下令拉起吊桥,一个也不让进。然后叫来儿子修,吩咐他先把少咸人分散到下面的寨落里,传令各个寨落,选丁修兵,准备打仗。

    祁伯直丰渡过涔水的第十三天,康回人来了。

    康回人带来了四五百个勇敢的战士,十把牛皮橡木的护城大盾。帝江骑着匹高头大马,其它的兵丁翼在两侧。少咸伯冈带着五六十个少咸人跟在最后。
    两兵相接,帝江没和祁伯直丰答话,祁伯直丰只是拿着仇恨的目光看着他,也没有言语。
    帝江先派上了五把护城大盾在前面,后面跟着五个持矛的战士,先冲击一下。他要看看那个鬼斧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帝江挥了挥手:“杀!”
    在五把护城大盾的掩护下,十个康回人高声叫喊着冲上前去。
    祁伯直丰持斧倨立,待得大盾来到了近前,他暴喝一声,双手抡圆了鬼斧,向五个护城大盾劈去。只听到“霍嚓嚓”一声,五个护城大盾俱被一劈两半,康回人那里见过这个阵势,吓得掉回头就跑。
    祁伯直丰赶上一步,再一斧劈下,倒下三个康回人。
    帝江看到这个情况连忙下马,来到了队伍的前面,高喝一声:
    “两边散开,俱去打尾,莫要管我!”
    两边的康回人迅速拉开和帝江的距离,冲向了祁伯直丰身后的祁家人。
    祁伯直丰看到帝江冲到了前面,心中仇恨之火腾然而起,咬牙切齿说道:
    “就你个坏种的事,不然,十年前我们就夺回了自己的沃土!我杀了你……”
    祁伯直丰拎着鬼斧就向帝江砍去,帝江远远地就避开了。祁伯直丰又来一斧,帝江还是躲开。
    帝江始终离开祁伯直丰三五步远,和他兜着圈子。
    砍了第三斧还没砍到帝江的时候,祁伯直丰就听到身后祁家的汉子一声接一声的惨呼声。
    他不顾帝江了,转身就向回跑。
    见到祁伯直丰向回跑,帝江就习惯地做了一个拈弓搭箭的动作,做完了才知道,身上根本就没有弓箭。他叹了口气,已经好多年没有背弓挂箭了啊。
    这边祁伯直丰就忙起来了,他杀向这边,这边康回人就跑开了,那边的康回人就杀向了祁家人;他杀向那边,那边的康回人就跑开了,这边的康回人又杀向了祁家人。
    祁家人用藤盾围成了圈,但是这样来回几趟,祁家人仍是有死伤。
    “往河边撤!”祁伯直丰高声喊着。
    祁伯直丰前后左右来回地砍杀,祁家人慢慢地向涔水上的杉木桥边移动。

    帝江哈哈大笑,他知道现在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跟在帝江后面的少咸伯冈略显不安,他担心祁伯直丰真的撤回到对岸,斫断杉木桥。康回人得胜而归,我们少咸人怎么办?天天在这把鬼斧的阴魂笼罩下,怎么生存?
    退到了涔水边,祁家人背靠着涔水来防御,再加上康回人对鬼斧的忌惮。两边形成了对峙。
    神危飘然而至。
    “哈哈哈,这么热闹的事,看样子,我来的有点晚啊!”
    祁伯直丰见到神危来了,心里就觉得有了个底。

    “飘来的邪神,是个什么来由?”帝江问身边的少咸伯冈。
    “我也没见到过。”少咸伯㭎回答道。
    “放箭!”
    帝江一声令下,康回人的箭簇如急雨骤然而至,神危轻轻挥起手中的木杖,一一拨落。
    “停!”帝江看伤不到那邪神,就命令停止放箭。
    这邪神想做什么,他有什么诡计?还是看看再说吧。
    这时却看到祁家人沿着杉木桥往回撤。
    撤回去,不打了?帝江心想。
    他的心里也想得到那把鬼斧。他也不愿意看到,一个邪恶的祁伯直丰天天拎把鬼斧,站在自己的院墙外面。
    少咸伯冈沉不住气了,他不想让这把鬼斧天天悬在少咸人的头上。
    “狗直丰!还我儿子的命来!”
    少咸伯冈大喝一声,向祁伯直丰冲去。

    神危让祁家人撤退,就是想引少咸伯冈出来。
    看到少咸伯冈越来越近了,神危对祁家直丰说:
    “机会来了,冲上去,杀了他。”
    祁伯直丰丢掉了手里的藤盾猛然迎上前去。
    少咸伯冈想的是引出祁伯直丰,让康回人和他打杀。当他看到祁伯直丰飞身迎上来的时候,转身就往回跑。
    祁伯直丰赶上前去,一鬼斧劈在了他的后背上。
    神危飘至:“解下鬼藤拴了他的脖子!”
    祁伯直丰连忙解下了腰上的鬼藤把一头拴在了少咸伯㭎的脖子上。
    “打开狗皮囊子,把你的仇恨和那冰冷的鬼树上的果子,一起按进他的胸膛里!”
    祁伯直丰把那果子和着自己的仇恨按进了少咸伯冈的胸膛里。
    “你的仇恨和他的仇恨凝结在一起,才会激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神危说道。
    这时就见少咸伯冈“呜~呀~呀~”一阵嚎叫站起身来,“哇哇哇”狂吐了三口热血。而后仰面向天,张开双臂“哇~呀~呀~呀~”又是一阵狂嚎。
    “快快快!抓紧鬼藤!”神危对祁伯直丰说。

    刹那间,天雷滚滚,地动山摇,狂风凛冽而至,万木瞬间凋零,涔水霎时冰封。

    少咸伯冈的身体在狂叫中暴长,筋骨撕扯着膨胀,最后化为三人多高的怪物,恶龙之首,黑虎之身,暴龙之爪
    他的脚步落在地上,山峦都在震颤,他的口中呼出寒风,四野都会霜裹冰冻。
    “窫(yà)窳(yǔ)!!!”人们齐声惊呼。
    窫窳!这个故老相传的最巨大,最暴戾、最凶残的怪兽又一次出现在这片苦难的大地上。

    就在大家都还目瞪口呆地看着的时候。那窫窳一声咆哮,跨出两步,伸出龙爪,一把抓住了还在呆站着的帝江,用另一只龙爪,拧下了帝江的头就吞进了肚子里。
    惊恐万状的康回人转身就跑,祁家直丰扯着窫窳在后面追。
    跑得慢的康回人进了窫窳的肚子里,腿吓软了,跑不动的康回人,也进了窫窳的肚子。

    那一天,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康回人的战士,惨死在窫窳的爪下。

    追过了一个山岗又一个山岗,当祁伯直丰在最后一个山岗上停下来的时候,眼前是一马平川,他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到康回人的大城了。
    近处能听到康回散落的寨子里,人们在慌乱中呼儿唤女地逃难。
    “杀过去,夺了他们的大城!”祁伯直丰对跟在身边的神尾说。
    “你看看,你还有少人。”神危说。
    祁伯直丰回头看了看,跟过来的祁家子弟只有三四十个了,心里就叹了口气。
    “康回人能出来争战的人,还能聚集不下一千。夺下大城,你也守不住大城。还无法顾及你们祁家村寨的安全。”神危说。
    听到这里,祁伯直丰心里一惊。连忙说:
    “走,我们抓紧回去。”
    十 青要之山。


    “身上的伤都好了?”女孩问
    “应该都好了,一点都不疼了。真是谢谢你,救了我一命。”鸷回答道。
    “那边有条小溪,上山之前,我在那里打的水。我们沿着溪水走,前面应该有水潭。你的身上臭臭的,抓紧去洗洗。”女孩说。
    “灵儿,灵儿走了啊!”
    两人沿着溪水往前走。
    “青要山在什么地方?去那里干什么?”鸷问。
    “呵,到现在你还没问我的名字呢。”女孩说。
    “哦,你叫什么名字?”鸷问。
    “族里人都叫我棘儿。”
    “棘儿,什么意思?”
    “哈哈,就是说我身上带着刺呢。”女孩笑着说。
    “哦哦,这名字不太好听。”
    “嘻嘻,你没问我为什么要去青要山啊,我告诉你,因为我要做全天下最美的女人。”棘儿边在溪边的岩石上跳跃着边说。
    鸷望着棘儿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你怎么不走呢?”棘儿转过身来问。
    “你已经很漂亮了啊。”鸷望着眼前的棘儿,心里把在西海见过的女人想了一遍:“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子。”
    “哈哈,那是你没到过有熊大城。不过,你这话很好听。”
    “有熊,大城?是什么意思?”
    “你真是个土条。”
    “土条是什么意思。”
    “土条就是骆驼山上一种又丑又笨的蛇。”
    “哦。”鸷明白了土条就是一种蛇。
    “嘿嘿嘿。”棘儿捂着嘴笑了起来。
    “有熊大城的嫘祖娘,风部落的邦央,还有都广之野的素女,都是非常非常漂亮的女人。我听说姬伯轩辕到都广之野见到了素女,七天都没吃饭呐。”
    “姬伯轩辕是谁?”
    “最爱管闲事的一个男人,姬部落的族长。”
    “族长,那他怎么七天都没吃饭呢?”
    “想那个女人呗。你还是小孩子,听不懂。”棘儿盯了鸷一眼说。
    “到了青要山你就能变成最美的女人了?”鸷问。
    “青要山上有一种荀草,它结的荀果,女人如果吃了,就会变得更漂亮。”
    “如果天下的女人都去摘了吃,不就都成了最美的女人了么?”鸷问道。
    “青要山是帝之密都,不是谁都能去的啊。”棘儿说。
    “你能去?”鸷问。

    “灵儿!灵儿呢?”棘儿呼唤着
    “灵儿在前面的树上。”鸷说。

    “我有这个。”棘儿说着从她的葛囊里掏出个镂着花边的鹿皮袋子。鹿皮袋子有巴掌那么大,可能是用的时间长了,鹿皮漆黑发亮。
    “这是什么?”鸷问。
    “这里面是玄珠。”棘儿得意地说。
    “玄珠?”
    “是啊。有了它,我就能到青要山,就能采到荀果。”棘儿说着,就象是看到了荀果,两只眼睛放出了光来。
    “哦,拿过来我看看。”鸷伸出了手。
    “这不能看,一拿出来,天底下就黢黑一片。我就拿出来过一次,吓得我再也不敢拿出来了。”棘儿很认真的模样说。
    “那就不看了。”鸷说。
    “你想不想知道我怎么得到的这个玄珠?”棘儿问。
    “想知道。”鸷说。
    “那你要发誓给我保密,绝不能告诉任何人!”棘儿很认真的模样说。
    “我告诉谁?”鸷看看左右前后,又远处看了看。
    “不是在这里啊,今后你会遇到别人的呢。”棘儿着急地说。
    “那就不听了。”鸷说。
    “你刚才说的想听!”棘儿停下了脚步,回身望着鸷。
    “我刚才说的,想知道。”
    “想知道,就是想听!”
    “我现在不想听了。”在西海边上经历过那么多事的鸷,真不想知道别人的秘密。
    “你!说!过!你!想!听!”棘儿大声地一字一顿地说。
    鸷看着棘儿认真激动的脸,呆楞住了,过了一会,才慢慢地说:
    “我发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你没发誓啊!”
    “我要是告诉任何人,我就是个土条。”鸷一脸无奈。
    “咯咯咯!”棘儿就笑了起来。


    这颗玄珠是姬伯轩辕的。有一次他去赤水和昆仑之墟游玩,回到有熊大城后,发现他最好的宝贝玄珠丢了。
    他最先派了一个最聪明的名字叫知的神去寻找,聪明的知神,费尽了心力,没有找到。姬伯轩辕又派一个三个脑袋六只眼的离珠去找,六只明亮的眼睛还是没有找到。他又派能说会道的名字叫做吃诟的神去找,找东西可不是靠能说会道就能找到的啊,最后这个叫吃诟的神也没找到。
    成千上百个寨落供养着的有熊大城,你看,就养了这些没有用的家伙。也不知道我爹为什么对姬伯轩辕那么尊崇。
    我们是蒙氏族,我爹叫蒙伯震。
    后来,城里那个长的肥肥大大又蠢又笨的象罔,自荐去找。结果这个家伙晃来晃去地转了一圈,还真给他找到了。
    姬伯轩辕很惊奇啊,这个笨蛋怎么一下子就找到呢?于是他就让这个象罔专门给他保管这颗玄珠。
    我知道,有了这个玄珠能到密都青要山,这次机会来了,我要想个办法呀。
    我就去条谷山采来了两囊子的蜂蜜。
    为什么去条谷山采蜂蜜呢,因为条谷之山的山坡上,开着大片大片黄色的羊踯躅花。有羊踯躅花粉的蜂蜜,吃多了会让人神魂不清,拉肚子。
    带着两囊子的蜂蜜,我就在有熊大城的路口上等象罔。
    等到第三天的中午,象罔晃晃悠悠甩着宽大的袖子从城里出来了。看他来了,我赶快敞开了蜂蜜的囊口,一手托一囊子蜂蜜,迎着他走了过去。刚和他擦过肩,他就回身对我嚷嚷着,小姑娘,你拿的什么啊,怎么这么香啊?我说,蜂蜜啊,我把家里的陶鬲打碎了,爹妈让我拿这蜂蜜来城里的窑场换一个陶鬲。象罔说,这么少的蜂蜜,怎么能换到一个陶鬲呢。我说,爹妈说了这蜂蜜成色好呀。
    我来尝尝,看看成色怎么样。象罔凑到近前尝了一口,仰头吧唧了几下宽大的嘴巴,嗯,还好吧,我再尝尝。
    我笑着说,你喜欢尝蜂蜜啊?那边有个石块,我们坐下来,你好好帮我尝一尝,好不好?
    好!好!象罔说。
    坐下来,那个象罔一边夸着我的蜂蜜,一边尝着。不一会就把一囊子的蜂蜜给尝完了。
    尝完了一囊子的蜂蜜,象罔的眼神就有点迷乱,我大声地哭了起来。你还我的蜂蜜啊,你把我一囊子的蜂蜜都吃完了,爹妈让我拿来换陶鬲的,这下回去爹爹要打死我的啊!你还我的蜂蜜!
    见我这么一哭,象罔就懵了。
    姑娘你别哭,你别哭,我还你的蜂蜜。
    你给我的蜂蜜,你还我。我这样回家爹爹会把我打死的啊。
    别哭,别哭。这样吧,你明天还来这里,我还你一囊子蜂蜜。
    我怎么能相信你,再说我今天回家怎么给爹妈交待啊,他们一定觉得是我偷吃蜂蜜,还说谎,他们会打死我的啊!
    小姑娘你明天中午在这里等我,我一定来。
    看到象罔的脸,在痛苦的扭曲着。我知道他的肚子开始疼了。
    那你给我一样东西,作个凭证,我回家给爹妈也有个交待。
    我那有什么东西给你,我就这身烂葛布衫。
    象罔的肚子疼的大概受不了,他弓起身来捂着肚子就要走。我上前就抓住他的衣服,你不能走啊,你还我的蜂蜜,你不能吃完人家的东西就跑啊。
    象罔被我缠的没办法了,就从他的大袖子里拿出了玄珠。
    这个给你,不能打开看,明天中午一定在这等我,我拿了蜂蜜和你交换。
    说完,把玄珠放在了我的手里,就一溜烟地钻进了路边的树林里。

    棘儿讲完后又自顾自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这是骗来的玄珠。”鸷说。
    “我没骗,是他自己放在我的手里的,他还吃了我一囊蜂蜜呢,这是我用一囊蜂蜜换来的。”棘儿狡黠地说道。
    鸷没有说话,他想起了那个家伙给他的那张琴,想起了西海上空翔集的鸟群,想起了姆妈的死,想起了在穷桑树里追逐他的山神。
    望着眼前这个穿着花草编织的衣裙,走路都蹦跳着的女孩,鸷的心里忽然就有了一丝忧虑。

    “你说沿着溪水走,就会有水潭的,怎么还没到呢?”鸷问。
    “你听。”棘儿停了下来说。
    鸷也停下了脚步,静下来,就听到了哗哗的水声。
    “飞瀑之下,必有深潭。快点啊!”棘儿说着,小跑了起来。
    转过了一个山坳,一道岩壁就耸立在眼前,一挂瀑布从岩壁上直泻而下。瀑布砰溅的水雾细如轻烟,在山崖间弥漫。在苍枝翠叶的掩映下,果然有着一汪凝碧的深潭。
    “快来啊!”棘儿站在潭边,兴奋地向鸷招着手。
    鸷走过来,棘儿指着潭边一块凸起的岩石说:
    “你在这边,我在那边,不许偷看!还有,先把葛衫洗了,拧干后铺在岩石上晒干。”
    “哦。”鸷答应了一声。

    “你多大啊?” 声音从岩石那边传来。
    “我十五。”鸷回答道。
    “我们那里男孩子女孩子到十五岁,就要在一起。你们那里是这样吗?”
    “是啊。”鸷想起西海的男孩行完成人礼,就可以住到喜欢他的騩山女人的屋里。
    “我们这里叫婚媾,你们那叫什么?”
    “我们那里叫祈媒。”
    “哦,我上年就十五岁了,我爹把我许给山西边妩部落妩伯尚的大儿子。我没愿意,为这事和我爹闹了半年。那男孩有什么好啊,不就是长的高大点吗,呆头呆脑的。”
    “……”
    “看看有熊大城里,姬伯轩辕的三个儿子,玄嚣、昌意、昌辛,个个长的像模像样。”
    “……”
    “在家里我说了也不算啊,什么都得听爹的。”
    “……”
    “你说话啊?”
    “我听着呢。”鸷回答说。
    “嘻嘻,要不然你和我在一起吧?”
    “这不行!这不行!我还没行成人礼呢。”鸷连忙认真地说。
    “哈哈哈……”棘儿就大声地笑了起来。

    “你穿好啦?”棘儿问。
    “穿好啦。”鸷回答说。
    鸷说完,脸上漾着盈盈的笑,换上一件柔软的白色衣衫的棘儿,就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鸷吃惊地睁大了双眼,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裳。在这哗哗的瀑布声中,在这飘渺着的水雾里,棘儿真是太美了,鸷的心里亮起了一片片乱七八糟的闪电。
    看到鸷痴呆呆的样子,棘儿笑得更开心了。
    “美不美?”棘儿问。
    “美。”
    “衣衫?”
    “嗯啊。”
    “人?”
    “嗯啊。”
    “哈哈哈……,你嗯啊个啥啊,过来过来,你摸摸这衣衫,是不是很柔滑。”棘儿笑着说。
    “跟嫘祖娘学会了织腰机,我半年没出门,在家织好了这一件,本来是留在合婚的时候穿的。现在没穿的了,只好穿上它喽。”棘儿说完,就向水潭的外边跑去。
    “你去哪?”
    “脚磨破了,去找点龙须草编个草鞋。”
    “脚破了,还跑啊!”
    沿着畛水溯流而上,鸷和棘儿就来到了青要之山。
    但见这青要之山,峰峦叠嶂,赤壁丹崖,峭壁对峙,谷壑奥幽。
    畛水到这里就变成了一条小溪,沿着小溪,爬到了半山腰,两人就望见了两山环抱着的一汪湖泊。
    “这湖好美啊,就象一块绿松石,嵌在这山间。”棘儿感叹说。
    “真美,应该叫畛湖。”

    二人上山,迎面就见到一块块巨大的石块。
    巨石形态各异,好象是远古巨人摆放在宽大的山塬上的棋阵。
    “这一块块的巨石,是谁放这的,好象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鸷疑问着说。
    “听奶奶说,很久很久以前天崩了地裂了,女娲娘娘采五色石,炼石补天。这可能是她没用完丢在这儿的吧。”棘儿说。
    “这故事姆妈也给我讲过。”鸷说。

    穿过了石阵,棘儿转过身对鸷说:
    “我们分头找找吧,你记住啦,荀草,叶子象兰叶,方形的茎,黄色的花,果子是红色的。谁找到了,就先回到这里。”
    “好的。”
    “还有,最重要的,你不能吃啊!”
    鸷听了,就摇着头笑了。

    两个人就漫山遍野地找了起来。

    翻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头,寻遍了一道又一道山谷,鸷算了一下,这青要之山光是能疗伤治病的药草就近二百多种,然而就是没有棘儿说的荀草。
    天色已晚,鸷回到了和棘儿约好的地方。
    等了一会,看到棘儿从另外一处的山坡上有气无力地走了下来,灵儿到是欢蹦乱跳地跟在她的前后。看她那样子,鸷知道她也没有找到。
    来到了近前,棘儿失落落的眼神看着鸷。
    “你也没找到?”棘儿问。
    鸷点了点头,说:
    “没来之前,我也想着,这里漫山遍野都荀草,上面结满了荀果,想吃就吃个饱。没想到这个东西还这么难找。今天找不到,我们明天再找。”
    棘儿没说话,转身去不远处的崖下搬石板。
    “你搬石板干什么?”鸷不解的问。
    “垒屋子。”
    “住下来?找!”鸷吃惊地看着棘儿。
    “嗯。”棘儿露出很坚决的神情。
    看着刚才下山还有气无力的棘儿,一下子又变得生龙活虎,鸷挠了挠头。
    “你呆在那里干什么,不知道来帮我搬!”棘儿大声说道。
    “哦。”

    “今晚睡哪?”鸷问。
    “只有睡树上喽。”棘儿说。
    “你先去选好一颗树。”棘儿说。
    鸷选好了侧枝粗大平稳的树,棘儿捡来了柴草,从葛囊里拿出火镰,在树下生起了烟火。
    “这是在做什么?”鸷问。
    “熏一熏啊,这样树上的蛇啊虫子啊,就会跑掉。”
    “哦哦。”
    “你就是个土条。”
    “我没给别人讲你的秘密。”
    “那你也是个土条。”棘儿的心情有些不好。
    “明天你自己去找旬果吧,我来垒屋子。”鸷说。
    “怎么啦,不想帮我找?”
    “不是,屋子也要有人垒。垒好了屋子再帮你去找,也不迟。”
    “好吧。”

    按照棘儿的指点和要求,鸷垒了三天的屋子。第三天的下午,鸷看着屋子已经基本成型了,就跑到畛湖里捉来了两条肥美的鲫鱼,磨了片石刀把鱼杀好洗好。又到山坡上捡来了柴火,等着棘儿回来。

    棘儿回来了,还是沮丧着脸。
    “快来,快来!用你的火镰打着火,我们烤鱼吃。”鸷故作很高兴的样子,招呼着。
    棘儿没作声,灵儿则围着鱼不停地嗅来嗅去。鸷怕它把鱼叼跑了,连紧把灵儿赶到了一边。棘儿过来从葛囊里掏出火镰打着了火。鸷看着火旺起来了,用树枝叉起鱼去火上烤。
    “去去去!你这不是烤鱼,你这是火烧鱼,烧出来糊一半生一半的,能好吃吗?”棘儿说着,把鱼从鸷的手里抢了过来:“去找一个大一点薄一点的石板来。”
    鸷找来了薄石板。
    “用石块把两边架起来。”棘儿指挥着。
    鸷用石块把石板架好,棘儿就把鱼放在了石板上。
    这时鸷已经明白了,他赶忙把火填到了薄石板下。
    “火不要太大,石板热了,勤翻着鱼。”棘儿说完就转身向山坡走去。
    鸷续着柴火。石板烧热的时候,鱼和石板之间发出了“滋滋”响声的时候,鱼的香味就飘了出来。当棘儿从山坡上下来的时候,鱼香就飘满了整个山谷。
    “好香好香!”棘儿赞叹着,她的手里拿着一把草叶。先找来一块平滑的石板,下到下面的小溪里把石板和草叶洗了洗,从小溪里拿来了一块鹅卵石。棘儿把草叶放在石板上,用鹅卵石碾碎,然后从蒲囊里掏出盐巴撒在草叶上。
    “这是什么?”鸷指着草叶问道。
    “霍香。”
    当她准备好这些,鱼也就烤好了。

    棘儿小心地揪下了一小块鱼肉,在霍香上蘸了蘸,放到了嘴里。
    “啊……真香啊。”棘儿的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你也来一块,你也来一块。”
    鸷也吃了一块,在嘴里咀嚼着。
    霍香的味道赶走了鱼的土腥味,却保留住了烤鱼的香味和鲜美,而且嫩滑的鱼肉和碾碎的霍香嚼在一起,也给人一种奇妙的口感。
    “这真我长到现在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啊!”鸷感叹道。
    “你没吃过的,好吃的东西多着呢,你个土条。”棘儿小声地嘀咕着。
    这时她看到了垒好的小石屋。
    “屋子垒好了?”棘儿问。
    “垒好了,等一会拾掇拾掇,今晚就能住了。”鸷答道。
    棘儿就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啊?”鸷问。
    “荀果找不到,家也回不去,难道真的就住在这里了?”
    “明天再找一找,你别灰心。”
    “这里的山都让我翻个遍了,上哪儿去找呀。”
    “明天我帮你找,也许我就象那个象罔一样,到了山里随便转两圈,嘿,就让我给找到了。”
    “噗哧。”一声,棘儿被鸷逗得笑了起来。
    吃完鱼,他们把小石屋收拾干净,棘儿点了火把屋子熏了一遍。
    鸷抱来了晒干的茅草,在屋子里铺好,两人躬身进了屋,鸷用一块大石板把门挡上。
    屋子不大,正好够两人睡的。
    “早睡,明天早起再找。”鸷说着就睡着了。
    舒服地躺在软软的干草上,第一次和一个男孩子睡在一个屋里,棘儿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睡了个安稳觉,鸷的心情格外好。他们刚要分头去找,鸷的心里突然冒出个想法。
    “等等,先别走。”鸷问棘儿:“来的时候你是说要有玄珠才能到帝之密都青腰之山,对不对?”
    “是啊。”
    “我们现在到了青要之山,但我们没用那颗玄珠。”鸷说。
    “我一直带在身上啊。”棘儿说。
    “这不对,你过来。”鸷招呼棘儿来到自己的跟前:“把玄珠给我。”
    “这玄珠不能拿出来,一拿出来这天地间就黑了,什么都看不见。我拿出来一次,就再也不敢拿出来了。”棘儿说。
    “你先把玄珠给我。”鸷想了想说。
    棘儿从葛囊里拿出了那个鹿皮袋子递给了鸷,鸷说:
    “把葛囊放屋子里去吧,带着也累。”
    “好的。”棘儿转身把葛囊放到了屋子里。
    “我们背对着站。我打开看看,如果黑,我也马上把它放进袋子里。”鸷说。
    “好的。”
    鸷伸到袋子里,摸出了那颗玄珠。那珠子不温也不凉,不润也不涩,不重也不轻。但是当鸷望向他的时候,黑暗骤然而降。鸷连忙把珠子装进了鹿皮袋子里。
    转身问棘儿:
    “你看到黑暗了吗?”
    “没有。”
    “那就对了,只有看着这个珠子的人才能看到黑暗。来,你转过身来,我俩一起看着这个珠子。别怕,和我一起盯着它。”
    “嗯。”棘儿看着鸷坚定的眼神,认真地点了点头。
    鸷掏出了珠子,两个人盯着珠子看着。
    黑暗,渐深渐浓的黑暗,黑暗到没有了风,黑暗到寂然无声,黑暗到停止了呼吸,黑暗到一个浓稠的旋涡的一个凝重的点。然后,在那个凝重的点中泯灭了自己。
    而后光明星星点点的显现,扯扯连连,骤然汇聚成一股光芒的飓风,一瞬间扫除了黑暗。
    鸷连忙把玄珠放进了鹿皮袋里。

    阴天!厚重的云沉沉地压着远处的山头。还是青要之山,他们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远处还时不时地传来婴孩惨凄凄的哭声。
    “石屋子不见了!”棘儿惊呼了一声。
    鸷转过身来一看,石屋子真的不见了,就象他从来没有垒过一样。
    “我的葛囊,我的葛囊也没有了!灵儿呢?灵儿也没有了。”棘儿着急着说。
    鸷的心里能想到的,就是两个茧窝,他们从一个茧窝跳到了另一个茧窝,茧窝里摆放着不一样的东西。
    “这深山没有人家啊,那里还传来许多婴孩的哭声?这里太吓人了,你把玄珠给我,看还能不能回到石屋子那里。”棘儿急切地看着鸷说。
    鸷把鹿皮带子递给了棘儿。棘儿伸手去掏玄珠,突然抬头看着鸷说:“你也要一起。”
    “一起一起。”鸷认真地说。
    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黑暗过后他们就站在了晴朗的有石板屋子的青要山上。
    “这就对了。”鸷说:“再过去。”
    棘儿掏出玄珠,他们又来到了阴沉沉的青要山。
    “通过玄珠才能到的帝之密都,我们应该到了。”鸷说。
    “那就在这里的山上找一找?”棘儿看了看四周的山头说。
    “不去山上找了,荀草肯定不会漫山遍野地长着。前面有个峡谷,你知不知道?”鸷问。
    “知道,阴湿的峡谷,我没去找过。”棘儿回答道。
    “走,我们去峡谷里找。”

    峡谷里潮湿阴黝,两边红色的峭壁上布满着苔藓,脚下是湿滑的乱石。鸷和棘儿慢慢地往前走着。
    经过了两条溪水,又转过了几汪水潭。走着走着,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片“沙沙”的声音。再往前走,“沙沙”声越来越大。两人看见,无数个裹缠在一起的蜗牛,漫过人的膝盖那么高,慢慢地向他们涌来。
    “啊!”棘儿惊叫一声,转身就往回跑。
    “回来!”鸷喊道。“就是个蜗牛,你怕什么!”
    “我真的怕,真的很怕啊。”棘儿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腔调。
    鸷看到峭壁上有棵小树,他纵身跃了上去,一把抓住了树干,然后伸下一只手递给了棘儿:
    “来,抓住我的手。”
    棘儿抓住了鸷的手,鸷拧身一带,搂着棘儿坐在了树干上。
    鸷坐在树上,看着下面仿佛是向前滚动着的蜗牛,心想,它们从那里来,要到那里去,它们是正在一起狂欢还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棘儿不敢看啊,她就闭上了眼。闭上眼,就感觉到一种从没有过的,被一个男人搂着时心里面出现的慌乱。想躲开那种慌乱,她就睁开了眼,睁开眼又看见了那地上密密麻麻的涌动着的蜗牛。
    在棘儿的惊惊慌慌中,蜗牛们终于爬了过去。
    鸷展身舒臂把棘儿放了下来。

    继续往前走,棘儿看着走在前面的鸷,心想,怎么从来没觉他象今天这么高大啊。
    来到一处峭壁下,棘儿抬头望着峭壁上的天空。
    “快看,从这望上去,天空就像个月牙一样。”
    “那是因为这道峭壁象个弯月。”鸷回答说。
    两人走着说着。突然从半空的崖壁上飞落下来两只一人多高的大鸟。那两只鸟身上是青色的羽毛,深红色的尾巴,还长着两个粉红色的眼睛。两只鸟落到了地上,就张开翅膀俯下身子,伸长了脖子,凶恶地向鸷和棘儿冲了过来。
    鸷推了一把棘儿:
    “快跑!”
    话音还没落,屁股上就被一只鸟扭了一把。
    前面还是峡谷,峡谷里尽是水塘和乱石,两个人跑不起来。鸷回身想打两只鸟,结果架把式还没拉开,胳膊上就被扭了好几口。
    跑吧!只能跑!
    跑着跑着,就听棘儿“啊”地一声尖叫不跑了,鸷过来一看,水里趴着一个长的象巨大壁虎的家伙,正大张着巨口,好象在等着棘儿。
    “别怕,那是大鲵。”鸷拉着棘儿从那只大鲵的身上跳了过去,继续跑。那只大鲵也在水中扭动着追了过来。
    跑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也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前面是一只接一只张着大口的大鲵,后面是一群悄无声息游着追过来的大鲵。天空中还有两只大鸟,时不时地扭你一下,叨你两口。
    棘儿的尖叫声,在峡谷里就没有停歇过。

    两只大鸟终于不追了,两人也逃离了峡谷。
    定了定神,鸷突然发现他们回到了畛湖,他看了看棘儿。棘儿也发现了这个情况。
    “我们是一直往前跑的?”鸷回忆着说。
    “是一直往前跑的啊。”棘儿肯定地说。
    这有点诡异,鸷想不通。这时,他就看到了棘儿的泪脸,笑着对棘儿说:
    “快去湖边,洗洗你的脸。”
    “哦。”棘儿应了一声,就去湖边洗脸。
    鸷想,问题一定出在两只大鸟出现的地方,那两只鸟好像是在看护着什么。再去那地方看看。
    棘儿洗好脸回来,鸷说:
    “走,再去一趟。”
    “我不去,我不去了。”棘儿连忙摆手道。
    “水里的大鲵,就是娃娃鱼,婴孩的哭声就是它们叫的。它们笨的很,不可能追上我们的。那两只鸟也就是扭在身上疼点,你看,我的胳膊上都是的。”鸷开解着棘儿说。
    棘儿看着鸷胳膊上,满满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疙瘩。心里就更害怕了。
    “走,再去一趟,别怕。”鸷鼓动着棘儿说。
    “不去,说什么也不去了!”棘儿连忙说。
    “你还想不想要荀果?”鸷问。
    “想要。”棘儿回答说。
    “想要那就走!”
    鸷说完转身就走,棘儿磨磨蹭蹭地跟了上去。

    这一趟倒是没有了蜗牛,但还是在过了月亮崖的时候,被两只大鸟追了回来。回到畛湖的棘儿,也还是满脸的泪花。
    这次棘儿自己主动跑去湖边洗了洗脸上的泪。
    棘儿洗好了脸,鸷看着棘儿说:
    “走,再去一趟!”
    “我不去了,我再也不去了。我什么都不要了,给我什么我也不去。”棘儿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你听我说,这次去,当那两只大鸟飞下来的时候,你就掏出玄珠,我们就一起盯着玄珠看。”鸷说。
    “能成么?”棘儿怀疑地问。
    “能成!”鸷坚决地看着棘儿说。

    第三次走过了月亮崖,那两只大鸟又是翩然而降。
    棘儿拿出了玄珠,两个人一起盯着玄珠看。
    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

    十一 灌灌鸟

    那是给稻谷薅秧子的时节,诺么满脑子想的就是每天在田坝里能捉多少泥鳅。
    兔肉獐子肉,比不了火燎泥鳅。
    每天踏着斜阳,迎着凉凉的山风,拎着用马兰草串起来的一串串的泥鳅回家,是诺么最快乐的事了。向阿爸讨来火种,向阿妈讨来盐巴,听着火塘里木材的噼啪声,听着炭火上泥鳅嗞嗞的冒油声,诺么的心里就乐开了花。
    也就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做起了一个梦。
    他梦见一只乌鸦站在树枝上,不停地哀号。这梦一做就是三天,在第三天的梦中那只乌鸦从树上掉下来死了。
    他讲给阿妈,阿妈说,这不是个好兆头哟!
    他讲给阿爸,阿爸说,都到了猎獐子的年龄喽,还做那些没用的梦哩。
    每天打猪草、薅秧子、烧泥鳅地忙活着,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是过了几天诺么又做了同样的梦,同样是一只乌鸦在树枝上哀号,到了第三天的梦里摔下来死了。
    诺么想,给阿爸阿妈说也没有用,就把这事埋搁了心里。
    就这样诺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做着同一个梦。做到第九次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开始恍惚了,他开始腻歪这个梦,这个梦好像在拉扯着他的心,想把他剖开成两个不同的人。
    心里慌慌的,他又告诉了阿妈。
    阿妈耽心了,阿妈害怕了,阿妈说,带你去瞧瞧啊。
    捉了只大红公鸡,让诺么抱着。从房脊扯下三串肉干,从鬲罐里盛出三块粿粑,妈妈用篮子挎着。娘儿俩涉过了两道子川,翻过了三道子梁,来到了一个名叫玉仓的大寨子,找到了巫尞的家。
    巫尞人老了,巫尞眼瞎了。巫尞摸摸公鸡的头,公鸡咯咯叫,巫尞脸上的皱纹拧成了笑;巫尞闻了闻肉干,肉干喷喷香,巫尞拍着干枯的双手拉长腔。
    听说是来问事,那巫尞浑身一抖就滚在了地上,翻着本来就瞎着的白眼不喘气。等她有了呼吸坐起身来,就变成了一个壮年男人的声音:
    “你想问什么事?”
    诺么就把自己连续做着乌鸦在枝头上哀号的事,说给她听。
    那男人的声音呻吟了一下,慢慢说道:
    “山南山,
    山南秀,
    仗矛携弓大步走,
    过了黑林有青丘。
    青丘有神柘,
    凤鸾莫敢栖。”
    那声音顿了一会,缓缓说道:
    “此乃大凶之忌兆,悲,不可往。”

    从巫尞那儿回来后,诺么的梦并没有消失。
    连续同样的梦使他开始颠倒梦想,甚至白日都会去做这个梦。不堪其扰的他决定找到那个青丘之山,去看个究竟。
    一天的清晨,他围上了他的豹皮围裙,捡了根桑矛,把弓斜挎在身上,在腰上栓好了箭囊。
    阿妈哭着不让去,阿爸坐在门口削着箭杆,不作声。
    阿妈看实在拗不过诺么,赶忙去准备了个麻布包裹,给诺么带上吃的用的。
    阿爸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望着天空,叹了口气。
    阿妈千叮咛万嘱咐地把诺么送出了寨子,拉着诺么的手说:
    “孩子你早去早回啊,别让阿妈等得哭瞎了眼啊。”
    “放心吧,阿妈。”说完,诺么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阿妈直到泪眼看不见儿子的身影了,才在叹息声中走回了家。

    向南,翻过了一座山又翻过一座山,涉过了两条河,再翻过一座山。诺么就看到一片黝黑繁密的森林,这就是那人说的黑林子了,诺么想。
    也不知道诺么在这黑林子里穿行了多少天。林子里暗无天日,有石刀砍不完的藤子,有窜来窜去赶也赶不走的的蛇,还要提防着从背后冷不丁扑来的豹猫。
    诺么知道快到青丘山了,因为自己已经不做那个黑乌鸦的梦了。不做这个梦了,他的精气神就好多了。

    青丘山,正如名字所说的,既不高大也不险峻,山上长满了丛林和灌木,远远看上去,在山巅之上有一棵大树,在阳光之下发着熠熠的光。
    没有上山的路。
    诺么在山南的小溪边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正好够他住的。在洞里生了堆火,在洞口生了堆火,去去瘴气和虫豸,然后就去河边磨他那早就砍钝了的石刀。

    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诺么砍了四条道,到了山上遇到了峭壁上不去。
    东南、西北、东北、西南四个方向,诺么又砍了四条道,还是遇到了峭壁,还是上不去。
    石刀磨成个残把了,诺么也累倒了。
    管它去,睡觉!
    也不知道是个清早还是个晌午,睡得糊里糊涂的诺么被两个人吵架的声音给吵醒了。
    “是我先看到的!”
    “是我先啄开的!”
    “是我先看到的!”
    “是我先啄开的!”
    ……
    诺么出了洞,四下看看也没人啊。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他抬头顺着声音一望,看到了栖立树枝上的两只鸟。那两只鸟比布谷还大些,身上覆着雄雉一样鲜艳的羽毛,却又没有雄雉那样长长的尾巴。矮矮的蓝色的肉冠下长了个人的脸,短眉圆眼,肉嘟嘟的鼻子下面却是一个小小的尖尖的鸟喙。
    “滚开,你们这两只吵人厌的鸟!”诺么冲两只鸟喊着。
    “咦,这是什么,这是只人么?”一只鸟说。
    “不是人,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另一只鸟说。
    “是人!”一只鸟说。
    “不是人!”另一只鸟说。
    “是人!只有人的屁股蛋才怕冷,大热天也用兽皮捂着。”一只鸟说。
    “不是人!”另一只鸟说。
    “是人!”一只鸟说。
    诺么转身进了山洞里拿出了弓箭,挥了挥弓箭对那两只鸟说:
    “再不飞走,我就把你们射下来,烤着吃!”
    两只鸟赶忙扑楞起翅膀飞走了。

    第二天的早上诺么醒来,没听见鸟的吵架声。他的心里就有点后悔,昨天不该把那两只鸟赶走,说不定它们知道怎么到山顶上去呢。
    吃了点东西,诺么来到了小溪,他躺下来把自己泡在溪水里。心里想,我来到这里就不做那个怪梦了,我现在回去呢?回到家里是不是也不做这个怪梦了?回到家里如果又做起那个梦呢?不行,我不能回去,一定要把事情弄个明白。
    想到这诺么坐起了身来。太阳已经高过了东边的山麓,透过树叶,斑斑驳驳地照在小溪上。诺么听着溪水的流淌声,看着小溪,突然,他的心里一激灵,我为什么不沿着溪水上山!
    想到这,诺么起身就沿着溪水往上走。
    大概走过了半山腰没多远,诺么就失望地来到了一个黑潭边。潭不大,四五步宽的样子,潭的中间咕嘟咕嘟地冒着泉水。诺么捧着泉水喝了一口,转身想下山。就在这时听到头上传来了说话声。
    “这只人真坏,躺在溪水里弄脏了水,害得我们飞到上面来喝水,他还跟了过来。”
    “他不是只人!”
    “他是只人!”
    “他不是只人,他有个不怕冷的屁股蛋!”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我想问一下,怎么能到这山顶上去?”诺么昂起头望着它们说。
    “他在给你说话。”一只鸟说。
    “他是在给你说话!”另一只鸟说。
    “他在给你说话。!”一只鸟说。
    “他是在给你说话。!”另一只鸟说。
    ……
    “真是两只笨鸟!”诺么见两只鸟不理他,忿忿地说。
    “你才是笨鸟!”两只鸟一齐说。
    诺么心想,这是要和它们吵架,它们才和我说话。
    “你们根本不知道怎么能到山上去!”
    “我们知道!”一只鸟说。
    “我们当然知道!要山咕噜子驮着才能到山顶上去。”另一只鸟抢着说。
    山咕噜子?山咕噜子是个什么东西?诺么心里想着。
    “你们根本不知道山咕噜子在哪里!”诺么冲着两只鸟嚷道。
    “我们知道!”一只鸟说。
    “我们当然知道!山咕噜子住在南边的即翼之泽里。”另一只鸟抢着说。
    “山咕噜子根本不会驮我上山!”诺么嚷嚷着说。
    “山咕噜子会驮你上山!”一只鸟说。
    “山咕噜子当然会驮你上山!但是你要先打败牠!”另一只鸟抢着说。
    “我根本就打不过山咕噜子!”诺么嚷嚷着说。
    “你能打过山咕噜子!”一只鸟说。
    “山咕噜子最怕胡枝子花!”另一只鸟抢着说。
    “扔掉鹿围裙!”一只鸟说。
    “披上胡枝子花!”另一只鸟说。

    “披山萩兮执电矛,
    振长风兮戮戾魈。”

    两只鸟一边唱着,一边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即翼之泽是由周围的几座山的溪水浸漫而成,水不大,汀洲和野泽各半的样子。泽的中腹有一道隆起的土坡,土坡的东边长着一棵遮天蔽日的白?树,树不远的土坡上有一个半人高的洞。
    此刻,诺么头上胳膊上腰上大腿上缠绑着胡枝子花,肩上抗着桑矛站在洞口前。
    围着土丘转了一圈,诺么诂摸着山咕噜子就住在这个洞里。
    他跳跃着、号叫着、扭动着、咋呼着。
    不一会真从洞里出来个山咕噜子。
    白色的毛发,比羊大比牛小,身形类狐,猕猴似的脸却长着两个长长的獠牙,九条尾巴蓬松着翘在身子的后面。
    诺么不眨眼地看着山咕噜子,山咕噜子眼也不眨地看着诺么。突然,山咕噜子一转身,跐溜一下,窜上了身后土坡的树丛里。
    诺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胡枝子花,心想,这东西真怕胡枝子花,这要是跑掉了,我怎么去抓牠?
    正想着,山咕噜子跐溜一下又回来了。
    诺么不眨眼地看着山咕噜子,山咕噜子也不眨眼地看着诺么。诺么就笑了,只见那山咕噜子的头上胳膊上腰上大腿上也都缠绑着胡枝子花。这山咕噜子不怕胡枝子花啊,那两个鸟是骗子鸟?
    正想着山咕噜子跐溜一下又钻进了洞里。
    等山咕噜子出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根黑矛。山咕噜子也把黑矛抗在了肩上。
    诺么不眨眼地看着山咕噜子,山咕噜子也不眨眼地看着诺么。诺么心想这是等我开战啊,好吧!诺么挺起桑矛嗷嗷叫着,向山咕噜子冲了过去。山咕噜子仗矛也迎了上来。
    你刺,我格;你劈,我架;你扫,我闪;你挑,我仰。一时间,罡风裂山泽,乌云卷劲草。这一人一怪就打在了一团。
    打累了,诺么就跳开了圈子。那山咕噜子看诺么跳开了,也不追,抗着矛回到了自己的洞口。诺么看着自己身上八九处流着血的伤口,心想,这山咕噜子要想杀我,早就要了我的命了。但牠总是点到为止,矛尖到了自己的身上总是及时地缩了回去。这山咕噜子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难道是因为我缠了胡枝子花?
    想不明白,诺么默默来到那棵白?树下,靠着粗大的树干坐了下来。想想能有什么办法打过这个山咕噜子,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道道来。他仰头叹了口气,这一仰头他就看到了这白?树上结着青色的果子,他连忙爬上树摘了几个。这青果嚼在嘴里又酸又涩,但诺么吃了以后,身上就来了一包子的劲。
    再战!诺么拿起长矛,又冲向山咕噜子。

    自此以后,诺么的身上每天都是旧伤上再摞上新伤。
    体无完肤、皮开肉绽、伤痕累累、遍体鳞伤,这些成语就是从诺么大战山咕噜子来的。
    每天和山咕噜子干完仗,诺么还要满山遍泽地去寻找草药。
    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白?树上的果子越来越甜了,诺么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少了。山咕噜子的那些招式,什么三虚一实、团身斜刺、左摆右挑……等等等等,诺么也都了然于胸了。诺么似乎看到了战胜山咕噜子的希望。他试着用山咕噜子的这些招式去打山咕噜子。
    白?树上的果子越来越少,有一天诺么在树上找果子的时候,骇然发现那两只鸟不吱啦声地躲在树丛里。诺么没去惊动它们,他知道那是两个长着翅膀的家伙,它们要不想理你,你也够不着和它们说话。
    用山咕噜子的招式打山咕噜子,初时还管用,把山咕噜子打的一楞一楞的,等那山咕噜子弄明白了,就不管乎了。诺么开始自己想些新招,他睡觉的时候想,打累了歇着的时候也想。他一共想出了八八六十四招,什么诺么九矛、六络神矛、七星矛聚……等等,也还是打不过山咕噜子。
    白?树上剩下不多的果子红了,也更香甜了。
    胡枝子花的花期也要过去,找起来已经很费劲了。
    诺么决定不打了。

    不打了,就睡个踏踏实实的觉吧。结果第二天又被两只鸟吵架的声音给聒醒了。
    “你吃了三条!”
    “我只吃两条,是你吃了三条!”
    “你吃了三条!”
    “你吃了三条!”
    ……
    太阳已经高挂在天上,刺目的光芒让诺么揉了三次眼,才敢把眼睁开。走到小溪边洗了把脸,然后捧着浸凉的溪水喝了口水。
    “咦,还是原来那只人么?”一只鸟说。
    “还是那只人吧,这里没别的人来过。”另一只鸟说。
    “不是那只人,你看这只人的身上,啧啧啧!满目疮痍哦。”一只鸟说。
    “是那只人!”另一只鸟说。
    “不是那只人!”另一只鸟说。
    “两只笨鸟!吵聒什么!”诺么故意找两只鸟吵架。
    “你才是笨鸟!打不过山咕噜子!”一只鸟说。
    “就是就是!还弄得满身疤瘌。”另一只鸟说。
    “你们根本不知道这山顶上是棵什么树!”诺么说。
    “我们当然知道,这山上是乌号之柘。”一只鸟说。
    “天降神木,极韧且坚。乌峙其上,及其将飞,枝必桡下。乌不敢飞,号呼其上,因之曰乌号之柘。取其材,制以弓,天命之名曰,乌号之弓。”另一只鸟抢着说。
    诺么总算明白自己做的梦是怎么回事了。
    “我根本就到不了这山顶上!”诺么说。
    “你能上去!”一只鸟说。
    “你能上去!山咕噜子驮你上去。”另一只鸟抢着说。
    “我打不过山咕噜子!”诺么喊着说。
    “你能打过山咕噜子!”一只鸟说。
    “你肯定能打过山咕噜子,因为山咕噜子就怕揪尾巴!”另一只鸟说。
    “我再也不相信你们了,你们这两个骗子鸟!”诺么说道。
    “我们不是骗子,我们没有骗过你!”一只鸟说。
    “披上胡枝子花,是让山咕噜子觉得你是在和他闹嘻戏,山咕噜子就不会打死你。”另一只鸟抢着说。
    “先没告诉你,山咕噜子怕揪尾巴,是因为你刚来时身子不够灵活,体魄也不够强壮,怎么能赤手空拳地去揪山咕噜子中间的那条尾巴呢?”一只鸟说。
    “曾经的苦痛,使你变得筋强骨壮!”另一只鸟说。
    “身上的疤痕,让你变得灵活矫健!”一只鸟说。
    “现在去吧,趁着胡枝子花还在盛开!现在去吧,趁着白?树上的果子还那么香甜!”两只鸟一起说。

    “搏灵兽兮抵恶獠,
    跃苍丘兮得乌号。”

    两只鸟一齐唱着。

    第二天的早上,诺么披着胡枝子花,又来到了山咕噜子的洞口前。山咕噜子看到诺么来了,也是先窜到山林里披上了胡枝子花,然后抗着矛站在了洞口。
    诺么看着山咕噜子,山咕噜子看着诺么。山咕噜子就觉着不对头,于是牠也扔了手中的矛。
    一人一怪嚎叫着拍着胸脯冲到了一起,电光火石地就打了起来。
    山摇地动,万木瑟瑟,风雷激荡。
    一人一怪大战了三百回合,诺么跳出了圈子。山咕噜子走到洞口坐下。
    山咕噜子的利爪太过锋利,诺么的身上又被划出好多血道子。和山咕噜子打的时候心思都放在干仗上,这一停下来,剧烈的疼痛使他痉挛着身子一动也不能动。站了一会,缓了缓,他慢慢挪到白?树下,坐了下来。
    到不了山咕噜子的身后,就揪不住牠的尾巴,那东西好像对自己的尾巴护的很紧。两个鸟儿说的应该没错,可怎么能到牠的身后去抓住中间的那个尾巴呢?
    想了半天,想得头也疼了,也没想出什么办法。
    不想了,诺么站起身来,继续打,办法是打出来的。

    一连打了三天,诺么也没打出什么办法来。
    第四天诺么睡醒干脆不起了,躺在草堆上一会子,也没听到外面有鸟吵架。出了山洞,来到溪水躺下来,让溪水冲洗冲洗身上的伤口。然后起身沿着溪水往上走,来到了那个小黑潭边,蹲下来捧起潭水喝了一口,还是没有鸟说话。
    回到洞里拿出唯一一块一直舍不得吃的肉干,一边嚼着一边来到洞口边的凉荫里坐着。心里空空的,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在涌动着翻滚着。

    第五天继续打。
    第五天打到正午的时候,诺么终于想出了一法子。
    打着打着,他冒着被山咕噜子噬咬的危险,高高跃起骑在山咕噜子的肩上,双手紧紧抱住了山咕噜子的头。山咕噜子被抱住了头,就什么看不见了。看不见东西的山咕噜子在恐慌中,赶紧把诺么向后掀了过去。在诺么掉落下来的时候,他赶紧用力地抓住了山咕噜子的一根尾巴 。那山咕噜子把尾巴用力一甩,‘嗖’的一声,诺么就飞了起来。毁了!揪错尾巴了,诺么想。‘呯’一摔在了四五十步开外,接着就听诺么‘嗷唠’一声就一动不动了。
    当诺么悠悠地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巨痛,诺么觉得整个身体里面都给摔颠倒了。慢慢爬起身来,借着星光往自己住的洞走去。今个是几啊,怎么没有月光。
    第六天,结结实实地在洞里睡了一天。
    第七天,身体还不太舒服,但诺么还是坚持去和山咕噜子干仗了。因为现在有办法了,那怕再挨几次摔,我终会有一次抓住牠中间的尾巴。
    但是,诺么错了,山咕噜子再也不给诺么骑脖子抱头的机会了。从那以后山咕噜子什么都不防,只防诺么骑脖子抱头。
    第八天是个过渡,什么故事也没有。
    打到第九天的正午,诺么累了。诺么跳出了圈子,来到白?树下坐着。心里什么也想不出来,也不想去想。他把眼闭上,把头靠在了白?树上。就在头靠在白?树上的时候,他的心里就一亮。
    他‘嚯’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向了山咕噜子,继续打!
    诺么边打边把山咕噜子引向白?树,来到了白?树边,他就引着山咕噜子绕着白?树打。打着打着,他就躲到了树的后面,等山咕噜子急忙来找的时候,诺么就迎向山咕噜子再和牠打。这样连续三次,到第四次的时候,诺么就不和牠打了。诺么绕到了山咕噜子的背后,他看到了竖在山咕噜子身后的九根蓬松着的大尾巴。
    美,是看见一个东西非常激动时的感觉。
    诺么急忙上前揪住了中间那根最长的大尾巴。山咕噜子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就趴下不动了。
    “快!揪着尾巴,骑上山咕噜子!”树上两只鸟说。
    诺么骑上了山咕噜子,山咕噜子仰天长啸一声,驮着诺么狂奔而去 。
    “那只人,鸟精鸟精的哟!”一只鸟说。
    “……”另一只鸟。

    安安生生地睡了个好觉。早上,诺么起来到溪水里洗了个澡,围上了豹皮围裙,把包裹挂在了矛杆上,抗着矛和斫来的乌号之木,出了洞口。
    想走,却又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

    “啊!朋友,
    分手的时候不要说再见,
    说了再见啊,
    再见就会变得很遥远。

    啊!朋友,
    分手的时候在心头挽起思念,
    挽起思念啊,
    就能天天在梦中相见。”

    诺么一抬头,就看见两只鸟儿并排站在树枝上唱着歌。
    “哈哈,还没问你们的名字啊!”诺么说。
    “不要问我们叫什么,我们的名字叫灌灌。”一只鸟说。
    “我叫灌灌,你不能叫灌灌!”另一只鸟说。
    “我叫灌灌,你不能叫灌灌!”
    ……
    “灌灌鸟,有意思。”诺么向两只鸟挥了挥手,大笑着踏上了回家的路。
    十三 金色蒲卢

    两人第三次走过了月亮崖,两只可恶的大鸟又是翩然而降。
    棘儿拿出了玄珠,两个人一起盯着玄珠。
    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

    黑暗眨眼间过去,天空和大地又一片光明。
    “这里是个晴天。”鸷的第一反应。
    棘儿在环顾着四周,怕是又从哪里再飞出,那两只让她恐怖至极的大鸟。
    “走吧,离开这个峡谷。”鸷说。
    两人向峡谷外走去。

    先从自己垒石屋子的那里,盯着玄珠到了阴天的有两只恶鸟的那里,现在又到了晴天的没恶鸟的这里。鸷边走边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鸷能想到的就是三个茧窝,现在他们进入了第三个。还能回去吗?
    “快看!那是什么?”棘儿的一声惊呼,打断了鸷的思想。
    鸷顺着棘儿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远处的山腰上嵌着三只白色的巨大的山螺,中间一个大的,两边两个小点的。
    在阳光的照耀下,三只山螺看上去晶莹剔透。
    “是三只大山螺吧,可又不完全象。走,我们过去看看。”鸷说。

    两人翻过了一个山岗,就觅得了一条小道,沿着小道蜿蜒而上,离那山螺越来越近了,就觉得那山螺更大了,而且心里起了一层寒意。
    “我有点害怕。”棘儿说。
    “我也害怕,但是都来到这儿了,再说荀果说不定就在那上面呢。”鸷鼓励着说。
    来到了近前,就看到螺的下面是特意修整好的一块平地。平地的边上,是有人栽种的规整的花草。站在了近前看这三只大螺,感觉这螺是半透明的,上面的螺线看得很清楚,却也看不见里面的东西,三只螺的下方有着三个门洞。
    两人刚踏上那块平地,和峡谷里一样的两只大鸟从山螺上,翩然飞下。两个人是被这两只鸟吓破胆了,转身就要跑。就在这时,从身后刺来一句冰冷的问话:
    “你们是谁!?”
    一个好听的女人的声音,口气却生硬严厉。
    两人转过身来,看到两只大鸟并没有落下,而是扇着翅膀浮起在半空中。
    在一只大鸟上坐着一个青霜一样的女人。乌发高簪,姣面如月,朱唇含贝,两边的耳朵上各穿着一双冰凌样的环佩。
    “我们是……我们是误闯贵地,敬望涵容。”棘儿回答道。
    “来此何为?”女人同样严厉地又问。
    棘儿看了看鸷,鸷看了看棘儿。
    “来找荀果。”鸷回答。
    “咭咭咭……”咄然的一串冷笑,女人按下了大鸟,从鸟上悠然而下。把手轻轻一挥,两只大鸟飞回白色的大螺上。
    这是一个玲珑的女人,霜雪似的衣裙,裹着她盈盈的腰身。
    女人迤迤然来到了他们的近前,上下打量着棘儿。
    “欲得荀果,何为?”女人说着把眼望向了鸷:
    “恐失之?”
    棘儿听到这话脸就红了起来。
    看到棘儿脸上那女孩子独有的娇憨的羞红,女人的双眼先是一凝,然后慢慢地朦胧起来。
    女人转身走向了白色的大螺。

    “槿之发兮,
    蔽幽壑兮,
    霜雁未至,
    何灼灼兮。

    葛之舒兮,
    靡空谷兮,
    寒雁未归,
    何蔓蔓兮。”

    女人在歌声中,上到了大螺的上面。然后鸷和棘儿就听到了大螺上传来的琴声。

    “琴之寂兮,
    黯露华兮,
    何以擘之,
    心汲汲兮。”

    鸷和棘儿对望了一眼,棘儿吐了吐舌头说:
    “我们走,我们去找荀果。”
    “我们上去,只有通过这个女人才能找到荀果。”鸷指了指大螺的上面说。

    鸷和棘儿进了大螺的门洞,沿着螺旋的阶梯,拾级而上。
    到了上面,看到这是由上面的螺壳半覆着的一个平台,平台上铺着白茅编织的毡垫,靠里边有一个冰凌样的琴台,琴台上放着一张淡青色的琴。
    曲歌已终,女人坐在琴前,两眼茫然,望着远方。
    “好美的曲子啊,只是听着凄然。”鸷踏上了平台,望着女人说。
    “你会弹琴?”女人冷冷问道。
    “学过。”鸷想起了那个家伙,想起了那个家伙在琴弦间翻飞的手指。
    在这千年寂寞的山间,能遇到个会弹琴的人,也是个万幸,女人想。
    “请赐教一曲。”女人起身跪坐在琴的侧面,口气不再透心的凉。
    “不敢当,就弹你刚才弹的曲子吧。”鸷跪坐在琴前,闭上眼把刚才女人弹的曲子想了一遍,然后铿铿锵锵地弹了起来。
    一首幽怨的曲子,让鸷弹得倒象是夜路急行。
    “你这是抡起无情棒,乱打春月柳。”没等鸷弹完,女人幽幽地说。
    鸷停了下来,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想往好里弹。
    “你的指法倒还娴熟,就是有点乱,感觉有点魔性在里面。”女人说完,低着头想起了心思。
    象是想到了什么,她抬起头,用闪闪发光的眼神看着鸷说:
    “这就对了!我来教你弹琴。”
    鸷一头的雾水。心想,什么这就对了,我为什么要跟你学琴。
    女人移坐到了琴前,鸷移到琴的一侧。女人刚想说话一抬头,看到了还在梯口站着的棘儿。
    “你过来吧。”女人把目光望向棘儿说,依旧冰冷的口气。
    棘儿过来,隔着琴跪坐在女人的对面。
    “我是霜神武罗,每年的暮秋十四,孟春十三我都会到人间去布霜。”女人的语调变得和缓起来。
    “秋天乘着驾鸟秋儿,由北向南,春天乘着驾鸟春儿,由南向北,我弹着琴在人间撒播着严霜。”
    “就是刚才那两只大鸟?”鸷问。
    “是的。”神武罗答道。
    “我每年只能到人间两次,剩下的日子我都独守着这寂寥的山谷。这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以为日子就是这样。虽然有时看到人间的男人女人在一起欢歌曼舞,我也会羡慕,但也就是心里羡慕一下罢了。直到有一年,遇见了我的那个死鬼句芒……”
    “春神句芒?”棘儿问。
    “是的,就是他。年年的春天出去布霜,都有没遇见过他。但是,那一年怎么偏偏就遇见他了,那一年遇见了他,就年年都能遇见他,我想这真是太巧了。这样一年年的,慢慢就熟悉起来。熟悉起来以后,我们就象你们这样了。”
    “不不不,我们没那样。我还没行成人礼呢。”鸷赶紧摆着手说。
    棘儿的脸又红了起来。
    “可是,那美好欢乐的日子,只有三年。三年后我就再也踫不到那个死鬼了。”神武罗说到这里顿了顿。
    “但知千年情思苦,何当贪恋片时欢。”神武罗低声吟唱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静默了一会,鸷和棘儿都没作声。
    “我让你们在这青腰之山找到你们想要的荀果,但这男孩必须跟我学琴。”神武罗神情坚定地说。
    鸷和棘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学罢琴,出去找到那个死鬼句芒。把我的曲子弹给他听,让他知道我这思念的苦,寂寞的哀。”神武罗的口气又变得冰冷。
    棘儿说:
    “好吧。”
    棘儿想着,能找到荀果就好。鸷想这可是个承诺啊,就连忙问道:
    “等等,我怎么能找到春神句芒?”
    “每年春天到来的时候,他都会乘二龙,驭春风,驾临神洲大地,催促万木万禾的发芽生长。我想,他应该住在东方的海上。”神武罗说。
    鸷想着自己要到东面的海边,去找妈妈,就答应她道:
    “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这是什么做的屋子,待时间长了,觉得很冷。”
    “这是我用霜做的霜螺。”神武罗说罢起身,从身后的搁板上端来了两个小杯子,递给鸷和棘儿。
    “这是我酿的霜酒,喝了它就不会觉得寒了。”

    从那天起,鸷就开始跟着神武罗学琴。
    棘儿则漫山遍野地找荀果。
    鸷学琴学得兴味盎然,只是可怜了棘儿,每天都是拖着疲惫挂着沮丧回来。

    到了第七天,神武罗让鸷把曲子弹了最后一遍。
    “你们可以走了。”神武罗望霜螺外的远山说。
    鸷看着外表冰冷的神武罗,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通过这几天学琴,鸷知道,神武罗冰冷的只是外表,但他却也无从探知她的内心。寂寞是个什么东西,是在心里来来回回爬来爬去的一条虫子,还是暗夜里无风空谷的一片树叶?鸷真的不懂,但他一直在揣摩着她的心思,并试图用琴声表达出来。自己做到了吗?鸷无法确定,但神武罗觉得可以了,一定是可以了吧。
    “我们还要通过那个点回去?”鸷问。
    “是的,驾鸟守着的那个点。你很聪明,所以才能到得了这儿。”神武罗回答道。
    “我们在有石屋子的那是一层,进到了有驾鸟的又一层,最后来到了你所在的这一层。这青腰之山有三层吗?”鸷又问。
    “不只是青腰之山,而且也不只是三层。”
    “是有很多很多层吗?”
    “是的。”
    “象一片片树叶叠在一起?”鸷伸手做了个捏着一叠树叶的手势。
    “如果象一片片的树叶,你穿来穿去的,树叶上岂不是一个个的破洞。”
    “那是……”
    “你看看你现在的手上。”
    “我手上什么都没有啊。”
    “是的,什么都没有。”
    “哦?如果没有玄珠怎么能在这一层层之间来回……”
    神武罗站起身来,打断了鸷的话:
    “你知道的太多了。”

    来到了霜螺的下面,神武罗帮着鸷把琴背好。
    “整天背着个琴,真是麻烦。”鸷嘟囔着。
    “不背着琴,怎么能行,你见到句芒那个死鬼,怎么弹给他听。从今以后,你每天都要背着,时时都要背着,直到他听了这曲子。”神武罗说。
    “弹给他听完以后呢?”
    神武罗仰起了头,想了一会轻声地说:
    “就把它丢在大海里吧。”
    这时,找荀果的棘儿回来了。一看鸷的身上背着琴,就冲着神武罗嚷嚷起来:
    “你不是说,我们答应了你,你就能让我们拿到荀果的吗?这荀果还没拿到,你怎么就要我们走?”
    “小姑娘,我先问你三个问题。第一,你为什么要做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第二,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长的什么样?第三,得到这荀果有可能搭上你的命,你还要不要?”神武罗盯着棘儿说。
    第一个问题就把棘儿给难住了,刚开始骗玄珠的时候,就想着做最美的女人很光鲜啊,很招摇啊。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更是没法回答,所以棘儿只回答了第三个问题:
    “搭上这条命,我也要!”
    “你可真是个孩子啊。”神武罗摇了摇头,移步到了花圃边上,伸手往花圃里一指,说道:
    “那不就是棵荀草吗。”
    棘儿和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花圃的中央生长着一棵荀草。兰花那样一片片的叶子铺散开在地上,从叶子的中间发出了一根方形的茎,在茎的顶端结着一颗粉色的,望上去嫩嫩软软的果子。
    棘儿想,这个花圃我可是找了很多遍啊。
    鸷想,终于找到这个荀果了,我可以去找妈妈了。
    “从这往西南的方向,越过重重的山川,在黑水之间有个地方叫都广之野。都广之野有个天下最美的女人,叫素女,见了她再吞下这颗果子吧。”神武罗对棘儿说。说完,她轻轻拍了拍手,两只驾女就从霜螺上飞了下来。
    款款地坐在了驾鸟上,神武罗对鸷说:
    “我相信你一定能出去,但你一定要记得你给我的承诺。”
    说完,神武罗就乘驾鸟而去。

    棘儿小心翼翼地从荀草上摘下了荀果,捧在了手心里。
    “好美啊。”她喃喃地说。
    就在这时鸷听到了“嗡嗡”的声音,而且这“嗡嗡”声越来越大。
    鸷抬头往山坡上一看,一群金色蒲卢(细腰蜂)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蒲卢(细腰蜂),快跑!”
    转头一看棘儿还在那儿沉醉着呢,鸷拉起棘儿沿着来时的小路就跑。
    跑着跑着,迎面又来了一群细腰蜂。鸷拉着棘儿慌忙下了小路,斜插着往来时的山岗奔。
    “这是往那儿跑?”棘儿问。
    “碰见驾鸟的地方。”
    上了山岗,却看到前面的山岗下也来了一群,正往山岗上涌。没法直接过去,绕过它们,鸷拉着棘儿从侧面下了这道山岗。
    下了山岗,跑着跑着,鸷的心就凉了。四面八方都是蜂,“嗡嗡”的声音,就象在耳朵里打着鼓。
    但是不能停下来啊,停下来就是死啊。鸷拉着棘儿,也不管方向了,哪里没蜂,就往哪里跑。
    棘儿的脸色已吓得苍白了。
    “今天是死在这儿了啊。”棘儿颤抖着声音说。
    鸷感到了背上琴的重量,他想,不对啊,这神武罗给了我这张琴,就是让我死在这儿吗?
    “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说吗?”棘儿问。
    鸷没理棘儿,他在想神武罗最后的那句话,我相信你一定能出去。
    “我有话要说,和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虽然你没带我去宣武买过包包没带我去朝阳买过褂子没带我去南门桥吃过九十一分把子肉,但是,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棘儿喊着说。
    “你在念叨什么?”鸷有些不耐烦。
    “我在念驱除妖蜂的咒语。”棘儿喊着回答。

    没法跑了,鸷停了下来。
    密密麻麻的细腰蜂向他们涌了过来,巨大的“嗡嗡”声使人异常地烦躁。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的细腰蜂,使鸷只能看到它们头上的一双双闪着光的眼。
    鸷的心里一亮,向棘儿喊着:
    “快,闭上眼掏出玄珠,举在头顶。”
    “嗡嗡”声渐渐地变小。
    “嗡嗡”声越来越小了。
    直到没有了“嗡嗡”声,鸷和棘儿睁开了眼:细腰蜂一个都没有了。
    “呵呵,你是怎么想到的?”棘儿开心的问。
    “细腰蜂没法闭上它们的眼睛啊。”鸷得意地说。
    “放开你的手,你攥这么紧干什么!?”
    “我,我刚才有点紧张。”鸷松开了抓着棘儿的手,讪讪地说。
    青要之山,是不是写的太过匆匆
    十四 都广之野

    鸷和棘儿回到了石板屋子,香狸灵儿大老远就迎了上来,围着棘儿又蹦又跳,棘儿蹲下身把灵儿抱在怀里不停地亲着。
    鸷看着石板屋子就觉得有点可惜,忙活了三天就住了一晚。
    棘儿从石板屋子里拿出包裹,看到鸷还怔怔地看着石板屋的样子,笑着说:
    “怎么了,想住下来?”
    “不!不不不。”鸷赶忙回答到,好像生怕棘儿会留他住下来似的。
    “只是觉着挺好看的石屋子,不能带走,太可惜了。”
    “哈哈,那你给扛走呀!”
    “……”
    “走吧,走吧。”棘儿边走边说:“也许今后还会有女孩子来找荀果,她就不要住到树上了。还有猎人啊,游人啊,都可以挡挡风避避雨。”
    “他们也不知道是我垒的啊。”
    “他们会以为是山上的老熊垒的?”棘儿停下脚步回身望着鸷问道。
    “不会。”
    “他们会以为是山上的松鼠垒的?”
    “更不会?”
    “那就是啊,他们一定会想是一个人垒的。当他们这样想的时候,心里面就会出现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
    “是吗?”
    “把那个‘吗’去掉。”棘儿说完,转身继续赶路。
    鸷认真地挠了挠头。

    沿畛水从青腰山上下来,鸷想着该分手了,就停了下来对棘儿说:
    “神武罗说都广之野在西南的方向,你往那个方向走。”
    鸷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西南的方向。
    “你呢?”棘儿眼直直地盯着鸷问。
    “我应该先去找河水,然后沿着河水向东走。”鸷回答说。
    棘儿没有说话,仍然拿眼直直地盯着鸷。鸷被棘儿盯的骨头缝里发凉,心一慌,忙着说了句:“就此别过,我走了。”说完转身就走。
    鸷还没走几步,棘儿一下子跳到了鸷的面前,一个胳膊叉着腰,歪着头,另一支个胳膊伸得长长的指着鸷的鼻子,尖着嗓子:
    “你一句‘就此别过’就走了,你一转身就走了!你身上敷的草药是我一口一口嚼的,你趴在棕叶棚子里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吃的喝的是我一口口喂的,为了你我还舍弃了我的小象,这些你都不记得了,你一句‘就此别过’转身就走!”
    棘儿说得泪花飞溅。鸷呆呆地站着,望着棘儿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嘴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你一句‘就此别过’就走,你一句‘就此别过’就走,你走吧!你走吧……”说完这句话,棘儿用双手捂着脸,就大声哭了起来,一时间乌云敝日,万鸟寂声。
    鸷干搓着两只手,他知道棘儿是不想让他离开,可是他不想跟着棘儿向越来越远的方向走。他在心里想给自己找个分开的理由,想来想去,除了要去找妈妈,他也想不出其它的理由啊。
    也不能就这样眼看着棘儿一直哭啊。
    “你于我有恩,我很感谢,但我要去的是东边的大海,跟着你我会越走越远啊。”鸷解释着说。
    “啊……”棘儿的哭声又大了起来。
    “这个……”
    “不然这样吧,我陪你找到都广之野,然后我就去找我的妈妈。”鸷终于无奈地说。
    “真的?你答应我?”棘儿不哭了。
    “我答应你。”鸷回答说。
    棘儿把手从脸上拿了下来,鸷就看到了一张被泪水模糊着的灿烂的笑脸。

    翻山越岭,泅河渡水。
    一日两人带着灵儿翻上了一座高山,向南一望,看到了一片宽阔的平原。棘儿举着双手欢呼着,鸷想,应该就是这儿了。
    下了山两人南行。
    到处古木参天,溪流潺湲,黑黑黝黝的森林里挂满了奇藤怪蔓。两人没找到路,这看似个没人迹的地方。沿着溪流走,走着走着溪流越来越宽,最后汇入了一条大河。
    宽宽缓缓的一条大河,在两岸林木的掩映下,寂然深幽。
    “青山黑水,这就是那神武罗说的黑水河了吧。”鸷说。
    棘儿没有说话,她正观望着河的对岸,有没有路啊,或是其它的人迹。
    “走,去爬到那个山顶上看看。”棘儿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高山说。
    两人千辛万苦爬到了那座山上,向西南方一望,两人欣喜万分。只见不远处不再是原始的森林,是规规整整的好像一块一块的田地。有几只没见过的大鸟,在远处翻飞,更远处有一棵大树直插云霄。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那里有一群大象在那里游荡。”棘兴奋地叫着。
    “那上下翻飞五彩的鸟是鸾鸟,田里面种的是谷子。你看那一大片的树林里开着蓝色的花,好美啊!”棘儿感叹着。
    “你再看那最远的地方,那里好象是座大城!你看,你看啊!”棘儿叫着鸷。
    “哪里有什么大城?”鸷说。
    “就在那,就在那,你按着我手指的方向看!”
    “没看到什么大城。”
    “你个土条!”
    “……”

    两人迅速下山,披荆斩棘,一路西南。
    一路走到晚,没找到。到了傍晚鸷趁着天还没黑,爬上了一棵最高的树,向西南方望一望,还是看不到。先找地方休息,明天再找。
    第二天又向西南行了一上午,鸷爬上棵大树,也还是没看到都广之野。不敢往前走了,怕是不是走错方向了?要回到那个山上,到山上再看看方向。
    到了山上,向西南方望过去,都广之野明明还在那儿啊。方向也没错,那边是我们绕过的一个小山包,那边是我们趟过的一条溪。两人对望了一眼,默默地都没说话。
    “太阳已经偏西了,你去找点吃的,我来生火,今天就住山上了。灵儿,灵儿跑哪去了?”棘儿边找着灵儿边说。

    鸷空着两手回来的,他连个山老鼠都没捉到。倒是棘儿不知从那儿薅来了两大抱结着黑色酱果的草,堆放在石台上。
    “快来,快来摘酱果吃,快把你背上的琴放下,整天背着不累啊。”棘儿招呼着说。
    两个人坐在石台子上,一边摘着酱果一边吃着。此时夕阳正在落山,把周围的一切都染的红通通的。
    “快看。”棘儿用手一指。
    鸷抬头望了过去,只见一轮大大的火红的夕阳,正颤颤地向西边的山上落去。它落到了山巅上,就被山给担住了,被山担住的太阳就颤悠成了落在碗里的蛋黄的形状。太阳两边的云彩就象是从太阳里挤压出来的流火,灿灿地向天的两边烧了开去。山被烧红了,树也被烧红了,天也被烧红了。最后那太阳给挤压得破裂开了,熔化着从山上流淌了下去。
    真美啊,棘儿想着,美倒是美啊,就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太阳不是白天看到的那个太阳。想到这儿,她心里一动赶忙问鸷道:
    “问你个问题啊,你说我要是变成天下最美的女人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就不是我了。”
    “我想应该会是这样吧。”鸷想了想说。
    “怎么会呢,我还是我,我的心还是这颗心,我还叫棘儿啊。”棘儿反驳着。
    “我们那儿有个女孩从韩国回来,半年,她妈妈都没让她进家门。”鸷说。
    “有这么严重吗?”棘儿说。
    “相貌和以前不一样,还好接受,关键是神情也不一样了,最最重要的是连笑容也不也样了。”鸷认真地说。
    “哦。”棘儿陷入了思考中。
    过了一会子,棘儿又问鸷:
    “再问你一个问题啊。”
    “你说。”鸷说。
    “你以前说过,我是你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是真的吗?”棘儿问道。
    “当然是真的。”鸷想也没想就回答说。
    “那见过了神武罗呢?”棘儿又问。
    “也还是。”鸷回道。
    “神武罗不美吗?”棘儿问。
    “看到神武罗啊,心里就像掉进块冰碴子,而且还化不了就在心里飘浮着,我怎么会觉得他美呢。”鸷回答说。
    “哦。”棘儿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第二天,天一亮鸷就观察着都广之野和这座山之间的地形,心里作着标志,想着怎样才能一段一段的走过去。
    “别在那儿看了,抓紧下山了。”棘儿喊着。
    “没看好路,下了山还是不好找啊。”鸷回说道。
    “现在吃的也没有,喝的也没有,也没个地方住。最起码要先备好路上吃的吧。”棘儿说。
    “到了那个都广之野,应该就有吃的了。”
    “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棘儿有些生气地说。
    看到棘儿真走了,鸷赶忙跟了上去。下了山,鸷跟着棘儿来到了黑水河边。棘儿沿着河岸找到一处宽敞点的高地,把自己的包裹丢在了地上,对鸷说:
    “你也把你的琴拿下来,放这。我们开始盖房子。”
    “好吧,我们搭一座草房子吧。”鸷看了看四周,除了粗大的古树就是草,心里很无奈地说。
    “草房子是猪大哥盖的,我们要盖一座木头房子。”棘儿坚定地说。
    “唉!”鸷叹了口气。
    “你怎么还唉声叹气的?”棘儿盯着鸷问。
    “盖木头房子,做一把石刀就不知道要多少天。”鸷说。
    “遇见了难了,是吧。”棘儿一边说着一边从包裹里拿出个石刀,递给了鸷。
    鸷接过那把石刀看了看,虽然小了一点,但是用燧石块砍砸成的,很锋利。
    “好吧,我来盖房子,你自己去找都广之野。”鸷用商量的口气说。
    “我不去,我不去,我一个人去,碰到了老熊或是山猫子,还不把给吃了啊,我帮你盖房子。”棘儿笑着说。
    “……”

    他们先是在树林里找枯枝,再砍削成需要的长度,这很容易。棘儿天天跟在鸷的身后,唱着笑着帮鸷扛捡来的树枝。鸷砍树枝砍累的时候,棘儿就接手帮着砍。但是,没过多久树林里就捡不到枯枝了,可屋子才盖了一半。爬到树上砍新枝子,太慢了。鸷想这不行,这得想想办法。还好,没过几天鸷就在那座山的山脚处,发现了一片竹林,里面都是胳膊粗细的竹子。这就变简单了,在竹子的底部砍半圈,用力一拉一棵竹子就倒了。砍倒了竹子往回扛,鸷一次抗四棵,棘儿一次扛两棵。这样没过多久,屋子就成形了。在屋顶上拉好竹竿,再铺上竹梢,用龙须草扎好,然后苫上早就晒干的茅草,这房子基本上就算盖好了。鸷用竹子扎了一个门。
    树枝和树枝之间,竹子和竹子之间,难免有空隙。为了挡风挡蛇挡虫子,就要插好的墙上糊泥巴。
    两个人糊了一天。房灭糊好了,棘儿就看着鸷笑,鸷看着棘儿笑,因为两人脸上身上都是泥巴。
    两人来到了河边,鸷说:
    “你别看啊,我要下河里洗个澡。”
    鸷背向了棘儿,解下了衣衫,把衣衫放置在岸上,刚想往河里走,就听见棘儿“嗨!”的一声。他转头望去,只见棘儿赤裸着站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向他招着手。当他转头望过去的时候,棘儿‘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水里。
    鸷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了反应,他赶忙用双手捂着就蹲下了身子。
    蹲下了身子,他就在荡漾的波光中,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的脸。

    棘儿在远处咯咯笑着,喊道:
    “来啊,来追我啊!来啊,来追我啊!
    十五 鸣蛇

    天刚亮,昌辛就爬了起来,舀瓢水摸撸了一把脸,腰上围好虎皮围裙,扛矛背弓就向有熊大城外走去。
    十六岁的昌辛已经长成了健硕的男人体魄,身上的虎皮围裙是他的骄傲,那是他在十五岁‘成人猎’的时候,独自一人在望北山猎杀的一只猛虎。
    他是姬伯轩辕的儿子,从小到大,他从没给自己的爹丢过脸。
    姬伯轩辕决定去杀窫寙,安排众人分别到各个族落传告结集。昌辛去传告的是东方的箕部落,箕部落不远,所以他昨天晚上就回来了。临睡就想,这要等每个部落都结集好,还要好多天呢,明早起来去附近的部落伙上几个人,夜来一起去捕獾。捕几头獾,今年的冬天就不缺防冻的油了。

    出了城门,昌辛就看见一个长胳膊长腿的小女孩站在大路的中间。他苦笑着,停下了脚步。那是他的妹妹献儿,她是要他带她去捉鸣蛇。

    两年前献儿九岁时候的事,隔壁的女孩柠儿的哥哥在地里忙活,捉到了一条大花斑蛇,敲掉了蛇牙,给妹妹当玩意玩。那柠儿就天天把花斑蛇盘在身上,满城里显摆着。献儿也想要,献儿来缠哥哥昌辛。昌辛就怕妹妹缠,因为妹妹急了就会发火,妹妹一发火,昌辛就感觉到自己的眉毛头发都能被烧着。当下农忙时节,爹每天都到各个部落去督促着,他那敢在这个时候带着妹妹去捉蛇。好哄歹哄,最后说等忙完农活哥带你去鲜山捉鸣蛇,献儿才止闹。
    故老相传,鸣蛇四翼,出没在由此向南两天路程的鲜山。只是个传说,谁都没见过。昌辛当时也是情急之下,说出了带妹妹去捉鸣蛇的应诺。献儿倒是翕搁心里面了,打那以后,她有事没事地就缠着哥哥要去捉鸣蛇。但路途遥远,妹妹还小,昌辛总担心路上会遇到凶险。

    清晨的第一道霞光,正照在献儿的身上。她肩上搭着青色的麻衫,腰间系了根染成了红色的苘绳,长发束顶。头微仰着,紧抿着双唇,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不远处的哥哥。
    “路上吃的带没?”昌辛问道。
    献儿用左脚踢了踢左边的麻囊。
    “引蛇的鱼骨带没?”
    献儿用右脚踢了踢右边的蒲包。
    “赶蛇的鞭子带没?”
    献儿从身后抖出鞭子,用力一甩,头顶上就响了一鞭子炸雷。
    昌辛摇着头苦笑着来到了妹妹的跟前。
    “爹要去杀窫寙,我怎么有空闲带你去捉鸣蛇呢?”昌辛用手握着妹妹小小的肩膀头说。
    “有空闲,没空闲你大清早的往外跑?”献儿仰起头歪着脸,看着哥哥的眼睛说。
    昌辛没回妹妹这句话,他心里在计算着日子够不够。来回四天,在翠山耽搁一天是五天,多算两天也就是七天。这边部落集齐最少要十天,这日子应该是够。
    献儿看到了哥哥在犹豫,连忙扯着哥哥的皮裙说;
    “哥,你带我去嘛,这是你应诺过我的事,又不是我无由道的瞎闹腾。”
    不带她去,也要在这折腾一晌午。过来过往的人,还不知道我们兄妹在这闹腾多大的事啊。带她去吧!找不找得到鸣蛇,捉不捉得到鸣蛇,就算是了( liǎo)了(le)她的这个念想。
    “哥,你说话啊。”献儿又扯了扯哥哥的裙子。
    昌辛退了一步,俯下身来看着妹妹的两眼说;
    “好,我带你去!但你在路上一定要听话!”
    “好的,我一定!”献儿认真地说。

    兄妹俩上了路,哥哥用矛扛着两个行囊大步走在前面,妹妹一溜小跑似的跟在后面。其实昌辛心里早就想带妹妹去的,也真是怕万一出点纰漏,那就不是疼爱妹妹了,是害妹妹啊。想到这昌辛就回头看了一下妹妹,一看妹妹小脸红扑扑的,已经是一脸的汗了。我走快了,昌辛赶紧放慢了脚步。哥哥放慢了脚步,妹妹就跟了上来。
    “献儿,以前哥哥带你出门,教你的话还记得不?”哥哥边走着边问妹妹。
    “记得。”妹妹点头说。
    “说来听听。”哥哥说。
    “到了外面什么都听哥哥的,不能耍脾气。遇到紧急的事,要赶紧躲在哥哥的身后。”妹妹回答说。
    “还有呢?”哥哥问。
    “如果真遇到危险了,自己要先逃出百步开外,哥哥真不行的话,就赶紧跑回家,告诉家里人。”妹妹说完顿了一下。
    “哥,我怎么觉得这句话,不像是大凡话啊。”
    “什么不像大凡话,搁哪来学来的油嘴。这话你听不懂吗?”哥哥说。
    “听是能听懂,就是别扭。听着别扭,说着别扭,在心里想着也别扭。”妹妹说着,仰起脸看了一下哥哥。
    “别管别扭不别扭,你照着哥说的做,听见吗?”哥哥说。
    “嗯哦。”妹妹点了点头。
    兄妹俩说着拉着,就来到了一条小河边。河不宽,水流有点急。
    “我先趟趟,你站在这里等我。”哥哥说。
    “嗯哦。”妹妹应着。
    昌辛沿着河流上下看了看,找到了一段水流最急的地方,一只手从矛上拿下行囊背在肩上,一只手拄着矛,慢慢趟了过去。还好水不太深,只是打湿了虎皮裙子。到了对岸,放下行囊,再趟回来背妹妹。
    把妹妹背过了河,哥哥拄着矛,半蹲着让妹妹松开手,从背上滑溜下来,等了半天没动静。
    “你下来啊!”哥哥说。
    “再背我一会。”妹妹说。
    “下来吧,我还要挑东西。”哥哥说。
    “我跑累了。”妹妹说。
    “又开始闹。”哥哥边说着,边蹲下了身子,把手里的矛放下,用两手分开了妹妹搂着自己脖子的胳膊。
    “哼!”妹妹哼了一声,甩着两条长胳膊,昂着头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哥哥没搭理她,捡起地上的行囊,在矛的两边挂好:
    “你往哪走?昂着头,你都看不见前边没路吗?走这边!”
    哥哥说完,沿着河岸向河的上游走去。

    西天的太阳,已经挂上一抹儿金黄了,妹妹的脚也走疼了。昌辛赶忙在就近的高坡上找了个平亮地,把行囊放下,让妹妹坐下来,把草鞋脱下来,松快松快脚。自己从蒲囊里拿出竹筒,去远处的河边打水。打来了水,和妹妹一起吃了点谷粑,就去捡柴禾。等拾好了柴禾,天就挨么黑儿了,星星也三三五五地亮了起来。
    生好篝火,铺好羊皮垫子,让妹妹躺好,妹妹搁下头就睡着了。把麻囊里的东西取出来,把麻囊铺展开了,盖在妹妹的身上。
    起身到周围又转了转,在野兽容易出没的道上,又嗅了嗅,确定没有野兽出没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转回来躺下,没数到第五颗星星也睡着了。

    天亮了,篝火已接近燃尽,飘着淡淡的轻烟,远处树林里的鸟喧闹地叫着。昌辛坐起身来,望着妹妹熟睡的脸。很久没看过妹妹熟睡的样子了,妹妹开始抽条了,脸不再是圆嘟嘟的了。
    阿妈嫘祖娘长年累月在外教习人们栽桑养蚕,抽丝织绢。三娘嫫母持家又极是严厉,献儿从小就是怕她。所以献儿从会跑开始,就天天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直到后来,吃是跟着哥哥吃,睡也是跟着哥哥睡。在那些日子里,拍着妹妹睡觉的时候,哥哥就喜欢就着火塘里的火光,看着妹妹长长的睫毛,肉嘟嘟的小嘴。

    妹妹醒了,睁开眼,看见哥哥正看着自己,就冲着哥哥笑了笑,坐起身来揉着眼。
    昌辛收拾好东西,从腰里拨出燧石匕,在妹妹衣裳的下摆,割下两根两指宽的布条,细心地把妹妹两只脚容易磨破的地方缠裹好。抬起头,看见妹妹还是一脸的懵懂,捏了一下妹妹的鼻子:
    “瞌睡虫,快穿鞋,我要收拾皮垫子。”

    洗洗手脸,兄妹俩在河滩上跪坐着,吃着早饭。突然献儿向昌辛的身后一指:
    “哥……”
    昌辛回头一看,一头大黑熊正向他们这儿走来。光咔哧咔哧嚼谷粑了,这么大的家伙快来到跟前了,自己都没听见。昌辛从地上抓起了桑矛,慢慢站起身来,把妹妹拉到自己的身后,低声说道:
    “快!向着我身后的方向,快跑!”

    这是一头夜来没找到吃的,饥饿着的熊。
    昌辛持矛峙立,大黑熊向昌辛走来,来到了离昌辛七八步远,大黑熊停了下来,凶恶的眼神直直地望着昌辛。
    昌辛双手持矛,拧身弓腰半蹲了下来。
    那熊发出一声低吼,身子向后一挫,就向昌辛扑了过来。昌辛等那熊扑到近前,向右侧一个团身就滚了过去。那熊看扑了个空,四只熊掌在地上刺啦啦急停住身子,转身又向昌辛扑去。昌辛等那熊扑到近前,又是一个右滚翻,躲了过去。
    如是者九,昌辛带着那头熊在河滩上划着圈子。
    大黑熊不干了,大黑熊呼哧呼哧喘着气,人立而起,一步步逼向昌辛。昌辛向右转着退,大黑熊就向右紧赶两步逼着昌辛继续往后退。
    这不是头憨熊,它是想把我逼到个逼仄的地方,昌辛想。
    昌辛慢慢放近他和熊的距离,他想等熊近到三四步将要扑来的时候,斜刺里滚到它身后。
    这时候就听见‘咔啦’一鞭子炸雷,在大黑熊的头上炸响。大黑熊一边的耳朵被鞭豁了一半,血就流了出来。
    那熊大怒,咆哮着向昌辛扑了过来。
    这一鞭子炸雷,让昌辛知道妹妹就在身后,他不能再躲!挺着矛就向那咆哮着的大嘴扎去。矛扎进熊的嘴里,熊扑来的力量就在矛杆上,昌辛的手在矛杆上打着滑,人就来到了熊的近前。那熊一掌就拍了过来,昌辛松开矛一矮身躲了开去,但左臂上还是被熊爪划出两道深深的口子。
    那熊被矛尖扎进了嘴里,想吐却吐不出来,就用两只去拍打那矛杆,结果越拍打越痛,那熊就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咆哮。
    昌辛起身抓起矛杆,继续往熊嘴里扎。熊往后退,昌辛奋力向前,熊摇着头左右甩,没能把昌辛甩开。
    那熊狂怒,猛然向前迫压过来,昌辛向后退。
    熊迫压的越来越快,昌辛退的也越来越快。猛然间昌辛把矛杆往地上一柱,那矛杆弯成了一道弧形,然后就听见‘咔嚓’一声,矛头断在了大黑熊的嘴里。矛杆荡起在了空中,昌辛跃起身来抓起矛杆就向大黑熊的头上抡去。
    大黑熊闷吼一声,就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昌辛不停地向大黑熊的头上抡着,直抡到第六棍,大黑熊才晃晃悠悠倒了下来。
    大黑熊倒了下来,昌辛还是照着它的脑袋不停地抡,直到自己没有一点力量,走过去看到矛尖早已刺穿了熊的后颈,这才一下子痿坐在了地上。

    献儿跑了过来,看着哥哥还在不停地流着血的胳膊,眼泪就下来了。伸手想给哥哥抚摸抚摸,手伸过去刚碰到哥哥的胳膊,又颤抖着缩了回来。
    起身就去用脚跺那黑熊,一边用力地跺,一边骂:
    “你个坏黑瞎子,你个大坏蛋,你不得好死!”
    “好了,好了,别闹了,看见那河边的香蒲没有?”哥哥指着远处的河岸说。
    “看到了,干吗?”
    “快去给哥哥折蒲棒。”哥哥说。
    “明白了。”妹妹向那一片香蒲跑去。
    “多折点,路上可能还要用。”
    “哦。”妹妹答应着。
    不一会妹妹折来了蒲棒,哥哥教妹妹剥开蒲绒,在两个手掌中团开,然后哥哥拿来按在伤口上。
    “麻利点。”哥哥说。
    “嗯。”妹妹加快了手。

    剥了六个蒲棒的蒲绒,才把伤口上的血止住。哥哥血止住了,献儿的心才平复下来,她看着哥哥的脸,想知道哥哥还疼不疼。
    “干嘛,找老鼠屎?”哥哥问。
    小的时候妹妹不愿意洗脸,哥哥总是哄妹妹说,夜来老鼠拉你一脸都是老鼠屎,不洗掉就长搁脸上了,等你长大了,脸就象小七娘的脸一样。小七的娘,生一个孩子长一次雀斑,等生了小七以后,脸上就长满了雀斑。有一天,小七娘见献儿生气撅着个嘴,就说,女孩儿千万别撅嘴,老撅嘴长大就成个丑丫头了。献儿回道,你才丑,你小时候不洗脸,一脸的老鼠屎。把小七娘给气疯了,她知道是昌辛说给献儿的,见昌辛一次就骂一次,整整骂了一年。
    献儿微微地使自己的脸笑了一下,轻声地问哥哥:
    “哥,你还疼吗?”
    “疼劲过去了,这会好多了。献儿,刚才很凶险你知道吗?如果哥哥那一矛没捅到黑熊的嘴里,我们俩就都完了,还好这个家伙的眼神不好。你抽它那一鞭子有什么用?伤不到大黑熊,反倒激起了它的野性,你知道吗?”哥哥数叨着妹妹。
    “我看大黑熊都到你跟跟了,怕它扑到你身上,我就想炸一鞭子吓唬吓唬它。”妹妹解释说。
    “你这一鞭子它就吓跑了?你在哥哥的后面,哥哥就不能躲了,躲开熊就扑向你了,哥只能拚命。下次一定一百步开外,记住吗?”哥哥说完,妹妹点了点头。“去扯几根蒲叶来,辫个辫绳,我把胳膊挂在脖子上。”
    妹妹扯来蒲叶,辫着辫绳,边说:
    “哥哥,你刚才打这头熊的时候,从那边又来了一头熊,我吓坏了。结果那头熊一看你把这头熊给打倒了,转身就跑了。”
    “哦,那头肯定是熊二。”哥哥说。
    “应该是吧。”妹妹应着。

    辫好了辫绳,哥哥把手臂在胸前吊好,用断了尖的矛挑去行囊扛在了肩上。踢了一脚趴在地上的黑熊说:
    “上路吧,回来的路上,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它。”
    “哥,我们不去了吧!”妹妹来在了哥哥的面前说。
    “怎么不去了?都来到这儿了,我这点伤是皮外伤,没事,隔个两三天就好了。”哥哥说完,抬腿就走了。
    “哥,你为什么把胳膊吊在脖子上?”妹妹跟上哥哥,问道。
    “哦,是不是看到哥哥把胳膊吊着,就觉着哥哥这条胳膊废了啊?不是,我吊着胳膊,是怕它不小心乱动,再把伤口撕扯开。”哥哥回答说。
    “哦。”妹妹好象放了一点心。

    第三天过午的时候,兄妹俩来到了鲜山。
    鲜山和传说中的一样,光秃秃的,什么也不长,整个山体象是用一块块巨大的石块垒积而成,从山下向山上望去,倒也是峰峦壁立,奇绝险峻。
    兄妹俩来到北流的鲜水边,鲜水不大,出在鲜山。放下包裹,妹妹打来水,两人略微吃点。献儿就去拾柴禾,拾来柴禾找个平阔的地方点着火,等火大了拿来石块压成暗火,再从包里拿出尪鱼骨头,放在暗火里,不一会就冒出了腥臭的黄烟。
    “看着风向,风朝那儿刮,蛇就从那个方向来。”哥哥找了一块石头,坐在上面说。
    “知道。”妹妹回道。
    “赶蛇鞭是鞭山震蛇,不是鞭在风里。”哥哥说。
    “知道。”妹妹回道。
    “蛇没有耳门子,遇见大蛇鞭它两边的下巴。”哥哥说。
    “知道。”妹妹回道。
    “一说你什么都知道,不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哥哥说。
    “嘻嘻。”妹妹笑了。
    “鸣蛇长着四个翅膀,应该是飞来的吧,真来了,怎么捉啊?”哥哥问道。
    “放心吧,哥,我虚一鞭子就能把它缠住。”妹妹回答说。
    “要是来的多呢?”哥哥问道。
    “我一鞭子一鞭子都给打下来。”妹妹回答道。
    蛇来了,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让人听着骨子里发毛。等那些蛇快来到了近前,献儿就一鞭子炸在蛇前面的岩石上,爬在前面的几条蛇猛然倦缩起身子,献又是一鞭子,那些蛇就吓得四散而逃。
    “哥,快看!来了条红色的蛇,真好看,我想要。”
    “哥,快看!又来了一条绿色的,真漂亮,我想要。”
    “哥,快看!又来了一条蓝色,头顶上还烧着一团蓝色的火,真美啊,我想要。”
    献儿一边鞭着蛇一边欢快地叫着。
    “有长翅膀的吗?”哥哥问。
    “没有。”
    鞭走了最后一条,也没见到一个长翅膀的蛇。献儿失望地向四周望了望,也不吱个声,眼目拭泪地拖着鞭子来到了哥哥身边。昌辛最看不得妹妹这个样子,忙说:
    “先找个安稳的地方住下来,我们明天山前山后再找找。”
    “嗯哦。”妹妹轻声地应着。

    第二天山东、山南、山西又放了三堆火,也都是引来了一大群花花绿绿的蛇,就是没见到鸣蛇。
    第三天来到半山腰,山东、山西各燃起了两堆火。半山腰燃烟,烟是往上去的,连爬来的蛇都没几个。
    哥哥跪蹲下身来,看着妹妹的小脸:
    “或许鸣蛇到别的山,去找它哥哥玩去了;或许别的山的鸣蛇娶新亲,让它去扶新娘子了。这次没有捉到,我们下次再来,好吗?”
    “你说的哦!”妹妹加重了口气说。
    “哥答应你!爹要杀窫寙,大哥和二哥去寻玄珠,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我要和爹站在一起。我们要抓紧回去了。”
    兄妹二人往山下走去,走着走着,献儿左边的峭壁上一指:
    “哥,你看。”
    昌辛顺着献儿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高悬的峭壁上有着一个大半人高的洞。
    “那应该是鸣蛇的洞。”献儿停下脚步说。
    “为什么?”哥哥问。
    “鸣蛇是会飞的,它的洞怎么能在地上呢?一定是在半空中。”妹妹望着峭壁上的洞说。
    “好吧,我们再熏熏这个洞,没有鸣蛇就一定回去了啊。”哥哥说。
    “好的。”
    先看好风向,再估摸着洞的高度,找好距离,在乱石间燃起鱼骨。风吹着鱼骨的烟,向那峭壁的洞口飘去。两个人来到旁边稍微平亮的地方,坐下来,盯着那洞口。
    “献儿,你慢慢大了,该跟着嫫母学点女活了,不然过几年怎么嫁人啊。”哥哥边盯着峭壁上的洞,边对妹妹说。
    “我不要跟嫫母学!我不要嫁!我就跟着你,就算象小七的娘那么老了,我也还是跟着你。”献儿看着哥哥大声地说。
    “哈,小七的娘很老了么?”哥哥说。
    “小七的娘不老么?”妹妹反问着。
    “……”
    兄妹俩正说着,就听见‘呼’的一阵风声,一条大蛇从峭壁上的洞里窜了出来。那蛇窜出洞,就张开了翅膀,在空中滑翔了一会,扑扇着大大的翅膀在昌辛和献儿的头上盘旋。
    紫色的象山猫一样大的蛇头,不停地吐着血红的信子。火红细长灵巧的脖子后面是暗红的一抱粗的身子,还有闪电般抽打着的紫色尾巴。四支乌黑的大翅,在山间扇起呼啦啦的大风。
    兄妹俩惊呆了,他们原来想的鸣蛇,不过是普通的蛇身上长了四个翅膀,那想到这鸣蛇象是个长着翅膀的赤蛟。
    两人还没回过神来,那鸣蛇就向二人俯冲了过来。
    “快跑!”昌辛大喊了一声,就捡起了地上的秃矛就迎向那鸣蛇。
    献儿跑了没二十步,转过身来一看,那鸣蛇扭动长长的脖子,不停地把张开的大嘴噬向哥哥。哥哥那是鸣蛇的对手,只能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着躲开鸣蛇的噬咬。
    “这怎么办!这怎么办!”献儿在心里喊着。想去抽身后的鞭子,又怕再做错事。
    “哥哥!哥哥!”献儿焦急地跺着双脚喊着。
    “哥哥!哥哥!”献儿大声地喊着,想把鸣蛇引到她这儿来。
    鸣蛇没理会她,再一次俯身向哥哥噬咬过去。
    献儿不顾一切奔上前去,‘噌’地一下,她跳上了鸣蛇的脊背,骑在背上就伸出两手去扳鸣蛇前面两个翅膀。
    那鸣蛇感到后背上有人,放下了地上的昌辛,弯起脖子向背上的献儿猛噬过来。四只翅膀能飞的鸣蛇,身子不能完全弯曲,鸣蛇的大嘴,正巧够不到四只翅膀之间的献儿。鸣蛇又用它如电的尾巴来扫,也还是扫不献儿。鸣蛇大怒,扇动着翅膀,团绕着身子,猛然一下向天空上疾飞而去。
    坐在地上的昌辛,看到妹妹骑到了鸣蛇的背上,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当鸣蛇抟摇着向天空中飞去的时候,他连忙站起身来向妹妹喊着:
    “双手扣住,两脚摽紧!”
    “嗯哦~~~~”空中传来妹妹长长的应声。
    那鸣蛇在空中,高曲低折,上俯下仰,左甩右摆,前滚后翻,拼命折腾着想把献儿从背上甩下来。献儿紧闭着双眼,胳膊腿牢牢盘住鸣蛇的身子,耳根子边呼喇喇鼓荡着一阵又一阵罡烈的风。鸣蛇看不能把献儿从身上甩下去,狂怒,‘咄咄咄’嚣叫了几声,带着献儿向更高的天空翻腾。
    看到鸣蛇带着献儿窜入了云层,昌辛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双手拍着膝盖,眼睛望着天空,嘴里一个劲念着:
    “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鸣蛇不再翻腾,献儿突然感觉到身上湿凉,睁开眼一看,身边一片白雾茫茫,这是到了什么地方?正想着,那鸣蛇又折腾了起来,献儿赶紧又把眼闭上。
    鸣蛇在云雾中又是几番折腾,见还是抖不掉身上的献儿,暴怒,翻身又向更高处飙去。献儿觉得发冷,睁开眼一看,艳阳高照,无边无际镶着金边的白云,随着朗风在身下涌动。
    那鸣蛇又开始折腾,献儿又赶紧闭上了眼睛。
    也还是几番折腾,也还是甩不掉献儿。那鸣蛇大骇,在长空中,‘咄咄咄’又是几声嚣叫,蜷曲一下身子从天空上俯冲了下来。
    献儿觉得自己在往下掉,心中害怕,连忙把鸣蛇的身子抱的更紧。心道别怕,这要掉下去摔死了我,鸣蛇自己也得摔死。正想着,那鸣蛇展开翅膀,开始滑翔。迎着风睁开眼,献儿看到两边是茂密的树林,中间一条宽阔的大河,河水闪着蓝莹莹的光。鸣蛇飞的越来越低了,风在耳边呼啸,两边的树木和下面的河水迅速向后倒去,从来没有过这种飞的感觉,献儿兴奋地叫了起来。鸣蛇听到叫声,扭头张开血口噬向献儿,把献儿吓了一跳。鸣蛇咬不到献儿,一头扎进了河水里。
    鸣蛇先是深深地潜进水底,一口气用完浮出水面,献儿还是在它的背上搂抱着。那鸣蛇又在水里翻腾起来,拧身掀波,翻腰倒浪。在水里这鸣蛇折腾起来,还不如在空中,献儿虽然呛了几口水,可依然紧紧地抱在鸣蛇的身上。
    鸣蛇折腾累了,在河面上一边游动,一边振动着湿漉漉的翅膀想飞,挣扎了几次,却怎么也飞不起来。没奈何的在河面上游了一阵子,它曳尾于一处浅滩上。
    曳尾于浅滩,进入了淤泥,这能飞的鸣蛇的笨拙就显现了,它摆头摇尾在淤泥中一点点地向前??拧着,还时不时地扭着脖子张着大嘴,嚇唬着骑在它背上的献儿。

    献儿看到这个情形,从鸣蛇的背上跳下,来到了鸣蛇的前面。那鸣蛇吐着信子,一边向前??拧着,一边伸长脖子去咬献儿。献儿慢慢地一步步向后退,鸣蛇一边??拧跟着,一边用大嘴够着去咬献儿。这样,鸣蛇就被献儿带到了这片浅滩的中央。
    来到浅滩的中央,献儿站定,从身后抖出鞭子,‘啪啪啪’,先响三声炸雷,甩干鞭子上的水,然后,冲着鸣蛇“吆噢~~~!”一声清亮的长叫。
    鸣蛇被激,昂首向献儿呑来。献儿扬起鞭子,一声炸雷,那鸣蛇信子的前尖上就被鞭梢炸开一个豁口。血流了出来,那鸣蛇感觉到了疼痛,急忙把信子缩回到嘴里,闭着嘴‘喋喋喋’发出三声怪叫。
    “吆噢~~~!”再来一声清亮的长叫。
    献儿的鞭子又响一声炸雷,这一鞭,鞭在鸣蛇的鼻尖上,掀掉了一块鳞片。
    鸣蛇把头伏在浅滩上,拚命摆动着头尾向献儿游来。献儿急忙后退。鸣蛇贴着水面突然闪电般伸出大嘴,向献儿噬来。献儿向后一跃,堪堪避过。
    “吆噢~~~”又是一声清亮的长叫。
    又是一鞭子炸雷,这一鞭,鞭在鸣蛇的顶额上,也是掀起了一块蛇鳞。
    那鸣蛇又是摆着头尾拚命??拧着,张着大口向献儿袭来。献儿也还是向后一闪,堪堪避过。
    献儿来到了鸣蛇的侧身。
    “吆噢~~~”又是一声清亮的长叫。
    奋起鞭子,“啪啪啪啪……”一顿长鞭,鞭起鸣蛇身上红色的鳞片,就象在浅滩上下起了一场血雨。
    鸣蛇“咄咄咄”叫着,转动着身子来袭击献儿。
    献儿退身绕开,又来到了鸣蛇的正面。这时,她突然想起哥哥说的,遇见大蛇鞭它两边的下巴。
    当鸣蛇又张开大口时,献儿一鞭子炸雷,鞭在了鸣蛇的左下颌上。那鸣蛇陡然一惊,合上了嘴,缩回了头,慢慢??拧着往后退,眼中露出了惊恐。
    献儿向前进了两步,那鸣蛇脖子没动却又张开了大嘴。献儿“刷”的一鞭子又炸在了鸣蛇的右下颌,鸣蛇缩头不动,只是不停地向后??拧。
    献儿再往前跨两大步,这已到了鸣蛇伸口就能噬咬到了的距离。献儿执鞭静静地站着,鸣蛇也不再往后??拧,它把头贴在浅滩上,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献儿。
    突然,那鸣蛇张开大嘴噬向献儿,而一鞭子炸雷也同时炸响。鸣蛇已经含住了献儿的头的大嘴,在惊惧中又缩了回去。
    献儿头皮发炸,一阵眩晕。感觉身子里还有一个我,使劲地蹦着,想要蹦到身子外面去。
    献儿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时献儿伸手已经能够到鸣蛇的鼻子了。献儿盯着鸣蛇的两只邪恶的眼,鸣蛇向后??拧了两下,停下来盯着献儿。
    盯了一会子,都没动静,献儿开始慢慢地向后退。当献儿退到第三步的时候,那鸣蛇猛然间,又伸起大嘴。献儿疾退中,一连两鞭子炸雷,炸在鸣蛇两边的下颌上。
    鸣蛇又惊恐地缩回了头。
    献儿又向前,这次她来到了鸣蛇的跟跟跟。鸣蛇看着献儿,盯了一会,扭转了头,把身子??拧到一边去了。
    献儿站到鸣蛇的身上,向空中“啪啪啪”连炸了三鞭子。
    “吆噢~~~”
    又是一声清亮的长叫。

    已经是第三天了,两天两夜昌辛都没合眼。白天望着天空,夜里盯着鸣蛇的洞口。见不到妹妹,昌辛的心里除了焦急就是后悔,心里头恨自己,怎么能把妹妹带到这儿来啊。爹要去杀窫寙,自己应该抓紧回去,可现在怎么回去,家里人问妹妹呢?就说被鸣蛇驮走了。妹妹说的对,这也不是个大凡话呀。
    鸣蛇还没回来。鸣蛇不回来,就是等到死,也要在这等妹妹啊。昌辛向北方大城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了升起的狼烟。燃起了狼烟,就要衅旗了,自己是赶不过去了,昌辛心想。
    “哥哥~~~!”
    突然从身后的天边传来一声呼唤,昌辛猛回头,就见远处的天边上,鸣蛇驮着妹妹飞了回来,积攒了三天的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昌辛抹了一把眼泪,拾起地上断尖的矛,拉好了架式,心想,这下拚了命,也要把妹妹救下来。
    “哥哥不要!”妹妹喊着。
    正喊着,这人与鸣蛇已来到了昌辛的近前,鸣蛇看到昌辛又张大口来攻击,献儿在它头边虚炸了一鞭,那鸣蛇就乖乖把头扭到了一边。
    “咦吁~!”献儿呼叫了一声,那鸣蛇就落在了地上。
    昌辛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
    “咯咯,哥哥,你哭了,哈哈,哥,你看我管不?”献儿不停地笑着说。
    “你管,你能为,你这两天怎么吃的啊?”哥哥又抹了一把眼泪,苦笑着问。
    “大苇根也能吃啊。”妹妹还是笑着说。
    昌辛也笑了。
    那还是很小的时候,昌辛带妹妹出去玩,迷路了,挖了七天的大苇根吃,才找回家。
    “怎么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哥哥问。
    “我要把它驯熟啊。”妹妹回答道。
    “爹要去杀窫寙,城里已经燃起了狼烟,我现在回城已经来不及了,我直接去康回。你带着这鸣蛇回城,看看它喜欢吃什么,没吃的驯的再熟也会跑掉的。”哥哥说
    “我也要去!它自己在路上就知道找吃的。”妹妹说。
    “献儿,你还小,你的牙还没换好,你的手骨还没长硬,那不是你去的地方。”哥哥说。
    “好吧。”妹妹爽快地答应道。
    刚看贴子看到一句,不忘炎黄,道德仁义,觉得不错
    @苍山怒水 2020-10-14 21:41:04
    偶尔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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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路过也谢谢
    十六 衅旗

    去杀窫寙,有熊大城里燃起了日天的狼烟!

    无风,灰暗的云低低地压在城角的草楼子上。城南垒石三层的祭坛上,姬伯轩辕肃穆而立。
    等两天了,去找寻玄珠的大儿子玄嚣二儿子昌意还是没回来,三儿子昌辛也不见了踪影。往日去打仗,把各个部落集结起来要十多天,这回听说是要去诛杀怪兽,各个部落就牵着豢养的猛兽带着五六个勇士三五天就来到了。不能再等了,虽然路途不太遥远,但是杀窫寙还不知道要耽搁多少天,一旦大家把自带的干粮吃完就麻烦了,姬伯轩辕心里有些不安。
    十大部族,熊、罴、狼、豹、貙、虎、雕、鹖、鹰、鸢各驱猛禽猛兽,高举战旗候在祭台前,只等姬伯轩辕衅旗开拨。
    十大部族的两边分立着其它只带来了勇士的氏族,修也举着康回人的大旗和诺么一起站在队武里。
    祭坛的第一层上分站着姬氏族的三十六个勇士,面向坛外。腰上围着豹皮的围裙,身上裹着野牛皮的铠甲,手执穿云弓,弓弦搭上了穿霄鸣矢。
    祭坛的第二层上分站着姬氏族的一十八个勇士,面向坛内。腰上围着虎皮的围裙,身上披着犀牛皮的铠甲,手执白藤大盾肩抗黑檀狼牙棒,肃然而立。
    祭坛的中间是用敌人惨白的骨殖垒成的祭台,祭台上铺着熊皮的垫子,垫子的中间供献着一头白色的雄鹿。雄鹿前是一尊香甜的美酒,周围的陶鼎里供着各类食物。祭台前面的地上,摆放着一根青黑的旗杆和用金黄色的白茅扎编成的一条龙。姬氏族的人相信龙能给他们带来勇气和力量。在族里的传说中,先祖曾经跨神龙惩顽劣、荡群魔、弑恶神,才给姬氏人带来了生息和繁衍。祭台的东西两边各立着八个手持白藤大盾的勇士。八个手持白藤大盾的身后是八面陶夔的大鼓,八个擂鼓的汉子,立在鼓旁。
    姬伯轩辕站立在祭坛的中央,巫咸垂手侍立在姬伯轩辕的身旁,往日里他的左边还应该站着他的长子玄嚣。
    姬伯向台下一一望去,一张张都是熟悉的面孔,一个个都是和自己并肩浴血的父老兄弟。此行也不知道会遇到多大的凶险,那窫寙也不知道是多么的邪恶。但无论这事和我有没有干系,只要在这大地上出现了吃人的怪兽,姬氏人就应该去擒而杀之!

    巫咸问曰:
    “卜?”
    “卜又何益。衅!”姬伯轩辕道。

    “承祖烈烈,牖民赫赫。纛帜搴搴,四隅渗渗。惟祖昭昭,孚佑生民。衅之衅之,降锡永昌。”

    姬伯轩辕朗声诵完衅词,带领一众姬氏族的人跪下。巫咸拖长声念响咒语,来到祭台前以手蘸酒,向天上弹了三弹。然后双手持尊默念着咒语,绕祭台转了三圈,最后回到祭台前,又是以手蘸酒,向天上弹了三弹,呼求先祖先烈歆享庇佑。
    姬伯轩辕引领姬氏族的人从地上站起来,鼓声响起,祭坛两边各八个持盾的战士跳起了姬族的灵夔吼的战舞,所有姬氏族的人都配合着以矛拄地,高声“嗬嗬”地叫着。
    舞罢,姬伯轩辕把手一挥:
    “上牲台!”
    五六个战士抬从坛下抬上来一个石台子。
    “上牺牲!”
    四个战士从坛下抬上了一个捆绑着的黑黓人。那个黑黓人拼命地挣扎着、嚎啕着。

    黑黓人,男女都能征善战,噬人肉人血,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那里来的。当他们一出现,就会在大地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也没人见过他们长的什么样子,他们象风一样掠过大地,所经过的部落和村寨尽皆尸骨成堆,了无生息。
    上年初春,他们再次出现的时候,姬伯轩辕奋义帜,汇集了三十六个部落的战士,打了三个埋伏,才把黑黓人围堵在一个村落里。那是一场惨烈的厮杀,黑黓人边啃着人肉边在人群中杀戮的样子,让很多战士吓到腿软。激战了三天三夜,直到姬伯轩辕把黑黓人头目的头颅悬在了龙帜上,才破了黑黓人的暴戾之气。
    灭了黑黓人,就留下了这一个活口。姬伯轩辕命人牵着在各个部落周游一番,然后养在了有熊大城里,留着用来衅旗。

    “净发!”
    两个战士从台下端上来两陶罐水,一罐子捣碎的木槿叶水,一罐子清水。
    四个战士把黑黓人摁在了石台子上,巫咸走过来,念着咒语,用手在黑黓人的身上比划着,驱出他身上的邪恶之气。只见那黑黓人紫红的脸上两个大眼珠子凸出到了脸外,两个凶恶獠牙扭曲着刺在嘴的角外,长着一头火红色的头发。巫咸念着咒语,清洗着头发。黑黓人知道死期已到,这时反倒安静了下来。
    净好了发,巫咸又来到了祭台的边上,祷颂咒语。姬伯轩辕来到了祭台前用双手举起酒樽,向着天空转了一圈,礼敬一下列祖列宗。最后,把那樽里的酒,一饮而尽。挥了挥大手,喊道:
    “牺牲斩!”
    从台下上来了又上来四个战士,两个抬着块大石刀,两个肩扛着大石锤。两个抬大石刀的战士把石刀架在了黑黓人的脖子上,两个扛大石锤的战士也拉好了架式。那个黑黓人时辰到了,又哀号了起来。
    “斩!”姬伯轩辕朗声高叫。
    姬伯轩辕话音一落,两个扛大石锤的战士“一!二!三!”三锤,就把那黑黓人的头斩了下来。巫咸伸双手接住,递给了姬伯轩辕。姬伯轩辕手挽头发,拎起人头,来到了金色白茅的龙前,一边把黑黓人的鲜血滴在龙旗上,一边高声喝道:
    “衅之!舞之!战之!胜之!”
    鼓声再响,两边持白藤大盾的战士,又跳起了战舞。所有的姬氏族的人也都以矛拄地,高声“衅之!舞之!战之!胜之!”跟着战舞呼叫着。
    姬伯轩辕在众人的呼叫声中,拎着黑黓人的头,来到了石台前,从怀里掏出一把铜匕来起黑黓人的头皮。
    本应该是长子玄嚣来起头皮,他不在,姬伯轩辕只能自己来干。有五年没起过牺牲的头皮了吧,手就觉得生疏了。姬伯轩辕想起十五岁那年第一次起头皮,手抖的厉害,爹就把大手放在他的背上。那大手传导给他的是力量,一种无穷无尽的力量,到现在还满注在自己的胸膛。

    起好了头皮,姬伯轩辕把头皮交给了巫咸,巫咸念着咒语把头皮捆扎在旗杆的头上,然后再系上血衅的白茅金龙。这时跑上来了两个旗手,姬伯轩辕高声喝道:
    “鸣天矢,擎龙旗!”
    敲起夔鼓!祭坛下面三十六个弓手把鸣霄矢射向空中,一时之间凄厉之声响破云天!
    两个旗手擎起了姬氏人的金龙大旗。
    罡风怒起,黑黓人的头发随风飘扬。血衅的金龙在空中翻滚。
    所有的人都以矛柱地呼喊着:
    “帝!帝!帝!……”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穿透,但我一直在努力
    十七 奇相

    一大清早,棘儿拉着鸷要立个窑。棘儿说:
    “这没有个盆盆罐罐的怎么过啊。”
    “穷桑人住在茧窝里连火都没用过,你让我立什么窑啊。”鸷说。
    “给我打个下手就行,挖挖土啦,揉揉草啦。”棘儿陪着笑脸说。
    “我要去找都广之野。”鸷说。

    鸷已经找了三天了,还是没有找到都广之野。
    都广之野明明就在那里,为什么下了山就找不到了?鸷坐在山上望着都广之野,心里想。在山上能看见,到近了却找不到了,它是不是悬在半空中?不对啊,在山下抬头也没看到有东西啊。答应陪着棘儿找到都广之野,可都广之野明明就在那儿,却不能踏上半步。
    再去找一趟!
    这一次鸷走的更远,也还是没有找到。鸷找了一个宽阔点,远处山头能看见的地方,用石头垒了一个大大的三角形的方阵。
    摸黑回到草房子,棘儿已经睡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偏偏闻到满屋子的香味,借着火塘微弱的光,摸索着看有什么吃的吗。摸索了一会子,也没找到什么吃的,心想睡吧。刚躺下来,就听见棘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起身扔给他一包东西:
    “灵儿帮我捉的一只兔子,烤好,我吃了一小半,给你留了一大半。”
    鸷没答话,揭开包兔肉的干叶子就啃了起来。

    第二天鸷又爬上了那座山,站在山头一看,鸷就有点恍惚了。他看到了他垒的石阵,虽然从这山头望去,石阵小成了个山羊头,可都广之野就在石阵的跟跟。
    鸷薅着自己的头发,蹲了下来。
    再来一趟!
    鸷来到了自己垒的三角石阵前,往上看看,什么都没有,往前看看,树林小溪,远处还有一座小山。再往前,鸷大步向前走去,他想弄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跑到了更远的地方,鸷又堆了一个更大的圆形的石阵。
    鸷走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放亮了。顾不了饥肠咕噜,他就向山上爬,到了山顶,天已经大亮。他望到了自己垒的圆形石阵,那都广之野这次不在三角石阵的跟跟了,却在了圆形石阵的跟跟。
    和石阵没瓜葛,鸷心想,应该是自己往前走多远,那都广之野就往后移多远。为什么会是这样?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都广之野不想让我踏上它的土地。可是我站在石阵跟往前看到的山和树,都到哪去了?如果我一直往前走,走到了天边,是不是就能踏上这都广之野?用玄珠去?不对啊,玄珠是到另外一层,而都广之野就在这一层。想到了玄珠就想到了孤寂的神武罗,想着自己一定不能再用那个玄珠。
    找不到都广之野就无法离开这里,棘儿救过自己的命,总不能自己偷偷跑掉吧,那就在这住着?不去东海了?鸷想起了姆妈的嘱咐,想起了姆临死时望着自己的双眼。
    想到这儿,鸷突然觉得心里象填了一团巴根草,塞塞扎扎得难受。不想了,反正是踏不上这都广之野了。
    下山,回到草屋子胡乱吃点东西,鸷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醒来,棘儿出去了,鸷到河边洗了把脸,在河滩上转了转。心里还是乱糟糟的,什么也不想干。回到屋里拿出了琴,坐在门口棘儿搬来的石板上,无曲无调地乱弹起来。
    这样乱弹了一会,鸷倒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就在这时,棘儿回来了。抱着一大抱不知道从哪里割来的香蒲,一头一脸的汗,脸热的红扑扑的,灵儿还是蹦蹦跳跳跟前跟后的。来到了门前,棘儿把香蒲往地上一扔,看了看鸷,又看了看鸷身上的琴,笑着问:
    “今天没去找都广之野啊?”
    鸷没吱声,把眼光转向了远处的河面。
    棘儿弯下身子摊铺着香蒲,一边摊铺着一边说:
    “我看见有一片香蒲,就割了来,晒干了编些蒲袋,采来的果子,吃不完就能放里面挂在屋子里。天就快冷了,要为冬天早作准备。”
    鸷还是没有作声。棘儿回头看了一下鸷漠然的样子,也没理会,继续说道:
    “对了,我前天砍了二捆野苘,已经放在河沿沤着了,等沤好了,你帮我抬回来。没个绳没个索的,什么也干不了。还有,说要你帮我立个窑,你也不搭理我,孬好烧个罐子,拎个水也方便啊。”
    棘儿铺好了香蒲,就坐在了香蒲上。看到鸷心事重重的一样子,就笑着问鸷:
    “你这琴,是不是人家唱的歌,都能弹出来?”
    “能。”鸷回道,眼睛仍看着河面。
    “这是我爷唱的歌。爷还在的时候,走路呀或是闲下来总会唱这首歌。我是在我爷的背上长大的,爷有二十六个孙子孙女,他最疼我,我奶总说我是被我爷惯毁的。爷走的那天,是个冬天的清晨,刚吃完饭爷就把我爸他们叫来,跪坐在寨子的大路中央,仰天长啸了一声,说,我该走了,不应再虚耗谷食了。说完他就唱起了这首歌,唱完,他头一低就走了。”棘儿眼目拭泪地说完,就轻声地唱了起来:
    “角鸣昧旦索甲革,鼓动旦曦参差列。
    露凝霜重沾茅舄,风急山岬吟鸣鹤。
    盾砊砊兮矛林林,肃穆穆兮心不忒。
    远征且顾博敌顽,岂敢回首望家社。”
    棘儿唱了三遍,唱的凄凄婉婉。鸷听了三遍,才听出这是首出征去打仗的歌。他铿铿锵锵地拨弹起琴弦,用低沉的声音唱了一遍。
    “是啊,是啊,我爷就是这样唱的。”棘儿拍着手说。
    鸷又弹起琴来,这次棘儿也和着鸷的调子跟着唱了起来。唱完,棘儿拍着手,笑着说:
    “还是唱歌最开心!”
    “这句话是你说的?”鸷问。
    “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棘儿疑惑着。

    “原来说好的找到都广之野我就走,现在找到了……”鸷还没说完,棘儿就打断了他的话:
    “找到都广之野了?”
    “站在那山上不就看见了吗?”鸷回道。
    “看见了就是找到了?那你这几天,天天跑去找的啥?”棘儿追问着。
    “……”鸷嗫嚅着没有说出话来。
    “不急不急,慢慢找。”棘儿的声音柔和了起来。“你看,最难最愁人的是房子,现在咱有了,对不对。而且这里也没有大路,对不对?如果你嫌闷的慌,等咱的窑立好了,我给你烧个猾圩叁拾,好不好?咱们两个你愿意娶,我愿意嫁,这不就是常人说的天作……”
    “这不行,这不行,我还没行成人礼啊。”还没等棘儿说完,鸷就打断了棘儿的话。
    “成人礼!成人礼!”棘儿站起身来,冲到鸷的面前叉着腰,一字一顿地说:
    “我!就!是!你!的!成!人!礼!”
    说完这句话,棘儿的脸腾的一下就变得通红,望着鸷的一双眼也变得火热火热的。鸷先是有点怯意地看着棘儿,看着看着心中“轰”的一声,一种异样的感觉一刹那传遍了全身。他想干什么但他又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干咽着唾沫,慌乱着站起身来,琴掉在了地上发出一阵乱弦的声响。
    站起身来,棘儿望向鸷的目光,就添了一份柔。那是一种粘连着人心的柔,那是一种缠绕着人心的柔。鸷被那柔包裹着缠绕着的心,突然就狂跳起来,血在他的全身奔涌。鸷向前跨了一步,伸出两手紧紧地抓住了棘儿还叉着腰的胳膊。
    被鸷抓住了胳膊,棘儿就轻呼一声软在了鸷的怀里。

    就在这个时候,灵儿扎撒着毛,低声吼着,在他们俩的脚边转来转去。
    鸷轻轻推开了棘儿,棘儿一看灵儿,脸就变了色:
    “是人,就在附近,他们找来了。”
    棘儿慌慌张张进了屋子里面去拿她的包裹,鸷看到棘儿那么害怕,就想这一定是和玄珠有关。
    棘儿从屋子出来,就指着地上的琴,说:
    “你的琴。”
    鸷赶忙从地上拿起琴,把琴在身上背好,棘儿拉着鸷的手就跑。
    “往哪跑?”鸷边跑边问。
    “不知道。”棘儿说。
    “那就往都广之野那个方向跑吧,说不定还能跑到都广之野上面去。”鸷说。
    “好的。”棘儿说。
    “他们是谁?你为什么这么怕他们?”鸷问。
    “肯定是姬伯轩辕派人来抓我的。”棘儿说。
    “你现在旬果也有了,你把玄珠交给他们就是了。”鸷说。
    “他们会把我带回去交给我爹,我爹会把我活活埋了。”棘儿说。
    “这么严重?”鸷问。
    “族规。”棘儿说。
    跑着跑着,突然前面的灵儿停了下来,鸷也停了下来,停下来的鸷,分明能看见前面的树林里,有一双双闪烁着的人眼。他赶紧拉起棘儿的手往左跑。
    跑着跑着,前面的灵儿又停了下来,又有一双双闪烁着的人眼。左面是密林,只能沿着右边的河道跑。
    跑着跑着,前面又有一双双闪烁着的眼。
    再往右跑。
    “不对,他们人这么多,为什么不直接抓我们?这好象是把我们往某个地方赶。”鸷边跑边说。
    “这怎么办?这怎么办?”棘儿说着就要哭。
    鸷没吱声,他也不知道现在怎么办。
    “我们看着玄珠走吧,那样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们了。”棘儿说。
    “不行,我不去!”鸷坚决地说。
    “那就眼见着看见被他们抓走?”棘儿拖着哭腔说。
    “先跑,再说。”鸷说。

    果然是在赶着他们跑。
    最后鸷和棘儿被赶到了一个山梁凸出的悬崖边上。鸷和棘儿转身停了下来,看着前面围过来的一双双闪烁的眼。
    “拿出玄珠我们走,一定还能回来!”棘儿说。
    “……”鸷的眼神当中还是闪现着犹豫。
    棘儿伸手就去包里掏玄珠。
    就在这时候,一声呼哨响起,突然从身后山崖下跃出两个人来。两个人跃上来就抱住了鸷和棘儿。这时,棘儿刚把玄珠掏出来,那个抱着棘儿的人就去抢棘儿手中的玄珠。棘儿知道肯定抢不过抱着自己的身高体壮的男人,情急之下就把玄珠送进了嘴里。那玄珠进到了棘儿的嘴里,咕噜一下就滑进了棘儿的肚子里。
    鸷现在知道,这些人不直接抓他们,是忌惮棘儿手里的玄珠。他挣扎着,想帮棘儿,但身后的人死命地抱着他。
    前面埋伏着的人也都走了出来,一个个脸上都涂着墨灰,只能看清一双双的眼。
    “啊呜~~~”棘儿突然发出一声瘆人的低吼,也不知那来的力量,一拧身就把身后抱着她的人甩出去,趴在了地上。
    电闪雷鸣,晴朗的天空忽然间就乌云密布。
    “她,她把玄珠吞到肚子里去啦!”被棘儿甩出去的人,爬起来喊着。
    众人尽皆惊恐。棘儿吞了玄珠,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看棘儿的样子好象很痛苦,他挣扎着想用手去抓住棘儿,却被身后抱着他的人拖到了一边,他大声喊着棘儿,棘儿也不答理。
    “呜啊~~~”棘儿仰天又是一声长吼,顿时,大雨滂沱,一道闪电咔喇喇刺破乌云,照在棘儿的身上。棘儿的身体里传出隐雷般隆隆的声响,她开始旋转,身体开始暴长。
    “棘儿!棘儿!”鸷死命地狂喊着。
    棘儿越转越快,狂风四起,落木似刀,天地间昏狂驳乱。一声暴雷炸在头顶,众人惊恐万状。就在此刻,棘儿停止了旋转,鸷就看到了一个龙身马面的棘儿。鸷停止了喊叫,张大了嘴,他不知道这还是不是棘儿,他懵了。
    龙身马面的棘儿向鸷走了过来,抱着的鸷的那个人,松开鸷转身就跑。鸷也本能地后退了两步。龙身马面的棘儿见鸷在后退,就停下了脚步,呼啸一声跃在了空中。
    龙身马面的棘儿在空中翻滚腾跃了一番,又落在了山崖上,伸手仰脖又吞下一样东西。
    鸷知道这次吞下的是荀果。
    吞下了荀果,龙身马面的棘儿一个转身就变成了一个女人,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美!美到不可方物,美到万物一体!
    在场的男人们都张大嘴巴,痴迷着这风雨中赤裸的美艳。鸷想,这不是棘儿。
    女人微笑着向鸷走来。鸷看得出那不再是棘儿的笑,就想从眼神中寻找棘儿,但是风雨模糊了目光中的深情。
    鸷往后退了一步。看到鸷往后退,女人停下脚步,跃向了空中,一边在空中曼舞着,一边唱起歌来:
    “角鸣昧旦索甲革,鼓动旦曦参差列。
    露凝霜重沾茅舄,风急山岬吟鸣鹤。
    盾砊砊兮矛林林,肃穆穆兮心不忒。
    远征且顾博敌顽,岂敢回首望家社。”
    听到歌声,鸷的眼泪就流淌了下来,这是棘儿!棘儿现在把这首歌唱的是生离死别。雨水掩饰了泪水,鸷也看不出棘儿现在是不是也在流着泪。
    这应该就是首生离死别的歌,鸷想跟着唱,却哽咽着唱不出来。
    一曲唱罢,那女人落回到山崖上,又变回了龙身马首的样子。
    众人惊呼:“奇相!奇相!”
    棘儿变成的奇相,转身又看了看鸷,就腾身而起飞逝于风雨之中。

    棘儿变成了奇相飞入江水,去做了江渎神(长江的江神)。传说当她以一个美丽的女人出现的时候,江水晴空万里,风平浪静,当她以龙身马面示现,江水则狂风暴雨,怒涛激浪。

    奇相走了,众人回过神来,领头的正是姬伯轩辕的长子玄嚣,带着弟弟昌意和十来个族人来找玄珠。他来到了鸷的跟前,问道:
    “你哪里人?”
    “我是西海穷桑人。”鸷回答道。
    “你是怎么认识的这个女孩?”
    鸷就把自己受伤了,这女孩怎么救了自己,怎么帮自己得到帝台之浆,讲了一遍。
    “认识她是在有玄珠之前还有玄珠之后?”玄嚣继续问着。
    “有玄珠之后。”鸷回答道。
    “哥,还是把他带回城里,让爹来发落吧。我们抓紧赶回去,还要杀窫寙啊。”玄嚣的弟弟昌意插话说。
    “你和这女孩,你和玄珠都脱不了干系。玄珠是我们家的至宝,你跟我们回到大城去解释清楚好吗?”听了昌意的话,玄嚣对鸷说。
    “好,我跟你们去。”鸷也知道,不去不行。
    “是我们绑缚着你走,还是你跟着我们。”玄嚣问。
    “我跟着你们。”
    “好。”玄嚣和昌意一起说。
    进有熊大城城门时,玄嚣就听说前天爹就衅旗出征了。他赶忙带着鸷进了大城。进了城,在进城的路边上,一溜蹲着四五个人,玄嚣走到那里,从怀里掏出石匕,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然后把鸷推到了圈里,带着一众人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鸷就纳闷了,这是什么意思啊?这时候蹲在鸷身边的那个人就探着身子问:
    “玄珠找到没有?”
    鸷正想这是怎么回事呢,没来得及答理他。那人就着急地又问了一遍:
    “他们找到玄珠没有?”
    鸷见他问的挺急的,就说:
    “你先告诉我,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我再告诉你。”
    “你是问画这个圈?”那人问。
    “是啊”鸷说。
    “这你都不知道啊,这叫蹲大圈。来来,你蹲下,我好和你说话。”那人说。
    鸷蹲了下来,那人接着说:
    “你看那最北边那个,是为了和别人争女人杀了人的。倒数第二个是偷喝祭酒的,第三个,就是我旁边这个,是仗着身子骨硬,打了族长的。然后,呵呵,然后就是你和我。都是遭了罪,在这蹲大圈,那儿都不能去,只能在这蹲着。哦,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快告诉我他们找到玄珠了没有?”
    “没有。”鸷回答说。
    “哇”的一声那人就哭了起来。
    “你就是那个吃了棘儿蜂蜜的象罔?”鸷问。
    “是啊,那个丫头鬼机灵,弄个套让我钻。”那象罔边哭着边说。“她骗走了玄珠,我又不敢给姬伯轩辕说,等到要去杀窫寙,姬伯轩辕跟为要玄珠,我变也变不出来啊……这要是找不回来玄珠,我的罪就更大了啊……”
    象罔边哭着边说。
    十八 少咸之野

    历氏族养了一头貔,龙首马身麟足,头上竖着一只青色的角,立在寨子前,用来吞纳污邪瘴气。
    纪氏族也养了一头貔,也是龙首马身麟足,头上竖着一只青色的角,立在寨子前,也是用来吞纳污邪瘴气。
    历氏人说纪氏人养的是貅,纪氏人说历氏人养的是貅。
    貔是公,貅是母。
    两个氏族为了这事,年年吵得翻天覆地。有好事者给出了个点子,让它们打一场,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
    两个氏族的人,把两头貔赶在了一块,一起撺掇着两头貔打。
    两头貔扑在了一起,你咬咬我前爪,我咬咬你后爪,你咬咬我额头,我咬咬你尾巴。众人看了半天,这哪里是打架呀,这分明在嬉闹。
    众人正想上前给分开,两个貔,或是一貔一貅,刺溜一下跑到山坡上,一起打滚玩去了。
    打,解决不了问题,两个氏族还是吵。
    这一天,路过一个旅人,两个氏族的人让这旅人帮忙辨辨。这旅人也辨别不出啊,旅人说,听说东方有个姬伯轩辕,是个圣明的人。这也过了农忙的日子,你们何不带去,让他给辨辨。
    天下人都知道姬伯轩辕圣明,两个氏族的人齐声说:“好!”
    带着两头貔,或是一貔一貅,历族人和纪族人就向东而去。走着走着,就看见一大队人马迤逦而来。走得近了,就看清了金龙翻滚的大旗。
    “金龙大旗!必定是姬伯轩辕。”历族人说。
    “这下好,不要再走远路了。”纪族人说。
    “最前面骑马的一定是姬伯轩辕。”历族人说。
    “快走,拦住他们。”纪族人说。

    历族人和纪族人把两头貔,或是一貔一貅,带到姬伯轩辕的跟前,姬伯轩辕知道自己也辨不出来,就说:
    “跟我们去杀窫寙吧,只有到了战场上,才能辨出雌雄。”
    历族人和纪族人一起说:“好!”
    就跟上了姬伯轩辕的队伍。

    过了康回人被践踏了的大城,姬伯轩辕就让队伍停了下来,让大家歇一歇,着一斥候前去勘望一下地形。
    修带着诺么来到了姬伯轩辕的面前,修躬身行礼道:
    “帝不辞辛劳,跋涉惩凶顽,康回人感恩如青天。然康回大城被躏,祖众匿于深山,不能伏身相迎,还望察谅。”
    姬伯轩辕上下打量了一下修,说道:
    “老帝江之殇,令人哀叹,然则人死不可回,生息且将绵绵。乌合无能期长,聚蚁方能序延。不知康回人的新帝江,奉首了没有?”
    “突逢横暴,居尚未安,还没唐突此事。”修回道。
    “当下谁在执事?”姬伯轩辕又问。
    “叔爷正怀。”修回道。
    “好,我知道了。”姬伯轩辕说。
    正说着,斥候回来了,禀告道,再翻过两道山梁离少咸人原来的寨子就很近了,有一片宽阔田野可作战场。

    翻过来两道山梁,来到了收完了谷子燎完了谷草的一片田野上,这块田野因原属少咸人耕种,史称少咸之野。
    把队伍一字形摆开,熊、罴、狼、豹、貙、虎在阵前站定。姬伯轩辕呵道:
    “鸣矢叫战!”
    “刷刷刷”三支鸣矢,发出凄厉的鸣叫,飞向了原是少咸人现在祁伯直丰住着的寨子。

    山摇地动,寒风凛冽,阴霾四降!祁伯直丰拎着鬼斧牵着窫寙出现在大地上!

    姬伯轩辕定睛望向那窫寙,只见那窫寙龙首虎身而龙爪龙尾,人立而行,三人多高,两只鬲口大的龙眼里,放射着逼人的寒气。
    那窫寙仰天吼叫了一声。
    所有的人和兽都往后趔了一步,姬伯轩辕胯下的战马也向后趔了一步。姬伯轩辕看到那窫寙心头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初听康回的修说起这窫寙,自己没当回事,心想,两个孩子都敢去射杀而且还分毫未损,能有多大的事。
    现在知道了,这窫寙有祁伯直丰牵着,如果没人牵着,两个孩子都跑不了。
    如果没人牵着,任这窫寙在这大地上肆虐,岂不会有更多的苦难,也更难猎杀。想到这里,姬伯轩辕赶紧吩咐两边传令下去:杀死这窫寙之前,不准杀窫寙后面的祁伯直丰!
    祁伯直丰带着窫寙在阵前站定,也不答话。还剩下的三十多个战士,拿着盾分列祁伯直丰的两边,给他挡飞来的冷箭。
    祁伯直丰知道是姬伯轩辕来了,他看到了竖在田野上的姬氏人耀眼的龙旗。
    不管谁来都得应战,总会有决战的一天!
    姬伯轩辕看到祁伯直丰在阵前站定,就想提缰向前,那知那战马,抬了抬两只前腿,就是不肯往前走。姬伯轩辕只好放下缰绳,用马鞭指着祁伯直丰,喝道:
    “祁伯直丰,当初我苦心劝说帝江和少咸伯冈对你围而不杀,放你回河西,是想你能安身守分带着祁家人循良从善,而你却滋养仇恨,敛聚邪恶,以暴欺善,灭寨毁城!如今你尚有两条路可选,一是牵着你这邪恶的怪物带着祁家人远离涔水两岸,这样虽然艰难,但祁家人得以续传。二是逆天背道,恃凶逞强,祁家人危在旦夕。”
    祁伯直丰仰天大笑:
    “涔水两岸,自始祖以来就是我们祁家人的土地,自今以后仍将是祁家人的土地。你少说废话!”
    就在这时候,神危飘然而至,身子悬在空中,从怀里掏出个木棍柱在了地上,桀桀地笑着:
    “这么好的事,怎么能少了我啊!”
    “呔!你那是哪里来的邪神?”
    那神危桀桀一笑:
    “我是来自昆仑之墟的神危,你是何人?”
    姬伯轩辕扬鞭怒指那神危,高声喝道:
    “你们这些邪神,视凡人为蚁虫,为了排遣你们的寂寞,鼓动仇恨,作弄邪恶,挑动争斗和厮杀。逐乐人间的哀号,服飨人间的血醒,就是你们最大的嗜欲!滚回你的昆仑之墟,你这乖戾的邪神,还天下安宁!”
    那神危发出了一串桀桀的笑声:
    “哈哈,听你说话的口气和样子,你就是姬伯轩辕了。我倒觉得是你在恃强凌弱,而我是在扶弱助小。”
    “一派胡言!祁伯直丰不过河东,有人渡过涔水去欺凌他吗!?”姬伯轩辕说到这,就想不能再和这邪神争执,消耗了这边战士的斗志。于是高喝一声:“擂鼓!”
    十大部族就擂响了战鼓!
    姬伯轩辕马鞭向上一指:“杀!”
    姬伯轩辕一声令下,那十大部族的战士就呼喝着熊、罴、狼、豹、貙、虎向前出战,那熊、罴、狼、豹、貙、虎不敢向前,只往后趔,一众战士就去推那熊、罴、狼、豹、貙、虎,那知道越推越往后趔。
    雕、鹖、鹰、鸢放在了空中,却只是在空中盘旋,不敢俯下。
    姬伯轩辕脸上就是一寒。
    那边神危就哈哈大笑起来。
    无奈之下,姬伯轩辕又把马鞭向上一举,又喊了一声:“杀!”
    众战士闻听这第二声‘杀!’就蜂拥而上,向那窫寙扑去。那窫寙一看众人拥了上来,吼叫一声,就俯下虎身,左龙爪一扫,就是一片惨呼,右龙爪一挥又是一片惨呼。两边上来的战士把矛狠命地刺向那窫寙的虎身,把狼牙棒狠命地抡向后面的龙腿,那窫寙并不答理,立起身来,用后面的龙爪又是一扫,又是一片惨呼声响起。
    看到这里,姬伯轩辕从身边人的手里拿来一根矛,策马纵身就想上前,哪知那马昂首嘶叫了一声,却后退了两步。
    战士们的惨呼撕扯着姬伯轩辕的心,他想喊撤退。他知道他这一喊撤退,今天这一战就是败了,但不想败,如何取胜?爹在惨败的固湖之战对他狂吼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逃出去,带着姬氏人重新站起来!”
    逃回去,姬伯轩辕的心,一下子紧缩起来,一阵巨痛传遍了全身。
    往前提提
    历族人和纪族人带着一貔一貅,跟着大队人马的后面来到了少咸之野。历族人和纪族人都没想参加什么战斗,他们只是想跟来看看热闹。当那窫寙出现的时候,他们就被骇住了。这么大的一只怪兽,喷着彻骨的寒气,这怎么能杀得了啊。
    历氏族的人就想,不该跟来。
    纪氏族的人也想,真不该跟来。
    一貔一貅是灵兽,一看到那窫寙出现,就发出低吼要往前冲。
    历氏族的五六个人,赶紧抱住了他们的貔,这不能往上冲,冲上去就那龙爪拍死了。
    纪氏族的五六个人,也赶紧抱住了他们的貔,这不能往上冲,冲上去,肯定会被那怪兽咬死。
    及至看到姬伯轩辕的熊、罴、狼、豹、貙、虎都不敢往前,他们就把自己的貔抱得更紧了。
    那一貔一貅却是消恶驱邪的灵兽,当听到一阵接一阵的惨呼传来的时候,大吼一声,掀翻了身上的人,一前一后扑了过去。
    扑上去,这一貔一貅就和窫寙博杀起来!
    历氏族和纪氏族的人,看到这一貔一貅冲向前和那窫寙博杀起来,又不敢向前,一个个在那里干搓着手,紧张担心地看着。
    战场上的战士看到这一貔一貅冲了上来,知道在战场上也起不了作用,就慢慢地退了下来。
    神危看着冲上的一貔一貅,桀桀地冷笑了一声。
    祁伯直丰赶忙把鬼斧提了起来,以防这一貔一貅伤着自己。
    姬伯轩辕提着的心,放下来一半。

    窫寙高大力猛,一貔一貅虽然个头小,但是灵活,而且还是两只。
    貔去撕咬窫寙的前腿,貅就去撕咬后腿;貅去撕咬左腿,貔就去撕咬右腿;貔跳到背上去撕咬脊梁,貅就趴在地上撕咬龙尾。那窫寙左拍右打,前扫后踢,就是打不到一貔一貅,急地一阵乱吼。
    看到眼前这个情况,历氏族和纪氏族的人拍着手跺着脚快活地嗷嗷叫。
    姬伯轩辕这边的队伍发出了一阵欢呼。
    神危皱了皱眉。
    祁伯直丰举着鬼斧,干瞪着眼,怕伤着窫寙,劈不出去。
    姬伯轩辕想着这貔和貅到底能不能把窫寙打倒。

    打着打着,大家就觉着不对劲,这一貔一貅虽然撕咬的怪欢,但那窫寙身上却没有伤!看着看着,大家就都不作声了,那一貔一貅的动作也比先前慢了下来。
    终于那窫寙逮到了一个机会,一把抓住了一头貔或是一头貅的后腿。被抓住后腿的貔或貅就回首反咬窫寙的龙爪,那窫寙急忙用力把那貔或貅往身边一带,伸出另一支龙爪又抓住了它另一条后腿。这时候另外一头貔或是貅就跳上窫寙的龙头上,撕咬窫寙寒冰一样的龙眼。窫寙大怒,猛一起身,甩掉了头上的貔或貅,同时把手里的貔或貅高高地抛向了空中。
    抛向空中的貔或是貅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
    历氏族和纪氏族的人,都张着大嘴,吃惊地望着飞上天空变得越来越小的那头貔或是貅。
    姬伯轩辕这边人众尽皆惊呼。
    祁伯直丰哈哈大笑。
    神危发出了一长串桀桀的冷笑。
    地上的这一头貔或是貅,听到空中一声凄厉的嘶吼,赶忙跑了过去,蹲踞在地仰起头张开大口,去接那抛在天上的一头貔或貅。
    “哐啷啷!!!”一声巨响,灵光耀目,风尘幔舞。
    等众人揉揉眼,再去看时,那一貔一貅已经合二为一,暴长三倍,还是龙头马身麟足,头上却生着两只青色的角。
    雌雄合体的貔貅,浑身灵光闪闪,二目电光四射,肩生彩云般的双翼。浑身一抖,天地间一阵颤动,仰天一吼,阴霾瞬成晴空。
    这貔貅鼓吻奋爪扑向了窫寙,一灵一怪打在了一起。
    天摇地动,山崩石裂。罡风舞落木,呼喝迸泥沙。吻吻相合闪霹雳,爪爪相交激惊雷。两兽的吼声,在天空中来来回回地激荡着。
    众人看到了蜕嬗了的貔貅的刚猛暴烈,也看到了怪兽窫寙的凶邪恶残!
    修和诺么面面相觑,心想,这就是我们那时要去射杀的窫寙,当时真是荒唐。
    祁伯直丰已被博斗的罡风扫荡地丢下了手的鬼藤,滚到了圈外。
    神危也飘在了远处观望。
    姬伯轩辕和战士们肃穆着,观看着两只巨兽的博斗。
    打了半天,也没分出个伯仲高低。那窫寙突然退后两步,低吼着张开大嘴,向貔貅喷出了极度寒冰的邪恶之气。貔貅一看有邪恶之气喷来,张开大嘴就来吞纳。
    一灵一兽,一喷一纳,却也发出‘隆隆’的风云滚动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寒冷,使人们双拳紧握,牙关紧咬,浑身打颤。
    窫寙喷完了邪气把龙嘴合上了。这貔貅接纳完这邪气就赶紧把龙口给抿上,蹲踞在地,一动不动。窫寙上前抡龙爪去拍,那貔貅就跳着躲开,窫寙张开龙嘴去噬,那貔貅俯身一纵,也是躲着了一边,还是蹲踞在地,抿着嘴一动不动。
    神危看到这儿,一下飘到了祁伯直丰的身边,对祁伯直丰说道:
    “去,牵着鬼藤。别管这貔貅,先去杀了姬伯轩辕!杀了姬伯轩辕这群人就会作鸟兽散,这貔貅自会跟着主人回去。”
    祁伯直丰赶紧跑上前去抓住鬼藤,引着窫寙向姬伯轩辕扑去。
    那窫寙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就来到了姬伯轩辕的跟前。众人尽皆惊恐着后退,姬伯轩辕的战马,也‘蹬蹬蹬’就倒退了四步。姬伯轩辕勒住了马的缰绳,纵然身经百战,此刻也不知道如何应对。总不能骑着马,转身就跑。
    那窫寙仰天一吼,抡起龙爪就向姬伯轩辕劈去。
    就在这个时候,昌辛正好赶到。
    他远远地就看到了这两头骇人的怪兽,此刻看到一头怪兽扑向了爹,就冲向前,暴喝一声,挺起手中的矛向那怪兽的腹部刺去。他用尽全身的力量,他把所有的力量都贯注在矛尖上,他想这一矛一定要在这个怪兽的腹部上戳个大窟窿。
    但是,情急中的昌辛忘了,他的矛尖不在他的矛上,他的矛尖还卡在大熊的嘴里。
    着力点落了个空,昌辛的脚下就打了个拌蒜。打了个拌蒜昌辛下一步滚开的动作就没能及时地做出来。
    那窫寙本来是挥向姬伯轩辕的龙爪,突然看到有个人来到了自己的脚下,就顺爪往下一抄,拎着昌辛的腿,就把昌辛提了起来。
    “昌辛!”姬伯轩辕大呼一声。
    没人敢向前,大家都被这窫寙吓破了胆。姬伯轩辕焦急地喊着昌辛,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和嫘祖娘有的四个孩子中,他最疼爱这个么儿,昌辛也争气,和大他两三岁的孩子相比,他农猎都是个好手。姬伯轩辕焦急着,可是想不出办法,浑身的汗就下来了。
    被窫寙抓住了一条腿,昌辛也起不了身来,就拿另一脚去排(二声)窫寙攥着自己腿的龙爪。那窫寙一怒,就把昌辛的两条腿都抓了起来,大吼一声,两条龙臂一振,就把昌辛擗成了两半。
    鲜血迸飞,昌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
    一众人真是被吓破了寒胆,不停地向后退去。
    “昌辛!”姬伯轩辕大叫一声,胸口一痛,一腔热血就往上涌。他双目怒睁,牙关紧咬,硬生生吞住了这口鲜血。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他把眼望向那貔貅,只见那貔貅还是抿着嘴,蹲踞在那里。
    就在姬伯轩辕大喊一声“昌辛”的时候,一声“哥哥”也自天而降,一条鸣蛇飞落在了窫寙的面前。从鸣蛇的上面跳下一个发怒的小女孩。
    献儿发怒了!这个该死的窫寙擗了她的哥哥!
    她半踞着身子,紧握双拳,昂首决眦裂目瞪着那窫寙!
    献儿真的发怒了!她挽的头发蓬然散开,一根根竖在头上,直直地指向苍天。
    姬伯轩辕急切地喊了一声:“献儿快跑!”但是晚了,献儿真的发怒了!
    这个该死的窫寙活生生擗了自己的哥哥!!!
    献儿真的发怒了!!!
    她昂首!决眦泣血地瞪着那窫寙!滚滚的怒火在女孩儿的胸膛里熊熊地燃烧!!!
    她泣血的双眼喷出了怒火!
    她直竖起的长发燃烧起怒火!
    她挥动着双手,双掌间鼓荡起怒火!
    她跃身而起,双足间涌流着怒火!
    献儿怒火冲天!!!
    炎炽熛怒!万木皆焚!涔水枯竭!
    所有的人都一边惊呼着:“魃!女魃!”一边向远处跑去。
    那窫寙看到这里,就张开大口把胸中极度寒冰的邪恶之气喷向了献儿。
    再冰寒的邪恶之气也扑灭不了献儿心中的怒火!
    燃烧中的献儿看见了窫寙胸中那颗阴寒邪恶的鬼果,她团身腾跃而起,撞向了窫寙的胸口,伸出炽热的双手撕开了窫寙的胸膛,掏出那颗冰寒的果子,然后飘然于空中,用双手捧着鬼果,张开嘴喷出了自己心中的暴怒之火,把那鬼果焚成了碎沫!
    窫寙轰然倒下!
    ……
    ……
    ……
    往前提提
    神危一看情势不妙,飘身就走。献儿看出那神危才是祸根,忙唤来鸣蛇追逐而去。
    献儿为怒火所炎变成了女魃,所经之处水竭土赤,木秃草枯,均皆大旱三年。为此,她跑到赤水之北躲了起来,不敢再回人间。

    只剩自己和祁家的三十多个战士了,祁伯直丰看了看手里的鬼斧,看着姬伯轩辕那边围上来的人和兽,心中就有些慌乱。那六头见着窫寙往后趔的野兽,此刻嗷嗷叫着要向他这儿冲。他想到了父亲,想到了自己在鬼国里所受的屈辱和苦难。战!定要决一死战!他在内心里给自己鼓着劲,举着鬼斧向前迎。
    失去了一双儿女的姬伯轩辕,正在愤怒之中,走上前来也不答话,高喝一声:
    “擂鼓!”
    鼓声擂响,祁伯直丰想,这也不答话直接擂鼓就杀啊!把鬼斧看了一看,鼓声中,他脑子里电光一闪,想起了从鬼国爬出来的时候,自己劈山埋洞。
    就在姬伯轩辕一声“杀!”喊出来的时候,祁伯直丰用双手高高举起鬼斧,向着大地狠狠劈去!
    “喀喇喇……!”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大地被劈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姬伯轩辕这边站在裂口上面的人和兽,就掉了下去。掉下去的人和兽就发出恐怖的往下坠落着的嘶喊。
    祁伯直丰一看,心中狂喜,抡起鬼斧,朝着不同的方向就是三斧。喀喇喇,大地又裂开了三道口子。姬伯轩辕这边就响起一片恐怖的嘶喊声。
    地都裂了,天也要崩了哦。姬伯轩辕这边有人被吓掉了魂,转身就跑。有一个人跑,就有人跟着跑,跑的人越来越多。
    姬伯轩辕骑坐在马上,心想,没听说这鬼斧有这么疯狂的威力,听修的叙说,老帝江跟祁伯直丰打过,只不过一斧能砍破三个守城大盾而已。
    这怎么办?到了这少咸之野怎么碰到的都是这么棘手的事。
    祁伯直丰仰天哈哈大笑,抡起鬼斧冲着姬伯轩辕的方向,喀喇喇,又是一斧子。姬伯轩辕急忙把战马提纵而起,堪堪跃过。身边的战士,可就掉了下去,发恐怖的嘶喊声。
    祁伯直丰仰天又是一阵大笑。
    就在大家都恐怖着想逃离这少咸之野的时候,一个少年挺着矛,在裂口中跳跃着冲向了祁伯直丰。
    “诺么!”修大声喊着。
    祁伯直丰看到有人向他奔来,冲着那人来的方向,抡起鬼斧狠狠地往大地劈下,喀喇喇!又是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
    少年诺么不去闪避。当那鬼斧落在地上的时候,他向着祁伯直丰的方向,高高地跃身而起!
    当人们看到他掉向裂口发出叹息声的时候,他把矛一横,用矛担住了裂口两边的隙壁,身子一沉,借着矛杆弹力起飞在了空中,一杆矛直直地刺向祁伯直丰的胸口。

    往前提提
    祁伯直丰本来以为冲过来的人掉下去了,哪知又从下面飞了出来。眼看这一矛刺到,祁伯直丰仰仗着自身上的皮甲厚实,不躲抡斧去削。眼看就削到了,那知这矛抽了出来,就送进了自己的左眼眶里!
    真快!
    快!诺么知道要快,不然祁伯直丰后面的三十多个战士围上来,自己就没命了!
    矛长斧短,祁伯直丰向后退了两步,诺么跟进了两步。无奈之下,祁伯直丰只能抡起斧子去削那嵌在自己左眼眶里的矛,矛削断了,削断的矛尖已经嵌在他的右眼眶里。
    祁伯直丰大吼一声,对着诺么的方向,喀喇喇就是一斧。大地又裂开了一道口子。
    诺么跳到了一边。
    祁伯直丰知道没把诺么砍掉下裂口,他也看不见诺么在哪里,他发疯地抡起鬼斧转着圈地向大地劈着!
    “喀喇喇!”
    “喀喇喇!”
    “喀喇喇!”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少咸之野的大地被那鬼斧劈出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时不时还传来祁家人和姬伯轩辕那边的人掉下裂口的嘶喊声。
    天上下起了滴滴答答的小雨,诺么想起了青丘之山的胡枝子花。
    裂口越劈越小,祁伯直丰终于力竭,他低着头,柱着鬼斧蹲跪着身子,问:
    “你是谁?”
    他知道诺么就在他身边不远。
    “爹娘都叫我诺么。”诺么回答说。
    祁伯直丰听到了诺么说话,起身举斧就向诺么这儿劈来。诺么转身一让,把手里的半根矛向祁伯直丰的双臂上一抡,那鬼斧“镗啷啷”就掉在了地上。
    诺么走上前去,拾起地上的鬼斧,仔细地端详起来。
    手里没有了鬼斧,祁伯直丰两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他怒睁着两只泣血的眼眶,仰天一声长叹,趴伏在地上,爬着去找他自己砍出来的大地的裂口。
    绝望的祁伯直丰要死在自己砍下的裂口中!
    黑暗中,他爬啊,爬啊,他想起了爹,这怎么去见爹啊。他想起了两个儿子,他喊着儿子的乳名,心中就一阵巨痛。他的两个眼眶里流不出泪啊,流出的是心中苦痛的鲜血。奋力地爬着,疯狂地爬着,可他就是爬不到自己砍出的裂口。他在心里喊着:让我死啊!让我死啊……
    爬不到自己砍出的裂口,祁伯直丰双手擂胸昂首向天惨号一声,就喷出一大口鲜血。

    伤痕已被地母抚平,化育大地万物的地母,见不得人类的厮杀。

    姬氏族的五六个战士,赶上前来摁住了祁伯直丰,用他的头发反缚了他的双手,用方木枷住他的双脚。
    修扑上前来,一声不吭,挺矛就要诛杀祁伯直丰,给自己的爹报仇。
    “住手!”姬伯轩辕大喝一声,止住了狂怒中的修。来到祁伯直丰的面前,厉声说道:
    “祁伯直丰!上天有好生之德,而你辜负天意,我给你两次机会,以延续祁家人的血脉,而你却受邪神蛊惑,耽于杀戮!”
    正说着两个壮汉带着七八个战士飞奔而至,正是长子玄嚣和次子昌意。
    姬伯轩辕看了一眼昌意,指着祁伯直丰向所有的人高声说道:
    “贰负之臣,桎之疏属之山,以昭示天下!”
    “是!”昌意领命带人挟祁伯直丰而去。
    看着昌意等人把挣扎着呼号着的祁伯直丰拖走,姬伯轩辕转身来到了被围着的二十多个祁家战士:
    “降者为奴,拒者死!”
    祁家战士里有血性的汉子,往外就冲,冲上来的,就被围着的乱矛戳死在地。
    姬伯轩辕挥了挥手里的鞭子,指着西山的寨子,向各部族的人们喊道:
    “禁绝杀戮,悉以为奴!”
    众战士向着河东河西的寨子,蜂拥而去。

    诺么走上前来,以双手向姬伯轩辕奉上鬼斧。姬伯轩辕接过寒气逼人的鬼斧,端详一番,递给身边的玄嚣,说道:
    “寒邪凶险之物,坠之河水之中,让它永世不见。”
    “是!”玄嚣领命而去。
    姬伯轩辕翻身下得马来,走到诺么跟前,捶了捶诺么的肩膀头,说道:
    “雄士诺么!”
    说完,姬伯轩辕转身就去找儿子昌辛的身子。找来了儿子的两片身子,姬伯轩辕颤抖着手把儿子归拢在一起,唤来人,用行征的席子把儿子包好。再命人用矛扎个架子,好把儿子抬回去埋了。

    雨滴答的越来越大了。
    河东河西的寨子里,不停地传来惨呼声。虽说禁绝杀戮,但太小的太老的仍会被杀掉……

    看着族人扎好了架子,姬伯轩辕又来到了怪兽窫寙跟前。看着窫寙龙头龙爪骇人的模样,姬伯轩辕心想,这就是少咸伯冈变的,献儿把它邪恶的心掏出来烧了,它应该就没有邪性了吧。想到这儿,连忙派人叫来十大部族的十巫。
    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等,十巫来到近前,姬伯轩辕指着窫寙对十巫说:
    “疾去,活之。”
    十巫抬起死了的窫寙疾奔而去。

    十巫把窫寙抬到了昆仑之墟,以不死之药操之。窫寙活了过来,但邪恶的本性没变,逃进了弱水里。后世又出来祸害人间,最终被后羿用神箭射杀,这是后话。

    姬伯轩辕刚收拾停当,就见修和箕部落的人争执而来。箕部落的人肩上扛着一张大弓,正是诺么的乌号之弓。
    箕部落的人说,这是我们从祁家人的部落里缴获的。
    修说,这是诺么的,是他射杀窫寙的时候,丢在这的。不信,诺么你说给他们听听。
    诺么尴尬地笑了笑,没有作声。
    一张弓毁人家一座城,而且人逃回来,弓丢在战场上了,没有比这再丢人的事喽!今天冲上前去独战祁伯直丰,心里也就是想洗亮一下自己。这张弓再好,自己也不想再要。
    姬伯轩辕从箕部落人的手里,拿过来乌号之弓。仔细地看了又看,然后说道:
    “弓,能猎千步之外的凶兽。然则弓满才能簇疾,这样吧,今天谁能拉开这张弓,这弓就是谁的。”
    姬伯轩辕说着把弓递向了箕部落的人,箕部落的人拉过没拉开,就摆了摆手。
    姬伯轩辕把弓递向了诺么,诺么摇了摇头。
    姬伯轩辕从随从战士的箭囊里摘了支长箭,向前跨了三步,望向了天空上在盘旋着的一只鹰隼,撤步引弓,满弓逐隼。
    姬伯轩辕逮准了鹰隼,加力去射时,那弓弦“嘎喇”一声绷断。绷断弦的乌号之弓发出嗡嗡的龙吟之声,姬伯轩辕立起身来,把弓递给跟随的战士,说道:
    “这弓是我的了。”
    众人诺诺。

    此事刚完,就听见有人喊,两族人打起来了!两族人打起来了!姬伯轩辕听到后就皱了皱眉,他最讨厌打完仗为了逐利,自己人再相互打杀。他撩开衣襟,大踏步地走了过去。
    近前一看,在那头貔貅的前面,历氏族和纪氏族正在厮打着。姬伯轩辕暴喝一声:
    “住手。”
    两氏族的人,听到暴喝,散了开来。
    散了开来,看到是姬伯轩辕来了,历氏族的人就上前来给姬伯轩辕说,这貔貅是我们历氏族的!纪氏族的人也上前来说,这貔貅是我们纪氏族的!给姬伯轩辕说着说着,两族的人又吵起来了。
    是我们的!
    是我们的!
    是我们历家人的!
    是我们纪家人的!
    姬伯轩辕摇摇头就笑了,原来是没法分辨雌雄,现在是没法断决归属。
    在姬伯轩辕的一声暴喝之下,历氏族和纪氏族的人不敢再打,却吵的更凶了。姬伯轩辕不再去理会他们,径直走向了那头貔貅。他的本意是想,来到貔貅的跟前,再把两边的族人喊过来,看看这貔貅愿意跟谁走,愿意跟谁走,就是谁的。
    那知当姬伯轩辕走近貔貅,貔貅就向姬伯轩辕张开了龙嘴,那龙嘴里含着一颗青色的冰珠。
    凛寒突袭,一刹那间,天寒地冻。天上滴答下来的越来越密的雨,霎时被凝成冰珠,打在大地上,打在树木上,打在人们的身上,发出一片‘哗哗’的声响。
    姬伯轩辕不敢用手去接,连忙兜起衣襟,貔貅就把青色的冰珠吐在了衣襟里。姬伯轩辕看懂了那貔貅的眼神,找来战士用行征的皮囊把青珠收好,就拍了拍貔貅的头,转身就走。
    貔貅见姬伯轩辕走了就跟着走了。
    “你们两个氏族,每个都到有熊大城挑十担谷子。”姬伯轩辕边走边大声地向历纪两个氏族的人说道。
    两个氏族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无奈之下,一齐高声说道;
    “谢谢你的好意,这十担谷子我们就不要了,今后我们遇到了难为,还望能鼎力相助。”
    “好!”姬伯轩辕一声应道。

    整治好伤员,整理好队伍,驱赶着新掳来的奴隶,背着扛着搜刮来的东西。姬伯轩辕领着灵兽貔貅带着族众,翻过了两道山岗,又来到了康回人被践踏了的大城。
    康回人箪食壶浆匍匐在道路的两旁,迎接胜利的战士。叔爷正怀见姬伯轩辕来到,急忙迎上前去,匍匐在地:
    “帝,荡凶魔,扫顽恶,保一方安宁,使康回人不再惊奔呼号于山林。天恩难言谢,康回人俯首尽为臣。”
    姬伯轩辕连忙从马上下来,扶起了老泪纵横的叔爷正怀,说道:
    “父少典谓吾曰,天下平则姬人永续,天下乱姬人岂能独免。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驱邪除暴人俱有责。老人家言过了,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城已毁,也无歇息之处,真是惭愧的紧。”叔爷正怀说道。
    “民无安居才该忐忑,兴土修城最是要紧。”姬伯轩辕说。
    “是是。”叔爷正怀应诺着。
    “本不一盟,修至有熊大城言及窫寙肆虐,轩辕急生灵涂炭,未禀赤帝匆促征伐,心也惴惴。”姬伯轩辕说。
    “修有先见赤帝,此勿挂念。”叔爷正怀说道。
    “我有一事相求。”姬伯轩辕说道。
    “请讲。”叔爷正怀说。
    “两个盟约,近五年没磨牙打仗了。”姬伯轩辕说着从怀里掏出块玉佩,递给叔爷正怀。“此双龙合壁玉佩,烦你带给赤帝,言及轩辕欲歃血合盟,奉赤帝为泰帝。请转告之,不知可否。”
    “康回人正择日让修袭帝江之号,奉首后正该去禀明赤帝,到时定会为之。”叔伯正怀说道。
    “轩辕先行谢过。”姬伯轩辕躬身说道。
    “惭愧惭愧。”叔爷正怀躬身行礼道。

    “你才是今天真正的英雄。”修对诺么说。
    “过讲了。”诺么回答说。
    “城里很快就能有修缮好的房子,你在这住下吧。”修说。
    “不了,我去有熊大城,听说有熊大城有个封子,我要去跟他学盘炉子。”诺么望着就要远去的队伍说。
    “好吧”修说。
    诺么赶向了前面的队伍
    往前提提
    十九 邦央

    “一听说让我去找玄珠,立马我就把大地划成了九块。哈哈,不是真在大地上划,我是在心里划的。哈哈,天地在我心中。然后,我把不可能遗落玄珠的八块拿掉,把剩下的那一块拿过来,再分成九块。然后再拿掉不可能的八块,再把剩下的一块拿过来分成九块。就这样我分啊分啊,分到第八十一次,分不动了。好了,就在这儿了。把这块在心底藏好,挑起行囊我就出发了。一路上我跨激流越险峰,降妖伏怪……”
    象罔说的是吐沫星子四溅,鸷瞪着赤红的双眼盯着他看。
    象罔说了有八百遍了吧,鸷在心里数到二百多遍就恶心地数不下去了。鸷起心想静下来,想想自己怎么就从茧窝来到这里蹲大圈了。可这象罔不停地颠来倒去地一个劲地显摆着,他如何找到玄珠的事迹。鸷先是听得干哕,用牙咬住虎口忍着,蹲大圈一天只给一陶盘子谷粥,还清汤拉水的,这要是吐出去,就坚持不到第二天的那盘子了。咬着虎口艰难地度过了两天的干哕期,头又开始痛,只要象罔一张口,头就炸裂似地开始痛。鸷终于忍不住了,他瞪着赤红的双眼看着象罔,只要象罔再说下去,他就能扑上去掐死他。
    就在这时候,远处城外隐约传来了一大片嘈杂的脚声。象罔不说话了,他侧起耳朵,认真地听着,听着听着,他就笑了,说:
    “这是得胜回来了。”
    “什么得胜回来了?你怎么听出来是得胜回来了?”听到了一句新鲜话,鸷松懈了瞪着象罔的双眼,好奇地问道。
    “远征回城的人都很疲惫,但是得胜的战士心气高,纵然疲惫也都抬着脚向前走。打了败仗回来,疲惫沮丧再加上失去亲人的痛苦,回家的战士就迈不开脚步,脚是拖着向前走的。”象罔说着,又侧起耳朵认真地听着。
    “哦。”鸷一边认真地听着远处的脚步声一边答应着。
    “我把玄珠弄丢了,这要是再打了个败仗回来,轩辕伯还不把我的皮给剥了。想想我当初找到玄珠的时候,是多么的荣耀。我找玄珠的时候,我把大地先……”
    “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见象罔又要开始,鸷赶紧打断他说。
    “你问。”象罔停了下来,回答说。
    “我怎么来到这,就没见你和你左边的那个人说过话?”鸷问道。
    “我才不给他说话。”象罔不屑地瞥了一眼左边的壮汉,压低声音说道。
    “怎么啦?”鸷压低声音问。
    “天天在这蹲着,我觉得无聊,就找他拉拉呱说说话,谁知道有一天他一声不吭,跳起来摁倒我就照死里打。一边打一边还说要把我先撕成九块,心倒有多狠!”象罔恨恨地说。
    鸷笑了,心想,说不定那一天我受不住了也会把你撕成九块。

    战士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城里的男女老少欢呼着涌向城外,去迎接归来的战士。

    凯旋的队伍开始进城,战士们身披皮甲,肩抗长矛,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两两一排从城门鱼贯而入。
    队伍快走到象罔和鸷跟前的时候,象罔说:
    “别再看了,赶紧把头低下。”
    鸷转头看向象罔,只见象罔把两只手藏在怀里,耸肩缩头地蜷曲着。鸷也赶紧低下头,把手也藏在了怀里。队伍从他们前面经过的时候,鸷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每个经过的士兵都会向蹲大圈的人啐口水。
    鸷也赶紧缩起头,心里面这个憋屈啊,大次人认定他盗了古琴,烧了穷桑人的茧窝。现在姬氏人怀疑他与棘儿盗了玄珠,在这蹲大圈,被人吐口水,而且棘儿化成了奇相,自己有口也说不清楚。
    鸷正难过着,走过来了一匹马。马到鸷和象罔的面前,“吁”的一声就停了下来。马停了下来,整个队伍就停了下来。鸷感觉到象罔在哆嗦,马上的人下了马,象罔就哆嗦得更厉害了,鸷都能感觉到地在颤动。下了马的人向他们走了过来,鸷就听见象罔的身上传来骨节相撞的一片哗哗声。
    走过来的人拍了拍鸷的肩膀,鸷抬起头来,那人示意鸷站起来。
    鸷站起来,就看到了一双壮年男人温暖的双眼,象西海一样宽广,人没笑,目光中却波动着笑意。
    那人指了指鸷背上的琴。
    鸷把背上的琴解了下来,递给那人。那人拿过琴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拨动了一下琴弦,问道:
    “会弹?”
    “会。”鸷回答说。
    那人招来了一个城奴,让城奴趴伏着跪在地上,然后把琴放在城奴的背上,说:
    “且弹一曲。”
    鸷跪坐在了琴前,心道总不能弹神武罗教给他的曲子吧,想了想,就铿铿锵锵弹起了棘儿唱的秋征曲。
    一曲弹罢,归来的战士尽皆肃然。
    “秋风急行,远征途中,心坚志定。虽然莽野,琴弹的却还不错。”那人缓缓低下抬着的头,望着鸷问道:“跟那个小丫头在一起的人,就是你?”
    “是。”鸷边应着边站起了身来。
    “你见到她,是在她得到玄珠之前还是之后?”那人问道。
    “得到玄珠之后。”鸷用坚定的眼神,看着那人说。“她救了我,让我陪她去青腰之山……”
    “不用再说。”那个人打断了他的话,用脚把地上的圈擦开,把鸷拉出圈外,转身喊道:“雍父,带这人去换身衣裳,找个地方住下来。”
    天天在山间穿行,鸷的衣裳已经褴褛地露出屁股了。

    叫雍父的中年人带着鸷到祖堂边的库房里取了件衣裳,然后到护城河洗了个澡,就把他带到了城西北角的窑场。窑场内乱七八糟地摆满了鼎鼎罐罐,几个人正忙着收拾。
    “封子,城里这两天人来人往的多,住的拥挤,这个人就塞你这了。”雍父冲着忙活的人们说道。
    内中一个须发皆白一脸黢黑的老者抬起头,看了看鸷笑着说道:
    “哈哈,是弹琴的那个家伙,好的好的,你先带他去屋里吧。”那个名叫封子的人笑着说。
    雍父把鸷送到了窑场南边的一间屋子里,就转身走了。
    鸷进到了屋子里,屋子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就坐在了门口的台子上。深呼了一口气,心想着这是想把我怎么着,看那个人的语气没有恶意,应该没什么大事,反正不要蹲大圈了。想完了这个事,心里就想起了棘儿,想着棘儿会不会象神武罗那样清冷寂寥地在某一个地方过着,再一想,不会的,她还是在这一层里。正想着,就看见从西面的路上走来了一个壮年的汉子,那汉子尚未卸甲胄,一脸远征的风尘。到了窑场边,就大声问道:
    “弹琴的那个家伙在哪?”
    封子没作声,用手指了指南屋。那人两三步就跨到了南屋的门口,鸷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连忙出了屋。
    “你就是跟棘儿在一起的那个小子?”来人问道。
    “是。”鸷答道。
    “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那人说。
    鸷就把棘儿怎么救了他,怎么一起到青腰之山得到的荀果,找寻不到都广之野,怎么被追寻的人堵在了山崖边,棘儿怎么先吞了玄珠再吞了荀果变成了奇相,原原本本地向那人说了一遍。
    那人听完仰头看了看天,喃喃说道:
    “成了奇相也是她的造化啊,只是再也见不到这个孩子了。”
    那人说完转身就走了。
    望着那人的背影,鸷心想这应该是棘儿的爹吧,心里应该是悲伤的吧,不然来时高大的身躯,走时却突然矮小了许多。这样想着,转身想进屋,就看见那雍父又带一个人过来。带过来的人也是个少年人,看上去和鸷的年龄差不多,不过比鸷黑壮了许多。
    来到了窑场,雍父高声说道:
    “封子给你带来个人,这人要跟你学盘炉子。”
    “他是谁?就要跟我学盘炉子。”封子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问。
    “战胜鬼斧的勇士,轩辕伯称为雄士,自名为诺么。”雍父说。
    “我不要!我不要!”那封子一边大声的嚷着,一边向他们走了过来。“一个外族人怎么能跟我学盘炉子!?”
    “此人独战鬼斧祁伯直丰,于姬氏人有功。轩辕伯赐他两个丁奴,他反赠给了轩辕伯,只要求跟你学盘炉子。”雍父解释道。
    “不行,不行,我这窑场是干活的地方,你把他弄我这里来,我这里多少天都不得安宁。你把他带走,你把他带走!”封子抖着胡子大声地嚷着。
    “轩辕伯下的令,人我给你带来了。”雍父说完转身就走了。
    “我不要,我不要。”封子边嚷着边转回身忙活去了。
    就剩下雄士诺么尴尬地站在那里。

    鸷看着诺么站在那里,就想起了小时候,看见小孩子们在做游戏,就兴冲冲地跑过去,想和小孩子们一起玩。小孩子们却冲他嚷道,我们不带没妈的孩子玩。在那时候,自己往往也是这样,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看了一会子,鸷忍心不过,就走过去把诺么拉进了屋里。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诺么。”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鸷。”
    ……
    鸷给诺么讲凤凰巢和那个家伙。
    诺么给鸷讲胡枝子花和山咕鲁子。
    ……
    往前提提
    封子回屋的时候,看到诺么没有走,讽嘲道:
    “你怎么还没走?你给我说说,你怎么化身一条青龙眨眼之间就到了祁伯直丰的跟前?你现在化身个青龙给我看看。”
    诺么:“……”

    勇士的事迹,总会被传说成神话。
    虽然姬伯轩辕因为诺么是个外族人,并没有给诺么足够的勇士的礼遇。但是勇士的传说,却随着风儿在大地上传播着。
    勇士的名字最能打动女人的心,最能撩起少女们心中的情火。
    在银色星月辉映着的夜晚,天下的女孩们香甜的梦里都会喃喃念叨着‘雄士诺么’这个名字。

    到了第二天,鸷就知道封子说的‘不得安宁’是怎么回事了。

    一大早起来,诺么吃完饭就向窑场走去,心想着,管你留不留我,我先跟着干活再说。他还没走进窑场,就过来了一个头上插着朵红花,手脖子上缠着蓝色的花藤,身上围一条黄色的花缀成的裙子的女孩。女孩来到后,就围着诺么又跳又唱。诺么一下子楞住了,弄不清怎么回事,及至看到女孩的眼中闪动着的情火。虽未经人事,但也懂那眼波里面的意思。诺么赶紧躲了开去,径直走到了窑场里。那女孩一看诺么不理她,就伤心地哭着跑走了。
    “看到有合适的,就拎回家吧,这有熊大城可没有你们一起住的地方。”封子说。
    到了下午,又来了一个披着一身白色羽毛的女孩,象一只鸟儿样在诺么身前翩翩起舞。舞了一会子,见诺么不搭理也是难过地跑开了。
    就这样一天天的,天天都有女孩来,有时候一天能来好几拨。
    有姊妹俩一起手挽手来的,有娘拎着闺女来的,有五六个女孩结伴来的。
    有唱歌跳舞的,有来到就献上自己的织帛的,还有来到就站在那里只顾对诺么抛媚眼的。
    把那个封子气地又吹胡子又瞪眼。
    热热闹闹十来天,天天都有女孩子流着泪离开窑场。到第十五天的时候,就没女孩来了。
    到了第十六天,大家心想这总算能清净下来了,前道房伶伦的女人小好的娘,敞着个怀,两手撩着个裙子,一扭一摆地就来了。封子看见火冒三丈,弯腰拾起个烧火棍,抬头对着全城大声喊着:
    “伶伦,你的骚婆娘又发花癫了,你要是不管我就打了啊!”
    那婆娘正哼着曲儿对着诺么扭摆着,一下看见封子举着个烧火棍冲过来了,吓得转身就跑。
    第十八天,已是初冬,第十八天正午的太阳特别的耀眼。
    封子正督促着窑里的几个人,规整窑场里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诺么怀里正抱着两个敞口的罐子,一个女孩子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女孩小腿上帮着鹿皮的护腿,腰间围着灰青的革裙,腰以上是绊紧了的赭红的革甲。头上戴着蛇皮的发箍,发箍上插着一根火红的翎子。背上背着猎弓,手里拿着根长矛,肩上抗着一头獐子。
    女孩从远处走过来的时候,诺么惊讶女孩的一英气,等走近了诺么惊讶女孩的美貌,等走到近前,两人四目一对,诺么怀里的罐子就哗啦啦掉下来了。
    女孩肩上的獐子也掉了下来。
    刹那间诺么先是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了天没有了地没有了自己,接着就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欢悦从心底慢慢涌起。
    封子正在锄灰,听到罐子打碎的声音,转过头就想骂人。等看到诺么站在那儿痴痴的样子,再看到对面的女孩,他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声:“冤家啊!”就继续锄炉膛里的灰了。
    女孩先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从浑噩中醒了过来,赶忙踢了踢掉下来的獐子说:
    “封子,换罐子。”
    “烧好的都在这,你看着抱吧。”封子头也没回地说。
    “我要三扎两指口的。”女孩说。
    “三扎的我的窑都烧不出来,还三扎两指的。你不是来换罐子,你是来看汉子的吧。”封子站起身来说。
    “什么看汉子,我是来看你的。”女孩被封子呛的楞了一下说道。
    “看我,哈哈,我老了不中用了。”封子带着戏谑说道。
    “再扯嘴你信不信,我把矛尖扎你嘴里面,把你的舌头扣下来!”女孩怒目说道。
    女孩说完也不再搭理封子,转身就走了,抛下一句话:
    “你给我烧。”
    “岚古甸的邦央,拿走你的獐子!”封子喊着。
    诺么知道了女孩的名字叫邦央。

    是年邦央十七岁,诺么十五岁。
    往前提提
    是夜,躺在屋子里睡觉,没星星可数,封子就给鸷和诺么聊起了邦央的故事。

    在很古很古的时候,岚古甸还不叫岚古甸,那时,岚古甸还没有人烟。只有天上的鸟儿给醴(lǐ)水里的鱼儿唱着歌,只有赉(lài)山上的苍松和风儿说着话。岚古甸依枕着巍峨的赉山,蜿蜒的醴水默默地从岚古甸穿过。在甸子的中央,醴水的岸边,长着一棵高大的榗(jiàn)树。圆圆的叶子,红色的花瓣上刻着黑色的纹理,下面托着白色的花萼。结着黄黄的扁圆的,象枳实一样的果子。

    草铺展着河岸,藤缠着树,年复一年岚古甸就这样寂寂地枯黄着。

    直到有一天,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个胖大的神婆婆,打从这里路过。她看见清泠的醴水非常欢喜,就跳进醴水里洗了个澡。洗完澡,她靠在榗树上打了个盹。当她醒来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了榗树上的果子。
    胖大的神婆婆吃了榗树上五颗香甜的果子,发现自己怀孕了,怀了孕的神婆婆就在这儿住了下来。
    神婆婆望着巍峨的赉山上整日缭绕的山岚,给这片土地起了个名字叫岚古甸。
    十个月后,神婆婆生下了五个哭声洪亮的胖小子。生孩子的那天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天火四溅。神婆婆就给老大起名叫雷,给老二起名叫电,给老三起名叫风,给老四起名叫雨,给老五起名叫火。
    风吹日晒下,五个小小子长成了男子汉。孩子长大了,神婆婆也该走了,五个孩子扯着妈妈不让走。神婆婆走不了,坐在地上想办法。思来又想去,她让五个孩子下到醴水去捉鱼。
    要捉最大的,要捉最美的!神婆婆妈妈坐在孩子们的身后喊。
    五个孩子有智慧,五个孩子不惜力,每个孩子都捉到了最大最美的鱼儿。雷抱来条青色的金鲤鱼,电抱来了黄色的金鲤鱼,风抱来了赤色的金鲤鱼,雨抱来了白色的金鲤鱼,火抱来了黑色的金鲤鱼。五条鲤鱼一人多高,在五个孩子的怀里摆摆摇。神婆婆妈妈站起了身,念动咒语走向前,用手指在每个金鲤鱼的头上轻轻地点,五条金鲤鱼就落了地,变成了五个咯咯笑着的俊姑娘。
    五个男子汉高兴地蹦又跳。
    神婆婆掏出了弓箭,向着岚古甸的五个方向射了五支箭。一一指着箭落的方向,雷、电、风、雨、火按着我射的方向去寻找箭支吧,找到了箭支就在那儿安家落寨吧。
    五个孩子没人再去扯妈妈,各自领着咯咯笑的俊姑娘,按着箭枝的方向就走了。

    从那以后岚古甸就有了笑声,有了哭声;有呼唤,有了悄悄话。

    日复日,年复年,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五个寨落在岚古甸和和睦睦地繁衍着,春天到醴水边上去撒谷子,撒完谷子就在醴水边快快乐乐地拉踩春。秋天祭完神榗树,再到赉山去围猎。围完猎大家一起喝果子酒吃着烤肉,望着月亮跳树神。
    直到雷寨落出了个雷伯咆,就一切都变了。
    那雷伯咆鸱目虎吻,一脸横肉,象公鹿一样好斗,象毒蛇一样贪婪。在甸子里他依仗雷寨落寨子大,人口多,就自立为五个寨子的伯,为非作歹,横行寨落间。在甸子外他依附姬氏族,追随姬伯轩辕四处征杀,以杀戮为喜,以掠来外奴为乐。
    每年秋收后,电、风、雨、火四个寨子都要向雷寨落挑去五担谷子。有一年火寨落欠收,火寨落没送这五担谷子。雷伯咆带着雷寨落的凶神恶煞们闯进火寨落,打落了火伯炤满口的牙。火伯炤十二岁的儿子炎,跪抱着雷伯咆的腿,求雷伯咆不要打自己的爹,被雷伯咆一脚踢翻。被打落满口牙的火伯炤,没活过两年就死了。雷伯咆给火寨子新立了个任由他支使的火伯。
    每年出外秋征,电、风、雨、火四个寨落都要向雷伯咆出十个丁。上一年电寨落出的十个丁,只回来一个,这一年电寨落不愿意再出丁。雷伯咆带着雷寨落的妖魔鬼怪们闯进了电寨落,敲断了电伯力一身的肋骨。电伯力八岁的儿子刃,手举着烧火棍要跟雷伯咆拚命,被雷伯咆一脚踢翻在火塘里,烫了一身的伤。被敲断肋骨的电伯力,也没活过两年就死了。雷伯咆给电寨落新立了个任由他支使的电伯。

    从那以后岚古甸的人们,就在雷伯咆的淫威下,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春天是从醴水流淌出来的,岚古甸的人都这么说。温暖的醴水融化了河面的薄冰,再浸润了两岸的花草,春天就一天天的来到了。
    春天到了,岚古甸人就聚在醴水的岸边,一起撒谷子。
    岚古甸的人不捕鱼不食鱼,他们称醴水里的鱼为鱼子妈妈。在最坏的年景里,岚古甸人忍受着最难忍的饥饿,除留下谷种外,也要留下谷子给鱼子妈妈撒谷子。
    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岚古甸的女人们沿着醴水岸一一排开,一边向醴水里撒着谷子,一边唱着鱼子妈妈歌:
    “祈鱼子妈妈哟,
    唤鱼子妈妈。
    醴水水更甜哟,
    鱼子妈妈好欢喜。

    祈鱼子妈妈哟,
    唤鱼子妈妈。
    种谷谷更香哟,
    鱼子妈妈更欢喜。

    祈鱼子妈妈哟
    唤鱼子妈妈
    种谷粒更大哟
    鱼子妈妈最欢喜。”

    撒九把谷子,唱九遍鱼子妈妈歌,撒谷子就结束了。

    女孩们手拉着手,拉成一个圆圈,男孩子们用砍来的松柏树枝把圆圈围好。在中心燃起篝火,在正北摆好五个古陶鼓,拉踩春就开始了。雷寨落的男孩子们先跳进圈里,随着鼓点跳起了射箭舞。射箭舞跳完,雨寨落的女孩子们跳进圈子,随着歌声跳起了斑鸠舞。
    五个寨落互为姻亲,拉踩春是姑娘小伙相识相知的时分,是姑娘小伙绽放心中春情的地方。
    风寨落的女孩子跳进了圈里,跳起了割谷子舞。
    当风寨落的女孩子跳进圈里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排头的女孩子身上。那姑娘长得美啊,跳起舞来既矫健又婀娜,举手投足都是美。
    岚古甸的子孙都是鱼妈妈的孩子,岚古甸的女孩子个个都粉嫩嫩的水灵,岚古甸出了一片又一片的美人。
    但是都不及这个女孩的美。
    雷伯咆也看到了。雷伯咆看得眼发直,咕噜咕噜咽口水。雷伯咆问:
    “这是风寨子的吧,排头的那个女孩是谁?”
    “是我的女儿邦央。”风寨子六十岁满头白发的风伯鸣骄傲地说。
    “哦,邦央。”雷伯咆又咽了一下口水。

    拉了三天三夜的踩春,五十五岁的雷伯咆一连跑去看了三天。看了三天的雷伯咆回到家里,再看自己的几个女人,个个都象草窝里的鹌鹑。
    雷伯咆吃不下,雷伯咆睡不着。雷伯咆坐在堂檐下做斗争,三天又三夜,邪恶和贪婪终于碾灭了仅有的一丝善良。
    他站身来,挥舞着双拳,瞪着赤红的双眼望着天空,咆哮道:
    “岚古甸是我的!岚古甸的一切都是我的!!!”
    雷伯咆咆哮完,立刻着人拿十张鹿皮牵十头羊,去风寨子下聘礼。
    无论动物还是人类,最终极的渴望是追求美,所以美最能震撼人心
    邦央三岁跟着妈妈学唱歌,五岁跟着阿爹学射箭,十一岁就独自一人上山去猎鹿。阿爹风伯鸣四十五岁有的这么一个女孩,他拿邦央当个男孩子养。下地安排农活,让邦央跟着看,上山组织围猎,让邦央跟着学。风寨落的传说里,从没有女人当过伯,风伯鸣还真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把自己的这个伯,让女儿承继了。女儿长的好,心也灵动,刺矛射箭都是一把好手。就是和族里的男女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有点乖戾,这也是他从小娇惯出来的。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邦央十五岁第一次去拉踩春。回来的这三天,她快活的象个小鸟一样。四处去找寨落里的女孩子们,在一起拉呀说啊唱哟笑着。
    第四天又要出去,被风伯鸣拽了回来。父女二人跪坐在堂前,风伯鸣手执黑枣木杆,教邦央望斗柄识农事。刚说到斗柄指东,天下皆春,一个族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雷伯咆来下聘礼了!雷伯咆来下聘礼了!”
    “什么?在什么地方?”风伯鸣急忙问道。
    “就在寨子门口。”
    风伯鸣的心一下子就乱了,拉踩春的时候,雷伯咆盯着女儿看,自己也知道。但他万万想不到雷伯咆能撕开老脸,干出这种下贱的事。没有流传下来的族规,但岚古甸的男人四十以后就不婚不娶了。
    风伯鸣心里骂着淫邪的雷伯咆,一时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邦央先是没弄懂怎么回事,等看到爹脸上愁苦的样子,她一下子明白了。想到雷伯咆,那个邪恶的,一脸横肉的老头子,邦央就感觉爬满了一身的蚂蚁。她急忙向寨门子跑去,风伯鸣嘴里喊着邦央,连忙跟了过去。
    来到了寨门口,邦央问清了是雷伯咆下的聘礼要娶自己后,她大吵大嚷着轰走了前来下聘礼的人。
    风伯鸣没有说话,也没去制止,他的心还在乱着。收下聘礼,那是把女儿往火坑里送啊。不收聘礼,那虎狼之心的雷伯咆绝不会善罢甘休!

    轰走了雷伯咆的聘礼,邦央的妈妈就天天掉眼泪。爹虽然不唉声也不叹气,但脸上的凝重是能看得见的。邦央望着白发苍苍的爹娘,心里就象刀割的一样。宽慰的话已经说了无数遍了,有时说的多了,妈妈的眼泪也掉的更多。邦央在家待不住了,邦央出门去组织寨子里的男女老少,操练刺矛射箭。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雷寨子也没什么动静。就在大家觉得这事已经平息了时候,在谷子颖黄粒硬的时节,雷伯咆又下来了聘礼,这次是二十张鹿皮二十头羊。
    望着二十张鹿皮和二十头羊,邦央没有大吵大嚷,邦央心平气和地劝走了下聘礼的人。
    她横下了一条心,就等着雷伯咆来抢来杀来烧!

    收完谷子,藏好谷子,就该祭神榗树了。想到祭神榗树,邦央的心里咯噔一下子,就有了种不祥的感觉,她赶忙跑回家去找爹。
    邦央到家的时候,雷伯咆派来的信者正在家里。信者手双手奉上五叉鹿角,风伯鸣接了过来。信者言道:
    “雷寨咆伯传言,此月月圆之日祭神树。”
    风伯鸣拿着五叉鹿角,用手摩挲着。在他五六的时候,五叉鹿角传到了风寨落,他见到后非常欢喜,天天夜里都搂着它睡觉。这是个上古传下来的信物,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了,已经被摩挲得剔明锃亮。五叉鹿角的五叉象征五个寨落是在一条根上,要和睦相处。本来这五叉鹿角是在五个寨落间年年相传的,每年祭完神树就传给下一个寨落。持有五叉鹿角者,对外御顽敌,以此为令,对内解纠纷,以此为凭。后来传到了雷伯咆的手里,就不再往下传了。
    风伯鸣把五叉鹿角递给了信者,说:
    “好的,我知道了。”
    信者双手接过五叉鹿角转身就走了。

    “爹,你不能去!”邦央决然地说。
    “爹一定要去。”风伯鸣说道。
    “爹,你真不能去啊!”邦央央求着说。
    “怎么能不去,不祭神树就是一大罪,违抗信令又是一罪。在家等着雷咆来治罪?”风伯鸣有些无奈地说道。
    “爹,我的心里很害怕。”邦央拉着爹的手说。
    “不怕孩子,爹小心点就是。”风伯鸣拍了拍邦央的头。“走,跟着爹去安排祭神树的物什。”

    撒谷子是女人们的事,祭神树可就是男人们的事了,天麻麻亮,风伯鸣带着风寨落的男人们去祭树神。当初神婆婆射风部落这一箭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没用劲,还是射高了,风寨落离神榗树最近。出了风寨落远远地就能望见神榗树,但是风寨落和神榗树相隔着醴水,醴水上编扎着一架浮桥。来送爹的邦央远远看见爹过了河,心就扑通扑通一个劲跳。

    晨曦初蒙,高大的榗树下,垒石三层的祭台上,依次摆放着刚收获的金黄的谷子,赉山上最鲜美的果子,以及五头肥壮的公羊。
    岚古甸的男人都是皮甲皮裙皮护腿,一身猎装。五个寨伯站在祭台的前面,雷伯咆站在中间。他把五叉鹿角高高举起唱起了古老的祭歌:
    “苍苍干兮,
    连连枝。
    榗木祖祖,
    宜寨宜室。

    茂茂叶兮,
    勃勃根。
    榗木祖祖,
    宜子宜孙。”
    雷伯咆唱完,男人们就匍匐在地表达对榗树的崇敬。起身,大家再一起唱祭歌,再匍匐在地。如此,唱三遍祭歌致三遍礼,祭祀就结束了。
    祭完树神男人们就开始翳面。
    翳面,先在脸上涂上白垩粉,再用烟墨在脸上画上三条横道,中间一竖道。岚古甸的男人们相信,去赉山猎山神的狍子鹿子,山神会降下灾祸的。把面翳上(把脸藏起来),再到赉山去狩猎,山神认不出自己是谁,狩猎后就没法找自己降灾了。
    翳好面,雷伯咆整理好队伍,雷、电、风、雨、火就向着古猎场进发了。

    祭祀狩猎是男人们一年最快乐的事,祭祀狩猎是男人们展示自己力量和箭法的时候。谁猎到最多的猎物谁就是岚古甸的英雄。
    赉山有一段蜿蜒平坦的山谷,两边到尽头尽是悬崖峭壁。虽然苍松翠柏林立,却并无荆棘藤蔓拌脚,是个绝好的围猎场。岚古甸的猎人们敬畏赉山的山神,一年只在祭祀完,在这里狩猎一次。
    雷伯咆指挥风和雨寨落的人向左边展开,电和火寨落的人向右边展开,雷寨落的人再跟着往两边展开,每个人之间隔个十步的距离,就把个大山拗子给围上了。雷伯咆一哨鸣箭,猎人们就一边大声地吼叫着,一边向着山谷的谷口围猎而去。
    吼声如雷,吼声惊走了天上的鹰隼,吼声惊奔了山涧里的虎狼。吼声如一串串炸雷,在山谷间回荡。
    林间的野兽,也是天地间的生灵。初时受到惊吓,东奔西窜,待到惊魂甫定,它们也不愿被围堵到绝谷去,等着被猎杀。围堵一段时间后,就会有狍子和鹿向围外奔窜,猎人稍不留神,就会被从树后突然奔出的野兽撞上,公狍子公鹿能把人活活撞死。这时候就要看猎手的机警,既要躲开窜来的野兽,还要把弓拉满了,把箭射出去,并且要射中野兽的要害。
    越往里围,往外窜出的野兽越多。这时候是猎手们最欢快的时刻,吼声中就挟杂着欢快的笑声。
    六十岁的风伯鸣机警地向前走着,突然,前面的树后窜出了一头白狍子。身子躲开了,弓也拉满了,可是这一箭射在白狍子的屁股上。
    多少年没见人猎过白狍子了,风伯鸣十来岁的时候,爹猎了一头白狍子,兴奋地驮在肩上,在寨子里游行着,向寨里的人显摆。寨子里的人欢呼雀跃,载歌载舞,到了晚上白狍子的肉就进了寨子人的肚子里。白狍子的皮鞣好后,就围在了爹的腰上。
    这白狍子不能让它跑了,心里想着就追了过去。追过去,又见那白狍子在林子间一闪,紧跟几步,白狍子再闪,他满弓就射。就在他这一箭射出去的时候,后背上就是一痛。他猛地转过身来,转过身来心口窝再中一箭。看见了射自己的人,他急忙摘箭搭弓,弓还没满上,那人往树后一闪就不见了。风伯鸣佩带着厚牛皮的甲革,箭中的不深。他慌忙追了过去,想弄清那人是谁。可是没跑几步,就觉得眼前发黑,头发晕。用手扶住树,他大喊:
    “来人啊!来人啊!来……”
    他的喊声,湮没在一片吼叫里。
    风伯鸣慢慢倒了下去,他的嘴里低声说着:
    “是雷……邦央……要当心……”


    猎人们的身上,蒸腾起了汗雾。身后抛下的猎物越来越多,围猎的圈子越来越小,人也越来越拥挤了。猎人们争先恐后,猎杀的亢奋,林子间弥漫的血腥,刺激着他们不停地嘶吼着。
    围到山谷的尽头,在三面的悬崖下的石坪上,就只剩下惊痴了的母鹿和瑟瑟发抖的小鹿了,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在雷伯咆的呼喝声中,猎人们轮番上前,满弓激矢!
    母鹿哀哀嚎,乳鹿呜呜啼。
    疾风枯叶,人们很快就结束了这场血腥的捕杀。
    山谷里一片欢腾!

    扛走猎物,打扫猎场,风寨落的人发现不见了风伯鸣。风寨落的人连猎物也不管了,赶紧去找风伯鸣。在离谷口不远的地方,风寨落的人先找到了白狍子,然后找到了风伯鸣。看看身上中了两箭,上前探了探鼻息,已经不出温乎气了,翻开眼皮子,也不见了眼波,风寨落的人嚎啕大哭。
    风寨落的人一片哀号。

    风寨落没有个主事的人了,就商量着派人去禀告雷伯咆。雷伯咆问:“箭还在身上。”风寨落的人说:“是。”雷伯咆说:“不要拔箭,抬回神榗树下,断箭!”
    寂寞是什么,寂寞就是自己盖楼,自己爬
    天阴沉了下来,风吹着神榗树,发出呜呜的鸣声。
    神榗树下,众人围着风伯鸣的尸首。雷伯咆站着尸首前,身边站着一个举着五叉鹿角的汉子。
    风寨落没了主事的人,雷伯咆就让风寨落的人去叫家人来。
    邦央一看见爹躺在了地上,急忙跪爬过去,搂起爹冰凉的头,看着爹乌黑的脸,嚎啕大哭。
    邦央哭的是天旋地转,五星齐坠,金乌弃架。
    让邦央哭了一会,雷伯咆对着邦央说道:
    “别哭了!你爹是在围猎中,被人误伤而死,现在我要断箭!”
    猎人们为了证明猎物是自己射杀的,都会在箭杆上刻上标志,有的人甚至在琢磨箭簇的时候,也会费尽心力地打磨出标志来。通过箭枝上的标志来判定这箭是谁的,就叫断箭。
    邦央停止了哭号,从爹的身上拨下了两支箭,走上前递给了雷伯咆。
    雷伯咆翻看着箭枝,大声向众人说道:
    “两支箭是同一个人的,寨标是雨寨落的。雨寨落的人,前来拿一只箭,去寨落里断!。”
    雨寨落的人一片哗然。
    拿来了箭枝,大家轮流来看。因为常在一起围猎,都熟悉身边人的标志,雨寨落很快找出了箭枝的主人,名字叫雨让。那雨让看着箭,一脸愕然:没有啊,没误伤着人啊。自己珍惜自己所磨的每一个箭簇,每一箭都射了野兽的身上,一支空箭也没放过。这么想着就被寨落里的人推到了圈子里。
    雷伯咆问道:
    “你叫什么?”
    “我叫雨让。”
    “好的,雨让,你再看看这支箭,是不是你的?”雷伯咆把手里的另一支箭递给雨让。
    雨让接过箭,一看这一支也还是自己的,心中慌乱起来,抬起头看见雷伯咆瞪着自己的双眼,大惧,高声叫道:
    “我没有误杀风伯鸣!我没有误杀风伯鸣!我怎么可能有两支箭都误伤在他身上?”
    “说你误杀你不承认,箭枝在此!那你就是故意杀死了风伯鸣!”雷伯鸣厉声喝道。
    “我没有故意,我也没有误杀,我没有故意,我,我……”雨让开始语无伦次了。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雷伯咆高声喝道。
    雷寨落冲上来两个壮汉反拧着雨让的双臂,把他摁倒在地。
    被两个雷寨落的壮汉摁倒在地,雨让的鼻孔里就钻进了一股臭味,他一下子清醒了起来。知道必死无疑的雨让,拧着头向着邦央喊道:
    “臭味!臭味!我又闻到了臭味!围猎开始后,有人横着过来撞我!臭味!臭味!那个人身上有同样的臭味!”

    鞣革制甲,雷寨落在让皮革发热脱毛的时候,会加入好多的鸡粪,这就使他们鞣制好的皮料,会发出一种难闻的臭味。雷寨落的人并不觉得难闻,甚至嫁到雷寨落的女人闻习惯了,也会说:哟,这很好闻啊。

    “臭味!一样的臭味!臭味!臭味!”雨让斜昂着头向邦央吼叫着。

    邦央木然着泪眼看着声嘶力竭的雨让。

    “将死之人,胡言乱语!以命偿命!来人,把他给我砍了!”雷伯咆咆哮道。
    “臭味!臭味!他们有同样的臭味!”那雨让昂首向天嘶吼着。
    雷寨落一个壮汉,扯住了雨让的头发。另一个手持大石斧的汉子,举起石斧,‘咔嚓咔嚓’三石斧,就把那个雨让的头给剁了下来。
    剁下来的头滚到了邦央的脚边,还瞪着邦央嘟囔着:
    “臭味,臭味……”

    雷伯咆把手一挥,向着众人喝道:
    “罪人已诛,仇恨已报!风寨落来六个人,把风寨鸣伯的尸首抬回风寨落!”
    六个人抬着风伯鸣的尸首,邦央呜咽着跟在后面。
    “回来!”雷伯咆指着雨让的头,对邦央说道:“仇人之首,应挑挂寨落十天,以示大仇已雪。”
    邦央回身弯腰伸两手挽起雨让的头发,拎起了雨让的头。
    雷伯咆向着众猎人高声叫道:
    “据箭分猎!”
    “哦!嘿嘿!”一众猎人欢呼雀跃着,围向了堆成个小山似的猎物。

    风伯鸣的尸首抬到了风寨落,邦央的妈妈抱着风伯鸣,没嚎上三声,长出了一口气,也跟风伯鸣走了。
    邦央抱着妈妈哭。邦央心里有话啊,心里有话,又说不出来,她就拚命地哭。族里的女人一起劝邦央,劝也没用就跟着邦央一块哭。

    孤月清晖,斜照进了堂前,正落在爹和妈苍苍的白发上。
    人们都去跳神榗树了,寨落静静的,只是偶尔传来一两声孩子的哭声,以及妈妈的呵责声。
    孤身一人跪在已经冰冷的双亲前,邦央不哭!邦央是个大人了!
    邦央想起六岁的时候,妈妈带着自己第一次照影儿。岚古甸的孩子六岁前不让照影儿,说孩子太小会照掉魂,小孩子离水近了就会被赶走。照影儿那天,妈妈特意上山采来了鲜花,插在邦央的耳边和头上。端来一盆清水,让邦央蹲下来看。邦央先是一楞,等知道了是自己,就开始傻笑。傻笑完了就挤挤眼,撅撅嘴,吐吐舌头,扯耳朵。妈妈在一旁看着,眼泪笑成了串。
    邦央想起去年族里男人去远山行猎,爹带上了自己。猎到一只大狍子,爹对着众人说,这只狍子咱不分了,谁扛起来就是谁的。一众猎人轮番去试,就是没有一个人能扛起。爹看了看自己,自己走上前,一声呼喝,就扛上了肩。爹自豪的笑声,响彻云天。

    第二天上午,几个寨老来敛裹着邦央二老的尸身。邦央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解下了风伯鸣身上的皮甲,寨老说:
    “两只都是淬了毒的箭,不然的话,这么浅的伤也要不了鸣伯的性命。”
    邦央点了点头。
    寨老们用麻布从头到脚地敛裹着尸身,寨老对邦央说:
    “随葬的盆盆罐罐一应物什,我们都给准备好了。你二老自身使用的物什,你给准备好,到时候一起随葬了。”
    邦央点了点头。
    这时候,听到了寨子门口传来吵嚷,邦央起身走了过去。

    寨门口,几个人想把雨让的头挂到寨门上去,可是挂上去就掉下来。这个说,你真笨,看我的,爬门墙上去挂。看看挂好了,等到人从墙上下来,头又跟着掉下来了。如此三番五次,怎么也挂不上雨让的头。前来看挂头的人越来越多,一个头发花白的人说:
    “这是个冤死的魂灵啊!”
    “怎么会是冤死,雷伯咆断箭,就是他的箭啊!”一个络腮胡子的人反对说。
    “不是冤死的,你去挂上,我看看。”头发花白的人说。
    “断箭断的才是理啊,和挂不挂上去有什么关系!”络腮胡子接着说。
    邦央大步走了过来,冲着络腮胡子高声说道:
    “误伤怎么会是前后两箭?谁杀了人会把箭故意留下等着断箭?!谁会在围猎的箭簇上淬毒?不想着给老寨伯报仇,在这胡说八道!”
    这时候寨子里的一头公猪寻食,正好溜达过来。邦央夺过身边人手里的矛,飞身把矛向那头公猪摽去,正中那公猪的心窝子,那公猪惊奔而起,颓然倒下。邦央向着众人叫道:
    “谁再胡说八道,就象这头猪一样!”
    邦央说完转身离去。

    寨落里的男人尽皆惊出一身冷汗!
    寨落里的女人惊呼,妈妈哟!就这一头公猪了啊,母猪发情可怎么办哟?

    单日子死,双日子埋。出殡那天,其它四个寨伯都来了。雷伯咆经过寨门口的时候,看了看寨门子,吼道:
    “仇人的头怎么没有挂上!”
    风寨落的人忙说,挂不上去,挂上去就掉下来。
    “胡说八道,头呢?把人头拿来!”雷伯咆喝道。
    怕被狗啃了,风寨落的人把雨让的头收藏了起来。听到雷伯咆一声令下,风寨落的人赶紧把雨让的头拎了过来。
    雷伯咆让随从往上挂,随从爬上了寨门,把雨让的头挂在了寨门子的中央。看看挂好了,那人就下来了。那人下来了,头也掉下来了。
    挂上去三次,掉下来三次。雷伯咆大怒,从风寨落人的手中夺过一支矛,抵着寨门子把矛狠狠地插进了雨让的头里。高高挑起雨让的头,雷伯咆就把矛杆子插在了风寨子的门上,拍了拍手就转身向葬地走去。
    葬地就在寨子旁边,墓穴早就挖好了。风伯鸣头朝东平躺在墓穴里,邦央妈妈侧身在他身旁。岚古甸的人说,神婆婆妈妈走的时候是向东走的。所以人死以后,头要冲向东方,好让魂灵追寻神婆婆妈妈而去。几个寨老,在忙上忙下地摆放一应物什。
    给爹戴上了他戴了一辈子的鹿骨串,给妈妈的手里放上了她多年用着的牛骨铲。邦央没有哭,邦央跪坐在墓穴旁,默默地看着。
    摆拾好以后,几个寨老一齐祷念着:
    “神婆婆妈妈啊,收下你的两个孩子吧,让他们跟随着你,让他们伺候着你,让他们不再寒冷,不再饥饿,不再忧伤。”
    祷念完毕,两边众人开始往墓穴里填土。看着爹妈渐渐被黄土覆盖住了,邦央才哭了起来。
    填埋好葬墓,众人陆续地往回走。走到寨子前,雷伯咆抬头一看,那雨让的头又掉了下来。雷伯咆大怒,吼道:
    “这是谁捣的鬼?!”
    说罢,大步向前拨下了矛杆,拿过断尖来看。他就楞住了,等抬眼一看大家都在看着他,他就把手里矛狠狠远远地掷了出去,然后,骂了一句脏话,狠狠一脚把雨让的头踢到了寨子前污泥塘里。挥了挥手:“走。”就带着人回去了。

    等雷伯咆走远以后,人们捡来那个断了头的矛一看,矛尖被雨让的血肉沤腐朽了。
    往前提提
    往前提提
    葬了父母的第五天,雷伯咆来了。大家都以为他要给风寨落立新寨伯,都围了过来。那知道,那色迷心窍的雷伯咆走到了邦央的跟前,扔了五张鹿皮子说:
    “十天后我来背你。”
    寨落里的人大眼瞪小眼,没人敢吱个声,邦央眼含着泪点头允应。

    雷伯咆扔下五张鹿皮子的第三天,邦央来找电伯力二十六岁的儿子电刃。
    电刃坐在醴水岸边,满是伤疤的脸,看不出是愁是忧,双眼漠漠然地望着醴水安静的水面。
    “是脸上的伤疤,让你变得丑陋。是丑陋让你变得自卑,是自卑泯灭了你心中仇恨的火焰?”邦央俯下身看着电刃漠漠然的双眼,接着说道“心口窝冰凉的人,吃肉也不香啊。”
    电刃还是漠漠然的望着水面。
    “你摸摸你脸上的伤疤。”邦央拿起了电刃的手,在电刃的脸上抚摸着。
    抚摸着,电刃的眼里就流出了眼泪。邦央望着电刃的泪眼说道:
    “泪水洗不亮浑浊的双眼,只会浇息仇恨的火种。把泪水留着,等报完仇再流。我是来找那个八岁的电刃,和他一起去报杀父之仇!”
    听到这句话,电刃浑身一震,把目光转向了邦央。
    邦央看到了电刃的眼里闪着光。

    邦央走了,邦央临走时留下一句话:
    “七天后,赉山黑松林。”

    雷伯咆扔下五张鹿皮子的第四天,邦央来找火伯炤三十三岁的儿子火炎。
    火炎肩扛着矛,站在赉山的山岗上,望着远处起伏的松涛。
    “还是那个抱恶人大腿的火炎吗?”邦央来到了火炎的身后,望着火炎宽厚背影问。
    “何为勇气?勇气就是时时刻刻都去做最好的自己。去抱恶人的大腿,那是我十二岁的勇气,我从未因此而惭愧。”
    火炎的声音和缓而平稳。
    “那么现在?”邦央问。
    “独狼敌不过虎豹。”火炎回答道。
    “三人能不能成群?”邦央问。
    “能!”火炎转过了身子。
    邦央看到一双温和中透露着坚毅的双眼。

    邦央走了,邦央临走时留下一句话:
    “六天后,赉山黑松林。”

    雷伯咆扔下五张鹿皮子的第五天,邦央对寨落里的众人说,姑娘要出嫁了,总要喜庆点啊,麻烦大家准备准备吧。

    雷伯咆扔下鹿皮子的第十天,天刚蒙蒙亮,雷寨落扛着矛的迎亲队伍就出发了。两两一排,前面十个汉子后面十个汉子,雷伯咆穿着谷秸杆编织的大氅走在中间。后面跟着四个女人,是去把新人接出寨子,回来后把新人接进寨子的。
    雷寨落和风寨落隔着醴水,到风寨落要经过神榗树旁的那座浮桥。还没到浮桥,先派出去的两个探子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
    “前面的浮桥被人从对岸割断。”
    “哈哈,我早就知道他们会来这一手。”转头对身后的人一摆手:“先去修桥。”
    队伍中一个肩着绳索的人,带上五个人,跑着前去修桥了。
    雷伯咆问两个探子:
    “河这岸都探察过了?”
    “探察过了,没有异常。”探子回道。
    “你们两先泅水去对岸继续探察。”雷伯咆命道。
    “是。”两个探子转身去了。

    来到浮桥,太阳快出来了,桥还没修好。雷伯咆急慌慌地在桥头上团团转。
    终于修好了浮桥,踏过浮桥没走多远,远远地就看见风寨落了。
    两个探子又慌慌张张地奔了回来了。
    “怎么回事?”雷伯咆问。
    “空寨子,空寨子,没有人。”两个探子连声回答道。
    “什么!?没有人?”色迷心窍的雷伯咆根本不信,他昨天傍晚还派人来探察,说是风寨子里燃起了松明子,在忙明天的婚嫁。
    他顾不得答理众人,自己大踏步地向风寨落走去。
    两个探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这也不问问寨子附近有没有设伏。
    色迷心窍的雷伯咆心神大乱。

    雷寨落的寨门子东边挂着用芦花扎编的太阳,西边挂着用芦花扎编的月亮。寨落里的路上,满铺着从赉山割来的香茅,那是留给新人走过的路。寨落里的家家户户都在煮饭食,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喜庆的日子要吃好吃饱。
    突然,寨落里的狗子们狂吠着,向寨门外窜去,接着就听到了狗子们的惨嚎声。离寨门近的几个人跑出去探看,就被冲进来的矛,一一戳死。

    冲进来的人是见人就杀啊,领头的正是风寨落的女邦央。

    风寨落来了三十多个战士,火寨落来了十五个勇士,电寨落来了一十二个仇魔。往里冲啊,今天是来给老寨伯风伯鸣报仇;往里闯啊,今天是来给老寨伯火伯炤报仇;往里杀啊,今天是来给老寨伯电伯力报仇。

    喜庆的日子,雷寨落的男人没裹皮甲,喜庆的日子,雷寨落男人的手边没有盾和矛。等雷寨落的男人抓起了矛和盾,就被围上来的仇矛搠死在地上。

    仇恨的矛,矛矛见血。邦央一路杀到了雷寨落的大堂,雷伯咆肥胖的大儿子正吆喝着往外走,邦央赶上一矛就刺进了他软软的心窝上。二儿子转身去拿矛,被电刃一矛刺进了后背心。三儿子挺矛立好了身,被火炎一杆子把矛打落,把他钉在了屋墙上。
    逐个屋地找,敢出屋的就杀。有人躲在屋里放冷箭,邦央贴在门旁,趁那人撘箭,闪身进屋就戳倒在地。

    女邦央满头满脸满身的血啊,她就是岚古甸的血邦央。

    “我是风寨落的邦央!雷咆被我杀死在了桥上!都呆在屋里不要出来,我放你们一条生路!”邦央满寨落地转着喊。
    见没有人再抵抗了,邦央又喊道:
    “我杀死了雷咆!这寨落现在是我的,放你们去山里躲藏,三天后再回来!”邦央绕着寨落高声喊了三遍,就吩咐自己人,把雷寨落的人一户一户地往山上赶。
    雷寨落的人被血邦央吓破了胆啊,扶老携幼,出了寨门就拚命地往大山里奔啊。

    雷伯咆来到了风寨子,见到寨门子上也是插了花,地上也是铺了香茅,就是没个人影子。雷伯咆恼羞成怒,咆哮道:
    “我要杀死风寨落所有的人,一条狗都不会放过!”
    咆哮完,雷伯咆招来两个探子,问道:
    “附近都探察过了?”
    “探察过了,没有设伏。”两个探子回答。
    “我是问寨子里的人!”雷伯咆把眼一瞪说道。
    “这……”两个探子就低下了头,没了言语。
    “去,爬上前面那个山头,四周望望有没有人烟人迹。”
    “是。”两个探子疾身而去。
    色迷心窍的雷伯咆,心还不死。又派了两个人到西边的小树林里搜寻,再派了两个人到东边小山岗去察看。

    三方回禀,没有人烟人迹。
    雷伯咆暴跳如雷,雷伯咆咬牙切齿,雷伯咆撕扯掉身上的谷秸杆大氅,要烧掉风寨落的房子!众人忙上前劝阻,今天不能烧,过几天起阵风,这房子自己就会烧起来的。

    留下两个探子继续查找风寨落的人,一众人回寨落。
    往回走,也没个队形了,雷伯咆走在最前面,众人默默地跟在后面。折腾了一天,太阳都快落山了,才赶回寨落。一路上雷伯咆的心都被沮丧、忿怒、羞丑、失落撕扯着。以至于走到了寨门口,才惊觉寨落里静悄悄的,象个空寨落。左右看看,是自己的寨落,雷伯咆猛地拉开寨门,真没有人!雷伯咆的心呯呯狂跳起来,不祥之感让他浑身战栗。他发疯地跑向自己的大堂,大堂里吊着三个儿子的尸身。他停下了脚步,大张着嘴巴吃惊地望着。其他人各自跑回自己的家里,看看没人,也都围了过来。雷伯咆仰天咆哮:
    “这是谁干的!我要灭了他的全族!!!”
    雷伯咆刚咆哮完,就听见一声厉娇的暴斥:
    “射!”
    箭雨射了过来,雷伯咆一下就清醒了过来。他转身跑向寨门。寨门已被关上,迎着他的是一排排仇恨的怒箭。他跑向西寨墙,西寨墙也是怒箭。他跑向东寨墙,东寨墙还是怒箭。
    雷伯咆逃无可逃!
    逃无可逃的雷伯咆,在箭雨中满含着泪眼,看着院落里被射翻的二十个汉子,那都是年年跟着他秋征的战士啊。虽然去风寨落迎亲也裹了甲革,可是胳膊腿上都是肉啊!再厚的甲革也挡不住仇恨的箭簇!
    雷伯咆的胳膊腿上也插满了仇恨的箭,他茫然地望向远方。
    此刻,太阳正在落山,残阳把血泪挥洒在赉山之上。
    “杀!”一声厉娇的暴喝,人们就冲进了寨落里。
    这是多对少的屠戮,这是强对弱的虐杀。惨呼声一声接一声地落在雷伯咆的心底。
    太阳已经落山了,赉山仍还抹着太阳的一行血痕。
    只剩雷伯咆了,众人把雷伯咆围了起来,邦央大喊一声;
    “让我来!”
    邦央要报杀父之仇,她冲了上去。
    “你们是谁?”雷伯咆喝问道。
    邦央也不搭话,挺矛就狠狠地刺向了雷伯咆。雷伯咆没有闪躲,邦央这一矛却也没能刺穿他的厚甲。雷伯咆暴声问道:
    “你们是谁?”
    邦央还是不搭话,抡起矛击向雷伯咆的头,雷伯咆双手举矛接住,怒声问道:
    “你们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斜刺里一左一右,两声怒喝,两杆复仇的雷霆之矛,就贯进雷伯咆两边的肋叉子里。
    雷伯咆向左看看——“火伯炤之子火炎!”火炎说道。
    雷伯咆向右看看——“电伯力之子电刃!”电刃说道
    雷伯咆看向了邦央——
    “风寨落的邦央!”邦央说道。
    “哦。”雷伯咆的心里闪现了拉踩春跳舞的女孩。
    就在雷伯咆‘哦’的一声后,邦央的矛就死命地刺进他的咽喉里。雷伯咆狂喷一口鲜血,轰然倒下。

    夜色降临,星月晖耀着大地,岚古甸又复归于宁静。

    杀死了雷伯咆,拿到了五叉鹿角,邦央带着火炎来到火寨落,废掉雷伯咆立的寨伯,立火炎为新寨伯。带着电刃来到电寨落,废掉雷伯咆立的寨伯,立电刃为新寨伯。

    邦央自立为罕,她做了岚古甸五个寨落的女罕。

    岚古甸的血邦央以下犯上,姬伯轩辕来讨!
    听说姬伯轩辕要来讨伐,岚古寨的天就阴沉了下来。被姬伯轩辕讨伐的人,就要去为牲为奴,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慌慌的。
    女罕邦央说:
    “不怕,不怕,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都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他姬伯轩辕又能把你们怎样?”

    姬伯轩辕来讨的那天,天倒是晴了起来。姬伯轩辕骑着马,带着姬氏族的战士,来到了岚古甸。到了进岚古甸的路口,就看见路中间跪坐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腰上系着谷秸杆编织的裙子,胸前是木芙蓉的花环。头上是蛇皮的发箍,发箍上插着火红的翎子。她坐在一片香茅草上,香茅草上撒着木芙蓉花。姑娘的身后站着四个女人,抱着四个罐子,罐子里分别装着谷子、干果、肉干和豆子。
    姬伯轩辕停下了马,雍父走上前喝道:
    “阻挡讨伐的道路,你意欲为何?”
    “姑娘今天要嫁人啊,姑娘今天要嫁给姬伯轩辕啦。”邦央回道。
    “嫁给姬伯轩辕?一派胡言!”雍父斥道。
    “有强娶的,姑娘就不能强嫁吗?”邦央问道。
    雍父没有回答她这句话,他和姬伯轩辕相互对望了一眼,两人心里都明白了,这个姑娘就是传说的血邦央。
    邦央见那人和姬伯轩辕都不说话,就跪直了身子,大声武气地说道:
    “误伤怎么会是前后两箭?谁杀了人会把箭故意留下等着断箭?!谁会在围猎的箭簇上淬毒?什么人能去父母双亡五天的人家去提亲?那里有接亲的队伍肩矛裹甲?”
    说到这里邦央缓了缓,继续说道:
    “天下只有姬伯轩辕最为圣明公道,我要嫁给姬伯轩辕!”
    姬伯轩辕和雍父对望一笑,勒马回头,带着队伍回去了。

    邦央望着离开的队伍,大声地喊着:
    “姬伯轩辕,你把我背走啊!”
    邦央喊完,长声痛哭。

    姬伯轩辕回到有熊大城后,制新律,凡娶嫁,禁止抢婚逼婚强婚。二人新婚,要有个中人,证明两人是你情我愿。
    这个中人就汉民族源远流长的媒妁文化的雏形。
    家里有事,会晚更几天
    明天开更
    @南山古诗 2020-11-17 15:10:46
    看了就顶是美德。。。楼主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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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
    @zdy888 2020-11-17 16:34:32
    看了就顶是美德。。。楼主辛苦!!
    -----------------------------
    谢谢你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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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11-27 10:44:04  更:2021-12-06 15:5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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