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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长篇连载:日本老兵回忆录--森金千秋《华中战记》[第1页]

作者:band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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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前在铁血网上连载过,最近发现已经被删掉了。网上只有一部分被转载的。想想还是重发一下,看看能不能活下来。

    森金千秋,战前为日本明治大学学生,会说英语,懂得一些中文,广岛人,40年底入伍。
    此回忆录写于70年代,严格来说这本书算不上战记,作者连枪都没放几响,顶多算是战地笔记吧。从日本底层士兵的角度多少可以了解一些当时的战地地理、日军警备状况、占领地情形。据此寻找中日间的差距,留作我们反省参考的材料。
    作者虽然写的有些啰嗦,但文笔还算可以,好歹也是个大学生嘛。

    第一章 大陆派遣(1941年4月)
    1. 运输船
    运输船快要接近江口了。
    进入黄色海域数小时后,天色渐黑,地平线犹如铅笔绘就一般出现在视线中。扬子江江口宽达100公里,中间夹着崇明岛,对于第一次见到的我们来说,根本无法区别海与江口的分界。
    一个貌似船员出身的士兵介绍说,运输船马上就要在吴淞海面下锚了,明天早上接上领航员后,朔江而上,从上海至汉口,近1000公里,要开六天。
    扬子江多浅滩和江心洲,运输船只在白天航行,速度也不足海上的一半。另外,日军只占领了沿岸的重要地点,因此警备线薄弱,为了防备国府军在岸边用迫击炮攻击,运输船只能在警备线顾及到地方停泊,所以,航行时间很不规律,有时一天只能走八小时,记忆中,太阳高照之际停过好几次船。
    我坐的这艘船大概是大正年间造的五六千吨级的老船,正好载着大正九年出生的我和其他近千名年轻人。1941年3月28日下午三点,船在欢呼声中离开宇品港,之后停靠佐贺县唐津港加煤,29日傍晚开始横穿东海,31日夜在吴淞投锚时,附近一带江面起了大雾。
    从宇品港出发的船队共有四艘船,载有广岛第231连队骨干、福山第232连队骨干、山口第233连队以及配属给广岛、福山连队的浜田部队和第39连队的炮兵、工兵、辎重兵、搜索队骨干。当时宇品港停满了黑色的运输船,船队的出港也分了先后,我们福山和广岛的两艘是结伴行动的。
    运输船上有专门负责押运的军官,引导下士官指挥各自的队伍。隔了30多年,已经不记得船和指挥员的名字了,只记得引导我们第7中队骨干60人的是驻地第5中队的藤尾军曹。第5中队的下士官向我们说明为什么是他们来引导:第5中队是补充队,将在战地补充至第232连队的第7中队,补充队一个大队由三个中队组成,战时再增加一个中队,加上机枪中队、步炮中队,共六个中队。
    指挥员的任务到上陆地点就结束了,与前来交接的所属中队代表汇合,将所率的初年兵清点移交,他的任务便圆满完成了,算是一趟没有生命危险的公费旅行吧,也许正因为如此,三十多岁的藤尾军曹,从福山驻地出发至扬子江上陆的十天里,始终像福神惠比寿一样带着笑脸。
    藤尾军曹带着汉口的愉悦记忆归队后应该就可以复员了,但是人的命运真是很难预测,当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他再次被征召,作为第5师团(广岛)第41连队(福山)的补充骨干。第5师团(鲤)是第25军的基干力量,大战初期参加了马来半岛登陆和新加坡攻略,第41连队后来从第5师团调出,成为了一个悲剧连队。在和第11连队并肩作战的马来前线,伤亡就已不小,而在转战的新几内亚战线更是全军覆没,重新组建后作为第30师团的主力又在菲律宾莱特岛与美军作战,45年7月全灭于坎基波特山,饿死于加罗林群岛的部队也多是福山的补充兵。1940年复员的一批人很不走运,他们被重新征召,配属给了第41连队,最后基本都战死了。
    相对而言,我们这批投向中国战线的现役新兵最后主要在满州和中国内地迎来终战,战死战伤者只有10%左右的程度,相当轻微,对初上战场的新兵来说,命运完全不同。也许是和我们几乎同龄的这艘老旧运输船眷顾新兵吧。

    4月1日晨,两艘老旧运输船从吴淞出发,以十公里的慢速在江上向西航进,江面宽度约25公里,望不到岸边,犹如湖面般一望千里的江上,星星点点地点缀着帆船,一种独特的中国风情扑面而来。
    船上炊事用的是扬子江水,所以米饭都有些发黄,也许是心理作用,饭里似乎还有一些浊水的味道。以饮食为开端,真切地感受到了踏入中国大陆的氛围。在一望无际的江上渡过了第一夜,天亮后,运输船向南京开去。常州、扬州、镇江等著名的城市就在沿途,上海至南京交通繁忙,中国的客货船混杂在帆船和舢板中间,近看那些帆船着实令人吃惊,修修补补的帆布污损不堪,而且不是一艘两艘,是全部,从中可以看出中国的贫困,在这个蒸汽船的时代却几乎看不到一艘机动船,除了帆船、舢板,就是岸上众多的纤夫。
    在南京停泊时,江上的景象变化不大。远远望去可以看到一些城墙,沿岸则林立着日军专用仓库,月夜的江上没有听到期待中的倾诉旅愁的胡弓音,只有船侧波浪的轻微拍击声,寂静的夜晚也没有风吹的声响。那天夜里星空真的很美,黑色的地平线在运输船四周围成了一个圈,无数星星像从地平线喷出那样点缀在天上,大如钻石的星星闪闪发亮,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陆的星空,感觉似乎被星星压倒了。
    第三天的芜湖和第四天的安庆都是中国有名的胜地,这里的江面宽度收窄到了五六公里,在宽广的黄色浊水中航行,感觉不出什么变化。安庆是座古都,街市像一道河流优雅地从小小的高丘延伸到岸边,那种清爽感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为安庆标志的古塔显得格外高大,散发着犹如女性肌肤般的象牙光芒,充满着别样的风情。
    四月是扬子江的丰水期,拍岸的浊水侵蚀着岸边,不时有崩塌的痕迹,不像日本的河流,两岸没有一处人工筑堤的地方,古老的扬子江无休无止地侵蚀着大地,却又与它生生相息。
    总的来说,扬子江还是平缓的,起先湖沼常现,渐渐江岸山岳耸峙,不时出现峡谷,六天的航程中地形、景观逐渐变化,给无聊的士兵们带去了不少乐趣。靠近江边的村落与盛开的桃花相呼应,犹如一片粉色的烟云,无边无际,令我想起了《三国志》里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情景。
    去年12月1日,我进入福山西部的第60部队,为期四个月的高强度训练令人忘却了季节和时间,如今在通向战场的船上,岸上的桃花终于让我找回了春天的感觉。同船的士兵也都和我一样,多少有些修学旅行、游山玩水的心情,只是这份“解放感”时间很短,我们要去的是华中西部的最前线,将要面对国府军和新四军的频繁反击,随时可能战死。
    令人厌恶、恐惧的战场渐渐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了。
    3. 开赴前线
    在汉口度过的两天闲暇令人愉悦。
    对即将开赴前线的士兵来说,如同盂兰盆节和正月放在了一起,我们也很享受这意想不到的欢乐时光。刚刚出国,钱不是问题,到了前线即使不战死,也没有多少自由,而且前线也没有像汉口这样的大城市了,因此这两天是最自由的,许多人将钱花在了和姑娘们打情骂俏上。
    “汉口好玩么?”、“你的那位真漂亮啊。”、“想要个姑娘么?”、“不尝尝姑娘的滋味就战死的话多划不来啊!”、“你个下流胚!”、“你个色鬼!”卖春女多少懂点日语,都是二十岁不到的年龄,有些看起来还是不谙世事的淳朴女孩。当我们在卡车前排队准备开赴前线的时候,还在谈论着姑娘们的话题。
    4月11日,从汉口运到沙洋镇的兵员有第231连队、第232连队的两千人,都是一路从宇品经扬子江到汉口的广岛和福山的新兵。一天运送两千人在当时已是极限,一辆三吨卡车可乘载30名全副武装的士兵,70辆卡车的大车队延绵近四公里,大陆特有的黄沙弥漫的光景着实壮观。抵达最初的休息地点孝感,我们都像团子一样裹上了一层砂粉。第7中队的位置在第50辆左右,完全包裹在沙尘的“隧道”中,脸上、口袋里落满了沙子,眼睛都没法睁开,使得第一次在大陆上的旅程中错过了周围的风景。
    孝感是座位于汉口西北60公里、京汉线上的县城,一条清澈的小溪流向城外的村庄,我们在此洗去了脸上的沙尘,但还是弄得眼睛又红又疼。
    孝感在湖北省内算是一座普通县城,只有一条大路,城外有一条军用公路。因为靠近汉口,又有铁路通过,所以能够看到卖汽水、卖日本森永奶糖的商店,一瓶汽水要30钱,而森永奶糖要50钱,比日本贵5倍。军用公路边不少民居的白墙上刷着森下仁丹的广告,想不到日本商品和商人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在孝感吃过午饭,车队继续向西,到沙洋镇140公里的路程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白色的军用公路一直向前延伸。出发后车辆的间隔显著拉大,沾染的沙尘减轻了不少。
    下一站是30公里外的应城,我们不知道这里地处湖北省的沃野,只看到南面是湖泊和绿野,北面则是起伏的山丘,山丘间分布着山林和零散的村落,这里也能看到桃杏的春色,为广漠而单调的景观点缀上了颜色。军用公路两边没有人家,只有细细的军用电话线杆,像孝感、应城这样的县城街上也没有电灯,除了县政府一带,沿途散落的民家和村庄周围看不到像学校、邮局、村公所的房子,也没有工厂,倒是有些类似日本寺院和看护林的白色寺庙或立在山丘上、或建在远离村庄的地方。在卡车上,湖北平原看不到什么变化。
    “那个山丘上是岗哨么?”自汉口以来第一次亲眼看到友军的哨兵,新兵们兴奋地指指点点着,像发现了什么稀罕之物。左手边约500米的山丘上,看似军营的房子上飘着太阳旗,山丘下有一个约两三百户的村庄。早就听说过日军的占领地只有点和线的程度,不过现在才觉得日军的配备太过稀疏了。
    当时,我们这些新兵是不可能知道日军的配置状况的,只知道这一线是大阪第4师团(淀)的警戒地区,师团部就设在应城。这里也称襄东地区,是1938年10月作为汉口作战的一环被第13师团占领的。
    从应城开始,道路是近五米高的土路,笔直地伸向西方,开出约10公里,经过了早先望见的皂市哨所,周围的风景也变成了丘陵地带,北面连绵的群山使得附近的河流增多,大的桥梁都被国府军破坏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日本式的木桥,并且设置了小的岗哨,警戒相当严密。
    雁门口的石桥非常可惜,石桥架在峡谷上,有数个十几米高的桥拱,长约70米,相当雄伟,但是桥中央被完全破坏了,如果在日本的话,这种石门桥肯定会是一处名胜。
    为了阻止日军的进攻,如此壮美的大石桥被无情地破坏到了无法修复的程度,对中国来说是无法挽回的损失。道路也因此只能先铺到谷底,再架木桥通过。
    下午三点左右,我们的车队抵达了沙洋镇东岸的罗汉寺。
    罗汉寺在汉水东岸。日本大分县的奥耶马溪也有一个罗汉寺,据说是从中国传来的,不知是否和这里有什么联系,不过芦苇丛生的泽地中只有一个寒村,并未见到古刹或庙宇。旧口、安陆等古城位于上游,罗汉寺可能在北方山里吧。
    隔着一公里宽的汉水,对岸就是沙洋镇。汉水又称襄河、汉江,其东面的应城、安陆一带称襄东,西面的荆门、当阳、江陵一带称襄西,日军在1938年10月发起汉口作战占领了襄东地区,襄西地区则是1940年6月发起的宜昌作战所占领的,距离现在还不到一年。
    我们在草地上休整,排队等候前往沙洋镇的渡船。沙洋镇北面有丘陵屏障,是一处理想的港湾,以前应该是很繁华的,山丘上、岸崖边可以望见毁坏的古刹和楼房,街道在宜昌作战中被战火摧毁,茅草屋的残垣中又长出了新的荒草。
    下午四点左右我们渡过汉水,立即投入了设营和炊事之中,炊事对野战部队来说是不可缺失的基本作业,对我们来说则是第一次经历。宿地以中队为单位划分完毕后,末广上等兵将我们分成两组,分别前往兵站和野战仓库领取草褥和柴米副食。这段时期,作战行动中每周供应两次香烟和甜食,每月还可领一次信纸、毛巾、兜裆布等日用品,此外还可以分到汽水、酒和啤酒。虽然在行动中显得有些累赘,但对部队来说是重要的犒劳,物品领来后按分队再区分,然后开始做饭。
    当时襄西地区的第13师团、第39师团、独立混成第18旅团、军辎重连队等部队都要经过沙洋镇,前后共有五万多人要宿营,因此街区全部被部队占据,几十户房子成了宿舍,只是宿舍非常拥挤,既没有灯,也没有炊具。
    在一般中国村庄宿营时,都能使用人家的锅灶,但沙洋镇只有遮挡雨露的宿舍,我们第一次体验了用柴火、饭盒做饭,所以显得手忙脚乱。镇边有条小溪,取水比较方便,用饭盒做饭虽不是特别麻烦,但刚吃完晚饭又得准备明天的早中饭了。按末广上等兵的指示,水壶里必须是开水,所以我卸掉水壶的背带,直接在火上烧水,感觉有点对不起新水壶。炊事结束后还要保养被沙尘沾染的武器。
    作为兵站基地,沙洋镇驻扎有辎重、工兵、医院等部队,还设立了齐全的娱乐设施,只是对我们这些过路的新兵来说是无缘享受的,我们在尘埃中徒步出发了。
    第一天行军从沙洋镇到后港约30公里。无需末广上等兵明说,虽然在战斗中这个距离算是强行军,但如果第一天就掉队的话会很丢人,而且以后的野战生活也没法应付了。
    步兵的战斗中有90%是在行军,为了取得战斗的胜利,首先就必须跨越距离,这也意味着明天以后的行军将成为能否适应长期战场生活的试金石。做好了明日的出发准备和早中饭,我们便裹上毯子在草褥床上睡下。
    吃完昨天准备的早饭、交还草褥、打扫过后,队伍站列,毯子包裹着贴身衣物、日用品、口粮,扎好后背在身上,饭盒装入挎包,水壶斜背肩上,刺刀挂在腰带上,38式步枪扛在肩上,一看就是新兵摸样。“从现在起,要当心中国军队的袭击,路上要加强警戒!”面对我们这样的新兵队伍,不仅是国府军,就算是新四军、土匪也会开枪吓唬吓唬吧。
    两千人的队伍被对半分成沙市组和荆门组两队,我所在的沙市组将沿宜昌公路向西行进。
    3. 开赴前线(中)
    从沙洋镇出发约一个小时,部队经过高桥,北高南低的坡面中,可以看见掩映在树林里的小村庄,桃李杏开着红色白色的花朵,如同绘画一般恬静,堪称桃源之境。
    花海的那头传来了嘹亮的军号声,“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这是我们在国内四个月间听惯的福山连队的早餐号声。继续前进,在距离公路一公里的地方,树林前出现了几户变成兵营的民居,有一支队伍朝我们走来。他们和我们一样,同属第232连队,但不是第2大队的。

    高桥过后的地势呈大波状起伏,南北走向的稜线间隔约两千米,白色的大道从谷底爬上稜线,又从稜线下到下一个谷底,千人行军纵队像黑蚂蚁一样在大地中穿行,当我们爬上稜线,先头还在谷底,正在挑战下一个山丘。一直到午饭休息时分我们都在不断起起落落,丘陵上、斜面上、谷底里尘土飞扬的旷野中没有树荫的地方一滴水都看不到,中国真大啊!
    天气变得炎热起来,四月的日本才是阳春时节,而白天的华中比日本的初夏还热。我们都期望下一道稜线的后面会有池塘或绿荫,还不习惯大陆炎热的我们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挣扎稜线上,却发现又一道大坡横在眼前。虽然每隔一个小时会休息十五分钟,但我们如同三明治一样夹在头上的太阳和路面的蒸腾之间,根本缓不过来。
    道路边上废弃着毁坏的房屋,淹没在荒草中犹如鬼屋,从荒废程度看不像是宜昌作战造成的,这片荒凉如沙漠的土地确实不适合居住。在到达第二个休息地点前,水壶就已空了,因为是新兵们的第一次行军,卫生班特地给了一台给水车,午饭的时候可以补充一下。只是在这么炎热的环境下,喝下去的水很快便化为了汗水然后蒸发掉了。
    下午的行军各队都出现了一两名掉队者,我们依旧向蚂蚁一样移动着,追逐稜线的行军一点变化都没有,每个人都气喘如牛,我也咬紧牙关拼命的走着。因为不是在战斗中,所以掉队者会有卡车来收容,不用担心被国府军俘虏。但刚开始便出现了这样的状况,后续的战场生活能熬得下去么?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
    下午三点,队伍达到后港的宿营地,不久在小丘的西面望见了泛着白光的湖面,虽然到湖边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但心里却踏实了下来。那个叫“长湖”的湖位于后港南面,东西长40公里、南北宽20公里,是个淡水湖。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沙市位于后港西南,所以行程会从长湖西北绕过,要走40公里。长湖在沙市连通运河、在荆州连接荆州河,最后注入汉水。
    唐朝诗人李白据说年青时曾在安陆寓居多年,自然也曾周游过江陵(荆州)一带,他到江陵一定是走的长湖至汉水的水路吧。当时,相比陆路拓展的艰难,水路的便利对地域开发有着重大的影响,这一点东洋和西洋都相同,特别是中国大陆,水利水运的发达程度成为了发展文化经济的决定因素。扬子江北部的三角洲地带有无数大小湖泊,都通过汉水及其支流与扬子江联通,从沙市上游七公里对岸的太平口向南延伸150公里的太平运河是连结洞庭湖和扬子江的最短距离。
    3. 开赴前线(下)
    我在湖北省生活的五年中,接触过的主要县城都在水边,如扬子江边的宜昌、宜都、荆州、沙市、汉口、汉水边的襄阳、宜城、安陆、旧口、汉川、潜江、仙桃镇、汉阳,此外黄陂和孝感分别在武湖和西湖南边两三公里的地方,都有小河流经湖泊与汉水相通。涓水从德安、云梦城南流过,直接注入汉水,应城和天门则有富水和悬河直通刀?湖再流向汉水。京山也有河流接通刀?湖,当阳的城东有沮漳河直通扬子江,即便是处在大山里的荆门,其东面20公里的塘口也是汉水河的重要港口。后港虽地处荒凉,但因为靠近长湖,依靠渔港散发出了活力,也成了物资的集散地。
    后港的兵站在东南面湖中的小岛上。由于有部队通过,后港这里也有非部队人经营的慰安所,当我们在湖边淘米洗饭盒的时候能够看见三三两两散步的姑娘,不过新兵们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
    第二天天气也很炎热,不过行军路程只有20公里,我们也有所习惯了,所以并不感到累。宿舍安排在十里铺与麻石桥之间的中国村庄,院子里铺上从杂物间借来的稻草,就这么睡在上面。据说在长湖周边有土匪的窝点,为防止侵扰,营地在值夜人员外增加了两名夜哨。宿营和在后港大同小异,不过这里可以使用民家的大锅,可以不要吃饭盒饭了。副食是携带的牛肉罐头,虽然在占领区不能强征鸡和猪,蔬菜和柴火还是可以随便拿的,一千人的队伍对这一带的农家来说一定是场灾难。到了傍晚,居然有不少人家响起了鞭炮声,我们住的地方也加入了噼里啪啦的行列。
    据末广上等兵介绍,放鞭炮是为了表示欢迎。这一带常有新四军和土匪来借宿,村民只能放鞭炮表示顺从,以此换取自身的安全。自己的土地被外国军队入侵,自己国家的军队却提供不了保护,民众只能靠这种“智慧”来赢得生存了。
    4月14日,我们踏上最后一段路程。左手东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长湖,右手西面则是无垠的沃野,一片片树林中隐约露出黑色的屋顶、点缀着菜花、杏花和梨花。道路的路基渐渐堆高,似乎起到了防范长湖泛滥的大堤效果。
    队伍在麻石桥休息时,有一群士兵拎着水桶来找我们第七中队,原来是麻石桥的加藤队派人慰问自家的新兵。暑天的行军中这可是及时雨,在路堤边的树林下喝着冰凉的清水感觉如同日本的井水,我们美美地喝了个饱。
    行军途中,东京的帕普洛娃舞蹈团乘坐的卡车追过了我们,舞蹈团团长帕普洛娃是一位三十七、八岁的白俄美人,以跳芭蕾舞天鹅湖而闻名。我们到了沙市后也欣赏到了这位名演员的精彩演出。当时许多文艺界人士参加了慰问团前来慰问部队,一般只会到军部或师团部所在的城市,特别有名的人物基本上不会到前线来。因此,全是年轻女性的帕普洛娃慰问团给我们这些前线的士兵留下了深刻印象。她们在沙市、荆门、当阳、宜昌一带巡回慰问演出,后来帕普洛娃因病住进了汉口陆军医院并在那里死去,引起第11军全体官兵的同情。
    舞蹈团的十几位少女和我们一起休息,与我们分享明星照片、巧克力和水壶,这场景看起来有些奇异。少女们都来自东京,有着同龄人所不具备的干练之美,我不由地想起了学生时代在东京交往的A子。休息的时候,给水车也到了。给水车的水源取自附近的池塘,经消毒后供水,我们也不嫌弃,和舞蹈团的少女们一起又畅饮了一番。休息过后,我们告别了舞蹈团,先一步前往沙市。
    一座城门出现在前方,那是荆州城的北门。两千多年前这里以渔村为开端,逐渐发展成春秋时期楚国的国都,之后《三国志》和李白的诗篇更使这座古城闻名天下。孝感、应城等县城与荆州相比有着类似棒球和排球的大小差距,荆州城内的黑瓦房鳞次栉比,虽然和别的县城一样,城墙上杂草和青苔丛生、淡淡的污秽中露出处处破损,但规模却大得多,九米高城墙下的宽约50米的护城河笔直地伸向远方。
    从北门穿城而过,两旁的房屋见证着两千年的盛衰,残存石道的尽头树木葱郁,荒地中稀稀落落地绽放着菜花,树林后露出的建筑痕迹显示那里有规模宏阔的庙宇,西面不远处另有一处密集的居住区。经过四公里多的行军,我们在南门略事休整,南门附近矗立着许多参天大树,不知道是人工的还是天然的,它们与城墙壁上的老树相呼应着。
    出了南门很快就到沙市了,长湖泛着青光在东面展开,荆州河河水清澈透亮、水草摇曳,数只舢板荡漾其上,这种无法形容的风情只能用一句唐诗来描述了——城春草木深!
    跨过军用桥,告别了荆州河映衬着的雄伟城墙,我们默默地步进了沙市。
    4. 沙市
    沙市的正式地名为湖北省江陵县沙市,又名沙东、荆沙,位于扬子江北岸,东距汉口约200公里,基本处于中国的中心和长江的中段,人口约五万。沙市附近江面宽度约两三公里,东面的长湖和鼓湖灌溉了其东南方的沃野,自古便是鱼米之乡。根据日清战争后的下关条约,沙市于明治29年(1896年)开埠,因此码头边林立着海关、仓库、领事馆等与贸易相关的建筑,日本人居住地在靠下游的岸边。
    这一带自唐宋以来就很繁华,最热闹的是长毛占据南京的时候,四川的下行船只为避免战火波及,到此不再向东,这里一下子便成了货物集散地。此外,附近还有孙叔敖墓、望江楼等名胜。
    沙市北面六公里就是荆州城(江陵),再向北经荆门便可进入河南,向南渡过扬子江可通往湖南、贵州和云南,溯江而上七公里,便是联通洞庭湖的太平运河,由于交通便利,许多物产在此集散,商业由此繁盛起来。春秋时期湖北一带被称为楚,荆州城曾是楚国国都,据说现在周长十余公里的城墙是由蜀汉名将关羽修筑的,是中国五大古城墙之一。城内的名刹承天寺被誉为荆南第一禅林,美轮美奂、庭院宽广,还残存有元代遗迹。
    诗人李白有一首关于江陵的著名诗篇: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从四川奉节县白帝城到江陵约1200华里,虽然轻舟顺急流而下再快也不可能在一两天内抵达,但唐诗一流的表现令江陵闻名遐迩。
    沙市最早可能只是江陵县的一个小村子,唐宋以后才发展起来,其东方郊外耸立的古色苍然的魔王庙(望江楼)古塔据说有千年历史,看到它就不会将此地视为寒村了。
    沙市此时设有第39师团的步兵团司令部(两角业作少将)、第231连队部(梶浦银次郎大佐)和我们第2大队(鸟海宗雄少佐)的大队部。第2大队脱离了子陵铺的第232连队建制,直辖于步兵团。
    我们抵达东郊中山公园边上沙市女子初级中学的操场,向中队长加藤觉郎中尉报到,随后第5、6、7、8中队、机枪中队、步炮中队的新兵向鸟海大队长报到,申请加入战斗序列。从此我们便与加藤中尉、鸟海少佐“生死与共”了。
    队长的为人对下级士兵的影响极大。在国内训练时期的第5中队长高田中尉比较自大,不太和下级打交道,也不知道怎么当上中队长的,红脸膛、身材短小的他也不擅于言辞,不是一个合格的军官。教育队教官堀内少尉是个白净高个的美男子,和高田对照鲜明,两人都是候补干部,堀内是个有人情味、值得信赖的人。
    4.沙市(下)
    加藤中尉是特志出身的中队长,“特志”即特别志愿军官,从士兵升到曹长后,参加少尉候补考试,再经过一年的预科士官学校课程便成为了军官。这些人多半是贫苦出身,为人都比较正派。
    想要成为军官,除了士官学校外,还有中学毕业学历者经干部候补考试和六个月的预科士官学校课程制度以及特志制度。士官学校都是尖子人才,更多的人来自干部候补生,对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人来说,特志制度是他们唯一的途径,能从那么多下士官中脱颖而出,虽然教养一般,但一定是精干的。
    加藤中队长虽不像其他青年军官那样潇洒,也没有那种经久战场的干练,但他谦虚的一面至少给了我一个合格队长的印象。
    鸟海大队长是士官学校出身,看起来却并不风雅,倒是有点像村野夫子,40岁上下年纪,他是从预备役征召而来,汇集着军队和地方的气质,和中队长一样,给人以好感。
    下午三点的操场酷热难当,报到手续在烈日下进行了约半个小时,对刚走完20公里行军路的我们来说,确实有些疲劳。终于两角少将骑马驾临,可以接受检阅了。
    我当时患有贫血症,在酷热下站了那么长时间,非常担心会昏倒,大队长致辞的时候,我头晕目眩,感觉快站不住了。
    此前我的干部候补生第一次考试的成绩非常不错,因此根据堀内教官的意见,从轻机枪班(5班)调到了步枪班(2班),但高强度训练令我十分疲惫,再也没有精力晚上到图书馆学习。另外,成为士兵后,思想也要接受改造,二十年的思考问题方式也被否定了,个人的人权和自由也被抹煞,必须融入一个藐视人类生命的破坏集团,我对此十分抵触,也不想昧着良心当一名军官,所以也就不以为意了。
    当时每个中队80人中有十一、二人报考干部候补生,整个连队(1000人)大约有130人左右,很少有人不愿意向上爬的。本来太平洋战争尚未发端,不需要大量军官,但昭和16年(1941年)春,随着日美开战的预期,开始大幅从前一年的新兵中挑选干部候补生,一个连队大约能通过80人,合格率超过50%。
    第二次考试我交了白卷,自然没有通过,而且还被列入了有反对思想的怀疑对象,彻头彻尾地坐上了冷板凳。通过干部候补生考试的人不出两年就能升为军官,不合格的人就最多只能做个上等兵了,不仅没有再往上的可能,还会被戴上“时常批评部队和干部”的帽子,我就是其中之一。
    中队部设在沙市,十里铺和麻石桥各分驻了一个小队。营房借用的街北不远处的一所小学校舍,是一幢钥匙形状的两层木结构房子,走道很窄,教室也只有能容纳二三十个儿童,士兵们住楼下的五间,楼上是干部和办公室,另有一间类似礼堂的屋子变成了伙房,因为在这里只待了半个月,没有其它印象了,能想起来的事情有:在中山路看过“天鹅湖”;在中山公园附近的广场接受过横山少尉的实战训练;第一次站岗时听到华人街方向传来的胡琴声,处在异乡战地,心里生出了复杂的感慨;伙食比住在兵站时好,能吃到雪白的米饭……
    过了后面华人街便是扬子江,隔着两公里的江面,据说能够看到对岸中国军队的换岗情形,而且偶尔还有子弹射来,不过,在这里我没看见过那边的中国哨兵。
    5. 长湖剿匪
    沙市东面15公里的鼓湖向东北联通着长湖,这两个湖周围数十公里的广阔地域名义上虽是日军的占领地,但因为没有警备队配置,实际上属于真空地带。因此这里存在着一股以郑家良为首的、名为义胜队的土匪团伙,另外荆州西北万城、马山一带则有赵益芝团伙盘踞。
    日军自1940年12月进驻沙市以来,对这些土匪进行过两次扫荡,但他们熟悉地理,拥有完美的情报网,且行动迅速,所以扫荡并未取得效果。
    第三次扫荡的目标是围剿郑家良团伙,第7中队派出了第2小队参与了行动,我从属的横山少尉第3小队则留守营区。这段时间已从老兵那里听闻近期中队将有战斗任务,我也有点想以扫荡任务作为取得实战经验的开始,因此我为未能参战还感到有些遗憾。
    这次扫荡,采取了第231连队桐野大队沿鼓湖向西、第232连队鸟海大队、梶浦连队主力、搜索连队埋伏在关迫口一带的夹击战法。

    4月25日晚上十点,桐野大队从沙市出发前往东面12公里的前进基地岭河口,埋伏部队也在深夜从沙市出发前往预定地点。26日凌晨两点,桐野大队离开岭河口北上,沿陟屹桥、观音当、朱家场直逼郑家良的根据地,正午前后抵达了朱家场。队伍休整吃饭之际,侦察兵报告郑部就在前方树林中的村落集结,桐野大队立即转入了进攻。
    这股土匪约有200人,此时也在吃饭。由于日军、国府军、新四军都是敌人,所以土匪们对入侵的嗅觉异常灵敏,近乎动物的本能了。桐野大队先头接近到一千米距离时便被哨兵发现,土匪们立即沿湖岸向西逃窜,甩开了日军。
    埋伏在关迫口的日军主力带来了两辆轻型坦克,已经用餐完毕,只是还没有接到桐野大队的无线电联络,倒是森连队副官发现了奔逃的郑部,望远镜中,以鼓湖为背景的草地上,点点蓝色向西跑来,身上背着枪,显然不是“良民”。就在坦克和92式重机枪等待土匪进入射程之间,土匪们也察觉到了前方的埋伏,掉头往回跑了。此时距离约三千米,尚在射程之外,好在桐野大队正从东面推进,土匪们已在口袋之中。
    不过郑部也颇有心得,钻进了鼓湖的芦苇荡,他们划着事先隐匿的渔船逃向湖中,因为这一带是个湖岔,水深不过脖颈,所以没能上船的土匪便涉水逃窜。
    当桐野大队的机枪中队追到湖边时,渔船已划出了五六百米的距离,两挺重机枪分别瞄准渔船和涉水逃窜的土匪开火,很快土匪们便消失在了湖水中。桐野大队的新兵被命令下湖打扫战场,新兵们只穿着兜裆布跳入水中确认战果、收集武器。
    这次扫荡的战果为:遗弃尸体160具、捷克式机枪两挺、步枪40支,日军的损失为零。此战虽未能消灭郑部主力,但却向土匪们表明了日军在沙市的存在,而且对新兵们也是一种很好的锻炼,让他们熟悉占领地内土匪的实际情况、周边的地理和位置关系。之所以发动这次扫荡,恐怕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训练新兵吧。
    剿匪地图
    
    第二章 江北作战(1941年5月)
    6. 先遣队
    在军队里、在战场上“明天”总是个未知数,接受完横山少尉的严格训练,我们先是担任警备和实战勤务工作,刚在有“小汉口”之称的沙市体验到自由外出的滋味,第7中队便接到了向子陵铺派出先遣队的任务,我被选为了15名先遣队员之一。
    据说师团最近将发动进攻作战,鸟海大队为此将从沙市撤出,回归连队的战斗序列。刚参加完扫荡就要转进,似乎出乎大队长和中队长的意料,刚到战场的我们更缺乏这种嗅觉。先遣队的命令明白无误地表明撤离、转进、作战即将开始了。我们又得走回十里铺,重复那段令人生畏的路程,而且还要往更北方行进。骄阳下的行军本就辛苦,而经荆门到子陵铺约90公里行程和沙洋镇到沙市的距离差不多,真是一段地狱般的路程。
    对于加入到老兵们的行列中,我很担心该如何与他们相处,我的身体不算好,又是新兵,放在渔民、土工、木工等劳动者出身的士兵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也没人可问,只能当成上天要磨炼自己吧,如果不能熬过这次行军,后面的正式作战里我可能就要落伍了,三年服役期限恐怕没撑完我就得病死或死于事故了。
    我和同伴折本、小林三个新兵跟着素未谋面的老兵们出发了。
    第二大队命令 4月28日十六点
    一、大队近期将撤离现驻地归建于子陵铺的原连队,参加进攻作战;
    二、各队速完成转进准备及与桐野大队的交接,不得遗漏;
    三、第7中队挑选一支15人的先遣队,由下士官率领,30日上午八点出发,在十里铺、五里铺、掇刀石安排设营事宜,5月3日傍晚前到子陵铺连队部报到。
    四、各队交接方法、出发时间等细节另行发令;
    五、出发前,大队长在沙市。
    本命令由各队长口头向部下集中传达
    加藤中队长叮嘱先遣队路上尤其是晚间要注意警戒。在沙市至子陵铺间,日军只在荆州、龙会桥、麻石桥、十里铺、老街、建阳驿、五里铺、团林铺、掇刀石、荆门十个地点设有警备队,平均间隔约10公里,周围都有中国军队的存在。后来曾出过一次事故,师团参谋长一行的车辆在靠近龙会桥的地方遭到袭击,损失了刚从沙市踏上视察旅程的参谋长,当时的护送兵力为一个小队,而且还是乘车(译注:应指1944年7月27日毙命于荆州的第39师团参谋长左治直影大佐)。与之相比,一个分队的先遣队只有一挺轻机枪和十二支步枪,不仅缺乏威胁,反而会成为被攻击的目标,中国军队很愿意籍此向日军和中国民众宣传其实力,如果他们提前得到情报,定会组织进攻,即便是遭遇战,他们也不太会回避,中国军队善于评估局势,绝不会尝试无把握的攻击,而当拥有十倍以上的压倒性优势兵力时也绝不会错失机会。实际上,小股徒步部队和车辆遇袭而被全歼或车辆被烧毁的例子并不少见。
    鉴于这种情况,日军加强了情报收集,捕捉敌人移动状况并寻机展开主动攻击,因此新四军、土匪十分忌惮日军和警备队,转移都改在夜间进行,白天也都尽量避免在军用公路附近活动,所以日军依然会安排小股的部队行动。
    先遣队的行军比想象中要轻松。因为是轻装,身上只有挎包、水壶和步枪,感觉有些像家庭出游,精神上也很放松,不像在大部队的长蛇阵里那么有压力,经常会放慢脚步甚至停下来休息,完全没有赶路的紧迫感。
    第一天的宿营地十里铺有第7中队的岗哨,宿营不用操心,吃饭也有炊事班供应。我们只要安排给大队打前站的任务即可,运送机枪、步炮、弹药的马队比我们晚一天到,经过与警备队联系,马队的宿营地安排在村落的一角,实际上只能算是露营。大队主力的营地安排在靠近警备队的民家,所以我们先遣队其实没做多少事。子陵铺之后还有上百公里的作战行军,当然应该保障士兵的休养,所以我们这组先遣队根本没有必要,白白浪费90公里的体力,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日军在执行任务时的“死板”。
    第二天的设营地是五里铺,那里由辎重部队担任警戒。因为从属于不同系统,我们只能在警备队指定的村子里宿营并自己做饭。在占领地我们不能随便征用物资,锅和柴都得向中国人“借”,味噌、酱油、盐等调味品也是自带的,鸡和猪是不能碰的,地里的蔬菜倒是可以摘,村民们也不敢阻止,看起来挺可怜的。
    第三天到了掇刀石,至此已经走了约40多公里,炎热的天气背着枪支,不再感到“轻松”了。四周一片荒凉,灰蒙蒙的白色砂石路直直地伸向远方,连个小溪流和小池塘都看不见,疲惫感陡然加剧。
    从五里铺出发不久,北方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一座高塔,那是荆门山顶的古塔,随着行进,紫色的山岭和白塔的全貌渐渐展现,感觉快要接近荆门了,但据老兵们说,脚下这条路是到不了山上的。从荆门向北便是去往襄阳的大路,三国时代的诸葛孔明和关羽是不是就是走这条路往返于襄阳和江陵呢?不过这条军用公路是国民政府修建的新路,恐怕连几十年历史都没有吧。
    战国时代沙市和荆门不过是山野渔村,江陵、当阳、宜城、襄阳等古城也都临水,交通多依靠水路,能通车驾的大路也只有一条,连结着襄阳、宜城、掇刀石和当阳。从江陵经掇刀石往荆门方向是没有道路的,证据之一就是刘备从襄阳逃往江陵走的是掇刀石至当阳道,张飞在沮漳河上的长板桥喝退曹兵恐怕也是为刘备乘船下江陵争取时间吧。村庄之间虽有小路,但最多只能走走骡子罢了。
    日中战争时期也还是这种道路状况,各县城都只有一条能通汽车的公路,去往村镇的只有走骡马的小路。日本的郡县制度起源于中国,不过“县”的概念却不同,中国的“县”只有日本的“郡”的一半面积,村镇数量也不多,这里的村镇又多临近河流湖泊,所以也没有必要建设车道。
    最后的宿营地掇刀石是襄阳至当阳的要冲,这一带被也称为南郡、荆州,两千年来,这唯一的一条古道留下了众多的史迹。传说当年关羽与魏国大军在此决战,身中箭矢、大刀折断的关羽操起石柱奋战,石柱应手而变大刀,掇刀石也因此得名。关羽之后败走当阳,被曹操斩首,所以当阳还留有关羽塚和关帝庙。(译注:日本人爱读三国演义,不过作者的这些描述不知来源于何处,恐怕这些故事在日本都经过了“改编”。)
    在掇刀石已经要仰望荆门山顶的古塔了,西北方则是荆山山脉的群峰,给人以湖北平原到此为止的感觉。这里驻扎有师团的炮兵连队,从团林铺过来路上的警备队与平常不同,构筑了大型碉堡,野炮的炮口水平着指向西面,似乎是在防备敌人的偷袭。
    宿营地被安排在机场东面的村落,这里也是野炮大队队部所在地。在村庄宿营已经轻车熟路了,且到子陵铺只剩下了半天路程,所以我们悠闲地躺在茅草上打盹、揉揉脚上的水泡,连值夜任务都不必安排了。走了三天,和老兵们也熟悉了,我还和佐藤上等兵到驻地小卖部里吃了点25钱一罐的红豆罐头。

    荆门东方荆门山与西面山脉之间形成一道峡谷,清流涓涓,灌木丛生,老松吐翠,一派优雅的南国风情。荆门可能是战国以后设立的,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县城,早就听说唐代的文人墨客常往来于此,其山清水秀堪比日本的京都,精致十分优美,连松本伍长也特地安排在此小休。
    小溪中间露出了碎石河床,温润的清水却意外地难喝。躺在岸边的灌木丛下休息时,我们大队的车队在尘土飞扬中追了上来,第7中队的战友们还朝我们挥手。转眼间,50多辆卡车便开了过去,我们走了四天的路程,汽车只需花三个小时。
    追赶卡车的路程虽然只有几公里,但我的脚步和呼吸变得很沉重,感觉到子陵铺的上坡路有无尽的距离,再也没有心思欣赏山间点缀着伽蓝和古刹的“南国风光”了。
    第39师团配置图

    
    7. 临时营地
    大队的临时营地设在连队部西侧高地的松林里,比我们早到一步的各队都在忙着搭建营舍,费那么大劲只为住一宿吃一顿饭。
    大楠树下的空地上,连队副官在听工作汇报,等中队长们汇报完才轮到我们,因为我们行军辛苦,所以由第1小队长高原中尉安排我们先行入营休息。
    在类似伐木工人小屋的营房匆匆渡过了一夜,和沙市的营房相比,住在这种茅屋里简直就像是逃跑中的毛贼。这座山丘俯瞰着子陵铺,覆盖着松林,有点故乡山里的感觉,令我突然有些伤感。
    因为是作战出动,各队的与服装、粮秣、经理、武器、医务相关的杂品、事务用品都留在了沙市,只携带了最低限度的生活用品,搬运物品由部队的后勤担当,后勤除了每天搬运食品和柴火外,还要负责领取补给、设置桶形洗澡房、修补营房等工作,此外,服装的缝补也是他们的重要事务,为了修补高帮皮鞋,还向连队申请了缝补班支援。
    忙忙碌碌了好几天,5月4日,鸟海大队长带着大队的新兵去向连队长大泽寅一大佐报到并向第232连队军旗宣誓。
    连队部在子陵铺中心位置,庭院中有一棵大楠树,感觉有千年历史,算是子陵铺的标志物了。树下有一个水泥砌造的水池,真是个不错的休息场所,北侧是新建的和式连队长宿舍。不一会,大泽大佐带着副官站上了检阅台。和眼神锐利、面目率真的鸟海少佐相比,大泽大佐一张黑脸,五官端正,看上去不容易被打动,50多岁年纪,敬礼时的动作也很缓慢。
    大佐讲话之后,连队旗手(少尉)在前后护旗兵的护卫下站到台上,我们随着口令向军旗行双手持枪礼,连队长以下军官行拔刀礼。今年是第232连队组建的第二年,旗帜看起来非常鲜艳,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连队旗,倒也没有产生那种要死在这面旗帜下的特别感觉,反而胡思乱想起来:日清、日俄战争时,连队旗会不会暴露队部位置呢?苦战之际一定起到了鼓舞士气的效果吧?特殊场合也许比较适合当遮布用吧?
    在山中临时兵营的五天很不方便,非常忙碌,一日三餐都要端着饭盒跑到连队部的指定炊事场做饭。我们还要为中队领取物品、保养枪支、除草、洗涤衣物,洗涤场在山下一百多米处的池塘,这些杂活则都由后勤和新兵担任,虽然我刚参加过先遣队,但也不能免除,而老兵们则理所当然地房间里休息。
    出发前一天(7日)任务最是繁重,要准备作战携带的弹药、粮秣(米、干粮、牛肉罐头、咸鱼、佐料)、镇痛药、蚊香、袜子,还有特别配给的酒、汽水、香烟、糖果、信纸信封、铅笔、肥皂、兜裆布等。卡车开到了离兵营最近的田里,方便我们搬运东西,就这样也有约一公里的距离,分到每个中队的物品再按指挥班、小队(三个)区分,这些物品基本上由新兵搬运,二年兵则帮我们把帐篷扎好,搬运还是新兵的活。等物品装运得差不多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这之后还要分配机枪子弹、掷弹筒、步枪手每人240发子弹、两颗手榴弹。其它随身物品包括白米三升、干粮两袋、牛肉罐头两听、佐料、火柴、蜡烛。分配完特别配给品后,晚饭已经很迟了,吃完饭还得准备好第二天饭和水。这些也都是新兵的任务。
    最后是整理军装。所有准备工作完毕已是十点多了,出发前也不能好好休息了。不知什么时候天上的星星都消失了,突然下起雨来,而且越来越大,我们整队下山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8. 出击
    江北作战的目的是为了呼应华北方面军发起的中原会战,第11军将借助此战牵制警备地区正北面的李宗仁指挥的国府军第5战区50个师、约40万人,并给予一定的打击。5月5日起,各部按序行动,独立混成第18旅团(堤少将)7日从当阳向沮水河进发,10日进至观音寺攻击中国军队;第39师团(村上启作中将)8日未明进攻荆北正面的中国军队并推进至武安堰一线;第4师团(北野中将)5日从应城出发,向平壤镇、安陆北方佯动;第3师团(丰岛中将)进攻随县方面的中国军队。
    大作命第×号
    第232连队命令 5月6日16点 子陵铺
    一、敌情同既报;
    二、师团5月8日拂晓开始攻击前进,捕捉歼灭荆北正面之敌第59军;
    三、连队5月8日零点出动,沿子陵铺、襄阳道首先向盐地庙进击,同时向陈家岗、李家当、董家集、安家集一带佯动,歼灭遭遇之敌,10日天黑前占领并确保武安堰;
    四、第1大队前锋在南桥铺集结,主力向前方4公里的盐地庙前进,消灭当面之敌,8日晚必须进至陈家岗东方高地;
    五、第3大队、连队部、通讯队等为本队,8日15点前进至陈家岗;
    六、第2大队殿后,与本队保持500米距离,8日16点前必须占领陈家岗西方的无名村庄(湖边);9日7点转为连队的别动队,配属一个独立山炮中队,将李家当西方山中之敌向刘家集、南漳方向驱逐,10日晚前攻击南漳南侧高地大保塞之敌并占领其瞭望台据点;
    七、武安堰攻击部队(第1、3大队)9日以后的攻击部署根据实际情况另行指派;
    八、5月11日以后的行动另行发令;
    九、本次作战代号“江北作战”;
    十、本职8日零点后位于本队先头位置。
    连队长 大泽大佐
    本命令口头传达后书面颁布
    “集合!”暴雨雷鸣伴随着不祥的号令,这次出动说不定会战死战场呢。在昏暗的烛光下整装完毕,各队在屋外整列,逐级报告。随着加藤中尉一声“前进!”号令,第7中队150人在漆黑的大雨中开拔,视线只及前后的战友,行军队伍像爪子一样伸向子陵铺的平野,我们的脚底下却像牛车爬坡一般艰难。
    我是随先遣队离开沙市的(5月1日我已第一批升为了一等兵),所以雨衣、帐篷、背包都留在了中队驻地,其它先遣队员的物品都由战友帮忙装上了卡车,而我的却被同班的浅井二等兵忘记了。每个人都披着雨衣、套着携带帐篷,只有我一个人什么也没有。我向佐竹二等兵借了帐篷当背包用,并在老兵新田甚助的提醒下拿了个席子遮在头上,在统一着装的队列里,我的样子显得很古怪,像是混进队伍的毛贼,好在黑暗遮盖了这些。没走出去多远,席子便严重漏起雨来,顶在头上十分沉重,最后不得不丢掉。
    虽然这几天熟悉了子陵铺附近的道路,但黑暗和全副武装依然令行动很费劲,好不容易才来到连队部前的军用公路。脚步声、马嘶声在雨中显得异常杂沓,只是天太黑,无法看清全队出动的情形。到了指定时刻,各中队向大队长报告“集合完毕”,随后在手电筒的照耀下向大泽连队长汇报。
    沛然大雨中,连队长的模样看得不是很真切,我的心中在出击之际却生出了难以形容的思绪。
    9. 从子陵铺到盐地庙
    雷声已经停止,雨势转小但仍淅淅沥沥地下着。和艰难的下山路相比,走在笔直且宽阔的公路上,轻松了很多,反正都湿透了,也不用再想着如何挡雨了。队伍向北面开去,眼睛在小雨中已适应了黑暗,朦朦胧胧地可以看到前方。
    当天,第7中队奉命担任后队警戒,处于队伍后方300米,黑暗和雨水隔断了前方的声音,孤立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大约一个小时,队伍经过南桥铺,第1大队部的留守岗哨站得笔挺地目送我们通过。三陡坡设有前哨阵地,从这里便进入了敌人的地盘。侧方传来了捷克式机枪的扫射声,我们紧张地继续向北,花了五分钟不到通过了前哨阵地。
    激烈的枪声撕开了面前的黑暗,第1大队前锋已经和中国军队的哨所线接上了火。中国军队似乎已经在几天前观察到了日军的异动,做好了迎击准备,“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捷克式机枪轻快的五连发异常清亮。在泥泞中奔走时我感到身体有点发抖,应该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恐惧造成的,老兵们也是大同小异,缄默着向前移动。
    “咚咚咚咚咚咚”92式重机枪的闷响声表明了日方攻击的开始,听着双方激烈的交火,我们的队伍继续向北前进。不一会,枪声渐熄,只剩下远处犹如雷声般的散发炮声。
    炮声则来自国府军方向,中国军队已经撤出了第一线阵地,似乎第二、第三线阵地也放弃了。行进了约一个小时,中队抵达石桥驿,这里是刚才枪声的发源地,附近丘陵上猛烈抵抗的国府军已退往后方,周围的寂静令人不敢相信这里才发生过战斗,街道像睡死过去了一般沉浸在梦中。
    第7中队在石桥驿追上大队后进行了小休整,北方的炮声依旧断断续续地传来,但比之前有所减弱。因为要等待后续的师团部,大队出发时,第7中队并未跟随。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前线的炮声在梦中恍惚之际,寒意令我突然惊醒,周围开始亮了起来,每个人的衣服上都冒起了蒸气。虽然没有等到师团部,我们依旧按照计划离开石桥驿向北而去,雨已经渐渐停歇了。
    早上六点左右,中队到达盐地庙,天色已完全透亮。休整时,我们从屋里搬出桌子凳子点燃了几个火堆,一边吃饭一边烤干身体,火堆也成了给后续师团部辨识的好目标,加藤中队长还是有些担心,指示点燃一间屋子作为信号。出动后的第一顿饭食虽是冷饭冷水,但却有一种令人缓过来的感觉。
    10. 师团部抵达
    稀疏的炮声透过远处的烟雨断续传来,中队再次开始了“孤独”的行军。
    从盐地庙出发后是山路,在松林里上上下下的黄泥路近两公里长,紧裹着的高帮军靴、沉重的军装令人饱受压迫,有些喘不上气来。登上一处松林台地,中队进行小休整,等待师团部,我和两三个人在如雾般的小雨中到松林的西面站岗,观察着下面的道路。
    松林并不深,只是雾气影响了视线,看得不是很清晰,为防止师团部遭遇敌人的袭击,我们岗哨的任务是很艰巨的。远雷般的炮声显示前锋第1大队和连队主力正在几公里的前方与敌交火,而我们第7中队眼下却孤零零地把守着台地,如果遭到优势敌军攻击,定将陷入苦战。站岗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积满雨水的堑壕痕迹,应该是国府军紧急构筑的,也许他们曾打算在此坚守的吧,几个小时前肯定在此驻扎过,很难说附近没有残留的敌军。
    一夜未睡、湿透的衣服、20多公里泥路的行军加上出发前的忙碌,令我站着没多久便睡着了,前线站岗的紧张感终究抵不住瞌睡虫,也许巡逻会好一点吧。黑羽白斑的八哥在头上交错,发出“呱呱”的啼声,好似与炮声“和音”、为战争“悲鸣”。振翅声、啼鸣声似乎在提醒我:“别睡啦!别睡啦!”
    突如其来的马嘶声令我警醒,师团部抵达,加藤中队长连忙上前汇报,随后指挥班、第1、2小队进至师团部前方,我们第3小队则在后方担任警戒,成为了整个师团的最末尾。我正在站岗并注视着前方松林的时候,一个声音从马上传来:“那边的士兵,你可以站到树下躲躲雨。”回过头去,原来是师团长村上启作中将,我立即举枪敬礼高声报告。中队长也只能汇报到参谋长级别,而我一个一等兵能直接向师团长报告,这种机会真是难得啊!我完全从瞌睡中清醒了过来。

    10. 师团部抵达(2)
    师团部的大部分军官都骑马,同行的还有通信队、警卫中队、直属部队及预备队。
    不久后,部队开拔,我们成了作战部队中的殿后小队,后面应该是辎重队了。
    正午时分,雨在不知不觉中停了。穿过松林,登上山顶,将要前往的陈家岗盆地在霞光中呈现,西面是阴云笼罩的铅色湖水,南岸陡峭的山崖和湖边的丛绿相照映,如同西洋油画般美丽。
    下了山丘是广阔的平原,西北面湖水的尽头烟雨笼罩着大片的绿色,东面台状的丘陵连绵不绝地向北延伸并消失在烟霞中。几个小时前作为战场的村庄周围遍布着日军临时构筑的战壕,散落着尚未收容的士兵遗体。这是出击以来第一次看到尸体,遗容经过雨水的冲刷显得比较整洁,失去了一种悲壮感。
    似乎暂时进入了休战状态,对方退去了后方阵地,炮声也停歇了。连夜的雨水在湖边形成了无数的浊流,当我们到达一条小河边时,已经离本队很远了。
    中国的河上基本没有桥了。面前的这条河宽约40米,切断了石桥驿至武安堰的道路,以前肯定是有桥的,现在却找不到一点踪迹。如果有车辆和火炮需要通过,工兵会架设桥梁,而此前只有步兵和山炮队,所以还没有架桥。我们只能徒涉了,反正已经在雨水和泥泞中行军过,踏入河中倒也没什么不适了。
    涉谷老兵关照我:“别怕麻烦,解开绑腿,脱掉鞋子,千万别让沙子进到鞋里!”新田老兵则亲身示教,光着脚下了水,不过看到几个老兵没脱鞋子,我也就直接跟了上去。因为刚下过雨,水势挺急,水深齐胸,步枪和弹药必须高举在头上,过去之后还得回头一趟拿其它物品。果然如老兵关照的那样,鞋子里进了很多沙子,结果到了对岸,还是得解开绑腿、清理沙子。
    10. 师团部抵达(3)
    殿后小队可以这样悠闲地休整,第一线肯定是没有这种时间的。等我们列队完毕,前面的人已消失在了视线中,不过不用担心迷路,泥泞中人马的足迹引导着我们追赶。
    走了约半个小时,发现一个村落,已有人在那里落脚,我们听到左前方招呼,看来今夜是在这里宿营了。
    营地是位于湖边的无名村落,就是正午在山丘上望见的那个湖边。这是个半农半渔的村子,院子里的树上还晒着渔网,我们小队住宿的农家也有渔具,人也没有逃走,墙角的篓子里还有捕捞上来没多久的鱼。这些鱼被我们做成了晚饭的天妇罗,而且没有日本淡水鱼的那种腥味。
    这是我经历的第一次出击的第一次宿营。
    炊事是战斗行动的重要环节,在老兵的指导下,我们找锅、劈柴、杀鸡、摘菜、淘米,还有人收拾睡铺,还要保养枪支。好在我们是殿后部队,不用承担占领阵地的任务,下午三点左右便开始安排起宿营来,还有足够的时间来烘干湿透的衣服,等烘到衣服差不多干了的时候便可以倒在草铺上了。
    晚饭后要为翌日的行动做些准备,饭盒、水壶都得装满。虽然下午便开始张罗,结果还是搞到很晚,好在没有雨水的干扰,第一天的宿营还挺顺利的。
    11. 分哨
    5月9日上午七点,大队带着临时配属的山炮队向李家当西方高地出击了,师团主力则沿大路向武安堰前进,其东侧的高地应该已由大泽部队的一个大队占领了。鸟海大队负责扫荡陈家岗西方的村庄。十点左右,我们攀上了李家当西方高地。
    这里的丘陵灌木丛生,到处是突出着湿滑的石头,许多路段得靠脚尖撑着。山顶是一处平地,有一座白色的庙,湖北特色土坯瓦房散落各处,都是些贫穷的农户,一头老牛正在吃草,看似恬静的田园风景下现出许多战壕,应该是中国军队刚刚挖掘不久的,显示他们曾打算在此坚守。
    当天是个阴天,阳光不时透过云层洒落下来,非常适合行军,正午,大队在山丘西麓小休整。穿过东西山系之间最狭窄的谷地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标高300米的秃山上出现一片石墙,会不会是战国时代的遗迹呢?湖北很多要冲都建在山顶上,而这里相当于南漳大路的大门,国府军肯定会在此布阵的,那片石墙看起来很完整,应是经过修葺了的。
    鸟海少佐命令山炮队打了一个三连发,第三发命中了目标,扬起了高高的黑土。没有发现中国士兵的身影,看来东西两侧的中国军队都退去了最后的抵抗线。当天,整个战线的炮声就只有我们大队刚刚发射的三声。
    下午五点左右,我们大队进至刘家集西南村庄,按预先指令占领了西方高地。就在中队忙着设营、做饭之际,天气又变成要下雨的样子了。
    当晚,我被安排了分哨任务,这是我第一次担任分哨。匆匆忙忙吃完晚饭,分哨长河野伍长带着我们六人前往西方高地与前任分哨换班,天色已经昏暗,冰冷的小雨落了下来。
    高地上也有一片稀疏的松林,其中还有一些更高大的树木,南北走向的山路北端直接连通中国军队的阵地,西面山中也有他们的据点。每队分哨负责一段,间隔约50米,只是黑暗中看不清其他队的换班情形。
    第7中队分哨位于最北端,面前有一条30米宽的沟渠,轻机枪就架在沟渠的堤坝上,前面分哨挖掘的散兵壕里满是雨水,因为未见敌踪,我们几人并没有跳进去。
    最前沿分哨的任务是向周围发现的人影及时开火、当敌人突袭时坚守阵地。阵地前拉了几层铁丝网,但漆黑的雨夜里我们仍不敢放松,阵地太深入敌中了,周围都是敌人,对这一带地形并不熟,特别是正北面,又是在黑暗中交接,缺乏位置关系的基本认识,所以绝不敢大意。南边50米应该有另一组分哨,由于视界只有30米左右,一时无法确认。沟渠方向的稀疏树林也只能迷迷糊糊分辨出一些树影,深夜里好几次产生错觉紧扣起扳机。
    中队和其它各队宿营的村落就在高地下面,差不多有200米距离。不管各队设了多少岗哨,肯定还存在一些缝隙,包括我们分哨,中国兵也不一定非得从正面攻来。兵法所说的天时地利人和都有利于他们,他们很有可能会突破分哨之间的间隙,侵入后方,说不定还会采取包围战术。黑暗中眼睛基本没什么作用,雨水和树梢的风声令耳朵也不怎么管用了。
    站岗一个小时交换一次,本来一半人可以借此打个盹,但谁也不想在积满雨水的散兵壕里休息,而且在敌人眼皮底下根本没有睡意,我们在冷雨中渡过了一个不眠的恐怖之夜。一会靠靠树干,一会弯腰倾倒便携帐篷的雨水,真想回到干爽的被子里。部队生活和战争一样都是冰冷而残酷的吧。
    宿营的各队也需要安排值班、岗哨,三分之一的人都有任务。不过站岗的人换班后便能睡觉,还能有屋檐挡雨。分哨就没有这种待遇了,而且翌日还要一样参加行动,如果明天就战死的话就太不走运了。
    12. 大保寨攻防战
    5月10日将进攻最终目标——大保寨阵地。根据计划,鸟海大队上午七点开始行动,作为师团左翼进攻大保寨,右翼吉川部队(第233连队)向宜城、大泽部队和师团部向武安堰推进,形成东西呼应的态势。
    前两天,鸟海大队基本是听着前线部队的枪炮声行进在中国军队弃守的荒野,今天则要作为左翼别动队进攻国府军第59军精锐把守的要塞阵地。敌军防线肯定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我们必将遭受战火的洗礼,也许会有很多人战死于此。东西两侧的山头犹如包围网,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据险而守的国府军早就在等着日军的到来了吧。
    夜雨已经停歇,天空放晴,我们穿过田野和村庄北上,正午时分大队来到一片宽阔的高原,西侧山岭的压迫感进一步加强。大队在此休整,计划下午三点进攻大保寨。
    攻击开始后,一定会不断出现负伤、战死者,我也许就是其中之一!
    吃完午饭,我们珍惜起时间来,躺倒在草地上,一瞬间,我也昏昏欲睡起来。白天,一千人的大部队无需担心遭到偷袭,大家全都沐浴起犹如春日般温暖的阳光来,激烈战斗之前,大队长给予的“温情”显得意外的悠长。
    微弱的雷声般的声音像是出现在梦中,我在一片嘈杂中睁开双眼,踏上征途。
    “咚——咚——”炮声来自东面,不是梦!应该是中路武安堰攻击部队与国府军前沿阵地接上火了。相隔约十公里,只能听见隆隆的炮声,一定还有猛烈的机枪声,只是被山头阻绝了吧。本次作战的最后目标、武安堰倒是先一步打响了战斗,右翼吉川部队肯定也将很快就要进攻宜城了。
    “出发!”大队副官镇静地发出号令,我十分用劲地跺脚应令。“新兵们!打起精神来!当心中国兵的射击!”橘上等兵向我们叫道,似乎同时也在告诫他自己,有过战斗经验的他也不敢大意啊。
    北上一个多小时,愈发靠近了西面的山地,视线中的山丘变成了小山,看似中国哨兵的人影在高地上时隐时现,“中国兵已经看到我们了,不要大意!”马上用望眼镜观察的鸟海大队长提醒我们。
    就在纵队警戒着出现中国哨兵的西侧山头时,前方突然出现的一座山丘令我们吓了一跳,隔着较远的距离,山顶的瞭望所看起来有点像玩具,那就是大保寨阵地了吧!终于要开始了吗?不知不觉间,西侧山头的中国哨兵不见了踪影。
    “呯呯呯呯——”几十声如同笛子般的独特金属音瞬间撕裂了头顶的空气,这是第一次真切地听到捷克式机枪的射击声,近似笛子的声音倒是令恐怖感没那么强烈。
    射击来自西侧山头的侧方阵地。“展开!”随着副官的号令,一千多人全都匍匐在了草地上,大队长等指挥官也迅速地下马隐蔽。射击令我们一时无法抬头,正面大保寨尚有约一千米远,那里的中国军队应该是做好了准备,只是还没有开火。
    初次经历,我一时找不到子弹是从哪飞来的,只知道来自距离大约500米的西侧高地,冷静下来后,才渐渐发现了枪口扬起的白色硝烟,那里就是阵地了吧,对中国兵来说就像是个演习场,面对日军纵队的齐射想必能造成伤亡,不过这个时候,队伍里还未出现伤员。
    “机枪准备!”“山炮准备!”为了压制中国军队的侧方阵地、掩护步兵中队攻击前进,机枪中队、步炮队、山炮队快速选定了射击位置。这期间,第5、6、7、8中队展开完毕,向前方高地冲去,我们第7中队按小队、分队单位跟进,到达了距离瞭望所500米左右的堆土隐蔽线。中国军队主阵地也开火了,而且火力越来越猛,在对西侧火力压制完成之前,不能冒然进攻主阵地。
    我们隐身在土堆后面,子弹从头顶划过,在脚边激起沙土,没有比这更害怕的了,躲在土堆后也不一定安全啊!土堆前方300米是片台地,下了台地是片水田,那里距离主阵地的山脚还有约70米,水田右侧的高地是中国军队的另一处侧方阵地。一旦跳下台地,恐怕还没喘过气来就会遭到正面和侧面的火力夹击,了结于斯了吧,那里就是第一座鬼门关、地狱一号街!
    在福山训练时,在出击前的训练中,进行了数十次突破中国军队重火力的模拟演练,但模拟时并无真正的重机枪,假设敌只是挥挥小红旗、朝天空放几枪,和实战相去甚远。眼前,友军的掩护射击距离遥远,中国军队的优势火力集中于正面和侧面,这种战法不在我们的演习和操典中,真是一个惊天动地的新战场啊!
    攻城野战常识中,要求用压倒性的优势兵力压制敌人的重火力,配合步兵突入敌阵,但这套所谓的正攻法并不适用当下。由于掩护不足,除了满怀必胜信念、仰仗神灵保佑迎头冲击外别无他法,就好像走在开阔地,中国兵闭着眼也能击倒几名日本士兵。但是如果不及时拿下大保寨,其北面南漳的国府军定会前来增援,配合西面高地的部队,说不定我们反而会被包围歼灭。
    小队长横山五郎少尉首先跳了出去,紧接着是河野分队长,机枪手新田甚助一等兵、弹药手涉谷一等兵、长山、藤井等紧随其后。我叫起身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的岩户二等兵,也追了上去。
    这时,92式重机枪转换了射击地点,开始向主阵地实施火力压制,但看起来效果似乎并不大,捷克式机枪的扫射照旧猛烈。我和岩户连滚带爬地跳下了台地,东边侧方阵地的机枪和步枪也响了起来,“呯呯呯——”子弹贴身飞过,恐惧的声音仍留在耳边,水田里水花无数,一口气跑了近300米,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脚底的水泡也磨破了,针刺一般疼痛。
    从刚插过秧的水田通往正面山脚只有一道田埂,经过无数双脚的踩踏,等我跑过去时已经和水田没什么区别了,我一个劲地往前奔,岩户像变了个人一样紧跟在后面,他也不想死啊!射击声、子弹呼啸声刺痛了耳膜,40米长的田埂感觉有一百多米长,我和岩户扑倒在山脚的树林里,都没有受伤。
    只剩一挺轻机枪还在自左至右扫射,看来我们的重机枪终于发挥了效果,阳光也直射到东边侧方阵地,影响了中国兵的瞄准,“天时”站到了日军一边。
    山脚下的松林虽不是死角,但也算相对安全,不过为了阻止日军集结队伍,中国军队主阵地的迫击炮开火了。
    “咻——咻——咣!”“咻——咻——咣!”
    “到斜面上去!散开!迫击炮只会打直线!”河野伍长边跑边喊。迫击炮远近修正容易,左右修正则要调整炮座,不会那么快。而且中国兵似乎有些动摇了,炮弹都落在了身后的水田,激起数道泥水,毫无准头。相比迫击炮,侧方阵地的捷克式机枪反而更加危险。
    “乓!”“咔擦!”树干的中弹声、树枝的折断声不绝于耳。向山顶攀进的横山小队的头上和侧面子弹横飞,“咣!咣!咣!”“咻咻!”“呯呯呯呯——”高地突出部枪炮声大作,第一线部队准备突击主阵地了。
    双方的火力猛烈交织,硝烟的焦香充满山中,直冲我的喉鼻。山顶不远了,就要进入拼杀的战场了,我的心里现出了悲壮的感觉。分队长领头,我们在斜阳下穿出稀疏的树林。
    “噗!”一声异样的声音传来,“妈的!”河野分队长右腕中弹,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枪也掉到了一边。与此同时,身后发出了“呜嗯”的一声悲鸣,三年兵永山一等兵咽喉部被贯穿,仰面倒地。真没想到,我前后的两个人都倒下了,下面要轮到我了吗?我终于体会到了战斗的残酷。
    “卫生兵!后面!卫——生——兵!后——面!”不知是谁在前面大喊着。
    “河野分队,停止!”随藤井卫生兵下来的横山小队长指示我们分队就地等待后续的大队收容队、看护负伤者。让一个分队十多人脱离战列看护伤员有点不可思议,不过山顶攻击正面狭窄,中队全部展开确实存在困难,小队长的决断还是很明智的。我为不能参加进攻一时还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不用面对猛烈的炮火,心里还是暗自庆幸的。
    机枪手新田也跟着退了下来,他以为小队长放弃指挥了,他这样的老兵擅离职守我当然也不能说什么,他讪讪地找了个借口又回去了。
    伤员看起来很可怜,我们以看护的名义守在现场,躲过了阿修罗地狱真是幸运,老兵们坐在树根边,卸下了身上的背包,神情安逸,我也放下了背包缓缓气息。此前针对我们的中国兵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山顶上的舞台,这里成了安全的休息场所。
    这期间,几个中队都进到了高地上的目标地点,开始对瞭望所主阵地发动攻击,包围网越收越小。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大队收容队赶到,把伤员运了下去,此时夜幕已笼罩山头,激烈的战斗也结束了。

    1. 占领
    高地攻防战比当初预想的要简单。
    相对日本制定的严密的攻击作战计划,中国军队的战术则是以撤退为前提的,阵地完整时尚能与日军拼死战斗,一旦阵地一角被突破,士气就会连锁反应式的崩塌,主阵地也会跟着撤出,两翼阵地也会因担心被孤立而慌忙后退,而且,慌乱中射击准头也很低。
    对此,在高地上展开的日军会有一种“满不在乎”的心理,各个中队都想着争头功的荣誉,当中国阵地出现动摇时,他们绝不会犹豫,全线都会呼应着发起突击,很快就能冲垮对方。中国兵的撤退速度也很快,他们只需带上枪和子弹带就可轻装撤离,所以大部分阵地都是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未及逃离的士兵。
    主阵地也一样,迫击炮、马克辛机枪等重一点的装备都残留在阵地中,士兵们都滑下斜面消失在了下方的黑暗中,望着远去的黑色小点,日本士兵都感觉有劲没处使,战斗也就这么“不过瘾地”结束了。
    我们登上高地时,战斗已经结束近半个小时了,硝烟的味道还未散尽,东面武安堰方向的山顶上挂起了一轮圆月,照耀着堑壕和坐着休息的士兵。没想到激战后会如此安静,而月亮看起来也有些异样,大陆上的月亮又圆又亮,在硝烟的映衬下泛着红光,犹如沾染上了伤死者的鲜血,显得阴郁而恐怖。
    在瞭望所附近碰到了福山第5中队时期的战友吉原二等兵,吉原低声告诉我:“生潮死了。”我和他俩曾同在轻机枪班,生潮是射击时被击中的。
    这次战斗中阵亡的除了生潮还有第2机枪中队的仓田中尉和第8中队的吉原一等兵,负伤的大概有十几人,我们第7中队中河野分队有两名伤者,另外指挥班的盛次伍长也负了伤。
    打扫完战场、掩埋了死者,大队开始下山,北边南漳平原上空飘起了烟雾,似乎是后退的中国军队的炊烟。
    14. 大休整
    占领大保寨当夜,我们第7中队在东边山麓的中国兵营宿营。
    各中队各留了一个小队在阵地上警戒,大队主力分宿于东山麓的村落。第7中队、机枪队、步炮队所住的是中国军队的团部,连上大保寨守备部队的营舍,可以容纳五六百人,舍内已空无一物,只是兵营的一侧却堆着一座令人作呕的“粪山”。
    中国兵营虽也设有厕所,估计轮换、后撤、增援的部队都驻扎于此,厕所不够用,但也不挖个坑,就这么在营房边上弄出个“粪山”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想想就反胃。
    卫生问题上,兵营里连口井都没有,不挖井、不设浴场的兵营还真是少见,如同中国人习惯于从池塘或水渠中取水那样,兵营边上确实有一个池塘,晚上八点多的炊事估计就是用的这个池塘水吧,无数士兵曾用过的水一定很脏,还有那座“粪山”,它们难道不会顺着雨水淌进池塘吗?这么不干净的水怎么能用呢?好在半夜看不清水的颜色,眼不见为净吧。
    当夜,新兵们第一次不用值夜班了,不过我刚睡下就被叫了起来,命我到指挥班见松冈准尉,原来是要我写一篇有关初次参战的感想文章。我在昏暗的蜡烛下满满地写了两页纸,这篇从军记被交到了随军的每日新闻记者手中,发表在了后一天的报纸上。

    江北作战的目的是攻击荆北正面的中国军队、推进到武安堰东西一线,5月10日晚,目的应该如期达成了。因为要配合华北日军的中原会战,我们要在附近休整三天,为此,第7中队被移往了东面的村子,几户大的农舍围着一片一百米见方的空地,足够容纳一个中队,空地边上也有一个大池塘。
    选房子的条件第一是富裕之家,其次是要用水方便,三天休整肯定要洗洗弄弄的,最好是有清流或井。中国大陆的村落多数却没有井,也很少有清流,都是共用一处水渠或池塘,洗涤淘米清洗污渍都在一起,甚至还有水牛在里面休息,不过既然住民们能用,我们也就没有其它选择了。
    宿营的几天天气很好,新兵要做很多事,洗衣服、保养枪支、炊事等,因为既不行军也无战斗,时间很是充裕。
    大休整中,补给将从现地征集,以老兵为主的十人一个的分队各自行动,搜寻米、蔬菜、鸡、猪、盐、高粱酒、麻油、柴火等物资。鸟海大队有一千人,三天的给养都来自刚占领的地域,在这一带的住民看来,我们就是强盗吧。这是日军的传统作战形态,老兵们似乎也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5月12日早上,万里无云,我也参加了征集队,去附近的村落征集了些东西。我们进入村落还是很小心的,那些屋子里几乎看不到住民的影子,只有一些老人,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这也说明当地住民非常害怕日军,或许还怀有敌意。
    中国的房屋基本上没有外窗,略图是中农以上住家示意图(没有井、浴室、厕所,大门一定面南),日军宿营会选择在堂屋(土间),在地上铺上草褥就可以睡觉了,一般来讲,一间堂屋可以容纳一个小队(30人)。外墙由厚30厘米的砖砌造,地主家会涂成白色,这种墙可以挡住步枪子弹。无窗厚墙构造恐怕是住民从频繁的战祸中吸取经验教训而得来的吧。
    地主的房子更深,白天也很昏暗,也许里面还藏着怀有敌意的住户或者中国军队的便衣和士兵,所以不能大意,据说发生过日本兵对妇女作恶时被人从身后棒打的事。我既不想拿东西,也没有好奇心,所以别人在搜家的时候,我抱着“安全第一”的念头在外面把风。我们做的都是强盗小偷的事,但没有发言权的新兵只能接受战场宿命的安排。
    我们的突然出现令那个村子里的住民都惊慌失措地奔逃起来,其中有许多女人。征集物资时一般不会发生调戏妇女的时,但中国方面关于“东洋鬼子”的宣传很彻底,住民对日本兵是极其恐惧的。
    “别太深入!早点离开!”四公里北方的南漳就是国府军第59军的军部,该军几个师兵力是鸟海大队的40倍,附近肯定有他们的侦察兵,说不定会对我们发动反击呢。对于老兵们的提醒,大家都没有异议。
    正当我们准备走出中门的时候,门边阁楼里突然传来了“哇——”的哭声,似乎是我们的皮靴声惊吓到了藏在里面的小姑娘,“有姑娘!”“看看!”一个老兵开始找起梯子来,“会是美人么?”“是处女吧!”“别太残忍了!还是个孩子!”“别为个小姑娘丧命!快走快走!”最后我们还是赶紧回去了。
    如果那是位年轻的主妇或者妙龄少女,这帮老兵估计就不会这么轻易放手了,我第一次目击了这种令人心寒的光景,幸亏她是个孩子,否则……
    房屋示意图

    
    15. 折回
    5月13日晚上八点,完成了作战任务的鸟海大队开始撤退,返回原驻地子陵铺。深入敌中时,撤退的时机非常讲究,如果被中国军队事先察知,他们就会先一步设置伏击阵地,甚至会采取包围和夹击的行动。
    大队秘密在武安堰道集合,一口气南下了50公里直抵盐地庙,师团部及预备队第231连队第1大队经宜城和吉川部队一起南下宜城道,只有大泽部队顺原路折回。行军序列为第1大队、连队部、配属部队、第3大队、第2大队。
    盐地庙是本次作战的最初交战地,曾是中国军队的第一线阵地,14日上午十点左右,我们安全抵达,部队以大队为单位在就近的村庄宿营。而原来的阵地中并未见中国兵的影子,看来他们是不打算进行无谓的攻击了。
    确定住处后,照例仍是设营、炊事和设立分哨点,作战中每天的猪肉也有点吃腻了,正好可以换换口味,大伙一致决定中午吃顿豆子饭。
    我和川崎、森本、尾尻等同年兵在地里摘豌豆的时候,沐浴着五月的阳光、闻着黑土泥香、豌豆花香、豆子清香,不禁想起了故乡、想起了亲人……
    “在战地还能有豆子摘,真是想不到啊。”“是啊,我和我娘也摘过。”“我和妹妹们也经常下地摘豆呢。”在相同的思念下,大家的心都飞回了故乡,我也思念起了记挂着我的年迈祖母、父母和A子。“子陵铺那说不定会有信在等着哟。”“还有慰问袋。”念家人们的心思都相通,我们这些新兵到现在还没有收到过家书呢。
    原先宿营过的村子的住户基本都从避难地回来了,这次的宿营情形和上次大不相同,一位40多岁的主妇还帮我们烧饭,似乎对折返的日军也不太害怕了,对此我们也就不好意思去“征集”她家里的东西了。
    离开盐地庙,15日下午,我们大队落脚于南桥铺西方的瓦奥观临时兵营。仅仅一个星期,出发时的梅雨便消散了,树木葱郁,蝉声渐起,山野穿上了初夏的装束。
    16. 子陵铺附近的警备
    我们大队以参加江北作战为契机回归了大泽部队的战斗序列,因为此前未曾划分警备地,所以就暂时将瓦奥观一带划给了我们。于是大队部、第5、第6、机枪、步炮中队配置在瓦奥观,第8中队守备三陡坡,第7中队布防于子陵铺东南两公里的安子口。
    安子口是狮子山山麓向西北延伸下来的缓坡,与子陵铺平野衔接,除了中队宿营的几户人家,附近再无其他住户,宿营地南面有两个50米见方的池塘。和大多数中国村落一样,安子口边上也有片树林,宿营地后面到东面池塘之间的树木看起来树龄都很古老,池塘西面的水田仿佛家乡的田野,灌溉方便,环境优美,在我们眼里,这里就如同沙漠里的绿洲。
    移驻的安子口的几天里,我们修补了营舍,所有材料都取自当地,竹子来自四、五公里外的地方,顺手还弄了些竹笋丰富一下伙食。
    作为连队的预备队,第7中队肩负着连队部卫兵的任务。中队在荆门-宜城公路上的朱家埠岔路口(子陵铺南一公里)设立了哨所,夜间在其东面的高地设置分哨,由队内轮流执勤。中队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连队部卫兵,分别守备军旗、正门、南门和俘虏狱舍四个地方,包括号手在内共15人。
    我轮上了六月份在连队部执勤的任务,某天深夜突发了数十名中国俘虏越狱的事件。我那时正在南门站岗,所谓南门只是一个拉着铁丝网的出入口,南边一百米就有一条小河,相比军旗岗和营门岗,在南门站岗要舒畅许多,附近水田茂密、蛙声争鸣、萤火虫飞舞,仿佛并非置身于执勤中。只是这道门通往慰安所,常有穿着浴衣的将校通过,还得对着他们敬礼,真是很荒唐。
    那天夜里两点左右,不着调的喇叭声划破天空,喇叭手藤井一等兵接到卫兵队长的命令,心急慌忙地吹响了非常集合号。我一开始以为是中国军队的夜袭,但仔细观察了周围却无这样的迹象。卫兵所方向传来了一些嘈杂声,此时我还不知道是俘虏逃亡了,以为只是巡逻中出了什么事情。集合号停歇不久,卫兵所来人告诉我俘虏逃跑了并询问南门的状况。过了一会,本部勤务兵也拥到了卫兵所,据说抓到了三名跑慢了的俘虏,其他俘虏则不见了踪影。
    原来,那天在狱舍站岗的二年兵某睡着了,俘虏们用木桩打昏了他然后全部逃走,还带走了他的枪。狱舍前的围栏留着15厘米的格子状间隔,用于监视和递送食物,出入口上着锁,钥匙也不在卫兵身上,一般来说俘虏是无法逃脱的。实际情况中,非军官俘虏多是文盲,看上去都是动作虚脱、神情呆滞的样子,似乎就不具备尝试逃跑的勇气和智谋。但是,他们到底也是胸怀祖国的军人,并非一无是处之人,只要有军官或勇者秘密策划,定会伺机而动。从围栏上抽一根木桩下来应该不难,哨兵在频繁的作业、演习和出动之际偶尔打个盹也是很常见的。深夜里,卫兵所除了两三个值班的,其他人都在睡觉,只要最关键的站岗的人露出破绽,就是天赐良机了,那时,木桩就是武器了。
    这批俘虏抓自江北作战,其中包括团长、营长一级的高级军官,原本计划移送后方的师团部或军部的,逃脱事件对连队、中队来说都属于重大事故,直接责任者卫兵队长和二年兵某被处关了禁闭,当日值班士兵也全部被处以警告处分。
    我刚升一等兵,后来(12月)的上等兵选拔落选和转属到其它师团(42年1月)和这次事故应该无关。
    17. 扫荡和分哨
    我们在安子口驻扎了约一个月,中队在此期间十分忙碌,疲于应付执勤、演习、扫荡等任务,连个休息天都没有,其中扫荡出动了三次,都是在狮子山西南麓扫荡土匪,而非针对中国军队。
    凌晨两点在院子里集合,以小队为单位点名,加藤中队长则一直站立着,手上的军刀竖立于面前,闭目冥神,似乎是在为队伍的安全祈祷。“出发——”当加藤发出带着长长尾音的号令时,不知他是什么样的心境。
    当我们来到一个不知名的村落并未发现土匪的影子,队伍反转直奔胡家集。这个地方基本是胡姓家族的聚落,中国古老历史的特色就是同族聚居,这一带还有许多以“姓”为“集”的村落,比如王家集、黄家集、李家集等等。
    想象中,胡家集应该充满着故事和传说,但实际上却大相径庭,山脚西侧高地上的这个拥有三十多户人家的村落十分贫瘠,住民们似乎被贫苦的生活折磨得毫无生气。中午在此吃饭休息的时候,我们连个水都没找到,池塘干涸、家中空荡。在空地上挖掘了几个水桶大小的坑,一股异味从土中飘出,地下渗出的泥水装不满一壶,看着就不想喝。
    从地理上看,胡家集离吉川部队(第233连队)连队部所在地朱家埠不远,更靠近大泽部队(第232连队)连队部所在地子陵铺,山中团山寺驻有吉川部队的一个大队、荆门则是师团预备队的大守大队,本以为在几面包围之下能取得一些战果,结果我们的单独行动却扑了个空。
    这种扫荡行动更大的作用恐怕是为了展示日军的威力,让中国军队陷于恐怖与不安,让他们在精神上处于紧张之中,并以此限制他们的行动范围,从而获取有形无形的效果。那些住民拿着临时绘制的太阳纸旗,惶恐地给我们蒸馒头、挑水,看起来都十分忐忑的样子。
    虽然有过之前苦涩的经历,但分哨还是比较悠闲,面向宜城公路设有监视哨,阵地则设在一个的断壁残垣中,坍塌的墙壁、残留的石柱石阶显示原来是座大地主的房子,院子的一角还有一口漂亮的井栏。中国县城里会有公共井,而村庄里则很少见,这里原来恐怕不是富户就是官衙了吧。宜城公路以前应是大路,诸葛孔明的车驾和三国时代的兵力没少从这里经过吧,两千年下来,面朝大路的地方有所大宅院也是很正常的吧。附近的居民恐怕也都在此打水吧,井水确实也挺清冽可口。
    在堆土隐蔽阵地上站岗单调而漫长,每站一小时岗可以休息两个小时,休息时就躺在阵地的竹床上像猪一样打呼。公路连接着宜城和襄阳,历史悠久,枯荣盛衰,现在在日军的占领下却几乎无人通行,终日与太阳、流云为伍,感觉如同神仙一般,也算是种藉慰吧。
    我们和地里的野兔成了朋友,它们不时从穴中现身,似乎并不太怕人。一会刨刨土、一会不知跑去了哪里、一会又跳了你的脚边发呆,哨兵们谁都没有要抓它们的意思,它们成了哨兵的朋友、士兵的吉祥物。
    第三章 新配置(1941年7月)
    18. 移驻
    江北作战攻击了荆北正面的中国军队后,我们在襄西地区安逸地驻扎到了六月底,随后军部公布了警备变动。
    军部置于当阳,原本担任军部周边警备的独立混成第18旅团(堤少将)后撤至了襄东地区的皂市。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日美战争,大本营计划从中国派遣军中抽调数个师团给新设的南方军,为此派遣军准备将仅有的一个混成旅团编成师团配合调整行动。驻扎于应城的第4师团于42年1月调去南方军之际,接替它的新编成的第58师团(熊本)的基干就是这个独立混成第18旅团。我后来也被调去了第58师团。
    朱家埠的第233连队接替了独立混成第18旅团的任务,而接替朱家埠警备的则是驻扎在瓦奥观附近的我们鸟海大队。由一个大队来承接本来一个连队警备的地区也意味着要放弃一部分占领地。
    我们第7中队移驻的邓家嘴是位于子陵铺东方二十公里、狮子山山系的寒村,这里原本有吉川部队的一个中队,西南三公里的团山寺还有一个大队,第7中队就是要和他们交接警备区域。
    原先大队撤离的时候给我们留了些桌子和书架,我们费了一番力气把它们搬到了邓家嘴。团山寺是座位于山腹的古刹,白色的山道弯弯曲曲,山脚下有条小街,山上楼阁佛塔,红柱白墙、黑瓦绿松相掩映,犹如童话世界般雅致,从寺前下望,景观也一样优美。放弃这样的胜地真是可惜啊。

    团山寺是子陵铺至朱家埠军用公路的咽喉,由于放弃团山寺后无法维持原先的道路,第7中队移驻邓家嘴后的最初任务就是开通新路,即子陵铺—王家集—邓家嘴线路,其中王家集至邓家嘴一段四公里的路需要新铺。
    时值盛夏七月,这里又是三大火炉(南京、汉口、重庆)之一,我们不得不在脚下如同着了火一样的炎热下作业。我被编入了第一作业队,小队长是藤原曹长,一共有30人,干了一个星期。我们在邓家嘴一带征集了约50名劳力,由保长(中国村长)监工,一边警戒北面的中国军队一边作业。铺路方式为选好一条线路,然后在线路两侧挖出侧沟,泥土堆在线路上压平即成,一天大约可推进三百至五百米。
    这中间也出现过麻烦事,一个40多岁的农民要求线路绕过自家的田地,他并未哀求,而是挥着铁锹向藤原抗议,藤原当然也拔刀举枪威胁,却没有吓到他,最后我们只得让步,真是一个胆大的农民。中国的农民非常珍惜自己的土地,这点倒是和日本农民完全一样,即便是面对占领自己国土的外国兵也不相让,这种态度说明他们相信外国兵不可能长年霸占此地的。不知道我们的军部当时是否意识到了最终的失败呢?
    邓家嘴北方高坡下,宽幅30米的梨河向东流入汉水,也是阻隔北面中国军队的天然屏障,新筑道路则需要建一座跨越该河的桥梁。
    警备队东侧是片荒草地,是狮子山延伸下来的缓坡,像个高尔夫球场,祠堂的两边各有一株参天红松大树,在中国也不多见。我们看上了这两棵树,只是中队缺乏砍伐经验,也没有架桥专业人员和工具,不得不请求连队部的作业班帮忙。
    作业班长是名征召军曹,也是第一次砍伐这么大的树木。村里的木匠和劳力也被拉来协助,这两株“神木”应是邓家嘴的象征,在他们心里一定很神圣,不过他们默默无言,并没有表示出对抗的意思。
    这件事肯定伤及了民心,日军最后的失败也许就是报应吧。不管怎么说,邓家嘴桥梁顺利竣工,至子陵铺的道路铺设完成。
    232连队配置图

    
    19. 邓家嘴
    邓家嘴位于狮子山西北,东距大队部所在地朱家埠十公里,约有三十户人家,行政上属于汉水东岸的钟祥县(安陆)(译注:原文为钟洋县)。在日本,河流多为县界,很少跨河而治,中国则把大江大河纳入自家的经济圈,跨江而治的地方不少。
    钟祥安陆在《十八史略》中有载,诗人李白曾与心上人在此渡过了三年时光(译注:原书此段后以《峨眉山月歌》来表述李白出蜀是为了回到安陆的心上人身边,此与国内认识完全不同,不知日本人是如何解读该诗的。),它和江陵、襄阳都是湖北省的历史古都,战国以后出现的荆门县所治也只向东延及狮子山,未能撼动它的范围。需要说明的是,钟祥安陆以东一百公里还有一个叫安陆的地方,即安陆县德安。从春秋至三国,再到唐朝,钟祥安陆更有名,而从规模上看德安安陆更大,与江陵相当。与李白相关的唐诗诗集、与三国志有关的书籍地图中经常将这两个安陆混淆,最近的中国地图则将古安陆标为钟祥、将德安称为安陆。有些不严谨的学者常会搞错吧,比如新中国汉口并入了武汉、襄阳和樊城合并为襄樊、荆州改名为江陵等等。
    邓家嘴是片东西长一千米、南北宽两三百米的盆地,天台观像一道屏风矗立在南面,警备队设在屏风正下方,东边的村子和西边的高地使得盆地成为一处理想的阵地。天台观山崖渗出的清泉在盆地中汇聚出一个池塘,边上的五六亩水田显示以前这里曾有人家,山脚的残垣有两层楼高,营舍院子里的拱门残件说明这里曾是地主的府邸。田边的房屋遗迹中露出井栏的一角,井深水清,在有池塘的地方筑井,说不定这里原是个富户的花园呢。警备队平常用水取自池塘,那口井则当成冷库使用,牛肉可以在里面保存四五天,在夏日季节里真是帮了大忙。
    主阵地设在营舍北侧的高地的西端,这里地势更高一些,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连接着营舍,其间分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奇岩怪石。高地标高的话约有60米,陡崖下面就是梨河,河水向东北延伸约一千米后向东拐弯,拐弯处的这侧也是梨河的唯一渡河点。
    渡河点是处浅滩,有一块不知是人工还是天然的飞石状岩石,人可以攀到上面去。对岸的村庄是和邓家嘴连接的唯一交通线,当然要防备中国军队的侵入,为此在南岸台坡上设立了分哨。主阵地西侧三百米的小山头上构筑了第三阵地。这样就能戒备来自梨河北岸或山岳方向的袭击,同时也能守卫桥梁。
    第二阵地设在东面二百米的山顶上,主要是为了警戒邓家嘴村庄及南侧山麓一带地区,白天这里设置哨所,检查往来行人。第二阵地与主阵地间挖掘了约二百米长的交通壕,壕前拉了四五条铁丝网,南面以道路为界也立了铁丝网。
    天台观标高三百米,山顶平地向南延伸,散在着几户人家,山顶靠北的高地构筑有约三百米的砖墙,中队的瞭望哨便设在此处。当时砖墙的三分之一已经坍塌,遥想当年的光景,诗仙李白是不是也来过这里呢?
    狮子山东西绵延二十多公里、南北约十公里,包括云雾观在内,有三处山顶筑有壁垒。云雾观在邓家嘴东约四公里,标高六百米,地势险峻,壁垒高大坚固,第7中队派了一个小队常驻于那,担负着大队瞭望哨的任务。
    20. 狮子山剿匪
    我在邓家嘴一直驻扎到12月下旬。期间的执勤、演习、剿匪使中队保持着活力,没有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此前的警备队似乎遭遇过国府军的数次攻击,留下来的士兵总是带着山口口音说起中国兵的事,还给我们出主意,我们当初还很紧张呢。事实上,中国军队从正北面的崩土康子撤退后,最多就是跑到梨河对岸朝邓家嘴放几枪,除了十月的大反攻,并无大事发生。
    北面第一线三陡坡王家集的警备队每天凌晨两点都会与中国军队交火,猛烈的枪炮声划破夜空,令我们站岗时高度紧张。
    我的贫血症因为部队的活动而有所好转,没有再发作过,不过八月份出击时喝了不干净的水而病倒了,军医诊断为急性大肠炎,住进了朱家埠的队部医务室,暂时不用出勤了。一个病房里下士官和老兵老是给我白眼,令我这个新兵浑身不自在。
    七月上旬刚刚移驻邓家嘴的第7中队曾向崩土康子一带出击过一次,那次佯动是为了配合大队主力攻击乐乡关、快活铺方面的中国军队。那天我们第一次渡过梨河,这一带属于湖北腹地,有一些中农的聚落,也有灌溉水田的池塘,虽不是寒村,但屋子外墙都没粉刷,也没有楼房,以三两户瓦房为单位,散落在林间,没有庙宇、没有学校、也没有村公所,像是一片未开化的地域,真是令人感慨。这里没有地主的大屋,他们应该是住在朱家埠吧,也说不定就是中队宿营的那片废墟。崩土康子的南侧有一条宽约50米的汉水支流,西北是片森林,村子大约百户人家,有不少漂亮的白墙房屋,襄阳大路从村中穿过。国府军经常从乐乡关方面渗入,但在日军放弃该地后也未立即派兵占据。那天这一带也没有敌踪,虽然看似平稳,但用一个中队的兵力进攻国府军正面还是比较危险的,和围剿狮子山里的土匪相比,紧张和压力完全不一样。
    狮子山有数个山峰和山谷,有一伙土匪盘踞在其间,经常骚扰附近村民。八月中旬,大队发动了一次奇袭。行动在半夜开始,第5、第8、机枪中队从北,第7中队迂回南侧的冷水铺,然后发动夹击。零点,我们轻装在院内整队,随着加藤中队长奔向险峻的天台观,口令是“山、河”。
    土匪的巢穴位于东部山岭间,我们计划在上午十点到达那里,从这个时间点看,行动也算不上奇袭吧。我们小心地钻行在灌木杂草中,还要当心脚下的乱石,黑色的纵队像鬼魅一般穿行着。从未走过的山道通往山谷,偶尔能看见小屋和田地,这种穷乡僻壤确实很适合窝藏匪盗。几小时后将要遭受袭击的土匪此刻一定还在睡梦中,如同茅屋里的住民一样,不知他们会不会做噩梦呢?
    到达冷水铺时天还黑着,小休吃饭中天光放亮,朝霭中露出了村落的轮廓。这一带位于狮子山南麓的沃野,房子都有白墙,与山里的茅屋有着天壤之别,村子东侧有条宽约十米、深浅不一的小溪。
    我们沿着溪边行进,不时捧水而饮,溪水冰凉可口,很符合冷水铺这个名字。邓家嘴的水虽然也很清凉,但混入了盐分和石灰,院子里常留有水干后的白色粉末,相比之下,冷水铺的溪水似乎是经过了沙子的过滤,水质非常好。
    队伍再次深入山里,山南的树木更加茂密,树龄也比邓家嘴一带的古老。我们在谷底行进,避开了土匪的眼线,照此下去,前锋抵达目的地村庄时,土匪一定毫无知觉,袭击应能取得成功。
    山谷东头出现了一个小山丘,零散的田地和树林间夹着几间茅屋,好像还有妇孺在里面,不过总觉得和山里的住民有所不同。我的位置靠近前锋,直感这里便是土匪老巢。
    “好像就是这里了!”“啊?土匪就住在这里?”听了我的话,川崎登一等兵还有些将信将疑,“他们一点也慌忙嘛。”
    前锋在我们五六十米的上方,再向前五十米就有一间可疑的大茅屋。前锋里包括有引路的保安队(中国人士兵),目标基本不会弄错。现在只要爬上山崖、穿过树林便能将土匪一网打尽了,计划从东面进攻的大队主力还不见踪影,就靠我们中队似乎也能取得成功。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们被发现了!
    “日本兵来啦——”对面山崖上传来了吓人的怪声,看起来反应迟钝的土匪跑起来却和兔子一样快,当前锋攀上山崖时,土匪们已经消失在大茅屋另一侧的山谷里。山谷下是他们的取水地,有一条小道,对面山头标高300米,筑有壁垒,他们肯定是往那而去了。
    中队按预定时间到达目的地,十点钟大概正是土匪们吃饭的时候,一桶栗子饭还冒着热气,桌上散乱着茶碗和腌菜,这帮人也很穷困呀。看似土匪头目老婆孩子的三四个妇孺警惕地看着我们。
    “队长,这些人怎么办?”指挥班的割鞘军曹问道。
    “家里人就算了吧!”
    这时,在田地那头搜索的小队抓到了四名土匪,都是三十岁左右、穿着破衣烂鞋的男子,如果不是斜跨在肩上的子弹带很难把他们和住民区别开,他们也没有一点士兵的气质。
    “马上烧了这屋子!都到树林里去,以防弹药爆炸!”随着藤原曹长的叫喊,大茅屋被点燃,猛烈地烧了起来。藤原又对着我们这几个看新鲜的人喊道:“别慢慢吞吞的!快进树林!”
    茅屋烧了大半的时候,传来了“咚——咚——”的闷响,土匪窝藏的弹药被引爆了,其它几间茅屋也都烧掉了。山头上的土匪们一定也看到了下面的情形。
    中队长决定等大队主力到了之后再进攻山上,于是我们便开始吃午饭。我和二年兵T上等兵、两名保安队员奉藤原曹长的命令监视那四名俘虏,一起下到了灌木丛里,这片灌木丛距离中队约70米,离土匪的山头大概有150米的样子,既能遮阴,也能防备冷枪。T上等兵外号洗衣上等兵,身材矮小,反应迟钝,手上还没什么力气。两名保安队也不知是什么心思,所以我一点都不敢大意。
    “妈的!”“八格牙路!”“上来啊!”山头上土匪的泄愤声一阵阵传来。
    大队主力怎么还没到呢?等得不耐烦的中队长命令队伍进入山丘一角的阵地,下午一点,几挺轻机枪和掷弹筒向土匪开火了。
    中队距离围墙约70米,落差50米,射击没能产生什么效果。枪声停歇后,土匪们又从围墙上冒出头来,高声辱骂,数了数人头,大概有20多个。他们向乌龟一样缩在墙后,射击除了威慑外别无成效,扔进去的掷弹筒恐怕也都炸在了空处。
    到下午两点,射击进行了三回,土匪似乎很珍惜弹药,一枪未回。这期间,T上等兵似乎睡着了,真是一个不能指望的同伴啊。
    当我打算确认一下捆绑情况时,突然一名满脸胡须的大汉朝我走来,肩上有子弹带,腰间别着两颗手榴弹,像个小头目,我一边举枪一边呼喊T上等兵。
    “嘡!”一股热风随着枪声划过我的耳边,我反射性地蹲下身子,两名保安队员也发现了异状,转过了身来,那名大汉随即掉头逃了开去。
    “慢慢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用中国话喊出这样一句,跟在后面追了十几步,慌乱中的射击毫无准头。大汉很快消失在了山谷里,我像做了场白日梦一样呆了片刻,刚才可差点丢了性命啊。
    我爬回山丘时又迎来了当天的第二次“危机”。由于拿躲在围墙后的土匪没有办法,中队开始撤出光秃秃的斜面,看到我们后撤,围墙后的二十几支步枪一起朝我们开起火来。我也押着FL拼命向后撤去。FL背绑双手,一根绳子牵在我的手上,我只能单手持枪在后面催促,几发子弹在脚边激起了尘土,令我心惊肉跳。
    狮子山行动就这么结束了,只有我们中队发起了行动,战果仅仅是四名fl和烧掉了土匪的茅屋,根本没有到达清剿的目的。
    这次行动有诸多疑问,第一,为什么主力没有到位?第二,前期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为什么没有行动?那时有两个大队的兵力啊;第三,计划太草率,如果能摸清TF的窝点、附近的地形,以一个中队的兵力足以扫荡这批TF。如果我们中队事先在围墙那边埋伏一个分队,两个小队从南、一个小队从北把TF逼上山头,分队的机枪能很容易地消灭那20几个TF。也许可以按此方法再来一次,不过后来再也没有采取过行动,在上面那些小头目眼中,这种匪剿不剿灭根本就无所谓吧。
    21. 邓家嘴杂感
    中队在朱家埠东南两公里、汉水西岸的利河口安排了第2小队30人驻扎,在云梦观分驻了20人,邓家嘴本部有120人左右。
    中队士官有:队长加藤、指挥班长松冈、分任官藤原、第1小队长高原博、第3小队长横山五郎、九月刚刚到任的唯一一个军校出身的堀少尉以及后勤的冲军曹、武器的割鞘军曹等。以上是中队的主力、可以随时出动的基干。
    中队在三个阵地和渡口设有分哨,每个分哨五个人,营地的值夜和勤务基本上都交给了我们这批新兵。不像前沙市驻地,这里休息的时候也没地方可去,反差很大。除了每周一两次往来于子陵铺和朱家埠的军用车辆,附近连通行的百姓都很少。中队的副食品供应交给了邓家嘴的维持会长、地主邓某,邓的内弟黄某原是国府军上尉,现在是保安队长,手下有20多人,不过八月下旬的一个夜里,黄某带着保安队突然投奔了国府军。
    黄某的离去倒不是因为和我们中队发生摩擦,应该是响应了此后九月份开始的国府军大反攻的策反工作,他自己估计也是为了追求个人功名或受民族爱国心所驱使的吧。
    星期天最多只能在待在屋内或到阵地附近的山上闲逛,看家信是除了三餐之外最大的乐趣。山里物资匮乏,倒是邓会长家磨的豆腐既新鲜味道也好。任务过后,大队经理室给了我们几头牛,平常就在队内放牧,这些牛主要是为了在星期天改善伙食,吃不掉的肉则储存在天台观下的古井中,所以星期天的饭桌上还是比较丰富的。菜单包括邓会长的豆腐、藕片、大块的烤肉、牛肉天妇罗等,节日时还有日本酒、高粱酒。
    中国牛肉从味道上讲不比日本的逊色,只是杀完就上桌的肉还是有点老。星期天上午杀牛做菜都是新兵的活,十分忙碌,牛肉都要用空啤酒瓶敲打,这种“手艺”在当今的社会中是不会采用的吧。
    邓家嘴是个寒村,警备队的配给也比沙市差,只有星期天丰富一些,而且主要是因为水质好。部队的配给原则上是统一的,虽然前线部队有特别配给,但会根据平原与山地、城市与山村而有所区别,所以前线部队的配给还不如后方部队。我们警备队的配给来自上级,即朱家埠的大队部,除了豆腐和蔬菜全部需要从大队部运来,只要大队部能有的,我们就能享用到。
    兵营生活最讨厌的就是下雨天,特别是新兵。黄土的大陆下一点雨就变得泥泞不堪,做饭洗碗就会把唯一的军靴弄成泥鞋,狭小的营房里,老兵们可以悠闲地睡大觉,新兵们最多就是坐下来歇歇,除了上厕所整天就窝在那里,感觉快窒息了。
    雨天执勤也很痛苦,风雨声令耳朵失去了作用,视界也变得狭小,常常把铁丝网柱子错当成了敌兵。特别是渡口分哨,日落时分,一名下士官会带四名士兵在此执勤,分哨设在渡口50米东方的台坡上,另挖有一米深的交通壕,外侧拉了三道铁丝网。有月亮的时候可以观察到对岸和河中的情况,天气差的时候就只能看出五六米的距离,无法看到渡口,如果中国兵此时采取行动的话,过来一百个人也不会被发现。
    有一天,中队接到情报,称有一个营(一千人)的敌人计划半夜强渡梨河攻击邓家嘴,于是主力在渡口阵地设伏准备迎击,不过等到天亮连条狗都没看到。
    那段时间,三陡坡、王家集、石庙岗等前沿警备队频繁遭到国府军的攻击,从崩土康子附近渗入的一个连的中国兵占领了邓家嘴正北面的虚家湾高地,不断向日军阵地开火,所以那份情报即使可信度不明,中队也不敢大意,而且保安队长黄某的出走肯定将邓家嘴的阵地、配置情况报告了国府军,我们早就做好了应对的打算。
    江北作战后,国府军并无大的动作,到八月份估计整顿训练得也差不多了,因此开始转入积极进攻态势。
    三陡坡、王家集的警备队每天半夜两点便会遭到攻击,之后白天也频受骚扰。从后来的情况看,当时国府军第5战区动员了约20个师,计划十月分发动大反攻,企图夺回武汉。上述攻击行动恐怕就是在为大反攻做准备吧。面对襄西地区两个师团的日军,国府军于九月底至十月上旬发动了攻势,而此时我们第11军主力正在南面进攻长沙,江北地区的守备相对薄弱,国府军乘虚发动的攻势令襄西地区日军的守备线全线吃紧,一时处于混乱状态,好几处阵地,甚至宜昌的第13师团部都面临过非常危急的状况。
    22. 第一次长沙作战
    昭和13年(1938年)十月,中国派遣军以第6(明,熊本)、第9(武,金泽)、第27(极,东京)、第116(岚,京都)等四个师团为主力占领了汉口和武昌。华北方面军派出第3(幸,名古屋)、第13(镜,仙台)、第16(垣,京都)三个师团穿越大别山南下配合了这次作战,这七个师团组成了“吕”集团,占领并守卫武汉地区,即第11军的前身。
    从昭和12年(1937年)七月卢沟桥战端开启一直到太平洋战争结束,日本陆军共有关东军、中国派遣军、南方军三个总军,下设了45个野战军司令部,统辖有169个师团。其中只有“吕”集团拥有七个师团以上、二十余万大军。第11军占领了广大的地域,配置于国民政府大本营重庆的正面,主要任务就是寻求与中国军队决战。如此深入、如此任务艰巨,兵力自然是需要保障的。
    从兵力和装备情况看,“吕”集团算是日本陆军的急先锋了,能坐上司令官位子的也都是陆军中的佼佼者,如第一任司令官岗村宁次(终战时的总军司令)、指挥宜昌作战的园部和一郎、阿南惟几(终战时的陆军大臣)、从南方军参谋长位置上转任来的塚田攻,还有指挥湘桂作战、统帅36万大军、作战八个月、纵横1300公里、完成建军以来最持久战役的横山勇。
    昭和16年(1941年)八月前后,薛岳的国府军第9战区约31个师、630门火炮展开在长沙附近,与第11军(七个师团又三个旅团)对峙。
    第11军针对第9战区决定发动一次攻势,以保持战场的势力平衡。第一次长沙作战从第3、4、6、13、40师团中抽调了46个步兵大队,另配属第13坦克连队、第14野炮连队,总兵力15万、火炮328门。八月开始准备工作,9月18日发动攻击,20日进至汨水一线,28日占领长沙、浏阳,期间击退了国府军主力第74、37、26、10军的进攻,作战目的虽达成,但却无力维持占领地,10月1日,日军开始后撤,7日,各部恢复到原有守备线。
    这次作战中,国府军第5战区(李宗仁,32个师)、第6战区(孙连仲,26个师)向江北方面的信阳、随县、安陆、宜昌、沙市、荆门地区发动了反攻,一方面牵制第11军的长沙作战,一方面打算乘虚夺回襄西地区,反攻时间就是前述的9月23日。
    第11军根据情报预测国府军的反攻时间是在双十节前后,本打算由我们第39师团在10月4日先发制人,但国府军抢先了一步,9月28日开始对宜昌、荆北、沙东和襄西地区发起攻击。
    这便是长沙作战中的“十月反攻”,由于有蒋介石 的严命,国府军向宜昌(第13师团)和沙市(第39师团)地区分别投入了十三个师和两个师一个旅,加上其它地区的兵力,针对这两个地区投入的兵力达到了日军守备兵力的20倍。第13师团(内山中将)一度极其危险,守卫沙市的第231连队的前线据点岭河口,一度面对30倍于己、兵力达四千人的中国军队围攻,孤军困守长达15天。

    23. 云雾观
    上述为第11军和第一次长沙作战概况。
    回到我们这边,9月1日,横山小队长率领我们20人移驻到了云雾观瞭望哨,和忙碌的邓家嘴中队部生活相比,日子完全不同。
    湖北的夏天白天的气温可达到40度,异常灼热,而海拔800米的云雾观山顶却好似秋天般凉爽。狮子山方圆二十多公里,包含多处山岭和高原,从汉水西岸的朱家埠、唐港延伸至荆门东方。其中云雾观、天台观和此前土匪盘踞的山头这三处建有屋宇,云雾观位于第二高峰,孤峰险峻,是山中最佳要冲之地。
    云雾观距邓家嘴三公里、距朱家埠六公里,悬崖峭壁面对北方,地势非常理想。围墙周长约250米、高约4米,像一座堡垒。山门在南端东侧,南端为一缓斜面,一条山道通往邓家嘴。西南台地起伏着连通了天台观。东面的最高峰比云雾观更向北突出一点,正好挡住了云雾观望向朱家埠的视野。
    对面山峰不如云雾观险峻,山坡比较平缓,南侧山腰上建有漂亮的屋宇,与云雾观之间的峡谷,梨河从中流过,山麓有茂密的树林,一条山道翻山而至东山麓。中国的富豪喜欢在山中置办隐居之所,我猜想那处屋宇定是这一带的大地主的别馆。那边距离我们约两百米,经常可以望见到河边洗涤的主妇,由于树木遮蔽,屋宇的模样看得不是很清楚,总想着去仔细看看,结果最终也没有达成愿望。
    云雾观北端是一座白墙黑瓦的的古刹,不过已经废弃,变成了我们的营房。分哨雇佣了三名苦力,一人负责到离山门约两百米的一处低洼山岩中担水,另两人负责砍柴。分哨的粮秣等物资则每天由两名士兵去中队部领取,一般情况下常备十日的粮食和充足的弹药。
    夜间的执勤在北端的掩体阵地,有五个人,另外还有两个人值班,巡逻检查各处。云雾观算是天险了,不用太担心会遭到敌人的入侵,晚上执勤也比较悠闲,只有风雨夜会紧张些。
    壁垒南北长一百米,西高东低,东面有一个约十米宽的崩塌处,拉了三道铁丝网,这里地势最低,是最薄弱的地方,山门口设置了拒马,不过一个人就能搬动,门板也很破旧,看上去几下就能打破。本来挺担心一两人的巡逻起不到什么效果,中国军队如果有计划地偷袭,我们恐怕就要糟糕了,不过这纯属杞人忧天。白天只安排了一名岗哨,主要监视梨河对岸的动静,其他人则在营房里无所事事,这里成了疗养院。
    从云雾观向下眺望,景色确实壮观,尤其是黄昏之际,那条又名襄河的汉水将东方的原野东西分开,在晚霞中犹如从天而落的暗红色缎带,无声无息地流淌着。北面,以梨河为界,丘陵和荒野交错出波浪般起伏的地带,零散地点缀着一些村落,尽头应该深入到河南省了。西面,荆山山脉与巴山山脉连绵不绝地延伸着,巍峨的紫绀色像长蛇般的火车一样没入遥远的四川。夕阳映衬下的壮丽的大陆秋景真乃天下之绝景也!
    当重重山峦没入薄暮时,山脚聚集的乳白色云雾一边变暗一边向上升腾,山顶渐渐漂浮于暮霭之上,山间完全隐入夜色前后只有小半刻时间,正是山顶最美的时刻,静溢过后,不由生出沉入深渊般的、无法名状的虚无感,我经常在这个时候感到说不出来的寂寥。犹如钟摆摆到最高处时的瞬间停顿,这一瞬间忘却了呼吸、停止了活动,随后死一般寂静的山间再度复活,注入了夜间的精气。
    “与君赏明月……”好像是当时流行的《上海布鲁斯》中的一句,大陆的月亮格外苍白,云雾山顶仰望的明月分外美丽。两年后我曾为《中国新闻》写过一篇关于湖北明月的稿子,摘录如下:
    “刚占领的哨所高地的东边天上,一轮红月高挂,尚未散尽的硝烟似乎正在讲述数小时前的激战,那是1941年5月,进攻华中湖北南漳的江北作战时的情景。武安堰上空的月色一反往常,发出了赤红色的暗光。城市的烟尘会污染月色,而战场的硝烟也同样污浊了它,并且像被战死者的鲜血浸染了一般,令人心生厌恶。
    “这年9月,我在云雾观执勤,位于湖北省钟祥县狮子山中的一座山峰。这里古迹丰富,许多山岭上筑有石砌的壁垒,云雾山顶也建有这样的坚固壁垒。我们20人跟随横山少尉住在由古刹改造的营房里,执行瞭望任务。山顶秋意浓厚,与山下截然不同。满月之夜,大陆独有的明亮光芒伴随着笼罩古城的寒气洒落在戎装、洒落在身上和心里。
    “李白《峨眉山月歌》中有‘思君不见下渝州’一句,月亮让人变得浪漫,也让人更加思乡。
    “污浊使我们减少了亲近自然、观赏明月的机会,但无论如何,它都能寄托人们对现时的叹息,令人回想起那并不遥远的过去。”(1943年9月14日)
    站岗时对着明月,生出许多感慨,也平添了几分对故乡、亲人的思绪和感伤。其后,在国府军的大军包围下,孤立无援的云雾观形势危急,想想都有些后怕,坚守要地的信念和头上的明月成了精神上的支撑。
    除了一日三餐,没有任何娱乐,日子单调而枯燥,不过对我来说,我倒是愿意在云雾观待到战争结束。
    24. 中国军队的反攻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离返回邓家嘴只剩两天的时候——9月28日——突然发生了状况,中国军队提前发动了反攻。
    按原来的预期,中国军队将在双十节发动反攻,各警备队以此为期加强阵地和训练,师团则准备先发制人,计划10月4日提前发动攻击,各部也都尽可能地抽调出兵力准备作战。但中国军队的反攻却提早了十天。这种情况恐怕是因为第11军主力此时正在进行长沙作战,蒋 判断江北地区日军空虚,想乘机夺回襄西地区吧,因此第5、第6战区总司令陈诚上将奉命发动了大反攻。
    中国军队的重点攻击目标是宜昌和沙市,在两个日军师团的正面动员了约20个师的压倒性兵力,并在荆北的子陵铺、朱家埠地区实施了佯动。虽是牵制作战,但朱家埠地区仍投入了一个团的兵力,在第232连队展开反击的10月4日前,顽强战斗了六天。
    那天早上,分哨刚刚下哨,只有两个人在巡逻,天还蒙蒙亮,对面山头和山麓一带还沉浸在未明的朝霭中。
    “噹——”邓家嘴方向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接着又是一响,随后捷克式机枪轻快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三点射声音响起。
    哨所里的人全部惊醒,横山少尉立即电话联络中队,但电话线似乎被切断了。“电话不通,不得擅动!”
    巡逻哨兵报告:“三陡坡、王家集、石庙岗有炮声、有白烟!”
    我们全都跑到壁垒边向邓家嘴方向张望,我也端着枪跟在横山少尉边上。邓家嘴遭到炮击,说明中国兵夜里已经渡河了,说不定渡口分哨已经被袭击了,由于没有听到11式轻机枪的射击声,那边五个人难道全灭了?
    实际上,渡口分哨这时已经撤离,中国兵的行动很迅速,应战交火是难免的,他们没有全灭还真是幸运啊。
    天好的时候,我们经常能看到邓家嘴营房前停着的军用车辆,还有刚搬下车的物品,看到邮包就会期盼家信,看到捆包就会想到糖果、啤酒等配给品。但是那天早上邓家嘴上空全是硝烟,连营房的位置都无法辨识。邓家嘴阵地全部在应战中,日军的轻机枪、步枪、掷弹筒的猛烈射击声从白烟中透来,朱家埠、王家集方向的战况也很炽烈。眼前一带被硝烟的烟云笼罩,看来荆北守备阵地都遭到了围攻,只有我们云雾观置身事外,不过,中国兵应该很快就会扑来的吧。
    “状况紧急,一二分队检查阵地,三四分队多备点水!”今天早上一个苦力都没来,他们对情报还真敏感,三个大缸昨晚虽然装满了,但也仅够用一天。我们把所有能装水的物件——洗澡桶、防火水槽、水壶、空瓶子——都灌满了。水源地在山门外两百米,一旦开战,中国军队肯定会控制这处水源。
    装水作业刚结束,西面台地上就出现了中国兵。这处台地比壁垒低约一百米,距离约六百米,我立刻跟着横山少尉进了南端的掩体阵地。
    台地上大约有十名中国兵,就这么站着望向西南方,犹如剪影一般。“这帮家伙居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如临大敌,他们却闲庭信步,他们到底是勇敢呢?还是大意呢?当面临危险时,中国兵有时候胆子非常大,与碰到一点事情就充血上头的日本兵形成鲜明对照,这就是大陆民族与岛国民族的差异么?当时的中国缺乏统一,弱点也非常明显,经常一触即溃。小集团日本兵常常敢于同大集团中国兵对战,恐怕是日军的残酷组织力造就的吧?“森金,把枪给我!”横山少尉接过我的枪开了几枪,但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们。
    中国兵在台地上点起了一道狼烟,我们的守势和射击不中似乎令他们胆子更大了,难道是在向我们示威?过了片刻,他们依然没有要进攻我们的样子。
    “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是要去天台观吗?”
    中队在遭受攻击后立即向天台观派出了临时分哨,另派了十名后勤兵运送必要的弹药。台地上的中国兵估计是看到这些后勤兵后感到日军已有所防备,所以便下山去了,之后也再也没有来过云雾观。
    正午前后,散发的射击声也完全中断了,两军进入了休战状态。中国兵的炊烟与硝烟混合在一起漂浮在邓家嘴上空。石庙岗、朱家埠方面也是一样的状况,这种状况延续到傍晚,云雾观也在平静中迎来了日落。
    虽然和昨晚一样安宁,今天是没有时间“感怀”了,吃完晚饭,我被分配到南端的掩体里,大家都严阵以待。
    仲秋的晴晚,一轮半月高挂天际。云雾观阵地一时无虞,邓家嘴守备队的中队长他们还在坚持着吧,天刚黑时散发地响了一阵枪声,之后便进入静默的对峙中了。
    25. 邓家嘴攻防战
    引导约一个营(约千人)国府军攻击邓家嘴的一定是叛变的保安队长黄某,威胁天台观和云雾观说明国府军很清楚这一带的地理,除了黄某不会有别人。国府军将进攻朱家埠的一个团兵力中的三分之一投入邓家嘴,是打算把这里的日军当做礼物笑纳吧。
    黄某是了解渡口分哨只有夜晚才有执勤的状况的,所以国府军等分哨下哨后才采取渡河行动,他们计划从东分哨向主阵地突击,一举消灭警备队,为此他们还派了200人左右的别动队到梨河西北对岸,牵制主阵地及桥梁分哨的日军。
    邓家嘴主阵地北临梨河,是那一带的制高点,西面与桥梁分哨相连,易守难攻,东分哨与主阵地不能直接照应,一道缓坡通往村落,防御不太容易,为此中队在阵地前拉了几道铁丝网,并挖了近200米的交通壕联通了主阵地。之前警备队挖的交通壕只有一米深,我们又加深了半米,猫着腰就能隐蔽起来了。
    营房只留了炊事员和几名士兵,其他一百多人都布置到了交通壕,靠饭团充饥,昼夜守在那里。中国军队依仗人多优势,先靠迫击炮和手榴弹破坏铁丝网,随后会发起两三波的冲击,壕内守军会等他们接近到50米左右才进行急射,配合手榴弹击退他们。
    中国军队的损失虽然不小,但人数众多,日军阵地只能苦苦支撑,疲劳与日俱增,战斗力出现了下滑,已经接近极限了。
    中国军队似乎采取了神经战法,每天三餐的时候一定会发动一轮攻击,其它时候也会突然吹起喇叭,五十人左右的突击队会从铁丝网的缺口处突入进来。
    战斗的第五天,10月2日,老准尉松冈佐太郎有些撑不住了,“队长,士兵太疲劳了,战斗力严重下降,东阵地的铁丝网基本被破坏了,今晚敌人再来可能就守不住了,得想想办法啊!”不过加藤中尉表示:“不要怕!我们艰难敌人也不好过,打起精神来!”
    加藤中尉一直在整个阵地中奔走,给部下打气,士兵们都挺振奋的。
    26. 师团的反击
    10月4日,师团按预定计划转入反击,当初策定的大兵力攻势因情势变化做了调整。第232连队(实力不足一个大队)为右翼、搜索第39连队(轻型装甲车)及第233连队大守大队为左翼,主攻方向为右翼,佛晓,在野炮第39连队的炮击下开始攻击。
    第232连队前任大队长大泽大佐已经升为少将调走了,9月12日继任的堀静一大佐迎来了他的第一场战斗。日军从南桥铺发动进攻,将国府军向石桥驿、盐地庙方向压迫,同时迂回东面的王家集、石庙岗、安家台。朱家埠当面的国府军察觉日军发动攻势后,迅速后撤。中国军队也因为七天战斗的消耗而疲惫了,弹药补给应也不足了,当日军反攻后,显然不可能再与我决战了,他们很快撤去了北方。从结果看,攻击师团正面的国府军全线撤退,我们暂时安全了。
    南面沙东地区也是中国军队的攻击重点,特别是岭河口警备队面对国府军荣誉第1师近四千人的围攻,形势极为严峻。在朱家埠等待反击的盐原大队(第232连队第3大队)接到师团命令:“盐原少佐带两个步兵中队、一个炮兵中队,立即救援沙市!”
    第13师团(宜昌)和第39师团(荆门)守备的襄西地区在国府军20多个师的进攻下,分散的警备队、岗哨、分哨全线告急。不仅仅是第一线,襄东地区的国府军从安陆方面乘势渡过了汉水,进逼沙市宜昌公路附近,威胁着日军的军用车辆,其中沙洋镇至十里铺一段被切断。另外,国府军一部从宛市、百里州方面渡过扬子江占领了万城(日军弃守),然后北上威胁当阳至十里铺间的要冲河容镇,这期间,日军兵站汽车中队遇袭,中队长以下十余人全部战死,两辆汽车被焚毁。
    荆门南两公里的掇刀石飞机场是驻汉口的第3飞行团(远藤少将)的前进基地,在面临攻击之际,机场的飞机全部撤往了汉口。驻沙市第231连队(欠一个大队)的警备线东起岭河口(沙市东南12公里)、西至江口、北至五里铺(沙市北50公里),长约一百公里,两个大队八个中队全部展开了宽广的正面,预备队只有第7中队(石田丰四郎)一个中队,四周全是中国军队,沙市也是危机四伏,扬子江对岸的国府军也不断用迫击炮轰击沙市。
    连队部的屋顶上设置了岗哨,用以监视国府军可能采取的渡江行动。10月2日之后,为了救援陷于30倍国府军包围中的岭河口警备队(第11中队,松本治雄中尉以下120人),经澄田师团长首肯,梶浦连队长决定放弃万城。
    10月6日下午,第3大队长桐野少佐从所属各中队抽调两百人,前往救援岭河口。这时期,第11中队的兆家台岗哨(沙市东南2公里)、新宿驾场(岭河口北4公里)也被中国军队包围,到处都是中国兵,桐野救援队只有一个中队的实力,行动非常困难和危险。救援队迂回前进寻找突破口,到了晚间与连队部失去了联系。晚上十点,预备队石田中队紧急出动,搜寻桐野救援队,但是石田中队并未找到救援队,反而遭到了中国军队的尾随攻击。桐野救援队与中国军队一番混战,到天亮时终于甩开了追击,满身疮痍地退回了沙市。
    沙东地区的形势极其窘迫,8日,为了救援岭河口警备队,师团派来了两个步兵中队和一个野炮中队(即前述的盐原大队),盐原大队和桐野救援队左右并进,沿沙市岭河口大路向岭河急进。
    沙市至岭河口约12公里,包围岭河口的国府军约有六千人,而两个救援队总共兵力不过700人,但连队已经是倾尽全力了。
    救援队排除了不断的攻击,推进到了距离岭河口500米的地点,但面前的中国兵数量太多,无法再向前推进一步,作战受挫。
    梶浦大佐采取了非常手段,由桐野救援队组织敢死队,在炮火掩护下于下午四点撕开一个突破口。同时在无线电联络下,五辆装载弹药、粮秣的卡车以30米间距全速突向岭河口。
    在梶浦大佐的紧张注视下,第一辆卡车开足马力、高扬尘土向前冲去。激战中的卡车突击似乎出乎中国军队的意料,在他们不知所措之际,两辆卡车接连成功地突了过去,第三辆虽然遭到机枪扫射,但也安全突破,不过第四辆却出现了状况。在两侧捷克式机枪的夹击下,司机的大腿被子弹贯穿,血流如注,油门就此松开,车速降了下来,四面的弹雨也集中了过去,司机忍着伤痛,重踩油门,又冲了过去。
    最后一辆冲至一半距离时,碰到了中国兵搬来的滚木,卡车刚刹车停下,司机便身中数弹当即毙命,车上的补给品也落入了中国兵手中。
    四辆卡车的弹药粮秣补充提升了岭河口警备队的士气,还多个四个人手。卡车突破后,梶浦大佐的救援队依然无法前进,只能和中国军队对峙。这时,师团部来了紧急电话:“宜昌第13师团部形势极其危险,我师团将尽可能抽兵增援,盐原大队立即返回。”
    虽然岭河口近在咫尺,梶浦大佐也只得撤往沙市。
    27. 宜昌危城
    第13师团将第58连队、第104连队分别布置在宜昌和宜北,第65连队、第116连队分别在东北和东南面,早渊少将带走三个大队去参加了长沙作战。
    9月28日傍晚,国府军从第65连队正面的破山口、天宝山方向攻入,对当面的警备队发起了反复的人海攻击,期间,大量中国兵深入日军警备地域。第104连队正面的宜北、西陵山、羽黑山、丰宝山地区从10月初开始遭到猛烈炮击,4日起中国军队的进攻和滤过战法使得日军守备队连退路都被断绝了。
    进入东方第39师团的警备分界线附近梁山坡、金牛岭地区的中国军队向西进攻,目标直指宜昌,宜昌包围网不断地收缩。内山中将将师团部设在东山寺公园,后勤人员、能战斗的伤兵员都被分配到各处阵地,阵地指挥员身先士卒抗击中国军队的数十重围攻,局面非常艰苦。邻接的第39师团也无法得到第11军的支援,只有侦察机不时飞临上空,将战况汇报给司令部。司令部于是紧急策划在10月7日发动江北攻势并命令第39师团救援宜昌,结束长沙作战任务的早渊支队奉命返回,暂时纳入第39师团指挥,此外第17师团(徐州)的佐佐木大队(参加长沙作战)也加入了救援第13师团的行动。
    第39师团方面,沙市、当阳周边(第233连队)也是形势紧迫,无法救援第13师团。自从冬季作战、宜昌作战以来,这两个师团便联手在湖北作战,关系相当密切,眼下第13师团遭到围攻,第39师团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荆门驻有准备参加反击作战的师团预备队大守大队,辖下只有第9中队、第3机枪中队、第2中队,实力不过半个大队,但仍被派往救援宜昌。在此之前,师团直辖中队的福岛小队和一个机枪分队从掇刀石机场空运至宜昌,但在宜昌机场的战斗中,福岛小队几乎全部战死。
    大守大队于7日早上从掇刀石乘车出发,正午前后抵达水匠店,随后以战斗队形排除当面优势中国军队的阻击,进入第13师团作战地域,然后沿宜昌公路前往宜昌。在水匠店附近的战斗中,大队长大守忠俊少佐中弹负伤,第9中队长泷泽勇雄大尉接过大队指挥权,大队以第2中队为先锋继续向宜昌靠拢。
    快要接近宜昌时,前锋遭到东北方一颗松高地、西方江岸高地的猛击夹击,第1小队长当即战死,小队死伤颇重。中国军队在东北方台地一带集中了约3个师的兵力直接突击宜昌,宜昌的日军师团部危在旦夕,在台地上迫击炮、机枪的打击下,大守大队伤死者不断,第2中队长加藤也被一发迫击炮弹炸死,但大队500多人还是穿过了弹雨抵达了东山寺的第13师团部,此时已是下午四点。
    当时第13师团部已处于了绝境,感觉撑不过当晚了,当大守大队抵达后,幕僚们非常激动,内山中将挨个给队员发放糖果表示感谢。
    之后,大守大队于8日晚在瞭望塔附近展开激战,击退了中国军队,但自身损失也很巨大,特别是第9中队几乎损失殆尽。不久,澄田师团长指挥吉川连队(第233连队)、早渊支队及佐佐木大队两路救援宜昌,最终迫使中国军队放弃了夺回宜昌的行动。
    28. 太平洋战争爆发
    击退中国军队的十月反攻后,襄西地区回复了平静。到了12月8日,日本与美英之间的太平洋战争爆发了。
    我当时在邓家嘴的中队部,10月10日我们就离开了云雾观准备参加反攻作战。因为朱家埠地区中只有邓家嘴遭到了重点攻击,中队接受了教训,增配了一个机枪分队,同时,天台观也派了常驻兵力,每天的勤务更加多了。
    日美开战的消息传入了我们的耳中——日本海军机动部队奇袭了夏威夷的珍珠港,击沉了大部分美国舰艇,陆军部队在马来半岛登陆,正在进攻新加坡等。不过我已经远离故国八个月了,对情报的感觉相当迟钝,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中国大陆的作战还没个头绪,又要和美国英国作战,胜算到底有多少呢?日本到底想要什么呢?我的心里只有漠然和不安。
    此前,12月1日发表了40年入伍的第一批晋升上等兵的名单。我是七个月前的5月1日第一批升为了一等兵,这次也是申请晋升的,结果我却被排除在名单之外。一般来说第一批升到一等兵的人不能第一批升到上等兵是非常丢脸的,我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子陵铺执勤时经历过俘虏逃往事件、又住院治疗急性肠炎了一周时间,这种人事安排多少有它的道理吧。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连队部油印了一批传单分发到各部,此外第11军军部编印的《总前卫》半月刊会发布一些经过裁剪的消息。
    连队部发布的消息由记者出身的某上等兵通过短波收音机记录编辑而成,《总前卫》的消息则更正式。这名上等兵从冬季山岳作战时就留守在连队部,每周油印一次传单。
    晚点名时,我负责朗读这些消息。这是藤原曹长专门安排的,可能是为了安慰我没有升为上等兵,特地找点事情给我做做,也算是前辈的一番好心吧。读消息的任务做了几次,12月20日,我被调到了大队部。
    负责人事的松冈准尉因为我落选上等兵,所以要追加惩处吧,也许是对我的思想问题也抱有疑问。在大队部勤务的时候背上会贴一块标识布片,和弹药班一样都是中队的差兵改造者,属于惩戒性质的人事安排,所幸得到副官的帮助,我被放在传令班,军队中的人事就是这么的残酷。
    松冈准尉是中队的实权者,加藤中队长刚刚在第41连队入伍的时候,松冈就负责人事,算是加藤的前辈,所以松冈掌握加藤中队的人事权也是顺理成章的了。
    第四章 朱家埠(1941年12月)
    29. 第2大队部
    朱家埠位于汉水西岸,属于钟祥安陆,历史悠久,城墙坚固,小街两边的屋子都刷着白色,显得十分宁静。
    东面一公里就是江边,城南城北分别为梨河和汉水支流所围绕,西南则有狮子山,是一处要冲,城墙规模不输县城,绝非偶然,在我所记得的一百多个湖北省的地方中,未置县政府却有县城规模的只有朱家埠和京山县的宋河镇,因为我在这两个地方都驻扎过。
    根据作战经历和书本知识,还有一处类似的地方,即襄阳县樊城。荆门、宜昌诞生于战国之后,没有城墙可以理解,而拥有超过两千年历史却没有城墙保护的地方并不多。没有城墙的沙市、应城县长江埠、天门县岳口镇的规模都比朱家埠和宋河镇大,繁华程度也类似。宋河镇地处山区,位于大洪山南麓,富水流经此地,古代是白银产地,也曾繁盛过。
    朱家埠没什么特产,土地也很贫瘠。如果不是地处汉水及其支流、作为连接襄阳、樊城、宜城、安陆的中转站,恐怕很难有所发展。
    襄阳西面的隆中曾是蜀汉军师诸葛孔明的寓所,史书上说他到东吴游说走的就是襄河;在安陆居住多年的李白与襄阳的孟浩然交往颇深,互有唱和,他也一定在朱家埠停留过吧。安陆西面白兆山桃花岩还留有李白读书处的遗迹呢。
    日军通过1940年6月的宜昌作战占领了朱家埠,吉川连队部就设置于此,因此镇内到处都是军管区。街道因战争被破坏得很厉害,东南部的废墟成了连队部的广场。方圆两公里的小城只有南北两处正门,东西各有一个便门,而且西门被关闭了。
    我在朱家埠待到了42年一月底,二月份再度在松冈的安排下转属到了其它师团。因为时间短,对大队部和镇内没有留下什么记忆。另外,年尾中国军队的活动又趋活跃,我参加了为期一周的冬季山岳作战,加上其它几次行动,能记起并写下来的地方实在不多,倒是几次行动还记得比较清楚。
    大队部所在的那条街上有慰安所和地方商人经营的饭店,镇上驻扎的第5、第8中队(各欠一个小队)、机枪中队、步炮中队都配置在西北方向。传令班的主要职责是在有出击任务的时候联络各队,人员并不多,包括藤井、谷本两军曹、同年兵上月敬、39年入伍的三谷上等兵、38年入伍的井上、坂本上等兵和我,一共七人。此时,新兵和老兵之间的差别已经不那么明显了,加上还雇佣了石松、小郑两名当地苦力,感觉日子比中队时期要自由。

    朱家埠西北的石庙岗、北面的安家台、东面的梨河口、南面的允家集设置了岗哨,哨兵抽调自第5、第8中队,各有二三十人,物资则由弹药班的驮马部队运送,而轻闲的传令班常被拉去当差担任护卫。一般情况下,中队会为运输队提供五名左右的卫兵,大队部,也就是我们传令班会出一两个人,因为老兵们都愿意去,所以我和上月从没当过这个差。
    为了节约燃料,所有从汉口发出的物资都通过包租的中国民间船队溯汉水先运至唐港,大队再将自队的船接至梨河口,最后再用船装运至朱家埠。唐港至梨河口之间的船队护卫由第5、第8中队轮流担负,由于不时会遭到袭击,护卫任务还是有一定危险的。
    大队部的执勤分卫兵和值夜两种,卫兵每周轮一次,值夜每三天一次。值夜比较辛苦,特别是交接班的时候。大队部设有武器、经理、情报、医务、兽医室和传令、电报、弹药、防空、犬鸽班,都是占用了附近的民宅,相对比较分散,一些富户的宅院门洞、台阶、天井较多,又没有电灯,摸黑去找交接人的时候十分不便,尤其是风雨夜最是狼狈。
    有一天夜里交班时,周值班下士官给了我一张纸片,通知我接班人变更,为了找那个人,我在石板路上来回奔波。正巧碰上了据说正在报考军大的二俣中尉,他点着蜡烛帮我找到了人。
    同我交班的是同年兵小川一等兵,也是我明治大学的前辈,最早在机枪班,作为大队里屈指可数的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却因为“左”的原因被安排照顾起信鸽来。他是商学部毕业,如果成为干部候补生的话,此时应该在熊本的预备士官学校接受军官教育的。传令班的上月敬也是商校出身,据说当时宝塚的明星小夜福子是他的姐姐呢。
    二俣中尉长得很英俊,属于大队的精英份子,此后还有一段关于他的插曲。昭和18年(1943年)3月,当时第2大队驻扎在当阳附近,二俣是步炮中队长,参加了天宝山战斗。根据《战斗详报》中的记载:由于国军第6师反复渗透日军的警备线,刚刚上任的连队长浜田大佐于3月23日召集部队紧急集合,计划袭击第6师17团占据的北易家岗。部队于深夜从仙人寨出发向西运动。因为此时师团正在百里州方面作战,所以连队此次出动的兵力只有六百人,实力不足一个大队。新上任的浜田大佐对前线的情况了解不足,又过于意气用事,一下子掉进了敌人精心准备的陷阱中,未明时分,部队被三千名人包围在了天宝山下的凹地,昏暗的朝雾中,四面高地无数的捷克式机枪猛烈扫射,日军伤亡越来越大。一发迫击炮弹炸惊了步炮中队的马匹,有两匹马拉着炮奔向对方阵地。对于步炮中队来说,炮如同军旗一般重要,一旦丢了炮,中队长自然难辞其咎,二俣中尉于是单身追入敌阵地,最后战死……
    这个插曲也是后来知道的,事实上,二俣并未阵亡,只是重伤被俘,经治疗后送去了重庆,1946年5月被送到吴淞收容所,最后安全回到日本。

    大队部的卫兵执勤地在南门。
    虽然在中队的时候也执行过这样的任务,但这里却指定了三个人每天在南门站岗。梨河流经南门外,河上的桥梁是重点监视目标,除了在附近巡逻,更多时候是在城门外站岗。好在因为是后方队部的岗哨,基本不用担心会遭到袭击。只是严冬季节,每夜零下十几度,有点冻得受不了。套着大衣,身上倒还好,腿脚却像沾过冰水一样冷,一个小时的站岗时间里得不断跺脚才能熬过去。
    昭和17年(1942年)2月我被调到了襄东地区,此后的三年时间里也曾多次站岗,但没有碰上过像朱家埠冬天这样的刺骨寒冷。
    30. 宜城附近的佯动
    到大队部没两天,12月23日,大队向宜城附近出动了。当时大队长已由鸟海少佐换成了吉武少佐,这位特志出身的老少佐50多岁,经验丰富,作战勇猛。
    朱家埠一带虽然寒气逼人,但白天的阳光带着秋日的柔和。此次出动,除了朱家埠的第5、第8、机枪、步炮中队外,还从梨河口、石庙岗、安家台等处抽回了部分兵力,只留下了最低限度的警备兵力,即使这样,出动人数也才刚刚达到五百。有意思的是,大郑、小郑、仁吉、石松等几名当地的杂役苦力少年也自愿随军行动,也许是想多赚点钱吧。
    此次行动是配合师团定于12月29日发动的冬季山岳作战的事前佯动,其中第2大队向宜城、连队主力向快活铺一带佯动,当然,大队官兵事先并不知道作战的目的。
    穿过东门附近的华人街,一片树林延伸至汉水西岸,人影全无,十分荒凉,透过树林的间隙可以望见汉水水面,受惊的野鸭黑压压地飞去了江上。
    大队默默地在无人的荒野北上,大片的狗尾草在身边摇曳,虽说人迹罕至,但枯草中仍有一条旅人和骡马队踏出来的小道。草原不知在何时消失不见了,不过眼前依然是荒无人烟的景象。
    日暮时分,大队到达下武塘,湿地般的湖塘边上有一个小村落,经过了一天的行军终于见到了人家。今晚宿营的下武塘位于宜城公路南侧,西北的快活铺一带驻有相当的中国军队,好在大队并未与他们遭遇。
    十二月下旬的大陆气候急剧转变,日落后气温很低,湖水冰冷刺骨,有了小郑、石松等当地杂役的帮忙,设营的劳作比以前轻松了许多。
    中队忙着在周围的要点设置阵地、安排分哨,大队部占据了一所看似不错的房屋,没想到在敌前设营还是这么的不慌不忙。大队长等首脑还比较谨慎,将各队集合起来安排警戒和注意事项。
    堀连队主力位于西南十几公里的乐乡关,兵力其实和我们大队差不多,也就五百多人。平地中,中国军队如果能协同作战,打击五百人左右的日军并不困难,北边的宜城、武安堰(距离都是40公里)设有国府军师部,襄阳设有军部,四五公里远的快活铺一带至少有一个团(三千人)的纵深阵地,我们真的一点也不能大意啊。
    大队还做了特殊安排,传令班长藤井军曹穿上了少尉军装,担任临时旗手,希望给对面国府军造成两个日军连队出击的假象,这条“奇策”似乎产生了效果,当夜,我们确实没有遭到袭击。
    24日,大队继续沿村间小道北上,避开了中国军队部署在宜城公路附近的阵地,正午过后渡过蛮河(汉水支流)时,遭到了瑛河脑附近村落的机枪射击,大队并未反击,继续开进,射击声很快就停止了,也没有遭受追击。
    下午三点左右,一望无际的田野出现在眼前,与昨日的狗尾草原野有着天壤之别,在田间小道行进没多久,我们到了一条电线下,这应该是国府军架设于宜城至武安堰间的电话线,东西走向的电话线沿着公路向两侧延伸,一时还看不见城墙的迹象。
    大队的目的地似乎就在这里,因为通讯班开始架设无线电与连队部进行联络了。我们身处宜城与武安堰之间,两边各有一个中国师,面对四十倍的敌军,吉武少佐很担心大队的安全,他通过堀连队长向师团长请示后撤,但却一直没有收到答复。
    “电话线还没切断吗?”少佐有点焦躁地问向副官。通讯班的士兵正在电线杆上作业,弄了好一会才得手。
    太阳正在向地平线坠落,我们离宜城只有几公里,听不到一声枪响,看不到一个中国兵的影子,心里有些发毛,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压力。六点多,师团部发来撤退命令,大队立即向南后撤,计划先到快活铺与连队主力汇合,然后沿宜城公路返回。
    这条公路是三米高的堆土公路,只是因为去年的宜昌作战,路上被挖出了多处防坦克壕沟,基本上不能行车了。右侧高地的中国军队阵地不断开火,不过因为是晚上的原因,子弹都从头顶上飞过,准头颇低。在快活铺我们没有找到连队主力,他们似乎也和我们一样后撤了。
    大队随即左转前往宿营的村庄,这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大约一个团的中国军队已经追到了后面。零点时分,大队到达一个无名村庄,西南面有一片高地,正当我们准备生火做饭时,中队接到通知,称优势国府军正在包围这里。此时,各队已在重要地点布置好了警戒。
    “到底还是来了!各分哨坚守位置,各队立刻做好战斗准备!”老少佐坐镇大队部,向各部发出了指示,“上好刺刀,打起精神!关好窗户,注意灯光!”
    果然,东北、西北方的“哒哒哒”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距离不足一百米,捷克式机枪的射击声格外刺耳。中国军队似乎判断我们人少,打算在两侧机枪的掩护下从中央突击我们,而我们则保持着沉默,不管捷克式机枪是威慑射击还是试探射击,我们摸清了他们的火力位置。随后,两翼配备的92式重机枪“咚咚咚咚……”开火了。
    屋里持枪待命的我们也活跃了起来,92式重机枪在世界上也是值得称道的,威力确实巨大,两翼的捷克式机枪很快便哑火了。之后,西南高地的捷克式也无了声息,中国军队就这么撤走了,而此时距离92式重机枪开火仅仅五分钟。
    回程中大队在王家林休整了半个小时,通讯班联络了留守队,通知回营时间。无线电通讯还是比较花费时间的,信鸽还剩最后一只,得留到最后通知炊事班准备晚饭。军犬也得喂水喂食,这种强悍的动物离了水一会就蔫了。
    王家林在朱家埠北方十公里,是汉水边上树林中的一座村落,有二三十户人家,其中一座富户的白墙院落令人想起了《水浒传》。这家的主人是位60多岁的老太太,她还带了仆人前来和大队长致意,一点没有惧色,真是位气度非凡的贵妇人。登上石阶、穿过石门,庭院里一颗老树枝繁叶茂,说不定王家林这个地名的来历就和这棵树有关呢。
    临时居住在朱家埠城外的维持会长带领一批居民迎接大队返回,我们于25日夜从东门回到城里。马上就要正月了,谁都没有想到师团的年末出击命令已经在等着我们大队了。

    31. 冬季山岳作战
    12月29日,师团发动冬季山岳作战,这次作战由第39师团独立承担。
    作战目的是抢在国府军第59军、第77军之前先发制人,根据作战计划,第232连队(两个大队)及师团主力经盐地庙进往栗溪、第231连队(一个大队)和第233连队(两个大队)从济溪河附近北进,两部击溃当面之敌后,向东发展,然后再迂回洋坪、远安,定于1月6日返回原驻地。此前向宜城方面的出击实际上是此次作战的佯动。
    我们大队还要保留南桥铺和子陵铺的警戒态势。28日,一早便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八点出发之后,雪越下越大,午饭休整时,积雪已经盖过了靴子。下午三点,我们进入第1大队的警备地区,第5、第8、机枪中队离队前往接替警备任务,大队部因承接连队部的警备而冒雪前往子陵铺。
    子陵铺正在做第二天的出击准备,显得异常忙乱。我们虽然冒雪走了一天,但还得接手各分哨、卫兵的任务,我的任务则是守着值班电话。
    晚上十点,吉武少佐来到值班室,逐一打电话叮嘱朱家埠的留守队提高警惕。此次作战的目的虽然是希望通过先发制人限制中国军队的活动空间,但师团在山岳地带进攻西北面的国府军第77军时,正北面一半不到的兵力需要在十天里防守南漳、襄阳、宜城的第59军,可以预想,国府军是一定会发动反攻的。所以吉武少佐没有通过副官,而是亲自下令,从中也可以看出这为老少佐的行事风格。
    29日,雪停了,荒野全部披上了银装。前往盐地庙的路程和五月份的江北作战是一样的。等到师团部、炮兵、辎重队到来,上午十点,第232连队打头从子陵铺出发,炮车、驮马队等两千人的队伍如一条黑线没入雪白的稜线,像极了电影中的画面。
    队伍到达盐地庙附近约是下午两点,远处隐隐传来了“咚——咚——”的炮声,过了一会,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30日,一天都没有什么异样。
    31日,昭和16年的最后一天,铅云密布,似乎要下雪的样子。对于出击中的部队来说是没有除夕和元旦的。
    那天,我有执勤任务——北门卫兵,北门位于连队部正门的军用公路向北五百米,卫兵还兼顾着分哨的任务。除夕的夜里,当地的一对朝鲜夫妇慰劳了我一些点心。卫兵哨所边上有两三间普通人经营的小饭店和照相馆,这对朝鲜夫妇开的是钟表店。因为过去了35年,已经记不得夫妇俩的容貌和他们招待我的食物了,好像是天妇罗和烤年糕。在那个寒冷的雪夜,夫妇俩的热情令我非常感动。
    留守连队部的人不多,我记得其中有一位入伍三年的上等兵,他是报社记者出身,负责连队的宣传,从NHK对外短波广播中记录新闻,然后刻版油印,分发到各队。他曾参加过一次出动,但接替他的人把事情做的一团糟,所以此后他就专职搞起了宣传,速记、编稿、修收音机,样样精通,连队里没人能替代他。军部编印的《总前卫》一般要晚十天左右,新闻价值不大,他编辑的新闻则很及时,油印数量大约是200份,从头到尾的工作都是他一个人完成,还是相当累的。这几天我也帮忙誊写油印,此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很遗憾连他的名字也没记住。
    连队主力正向西北方出击,我们很担心北面的国府军第59军会乘虚而入,也许是老天帮忙好,中国军队没有在恶劣的雪天中采取行动。
    32. 行刑军曹
    昭和17年(1942年)正月很繁忙。
    大队于7日傍晚从子陵铺回到朱家埠,然后立刻投入了10日的正月庆祝准备中。舂年糕、大扫除、制作松树装饰等,一时忙乱不堪。宜城佯动连着本次的出击,保养武器、洗涤衣物本就事务繁重,为此后勤、苦力全部动员起来,加紧准备正月料理。
    当时,军部的物资运送还很顺畅,年末朱家埠便堆积了成山的箱子,都是正月用品,包括冷冻的鲷鱼、章鱼、青鱼子、鱿鱼干等。冬天里,这些食物的保鲜倒是不成问题。
    烤鲷鱼、煮章鱼、舂年糕都是炊事班的活,任务相当艰巨,传令班有去帮忙舂年糕的,有去制作松树装饰的,我和上月、石松、小郑帮着篠原曹长、藤井、谷本军曹洗衣服、保养枪支,还要给军曹的屋子换窗纸。其实窗纸都还挺新的,也没有破损,但也只能撕掉换上当地产的淡黄色窗纸,估计是腰间的挎刀让他们想摆摆派头吧,眼下日军还很充实,这个正月过得还算不错。
    我在朱家埠的四十多天,基本没有交到朋友,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写下来的事情,倒是有个人的印象保留至今,他就是传令班长藤井军曹。
    据说藤井军曹出身于福山市的烟花柳巷,身材高大、皮肤白皙,和腰间的军刀挺相配,人看起来也不粗鲁、很有教养的样子,令我记忆犹新的是关于中国马的事情。
    进入新年,朱家埠北面的中国军队日趋活跃。随着太平洋战争开始,中国派遣军中众多具有丰富战斗经验的部队被调去了南方,兵团编制和兵力都相应地被削弱。由于日军的体制出现了重大调整,蒋 指示国府军本着“反击、搅乱、奇袭、威慑侦察”等战略战术原则,发动积极进攻,所以我们警备前线面临着全新的重压和紧迫感。
    正月庆贺过后不久,一月中旬,部队又有了出击任务,吉武大队乘夜向颜家岗(朱家埠西北25公里)附近进发,寻找与中国军队的接触。那天路上虽没有积雪,但气温为零下十几度,寒气逼人,握枪的手都冻的生疼。
    老大队长的大衣外面罩着披风,还是冻得受不了,干脆下马徒步起来,骑着中国马的藤井军曹见此情形也下了马。大队长和副官是配马的,而且的日本马,下士官原本是不允许骑马的,军曹自然也不会有日本马骑。下马之后,他招呼我去牵马。
    我以前从没牵过马,更没有骑过,自己身上的背囊、挎包、步枪、水壶本就沉重,还要背上望远镜,行军已经很吃力了,牵马的活令我更加手忙脚乱。中国马稍微矮小,起先倒还听话,但在一个下坡的地方,马鞍却脱落了,军曹的背囊、挎包、水壶、毯子以及裹着应该是“征集”自中国民家的“战利品”的包袱全都掉了下来。就在我忙着上马鞍的时候,天色黑了下来,队伍也越走越远。
    日本马的马鞍和中国马本就不相配,物品又多又沉重,我一直没法弄好,好不容易勉强装好,没走几步却又散落了。等我重新垫上毯子固定马鞍、整理完物品时,大队已翻过山丘消失在了视线中,而且周围完全暗了下来。


    登上高坡,我依然没有看见大队的踪影,周围黑暗、冻结的地面上也找不到足迹,虽然距离应该只有几百米,但我也听不见任何声响。我呆呆地站在草地上左顾右盼,向东回头去汉水西岸应该不会遭遇中国兵,向南则是返回朱家埠,但脱离战场都是重罪,大队应该是向西北方前进的,那我是不是该照直前行呢?西面和北面都有敌人,如果追不上队伍会不会陷入敌阵呢?这样十有八九我会被俘吧?我犹豫起来,到底是准备面临军事法庭呢?还是当俘虏呢?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马儿,我骑上你,靠你带路吧!”中国马性情比较温顺,虽然我是第一次骑马,但还是很容易地骑了上去,就这样走走停停,我居然很快就追上了队伍。看来动物的本能比我管用啊,要是没有它,我还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呢。
    关于藤井,还有一段我不想提起的记忆。看似颇有教养的他还是剑道二段,特别喜欢执行大队处死FL的任务。


    场地设在城外东面的旧飞机场,当时是片广阔的草地。先在树下挖一个坑,然后令*跪在坑边,他则站在右手。刀光闪过,两道血喷出,身体向前栽入坑里。随后,他从助手准备好的水桶里舀水冲洗刀,然后走向下一个*,重复着上面的步骤,如同舞台上演员走台。
    我只看过一次这样的残忍场面,他们就这么随意处置FL,难道不知有国际法吗?也不知有没有正式命令,反正动手的似乎只有藤井一个人。
    他也有过一次失手,砍在了FL的右肩上,FL则吓得昏死了过去。后来这名FL回到国府军,报告了详情,国府军准备将藤井作为战犯捉拿归案,不过他那时已转调去了第132师团,不在第39师团名单里,从而逃脱了追究。1946年6月他回到日本,现在在福山市经营着一家小茶馆。
    朱家埠西北15公里的石头岗是中国军队的第一线,从石头岗到北面乐乡关之间的丘陵地带构筑有坚固的纵深阵地,驻扎着大约一个团的兵力。相隔几公里的这边,日军在石庙岗、安家台配置的前哨阵地经常遭到袭扰。
    “攻击是最好的防守!”我们大队也会不时寻机发动反袭击。上次出击颜家岗、胡家集回来后一周左右,一月下旬,吉武大队攻击了石头岗阵地。日军采取的是拂晓偷袭战术,乘中国兵熟睡之际接近阵地然后发起突击,目的是以最小的代价给予对方最大的杀伤。不过中国军队握有“天时地利人和”,偷袭成功的例子并不多。
    每次部队出击都要做相应的准备,动静很大,出入县内的中国商人、苦力肯定能察觉到这些动作,很快这些情报就会传递给中国军队。此外,假如大队准备半夜出发,前线各小队傍晚时分便会提前到朱家埠集合,因此仅从岗哨的动作上也能判断出大队将有行动。
    中国军队还有另外的“友军”——村庄里的狗。中国的村庄都饲养着大量的狗,原本估计是用来防范土匪毛贼的,而现在起到了警戒日军的作用,每当部队经过,隔着老远这些狗儿便能捕捉到异样,开始狂吠,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这个村庄的犬吠还为结束,下一个村庄的狗儿们又叫了起来,中国军队提前一个小时便能判断出日军的行军速度、位置和方向,从而得以提前做好准备。
    在这种四面楚歌的环境下,奇袭行动反而可能引来优势中国军队的反包围,好几次都是拂晓发起攻击,随后便匆匆撤了回去。
    第五章 襄东(1942年2月)
    33. 转调第58师团
    1月31日下午,负责人事的篠原曹长突然通知我去一趟。这段时间我也知道县内的几个中队有人转调了出去,不过我刚调到大队部没多久,根本没想到还会轮到我。篠原曹长是我中学的前辈,此前经常去他那里,这次我仍以为只是私事。
    “你被转调出去了,我已和你原先的中队打过招呼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啊,快去准备,明天就出发吧。”
    “是。”这真是个晴天霹雳,我无力地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部队的转调不同于公司中的转职,一般来说,转调是针对中队180人中最差者和特别对象的处分,对我来说是不光彩的,我既无前科也不酗酒,还是有资格成为干部候补生的人,出击、勤务从不缺席,和篠原曹长、藤井军曹的关系也不错。我是第7中队60名新兵中第一批晋升一等兵的,完全能胜任各种任务,加藤中队长、横山小队长、藤原曹长、以前的冲下士官、松浦军曹对我的印象也不差,怎么就成了中队三名转调者之一了呢?而且,我转调到大队部才两个月,又要转调出去,似乎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呢。按说不会因为那次的俘虏逃跑事件,因为那牵涉的人很多,唯一有可能的恐怕是八月份在邓家嘴拒绝对中国俘虏行刑那件事了。
    “新兵上好刺刀到院子里集合!”晚点名后,周值班下士官通知我们。集合完毕,我们惊愕地得知要去处置中国俘虏。
    在河野伍长等人带领下,我们来到东边分哨所在的高地,四名俘虏已经被分别绑在了木桩上,一点声息也没有,他们就是前几天山里剿匪时我押送回来的四个人。看到我们的到来,四个人本能地哭喊了起来。他们也都有亲人吧,在这乱世不幸落入了敌人的手中,只能任人宰割了。但是为什么要杀他们呢?
    “中队长命令!处死俘虏!要当成实战!用刺刀刺杀!”河野蛮横的声音响起,“从右边开始,每四个人一组!”
    “大人!不行呢!”俘虏们在木桩上拼命挣扎哭喊。这确实很残忍,虽然处死土匪理所当然,但为什么不是枪毙呢?既没有审判,还要当成20多名正规军的刺杀练习靶子,世界上有这样的军队吗?打着“圣战”“八纮一宇”旗号、号称以“为了亚洲人的亚洲”为目标的“道义日本”的“皇军”就是这个样子的吗?对于中国俘虏和间谍嫌疑人,任由军官处置的现象在当时的日军中确实很普遍,我虽然并不想指责他们的行为,但无论如何我无法服从他们这种违反国际法的残酷的刺杀命令。
    雁林、南部、折本、浅井等四名同伴端着枪刺向了俘虏。
    “纲干,重来!”“麻生再使点劲就更好了!”俘虏的哭喊声消失了,下士官们则兴奋地继续指挥,士兵们似乎为了博取上官的欢心,卖力地刺杀着。
    “森金,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动手!”完成刺杀的士兵都站去了另一边,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你是小孩子吗?你腿软了吗!罚你四个都刺!”河野呵斥道。
    “我下不去手。”我不敢抗命,只能小心的回答。
    那天晚上,摇摇晃晃刺杀的、刺杀不入的还有一两个人,当时日军中,这些人会被看作是性格软弱的人和嘲笑对象,最后沦为被惩罚者。我们几个人最后在上官们的恼怒和讥讽中挨了过去。
    事后我曾担心遭到体罚,不过并未发生,而且后来也再也没有出现这样的“任务”,我渐渐淡忘了这件事。没能升为上等兵、转调大队部等一系列人事变动令我意识到这些都与此事有关。接到转调命令,那个月夜刺杀俘虏的噩梦再度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传令班的藤井军曹等人对我的遭遇很是同情,他们和经理室进行了交涉,把发给我的军装靴子等物品都换成了新的。当时大队副官曾发过一个文件,要求给予转调者好一些的物品,但一般情况下各中队都不会拿出新品,尤其是有思想问题的新兵。因此同伴们的好意令我十分感动。
    在朱家埠的四十天恰逢中国军队的活跃期,参加了几次出击任务,见识了三国时代的古战场,还学习了许多地理知识,大队部的生活还是很充实的。

    2月1日是出发日,一早我们在队部广场集合,藤田中尉代表全部20名转调者向吉武少佐报告离队。藤田中尉是我中学的前辈,以中队长的身份转调的,不知道是不是算“发配”,被扣上“差兵”帽子的转调者心里虽然郁闷,但嘴上都不愿提及。其实,好兵和差兵的评判并无标准,又不用考试,只能通过日常勤务来考量,能通过作战、扫荡赢得卓越战功、获赐金鵄勋章的终究是极少数。我们只是中队的一员,听候中队长的号令、参加组织行动而已,实际上大家都是平等的。
    结局就全凭老资格的人事和干部下士官的好恶了。所以队内干部的第一印象尤为重要,表现稍好就能争取到好评,而反过来一点小过失也能令无名之辈备受关注。和我一起转调的来自师团三个连队的12人中除了两个智力有问题的,都是看上去忠厚老实的人。
    卡车驶出朱家埠南门来到邓家嘴的第7中队,接上转调的横山少尉、松浦军曹、富永上等兵和中道一等兵,我下车前去向中队长报告离队。邓家嘴的营舍、熟悉的战友将不再和我有关系了。
    我笔挺地站在中队长面前,高声报告,眼泪不觉流了下来。加藤中尉握着刀柄,避开了我的目光,只说了一句“好好重新开始吧!”看来大家都不愿同“发配者”有过多接触啊。和我一起从福山来的生田、川崎、南部等战友到卡车边送别我,好像以为我被“发配”去了南方的马来、菲律宾前线。此前堀连队长曾说过:“你们应该不会去很远的地方,但是那里气候不同,水质也不一样,要注意身体,努力报效国家!”这段话原本是安抚我们的,结果却引发了我们要被“发配”去南方的猜想。
    藤田中尉还代表我们向师团长报告离队,作为一名一等兵很难得能见到师团长,此时师团长已由村上启作中将更迭为澄田来四郎中将。澄田中将只是郑重地答了个礼,一句话也未交待。
    我们在掇刀石和沙洋镇之间的警备队宿营,2日带着对沙洋镇的回忆渡过了汉水前往应城。几年之后,当我再度渡过此河向东而去时便是踏上回国之路了,这是后话,眼下参战还不到十个月我却转调了,真是做梦也没想到。
    军队中的转调虽算不上“可耻”,但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就像当初以二等兵身份入营一样,二年兵、三年兵和我们新兵几乎一样。本以为藤田中尉、横山少尉与我们同行,至少还有熟悉的人能在一起,但出发时看到转调名单却令人失望,同我一起的只有中道一人,我俩的归属是第58师团第92独立大队第2中队。其他转调的人基本也都有相识的两人一组,虽然这令人心中忐忑,但说到底,这种惩罚性质的人事安排自然不会让人满意。中道挺可怜的,他高大、憨直、动作迟钝,到哪都很显眼,常被老兵作弄,这次要去的是风土完全不同、性情粗暴的九州部队,真为他的处境担心。
    180人的中队里不乏身上刺青的不良青年、前科者,还有大声喧哗、喝酒耍横的人。转调的3个名额却偏偏选中了老实巴交的中道,他才到中队部不久,就这么让松冈准尉讨厌么?还是因为失礼惹恼了他?
    在应城的第58师团部广场,我们按转调的建制顺序整队集合,分别乘卡车前往各自的屯驻地。我和横山少尉、松浦军曹道别,踏上了新征途。第92大队是在熊本编成的部队,此前隶属于独立混成第18旅团,1941年5月前一直驻扎在当阳。
    原先守卫襄东地区的第4师团的师团部就设在应城,由于第4师团转去了南方军,守卫任务则由第58师团接替,第58师团的前身是独立混成第18旅团,1941年6月以来一直归于第4师团指挥,此次改制另从其它地区抽调了部分人员,第18旅团则改称为第51旅团,下辖四个独立步兵大队,其中第92大队位于最右翼,大队部设在应城北面40公里的宋河镇。
    我所属的第2中队警备地位于应城至宋河镇的公路上,越过最南端的田店岗哨,卡车拖着黄尘疾驰向中队部所在的罗店。
    转调到第2中队的还有桥本、西、小森、井上、藤枝上等兵和品川、中道、佐伯一等兵等12人,我们这就要和250人的熊本人打交道了,说心里话,这比当时进入福山补充队时、比配属到战地的第7中队时还紧张。早就听说九州部队是出了名的强悍,其中第6师团最是野蛮彪悍。
    中队部在公路边上的田园里,营门前,中队长原田大尉等全部官兵整列等待着我们,我们这12名转调者本来还犹如深入敌阵一般惴惴不安,看到中队长的这番温情,心情缓和了很多,三年兵井上上等兵代表我们向原田大尉报道。
    “一路辛苦。我们去年六月前一直在和你们邻接的当阳,也算是战友了。希望你们尽快熟悉中队的风纪,融入进来。”原田大尉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留着浓密的胡子,他大约28岁,干部候补生出身,言辞中没有套话,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我被分配到罗店的中队部第3小队。
    2月1日是出发日,一早我们在队部广场集合,藤田中尉代表全部20名转调者向吉武少佐报告离队。藤田中尉是我中学的前辈,以中队长的身份转调的,不知道是不是算“发配”,被扣上“差兵”帽子的转调者心里虽然郁闷,但嘴上都不愿提及。其实,好兵和差兵的评判并无标准,又不用考试,只能通过日常勤务来考量,能通过作战、扫荡赢得卓越战功、获赐金鵄勋章的终究是极少数。我们只是中队的一员,听候中队长的号令、参加组织行动而已,实际上大家都是平等的。
    结局就全凭老资格的人事和干部下士官的好恶了。所以队内干部的第一印象尤为重要,表现稍好就能争取到好评,而反过来一点小过失也能令无名之辈备受关注。和我一起转调的来自师团三个连队的12人中除了两个智力有问题的,都是看上去忠厚老实的人。
    卡车驶出朱家埠南门来到邓家嘴的第7中队,接上转调的横山少尉、松浦军曹、富永上等兵和中道一等兵,我下车前去向中队长报告离队。邓家嘴的营舍、熟悉的战友将不再和我有关系了。
    我笔挺地站在中队长面前,高声报告,眼泪不觉流了下来。加藤中尉握着刀柄,避开了我的目光,只说了一句“好好重新开始吧!”看来大家都不愿同“发配者”有过多接触啊。和我一起从福山来的生田、川崎、南部等战友到卡车边送别我,好像以为我被“发配”去了南方的马来、菲律宾前线。此前堀连队长曾说过:“你们应该不会去很远的地方,但是那里气候不同,水质也不一样,要注意身体,努力报效国家!”这段话原本是安抚我们的,结果却引发了我们要被“发配”去南方的猜想。
    藤田中尉还代表我们向师团长报告离队,作为一名一等兵很难得能见到师团长,此时师团长已由村上启作中将更迭为澄田来四郎中将。澄田中将只是郑重地答了个礼,一句话也未交待。
    我们在掇刀石和沙洋镇之间的警备队宿营,2日带着对沙洋镇的回忆渡过了汉水前往应城。几年之后,当我再度渡过此河向东而去时便是踏上回国之路了,这是后话,眼下参战还不到十个月我却转调了,真是做梦也没想到。
    军队中的转调虽算不上“可耻”,但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就像当初以二等兵身份入营一样,二年兵、三年兵和我们新兵几乎一样。本以为藤田中尉、横山少尉与我们同行,至少还有熟悉的人能在一起,但出发时看到转调名单却令人失望,同我一起的只有中道一人,我俩的归属是第58师团第92独立大队第2中队。其他转调的人基本也都有相识的两人一组,虽然这令人心中忐忑,但说到底,这种惩罚性质的人事安排自然不会让人满意。中道挺可怜的,他高大、憨直、动作迟钝,到哪都很显眼,常被老兵作弄,这次要去的是风土完全不同、性情粗暴的九州部队,真为他的处境担心。
    180人的中队里不乏身上刺青的不良青年、前科者,还有大声喧哗、喝酒耍横的人。转调的3个名额却偏偏选中了老实巴交的中道,他才到中队部不久,就这么让松冈准尉讨厌么?还是因为失礼惹恼了他?
    在应城的第58师团部广场,我们按转调的建制顺序整队集合,分别乘卡车前往各自的屯驻地。我和横山少尉、松浦军曹道别,踏上了新征途。第92大队是在熊本编成的部队,此前隶属于独立混成第18旅团,1941年5月前一直驻扎在当阳。
    原先守卫襄东地区的第4师团的师团部就设在应城,由于第4师团转去了南方军,守卫任务则由第58师团接替,第58师团的前身是独立混成第18旅团,1941年6月以来一直归于第4师团指挥,此次改制另从其它地区抽调了部分人员,第18旅团则改称为第51旅团,下辖四个独立步兵大队,其中第92大队位于最右翼,大队部设在应城北面40公里的宋河镇。
    我所属的第2中队警备地位于应城至宋河镇的公路上,越过最南端的田店岗哨,卡车拖着黄尘疾驰向中队部所在的罗店。
    转调到第2中队的还有桥本、西、小森、井上、藤枝上等兵和品川、中道、佐伯一等兵等12人,我们这就要和250人的熊本人打交道了,说心里话,这比当时进入福山补充队时、比配属到战地的第7中队时还紧张。早就听说九州部队是出了名的强悍,其中第6师团最是野蛮彪悍。
    中队部在公路边上的田园里,营门前,中队长原田大尉等全部官兵整列等待着我们,我们这12名转调者本来还犹如深入敌阵一般惴惴不安,看到中队长的这番温情,心情缓和了很多,三年兵井上上等兵代表我们向原田大尉报道。
    “一路辛苦。我们去年六月前一直在和你们邻接的当阳,也算是战友了。希望你们尽快熟悉中队的风纪,融入进来。”原田大尉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留着浓密的胡子,他大约28岁,干部候补生出身,言辞中没有套话,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我被分配到罗店的中队部第3小队。
    2月1日是出发日,一早我们在队部广场集合,藤田中尉代表全部20名转调者向吉武少佐报告离队。藤田中尉是我中学的前辈,以中队长的身份转调的,不知道是不是算“发配”,被扣上“差兵”帽子的转调者心里虽然郁闷,但嘴上都不愿提及。其实,好兵和差兵的评判并无标准,又不用考试,只能通过日常勤务来考量,能通过作战、扫荡赢得卓越战功、获赐金鵄勋章的终究是极少数。我们只是中队的一员,听候中队长的号令、参加组织行动而已,实际上大家都是平等的。
    结局就全凭老资格的人事和干部下士官的好恶了。所以队内干部的第一印象尤为重要,表现稍好就能争取到好评,而反过来一点小过失也能令无名之辈备受关注。和我一起转调的来自师团三个连队的12人中除了两个智力有问题的,都是看上去忠厚老实的人。
    卡车驶出朱家埠南门来到邓家嘴的第7中队,接上转调的横山少尉、松浦军曹、富永上等兵和中道一等兵,我下车前去向中队长报告离队。邓家嘴的营舍、熟悉的战友将不再和我有关系了。
    我笔挺地站在中队长面前,高声报告,眼泪不觉流了下来。加藤中尉握着刀柄,避开了我的目光,只说了一句“好好重新开始吧!”看来大家都不愿同“发配者”有过多接触啊。和我一起从福山来的生田、川崎、南部等战友到卡车边送别我,好像以为我被“发配”去了南方的马来、菲律宾前线。此前堀连队长曾说过:“你们应该不会去很远的地方,但是那里气候不同,水质也不一样,要注意身体,努力报效国家!”这段话原本是安抚我们的,结果却引发了我们要被“发配”去南方的猜想。
    藤田中尉还代表我们向师团长报告离队,作为一名一等兵很难得能见到师团长,此时师团长已由村上启作中将更迭为澄田来四郎中将。澄田中将只是郑重地答了个礼,一句话也未交待。
    我们在掇刀石和沙洋镇之间的警备队宿营,2日带着对沙洋镇的回忆渡过了汉水前往应城。几年之后,当我再度渡过此河向东而去时便是踏上回国之路了,这是后话,眼下参战还不到十个月我却转调了,真是做梦也没想到。
    军队中的转调虽算不上“可耻”,但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就像当初以二等兵身份入营一样,二年兵、三年兵和我们新兵几乎一样。本以为藤田中尉、横山少尉与我们同行,至少还有熟悉的人能在一起,但出发时看到转调名单却令人失望,同我一起的只有中道一人,我俩的归属是第58师团第92独立大队第2中队。其他转调的人基本也都有相识的两人一组,虽然这令人心中忐忑,但说到底,这种惩罚性质的人事安排自然不会让人满意。中道挺可怜的,他高大、憨直、动作迟钝,到哪都很显眼,常被老兵作弄,这次要去的是风土完全不同、性情粗暴的九州部队,真为他的处境担心。
    180人的中队里不乏身上刺青的不良青年、前科者,还有大声喧哗、喝酒耍横的人。转调的3个名额却偏偏选中了老实巴交的中道,他才到中队部不久,就这么让松冈准尉讨厌么?还是因为失礼惹恼了他?
    在应城的第58师团部广场,我们按转调的建制顺序整队集合,分别乘卡车前往各自的屯驻地。我和横山少尉、松浦军曹道别,踏上了新征途。第92大队是在熊本编成的部队,此前隶属于独立混成第18旅团,1941年5月前一直驻扎在当阳。
    原先守卫襄东地区的第4师团的师团部就设在应城,由于第4师团转去了南方军,守卫任务则由第58师团接替,第58师团的前身是独立混成第18旅团,1941年6月以来一直归于第4师团指挥,此次改制另从其它地区抽调了部分人员,第18旅团则改称为第51旅团,下辖四个独立步兵大队,其中第92大队位于最右翼,大队部设在应城北面40公里的宋河镇。
    我所属的第2中队警备地位于应城至宋河镇的公路上,越过最南端的田店岗哨,卡车拖着黄尘疾驰向中队部所在的罗店。
    转调到第2中队的还有桥本、西、小森、井上、藤枝上等兵和品川、中道、佐伯一等兵等12人,我们这就要和250人的熊本人打交道了,说心里话,这比当时进入福山补充队时、比配属到战地的第7中队时还紧张。早就听说九州部队是出了名的强悍,其中第6师团最是野蛮彪悍。
    中队部在公路边上的田园里,营门前,中队长原田大尉等全部官兵整列等待着我们,我们这12名转调者本来还犹如深入敌阵一般惴惴不安,看到中队长的这番温情,心情缓和了很多,三年兵井上上等兵代表我们向原田大尉报道。
    “一路辛苦。我们去年六月前一直在和你们邻接的当阳,也算是战友了。希望你们尽快熟悉中队的风纪,融入进来。”原田大尉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留着浓密的胡子,他大约28岁,干部候补生出身,言辞中没有套话,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我被分配到罗店的中队部第3小队。
    34. 罗店镇
    一般评价都说“第6师团比鬼还可怕”,我们的心情也有点像刚进监狱一样,不过接触下来发现熊本人也很豪爽,和故乡广岛差不多。而且第2中队纪律很好,内部也很团结,和我以前所属的第7中队非常相像,并没有预想中的阴暗面,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京山县罗店镇在应城北方30公里,中队部设于此,另外,第2小队位于应城北12公里的田店,田店与罗店之间的许家坝设有岗哨,主要任务是警戒应城至宋河镇公路和附近占领地。罗店东面一公里是片起伏的丘陵台地,涓水从台地东侧流过;北面三公里一带是片高地,过了宋河镇,再北方便是大洪山了;西面和南面是平原,南北流向的富水从中穿过,土地非常肥沃。
    与地处山岳地带的荆北相比,这里的村落众多,相隔只有两百多公里,环境与住民的样貌却相去甚远,难怪堀大佐会说气候水质不同呢,此外,这边还有襄西地区不曾见过的教堂以及定居于此的蓝眼睛牧师,令人感到惊讶。
    罗店的西北就有一座教堂,一次我和同样转调来的佐伯一等兵跑去那里参观,一位40多岁的牧师和几位中国妇女正在院子晒太阳,牧师泡了红茶招待我们,通过简短的英语交谈,得知他来自瑞典,是从日本神户乘坐伏见丸来到中国的。
    虽说中队没有当初预想的阴暗面,但山阳和九州、老兵与转调兵之间的违和感却始终存在,回顾我在这支部队的三年经历,能够隐约感受到德川时代那种世袭家臣与旁系诸侯关系的气息。
    九州,特别是熊本人相当排外,而且有很强的表现欲。熊本第6师团是日本最强部队的代名词,战斗力颇为强悍,相比与之并列为日本陆军三强之一的广岛第5师团,军纪方面却有所不如,有些吊儿郎当的摸样,就连第39师团在方面都比它强。老兵们晚点名后常常喝酒到深夜,新兵们则要为他们烧菜、跑腿去镇上打酒。
    中队里最老的兵是39年入伍的,40年入伍的那批有不少也就比我们早入队四个月,而我们转调来的人中38年入伍的西、小森、桥本上等兵在他们面前竟得低一头。酒后、岗哨和分哨联络之际,原队的老兵看见我们这些转调兵总是一脸找茬的样子。
    一次,山上分哨归来的留着小胡子的坂垣上等兵就冲我们喊道:“那个调来的38年兵,来打个招呼吧,你没见过我吧!”比那人早入伍的西上等兵只能低下头向后辈“见礼”。“广岛的小子们,你们得学习学习六师团的样子,他妈的,转调兵都给我立正!”也不知道是真要殴打我们还是想吓吓我们,藤野一等兵用木枪跺着地面吼道,仅仅只是“转调兵”三字就够不客气的了,而且也不是喝多了酒。这里可不是熊本军阀的流氓组织,而是日本陆军啊,转调兵也都是同胞啊,资历也比他们早,居然无缘由地要我们罚站!气氛一时相当紧张,同一小队的坂下一等兵赶紧前来劝架,才算平息了这场风波。坂下一等兵矮墩墩的、脸色严峻,据说以前在东京当学徒,虽不是上层人士,却因为劳苦出身,很能理解我们转调者的心情,托他的福,总算没有酿成大事。
    35. 刘家港分哨
    罗店东北10公里的刘家港设有一个公路分哨,驻有下士官带队的15人。再往东北20公里便是与江陵县规模相当的大县城德安城,安陆县德安与李白的关系也很密切,容易与钟祥安陆相混淆。
    第92大队派了第4中队警备德安,德安与罗店相距30公里,却没有直接连通的公路,必须绕道师团部所在的应城,与宋河镇更是相距了130公里,警备、作战联络存在着很大的问题,为此,一条连通罗店和德安的军用公路正在加紧建设。
    转掉过来没多久,二月中旬,我和藤井军曹等15人轮值去了刘家港分哨。刘家港是起伏平缓台坡中一个小盆地,分哨设在高地上,距离村子约有500米,营房则征用了高地脚下的农家,我们去的时候,道路刚刚延伸到分哨高地东面5公里的一个有庙的山丘。
    分哨除了5名炊事人员外,其余10人每天一早便前往那个有庙的山丘,监督苦力施工,由于劳力征集不力,工程的进展十分缓慢。
    一周后,我奉命返回罗店,担任训练三月份入队新兵的助手,刘家港分哨就去过那么一次,有关那条道路的后续建设一点也不知情。七月份,第2中队作为师团直辖中队移驻到应城的时候,好像道路作业是中止了的。假如道路开通的话,警备态势肯定会有所调整,涓水桥梁会设置分哨,少了一个中队,大队想要维持这条路线还是有些困难的。
    虽然在刘家港只驻扎了一周,但它那的晚上有点怕人。高地上的临时阵地挖有战壕,外侧只围了一圈铁丝网。相对荆北的第一线地区,这里算是第二三线后方了,不用担心会遭到国府军袭扰,只是这一带新四军的活动比较活跃,大约有一个团左右的兵力经常在周围活动,此外还有不少土匪团伙盘踞在周边。如果他们真想进攻的话,我们这15人还真有点吃紧呢。即使发出信号弹,罗店派援兵赶来也得花三个多小时,恐怕并不一定来得及。可能是因为时间不长,道路施工期间并未与中国兵遭遇,运气还算不错吧。
    分哨长是位四十多岁的老军曹,留着卫生胡,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像个农家老爹。不过人不能貌相,这位老军曹可是找了一个当地姑娘,沉默寡言、身无长处的他到底耍了什么手段骗到那个水灵灵的十八岁大闺女的呢?委身于他真是又可怜又糟蹋,士兵们都很嫉妒呢。老军曹在中队里也没什么用,从刘家港分哨开设以来,便常驻于此,与村民的接触、与当地的协调事务都交给了他。他还是道路施工的监督负责人,只要不下雨,他每天都带着10名队员前往监工,直到晚上才回去。那个姑娘平常与留守的几个人相处得也不错,大伙也都很宠着她。不过,后来此事传到了原田中队长的耳朵里,他便撤了老军曹的分哨长一职,把他召回了罗店。也许以为中队长好说话,老军曹又把姑娘安排到了镇上,还经常夜不归宿,被发觉后,中队长给了他警告处分。
    藤井老军曹来自鹿儿岛,另外还有一位来自冲绳比嘉的老军曹,后来移驻应城后不久,这两人便服役期满复员离队了。

    归队后,我到了教育队。教育队的教官是松冈平四郎少尉,助教有池田、笹本和河内军曹,我和桥本、阵内、本田上等兵、奥田、内田、外村一等兵为助手。松冈少尉是福山人,从第5师团转调来的。

    我在4月1日晋升为上等兵。从前一支部队转调过来后,我们重新按新兵算起,这么快能晋升多亏了松冈少尉的推荐和原田大尉的首肯。在同乡松冈少尉和负责人事的饭野准尉(转调自第13师团)的关照下,我脱离了阴暗险恶的小队来到教育队,身心得到了解放,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营房改造自民家,院子也很小,环境不算理想,与内地屯驻时相比,教育队的生活与预想的不同。营房西侧两百米、富水对面的平坦如飞机场的草原成了我们的训练场,周围的村落、田野、丘陵都是很好的实战训练的场地,新兵的训练进行得很顺利。中队的新兵有80人,包括有资格的干部候补生:土方(东大)、宫川(日大)、前原(冲绳师范)、后藤(大邱商)、前川、大久保。九州地区可能升学率很低吧,还不足一成的样子。
    这六名有资格者中,土方最后未申请,其他五人全部合格,七月份都入了应城的“樱队”学习,毕业时除前原是乙种生外,宫川等四人都是甲种生。太平洋战争勃发以来,军官需求量激增,合格率达到了80%,而一年前我那时候的合格率只有40%,合格率可能和地域也有关系吧,资格者多的府县恐怕就没这么高了。
    新兵还在训练中的六月,沔阳(岳口镇南50公里)作战开始了。这是一次由第58师团(广)独自承担的、针对扬子江北侧湖泊沼泽地带的扫荡作战,驻扎在汉川、仙桃镇地区的第52旅团是主力,第92大队从第1、第2、第5中队抽调兵力组成了一个中队参加了行动,我们中队派出了驻扎在田店、许家坝的第2小队(宫条少尉)。
    第2小队的警备空缺则由即将结束新兵训练的教育队负责,田店和许家坝各分驻了50名和30名新兵。出击行动的这20天里,警备与训练同步进行,我前十天在田店,后面则去了许家坝。
    许家坝的分队长是池田军曹。其西方四公里、富水西岸的徐店一带是物资集散地,盘踞着以李某为首的一伙土匪,与参与赌博抽头、收取市场保护费的帮会一起横行乡里,田店警备队曾多次计划铲除,但他们动作迅速,始终没能收到效果。
    六月的一个下雨天,池田军曹率领20名新兵以实战训练的名义突袭了徐店的早市。从大洪山流出的富水河宽一百米左右,水质清澈,宋河镇、罗店、田店、应城驻军都受惠于它,两三天的雨水使得徐店至人行桥这段路泥泞不堪。
    徐店只有沿着河岸的一条街道,房屋都面朝着东岸,我们在雨水中偷偷突入街道,负责炊事和跑腿的外村一等兵指认了土匪头目的屋子,那些人正在打着麻将。我们很快被混杂的早市发现,“日本兵——”随着放风人的喊叫,土匪头目趁我们的包围网还为完成便一下子全都消失在了人群中。
    在李某等人的淫威下,居民没人向日军告密,淡然地继续着他们的生意,想指望靠20人来清剿土匪本来就是不现实的事情吧。
    36. 保安队叛乱
    许家坝属应城管辖,驻有约一个连(相当于日军中队)的县保安队(中国人部队),协助日军负责周边一带地区的治安。村里的一所小学是栋两层砖瓦房,有三四间教室,被日军警备队占据为营房,保安队则占据了街道北端的民房。百户左右的村落里有两三家小饭店,除此以外再无其它娱乐设施。警备队的日本兵经常和保安队的头目在饭店“干杯”、到他们的驻地“拜访”,头目们也每天到警备队“报到”,看起来双方关系很“融洽”,居民似乎对警备队也很“信赖”。
    保安队长是一名陈姓中尉,他的下面有一名少尉、一名上士和两三名下士,好几个人都带着家眷,陈队长的夫人非常漂亮,二十四五岁年纪,身材高挑,是乡下少见的美人,和缺乏教养、50多岁的他极不相配。她虽然没去过警备队,但据说对上门拜访的日本兵招待得很好。我在许家坝的时候和陈夫人接触过几次,除了一次在饭店,都是在队长家里,她似乎很爱社交,经常和有点文化的日本兵说起李白、水浒传,相当健谈呢。
    有一次,队长不在,她从发鬓取下一朵白花给我,告诉我这叫“栀子花”,花儿非常芳香,在日本没有见过。看着她轻触我胸前口袋的雪白指尖,闻着扑鼻的体香,气氛真是奇妙啊,虽然目眩神移,我也却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七月份,第2中队脱离第92大队战斗序列,作为师团直属中队移驻去了应城,原警备任务由第5中队接替。第5中队接手后,发生了一起事件。
    在大队里,第2中队和第5中队有着鲜明的对照,我们被选为模范中队直属于了师团部,而第5中队(平野中尉)尽是各地转来的转调兵,算是新编成的由九州和中国地方出身者组建的杂牌中队,纪律性和统制力都不强。
    第2中队警备时期,除了接受招待,没人会以占领者的身份跑到小饭店里白吃白喝,也没人对居民施加暴行,而第5中队却开着卡车到处耀武扬威,招来了居民们的反感,和保安队也摩擦不断,关系搞得很僵。而且,还传出了K兵长与陈夫人的闲言碎语。总之,警备队与保安队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恶劣。
    中国人比较能不露声色,从表面上一点也看不到陈队长有什么异样。九月的一天,日本警备队前往许家坝与罗店镇间参与道路作业,只留了五名卫兵、两名炊事员和某伍长。出发后不久,陈队长就带了两个头目进了警备队,由于经常造访,日本卫兵并未在意。三人突然掏出手枪撂倒了四名卫兵,随着枪声,预先埋伏在街上的保安队员将瞭望哨上的卫兵击毙,两名炊事员也被冲进来的保安队员射杀,那名伍长躲在洗澡桶里逃过了一劫。
    这次叛乱显然是事先策划好的,伍长逃回队部的时候,保安队已经人去楼空,警备队的枪支弹药也都落入了他们的手中。
    37. 移驻应城
    七月上旬,我们第2中队移驻去了应城。
    新兵教育队六月下旬在宋河镇集结,接受了大队长柴野中佐的检阅后返回了田店,随后中队在最后的梅雨中南下应城。
    应城位于汉口西北80公里,地处汉口宜昌公路的要冲,也是湖北省内的大县城。昭和13年(1938年)的武汉作战中被占领,先后归属第13师团和第4师团警备。
    以应城为起点,东北可至云梦、德安、应山,西北可达京山、安陆,西南可抵天门、潜江,国府军时代便开通了军用公路,作为战略要地,曾是武汉防卫战中重要的外围据点之一。应城西面是幅宽一百米的富水,向南十公里流入刀?湖、接通汉水。由于水路便利,应城商业发达、丰饶富足。应城还是湖北省内为数不多的盐产地,供应周边地区,因此县财政比较充裕,盐场位于县城西北五公里的王家集,产出的不是岩盐,而是井盐。
    中队的营舍设在县城北方两公里的富水西岸,为七栋临时的木板房,樱队(教育队)占据了营舍的一角,营舍东端另设有炊事间、洗浴间等专用场所。所谓师团直属中队,就是预备队,中队还承担了王家集盐场的警备任务,分驻了一个小队。我的日常勤务就是担任樱队和野战仓库的卫兵。
    预备队的主要任务是在师团部出击之际担任随行护卫,不过在应城的三个月里一次也没有出动过。差不多每周一次,我们会担当从汉口接运军用物资的押运护卫,会在汉口住一晚,相当于公费旅行,这是个人人希望争取的差事,人事干部为了公平起见,还专门制定了排班表。这三个月对第2中队的官兵来说是一段非常惬意的日子。
    因为直辖于师团,待遇也跟着提高了,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可以请假到县里逛逛。县里的军管区设有小卖部、军人会馆、饭店、咖啡馆、慰安所,能看到好多姑娘,真是士兵们的“乐园”啊,这是除了汉口“旅行”之外最好的娱乐了。

    野战仓库位于县北的富水河边,是一座拥有20多栋房子的简易仓库,师团1.4万人的物资都保管于此,包括酱油、砂糖、盐等副食品、酒、啤酒、汽水、烟草、糖果、火柴、蜡烛、肥皂等日用品以及全部的服装和大米。庞大的物资除了大米在当地征集外,都由师团的专用船队和车辆从汉口军部货物场转运而来。所属各部队领取物资的卡车每天进进出出,十分忙碌,后勤队专门雇佣了几十人的苦力,在勤务兵的监督下劳作。卫兵相当于保安人员,比部队卫兵轻松许多。
    上午十点卫兵交班,三餐都在仓库解决,主食是高级的苏州大米,副食也很丰富。本来,香烟和糖果是从中队领取的,但星期四野战仓库下发的时候,当值卫兵也有份,等于多领一份。星期六的晚餐还有酒喝,卫兵执勤期间当然不能饮酒,但代理仓库管理员的会计曹长却不管这一套,非要和卫兵喝酒,后来还因此出过事故。
    仓库卫兵一般来说是不应该得到这些额外好处的,很可能是一些干部在做黑市倒卖的勾当,以此来堵住卫兵的口吧。卫兵们经常在换班时装一饭盒砂糖,或拿一些散乱的香烟和糖果,勤务兵们基本也不管。
    以前在内地驻扎的时候,卫兵本是严肃而紧张的勤务,到了战地却换了个样子,对新兵来说可以从杂役和训练中解放出来,对于老兵也能免于值班和出击,和远离中队的岗哨、分哨一样,都是可以得到放松的勤务。
    我已是二年兵了,当时兵长、上等兵不多,所以卫兵勤务时我也算是“头目”了,卫兵(含分哨)分“死守”和“固守”两种。
    应城野战仓库的守则中规定:卫兵白天在大门站岗放哨,监视行人和进出人员,同时监视附近居民的动静;夜间闭门后,与值夜人员巡视仓库内外,预防火警;出现状况或遭遇袭击时,立即向管理员报告,同时需死守仓库,排除状况。
    其实,野战仓库与后方师团部在一起,无需担心遭到袭击,因此主要任务仍是警戒道路那方的中国居民区和富水对岸。除了防火防盗,最要留心的是师团巡察队、县城北门街的宪兵队的突击检查。
    卫兵和宪兵本来没什么关联,不过晚上仓库内常有娼妓来卖春,与勤务兵、值夜、巡逻卫兵厮混,宪兵的夜间突查就是针对这类违反军纪的行为。只是仓库只有一道正门,等宪兵叫开门的时候,娼妓们早就跑掉了,这种突查几乎没有效果。师团巡察队要巡视各个城门,跑一圈要两个小时,一个晚上也就来这么一辆趟而已。
    十月初的一个风雨之夜,正好是我执勤,却犯了一个重大过失。那晚非常寒冷,卫兵所生了些炭火取暖,过了八点,巡察队还没来,我们以为当晚他们就不会来了,便用帐篷布把门封了起来,除了一人巡逻,我和另外三个人躲在卫兵所里取暖,不一会便睡着了,而那个巡逻兵似乎也躲进了仓库,不在附近。挪动拒马声、开门声、脚步声被风雨遮掩,我们睡得好香……不知道是谁在晃动我的肩膀,我朦朦胧胧地还以为是在梦里,“敌——袭——”一声叫喊冲击了我的脑子,我立刻站起身来,一柄日本刀正指着我的胸口——是巡察队!
    “我要是敌人的话早就杀了你们,作为野战仓库的卫兵,居然在执勤期间睡觉!昨天才抓到你们中队的藤枝上等兵饮酒,今天又被我抓到睡觉,决不能轻饶!伍长,把当值队长的名字记下来!”
    我像被宣判了死刑的罪犯老实地报上了姓名,心里思绪翻腾。我已经转调过一次了,眼下刚得到松冈少尉和原田中队长的照顾,调入教育队这么轻松的地方,难道真的这么不走运吗?我的前途真是一片黑暗啊!重罚甚至降回二等兵不仅是个人耻辱,中队的名声也被玷污,还给松冈少尉和原田中队长脸上抹了黑,心里真的是过意不去啊!军法处置的通知也会送到遥远的家乡,那时父亲和祖母会是怎样的心情啊?他们该如何面对村里人的眼神呢?我当时真有想死的心。
    十点交班归队,我不敢看周值班士官饭野准尉的脸,只是报告“平安无事”,然后喝了点热茶。现在看来,当时没有老老实实报告还是很明智的啊,因为我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侥幸的。我感觉巡察曹长为人冷静而宽容,昨天那个场合,即便是殴打我也不过分,而他训斥我的声调却很柔和,“我虽出身卫生队,却是师团的卫兵队长,和你们一样,是步兵曹长!”从他的话语中我感觉他是个可以亲近的人,昨天被抓的藤枝应该是被他放过了,也许这次他也能放过我呢?虽是自私的揣测,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
    我向前辈白石兵长诉说了原委,从他那拿到了袖章,忐忑不安地寻往县内的卫生队。曹长的住处很快便打听到了,我在门口立正,大声报告:“可以让我进去吗?”“进来。”确实是那位曹长的声音。曹长正坐在桌子面前,似乎晓得我要来一样,也许是心理作用,我觉得他的望向我的眼神充满着友善。我略略定心,毕恭毕敬地恳请道:“我是原田中队的森金千秋,昨天实在是我做错了,希望曹长大人原谅,宽大处理。”“你来得正好,看来很有诚意,那以后一定要注意啊!这份报告我就不提昨天的事了,望你不要辜负我的嘱咐!”“非常感谢!”此刻,曹长就像一尊菩萨,是比师团长还伟大的人物。
    听曹长的口音好像是宫崎县人,并非我的老乡,就这样赦免了我,确实是一位好人啊。遗憾的是经过岁月的冲刷我竟然忘记了他的名字,真是懊悔万分,如果能因为这本书而找到他,我一定会向他再次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38. 扫荡刀?湖
    刀?湖位于应城南方十余公里,东西长50公里,南北宽20公里,形状像片枫叶,东南角坐落着几个小岛。八月的一天,师团部命令原田中队对盘踞在岛上的新四军发动扫荡,根据指令,岳口镇的船舶工兵队将从西面发动攻击,配合扫荡。不过这次扫荡从头至尾只有我们中队采取了行动,最终并未取得战果。
    下午五点,原田中队在野战仓库码头集结,登上了师团准备的舢板,一共有三十多艘,每艘舢板载五六人,还有摇船的夫妇。船队顺序为第2、第3小队、指挥班、教育队,我作为教育队的分队长和松冈少尉一起处于最尾部。船队在薄暮下经过数座村子,于日落后抵达刀?湖北口,湖面上除了我们,别无其它船影。
    富水入湖口附近有一个周长五六十米左右的无人岛,听船老大说,新四军在这设有检查所,向过往的渔舟、货船等船只征税。不过他们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行动,已经撤走了。从汉口送到应城的师团军用物资也是要经过这里的,真有新四军的话,他们定会发现押运的日军,所以应该不会长期停驻于此吧。船队在小岛周围投锚,吃饭休整,零点前后向东驶去。
    袭击新四军根据地的时间定在拂晓,黑暗的湖面上此时只有摇橹的声响,夜晚闷热无风、蚊虫飞舞,各船允许留一人值班、其余人打盹,不过战斗近在眼前,不少人兴奋和紧张地无法入眠。迷迷糊糊中船队接近了目的地。
    “大人,到了、到了。”我们在船老大的唤声中睁开双眼,船队正停在芦苇荡中,透过黑暗,隐约能分辨出横在前面的小岛轮廓。
    新四军的哨兵在睡梦中么?他们会把日军船队当成渔船么?小岛上毫无动静,先头小队的船头都架着轻机枪,严阵以待。前方雾中的呼唤声打破了暴风雨前般可怕的宁静气氛——“上岛成功!”
    “新四军好像已经撤退了!”松冈少尉边用望远镜观察边说道。
    “那挺好,下面该怎么办?”我松了口气,原先挺担心他们负隅顽抗的。如果他们没注意到我们侵入,可能就会发生遭遇战了,他们完全可以利用岛上的有利地形对毫无遮掩的船队展开反击,说不定能让我们付出不少代价呢。
    松冈少尉带着新兵教育队跟在中队指挥班后面登上了小岛。原田中队长命令:“教育队原地待命,第2、第3小队向岛内搜索!”
    小岛标高也就十米多一点,方圆不过两公里,地势平坦,像个倒扣的盆,几间简陋的茅屋形成了一个小渔村。搜遍了青绿的高粱地,只寻获了十名女护士,一名士兵也没抓到。搜查完附近的几个小岛,最终在芦苇丛中发现十五台缝纫机、三罐子钱币和若干武器弹药,可以看出新四军逃得很匆忙。
    岛虽小,却有田地,还饲养着鸡鸭和猪,设营材料也不缺。教育队的新兵第一次参加扫荡,并没有碰上像样的战斗,倒是安心了下来,好似郊游一般,欢欢喜喜地准备起吃饭来。新兵中有一个糕点师,他从茅屋里弄了好些黑砂糖、面粉、鸡蛋,做了美味的蛋糕。掠夺当地住民的物资对日军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谁都不存在犯罪的意识,所以自然也争取不到民心了。
    当晚在船上宿营时出了一个事故,十点前后,就在闷热和蚊虫扰得人无法入眠之时,“嘡!”一艘舢板在爆炸声中摇晃了起来,大伙都慌忙起身,以为是新四军的反击,嘈杂了一会才察觉可能是蚊香引爆了手榴弹,有两人负了轻伤,船也没有大的损伤。这次事故算是给新兵们上一堂安全保管弹药的课吧。
    翌日,船队扬帆启航,中队部和教育队的几艘小船竟然在芦苇荡里迷了路,茂密的芦苇中只有一条细细的水道,小船没绕多久便搁浅了。笹本军曹招呼五六个人下到淤泥地中推船,头顶烈日、脚踩臭泥,真是别有风味呢。最后全部上阵挖了一条五六十米的水道,才得以脱身,大家嬉笑着在水里洗清污泥,再度上路。
    三天两晚的湖上扫荡战果为:十名女护士、三罐钱、十五台缝纫机,这些全部被送去了师团的参谋部,其中一台缝纫机作为战利品奖励给了中队,这台缝纫机后来可是发挥了大作用呢。

    (第五章完)
    第六章 云梦县(1942年10月)
    39. 宗村队的苦战
    原田中队在应城做了三个月的直辖任务后,并未回归第92大队的序列,而是配属给了辎重大队(和田少佐),移驻到了该大队的驻地——云梦县城。
    第2中队在原田贤正的约束下,队内关系融洽,与居民也能相安无事,因此解除直辖任务之后,我们被派往了云梦。
    云梦县位于应城东北25公里,东连孝感,北接德安,为应城至信阳间的要冲,是地处平原的一座小县城,规模比德安、应城都小,方圆不过四公里,东西南北各有一门,南门因门外无住民而被闭锁,县内的东门街联通着北门,西门附近则十分荒芜。
    营房改造自北门附近的一处大宅院,院子里新盖了两间宿舍。日常任务包括正门岗、东门、北门、西门分哨,需调动20人。移驻云梦后,王家集的任务仍旧归属我们中队,因此中队的总兵力达200人。
    云梦县守备时期最值得提及的是后勤和当地政府的资助,因为配属于辎重大队,获取物资总是最优先的,相当占便宜,我们的“待遇”由此也提高了。一般而言,军内也是一个大的官僚机构,这是我们最严重的缺陷,官僚毒瘤传染到了队中,找窍门、赚外快、转嫁责任成了常态。例如,针对不耐储藏的冷冻鱼等物时,会经常就近分发给左近的部队以省去麻烦。
    县长叫吴锡卿,是名退役中将,毕业自日本士官学校,是个60多岁的小老头,日语说得很好。当地住民比较配合,在我们中队屯驻云梦的一年五个月时间里,和他们的关系还算不错。

    移驻云梦不久,十月下旬,我们中队接到了救援第4中队的师团命令,宗村正中尉指挥的第4中队与新四军遭遇,陷于重围之中,形势十分危急。
    在接到出击命令前的正午前后,云梦县城西北方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其间明确地夹杂着中国军队的捷克式机枪的射击音。“咚咚咚咚咚咚”不一会日军的92式重机枪开始应战,步枪、十一年式轻机枪也跟着加入战斗。毫无疑问这是敌我双方在进行攻防战,而且离此并不远。
    原田中队长来到办公室,指示白石康雄兵长联络大队和师团,确认发生了何事。
    那时候的电话靠电池接续,十分粗糙,喊话的声音大到整个中队都能听见,电话线路经由长江埠的交换台联通应城的师团参谋部,距离超过30公里,这中间还有其它部队,好不容易才抢到唯一的一条线路:“喂——喂——是参谋部吗?这里的云梦警备队原田中队,正午开始云梦西北十公里左右的地方似乎发生了遭遇战,枪炮声很激烈,已经快半个小时了,仍未停歇,是否要出动支援,请指示!”
    不过,这个时候参谋部似乎也不了解情况,他们让我们联系宋河镇的大队部。原田中队长判断多半是宗村中队与新四军遭遇了,中队准备紧急出动,向德安方向救援。我则奉命继续联络大队部。
    从云梦至宋河镇约80公里,白天串音杂音严重,这么长距离的通话需要相当的技术呢,我花了很长时间直到下午一点多才接通大队部,虽然此时枪炮声依然断续,大队部却什么情报也没有。不过,根据宋河镇管下的第1、第3、第5中队并未出动这一情况,可以断定发生战斗的肯定是德安的第4中队。辎重大队的队部在油子潭,云梦属其警备范围,所以云梦与德安之间未架设电话线。此外,云梦警备队也没有配置无线电。
    一个小时的攻防战显示新四军战意旺盛,宗村中队长经过分析判断形势危急,放出信鸽向外通报战况并求援,两只信鸽居然穿过了新四军的弹幕飞去了德安。德安留守队接信后,立即用无线电呼叫了宋河镇的大队部。下午两点多,师团参谋部终于了解了状况,于是电话命令云梦警备队紧急出动。此时宗村中队已在新四军重围下坚持了近两个多小时,距离信鸽放飞也有一个多小时了。
    当天,宗村中队收到情报,在日军占领地活动的新四军周志坚部主力渗透到了德安西方10公里的桑树店,宗村中尉决定发动一次奇袭,早上六点中队离开德安扑向桑树店。
    但是桑树店附近并未见新四军的踪迹,宗村中队便向南扫荡周边的村庄,正午时分在德安西面两公里的扬家河北方洼地与新四军遭遇,说是遭遇,实际上是被反包围。新四军的兵力超过预期,达两千人。宗村中队只有150人,随行的德安县政府保安队有50人,不过他们毫无战意,反而成了累赘。
    如同越战中的美军,日军只要据有阵地,就绝不害怕这样的遭遇战,何况是自诩战斗力首屈一指的熊本部队呢,但是这天的情况却有点不同。
    宗村中队这次是被新四军引入了预先准备好的“口袋”里,当中队出动时,周志坚部便掌握了他们的动向,提前在扬家河北方高地设好了阵地,做好了包围的准备。从德安到桑树店、再向扬家河,预期战斗的落空、扫荡村子和穿越旷野让宗村中队放松了警惕,这是典型的游击队的战法。
    如果是正式进攻的话,新四军应该攻打日军盘踞的德安,而游击战术避开了攻坚,并且随时会撤离,这场战斗的节奏完全掌握在了周志坚部手中。
    当天前半日,宗村中队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到达扬家河后,中队进行了大休整。从早上六点至今,中队确实也有些疲惫了,好在目的地距离不远,可以放松放松了。
    当先头小队向后呼喊“看见扬家河了”的时候,中队正从南部与西北部高地之间的低洼地带通过,此时还没有人意识到他们已经进入了周志坚部的包围网。在新四军的眼里,他们就是一群扑火的飞蛾吧。
    “砰砰砰”、“哒哒哒”,周围的枪声随着先头小队的呼喊响了起来,“散开!敌人在西侧后方高地!”宗村中尉的指示道,“一小队占领南侧高地!”
    虽然遭到了新四军的突然袭击,宗村还是很冷静地做出了应对,具有丰富战斗经验的士兵也很多,一小队奔向南侧高地,二小队则占据射击位置,开始还击。占领高地是兵法战术的铁则,尤其是敌众我寡之际,然而新四军并未犯错,南侧高地也响起了猛烈的枪声。
    西南两高地的东面是一片平地,周志坚的主力在此展开,还配备了一门迫击炮,伴随着南侧高地的枪声,迫击炮也开火了。
    遭受三面夹击的宗村中队形势相当不妙,面对十倍于已的包围网,全灭只是时间问题了吧,但是宗村中队还是展开了六个小时的苦战。
    新四军基本是有农民和难民组成,下级士兵的个人战斗能力并不高,面对日军只能采取“敌军我退”的全民游击战术,但他们的战斗意识很强烈,作战也很勇敢。
    到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发生了两次激烈的攻防战,宗村中队的弹药有些吃紧了,而新四军的战意似乎仍很强烈。压制迫击炮的92式重机枪的弹药也已见底,在这附近展开的中国保安队察觉这个情况后,变得非常慌乱,他们本就在协助敌国,自然没有什么战意,“子弹没有、子弹没有!”“妈的屁,脑天腐了,我们子弹大大的!”
    得知日军弹药不足后,新四军战意更加高扬,不过宗村中队士气也未低落,战斗至此,虽有十数名伤死者,苦战的境况也未改变,但中队还是用钢盔、刺刀掘出了散兵壕,以中队指挥班为中心、第1小队在前、第2小队在左、第3小队在右的态势抗击着新四军的压缩。为了节约弹药,只等新四军接近至50米距离时才开枪,甚至会寻机展开白刃战。新四军一度突破了第2小队的阵地,但在机枪和手榴弹的打击下退了回去。
    两千人的包围网似乎激发了日军的战意,新四军的持续猛攻就差最后一点点,当发觉日军增援部队接近时,周志坚部趁着天色渐黑向北方撤离了。
    这次战斗,包括玉那霸军曹在内,宗村中队共有五人战死。
    40. 五人的遗体
    从听到扬家河方向的枪炮声后,我们第2中队便做好了出击准备,中队从县政府弄了一辆卡车,因为汽油不足,只能用浓缩的90度精制高粱酒来代替,从云梦到德安的三十公里路程我们开了近一个小时,大约下午四点,我们40人的救援队赶到德安。
    本来以为我们会奔赴最前线,不过最终的任务却是留守德安。德安比云梦大好几倍,四个城门的分哨和卫兵与我们中队进行了交接,然后前往救援他们自己的伙伴。
    天色已暗,实际上此时现地的战斗已经结束,周志坚部撤往了北方,当然,德安城里还不知道这个状况。我们接手警备后,也是异常紧张,那40人的救援队能起到作用么?他们会不会遭到新四军的伏击呢?不过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周志坚部已预料了日军的增援,因此撤退路线从桑树店西方迂回,避开了与日军的遭遇。
    我从属指挥班,不用上分哨,和原田大尉一起在南门(正门)目送救援队出发,而此时宗村中队已经打扫完战场,并从附近民家征集了门板,抬上五名战死者和重伤员踏上了归途。
    “宗村中队回来了!”正门卫兵报告道。“太好了,白石,列队迎接!”此时已是晚上十点多了,大陆的昼夜温差极大,寒气如同深冬般逼人。宗村中队长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门板。“辛苦了!”“让你们操心了!”原田大尉和宗村中尉打了招呼。
    战斗中出现战死者时,一般都是就地掩埋或火葬,士兵切一节手指、军官留一只手带回去。像宗村中队这样激战一天还赶了20公里夜路将遗体抬回,是没有先例的。
    宗村中队在新四军的重围下孤军奋战了六个小时,以最小的代价脱离困境,显示出了该中队的凝聚力和宗村中尉的领导力。
    那天晚上,我担任了看守遗体的卫兵,一直“陪伴”他们到天亮。五人中有一个是广岛县人,二月份和我一起从第39师团转调来的,置身于异乡战友中间本就很可怜了,如今又战死沙场,没有比这更可悲的了,我不由的又想到了自己的经历。由我来给同乡中队的战死者“守夜”,也算是一种“因缘”吧,我好几次向着遗体合掌鞠躬。
    第58师团长下野一霍中将下令表彰了宗村中队在占领区内抵挡新四军的战绩,并晋升宗村为大尉,中队的战斗详报被登载在了汉口的《武汉新报》和乡土的《熊本日日新闻》。宗村中队长现在生活在熊本县人吉市。
    关于宗村中队,还有一则逸闻。警备顺店方面的分队一天夜里听见了枪声,接报后,宗村中尉率主力前往查看,原来是一个连的国府军陷入了优势新四军的包围中,正在苦战。当时中国的情势十分复杂,有蒋介石指挥的国府军、毛泽东统帅的新四军、八路军、日本的中国派遣军、听命于日军的中国保安队,还有盘踞各处的土匪,各路人马纷争不断,只为争夺当地的控制权。一般碰到这种场合,日军并不参合,偶尔也会帮一把处于不利态势的一方,随着宗村中队的步炮开火,新四军感到国府军的增援部队来了,于是便撤走了,国府军也担心再度被日军包围,也匆匆消失了身影。此后,国府军给宗村中队长捎了封信和一些礼物,对解围一事表示了感谢。
    41. 构想中的重庆作战
    太平洋战争开始后,中国派遣军的方针转为维持现有优势态势,暂缓采取积极的行动。在南方作战告一段落的1942年秋,大本营向中国派遣军下发了组织重庆作战的命令。计划作战开始为1943年3月,攻击主力5个师团沿汉口、长沙、衡阳、贵阳向重庆突击,另2个师团从宜昌西进、华北方面军派3个师团经洛阳、西安、翻越大巴山南进,这是一个构想宏大的作战计划,需要动员中国派遣军一半以上的兵力,大本营和派遣军达成一致后,总军围绕第11军开始制定具体行动计划,从42年秋起,各师团开始交接警备区域并移动。
    重庆作战的目的是为了“解放”长期被中国大陆拖住的兵力、挽回双正面作战的不利局面,为中国事变画上句号,构想看似美妙,却从最初便惨遭挫折。
    一场意外的飞行事故造成了第11军司令官塚田攻中将丧命,有关本次作战的机密文件也落入了敌手。塚田中将刚从南方军总参谋长转任第11军司令,时间不长,此次在南京参加了中国派遣军司令部会议,携带着有关重庆作战的重要文件,预定于11月29日空路返回,但是他的飞机却在即将达到汉口时失去了消息,后来判定是因“故障”坠落在了大别山中。
    第11军立即发动了大别山作战,动员各部前往飞机失事地点搜寻塚田中将,但是既没有找到飞机残骸也没有发现塚田中将的遗体。因为这次事故,总军和第11军的作战计划只得全面调整,就在重新检讨计划之际,大本营传来通告:重庆作战无限延期!
    关于作战中止的理由,主要是因为重要情报已经泄露给了重庆方面,另外,因南方的瓜岛战役,大部分军需物资都被送去了所罗门海域方面,作战所需的物资也吃紧了。
    我们第92大队也抽出了一个中队参加了搜索塚田中将的大别山作战,第2中队派出了松冈少尉以下40人。
    42. 义堂镇的保安队
    云梦北方十公里、位于云梦至德安道路上的义堂镇驻有云梦县政府的保安队。我们中队进驻云梦后,为了维持治安,在县城周边进行了示威行军,又到义堂镇安抚了保安队。
    云梦县的保安队约有一个营(300人)的规模,义堂镇及南面的黄家湾、东面的吴家铺各驻有一个连(100人),县城内吴县长的卫队只有很少的人。
    一天,吃完晚饭正准备晚点名时,吴县长的卫兵持县长呈警备队长的亲笔信,报告称义堂镇保安队被新四军包围了,正在苦战,请求警备队救援。
    如果因为日军救援不及时而造成保安队遭受损失,对我们中队来说是没面子的事情,也为了赢得吴县长的支持,中队立即组成由饭野准尉率领的40人编队,坐上县政府提供的卡车赶往现场。
    我们既不知道这股新四军是不是和前一阵伏击宗村中队的是同一支部队,也不知道包围义堂镇的兵力究竟有多少,所以在车上我们还是很紧张的,漆黑的四周只有前方两道车灯照亮,气氛有些令人不安。
    也许是因为得知我们前来增援了吧,等我们抵达义堂镇时,新四军已经人影全无了。进入据点向外张望,黑洞洞的也看出一点头绪。如果是保安队在新四军一来就向云梦求救,十公里的路大约需要两个小时,再加上联络警备队和我们的准备时间,等我们抵达也已过去了三个小时,假设新四军是在进攻后一个小时左右时间撤离,那就应该离此已有好几公里了,看不到痕迹也算合理。
    “准尉,打一发试试看吧?”心有不甘的前岛伍长拿起掷弹筒请示道。
    “那就打两发吧!”顺着保安队长的指向,第一发划过黑夜在五六百米外炸响,不过没有引发任何反应。“向左再来一发!”第二发依旧石沉大海。
    小队在据点逗留了半个小时,期间我和饭野准尉进了队长办公室,通过笔谈了解状况。大致情况是“当天傍晚,一个营(500-1000人)的新四军逼近义堂镇,包围了保安队的据点,攻击进行了约一个小时”。不过如果据点被那么多新四军包围,保安队的传令兵根本就出不来啊。看来是他们在夸大事实,估计新四军的兵力最多也就两三百人,而且并非围攻,多半是途径义堂镇,单纯性的威慑而已。保安队应是等新四军通过后才向云梦求援的。
    因为全靠汉字笔谈,可能理解有些偏差,不过如果战斗持续一个小时的话,枪声应该会传到云梦的,对比宗村中队在扬家河遭到的攻击,显然他们夸大事实了。或许他们是担心新四军还有后续的真正进攻所以才着急求援的吧。
    义堂镇保安队虽有一百人,但武器只有五十支七拼八凑来的老旧步枪,子弹也不多。整个云梦县保安队三百人,没有配备轻机枪,更别提火炮了,基本上和新四军、土匪的装备差不多。因此,日军之所以强大还是因为装备好,假如装备相同,占据地利、人和的中国军队也许就完全不一样了,日本方面显然是了解这点的,所以给保安队的武器弹药并不充分,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倒向新四军、国府军或转为流寇。也由于得不到日军的信任,保安队自然不会“卖力”,反过来日军更加不会信任保安队,最终那些“亚洲人大团结”的漂亮口号反而暴露了日本人的岛国秉性。
    在保安队看来,他们就是汉奸集团,处于周围新四军与北方国府军之中,在生活上和民族意识上都是左右为难,因此常时心存不安。中国军队针对保安队的策反一方面许以优待,另一方面则以惩治卖国贼为威胁。即便在此情形下,保安队的据点还是设置得很坚固的,营房四周挖有深宽各五米的壕沟,沟前筑有碉堡,营房屋顶用厚土加固,正门还设有吊桥。
    这次求救也许属于“狼来了”吧,我们返回之际,饭野准尉送了三颗手榴弹给保安队长。“手榴弹,大大的,非常感谢!”仅仅这些便让队长欣喜万分了。不过,回到中队,原田大尉对此却狠狠地批评了饭野准尉。
    43. 云梦县城的正月
    昭和17年(1942年)是异常不安定的一年。
    二月,从荆北的朱家埠转调到罗店镇,相当于二次入队,神经高度紧张,对于中队,也是事务繁忙的一年,七月作为师团直属中队脱离大队序列移驻到了应城,十月又配属给了辎重大队转来了云梦,好容易稳定住了周边的治安情况,原田中队长又被抽调去大队担任教育主任了,继任者为驻扎王家集的第1小队长荒木中尉。
    将近年关,中队在云梦忙着准备操办正月庆典,这个时候还没有哪个日本人谁会预料到战争的失败吧。新年到来对老兵们意味着服役即将期满,而我们这些二年兵即将成为资格最老的兵了,终于可以熬出头了,新兵们自然也很期望成为二年兵。不过,每年一度的正月倒是不用区别阶级上下,大家都兴高采烈的忙活着。
    军队是社会的一个缩影,在战地过正月也要捣年糕、备年菜,30日那天,各小队都会在院子里捣上一整天的年糕,气氛异常热烈,老兵们则愉快地参与着这最后一个正月仪式。年菜所需的冷冻鲷鱼、章鱼、青鱼子、鱿鱼干、日本酒、啤酒储备充足,烧菜的伙夫们更是忙得热火朝天。
    吴县长也送来了贺礼——屠宰好的肥猪三头、优质高粱酒、成麻袋的花生。这些花生也成了招待吴县长等日华要人新年宴会的特色。
    30日那天,我在总务办公室听着院子里的捣年糕声,草拟着邀请参加日华要人新年宴会的请帖。这段时间,中队长荒木文伍、队副松冈平四郎(王家集警备队长)、田中弥一、宫条诚一郎各中尉、管人事的饭野准尉等中队干部也是进进出出地忙个不停,和我一起草拟请帖的是宫条中尉。
    宫条中尉是东京人,和我一样是属于非熊本人的“外人”,所以对我比较“亲近”,一年后,我们中队主力被调去独立步兵第5旅团第208大队第1中队时,宫条中尉和松冈中尉、田中中尉等留守人员以补充兵为基干新建了中队,1944年5月开始的湘桂作战中,第58师团作为核心参加了长沙、衡阳攻略战,原来的第2中队自中队长久门中尉以下几乎全部战死,宫条中尉也倒在了湖南战场上的。
    这次宴请的人员有:中国方面的吴县长、李秘书长、亲卫队长、日本方面的山下指导官、土井指导官补、三名在云梦民间日本人共八人。所谓指导官,就是派遣到日军占领地省、县的日本人文官监视员,掌管行政层面上的事务。
    昭和18年(1943年)1月1日,新年宴会在云梦县隆重举行,只是晚上中国方面用袭击送来了一份“新年礼物”,推测可能是伙土匪,他们针对白天的警备队扫荡行动给出了一点回应吧。时间是在十一点左右,东门外响起了激烈的枪声,虽然有人已经醉倒,但在座都是战斗经验丰富之人,仅仅五分钟参会者们便整装完成了。小队方面,分队长们指挥部下站列,枪上刺刀,扣上钢盔,指挥班位于另外的地方,动作则略有些迟缓。
    甲斐兵长不断呵斥着新兵,样子颇为兴奋。其实坚固的县城根本不惧怕新四军和土匪的骚扰,他就是这么的“遇事来劲”,最终一年后战死在了长湖交尾附近的扫荡作战中。
    “立正,报数!”“一、二、三……”随即各分队奔赴东、北、西门,我们指挥班的士兵仍在院子里待命,几个心急的人则爬上了城墙,笹本军曹连忙告诫他们别露头张望。
    差不多各分队赶到城门的时候,枪声又响了起来,院子上空不断有流弹划过,听得出来不是捷克式机枪,应该只是一小股敌兵吧,十有八九是土匪。
    这次夜袭,东门外有几个中国人被抓走。估计是因为日本占领后,土匪失去了财源,故趁日军松懈之际来搞点“绑票”之类的事情吧。
    44. 雪中行军
    进入新年,云梦大雪不断。
    湖北省地处中国大陆中心位置,气候温暖,但降雪量却不小。1月23日,城墙、旷野都裹上了银妆,云梦警备队接到了出击命令。
    第58师团命令 1月23日16点 应城
    一、盘踞县城北面地区的新四军约一个团(周志坚部)最近频繁向扬家河一点活动;
    二、第92大队及炮兵大队一部需捕捉歼灭该股敌人;
    三、第92大队于1月24日开始行动,主力从宋河镇出发,一部从罗店出发,与应城出发的师团炮兵大队及支援部队呼应,1月26日12点进至扬家河,将敌人向东面的涓水河压迫并歼灭之!
    四、云梦警备队(第92大队第2中队)派一个小队,在1月26日10点之前占领义堂镇北方5公里的涓水左岸高地,构筑能俯瞰控制涓水渡河点的掩体阵地,以切断敌人向东方逃跑的退路,并寻机歼灭敌人;
    五、师团主力在涓水右岸、扬家河南北一线行动,1月26日15点返回各自警备地;
    六、云梦警备队(一小队)在师团主力折返后,保持既有位置,继续执行作战任务,直至27日正午;
    七、本职位于应城。
    师团长 下野中将
    本命令电报发送后印刷颁布。
    云梦至义堂镇是十公里的军用公路,然后向西五公里就是涓水渡河点高地村落。我们饭野小队早上五点便出北门抄近道北上,此时距离日出还有近两个小时,天空和大地像涂了墨水一样昏黑。一夜的积雪超过了三十公分,士兵们脚下常常踩空摔倒,在雪中行军掌握重心还真不容易啊。
    背着沉重的背囊、扛着步枪,摔倒时犹如中了柔道的扫堂腿一样,毫无挽救余地,好在积雪厚重,倒也不怎么疼痛,不过再三再四的摔倒也受不了啊。就在每个人都体验到了摔倒的磨难后,四周渐渐放亮,我们终于可以掌握不摔跤的要领了。
    两个小时的“摔跤行军”耗费了平常半天的体能,浑身上下都热乎乎的,握枪的手一开始还有点疼痛,后来变渐渐麻木,失去了感觉。但不管怎么说,雪中行军也好过雨中行军,气温虽低,但空气干燥,不会出很多汗,小休整时,倒在雪上就能快速打个盹。
    上午八点,队伍来到一个约有百户人家的村落,此处位于渡河点高地南方约四公里。小队决定休息一个小时、吃点早饭。早饭是昨夜准备好的便当,必须弄点热水才能吃得下去,而村子里有饭铺和馒头铺,我们便拿冷便当换热饭热馒头吃。“米西米西交换(饭饭交换)。”“好好!”我们的饭盒里装的是早饭和午饭的量,大约有4合(译注:0.4升)的量,换来的热饭热馒头不过1.5合,村民自然很乐意。十点钟就要赶到指定地点,士兵们根本不去考虑午饭以后的事情,只想着快点吃口热的,缓过劲来。
    小队按预定时间抵达目的地,高地上,三十户左右的一个小村落包裹在一片树林中,树上的冰花分外漂亮,农田覆盖着白雪,与旷野没什么区别。西面向下两百米便是宽幅150米左右的涓水,铅云之下,银白世界一望无际,只有黑色的河流蜿蜒其间。
    小队占据了几间大的屋子,架好装备,然后在饭野准尉的指挥下,在朝向涓水的方向上开挖散兵壕。村子里的劳力也被征集来一起干活,积雪下虽是布满小石子的坚硬土质,但差不多半个小时便完成了。
    渡河点有一排桥墩,上面简单地铺着桥板,似乎是为了发洪水时便于拆除。眼下枯水时期,一半的河床暴露在外,积雪中桥墩也非常显眼。
    “还没有发现有人过河的痕迹。”饭野准尉举着望远镜说道。
    “准尉,这个高地能挡住两千人的进攻么?”有人问道。
    “两千人是很多,不过渡河点就这一处,必须挡住!”
    正午时分,西面扬家河方向响起了友军的炮声,“咚——咚——”既像打鼓声,又有点像远雷,三挺轻机枪以及掷弹筒都瞄准好了下面的渡口。其余人待在屋子里,一边烤火一边紧张地等待着,只是炮声断断续续地响了几声便再没动静了,而且听不到一声枪响。
    “新四军好像已经跑掉了呀。”“是啊,不然过了涓水肯定要朝我们这里来的呀。”“嗯,估计晚上就离开扬家河了吧,他们的情报能力还不错嘛。”
    散发的炮声似乎只是针对扬家河新四军的试探,而非进攻。等到下午两点,仍然没闻及枪炮声,渡口连只猫也未看见。
    “森金上等兵,情况是这个样子的吧?”内田伍长问我,“应该是的!”
    内田伍长觉得让这么多人待在河风侵袭的雪中守株待兔毫无意义,“阿部军曹,你去和准尉说说,撤到屋子里去吧。”
    征得准尉同意后,阵地里只留了两名岗哨,其余人进了屋子。阿部军曹转调自第13师团,人高马大,动作有些迟缓,带着典型东北地方的老好人摸样,和我们这批转调者的关系也不错。“森金上等兵,挺不错的。”他说的“不错”应该是指没有敌人过来吧,或许也指准尉的安排挺得当吧。
    如果新四军不来,过了明天正午我们就能回去了,那么现在就可以考虑宿营和吃饭问题了。村子周围是树林,柴火自然不成问题,临近中国的正月,他们家里肯定有香肠、腊肉,这可是这里的特产,虽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但鸡和猪还是有的。“最好能再找点高粱酒!”园田上等兵吩咐新兵,“早就找好了。”“动作挺快的嘛,很好!”
    云梦的高粱和水品质都很好,所以米饭、酒的味道一流,再艰苦的生活下,过节还是很重视的。日军可不会考虑住民们的感受,这点我们和土匪没什么区别。晚上,我们一边赏雪一边大吃,阵地依然没有异状,也听不到枪声。
    27日正午,小队撤回了云梦。
    45. 新四军
    湖北省东部的冬天不算长,二月份便有春意了。柳梢的嫩芽虽然带来了早春的气息,不过大地仍旧一片褐色,荒野吹来的风依然冰冷刺骨。
    某个早春的早上,我们指挥班的五个人在朝雾中追赶中队主力,中队主力刚出发不久,大约在前方一公里的地方。
    那天,宿营于县城东方20公里的龙家店村的荒木中队150人,根据密探情报,天不亮便秘密出发,打算偷袭西面不远处的村庄。整队出发的时候,福岛发现眼镜不见了,指挥班长饭野准尉一脸不乐意,让我们四个人留下来陪福岛找眼镜。
    我们费了不少时间最终在洗脸的池塘边上找到了眼镜,随即立刻追赶队伍,跑了十几分钟,在薄雾中看见了几户农家,农家后面是一大片树林,昏暗中我们发现了一支队伍正在向东移动,好像是新四军。雾气中看得不是很真切,队伍走得很急,大约有30多人,身上背着步枪,正从村庄里穿出。我们是向西,和他们的先头只有50米左右距离了,而且看清楚了,他们确是穿着黑棉衣的新四军!
    在30人的小队后面,长长的队列也已隐现在雾中,彼此要走的田间小路间隔只有20米,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新四军主力啊!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受惊,我们的脚好像被粘在了地上,身边的矢野一等兵脸色苍白,我的背上也惊起了一片冷汗。
    可能是新四军小队没注意到我们,他们不断接近并走了过去,那么近的距离,连布鞋的脚步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对方的沉默更是令气氛感到可怕。只要来五枪,我们五个人便会为了一付眼镜而丢掉性命了。
    但是,很奇怪,他们毫无停顿的迹象,难道是要包围活捉我们?在我们紧张的注视下,他们好像佯装不知的样子继续向东行进,似乎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危险并未过去,后续还有约200人的队伍,很难说他们会不会注意到我们,说不定有冒失鬼会进攻我们呢,此外,新四军的队长不知会作出什么样的判断,只要他们发起进攻,我们就完了。
    “不要乱动!不要看他们!”我们忐忑地等着新四军穿过树林,感觉自己就在鬼门关前徘徊,这真是我们一生中渡过的最长的几分钟了,别在相距不足30米的死角里,进退维谷,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满心恐惧。等黑色队列消失在视线中,我和矢野、田口、安室、福岛赶快钻进了林子里。
    这股新四军应该就是我们中队主力所搜寻的目标,不可思议的是他们昨天就和我们中队比邻而居,双方没有遭遇上绝对是个意外啊。
    也有可能是新四军发现了日军的行踪,看着我们中队主力向西运动,然后再撤离村落的,那样他们即使看到我们五个人,只要我们五人没有行动,自然也就不会进攻我们了。
    我们追上中队主力后,都绝口不提此事,自然也就没有向中队长报告了。
    46. 县城的日子
    云梦县是1938年7月的汉口作战中被日军占领的,之后便一直是日军的占领地,最初的占领军是第13师团,其后是第4师团,都是甲种师团。最早,这里应该设立过大队部,因为到现在还残留着慰安所和一个娶了朝鲜老婆的群马人开的小酒馆。县政府驻有日本指导官山下某和补佐官土井某,土井是广岛人,也是我的中学前辈。
    东北西三个城门中东门是正门,东门街的石板路在城外200米的地方连接着军用公路,军用卡车因此可以直接开进城里。东门街每天有集市,所以农民、商人多从东门出入。中队营门设有卫兵所,东北西三门设有各5人的分哨,县政府还向东门和北门各派了两名警卫协助日军。警卫主要负责监视和盘问出入的中国人,只需在白天城门开放的八小时里执勤,晚上不用值班。
    县城警卫里有三个妇警,到现在我还能记得她们的长相,她们分别是江世贤(27岁)、李富春(25岁)和左富仙(22岁),都是出身于中等家庭,从女子初级中学毕的,头脑和长相算是出类拔萃的了。江世贤已是主任,日语说得很不错,他的先生是长沙师范学校的知识分子,现在在县城小学任教;李富春长一张白白的圆脸,是三个人中最漂亮的,她的先生则长得有点寒碜;左富仙是独身,对象好像是在国府军,具体情况不太了解,她的肤色有点小麦色,大大的眼睛、眼梢外挑,身材瘦小而匀称,是个美人,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我和她的接触比较多,关系还不错。
    卫兵和分哨的午饭和晚饭都从中队运送,分哨晚上还加了一餐消夜。我们的伙食在妇警们眼里显得十分奢华了,她们一天只吃两顿,一般下午三点回到县政府才交班吃饭。
    东门岗哨的盘查以日出日落为准开闭城门,早市时,哨兵和警卫在市场上检查农贩商旅的良民证,出入县城亦然。要辨别潜入的密探和不良商贩,必须得依靠当地人警卫,所以成百上千人的盘查执勤还是很辛苦的。面对装载谷物的马车、背着果蔬、鸡蛋等瓶瓶罐罐的队列、运猪运鸡的推车,有时候场面着实“壮观”,我们也只能大致看一下脸,偶尔才会仔细检查物品。
    每个人都得在哨所前停步敬礼,态度不好的人自然是不给通行的,所以每个人都是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的样子,卖鸡蛋的会给我们鸡蛋、卖茄子的会给我们茄子……总之都会留点东西给哨所。权力这个东西真是可怕,在这执勤久了,居然对此习以为然了。
    对于返回城外的住民,原则上是不盘问的,即使错过了出城时间,我们也会训斥两句便放行了,不过反过来却不行,不管什么理由都不会放进来。
    北门的混杂情况比东门略好一点,这里虽没有早市,但城外有一个棉花集市,旺季的时候异常繁忙。平常出入北门的商贩不多,一般只有一名警卫协助日军。
    云梦的面食很有名,特别是混合着鱼肉的鱼面。北门附近集中着面条店、面粉店、馒头店,作业很原始,还在用蒙着眼的驴子拉磨,磨出来的面粉带点褐色,味道却很不错。酒庄也在北门街,离中队营房大概300米,晚点名后,不少士兵会跑去打点高粱酒。
    卖酒的是个14岁左右的姑娘,对待都是贫苦阶层出身的日本兵的态度也很不客气,据说一次田上一等兵曾喝醉酒跑去调戏姑娘,问她“你的不卖?”,结果被骂了出来。
    西门距离中队约有一千米,地处偏僻,几乎没有什么商铺,有一间教堂和一些民房。门外小路一边分布着20户农家另一边则是耕地。涓水从西门四公里外流过,有一条小支流直通西门,可以跑些运货的小舟。
    南门外没有村落,用砖头封了起来。
    县城里的学生人虽只有一百人左右,却设有女子初中,教堂、戏院、饭店、商店、工厂一应俱全,一般县城该有的设施全都具备。
    北门外的染坊有一名17岁的女学生,因为经常到河边洗涤,所以士兵们都认识她,据说是外地来的,寄宿在城外的亲戚家里。当时的中国学校不多,包括小学在内,都有很多寄宿生。
    吴县长是当地人,学生时便作为公费留学生到日本学习,从东京的私立中学考入了士官学校,曾在北京供职并晋升到了中将,后来退休回到故乡。他的娘家是云梦县城外的大户人家,在当地也算是名人了。
    47. 叶上尉夫人
    中国人爱喝茶,云梦最热闹的是城外的东门街,靠近城门的面馆对面便是一家茶馆,店内有点昏暗,夯土大堂里摆着几张粗陋的桌子板凳,店里只卖茶。这种茶馆非常适合爱聊天的中国社会,这里终日茶客不绝,坐满了旅人和商人。
    店里没有电灯,也没有报纸杂志和收音机,仿佛日本的明治大正时期,消息的传递全靠旅客,因此茶馆成了最佳消息来源。而且茶馆在城外,不需担心日军的盘查,也不需携带良民证。所以里面肯定有新四军的探子甚至还有土匪。
    茶馆的特色之一是泡茶的水并非取自城外的小河、池塘,而是运自五公里外的涓水,涓水的源头在大洪山,水质清澈,河床和日本的河流一样都是砂质的。
    中国人的卫生观念还比较落合,可能是由于河流、池塘离得比较远的原因,井也不多。河流和池塘里即是饮牛场,也是洗涤的地方,生活用水也取自这里,商业用水就另当别论了,所以这也是茶馆要专门雇人去拉水的原因。
    当时中国的生活还很“天然”,面馆里的抹布和面碗感觉都不干净,不过食客们似乎从来不关注这些。但是,再怎么不关心卫生情况,喝茶时却非常讲究,也说明喝茶是他们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日本士兵没人会去茶馆喝茶,西门分哨倒是经常从拉水的苦力那里听闻茶馆里的事情。
    “你的每天每天辛苦啊!”“我的,茶水每天每天辛苦多多的!”哨兵经常和那名20岁不到的苦力说话,并给了他自由通行的待遇。

    营房边上有一家小饭馆,老板是日本人,由于和慰安所靠在一起,而且是出入营区的必经之路,饭馆看起来就是营区的一部分了。
    每天都会有一个24、5岁的漂亮中国女人来光顾这家饭店,还带着一个4岁多的洋娃娃般的小女孩。她个子高高的,看起来很文静,很像当时的电影明星原节子和山田五十铃,因此颇受士兵们的关注。据饭店老板介绍,她是一位国府军上尉夫人,那名姓叶的上尉在重庆,她来这里是为了打听有无丈夫书信的。
    当时像云梦这样的中国县城没有邮局,好像只在县政府设有邮政部,可以与全国通信。日军占领区和国府军控制区的邮政业务并没有明确界限,据说穿绿色制服的邮递员是在全国各地随意通行的,我也不知道是那听来的,反正,战争中什么样的事情都会有吧。
    日军占领云梦后,叶上尉便抛下妻女远去了重庆,按理说日军算是她的敌人了。不过她的脸上看不出厌恶的表情,她难道是在刺探日军内情?不然的话怎么会每天都来这里,还要和日军亲近呢?实际上叶夫人和日本士兵之间的关系还挺融洽。叶夫人即有教养又有身份,脸上常挂着微笑,士兵们经常会拿些礼物给她们娘俩。
    四月份我离开云梦移驻到了宋河镇的大队部,此后再也没有得到过有关叶夫人的消息。
    48. 妇警左富仙
    此前介绍过,左富仙是县城三名妇警中唯一的独身者,年纪也最轻。她虽没有叶夫人漂亮,但大大的双眼皮眸子还是很耐看的,瘦小的她显得有些冷淡,但也显示出理智,黑色的制服和帽子加深她冷漠的神情,令别人无法接近,我最初对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中国人,特别是女性的性格都很被动,这是看重信义的民族的特点吧,只要相信你一次,他们便会与你交心,女性也容易从一而终。
    但是,军规森严、缺乏自由的日本兵,又是交战国,很难和中国姑娘发生了什么感情,也不可能做出什么私奔的事来,其结局一定是个“悲剧”。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例外。如果在现地复员并找个一个职业,说不定还能成就一场“恋爱”。
    日本指导官山下和土井隶属于汉口的省政府,分别负责云梦的民政和农业。土井和我是老乡,也是我的中学前辈,所以对我非常不错,经常招呼我去他的住处,介绍县政府官员给我认识。因为我负责指挥班的总务,和县政府的涉外事宜也交给了我。
    43年春天的时候,部队对日本败势的显露和国际情势还毫无感觉,眼下38、39年入伍的老兵都在期盼三月份的复员,明年这个时候我也该复员了。战争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回到战时体制下贫困的国内似乎并不是个好的选择。或者可以在当地复员,像山下、土井那样在大陆继续逍遥地生活,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吧。土井就曾劝过我:“到省政府干吧,待遇也不差,每三年可以回国探一次亲,路费还能报销呢。”这个时候虽然还没有下定决心,但我真的已经动了这个念头。
    土井还很正经地和左富仙谈过:“你认识的森金先生明年三月就要复员了,他会留在汉口,他是个很有前途的单身青年,你应该好好抓住机会呀。”
    那阵子,汉口有个中国剧团在省政府的协调下巡回各县演出,慰问当地日军。在云梦演出的时候,中队特地搭建了舞台,还请来了县政府要员和警卫,与日军一起观演。我则担任了主持和解说,因为节目是特别为日本人准备的,所以很容易理解,我的解说也就比较轻松了,算是借这种场合露了一次脸吧,左富仙肯定也注意到我了。
    之后,无论我在东门还是北门放哨,她都会找机会来协助执勤、和我搭话。
    “听说你来年三月要复员了?”
    “是啊,明年轮到我了。”
    “你打算留在中国么?”
    “有这个打算,我有点喜欢大陆、喜欢和你这样的朋友在一起了。”
    “很高兴你能把我当朋友……听说有人在东京等着森金先生呢?”
    不知道是谁把我的事情告诉了她,“是的,她叫A子,今年17岁。”
    “一定很漂亮吧,能给我看看照片吗?”
    A子和左富仙一样漂亮,我大概有30多张她的相片,“下次带来给你看。”
    “你会留在汉口吗?会把她接来吗?”
    “恐怕她家里人不答应她离开日本呢。”
    “你会和她结婚吗?”
    “她才17岁,即便要结婚也是四五年后的事了。”
    “我从来没去过汉口,真想去看看啊。”
    “汉口是个不错的地方,大城市呢。”
    “一定有很多漂亮姑娘吧,不像我们这些农村女人。”
    “哪里的话,你很漂亮呀!”
    “你真会说话。”
    我并没有奉承她,她确实是身材苗条的中国美女,那对吊梢眼有种抓获男人心魄的魅力。
    有一天下午六点,我在北门执勤,她下班之后拎了点鸡蛋过来。换下警服的她穿着一身蓝色,格外的楚楚动人,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便装姿态,差点没认出来。“我给森金先生带了些鸡蛋,吃点吧。”她微笑着把鸡蛋放在了卫兵所靠里的桌子上说道,“我特地煮的,大家都尝尝,不用客气。”
    数日后,我从慰问品中挑了一条红围巾送给了她,她很高兴地收下了。我的内心虽然有些悸动,但到底还是A子更占据我的心思,如果我真的能在汉口待下来,让她到中国来并非不可能。
    有关我和左富仙的风言风语已经在队伍里传开,江世贤也曾鼓动我约她看戏什么的,但我除了执勤时和她接触以外,和她的关系再也没有发展。
    开春后的一个星期六,饭野准尉通知我:“由你接替复员的杉本兵长到大队部担任命令受领人职务,明日随联络车辆前往宋河镇!虽然有点匆忙,但队里只有你适合这个任务。”
    我知道指挥班会派人接替杉本兵长的职务,但没想到会落到自己头上。部队的命令是必须绝对服从的,也许这次的安排是因为干部们听闻了我和左富仙的传闻,所以决定“拆散”我们吧。
    所谓“命令受领”,听到四点的汇报号令后,各队的曹长、值周下士官携带笔记本到队部事务室集合,记录副官宣读的每日命令和通报,归队后在晚点名时向全队传达,命令通报的保管也是任务之一。与大队部分离的中队(第2、3、4、5中队)各派两名勤务兵常驻队部,代行曹长任务。命令受领人不用参加演习、卫兵、出击,相当于“坐班”。
    我和左富仙的关系算是亮起了“红灯”,回到营房,我写了封道别信,但怎么也翻不好中文,最后还是找了个当地人才结结巴巴的表达了意思。

    (第六章完)
    第七章 宋河镇(1943年4月)
    49. 命令受领班
    宋河镇地处应城北方40公里,距离云梦80公里,位于大洪山南麓的高原,富水从镇上流过,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大队长柴野为亥知中佐还以宋河镇为题写了首队歌。
    蒋介石 撤离武汉前往重庆时,曾在这里停留,虽然也是个历史悠久的小城,但却算不上县城,城墙规模只及云梦的一半,倒是和朱家埠差不多。
    光武岭屹立在北边,山麓平缓地向南一直到延展到贾店(宋河镇南三公里),然后以一个断层连接罗店平原。富水从西面城墙流过,在应城附近注入刀?湖。出北门,有一座架在富水上的木桥,向西20公里便是京山,这座桥只能走走骡马,车辆无法通行。
    方圆两公里的宋河镇只有南北两座城门,镇内靠东侧三分之二的区域被大队占据,西侧三分之一的地区为中国人居住区,与军管区之间用围墙隔开。这一带山区产银,有不少加工银器的小店,出产高级的银制茶具、筷子和装饰品,南门街设有简陋的露天市场,显得极其“奇妙”。
    常驻大队部的中队命令受领人有:光武岭第3中队的右田兵长和塚本上等兵、罗店第5中队的田口兵长和大槻上等兵、云梦第2中队的本田一等兵和我以及德安第4中队的高丸上等兵和宫内一等兵,一共八人,除了我之外,都是熊本人。我们都至少接受过中学教育,虽然来自不同中队,相处却很融洽,比我服役时间更长的右田、田口等人都不称呼我“森金上等兵”,而是亲切的“森桑”。
    普通士兵上午七点早点名、下午六点晚点名,三餐时间为八点、十二点和五点,上午九点至下午四点训练。命令受领班是例外,只需参加下午四点的命令传达会,然后整理成文字,每天工作只有一个小时,其它时间都很自由。紧急情况下会通过电话、电报与中队联络。
    除了记录命令之外,与中队的联络任务是每周一次,随车将命令书、通报、包裹、慰问品和补给品送往中队驻地。光武岭和罗店离得比较近,他们下午就能返回,而德安和云梦则相去一百公里,必须途径应城,往返都需要一周的时间。
    在应城兵站住一晚,第二天随班车出发,不过前往云梦、德安的班车一周只有两趟,碰到雨天更会耽误一两天,好在应城是师团部所在地,慰安所、军人会馆、部队小卖部、饭店等娱乐实施齐备,倒也不太无聊。如果随身只有文书和邮包,我们便会前往油子潭辎重队住一晚,翌日搭乘县政府或民间的便车返回云梦,因为新四军和土匪会袭击民间车辆,所以搭载日本兵还是挺受欢迎的。
    返回大队部一般也是搭便车,会在长江埠住一宿。长江埠人口有五六千,也很热闹,驻屯有工兵大队,是过路部队的基地,设有完备的慰安所等娱乐设施,涓水岸边的这座小镇还是别有风味的。
    往返云梦和宋河镇成了命令受领班的主要勤务,能在应城和长江埠歇宿,这种自由外出还是很不错的,当然独自一人也有担心的时候,那就是途中遭遇新四军或土匪。
    新四军以破坏车辆、获取物资为目的,土匪则以食品等物资为目标,他们的抢夺成功也就意味着日军押运人员的全灭。虽然我经常搭乘民间便车,也是存在危险的。
    他们一般会选择雨后道路泥泞的日子袭击车辆,所以我们的行程会尽量避开恶劣天气,但也不能保证就一定不会遇袭。在我担任命令受领的十个月中,单独往返不下20趟,和本田一等兵加起来有40趟,倒是一次也没碰上袭击,算是很幸运的了。据我所知,这期间一共发生过三起车辆遇袭事件,只有八月份那趟得以逃脱,四月和六月那两起都有死伤者,也都是发生在雨后。
    四月那次是乡土的熊本慰问团前来演出,有很多女演员,因有押运兵并且离许家坝警备队较近,所以只有一名女演员轻伤,没出什么大事,而六月那次,包括大队副官寺仓中尉在内的九个人全部战死。
    那辆车是搭载寺仓中尉前往师团部公干的,有五名警卫,另有两名搭便车的下士官,加上司机,一共九人。出事地点在宋河镇南方三公里,正好是个洼地,穿过这片洼地就是贾店。卡车摇摇晃晃地在泥泞道路上行进,突然遭到了前方300米草木丛中的步枪射击。车上的士兵都埋起了头,但有一个人好像失去了冷静,竟然跳下了车,司机连忙停了下来。这时两边埋伏着的近百名土匪一起瞄准射击,司机当即毙命,寺仓中尉等人依托卡车的抵抗最终也未能挽回全灭的结局。等罗店警备队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寺仓中尉仰面而死,连军刀也被抢去了。
    这次事件后,班车都加派了五名士兵并配备了缴获的捷克式机枪。
    50. 姑娘王秀珍
    昭和18年(1943年)5月,湖北省东南部爆发洪水,扬子江一带进入了雨期。从五月上旬起雨水不断,我们第58师团的警备地区中,应城的富水泛滥、涓水溃堤,两河下游地域一片泽国。
    某日正好晴天,我带着联络任务离开了宋河镇,然而在应城住了一晚后,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等到近一周的雨终于停了,我联络了车队,答复是班车无法运行。确实,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排水设施又不健全,县城内自然到处没过了靴子的积水。
    登上城墙,眼前的景象令人吃惊。县城变成了一个湖泊,野战仓库、樱队兵舍、民房都浸没在水中,看不见道路和平地。应城也像一座“浮城”飘荡在湖上,城门都已关闭,并且堵上麻袋,与城外的“汪洋”相比,城内的浸水就不算什么了,这几天根本就没注意到我碰上了几十年一遇的洪水。
    富水并非大河,没有堤防,南面汉水和刀?湖的水倒灌上来,和雨水一起形成了大洪水,涓水的破堤淹没了隔蒲潭一带,那里交通断绝,住民处于断粮的境地。师团长下野中将从野战仓库中拨出一部分粮食给当地政府用于救济受灾地区,同时,师团工兵队化了约一个月时间,协助当地住民修复了堤坝。
    我在应城逗留了十天,终于搭上了班车,而此时数千人的苦力正在河岸上奋战呢,这场洪水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大的洪水。

    有四个月的时间我会途径应城,在那里的军人会馆、慰安所也认识了两三个姑娘,王秀珍是其中之一。这位姑娘是我在中国战场的五年中交往过的三位中国女性之一,是一名纯洁的少女,我和她之间没有身体关系,那一年多的交往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王秀珍是军人会馆的服务员。军人会馆有个可容纳200左右的餐厅,靠里和二楼设有包间。十几个女服务员都是当地的姑娘,还起了日本名字,有孝子、芳子、英子什么的,王秀珍叫正子,管理她们的领班是一个二十四五岁、身材高大的熊本女人。关于她我已记不起什么了,和众多到中国大陆求生的人差不多,很普通的一个人,可能是某个经营者的亲属吧。
    应城设有部队小卖部、咖啡店、饭馆等十多间专门服务于日本官兵的设施,除了部队直营的小卖部,每个店里都有女服务员或女招待,不过她们并非出卖身体的娼妓,她们大多数都来自汉口,王秀珍就是武昌人。
    王秀珍当时18岁,在会馆中并不显眼,看上去温柔友善、楚楚动人,明亮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肤给人以清爽的感觉。不像其他姑娘三两成群,她总是一个人,略显孤单的样子,她和熊本领班的关系似乎不错。
    出来做服务员的姑娘,家里的环境一般都不好,王秀珍也是这样。她曾在武昌的女子初中上学,日军占领武汉时,长兄将秀英、秀珍姐妹托付给叔父,带着母亲去了重庆。叔父死后,姐姐秀英做了日军的娼妓,秀珍也到了日本军人会馆工作。日军进攻大陆破碎了众多中国普通家庭,秀珍一家也不例外。任何时候,底层民众都是无法抗拒战争冲击的啊!
    我是在中队移驻应城后认识王秀珍的,那时她能在那么多士兵中亲切地叫我的名字,十月份我去了云梦,经过五个多月的时间差不多已经忘记了她,自从担任命令受领任务后,每月都会路过应城两次,渐渐又和她恢复了接触。
    刚到宋河镇的时候,我曾和本田提起过“正子”,没想到他后来竟带来了秀珍的信,我很意外她还记得我。信中表示她听说最近能见到我,十分欣喜和期待,还让我带点蚊香给她。我想起在应城时曾给过她蚊香,按她的场合,问其他士兵要点蚊香应该不是难事,但她仍只托我说明她心里有我啊,我因此也十分高兴。之后我和秀珍在军人会馆的包间里约会过几次,甚至谈起复员后她跟我一起到汉口生活的事。
    43年5月的时候,日军在瓜达尔卡纳尔惨败,联合舰队司令山本五十六战死,山崎大佐等三千人全灭于阿留申的阿图岛,日军在太平洋战场转入了守势。虽然战争的前途对日本越来越不利,但我们中国派遣军依然占据着优势,地处大陆纵深,除了有限的消息,我们仍旧过得很悠闲。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有血有肉的人,可不想因反对战争而被关进监狱,我只想快点结束这三年的义务兵役,早些回归社会。战争的走向虽然有些微妙,然而我只是考虑着自己的事情,寻思着复员后的生活。与可怜的秀珍交往,是战场上渡过的青春岁月中的难忘一段情,分别依然来的那么突然、那么无情!
    51. 宋河之夏
    洪水过后,我迎来了在大陆的第三个炎热夏天。
    在宋河镇,我们居住在中国人的房屋里,比去年在应城更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夏天的富水呈现出深绿色,非常适宜洗澡和游泳,这里有不少浅滩,成了部队的天然游泳池,同应城那段相比,河水更加清澈冰凉。七八月份,午饭后至三点的午睡时间里,相对时间自由的命令受领班和其它没有任务的士兵都会泡在水里消暑。
    宋河夏天还有一样令人难忘的东西——辣椒味噌饭。
    德安的城墙周长十公里,和荆州城相当,师团在那里设立了一个自给用的味噌酿造场。高丸上等兵所属的第4中队驻扎在德安,他在那里似乎颇有面子,几乎每次联络任务回来都会带一些味噌。
    大陆的酷暑引发了中暑和胃肠障碍,体力的消耗的同时又出现了食欲减退,宋河镇虽然环境不错,但也不能例外,即便是没有勤务的命令受领班士兵也同样受到食欲不振的困扰。一开始,不少人对高丸上等兵推荐的辣椒味噌做法还十分抵触,不过看到那些能吃辣的人吃得那么香,他们经过尝试后也变得赞不绝口了。
    辣椒味噌的配比是三比七,再加上麻油与饭一起煮,做法非常简单,味道却绝对一流。味噌本就美味,而辣椒的味道不单单是辣,还有一种强烈的刺激,吃到嘴里很快便会转换为说不出来的鲜美。
    起先,辣椒还是“配角”,后来大家的第一筷子都是它了。小拇指大小的辣椒入口,嘴里犹如针刺般刺激,眼泪都不禁辣了出来,大家一边倒吸着气一边叫嚷着,就着茶水继续吃饭,那个景象真是有趣。
    有了辣椒的帮忙,沉睡的胃“苏醒”了过来,食欲恢复后不少人加大了辣椒的比例,结果引起眼睛充血畏光、口腔溃疡,导致出门和进食都成了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独特的美味变成了“毒药”,许多人连出操都不能了。虽然增进食欲的措施受挫,但宋河镇的清水让我渡过了一个悠闲的夏天。
    湖北省的夏天来的很早,四月中旬就有了炎热的感觉,同样秋天造访的也早,九月份秋色便很浓重了。
    夏天的“游泳池”到了秋季成了钓鱼场,许多人在这里钓鱼解闷、寻找家乡的感觉。我对钓鱼没有兴趣,也不喜欢吃河鱼,所以对富水垂钓没有多少记忆,只记得我在富水中没有见到过大鱼。中国的河鱼多为鲤鱼,像长江、汉水这样的大河会有很大的鱼,当地的中国餐馆经常有这类大鱼,我们见了都觉得很好奇。
    进入十月,早晚寒气逼人。一天早上,塚本上等兵匆匆跑回来喊我帮忙,说他和高丸在钓鱼时“钓”到了两袋栗子。麻袋上拴着绳子,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失过来的。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把大约五斗栗子搬到岸上,运到县城里还分了一半给队部。这一带出产栗子,这两袋也许是南门外栗子店的货物,对他们而言恐怕是极大的损失吧,倒是“便宜”了我们。
    52. 常德作战
    第11军是中国派遣军五个军中最大的集团,也是日本陆军中唯一一个常设7个师团的大军团。不仅占领了广大的中国地域,而且直接面对着国民政府的大本营重庆,其主要任务就是消耗国府军的战斗力,实力自然很强大。
    昭和17年(1942年)底横山勇中将上任时,辖下有:第3(幸,名古屋)、第13(镜,仙台)、第34(椿,大阪)、第39(藤,广岛)、第40(鲸,善通寺)、第58(广,熊本)、第68(桧,大阪)七个师团,以及第16、17独立混成旅团。湘桂作战策定后,又加入了第27(极,东京)、第37(冬,熊本)、第64(开,广岛)等三个师团,实力达到了十个师团,总兵力约30万。横山中将上任后,向部队下达了“严肃纲纪、必胜信念、训练有素”的训令,为了贯彻“训练有素”,部队以国民政府第6战区为对手,组织了三次大规模的出击作战,以达到实战训练的目的,因此和陈诚上将的中央军主力频繁交战。
    昭和18年(1943年)2月的“江北歼灭作战”便是其中的一次,日军5个师团对国府军41个师展开了分割作战行动,一度令蒋介石误以为日军要进攻重庆。
    最后一次行动是常德作战,此次作战算是预计在昭和19年(1944年)4月发动的针对湖南、广西、贵州的湘桂作战的预演,出动了第3、第13、第39、第58、第116共五个师团,作战于11月发起,到12月3日占领常德,最终却无法保持战果,于12月底撤回了原先的警备线。
    53. 独自行军
    连绵的阴雨预示着秋天的来临。
    无所事事的某一天,我在应城兵营突然接到云梦中队部的电话,要求立即将相田曹长等中队下士官的晋升准尉令传达回中队。我先跟着每天的班车去了油子潭,中午时分抵达,辎重队告诉我明天才有车去云梦,我看看天气不错,决定自行前往。
    油子潭到隔蒲潭有5公里,再走10公里便到云梦了,这15公里间不要说警备队,连保安队都没有,虽然这里是日军的占领地,却是警备上的真空地带,因此土匪十分活跃,新四军的出没也很频繁。日军在这种地区活动,一般情况下都至少要十人以上,还得带上轻机枪,考虑到中队的“严命”,我不得不冒险一个人穿越这片区域。
    本期待能在路上搭个便车,结果一直走到下午三点,连人都很少看到,我觉得照这样的话肯定能安然抵达云梦。
    然而我想错了。快到隔蒲潭的时候,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压压的近百人的喧嚣集市。隔蒲潭是长江埠至云梦间的一个约有三百户人家的大村庄,道路从中穿过,以前坐卡车经过的时候从没注意过这个地方,想不到我竟然闯入了这么热闹的集市,真是情况不妙啊。
    隔蒲潭的集市并非每天都有,一个月两三次的样子,到时候附近的农民、商人便来赶集,人员相当复杂,有征税的、有收保护费的,肯定也混有土匪和新四军,我一个日本兵孤身闯进来实在是非常危险啊,我心里喊了声“完了”!
    指望油子潭和云梦的救援是不可能的了,绕过村子也不是个好办法,可能更加危险,现在掉头回去也晚了。我身上背包里的命令属于军事机密,就算丢了姓名也绝不能落入敌人手里,我现在非常后悔自己的轻率行为,眼下只有硬着头皮穿过集市了!
    我把步枪上了膛,平静了一下心绪,开始接近人群,一边走还一边不时回头,装作后续有人的样子。这时,一辆人力车出现在眼前,我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喊道:“洋车!”听到日本兵叫车,拉车的似乎有点畏惧,“你,云梦警备队去?”“是的。”这位有点上了年纪的车夫拉起车来便跑,我不去看周围的人,紧紧地握着枪,“你,快去!”
    村里的集市大约有一百长,我在异样的注视中紧张的煎熬着,我听见车后有人在喊“一个日本兵”,冷汗都冒了出来,要是他们是土匪就糟糕了,“土匪有!快走啊!”车夫喘着粗气拼命的跑着,我则端着枪注意着身后。终于安全地穿出了集市,我可以松口气了,此时我的手心里也全是汗,“你,慢慢的可以。”
    再往前面没有大的村落,基本上算是脱险了,又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云梦县城出现在眼中,我好像看到了故乡一样如释重负,现在可以弃车了,可不能让队里看到我乘车的样子,我给了车夫很多钱,嘴里还不断道谢。
    中队长荒木中尉等我报告完毕,也告诫我下次不要冒险孤身行军。我连连答应,这种吓人的经历谁也不想再碰上第二次啊。

    (第七章完)
    第八章 转进(1944年2月)
    54. 湘桂作战
    出击、与王秀珍恋爱、洪水、每月两次的往返,我在命令受领班的特殊经历中渡过了1943年,并迎来了战场上的第三个正月。
    过了正月,到了春天我便可以复员了,真是令人期待啊。虽然太平洋战局吃紧,复员有可能被延期,但不管怎么说,又挨过了一年,希望总是存在的。
    42年的朱家埠、43年的云梦、44年的宋河镇,三次正月都是在县城里渡过,也算是很幸运了。宋河镇因为是大队部所在地,所以有一些特别配给,包括每人一两瓶啤酒,这是唯一一次有啤酒喝的正月。
    除夕那天的宴会很热闹,本田和高丸上等兵返回了各自的中队,命令受领班剩下的六人在二楼右田兵长的四畳半居室里聚会吃火锅,食物十分丰富,有牛肉、猪肉、豆腐、鸡蛋、白菜、藕,还有砂糖等调味料,另外还从炊事班弄了些鱼片天妇罗等菜肴。除了配给的酒外,我们还自己花钱买了点特产高粱酒,右田兵长从光武岭所属中队带回了一只大雁,大雁比鸡大一倍,风味很独特,有点冬天的味道。这里山鸡和鸭子很多,大雁还是第一次尝试呢。

    从上一年底开始,大洪山附近的国府军又开始活跃起来,大队的出击也变得频繁了,连一向不承担任务的命令受领班也在大队主力出击之际和各队的留守人员执行起警卫任务来。
    警卫室里,渐渐开始讨论起不妙的南方战况和联合舰队的命运(实际已经溃灭)来,关于战局,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臆测和议论。在队部执勤的下士官和士兵中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比较多,他们能从军部发行的《总前卫》、兵团通报以及国内的报纸中获取消息,对战局的发展和形势的分析还比较有见解。
    将校的判断多是一厢情愿,而下层官兵的见解往往能抓住要害。眼下日军虽仍保持着塞班岛、硫磺岛等最终防御线,但制海权和制空权却都沦入美军手中,本土遭到攻击有可能只是时间问题了。我们这些人感到三国同盟中的意大利已经投降,日本应该转攻为守、收缩战线,以应对德国一旦失败后产生的影响。相对于我们对欧洲战场的绝望判断,大本营的豪言壮语根本就不可能给日本带来胜利。南方军战况严峻、联合舰队自中途岛海战以来连战连败、太平洋战线失去海空控制权的局面,综合这些零碎的情报,我们本能地感到日本在这场战争中不可能取得最终胜利了。
    中国派遣军根据“大陆令”制定了打通中国大陆的作战计划,其中第二期便是发动湘桂作战。为此,派遣军重新编成作战兵团、大规模地调动了兵力,另外新设了几支警备接替部队。第92大队被要求抽调一个中队二月份去扬子,作为新设的独立步兵第208大队的骨干,自42年7月脱离大队的我们第2中队被选中了。一月底,我告别了相处十个月的伙伴,回到云梦的中队,开始为转调做准备。
    “森,你又转调啦,要当心啊!”“败战预言者会被送去南方战线么?”“都差不多啦,我们师团据说最近也要参加重庆作战呢。”
    虽然原定于去年3月发动的重庆作战被搁置,但5月即将发起的湘桂作战将长途转战1500公里、出动10个师团36万人,是建军以来最大规模的作战,部队之间已经传得纷纷扬扬了,许多人将之理解为这次要进攻重庆了。而我们大队却脱离序列前往扬子,同伴们都担心我会被投入到悲剧的南方战线中去,纷纷表示了关心和同情。
    实际上我们第2中队并未转调去南方军,而是从属于新设的独立步兵第5旅团,接管了参加湘桂作战的第13师团的警备区域,而且一直到终战我们都在荆沙一带安然无事。反而是第92大队经过半年的湘桂作战,战死308人、伤病死330人、失踪25人,合计损失674人,占了大队兵力的一半多。我们转调出去后重新编成的第2中队,自中队长久门中尉以下几乎全部战死,命运真是作弄人啊,转调者们无恙,而留下来的人却陷入了悲惨结局。
    第58师团的警备区域交给了从关东军调来的独立混成第85旅团,齐装满员12000人的师团参加了最初的长沙攻略战,以主力的姿态最先攻破城池,随后又参加了衡阳攻略战。此后在湖南省一直警备到终战。此外,该师团的战死者中大半是因为霍乱造成的。
    宋河镇第92大队部中,副官松本中尉、队部的西泽军曹、那须兵长、命令受领班的右田兵长、田口兵长、本田、高丸、塚本、大槻上等兵、宫内一等兵等人是我至今还记得的,除了知道高丸无恙之外,其他人之后便断了音讯,考虑到战死者的比例,他们中估计有半数应该是不在了,记下这些名字算是表示追悼吧。
    55. 扬子港集结
    昭和19年(1944年)1月,我所属的荒木中队(第2中队)奉命脱离第92大队(大队长石川大佐)建制前往扬子集结,成为新设的独步第208大队的第1中队。
    那段时间有很多“消息”:汉口的第11军正在准备新的作战、应城驻军已经调走、连长期在后方担任警备的第58师团也要赶赴新战场等等。当时大队中有一句流行的笑谈:“我们是不是也要被派上用场啦?”
    云梦警备交给了第5中队(平野中队),还有一部分人也留了下来,包括有松冈平四郎中尉、田中弥一中尉、宫条诚一中尉、吉本伍长以及半数的补充兵,和我曾在命令受领班共事的本田上等兵也在其中,不过他后来住进了汉口的陆军医院。补充到第58师团的44年新兵在师团作战期间归属到当阳的第39师团接受训练,训练结束后再开赴前方。
    扬子在云梦东方一百公里,是我最初踏上中国大陆的地方。辎重大队特意用车辆把我们送去了那里。
    扬子港原本很繁忙,国内派往大陆和回国的部队都要在此驻足,日本败势渐露后,中国派遣军的新兵改经朝鲜半岛乘火车(津浦线)运送,港口里已经看不到船舶了,我很怀疑船只都被调去了南方。
    在扬子新编成了两个大队——第208、第209大队,人员分别抽调自第58师团和第39、第40师团,每个大队有1427人。1月31日编成结束,但我们直到2月12日才出发前往当阳,这期间又流传出不少传言。
    “我们是不是要配属给第39师团了?”“要变成作战部队了?”“转调兵就是炮灰吧!”“既然要去当阳,干嘛在扬子集结啊?”“也许是军部的策略吧,说不定还得回来呢!”如果真是这样来回奔波,得有700多公里,这种行军可是要累死人的呀。
    沿江堤走四公里便是汉口,驻留扬子期间,我们可以轮流到汉口过夜,因为远离前线,所以我们可以几人一组,轻装外出,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44年2月这个当口,日本国内已经缺衣少食了,连砂糖都紧缺了,而汉口商店橱窗里的衣服依然鲜亮、咖啡店里的咖啡依然甜美、日本街依然有羊羹和大福饼叫卖,国内生活因败势而急转直下,中国派遣军倒还未受影响。我们还算赶上了时候,可以随意享受吃喝购物,十分自由。
    56. 三百公里行军
    在扬子驻留了一段时候,新的传言又来了:第208大队要去当阳,三月份将编入新设的混成旅团参加进攻作战。
    “那就是不会去南方啦!”“既然是作战部队,到哪还不一样?”
    2月12日,大队出发之际,我们终于确认将成为作战部队了:“命令。独立步兵第208大队于2月20日前抵达当阳,纳入第39师团指挥下!”第39师团是第11军的固有师团,我们都知道该师团将在近期出击。
    大队首先乘货运列车到达孝感,然后踏上300公里的徒步行军路程。换作以前,至少会用汽车送到沙洋镇,但眼下燃料紧张,一般性的调动都采取了徒步的原则。特别是本次湘桂作战的前期行动带有佯动的性质,更是需要用行军来体现了。第208(盐原少佐)、第209(植田少佐)大队共2000人(此时因新兵尚未入编,尚未满编)以纵队形式向西开拔了,寒天还是比较适宜行军的,但全副武装的连日强行军还是导致了个别自杀和掉队者。
    在雁门口附近宿营的那夜,一声沉闷的枪响划破夜空,没有敌人的迹象,原来是有人自杀了,是用枪口顶着下巴,用脚趾扣动扳机的。那人白天脸色就不行了,靠着同伴的帮助才撑到现在,估计想到还有一百公里的路,最后绝望了。
    在应城宿营于公园里的庙中,我和几个人睡在佛像台座上,冻得够呛。因为对这里很熟悉,我们从城外的野战仓库中领了些携带食品、香烟和糖果,在富水河边野炊进餐。
    王秀珍应该还在军人会馆,但跟随部队无法自由行动。上次我是不告而别,而且复员的梦又变得遥遥无期,此时我觉得没脸再和她见面了。
    在沙洋镇宿营于兵站,出发以来第一次到有姑娘的酒馆里放松。两年前我渡过汉水转调到襄东的应城,如今我又渡过此河前往襄西,命运真是捉摸不透啊。
    到了当阳,我们在山脚下的营房大休整。当阳是三国时代的古战场,张飞、赵云抗击曹操大军的长板桥就在这里,据说关羽也是战死于此的。这里据说也是马匪的窝点,马匪们隐身绿林,与官军作对,后来被逼去了北方,战前活跃于满州和华北,为此他们也被称呼为“绿林英雄”。
    当阳向西是巍峨的巴山山系,阻挡住了日军的步伐。穿越山系的宜昌公路曾是40年6月宜昌作战中第39师团利用的进路,第208大队集结的鸦鹊岭也是第39师团最后奉命停止脚步、将宜昌入城荣誉让与第13师团的地方。绕过无数急弯、上下数不清的大坡,队伍来到一个盆地,在这里我又见到了福山、邓家嘴时期的战友南部久,南部在穿心店的连队部执勤,当队伍经过的时候,他发现了我。南部是广岛县北部比婆郡人,已经是兵长了,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山区里见到老战友。
    大队于2月24日下午五点抵达鸦鹊岭,总行程300公里,花了13天,平均每天要强行军25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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