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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狼山故事

作者:和田玉专家张敬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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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山故事1

    当浩浩荡荡的游牧者队伍登顶了又一个高坡时候，历经半个多月长途跋涉早已疲惫不堪的人们不约而同的发出一阵阵欢呼：山包下，吉木沙冬牧场一览无余。在一望无垠的青青草原上，河流宛如银带，飘飘洒洒围系着大地，牛群羊群马群驼群犹如一个个黑点镶缀其间。先期抵达的牧人的毡帐里升腾起股股炊烟。



    天空，一群群乌鸦飞过牧民的头顶，寻觅着夜晚的栖息地。几只雄鹰翱翔着，尝试着今天最后的捕猎机会。



    闪射着白色雪光的天山北麓，位于这一切的中心的如同被众星拱月般环绕起来的，就是吉木沙城，即如今被称为吉木萨尔县的城市。这里，就是月氏人在漫长冬季的冬牧场。



    这支队伍的目的地瞬间清晰起来。“到家了”的好消息迅速传遍整个队伍，每一个人，无论是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立即都激动起来，长久积压的沉闷很快转变成为阵阵欢呼，口哨声喊叫声开心的歌声此起彼伏。



    这时候，那些畜群、人群踩踏起的紧裹着队伍、曾经使得他们难以喘气的漫天黄土，还有那些追随他们一路、始终形影不离的蚊蝇，似乎刹那间都变得可爱起来。



    月氏，曾经长期生活在河西走廊，也是当时河西走廊的唯一霸主。他们一向被认为是属于西羌（据《新疆社会史丛书《新疆历史人物》P12）。在《旧唐书》中，他们被认为是戎。

    但无论哪一种说法，他们都是我国有着悠久历史的一个古老民族。



    在他们统治下的彼时的张掖武威兰州等地，一派欢声笑语，青山绿水。他们在这里谈情说爱，繁衍子孙，也繁殖着更多的牛羊马、还有骆驼。



    在这片乐土上，他们承平太久，每一天的生活都是忘乎所以情不自禁，似乎忘记了世界。但这个世界却在该想起他们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想起了他们。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况且，惦记月氏的两个人都不是普通的小毛贼：一个是见人就要割下头颅拿回去报功请赏的暴秦。



    另一个更是见人就砍、如同吃肉不吐骨头的野狼般的匈奴。



    暴秦，大家都知道，这是我国第一个大一统的封建帝国，是华夏民族里的农耕部落。



    匈奴是谁？匈奴从哪儿来的？

    匈奴，则是华夏民族的游牧部落。



    匈奴，在《晋书》中记载，他们在不同时期有不同叫法。夏朝称之为獯粥，商朝称鬼方，周朝叫猃狁。春秋战国叫戎狄，秦汉时期叫匈奴。



    司马迁明确记载：夏朝末代国王夏桀的儿子淳维，受到后妈妹喜的虐待、以及为避免商灭夏战争中的玉石俱焚，带着自己部落逃入茫茫大漠中，逐渐发展为匈奴。



    强秦已经令人心胆俱裂。匈奴更是如同最大的蝗群，每逢秋季，他们就会四面出击，“来时纵铁蹄，去时掠士女”，他们所经处不留下一片草叶，成为他们邻居们的噩梦。



    惹不起，总是躲得起吧。20年前，为了躲避这俩瘟神，月氏人拖家带口，一路向西搬迁到了天山脚下。无数次的砍砍杀杀，他们赶走了这片土地的原主人～塞人。将这里变成为自己的新家园。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月氏安慰着自己。



    然而，智慧的中国人早就说过，屋漏偏逢连日雨。一个人倒霉的时候，厄运总是会接二连三的。数百年来早已习惯了安逸生活的月氏，此时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匈奴如摆脱不了的鬼魂，追踪而来。这群贪得无厌的嗜血者，杀男人杀老人，抢女人抢孩子抢牛抢羊抢马甚至抢走死人身上的最后一只皮靴。



    月氏，不得不在每年秋冬季节时时刻刻面对匈奴无休无止的骚扰、抢劫、砍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景相同--毫无例外的每年都是坏消息！



    然而，情况却随着头曼单于娶了小老婆开始，而有所改变了。始于公元前215年的河套战役中，蒙恬率领的30万秦军，以最高效的组织性纪律性、当代最先进的武器和战术，打得匈奴缺胳膊少腿，带着仅剩的最后一滴血，用残存的最后一口气一路狂奔逃进北方大漠里。



    被打断了脊梁骨的头曼单于，从此安分守己了。在大漠里，他新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老婆，每日里只顾得卿卿我我颠倒鸾凤，再不曾记得、也不想再过昔日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了。



    一年后，“如花似玉”生下一个男孩。与压在她身上的混吃等死的糟老头子不同的是，作为人母，她的小心眼飞快的旋转着～老头子活不了太久，按照匈奴习俗，在老头子死后，后妈、作为匈奴部落里稀缺资源的女人，将会再嫁给她丈夫的儿子，也就是说，她将会再嫁给冒顿。



    再嫁的她倒是无所谓，虽然她只能作为冒顿的第三个老婆（冒顿已经有俩老婆），但小鲜肉男人如同仙桃一般，吃下一口仙桃的那种淋畅感觉，总是吃千百次烂苹果所不及的。



    于她来说，再嫁的她所不愿意也不忍看到的，是她的亲生儿子。这孩子，聪明，天真，活泼，健壮。但是，却面临着他的同父异母哥哥冒顿继位后，他被惨杀、被抛尸荒野后被群狼啃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下的下场。



    人性最自然的东西就是贪婪贪婪最具体的表现无非就集中在两点愿望上，无限的财富和权力、以及永久的基因传承。他们的交叉点，就是作为集荣华富贵于万世世袭的帝王公候。



    最是无情帝王家！对权力的无情争夺，在古今中外都是一样。《宋书》第80卷，孝武十四王传：帝素疾子鸾有宠，既诛群公，乃遣使赐死，时年十岁。子鸾临死，谓左右曰：愿身不复生王家。



    草原上的政治更加原始，阴谋诡计直白的像白开水，决心和行动如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一样如影随形。作为母亲的“如花似玉”是懂得这些的，这也是她万万不愿意看到的下场！她必须行动起来，她要保护她的骨肉。



    还有，她的亲生儿子继承大统后，她也将“母以子贵”，既可以每天享受着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又能得到母仪天下或者垂帘听政权御天下的至高无上的享受。



    一边是活生生的人间惨剧。一边是阖家团圆+至高无上的权力，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除了风花雪月，历史更多的是惨不忍睹。鲁迅早就说过：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马克思也说过：……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吊死的危险。



    相对于统治一个国家的权力来说，再多资本家的利润又万万不及其九牛一毛了。



    小孩子的眼里只有好人坏人，成人的眼里只看利益。利益越大，竞争越是残酷无情。



    达尔文做了总结，适者生存；不适者，将遭遇淘汰。



    面对这场攸关生死的竞争，“如花似玉”如何让自己孩子活下来？又能让他继承汗国大位？



    草原民族的做事极为彪悍，不喜欢就要杀了你。她开始行动起来，她要除掉冒顿。所以，冒顿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



    在枕边风的吹熏下，耳朵根一向就不硬的头曼单于下令，让冒顿去往曾经的敌人、月氏国，做了人质：两国和好，我把太子送来表明我天大的诚意。



    人质，我们在电影电视剧里见多了，就是指被拘留的肉票，用来迫使另一方履行诺言或者接受某项条件。当另一方违反时候，作为人质的肉票的结局，就是被撕票。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国家之间时候，就是人质外交。就是用国王的亲人、或者儿子，送给另一国，作为人质，越是有求于对方，做人质的肉票就得越重要，最最重要最最高级别的人质，就是送太子。



    头曼单于送给月氏的人质，正是他的大儿子、汗国的太子、匈奴的未来接班人~冒顿。他们双方所要履行的诺言就是维持和平，再不要发生战争！



    如果两国再发生战争怎么办？好办！把人质撕票，也就是砍下冒顿的脑袋。



    就这样，冒顿来到了月氏的夏都巴里坤，也就是位于现在的新疆东部的巴里坤县，开始了他的人质生涯。



    这段生涯，注定是短暂的。



    因为尾随冒顿脚后跟而来的，还有匈奴的10万倾国之兵。这是往死里整冒顿啊！这明明就是逼着月氏撕票啊！典型的借刀杀人计！



    面对匈奴入侵，月氏国上下慌作一团，不得已提前一个月安排转场，以躲避匈奴人的劫掠。另一边，也派出自己的勇士们前往黑戈壁和北塔山落两地阻拦敌人，要御敌于国门外。



    至于手中的肉票、匈奴的太子，他们来不及想出更好的处理办法，就用一个卫队押解着他，随转场的人群，从巴里坤夏牧场，一路来到吉木沙冬牧场。吉木沙，就是现在的新疆北部的吉木萨尔县。这里，在张骞凿通西域后，直到满清在新疆建省前，始终都是新疆北部的最重要城市。



    不出意外的话，冒顿将被关入吉木沙城，从此将遭受着暗无天日的折磨；或者被关在笼子里作为动物展览、或者在被羞辱后砍掉脑袋，而后按照东方游牧民的习惯，他的脑壳会被锯下，被涂漆，镶金边，最后成为月氏人的酒杯。



    冒顿，绝不愿意等死！他必须要在进入吉木沙城之前逃走。



    机会，只剩下今晚了！



    月亮，将圆未圆!被即将回家的情绪所感染而喝醉了的月氏男人们都躲进毡帐呼呼呼的早已睡着了。女人们洗洗刷刷，又伺候着老人孩子，等做完这一切全部家务，也赶紧睡下来争取多休息一会，等到天亮她们又有着一堆堆做不完的活儿。



    他们太疲累了，以至于都睡得那么沉，那么死。



    冒顿闭着眼睛，也假装睡着了。他的四周，是20名押送他的月氏骑兵。他们全副武装，皮盔皮甲，铁质的弯刀和长弓棱箭。



    转场过程中，他们恪尽职守，在每一个夜晚里，都大睁着本就凸出的眼珠，生怕眼前的匈奴太子会变成鸽子扑腾着翅膀倏忽飞走。



    让他们放心的是，冒顿太子每日里开开心心，用匈奴话或汉话（汉话是后来的说法，当时叫做秦语，或者中原话，下同）、或者半生不熟的月氏语，滔滔不绝的讲着被他睡过的匈奴女人、秦朝女人、东胡女人、甚至讲述他同时和俩老婆双飞双栖的细节。



    这些内容真真假假香艳刺激，激发出每一个押运士兵的荷尔蒙。年龄上的相近，三观上的相同，很快使他们忘记了眼前这个匈奴人是他们的敌人；再加上一路相安无事，他们对他多了很多亲近感。



    随着目的地的临近，这些士兵也终于松下一口气，狼吞虎咽般吃得肚子圆圆，而后和往日一样围着冒顿一圈席地而睡；除了留下两个哨兵警戒着。



    这个世界终于沉寂下来，偶尔的两声哞哞的牛叫，在山脚下传出很远很远。



    冒顿一动不动，但在心里，他却明明白白。转场以来他所讲的这些故事，只是他扮猪吃老虎计划的前奏。他首先撒出迷魂汤，假装自己傻乎乎毫无心机。实际上，他每天都计算着这些押解他的士兵们的呼噜声，和他们换岗的时间。



    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必须计算和利用好每一秒钟。在身边都是敌人的国家里，如果是前半夜逃离，万一有人还醒着，一声大喊就会惊醒千百人并很快将他擒获。如果是后半夜逃离，则四面八方的追兵很快就能在天亮后追上并活捉他。



    所以，他只能在子时逃走，也就是相当于半夜的零时到一点，利用后半夜的这段时间里尽量桃之夭夭，且在天亮前找到藏身之处。



    还有，想要逃得快，还需要一匹马。这倒容易，在他们周围，牧民们的马匹都一群群散放在原野上。作为阅马无数的他，一眼就能选出最好的马匹，即使是在月光下。



    《史记》：“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

    冒顿决定行动了!
    狼山故事2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匈奴的习俗，是月圆则进，月亏则退。
    今夜皎皎空中月将圆，适合开战。冒顿带着早已藏好的弯刀、奶疙瘩以及一段木棍。他起身，一脸痛苦的样子走出这些士兵们包围着他的圈子，带着满脸的歉意，对哨兵说：肚子疼，拉粑粑。
    他的狼头金柄弯刀早被月氏人没收了。现在他腰间这把弯刀，是两天前随手从其他牧民的货堆里顺手牵羊来的。奶疙瘩，是他连日来偷偷节省下的。他赤裸上身，其他的物品包括他最珍贵的雪豹皮大衣，也全部留在原地了。
    哨兵发了一句牢骚，懒人屎尿多。便转过身再不理睬他了。
    另一名哨兵也转过身去，似乎怕臭味会熏到自己。

    冒顿几步走到他早就巡查看好的一丛芨芨草后，将棍子插进沙地，将他的皮帽子戴在木棍顶部，假装他蹲在草丛里。
    冒顿知道，他人生中又一次灾难来了。化解灾难的唯一机会就是快！快！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逃命也是一样！
    他扔掉鹿皮皮靴，弯腰跳下身边的一处干沟，光着脚拼命的跑往距离最近的一处马群。他一眼扫过去，看中一匹浑身雪白的高头大马。翻身上马，抱紧马头，身子紧贴在马背上，双腿一夹，驱使着马儿小跑起来。
    匈奴人都是天生的骑手，他们从出生到死亡，包括吃饭聊天等，几乎每天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马，成为他们最顺手的工具。
    初秋的风，充满了自由的气息，吹在他光秃的头顶和赤裸的上身，是那样凉爽，似乎全身被堵的太久，顿然间有全身透气的感觉，一如冲破牢笼的虎豹鱼鳄，要任性的跳跃畅游。
    待得身后传出纷纷扰扰的混乱声音后，冒顿已经骑离牧民们的驻地。他的前方，是猛虎生活的山林，是雄狮狩猎的草原，是雄鹰翱翔的蓝天。他不再犹豫，双腿夹紧马肚子，大喊一声：飞吧！我要飞得更高！

    这一次，是冒顿的第二次逃命。10多年前那次，年仅15岁的他作为后卫军指挥官，担任全族人的掩护任务，要抵挡和躲避30万秦军的追杀。最终，他只身逃入沙漠，九死一生，才得以回到父亲身边。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冒顿是不死之鹰。我绝不会死在大月氏，我绝不会死在后妈的阴谋里。绝不! 冒顿纵马狂奔，把追兵的喧嚣和耳边呼呼的风声都甩在了身后。他咬着牙，望着这无尽头的夜幕发誓：我要复仇！！！
    老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一个人对外界的反应，都是对等的，总是推己及人的。冒顿作为太子，却被父亲抛弃，甚至父亲还要设计除掉他。他从父亲和家庭中得到的教育，就是你死我活，就是对敌人的毫不留情。

    报仇是未来！
    眼下，他从哪里逃回匈奴？
    在做人质的转移期间，他通过和大月氏人有意无意的聊天，早已探听清楚，他回到匈奴的路，有三条~~

    南路，一路上要经过无数大月氏人的游牧地，再穿越数百公里的黑戈壁。这里是无人区，自然无水。他可以不喝水，但马儿数天不喝水是要死的。没有了马匹，他也难逃一死。 这条路，必须要有强大的后勤和辎重保障，才敢于穿越。于他来说，是一条死路。
    东路，是北塔山，是他从匈奴来月氏时的旧路。他熟悉这条路线，距离上也最近。但他这条路上，匈奴和月氏正在排兵布阵，一场大战即将开始。面对千军万马，他自然没有偷越边境的信心。

    但，他现在逃跑的方向正是此路。为什么这样呢？
    冒顿的想法是要虚晃一枪，路上故意落下一两处破绽，把追兵引去北塔山。而他，实际要从第三条路逃走。
    下午，冒顿来到一处山口，在山口外的山凹草地，他用草编了一段绳子栓住马前腿，由它在这里吃草。他自己爬上山口的一块巨石，等着追兵的到来。
    天色近黄昏，他终于看到远方有一片移动的黑点。黑点越来越近，不出他意料，是大约200名月氏骑兵。他们从巨石下飞奔而过，风声中飘来他们的谈话~~
    抓住这匈奴崽子，我要剥他的皮……
    我要砍断他的腿……
    我要用他的人头做酒杯……
    直到追兵们过去很久，冒顿跳下巨石，找到已经吃饱喝足的白马，迎着满天繁星，往东，一路绝尘而去。

    往东的这第三条路，是穿越准噶尔盆地到乌伦古河；沿河而上，到达其支流小青格里河；再沿河到源头；翻越金山，进入匈奴。
    这条路，穿越准噶尔盆地是700里，快马加鞭的话大概需要2天时间。
    从乌伦古河到金山分水岭，大约400里。由于在山谷中骑行，速度慢，估计也需要2天时间。
    而后，他就能回到家里，再寻机手刃仇人，实现人生抱负。

    他能吗？
    总结历史人物，就能得到一个结论：“死”过一次的人，其人生成就也更大。
    比如韩信发迹前，曾跪在刑场等待斩首。他排12号，前11人已被砍头。萧何恰好路过，将他救下。
    比如岳飞，因为不服从命令被押赴刑场等待午后待斩。巧的是宗泽午饭后散步于此，救他一命。
    类似的还有在刑场等死的李靖，是李世民无意中路过才使他逃离一劫。
    至于成吉思汗，小小年纪就被多次追杀，一次次的大难不死，终于造就他的“必有后福”。
    为什么这些人会有更大成就呢？
    和常人相比，他们都经历过死亡的炼狱折磨，他们的意志由此极度强硬，以至于在人生的任何时刻，他们在遇到任何困难时候，都能从容应对。这钢铁般的意志，让他们远胜过对手。
    冒顿更是再胜一筹，因为他“死”过两次了。所以，他是合金钢，是超级钢。
    后人做总结时，说了这么一句话：“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再借助时代的东风，扶摇直上九万里，成为名垂千古的大英雄。

    冒顿放慢速度，任由胯下的白马小跑着一路往前。他掏出奶疙瘩塞了一块在嘴里，充作吃饭。
    奶疙瘩，是草原牧民的一道食品，是牛奶发酵后，用锅煮，然后装入布袋，滴尽水分，晾干后的固体部分。这是牛奶的精华，可以长期保养，又具有高营养。因此还还是游牧国家里最好的军粮。有了它，游牧士兵不需要后勤保障就能持续骑行数百上千里路，强大的机动性和突然性，往往就能赢得一场场战争的胜利。

    天苍苍野茫茫。在冒顿的正前方，天空泛出鱼肚白，一会儿，一轮耀眼的朝阳喷薄而出，将金色的光芒撒满准噶尔盆地。在亘古不变的灰褐色戈壁滩上，稀稀疏疏的长着一丛丛的芨芨草、梭梭柴等灌木植物。除此，放眼所望就是满地的大小石子、石头了。因为这里经常都是大风，历经千万年的大风肆虐后，地表的沙土早被吹得不见踪影。没水，也就没有了人，除了偶尔游牧至此的牧民。
    也因此，这里是一些耐旱动物的乐园，如野兔、野鸡、鼠类、黄羊、野马、野驴、马鹿、北山羊、盘羊等，以及以他们为食的肉食动物，包括狐狸、虎、狼、棕熊、雪豹和鹰、雕等。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夕阳西下时候的太阳更大更圆，一如燃烧的巨轮，淡红色霞光把天空装扮的犹如染坊，赤橙黄绿蓝靛紫，无所不有。地平线上或隐或现的山脉，天地一色，缠绕以浓淡不一的云雾，如诗如画！
    日升日落，白天就这样过去了。

    又一个黑夜来了。
    咻咻咻--
    咻咻咻--
    正坐在马背上打盹的冒顿，只听到白马儿发出惊恐的一连顿长嘶。他一激灵就醒了--要坏事！
    果然，在他的右前方站立着一群野狼，一声短促的嗷叫后，仿佛是听到冲锋命令似的，群狼撒开四脚就向他扑来。
    前有狼群后有追兵，怎么办？冒顿没有丝毫犹豫，他连续站起身子，用双腿撞击马肚子，又猛拍马屁股。白马往前一跃，疯一样往前冲去。生死关头，它也拼命了。
    这是一场无声的拼搏，马在逃，狼在追。没有围观者，只有双方无言的较量。无言，说明两方都在集中全部的神经和体力，都在用尽了全部的能量。这场较量，拼的就是速度。赤裸裸的速度！谁慢，谁就会被淘汰。

    月亮已然升起，照耀着惨白的大地。时间，一秒秒过去了，马儿的步子逐渐慢下来。狼群显然察觉到了，嗷嗷叫着，互相鼓励着同伴。
    冒顿能感觉到自己头皮上已经满是汗珠，冰凉透骨，凉意由头顶渗入胸腹，再传到双腿，脚底。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去，一只灰白相间的大狼已经追至马尾处，更多的狼也追到大概十米外。难道天要亡我于这戈壁野外吗？不！我大仇未报，我绝不能就这样死去！

    在生死关头，冒顿对着马儿猛拍几下，接着他在马背上一个180度的急转身，脸朝向了追赶的狼群。他左手抓着马背，右手中握紧了弯刀。
    灰白狼跃起的瞬间，冒顿手中的弯刀也完成了出刀、收刀的动作。嗷的一声悲叫，灰白狼如同被抽气了的玩偶，顿然摔在地上。
    这声音，惊醒了前方的一群黄羊，它们惊慌逃窜着。狼群先是被同伴的惨叫惊得愣了一下，当它们继而看到黄羊群时候，就果断舍弃冒顿，把森白的牙齿咬进了掉队的黄羊身上。
    天助我也！冒顿心中一阵狂喜，他脱离危险了。因为吃饱的狼不会再狩猎了。他拍拍马头，对他柔声说道：哥儿，辛苦你了！

    天亮时分，冒顿终于走出准噶尔盆地，眼前，一条大河由南向北奔腾而去。他知道，乌伦古河到了……
    乌伦古河到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犹如打翻颜料瓶似的各种色彩的树木。又似进了动物园，各种的鸟兽或唱或跳。
    一条大河波浪宽。河面宽约数百米，波浪声哗、哗、哗哗的响着。河水是透亮的，清澈见底。河边，流水触摸着水底的碎石，在水面上形成一圈圈波纹，向前、向左、向右扩散开来，在一些地方又回转过来，如此反复，如同一首百读不厌的诗，使人无限遐想，让人看了又看读了又读。
    冒顿脱下皮裤，用一根藤条系在马头上，拉着马儿跳下河。由冰雪融化而成的河水，冰冷透骨。他却毫不在意，肆意地洗涤着两天两夜的奔波和征尘。河水里，鱼儿畅游。他大口的吞咽着河水，甚至有数条小鱼儿不小心被他“活生生”吞咽进肚子里。
    这里特别要说的是，当地游牧民一直保持着不吃鱼的传统，这也导致河湖里鱼类泛滥。至于现在，都与时俱进了。鱼不仅可以吃，而且还能卖钱。也因此，野生鱼在当地已被明文禁止捕捞了。

    洗浴结束，冒顿跃上马背，溯行在河畔密林中。一路上，黄的是桦树，红的是山楂，还有依然绿意盎然的杨树、柳树、榆树、松树等。这些树上，挂满了牲畜的内脏、以及牛头马头等。这些腐肉往往会吸引来成群结队的猫头鹰、乌鸦、苍鹰、雕等。此景此情，看起来阴森恐怖。其实，这是当地的祭祀习俗，祈祷草儿壮牲畜肥。
    河谷时宽时窄，除了林木野草，还有着越来越多的田地，种植着小麦、黍、大麦、糜子、黄豆、苜蓿等。尤其是小麦，沉甸甸的麦穗翻滚，微风一吹翻起千万层金波，飘散出诱人的饭香味。
    当时的新疆人有农业生产吗？答案是真的。比如小麦，就是从西亚沿着阿尔泰山、通过河西走廊，最后传入中原的。《中国新疆阿勒泰经典文物系列丛书 切木尔切克文化》第10页明确写道：“当地居民吸收着西方和东方文化，在新疆阿尔泰山地发展着农业生产…由于气候的变冷…渐渐地不适宜农业生产的发展，居民养畜业有了更加迅速的发展，并且向游牧转移。”意思就是，当地人先有农业，因为天气转冷，才改农为牧的。
    有人会说，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你确认当时新疆有这么多农产品吗？我再次保证，这一切都是真的。因为这个区域，是亚欧大陆的中心，自古以来就是中西交流的最重要中心之一。不仅是小麦，其他如马车、冶铁技术、马鞭、箜篌、木曲棍、山羊、绵羊、马、葡萄、以及用于毛织物染色的黄大犀草等，都是从西亚（或中亚）传入新疆，再被带入中原的。
    在新疆的传输路线，就是阿尔泰山。这条路线，也就是沿山丝绸之路，或称丝绸之路大北道。至于众所周知的丝绸之路的沿天山南北的绿洲线，其开通时间要迟了差不多1000多年，要到张骞通西域之后才开通的。

    天空翱翔着山鹰、雕、金鹏、白肩雕、燕隼、雀鹰等猛禽。
    林木间，站着飞着诸多小鸟:斑鸠、花尾榛鸡、小鸨、鹌鹑、抓沙雉、沙鸡、野鸽、杜鹃、夜莺、白腰雨燕、楼燕、戴胜、百灵、黄鹂、喜鹊等。
    草丛里，随处可见各种大小动物：河狸、松鼠、雪兔、赤狐、紫貂、伶鼬、水獭、野猪、猞猁等。
    水面上，飞着游着天鹅、白鹤、灰颈鹤、鱼鸥、白鹳、灰雁、赤麻鸭、鸬鹚、银鸥、红脚鹬、燕鸥等。
    水中的鱼类，包括小红鱼、鲤鱼、白斑狗鱼、东方欧鳊、鲢鱼、五道黑等。
    这一切，像极了一幅悠然自得的山水田园画。

    救命啊--
    突然，一个女子的呼救声打破沉闷的下午，在浓密的河谷树林里回响起来。
    冒顿不想惹事，他竖起耳朵听清了呼救声的方向，准备绕行过去。但，呼救声再次响起，一声声益显绝望。她是谁？她遇到什么困难了？
    冒顿是一个英雄。在中国人的定义中，所谓英雄，就是在拯救弱者的过程中，所表现出的侠肝义胆。在欧美，勇者所推崇备至的一句经典名言就是，能力越强，责任越大。
    作为英雄和勇者的冒顿，他的血始终都是澎湃似火的。面对现实，他不能逃避。他拨转马头朝着呼救声的箭一般冲过去。

    前方，在一群牲畜的前面，站立着一个手持短剑的女孩。女孩的对面，一头老狼正一步步逼近。看样子，它应该是被狼群的新狼王打败后落荒而逃的老狼王。狼，一般都是趁着黑夜和团队合作捕猎的。作为独狼，捕猎难度大，更要依靠突袭。现在，它大白天出来觅食，显然是饿极了。
    冒顿发出一声呼啸，吸引了老狼的注意力。接着，在马儿的飞奔中，他一手搂住马背，身子飞快的贴近地面，一手捡起河边的一块卵石，手挥处，卵石闪电般飞出，砸在老狼脑袋上。野狼倒地，不停地悲嚎着。
    女子见状，将手中短剑刺入狼颈。血，喷射而出。接着，她将短剑刺入狼腹，上划下拉，把一张狼皮完整的切割下来。

    冒顿欣赏着这位姑娘。她插着鹰羽的白狐皮帽下，几十条黑褐色小辫垂在胸前。皮肤白皙，椭圆的脸直挺的鼻翼，眉如柳叶眼似杏，双唇鲜红。纤细的腰身系着一件鹿皮短衣，内穿一件来自中原的白布衣服。脚上是饰有花纹的一双鹿皮高腰皮靴。
    她像个孩子，始终在蹦蹦跳跳着。她的声音风铃一般，清脆如林间鸟儿。她的眼神纯洁，如同这河水，不含一丝杂质。
    这一刻，他承认自己爱上她了。后来，心理学家总结说，这世上所有的爱情，都是一见钟情。其他的所谓婚姻，比如门当户对或者日久生情，那不是爱情，那是类似于动物一样的群居需要或者繁衍的合作需要。

    女子做完这一切，打量着冒顿。他大概20多岁，野猪皮一样的肌肤，公牛腿，狼腰 ，黑貂肩，熊胸，全身长满厚厚的毛。被晒得黑铁一般的脸上，小眼眶里有着鹰眼一样的一对蓝眼珠，乱蓬蓬的满脸胡须，高鼻梁。
    当然，最典型的是他那匈奴人标志的头~头顶秃着，两侧各留下一缕头发分别梳成俩小辫。脑壳正前方又留一块如同锅铲一样的头发。如果不是他凶巴巴的样子，像极了年画里的胖娃娃。
    不不不，不是胖娃娃。应该是白马王子。他骑着白马，从天边而来，挥手间将她从地狱的边缘，救回人间。

    你是匈奴人？她问。她说的是汉语。
    2200年前的新疆人说什么语言？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新疆史前晚期社会的考古研究》第19页写道：就目前的考古看，新疆地区的人群开始使用的语言文字是汉语。讲这段故事时，我们以此为准。
    所以，不仅是她，她的家人以及全部的当地人，除了.月氏.国派来的监管人员，都是讲汉语的。至于冒顿和匈奴人，讲的应该是匈奴语，但文字却可能是汉字。由民族出版社出版的《中国西北少数民族史》第34页写到，“匈奴统治阶层，或在匈奴政治生活中，曾广泛地使用过汉字。”

    他用汉语问她：哈哈哈，你怕匈奴人吗？
    女孩接口说：不怕！我们这里来来往往很多人，各民族都有，也有匈奴牧民，都很友善。
    冒顿挥挥手，那你回家吧，我要继续赶路了。
    女孩挺身拦住马头，急匆匆说道：你救了我，请你跟我回家，我父亲会感谢你的。
    冒顿：我还有紧急的事情……
    女孩执拗的说：老人说，尊贵的客人，你前行的道路就要到头了，今晚就来我家里吃饭吧。老话说，见人不施礼，多走十公里。在狼山的所有事情，也许我父亲可以为你帮忙呢。
    那…好吧。冒顿说。他看着她，继续说:我留下来的原因，是你的美貌和你纯洁清澈的双眼，还有你铃铛一样的说话声吸引了我。

    她羞红了脸，卷起狼皮，吆喝着羊群，带着他往家里走去。其实，她的春心早就泛滥了。她看得出，他是英雄；骑骆驼的，在羊群里难藏身。
    在回家的路上，他知道了她和她家庭的状况:这里地处金山东南麓，因为野狼出没，所以叫做狼山。
    她叫阿莉莉，17岁，单身。她爸爸是斯基泰人，祖先来自于顿河和多瑙河之间的东欧大草原。她妈妈是阿凡纳羡沃人，其祖先由叶尼塞河迁徙至此。
    她还有四个哥哥，在夏牧场放牧。不久前，大哥二哥被征兵了，抵抗匈奴的入侵。所以，他们对匈奴人没有好感。但是，他们对月氏也没有任何好感，因为他们本来有一个自己的国家~三道海子汗国，20年前被迫臣服于月氏。之前，他们缴税是10只牲畜交一只；现在月氏逼迫他们10只牲畜交2只……

    听她絮絮叨叨说着，冒顿有了片刻放松的心情，欣赏看着这山、这山。
    山，是金山，即现在的阿尔泰山脉，因山中产黄金，历史上一直被称作金山。当地谚语说，阿尔泰山七十二条沟，沟沟有黄金。
    河，包括乌伦古河和它的四条支流，大、小青格里河和查干郭勒河、布尔根河。
    这些河流以及遍布的湖泊，汇聚成为青河谷地，也就是现在的新疆青河县。
    这片金山银水，自古以来吸引了无数武将文人。耶律楚材就是之一，他路过此地时写道，“时方盛夏，山峰飞雪，积冰千尺许。上命斫冰为道以度师。金山之泉，无虑千百，松桧参天，花草弥谷。从山巅望之，群峰竞秀，乱壑争流，真雄观也。自金山而西，水皆西流，入于西海。噫，天之限东西者乎！”
    耶律楚材是谁？也许很多人不知道。但大家都听说过一个故事，蒙古帝国南下，妄图变中原为牧场。在汉族人生死关头，有一人挺身而出，建议保留汉人为帝国缴税。由此，汉人才躲过一场被灭族的浩劫。
    他，就是汉化的契丹人耶律楚材。他本是金国的一名官员，作为俘虏，他受到成吉思汗的重用，跟随蒙古军队西征时路过此地，如是写着。

    这里的特色，除了多狼、多金、多山、多水；就是冷。最热的7月份平均温度只有21℃，无霜期约93天。每年五六月份，正当春花烂漫时，也许一场小雨就直接转成了凉秋。相对于内地来说，这里几乎是没有夏天的。
    近年来当地的统计数据也显示，青河县年均温度仅约零度。因此，内地还是酷暑的八月，这片河谷中已是秋雾弥漫。雾气如流水一样，沿着河面、地面、林间，飘动、流淌、忽散忽聚，或淡写轻描，或风起雾涌。
    黝黑的狼山，静穆肃立，雄壮霸气，卫护着娇柔的河谷。一如这里的男人，用他有力的双臂，紧搂并保护着妻儿老少。

    这水，这山，像极了仙境。
    此刻，满目的金黄和秋草，提醒着人们，秋天来了。狼山的秋天冷，冬季更冷，常有零下40多度的极端天气。
    唐朝诗人岑参在他的诗中描写这里的冷：“将军金甲夜不脱，平夜行军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因为冷，又因为地处交通要道，这里自古民风勇悍，出生过突厥汗国奠基人阿史那土门；大唐北庭都护府的最后一任大都护、民族英雄杨袭古，也在这里为国捐躯；汉朝消灭匈奴的大决战、金微山战役，也发生在这里。
    此外，蒙古帝国的六次西征，以及满清消灭准噶尔、锡伯族西迁、民国多次抗击外蒙入侵等，在这些影响着国家历史的大事件里，青河县都具有不可或缺的影响力。
    所以，关于新疆的历史，有一句话是，3000年前看青河，2000年前看南轮台，1000年前看伊犁，100年看乌鲁木齐。

    在这片英雄的土地上，在乌伦古河河谷，在大、小青格里河的交汇处，在狼山脚下，就是阿莉莉的家。
    阿莉莉，一如下凡的小仙女，一路上蹦蹦跳跳。她的一句句话，如风铃，让冒顿春心荡漾。
    4

    狼山脚下，就是阿莉莉的家。一圈用梭梭柴或卵石做成的围墙，墙上挂着的野葡萄熟了，黑的紫的红的格外诱人。墙内外，堆积着牧区人家常见的一堆堆干牛粪和干柴：这都是用来烧火的，用以做饭或取暖。??


    院子正中，是一座毡帐，旁边竖立着两根作为栓马桩的石柱，这是阿莉莉的父母住的。

    院子一侧，是一座两开间的平顶木屋。木料，是当地山区最常见的落叶松。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松香味。这是阿莉莉的住房、以及存放杂物的库房。??


    另一侧，则是足以容纳数百只羊的偌大羊圈。??


    听到羊群的叫声，阿莉莉的父母都很惊讶的走出毡帐。这个时候，还不是羊群归圈的时间啊！??


    阿莉莉的父亲，瘸着右腿，满脸胡须，头戴镶金的狐皮帽，身着毛线毡毯，鹿皮高腰皮靴，胸前挂着一枚纯金打制的鹿头饰品，手握着腰间的黄金鹿头柄的弧背环首铁刀。??


    阿莉莉的母亲，戴一顶镶嵌着一圈海蓝宝石的尖帽，长袍长裙，头、颈、耳、双腕和衣服上，戴满了金的、玛瑙的的饰品，包括金鹿发簪、金耳环、金坠饰；长袍上镶着金珠子；长裙和靴子上钉着金片。??


    冒顿惊叹：这一身身装束，真土豪！在匈奴，这身行头只有他爹他后妈才穿戴得起。当然，他也知道，黄金和海蓝宝石是金山特产。但乍见之下，还是忍不住感慨。??


    当老人们见到冒顿，都极为吃惊，很惊奇自家女儿竟然带回来一个匈奴汉子？！这在目前的临战状态下，他是不是间谍呢？??


    但，无论他们有着多少的吃惊和怀疑，阿莉莉的父亲，奥健老人，还是拥抱了冒顿。在他们的习俗里，凡是进入自家的人，无论是谁，都是客人！客人，理应受到最高贵的尊重。??


    冒顿被迎进毡帐里。毡帐中间的羊毛地毯上，摆放着一张木桌。阿莉莉的母亲将热奶茶倒在碗里，端放在每一个人面前。?


    当阿莉莉讲完她被冒顿英雄救美的遭遇后，奥健老人再次拥抱了冒顿，一连声的表示着感谢。??


    晚饭是煮全羊、熏马肠、酥油奶茶；杂以一些素食，有雪莲、灵芝、大芸、沙葱、甘草、野韭菜、阿魏菇、金银花、黄芪、党参、冬虫夏草、紫花苜蓿等。??


    奥健老人双手举起羊头，递交给冒顿。冒顿接过羊头，感谢了主人的热情招待，祝福了主人家的每一位成员。??


    吃吧吃吧！远方来的客人！肉，是羊肉。?


    酒，是马奶酒。?

    果酱里，有野葡萄、沙棘和野草莓。?

    糜子饼，是大麦、小麦、粟和狗尾巴草混合在一起，蒸熟的。??


    一只肥胖的大尾巴羊很快被吃光了。期间，阿莉莉和父母几乎就是看客，看着冒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这也正常，他平时的饭量就能吃掉半只大羊，如今已连续三天没有吃饭的他，在遇到如此美味佳肴时候，自然是放开了肚子，一定要补足的。


    再说，羊肉好吃啊，即使是作为匈奴太子，吃到如此香嫩甜的羊肉，次数也不多。这也难怪，青河县的羊古今闻名，一向被誉为“吃的是中成药，喝的是矿泉水，尿的是太太口服液，屙的是六味地黄丸”。??


    吃饱喝足，冒顿在裤腿上来回擦抹着油腻的大手，听着奥健老人的分析。老人用桌子上的羊骨、果酱杯、牛角杯等，摆出一幅地形图，比划着说：

    从狼山出发，一共有8个山口可以翻越金山去往匈奴。其中沿布尔根河而上，距离最短、地势最为平坦的是塔克什肯山口。这里，一般人是不能通过的。因为当地有月氏的一个军营，修筑有一个大型堡垒，长期驻扎着大约200名士兵。??


    其他的6处山口，包括冰达坂、沙包达坂、兔子达坂等，6-7月份会有巡逻兵不定时巡查。其他时间里，因为大雪封山，这里无法通行。不说是人，即使是狼群也难以逾越。??


    老人说，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宽达坂。

    他详细的比划着，沿着小青格里河右岸，在山间河谷行走2天，到三道海子，在前山口和后山口有两个堡垒，各有11名守军；继续往前就是宽达坂，翻越这里，就是匈奴了。??


    如何消灭两处守军呢？

    奥健老人一手握刀，嘴里鼻里吞吐着大麻烟的迷雾，连连摇头说，“凭你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这时，阿莉莉和母亲再次进入毡帐，将手中的物品递交给奥健老人。老人打开来，是他们家珍藏多年的一件雪豹皮衣和一双刚刚做好的狼皮皮靴。皮靴所用的狼皮，正是今天下午被冒顿打倒、又被阿莉莉宰杀的老狼。??


    这是他们送给冒顿的礼物。他双手接过，看了一眼阿莉莉。她也正在看着他，一张红红的圆脸在松明灯下被耀得分外妖娆。??


    月亮越来越圆了，按照匈奴传统，正是发动进攻的最好时机。冒顿躺在毡帐里的木板床上，听着俩老人沉沉的呼噜声，心胸中如似万马奔腾难以入睡。他空有满腔复仇心，却被阻于这狼山下~凭他一个人如何消灭两支小军队呢？??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冒顿心内一惊，将右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


    在毡帐的门帘被掀起的瞬间，他看出来~这娇小玲珑的身材一定是阿莉莉。她来到他床前，一手捂住他嘴，摇摇他手臂。?


    她发现冒顿已醒，继续捂着他嘴，示意他跟随自己出了毡帐。??


    在他们身后的毡帐里，阿莉莉母亲推着老伴，问：怎么办？?

    奥健老人叹口气，说，小鸟翅膀硬了，随她飞翔吧。??


    阿莉莉拉着冒顿，来到了她房间。透过玻璃窗户，月光如银，倾洒入室内。熏香炉里塞满着野生薰衣草花，花香四溢。她稍一犹豫，又仿佛下定决心，手忙脚乱的脱去丝绸内衣裤。于是，她赤裸裸的，那欧亚混血少女的白皙皮肤，如同羊脂一般油润滑腻。黑褐色的长发像瀑布流下盖住双肩，又遮住她石头一般坚挺的双乳。这是一朵花，在她该被摘下的季节，即将被摘下！??
    这是一只羔羊，今夜注定会被送上祭坛！

    冒顿没有犹豫，伸开双臂。
    她热情似火。??
    在这夜空的寂静里，突然，响起她嘶哑颤抖的一声喊叫，“冒顿…我…爱…你…”??


    狼山的女人就是这样，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阿莉莉相信，冒顿也是一个该恨就恨该爱就爱、恩怨分明的男人。??


    冒顿醒来时，已是上午了。天灰蒙蒙的，阴云低沉，压住狼山，压得人要喘不过气来。他穿上皮裤，也穿上床头叠放着的雪豹皮衣和狼皮皮靴。??


    阿莉莉一手提壶一手持碗走进来。她看着他，笑着，给他倒了一碗鲜奶，看着他喝光了。??


    他搂住她，把她放在他腿上，揽过她的头，作势欲吻。她躲过了，满脸娇羞。??


    冒顿揉搓着她的长发，问她：跟着我一辈子，无论生死，无论贫富，愿意吗？

    阿莉莉将全身埋进他怀抱里，用只有他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你去哪儿，我跟你到哪儿！??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断这对恋人的，是奥健老人。

    狼山故事5
    5

    奥健老人带来两个消息。?

    一个是坏消息。昨夜他就发现，有西南风吹拂，晚霞是彤色的；炊烟是直上的，空气浑浊。今早又乌云压顶，这些都是暴雪的征兆。?

    根据这两天的气象，他认为三天内有暴雪。如是，宽达坂将被大雪封山，变成“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无人区。冒顿须尽快行动了。??


    另一个是好消息，冬季临近，狼山的月氏巴依（即老爷，当地主官）即将回吉木沙冬牧场汇报工作，临走前他想大捞一把，限期要求此地的淘金工缴纳10斤黄金；否则将治以谋反罪。谋反罪，在古代是最大的罪名，是必死无疑的。


    这些淘金工有60人。今年初，月氏给他们的税额是打造一顶金王冠。如今，却被这巴依突然加码，逼得他们无路可走。要知道，他们都是拖家带口的，除去开支，也所剩无几了。??


    即使是被杀的羊，临死前也会叫两声；何况是人啊！?

    更何况，他们都不是普通人；他们原本是秦国将士，因为不堪忍受秦军的严刑峻法，才做了逃兵。几经周折，逃亡到大漠外的小青格里河畔，以淘金为生。??

    他们商量后，认为与其坐等被杀，不如先下手为强，然后逃之夭夭。于是，他们真的要“谋反”了~以武力杀死巴依，再迁移他处。?


    你不给我活路，我就只能先干死你了。?

    再说，对于列阵作战杀人，他们是相当地熟悉，毕竟是专业出身的！?

    但他们也懂：谋反容易善后难，他们必须要有足够的马匹和一支运送家眷的驼队，以便事后的快速转移。?


    天刚蒙蒙亮，正当奥健老人看着低沉的云层发呆时，淘金工的首领秦衷，来到他家里，协商购买他家的马匹和骆驼。之前，他们交往颇多，所以秦衷毫无保留的说了他们的计划。??


    真是天助冒顿也！?

    奥健老人赶忙来到木屋讲述了他的计划:如果冒顿和淘金工联手，将能够消灭三道海子的2支月氏部队，一起逃出生天。?


    冒顿来到毡帐，看到了秦衷，一个身着黑布衣、盘着圆锥形发髻、矮小精悍的中年男子。?

    这对昔日的敌人，曾在河套战役中打得你死我活的对手，如今拥抱在一起。?

    战争，本就是利益集团的争权夺利。战死者，都是老百姓子弟啊！对于普通人来说，吃饱喝足睡好就一切都OK了。战场上的生生死死都在瞬间，没有人会喜欢战争的；除了野心家。??


    他俩一抱泯恩仇，一个匈奴人，一个故秦人，坐在一个斯基泰人的毡帐里，面对面，商量着消灭月氏人部队、以及行动的环节。??


    午饭后，应秦衷的邀请，冒顿和他并辔而行，来到不远处的野猪窝村，即淘金工的驻地。??

    青河河谷地处金山东南麓，黄金遍地。即使是历经采淘金数千年后的现在，当地的夏天依然随处可见探金者；他们手持金属探测仪，弯腰低头，那种认真的样子仿佛地下满是宝贝。事实也是如此，他们基本都是满载而归。据说他们中的很多人，来此一趟就能在城里买车买房了。

    在当地，更有很多牧民捡到狗头金的故事。最近捡到的一块狗头金足有15斤重。据当地人说，有关部门正在和牧民谈判购买。??


    其实，早在早期铁器时代，以青河河谷为基础建立的三道海子汗国，依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黄金财富，野蛮扩张着势力范围，向东越过金山占据了蒙古高原西部，向南越过天山推进到焉耆一带，向北拥有着包括伊犁河流域、哈萨克草原等在内的广大区域。??


    历史上青河县的重要性，除了是交通要道，就是其巨大的黄金财富。也因此在任何年代都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毕竟，手中有黄金，就能实现人生99%的梦想。


    秦衷介绍着，淘金，是一个经过淘洗才能得到黄金的过程。不经淘洗，埋藏在泥沙里的黄金是看不见摸不到的。?

    金子分散在沙石里，需要用水一遍遍冲洗，剩余的就是黄金，就是那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可以让人人都能实现梦想的黄金，真金白银的金。??


    在河谷里，淘金工使用铁锨挖开地表，将沙石运到河边，倒入木槽。这些木槽长约2米，横截面是梯形，中空，类似于马槽。其两端都有开口，一端抬高，河水顺槽而下，冲洗着槽内的沙石。??

    木槽内的底部，是横向排列的一排排小木棍。因为沙土轻，随水流被冲走了。石头，被扔到一旁。

    黄金因为质量重，会被一层层拦截，沉积在木槽底部。??


    根据冲洗的沙石量，他们会把木槽底部沉积的沙石，做最后一道程序，即将沙子倒入簸箕里，在河水里反复淘洗。千淘万漉始到金，剩下的就是黄金了。?这些黄金一片片的，像是加工后的小麦皮，俗称麸皮金。??


    这是一项重体力劳动，因为每天浸泡在冰水里，久而久之，淘金工的骨头都被同化成冰骨，一年四季都是冷入骨髓，且相伴终生。即使如此，一个淘金工做满一个夏季，大概5个月，所得仅约4两黄金。?


    他们收入的大部分，用来缴税、交换牧民的肉奶、以及购买工具等。这样，他们60人的一年所得也仅约6斤。?

    按照年初要求，他们已经打造好一顶纯金王冠。但未料到，巴依又突然加码要额外收取10斤黄金，这是他们断断不能忍耐的。??


    淘金工的住房，都是半地下室的地窝子。房子的一半在地下，地面下挖一个大坑。坑的四周是一米高的土坯墙，墙上横搭着木梁，再盖以树枝杂草，顶层抹了一层泥巴。一群群孩子穿梭其间，玩的不亦乐乎。??


    更远处，是菜地农田里的女眷属。她们也得悉男人们将要暴动，都在紧张做着秋收，以求尽量多的储备食物，这样就能在未来多一份存活的希望。? 秦衷从房间里取出那顶已经完工的王冠，单膝下跪，双手举起。?


    冒顿伸手接过，这顶王冠一斤多重，由鹰形冠饰和黄金冠带两部分组成。鹰形冠饰下部用厚金片捶打成半球面。球面上浮雕着动物咬斗图案。在冠顶，一只雄鹰展翅傲立。黄金冠带由三条半圆形金条组合而成，上面雕刻着虎、盘羊和马。金冠制作精细，雕饰威武霸气，金碧辉煌。戴在头上微一晃动，雄鹰即摇头摆尾，展翅欲飞。?

    2200年后的一天，这顶王冠甫一出土于如今的内蒙古鄂尔多斯，立即成为国宝，让我们后人有幸目睹了当年的精工细作手艺。??


    冒顿忍不住将王冠戴在头上。他转向秦衷：待我登基，封你为万夫长，统领匈奴的汉人部落，部落内完全自治。每年缴纳什一税，你看可好？?

    秦衷行了一个军礼，朗声答复：诺！??


    秦衷转身，面向淘金工大喊：全体集合，列队！?

    所有淘金工放下手中的工具，跑步到秦衷面前，列出6个横队。在这些过程中，除了脚步声，人们都沉默着，没有人说话。?


    秦衷望着一众淘金工，说：现在开始，停止一切淘金工作，立即整修武器。明天清晨出发，后天晚上到达三道海子，战斗后我们将翻越金山，归降匈奴。?

    60名淘金工齐声呼喊：杀！??


    阿莉莉的母亲来到河边，将冒顿和秦衷的计划告诉了正在牧羊的女儿。?

    阿莉莉一听就急了，扔下羊群和母亲，拍马来到淘金工营地。?营地内外一副临战状态，男人们正在穿戴存放已久的盔甲、或擦拭铁剑箭簇、或削制攻城弩。女人整理着马车牛车骆驼，往马车上装着包裹粮食，嘱托着老人孩子……??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乱世里命如草芥，一个人的死，和死一只蚂蚁差不多，无声无息，激不起一个涟漪。?

    或如大草原上那些一岁一枯荣的草，无名无姓，沉默无语。?

    又如茫茫戈壁滩上，狼吃羊，鹰吃鼠，又有谁会用心记下今天死了几只羊、明天损失几只鼠呢？即使是狼和鹰，也终将在死亡后面对被鸦群啃食精光的结局。?


    即使再多人的死，也不过一个数字。

    人，也是动物，虽然高级，但面对的现实其实也和动物一样，弱肉强食。?尘归尘，土归土，及尽繁华，不过一掬细沙。??


    冒顿拍拍秦衷的肩膀，说，当天空再亮起时，我赶来和你汇合。让我们第一次并肩战斗吧，我的万夫长。??

    说完，他跳上白马，迎着阿莉莉，飞奔而来。当两马交错的一刹那，他大手一挥，阿莉莉已被他顺势揽在怀里。?

    她蛇一般缠着他，哭着说，我要跟你走，哪怕天涯海角，即使是死，我也要跟你在一起，永不分离。?

    冒顿亲着她的唇，说，我答应你了，我的太子妃。??


    奥健老人也行动起来，将家中所有的马匹骆驼驱赶着来到淘金工营地，送给他们作为运输工具。

    他再骑马回来后，打开木箱，取出他已20多年不曾穿戴的金盔铁甲，用一块羊脂擦拭着。?穿戴好盔甲，他跳上战马，高举起铁刀，绕着院内飞奔两圈，做了一系列砍杀动作；勒定战马，向着老伴、和刚刚踏进院子的冒顿和阿莉莉，问：我还能作战吗？?


    阿莉莉母亲的眼睛湿润了，擦干泪珠，急忙忙的应道:能，能，能！你还是年轻小伙子呢！?

    奥健老人举刀喊道：我的爱人，像40年前那样，你在家里等我凯旋归来。??


    夜，黑云压山山欲摧。?木屋内，春意盎然。有了昨天的经验，很快又是明天的生死离别，阿莉莉如面临世界末日，仿佛天亮就要阴阳相隔，她不再羞涩不再扭捏，疯狂的缠绕着冒顿……?


    春宵苦短，黎明将近。该做的事情必须要做起来。

    当危难来临，软弱者总是逃避、或拖延、或摆脱干系。强者的做法却是提前预见、提前防备、提前下手。


    冒顿是强者，他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天未亮，他已经离开温柔乡，和阿莉莉、奥健老人各自穿戴齐全，赶到淘金工驻地。?


    远远的，他们看到一面迎风飘扬的黑旗，顶端挂着一个人头：不用说，这是巴依被杀后用来祭旗了。?

    旗下，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一片肃杀气氛。?


    秦衷宣读行军作战纪律：

    “临战后退者，斩”；

    “不服从命令者，斩”；

    “一人逃跑，同伍的其他四人皆斩”……??


    出发！?

    冒顿一声令下，跃马扬鞭率先开路；身披皮帽皮甲的阿莉莉和他并行。?

    奥健老人和20名武装齐全的淘金工紧随其后。

    队伍中间，是30名淘金工帮扶着家眷辎重车队的前行。

    队伍的最后，是秦衷和10名淘金工负责掩护。??


    他们的目的地，是三道海子，位于狼山东北200里。按照预估，在行军两天后才能到达。??


    这支部队很快进入山区，骑行在一条狭窄的河谷山路上，两侧高山仰止。两眼所及处，灰黑色土地上遍布着高耸入云的落叶松。?

    淘金工介绍着：这是三个泉沟，再往前是山楂沟、芦苇沟、苍鹰沟、哈熊沟……??


    天空飘着小雨，山阴处的白雪清晰可见。山坡的阳面，满布着狼牙一般阴森恐怖的山石。?

    不久前，一场山洪才肆虐横行过。水尽沙逝石留，原本就难走的小路，因为增添更多石头，也就更加难以通行了。骑马还好一点，只是苦了那些赶着马车牛车的家眷，在河滩的卵石堆上，顶冷风冒冰雨，瑟瑟发抖，用僵硬的四肢一步步挪动着车辆。??


    一路上
    狼山故事6--2

    一路上，他们也遇到数批下山的牧民。对于牧民来说，下雪就是无声的命令~~所谓“雪赶羊，羊赶雪”，就是说秋冬大雪覆盖草场赶走了羊群，春夏季里羊又追随着雪融化的脚步啃食初生的青草。?


    下山者和上山者互相打量着，说着祝福。显然，下山者看出了车队的目的，但面对全副武装的这支部队，这些人却不敢说什么。他们明白，此时此刻的任何多余的一句话，都可能招引来杀身之祸。?


    事实也是如此，早在前一天，冒顿就要求按照匈奴的行军传统，杀光一路上所遇到的牧民，因为他们随时会报信给附近的月氏驻军。?

    秦衷否决了这个建议：下山的牧民即使去告密，月氏军队得到信息再追来已是4天后，那时他们早已翻越金山，所以没必要滥杀无辜。

    但对于扭头返回山顶的牧民，他俩都认定，这些人必然是向山顶的月氏军告密的，尽可以杀无赦！?


    傍晚时候，这支部队来到预定的一处河谷，今晚他们将在这里休息。因为不能生火，所有人只能无声的支好毡帐，或者利用车辆搭个简易的防雨棚，换了干衣服，吃过干粮，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觉醒来，小雨变成了中雨，浑浊的雨水沿山坡流下，汇聚成山谷中的小山洪。山谷中的小路也变成了河沟。在石头堆里，在山洪水中，人们携手并肩，推拉拖拽，扔弃一些非必需品，尽量让每一辆车都能赶上来。??


    距离山顶越来越近，山地变成了冰沼土。树木越来越稀疏，植物的种类也变为低矮的爬山松；树下，是苔藓和地衣。更多的地方，则满布着万年不化的皑皑冰川。??


    这一天，有两位牧民越过冒顿先头部队后，发现淘金工的车队，就掉转马头想赶回三道海子给驻军报信。?

    当他们返身要越过冒顿时候，被冒顿和奥健老人各自引弓搭箭，分别射死一人。他们的尸体摔入山谷，注定是喂了野狼、乌鸦或者山鹰……??


    雨，持续下着
    狼山故事6--3

    雨，持续下着，山野间雾气蒸腾。再往前大约10里，就是通往三道海子的最后一个高峰，也就是前山口了。高峰的堡垒驻扎着11名月氏守军。??

    这处堡垒用石木修筑，一层石头一层圆木，高出地面约5米。顶部，是用木头搭制而成的望楼、住宿间等。站在堡垒上，视野达到数十公里外，一旦有敌情，就点燃狼烟，通过临近堡垒的狼烟接力，迅速把军情传递出去。??


    他们只在夏季里驻守此地。下雪就是撤退的命令，在入冬的第一场雪时就会离开。因为，下雪就会封山。??

    平时，这里一片祥和，除了少数牧民，是见不到外人的。如今临近雪季，他们更是专心等着入冬的第一场雪。当大雪落地的那一刻，他们就结束了今年的兵役任务，就可以回家了。??

    驻军们进出堡垒都用一部梯子；夜晚将梯子抽回堡垒里。??


    他们万万想不到，就在这个雨夜，一队决死之士正悄然包围过来。??

    冒顿、奥健老人和40名淘金工弃马步行，临近堡垒，他们分成4队，从四个方向聚拢而来。??


    冒顿下令从每支小队选出5人，跟随他利用搭人梯的方式进入堡垒。?

    在堡垒里，因为冷，又因为承平太久，这些驻军吃饱喝足后，早已进入梦乡。?

    冒顿推开堡垒木门，淘金工们高举铁剑鱼贯而入，等到所有人全部就位，冒顿高喊一声“杀”！21把铁剑一起乱砍下来，一阵惨叫声后，堡垒里的驻军被砍死殆尽。??


    冒顿一声口哨，通知堡垒下的同伴，行动顺利结束。

    狼山故事6--4

    冒顿一声口哨，通知堡垒下的同伴，行动顺利结束。?

    堡垒下的人们随之放松戒备，派人通知车队加速行军。??


    恰在此时，一名月氏士兵骑马来到堡垒下。原来，当时的堡垒里只有10人。他则是第11人，当天去了后山口堡垒办事，回来晚了。??

    他回到堡垒时候，恰好听到战友们的惨叫声。他心知不妙，利用黑暗的掩护一步步靠过来。当他看清一群秦军装束的军人后，当即拨转马头，拍马就要逃走。??


    他回逃的路上，正是奥健老人站立处。他被突然出现的敌人吓了一跳，但立即回过神来，拔出环首刀，横劈向马背上的敌人。??

    他还是太慢了。就在他挥刀的瞬间，敌人的弯刀已经划过他的脖子，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他的身躯砰的一声摔倒马下。他的金头盔也摔出很远。??

    阿莉莉赶到了，她抱住父亲渐冷的尸体，痛哭着，再不肯放下。??


    从这里再到后山口堡垒，都是平地。冒顿和秦衷按照原定计划，将淘金工分为两部分，由冒顿带领40人，以四队横队形向前推进。由秦衷带领20人，成圆圈形保护着车队。??

    不远处，后山口堡垒点燃了狼烟。那刺眼的光芒穿透雨帘，惊动了临近的堡垒，又有两束狼烟点燃了。冒顿他们都明白~他们已经被发现了，现如今只能硬碰硬拔除后山口堡垒，在大雪封山和敌人援军到来前，通过这里。??


    这次，敌人变聪明了。他们扼守堡垒固守待援，企图拖死对方。?

    一场攻坚恶战必不可免。

    狼山故事6--5

    一场攻坚恶战必不可免。??


    冒顿汇合秦衷的车队后，两人商量着即将开始的攻坚战。敌人有12名，包括本处堡垒11人+逃回的1人。?我方有62人。这仗必须打，而且必须要打赢。

    至于他们付出的代价是多少？他们不知道。

    他们明白的是，胜利是由代价换来的。??


    后山口堡垒，建于山口之间的平地上，一侧是海拔3000多米的雪山，一侧是悬崖绝壁。堡垒的身后，就是宽达坂。进入宽大坂的一条小路，就位于堡垒下。??

    这座堡垒高约8米，通体实心。建筑材料全部采用石块和圆木，中间杂以沙土。堡垒驻军的出入，也是依靠一部木梯。此时，木梯早被驻军抽走。12名守军环站在堡垒上，手持弓箭或弯刀长戟，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进攻。??


    雨水，逐渐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雪片。

    冒顿的敌人，是眼前堡垒的12名敌军，更大的敌人却来自于大雪。??

    狼山故事6--7

    冒顿的敌人，是眼前堡垒的12名敌军，更大的敌人却来自于大雪。??


    时不我待！秦衷挥挥手，首先出场的是淘金工的超级武器~床弩。10名淘金工卸下一架牛车上的全部辎重，一会儿就把它改造成一架床弩。?

    秦衷大喊着，“发射！”接连两次的嗖嗖声，两支巨弩直射向堡垒。一支正中堡垒上的木屋，穿屋而过。第二支正中一名月氏士兵，在洞穿他的身体后，巨大的惯性又把他甩落堡垒另一侧的地下。一声惨叫，砰的一声重重摔向地面。??


    进攻开始了，淘金工顶着木盾牌，把几架木车叠在一起堆在堡垒下，试图作为攻城垫脚石。?

    月氏士兵张弓搭箭，或扔出一些卵石射向砸向蜂涌而来的淘金工。4名淘金工被射中脖颈或砸中要害，很快断气了。尸体被同伴抬回车队中，交给家人。??


    淘金工也回击以密集的弩箭，2名月氏军人被射中后摔下堡垒。?

    守军丢下一些火把，试图焚烧堡垒下的木车。因为木车早已被雨水浸透，这一招没有成功。?第一轮战斗结束了。??


    冒顿和秦衷紧急商议着：堡垒下的木车只有2层，高度也只有3米。如果要沿着木车攀爬上去，还需要堆积更多木车。??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开干吧:第二轮进攻开始了，淘金工又推出数辆木车，顶着箭矢和卵石的攻击，将木车堆积至第三层。?

    当进攻再次停止时候，又有3名淘金工阵亡。堡垒上，一名驻军又被床弩射死。?

    狼山故事6--8

    第三次进攻开始了。淘金工们接连发射出10多支攻城弩。这些精铁打造的箭镞带着巨大的哨音，深嵌入堡垒上。在家眷们的助威声里，冒顿和淘金工冲到堡垒下，顶着盾牌，冲到木车上，抓住攻城弩，一跃而上，跳上堡垒。?

    守军惊慌失色，箭射，刀砍，石砸。10多名淘金工掉下堡垒，或死或伤。?


    但更多的进攻者，包括冒顿，都进入堡垒。在近战中，淘金工们的铁剑显然更占优势，他们或砍或刺，很快斩杀了抵抗者。?

    抵抗者的弯刀，在失去骑马的高速优势后，根本砍不开对方的盔甲。??


    在这场战斗中，12名月氏守军被全歼。

    进攻一方也付出了16人的阵亡、以及人数更多的伤者，他们的鲜血换来了前进路上的坦坦荡荡，他们是为亲人付出的，伤得光荣，死得其所。??


    雪花越来越大，路面上积雪渐厚。冒顿和秦衷指挥着车队，扔弃了很多辎重食物，加快速度翻越宽达坂。

    “只要人活着，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行军速度明显加快了，人们一个个攀上宽达坂，站上金山分水岭。

    身后，满天雪花大如席，遮天覆地，天地一色，遮盖住他们来时路，也阻挡住身后的追兵。??

    从金山分水岭一路往东，是科布多，是匈奴的地界。下山的路上，一马平川。路边，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青草、鲜花、树林、飞鸟、走兽……??

    狼山故事6--9

    宽达坂，因为成吉思汗6次西征时皆路过此地，在这里开山劈道加以拓宽，如今叫做喀增达坂。这条路，在历史上沟通了外蒙和西域、中亚等地。如果从北京出发，也是距离新疆最近的道路。

    然而，距今110年前，随着外蒙独立，这条通天大道、中西方文化和技术以及物质交流的交通要道，丝绸之路的大北道，被外蒙这一道国境线活生生割裂了。喀增达坂也就此成为断头路、死胡同。新疆青河县也从此由十字路口的中心，成为如今中国地图上那只雄鸡的尾尖，孤独、寂寞、冷！??

    幸运的是，随着331国道的即将开通，这里将再次成为交通枢纽。??


    告别狂风暴雪，面对匈奴大地的苍茫雄浑，冒顿的眼光冷酷、坚毅。

    我冒顿又回来了。我终于悟透了人生：既然来到这世上，我就再不打算活着回去！！??

    此时的他心如铁肠如冰，再没有任何人和事能让他动情；除了阿莉莉。??


    向东的路上，唯独缺少了阿莉莉。因为她要携带父亲的尸体回到家乡，将他埋在他念念不忘的家园里。??


    相聚总是短暂，离别总是伤感，狂欢之后是孤单，孤单之后是心酸。

    要分手了，悲伤的阿莉莉柔肠百转，恋恋不舍：天上的白云呀，从峰顶山巅飘来。你不远万里到这里，要经过多少关山阻隔啊！我心目中的英雄啊，还能再来相见吗？??


    冒顿回应：我要东返匈奴，统一匈奴的各部落。等我事业有成，我就再来把你看望。大概过不了3年吧，我一定会重新来到你的身旁。??


    有心的人，总是能够再相见的。

    对于他们来说，暂时的分手，是为了更长久的厮守。

    狼山故事7

    暂时的分手，是为了更长久的厮守。只是，这暂时是多少天、多少年呢？又要付出多少代价啊？??


    湛蓝的天底下，看不到一丝云；硕大的苍鹰滑过人们的头顶展翅盘旋着；远处牧场上点缀着零星的毡帐；散步在绿草丛中的牛羊悠然自得地吃着牧草。??


    初秋阳光下的的笔直纤细而雪白的桦树，显得纯洁安静且从容；那些或碧绿或微黄的圆形的树叶，犹如透亮的纱衣努力但又无力地掩盖着桦树那美丽的躯体。??


    奥健老人喜欢桦树，喜欢这里夏天的鸟语花香，喜欢这里冬天的冰天雪地。老兵不死，只会逐渐凋零。奥健老人，从他16岁时候就征战沙场，他把自己的一生，在该献给国家的时候献给了国家，在该献给家庭的时候他也始终都没有缺位。于国于家，他都表现得像个男子汉。回首往事，他终生不悔。??


    阿莉莉用马驮着父亲的尸体，回到狼山的家里，和母亲一起，将父亲埋在距家不远的桦树沟里。??


    在静静的白桦林里，从此他将永远享受属于自己的平静了，再也不会有属于他的战争了；同时，他也再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了。??


    从夏牧场回家，阿莉莉的二哥三哥听说家庭变故后，知道后果严重，急匆匆拖家带口借着转场的名义，沿着乌伦古河一路向下、经赛里木湖、逃亡去了乌苏汗国。乌苏，位于月氏汗国以西的伊犁河谷，和月氏是世仇。在人口就是资源的古代社会里，每一个国家都很乐意接受敌对国家的人民，一如当代的美帝吸引和接受着来自全世界的人才和财富。??


    抛开国家这些抽象的东西，对于老百姓来说，过好日子就是最大幸福了。阿莉莉的俩哥，在新家园得到了幸福，从此也就一心一意在乌孙定居下来，乐不思蜀。伊犁的风暖乎乎的，很快，他们也就把“乌苏”当做“狼山“了。??


    在被他们偶尔念及的狼山的家族里，按照传统，具有继承权的家族中的嫡长子，也就是阿莉莉的大哥，成了这个家庭的家长。她未婚的小哥按照传统，也生活在这个家里。??


    他们没有逃跑。他们心存侥幸的以为，无论遇到天大的困难，总是有办法解决的。再说，狼山就是他们的家，他们又能逃亡哪里呢？数百年来，他们家族在这里生活和繁衍，虽然也有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甚至有疫情有战争等，他们家族全都扛过来了。他们相信自己也能像祖先那样，遇到困难灾难时，能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然而，这一次的困难比天还大，大得出乎了他们意料！冬去春来花谢花红。月氏军队如同胡汉三一样又回来了，他们重修了三道海子的堡垒，他们也调查清楚了阿莉莉和冒顿的交往，他们也探听到了奥健老人的死因。于是，他们要秋后算账，大开杀戒，要杀鸡吓猴给狼山人民。??


    他们，绝不允许有人反抗；如果有反抗，那就杀他个干干净净鸡犬不留。他们的报复，凶残冷酷且毫不留情。根据法律，犯有重罪的人，一般的处理办法就是，家族中高于车轮的男人都要斩首，女人和孩子将被卖作奴隶。??


    阿莉莉的家，进驻了一支月氏军队。他们抓捕了这个家里的所有成员，阿莉莉、她妈妈、她小哥，以及大哥一家人。??


    在对这家人轮番折磨羞辱后，阿莉莉的俩哥被当众斩首了。大哥的家人，包括一个嫂子和三个孩子，都被带去吉木沙冬牧场卖作奴隶。??


    这个家族的全部财产，包括所有的牲畜，都被没收了；住房除外，因为在常年游牧的月氏人的眼里，住房是不算做资产的。??


    阿莉莉因为即将临产，暂时没有被卖出。她和母亲一道，被送到临近的大月氏军营里。在这里，她和母亲被编入奴隶队伍，每天不停的劳作着，为这些军人洗衣做饭、喂马、搬运粮草以及做着其他工作。??


    不久，阿莉莉十月临盆生下一个儿子。孩子像极了她，帅气健壮。在要吃奶时候，他啼哭的声音充满霸气，像极了他爹冒顿的那种非我莫属的王者风范。??


    孩子的到来，让阿莉莉对生活又充满希望。随着身体的恢复和心情的转好，她重新变得年轻漂亮，脸上也在不经意间会飘过一丝笑容。??


    在军营里，漂亮却是女人的灾难。阿莉莉终究没有逃过红颜祸水这一劫，几个酒醉的士兵夺过她手中的孩子，扔在一边。在孩子的哭喊声里，扯光了她的衣服。她反抗着，始终没有屈服。混乱中，她拔出一个醉汉的弯刀，砍伤了两个士兵。士兵们愤怒了，用皮鞭抽打着她，听着她和孩子的哭叫声。??


    女人的惨叫和孩子的哭喊，不仅没有引起醉鬼们的同情，反而激发出他们的原始兽性。他们狂笑着，拿来一根长矛，刺穿孩子身体，将长矛倒插在地，矛尖朝上，于是那幼小无力的身躯在半空中挣扎一会儿，终于不再动弹了。?


    “我的孩子……”阿莉莉只看了一眼，就晕倒过去。??


    “哈哈哈……这是一个会在空中跳舞的孩子”。这群士兵发泄完兽欲，自顾自的离开了。在他们眼里，奴隶是没有生命的；杀死奴隶或者战俘就和宰羊是一样的。历史上很多时候，奴隶或者战俘的价值都是等同于羊的。最典型的是数百年后的十六国时期，无数汉家少女被羯族、鲜卑族的军队，当做两脚羊抓去军营里圈养起来，晚上被糟蹋，白天被宰杀被煮熟被吃掉。他们所过之地，只留下一座座山堆一样的森森白骨……? 阿


    莉莉的美丽迷人，如朝阳一般吸引着士兵们眼球。当又一批士兵企图强暴她，她用一把弯刀刺入自己左眼，再旋转一圈，挖出了眼珠。“现在，你们还有谁愿意睡我吗？”??

    她用这个极端行为，告诉那些想要侮辱她的人，同时她也在告诉自己~别碰我！我绝不受任何侮辱，我心有所属，身也有所属。??


    看着她一手持刀一手握着眼球、眼眶中血淋淋的样子。即使是这些历经沙场、杀人如麻的士兵，也吓得一哄而散。??


    从前的阿莉莉死了，女神一般的阿莉莉死了。如今的阿莉莉，形容恐怖，像极了刚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女罗刹。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转瞬成为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女鬼，军营里的士兵们终于不耐烦了，赶走了阿莉莉和她的母亲。他们狂笑着:这鬼样子，让她活着吧，活着会比死亡更痛苦一万倍。??


    回到久别的残破家院里，阿莉莉母亲疯了。在短短一年内，她历经丈夫和俩儿子被杀，俩儿子的远走他乡，再加上外孙惨死，女儿自残，她终于经受不住这屡屡的打击。她日日夜夜想念着丈夫带给她的那种温馨富足、安详快乐。??


    不知道从哪天起，人们发现在暮色低垂炊烟袅袅的村口，无论是刮风下雨或者下雪天，在一个妇人苍老而悠长的声音在缓慢的喊着；奥健，回来吃饭了！?

    她疯了。?

    继而，她哭瞎双眼。?

    最后，她油枯灯尽死了。??


    阿莉莉活下来了。她守着这个家，每天做完放羊种田的工作，都会把家里家外打扫得几要一尘不染。羊，是亲戚们送她的。田地，原是她家撂荒的。种子，是邻居给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羊生了小羊，她的农田也收获了足够她吃饱的小麦和黍。??


    先活下来！她告诉自己。从前，她是小鸟依人，她撒娇，她任性，她是我行我素。她享受着母亲的忍让，享受着父亲的溺爱，还有哥哥们对她的保护。?


    从前的一切，都成了历史。如今，她必须一个人活着，像一个男人那样活着。??


    面对苦难，有的人一蹶不振，从此把人生过成了吃饭睡觉。?

    还有的人，因为经历过而成熟了，能够面对苦难、走出苦难，淡然面对苦难。?

    阿莉莉属于后者。??


    接下来就是漫漫冬季，随着游牧者越来越多地回到冬牧场，寂静一个夏季的狼山又鲜血满活的热闹起来。在邻居们的邀请下，阿莉莉也开始有说有笑，有时候也会来到邻居家里和大家一起唱着情歌跳着热舞。??


    这个村，基本都是斯基泰人，也有少数的月氏人和故秦人。在他们的眼里，阿莉莉是女英雄。因为，面对淫威，她没有屈服；还能活着回到村里，避免了被卖做奴隶的命运。??


    在最艰难时候，阿莉莉对于未来依然抱着极大的希望。人，因为有了希望才会活着，生活会因为心存希望而精彩。没有希望的人也会活着，但这样的人，形同行尸走肉，只是每天多吃了几碗饭而已。??


    伟大领袖毛 就此做过总结:不同的人生，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阿莉莉活着，活得重如泰山。她懂得:一旦死去，她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到底是什么希望呢？阿莉莉不敢说，因为她的希望太缥缈了，甚至是连她自己也几乎难以接受。她担心一旦说出口，这希望就如同这话音，还未落地就会随风而逝。?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希望和她生活下去的最后支撑，就是她对冒顿的爱情的坚持。??


    夜幕降临。沉沉的夜里，传来数声野狼的嚎叫。随着牧民转场，野狼也紧跟而来到冬牧场。于是，狼山也就变成了真正的“狼”的山。??


    生容易，活不容易，生活更不容易！?

    在积雪遍野的世界里，阿莉莉靠什么活下去呢？?


    有好几次，阿莉莉在自家院子里“偶遇”了野狼。她握刀在手，心不惊，面不改色。对峙一会儿，每次都是对面的狼率先放弃，掉头而去。?


    更幸运的是，在整个冬季，她没有损失任何财物。她仅有的几只羊，每天都在她的视线内。??


    夜，更多时候是孤独。孤独的原因，是因为阿莉莉偷偷在思念冒顿。她坚信，她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他早晚会驾着七彩祥云，来接走她；从此她和他在一起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她的冒顿，现在哪里呢？会想起狼山的阿莉莉吗？

    狼山故事8

    冒顿现在面临着又一个生死关口：亡他之心不死的后妈，继续在寻找消灭他的机会。??

    秦衷来了，他给冒顿讲了一个故事:?

    楚庄王继位时，国内外矛盾重重，甚至连他自己也曾被叛军绑架为人质。面对这烂摊子，他干脆在声色犬马中厮混日子。?

    三年后，官员伍参（也就是伍子胥爷爷），让他猜一个谜语：南山有一只五彩鸟，三年不飞，三年不鸣，这鸟叫什么名字呢？”??

    楚庄王答出了谜底:三年不飞是用来长羽翼，一飞必冲天；三年不鸣是用来观民风，一鸣必惊人。??

    随即，楚庄王亲理朝政，该杀的杀，该提拔的提拔，又南征北战拓地3000里，灭国26，成为一代霸主。??

    这就是扮猪吃老虎的老方法嘛。冒顿早在逃离月氏时候就用过。??

    现在，他要继续用下去：不再参与任何军国大事，小事也从不过问；他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喝酒打猎上。他话不离口的口头禅改为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一味的忍让，只是软弱。?

    在忍让的同时，暗自积蓄力量，并以最终打倒对手为目标，才是骨气。??

    秦衷又讲了一个故事：

    吴王为测试孙武能力，挑选100多名宫女由他操练。??

    孙武把宫女分为左右两队，指定两位美姬为左右队长。而后，宣布了纪律。但宫女们不听号令，捧腹大笑，队形大乱。?

    孙武便依法斩首了俩队长。??

    孙武重新任命两名队长，继续练兵。?

    当孙武再次击鼓发令时，众宫女前后左右，进退回旋，跪爬滚起，全都合乎规矩，阵形十分齐整。??

    秦衷说：“匈奴骑兵勇悍。但缺点是无组织无纪律。您现在做的，就是要训练一支讲纪律、听指挥的部队。令行禁止，这是治军的通则。如此，才能战无不胜。”??

    冒顿明白了。

    他发明了一种响箭，要求部下：我的响箭射到哪里，你们必须射到哪里；违反的，斩！??

    冒顿射鸟兽，他要求部下们也跟着射。

    但有人嘻嘻哈哈，没有跟射。对于无组织无纪律的这些人，当场被他砍了脑袋。??

    冒顿又将响箭射向他的战马。

    这匹白马，就是他在月氏时候所偷、并骑回匈奴的。部下们都知道这马的来历，有的人不敢射，冒顿又杀了不听命的人。??

    训练继续着：这次响箭的落点是他老婆！

    卧槽，这是什么骚操作？又有人犹豫了。结局是，犹豫者当天去找阎王爷报道了。??

    他大喊：军令，就是绝对服从！不服从者，杀无赦！明白吗？

    明白！部下们异口同声答应。现在，他们真的明白了。??

    冒顿开始了实战演习：他偷来他爹的战马。

    紧跟着他，所有部下发出同一个动作，拉弓，引箭，射箭，箭如雨下，他爹的战马哼了两声，死了。从此，一支机器人部队出世了。

    脚踏死马，冒顿眼露凶光。??

    又是一年秋高气爽时，马儿肥野兽壮，正是游牧民族一年中最蠢蠢欲动的时候，甚至连匈奴老单于，也就是冒顿他爹也坐不住了，想去试试自己的老胳膊老腿。??

    酒足饭饱之后，老单于带着乱哄哄的一群人，骑行数天来到数百公里外的狩猎场。??

    一群群野鹿、野兔、狼，被惊起，逃去。

    老单于一马当先追过去，大喊一声：看我的。

    所有人吃了一惊的是，他老了，他射出的箭落空了。??

    更令所有人吃惊、且惊掉了眼珠的是~冒顿也举起弓箭。响箭落处，正中他爹的后背。??

    老单于转身，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他看到的，是如雨般射向自己的箭矢。这些箭镞，有扁形的，有圆形的，有棱形的，还有带倒钩的……??

    “这是噩梦吗？”他来不及想下去，就这样被千百支箭镞钉在身上，成了一只“大刺猬”，也成为这次狩猎行动被射死的第一个猎物。

    头曼单于，这位有史以来的第一个被历史记住名字的匈奴人，就这样翘了。??

    人不狠，站不稳！现实，把冒顿打造得如一块万年寒冰，杀气遍布方圆十万里。??

    冒顿下令：急行军速回汗庭。他知道，他爹的意外死亡，很可能会引发草原的大动乱。而他，必须赶在这之前，砍掉反抗者的脑袋。??

    第二天中午，冒顿带着他的“机器人”部队回到汗庭，他搬出单于宝座到大帐外，一屁股坐上去。

    在文武官员的目瞪口呆中，他说：我爹归天了，你们中，支持我继位的，站在左侧；反对我的，站在右侧。??

    官员们做出了二选一的站队：有的站左，有的站右。??

    冒顿一声令下：杀！

    一群骑兵应声冲过来，将站在右侧的官员顿时砍杀得精光，不留一个活口。同时被杀的，还有他后妈“如花似玉”以及她的孩子（也是冒顿的同父异母弟弟）。??

    匈奴换领导人了！

    新领导人是冒顿！??

    冒顿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东胡国的使者到了：听说冒顿单于有一匹千里马，我们大王想要。

    这明明就是夺人所爱嘛。文武百官纷纷怒斥：你们大王真不是君子，我们坚决抗议。??

    使者不屑一顾：咋？不服啊？难道想开战吗？

    这下，文武百官都闭嘴了。匈奴的原则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总之，第一原则是活下去。

    东胡，位于现在的东北，那可是一群软硬不吃、没事也要惹事的人；尤其是2000多年前，这群人更是死活不怕。

    软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东胡，正是不要命的。对他们，匈奴也怕。??

    冒顿赶忙打圆场：不就一匹马嘛，给！

    冒顿忍了！

    两个月后，东胡使者又来了，说：听说冒顿老婆很美，我们大王想和她困觉。

    简直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文武百官振臂高呼：开战，开战！这哪里是东胡大王呢，明明就是《渔夫和金鱼的故事》里那个老太婆啊！

    使者不屑一顾：咋？不服啊？难道想开战吗？

    冒顿又站出来打圆场：不就一个女人嘛，给！

    冒顿又忍了！??

    一颗贪婪的心，是永远喂不饱的；除了死亡。

    又过了4个月，东胡使者又来了，说：在匈奴与东胡之间，有一块方圆千里的空地，我们大王想要！??

    文武百官又分为两派，有人认为，匈奴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也有人说，那是荒山野岭的送给东胡好了。

    冒顿龙颜大怒：一个国家，生存空间最重要。东胡夺我土地，即是致匈奴于死地！面对你死我活的这场战争。你们支持送土地的人，吃着匈奴的饭却砸着匈奴的锅，全部斩了。??

    忍无可忍则无须再忍。

    这次，冒顿不忍了！他杀部下杀老婆杀爹杀后妈杀弟弟都不眨眼，何况杀这些卖国贼？！??

    他举着血淋淋的弯刀，下令：7天内集中全国16岁以上男子，编成一支40万人军队，由他亲自带领突袭东胡。

    并命令：只能向前，退后者斩。

    匈奴骑兵出发了，开始了他们由天降伟人、宇宙大将军冒顿指挥下的统一草原战争。??

    大海航行靠舵手，羊群要靠头羊带！匈奴骑兵能够百战百胜、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原因，在于他们有一个冷酷无情、杀伐果决的带头人。也就是从这天起，匈奴开始被誉为天之骄子，简称天骄。??

    此外，冒顿还做了军事改革，使得匈奴的军事技术也远远领先于世界水平。??

    当时的骑兵，分为普通骑兵和骑射手。

    普通骑兵，主要作用是冲刺破阵、破坏敌军阵型、践踏敌军的步兵。

    骑射骑兵的作用则是远距离攻防作战，对射箭要求有很高的准确度，要能够在行进中的马背上射击。??

    匈奴骑兵，则兼有以上骑兵的优点，近则刀砍矛刺，远则箭如雨下。因此，攻无不克！??

    都是游牧民族，为啥匈奴骑兵可以做到这样、而东胡和月氏等做不到呢？

    原因是，冒顿在扮猪的时候，根据中原人的弓箭技术，琢磨出了一种新武器：骨复合弓，即在弓的两端使用动物骨头，其他部位也使用了诸多新材料。这样，弓的长度虽然缩短，但射击距离更远。

    又加上采用来自于中原技术的带倒钩的箭簇，杀伤力更强。??

    先进的武器，加上正确的战术，以及能够集结优势兵力迅速突袭敌人，匈奴对东胡的战争是一边倒的结局：史载，“大破灭东胡王，而虏其民人及畜产”。

    东胡大王被砍了脑壳，男人被杀尽，女人孩子和牲畜被抢劫一空，东胡从此灰飞烟灭。??

    数百年后的故事续集是，东胡的残余部落逃到两座山里，他们因山而名。一个叫乌桓部落。

    官渡之战后，袁绍的俩儿子投靠乌桓。曹操北征，张辽匹马斩杀乌桓单于蹋顿。乌桓就此湮没于历史里。

    回兵路上，曹操写了名作《观沧海》。

    内战无英雄，外战无狗熊。攻灭乌桓，成了曹操和张辽功劳簿上最值得浓笔重抹的一笔。

    另一个叫作鲜卑部落，他们在我国北方先后建立过的政权，包括鲜卑、前燕、后燕、西秦、南凉、吐谷浑、北魏、西魏、北周以及由鲜卑衍化而来的西夏等，其中的英雄人物包括慕容恪、慕容垂、拓跋珪、拓跋焘、宇文泰、李元昊等。

    到隋唐时候，这个民族集体融入汉族里。?

    继续说冒顿。匈奴军人抓住一个间谍，供述：他是来打探匈东战争的输赢和匈奴兵力部署的。月氏想利用匈奴和东胡的鹬蚌之争，做一次渔翁，趁机袭击匈奴。??

    那就新仇旧恨一起报吧！

    冒顿决定先下手为强。他留下一个万人队驻守东胡地区，其余军队在他亲自带领下，来如暴风去如闪电，从东北横穿蒙古高原，昼夜不停长途行军6000里，从黑戈壁进入月氏，从南一路掩杀到北，杀得月氏血流遍野，哭爹喊娘。??

    匈奴人无愧于蝗虫称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月氏也消亡了。??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冒顿是天才，也是疯子。他对敌人的预见性总是那么精准，总是能够先敌一步找到敌人弱点并打败敌人。??

    冒顿还像个疯子，他把自己和军队的潜力发挥到极致。比如长途奔袭，比如咬住敌人直打得对方国破人亡。如同野狼，把猎物啃吃得不剩一粒骨头渣。??

    冒顿继续往西，打败并控制住西域三十六国。把国境扩展到帕米尔高原，也就是现在的中亚一带。

    又往南吞并娄烦，收复河套平原，将边界推进到长城下。

    往北，征服丁零等，包括贝加尔湖等在内，成为匈奴国土。

    在东边，疆域达到辽河。??

    由此，中国北方大草原有史以来第一次被统一了，一个强大的长达万里之遥的大匈奴帝国，在世人的注目下，冉冉升起。在当时世界里，只剩下中原的汉朝，还没有向冒顿低头。??

    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冒顿事业终有成。现在，他可以去卿卿我我娶妻生下一大堆孩子了。?

    我行遍世间所有的路，? ??

    逆着时光行走?

    只为今生与你邂逅??

    他想起了阿莉莉。是该去找她的时候了。三年，他承诺的时间已到。（来自天涯社区客户端）
    狼山故事9

    该恨的时候就恨，恨到极致，不惜一切手段斩杀仇人。

    该爱的时候就爱，无怨无悔，无论她在哪里，天涯还是海角，他一定要找到她，伴她到老。?

    恨就恨到头，爱就爱到底。冒顿就是这样的男人，恩怨分明。?

    三年前，三年后，冒顿也从当年光脚的亡命徒，一跃成为如今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也是中国北方第一位少数民族英雄。?

    熟悉的狼山，熟悉的味道。

    历史上，狼山因为地处交通要道，屡遭战乱，每一次都会给当地人口造成灾难性打击。其中，距今最近的一次战乱是70多年前。那次，狼山所在的青河县，仅余11人。?

    战乱期间，有人在沙场战死了，有人死于战争屠杀，有人饿死了，还有人死于疫病……?

    其他人纷纷迁徙走了。或往南迁徙到河西走廊，其中有些人就留在这里，或继续迁徙到青海或者关中等地。

    或往西，迁徙到天山以南。

    更多的游牧去了北方，那里没有战争，也没有人烟。?

    那时候，苍茫北方没有国家，也没有国境线。冬季，从狼山一路向北，直到北冰洋间的数千万公里，都是皑皑雪野，是无人区。只要你能抗冻，尽可以占据大片的地盘，放牧和繁衍子孙。?

    历史上，北方少数民族政权面对中原帝国的打击，遇到打不过时候，基本都是逃入这片无人区。当中原政权弱势时候，这些人又会纵马扬鞭一路南下，逐鹿九州。?

    公元前200年的第一场雪，冒顿回来了。

    独立狼山，看千山万壑群峦雄峙，双河汇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这江山分外妖娆！?

    走进狼山，是满眼战乱后的萧瑟肃杀。?

    往年，这里往往聚集着上万人，人们在毡帐里，喝奶茶、吃羊肉，协商应缴的税额，议论着从各方打探来的消息，安排明年的计划等。?

    小伙子姑娘们，则一群群做着游戏、比赛、狩猎，进而发展到一对对相识相恋、谈婚论嫁。?

    此时此刻的狼山，只剩下阿莉莉一个人。

    她的粮食和牲畜被路过的大兵们抢光了，她自己制作弓箭，依靠打猎所获顽强的生活着。?

    人走了，鸟兽来了。这里成了鸟兽的天堂，甚至她家的院子里，昼夜都有鸟儿、野兽成群结队闯进来。依靠弓箭、木屋和火堆的帮助，阿莉莉得以活到如今。?

    她选择留下。

    因为她相信冒顿会回来的。?

    她担心自己离开了，冒顿再也找不到她了。为了心中那个梦想，她选择了孤独，选择了与鸟兽作伴；更因为，这里是她和他相识相恋过的地方，有他留下的味道，更有承诺。?

    冒顿回到他阿莉莉的家。院子里的毡帐消失了，唯有那熟悉的木屋还在。一股干牛粪的烟，从烟囱钻出，垂直的伸向天空，预示着屋内还有人在生活。?

    残破的大门口，一个女人包裹着一件熊皮，正看着他。

    冒顿下马，几步冲上前，将她搂在怀里，说，三年了，我回来了！

    阿莉莉满脸的泪，问，这是真的吗？?

    冒顿哈哈大笑：你咬一下手指，流血了，就是真的。

    阿莉莉在他怀里，双臂紧箍着他粗壮、以致不能环搂的腰，问，你还爱我吗？?

    冒顿：因为爱你，我跟着我的心，才来的。

    阿莉莉哭了，哭得一塌糊涂。?

    冒顿拂去她脸上的乱发：我回来了，我来娶你。

    突然，他的手停止了动作，张大了嘴巴：你…你…你的眼睛……

    阿莉莉哗的一声，泪如瀑布般喷涌而出：我们的孩子，还有我的一个眼睛，再也没有了。?

    冒顿，这个历经沙场的铁血男儿，刹那间泪如雨下，说：从前，是我没有能力保护你！要怪，都怪我吧！

    阿莉莉哭着，问他：我现在的样子，你还爱我吗？?

    冒顿：爱，我会更爱你，一辈子让你跟在我身边，让你再不会受欺负了。?

    阿莉莉哭得更撕心裂肺，更痛快淋漓，仿佛要把三年来所受到的全部侮辱、苦难、思念、还有恐怖，一下子要全部倾倒出来。?

    冒顿安慰着她：天有阴月有缺，才更显得天晴月圆的珍贵。我更爱一个眼睛的阿莉莉。你如果再有第二只眼，就显得多余了。?

    正在抹眼泪的阿莉莉，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只有你才会哄我开心。?

    冒顿说：你的男人回家了，你要不要伺候他喝奶茶吃晚饭啊？

    阿莉莉拉着他手，进入破旧衰败家徒四壁的木屋。房间里，一张用枯木搭建的床，用兽皮充做的被褥，一口石锅，一套桦木制作的弓箭，再无其他家具。?

    士兵们忙忙碌碌，拖来一些刚砍下的树木，将围墙和木屋打造一新，屋内的家具很快也被塞得满满当当。

    一个新家诞生了。?

    这晚，冒顿和阿莉莉鸳梦重温。分离三年的相思之苦，他们似乎要在这一夜间全部补回来，直到天亮，才昏昏睡去。?

    一觉睡醒，冒顿颁布命令：我、大匈奴汗国的大单于冒顿，和大匈奴汗国的大阏氏、阿莉莉，将在5个月后的春节，在狼山举行结婚大典；届时，所有文武百官、各国使节，将汇聚狼山，为我们的婚礼献出你们的祈祷和祝福吧！?

    两天后，意外发生了：位于中原的汉朝朝廷，集中32万兵力，在皇帝刘邦带领下，借口韩王信投奔匈奴事件，正向匈奴发动进攻。前锋已经抵达山西沁县。?

    此时，匈奴精兵都在西域作战，南线军队都是老弱病残，屡战屡败，已经撤退到山西大同城。

    大同城，数千年来始终都是南北政权分界线。占有它，南方可以据此北伐，北方则可以据此南下。?

    冒顿当即传檄天下，召集匈奴和各属国16岁以上各族男子，自带武器战马，限期集结于大同城东的白登山。?

    他留下一部分后勤人员继续筹备婚礼，自己则和阿莉莉带领近卫军，昼夜无休，赶到白登山。

    山下，已经汇集起40万龙腾虎跃的匈奴健儿。?

    冒顿继续示弱。果然，汉朝皇帝刘邦一头扎进匈奴的口袋阵里。山上的汉军身着冷冰冰的铁盔铁甲，缺棉衣缺吃喝，很多人的手指都冻掉了，眼见得要全军覆没、成为异乡鬼魂了。?

    山下，40万匈奴骑兵头戴皮盔身穿皮甲，以战马颜色的青、红、白、黑四色，分编为东西南北四阵，迅速围拢过来，将刘邦和汉军围得水泄不通插翅难飞。

    每天，匈奴的人喊马嘶震天撼地；当他们举起弯刀时几要遮天蔽日，耀得敌军眼也睁不开了。?

    皇帝刘邦认怂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他派出使者要求谈判。?

    中原人打仗不行，但嘴皮上的装逼工作还是到位的。

    使者说：你们风俗轻视老年人，不知道家有一老，就是一宝，落后。

    冒顿：额。?

    使者说，你们儿子还娶后妈，愚昧。

    冒顿：哦。?

    使者说，你们穿兽皮，野蛮……

    冒顿打断使者：你是来投降的？还是教化我的？?

    使者：汉朝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文化先进……?

    冒顿：屁话再不要说了，我现在的要求是，你们汉朝必须成为匈奴的属国！不同意，就开战！?

    使者听罢，吓得双膝跪地，赶快取出一幅美女画，看看冒顿身边的、瞎着一只眼睛的阿莉莉，说：这是我国朝廷今年的选美小姐，送你做老婆……?

    冒顿看着使者，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娶她为妻吗？因为在我走投无路时候，她和家人舍身相助；因为我，她家破人亡，还丢了一只眼睛。她嫁给我，嫁的是我这个人，这就是爱情。

    现在的我功成名就，可以娶天下女人。但她们，嫁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权力，包括你们选美小姐；这些人，不过一堆肉而已。

    我的阿莉莉，世间仅此一人，她是普天之下最美的。和她相比，其他女人或太肥，或太瘦，或比她多了一个眼睛。?

    说到动情处，他拉住阿莉莉的手，说：今生今世，无论富贵还是贫穷，让我陪你到永久。?

    阿莉莉看着冒顿，说：我不想让你再打仗，我也不想让天下再有战争。匈奴和汉朝本来都是华夏民族，不应该互相逼迫太狠。既然他们要求停战，我们就答应吧。

    再说，就算我们打败他们，夺取他们城市；可我们水土不服，无法长住中原啊！?

    冒顿问：那我们怎么办呢？?

    阿莉莉接着说：他们是农耕民，我们是游牧民。我们牧民经常说，别用鞭子赶马，要用草料催马。对我们来说，不必要赶尽杀绝；不如给他们一条生路，和他们签订和平条约，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冒顿点头称赞：就听你的。?

    第二天，汉朝认输，正式承诺：每年送给匈奴礼物，棉布若干，丝绸若干，粮食若干，女人若干，盐铁茶酒若干……?

    虽然花了不少钱，但汉朝维持了国家的独立，并有机会得以发展和崛起。同时，也让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历史整整推迟了1471年~~直到蒙元时候，中原才第一次完全沦陷于少数民族。那一次，当汉人遭遇灭族之灾时，是耶律楚材一句话挽救了汉人。?

    从保留汉朝这个角度说，阿莉莉对汉人、对中华民族的独立和发展，功不可没。?

    不然，当匈奴歼灭刘邦、继而以倾国之兵攻打中原的话，很有可能在当年就把中原变为匈奴的大牧场。

    研究历史越多，我越是发现，历史基本是被偶然性改变的。比如，阿莉莉这句话就改变了历史走向！?

    因为汉朝的俯首进贡，加上匈奴统一北方草原，和平就此降临，在此后80年里再没有战争战乱，各族人民从此过上了稳定幸福其乐融融的小日子。?

    又是新年到，公元前199年的第一天，一场盛大婚礼如期在狼山举行，号角声，唢呐声，战鼓声，人们的欢呼声，唱歌声，此起彼伏，响彻天地间。?

    婚礼的主角，正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汗国、匈奴有生以来最伟大的大单于冒顿、以及他的“大阏氏”（大皇后）阿莉莉。?

    冒顿拉着阿莉莉的手，走进阿莉莉的家~~现在是阿莉莉和冒顿这对新婚夫妇的新家。?

    新的木屋，新的毡帐，来自全世界所贡送的各式各样的贺礼和贡品；此外，还有一大群牛羊。? 院内院外，文武百官、各界代表，还有各国使节、祝贺使团等，齐刷刷跪下，三呼祝贺。?

    有情人终成眷属。阿莉莉泪流满面，面对千百万人的跪拜。她反而异常冷静，于她，和爱人日夜厮守就足够了。荣华富贵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她平静的说道：我、阿莉莉，奥健老人的女儿，作为一个牧民家庭的女儿，曾经有过一个家破人亡的家庭。今天起，我将成为匈奴大单于冒顿的大阏氏。今后，我将为这个世界、为所有人们祈祷。祈祷天下太平，祈祷普天之下的每个人都能享受到和平，每个人都将自由的放牧和耕作，忠诚于情人、家人、国家。

    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人们，唱吧，跳吧，庆祝吧！?

    有人说，夫妻俩最好的关系就是，你输，我陪你东山再起；你赢，我陪你君临天下。阿莉莉做到了。?????

    “我爱你，????

    只要你眨眨睫毛，

    我的世界顿时像火烧；????

    只要你深情看一眼，

    我就会跟着你跑。”?

    冒顿拉着她手，让她再次接受着全天下的跪拜。

    他悄然说：这世界上，女人很多。但今天这一切，只有你配得上拥有。（来自天涯社区客户端）
    狼山爱情1

    她是草原上最美的少女！

    在一群卫兵和侍女的簇拥下，如同仙子来到凡间。她的弯眉，流动的眼珠，樱唇翘鼻，红腮粉脸，羊脂一样的肌肤，黑发如瀑布般披散着，那如鲜奶般滑腻柔顺的满身丝绸，还有宛如清晨小鸟鸣叫一样清脆的话音，在这个春季的草原上随风飘扬，一下子就击碎了他那坚硬无比的钢骨铁肉，射中他的心脏，瞬间把他融化得酥软如水……

    啊，一见钟情原来这么美好，这么甜蜜！

    她对面，一个壮如大狗熊的中年男人正痴痴看着他，那乱蓬蓬的胡子或翘或立，如同一个刺猬挂在脸上。头发蓄在脑后，编成十数根辫子，垂在后腰。右耳戴着一个硕大无朋的金耳环。腰间系着蹀躞带（腰带），佩挂着带弓、箭囊、刀、火石等。除了一双深邃的大眼睛，他满脸血肉模糊，啪嗒啪嗒的还往下滴着血水。

    北方的春，乍暖还寒，和周围人群身着羊皮牛皮衣裤不一样的是，他穿着虎皮长袍、虎皮肥裤，虎皮长靴。长裤的大腿外侧油腻发光（饭后用手抹油迹，久之就会油亮），显示着他的富有尊贵。

    在一顶穹庐（即游牧民用以作家的帐篷）里，按照当地的丧葬风俗，停放着一个刚刚死去的女人的尸体。她的亲人牵着马绕帐走了七圈，宰杀了马和羊作祭祀。

    然后，这些亲人们进帐门用刀将脸划破，血泪齐流：如此反复，连续七次。

    突厥人信仰萨满教，他们的言行、生活、婚礼、葬礼以及行军作战等等，都是严格遵行萨满教的。现在，在萨满师的指挥下，人群搭建起一个柴堆，将死者和她的乘马、还有她曾经穿用的衣物等，一起焚烧。

    按照草原的传统，少女被迎下马，主人们在穹庐前一处草地上铺开地毯，端上奶茶、糕点，果酱。

    有熟悉这风俗的一位随从轻声告诉她：这是突厥人的葬礼。那个盯着她痴呆看的男人，就是突厥部落的酋长，他姓阿史那，名土门。死者就是他老婆。

    焚烧后的骨灰，要等待秋季草木发黄时埋葬。而秋冬季死的，要等到来年春天百花盛开才能入土。

    埋葬骨灰那天，是部落的大聚会，人们都会穿上最华丽的服装，聚集于墓地周围，谈情说爱。

    如果男人死了，还会在墓前树立石人。据说，石人是可以通天的。石人的数量，对应着墓主人生前杀敌人的多少。

    位于阿尔泰山东南麓，大、小青格里河交汇处的狼山脚下，这一天，风和日丽。

    这时，土门也得知：这位客人，就是他们国家～柔然帝国的小郡主，也就是阿那瓌大可汗最宠爱的小孙女。

    她，只有14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不久前，她跟随哥哥巡查西域。因为不耐烦太多的繁文礼节，加上爷爷催她回家，她就在一队卫兵保护下，穿越天山、准噶尔盆地，途经狼山，准备回到蒙古高原的柔然王庭。

    土门洗过脸，按照最隆重的礼节，将小郡主迎入他大帐，坐在对门的位置。

    土门太粗壮了，进门时候必须要侧着身子。不然，很可能就把穹庐带翻了。看着土门侧身的样子，小郡主咯咯咯的笑出声来。

    土门的心再一次被揪起来。他盯着她，傻傻的一动不动，似乎她身上长了俩钩子，紧紧勾住他的双眼。

    大叔，我好看吗？小郡主看出了土门的痴迷，问他。他的脸上绽开着处处伤口，鲜血流淌着。在他那狰狞的外貌下，又有着三分痴呆和可爱。

    好看，真好看，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也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土门擦擦嘴角的口水，舔着舌头，急不可耐的回答。

    小郡主点着头说：所有人都说我是最美的，我爷爷也这么说，他说要把我嫁给建康（即南京，南梁朝的首都）的太子；爷爷说要让我享尽荣华富贵，因为建康有桃红柳绿烟雨楼阁，有大江湖泊小桥流水，还有丝绸锦缎佳肴美食……哎呀，我没有去过，不知道江南到底好在哪里。

    说话间，一盘盘的熟肉，包括羊肉、鹿肉、驼肉等，一一端放在小郡主面前；此外，还有玻璃杯中满溢的绿色葡萄酒。

    土门用刀削下羊头的脸颊肉，双手递给小郡主。

    小郡主接过肉，说完祝福，宴席正式开始了。所有人抓向各自面前的熟肉，吃着、喝着。

    不知不觉中，大帐中点燃起使用动物油脂的油灯。

    特别说明一下，在那时候，人们一天只吃两顿饭，农耕民族比如汉族，只吃早饭和午饭，也就是所谓的过午不食。

    游牧民，只吃早饭和晚饭，不吃午饭。晚饭，一般就是一人一碗小米粥，偶尔会放入一丁点兽肉的肉干。

    至于权贵富豪的晚饭，则另当别论，他们的餐饮，尤其是晚宴，基本都是聚会的附属物，是奢侈的代名词。也所以，人们用灯红酒绿来形容。

    随着胡乐声起，主人们离开座席，纷纷跳起激情洋溢的舞蹈。

    后来，白居易为此写了一首长诗：

    ……心应弦，手应鼓；

    弦鼓一声双袖举，

    回雪飘遥转蓬舞，

    左旋右转不知疲，

    千匝万周无已时。

    人间物类无可比，

    奔车轮缓旋凤迟

    ……

    肉香！舞美！酒甜！

    说到酒，就要说两句酒的历史。当年的酒，其原料包括五谷、水果、中草药等，酒的颜色也因此不同，如，米酒、黄酒等，最顶级的果酒是绿色的。所以有钱人喝的绿酒，再衬以夜晚的红灯笼，就是灯红酒绿。

    穷人呢，只能喝杂色酒了，也就是所谓的“浊酒一杯家万里”。

    我们现在所喝的白酒，属于蒸馏酒，是蒙元时期才出现的，距今700年。所以，当你看到有酒厂说他们历史有千年的，都是骗子。

    有一个细节是，武松在景阳冈喝的18碗酒，是米酒。武松生活的年代，距今900年，还没有蒸馏酒。所以，他肚子里装满酒，却没有醉，还能爬山和打老虎。

    土门的时代，距今1500多年，酒的度数更低。所以，他没有喝醉。

    但他又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中年丧妻的他，如同一下子倒空水的水缸，空虚寂寞冷，无助且无力。

    看到小郡主后，他立刻全身沸腾，感觉人生有了希望。他认为，小郡主恰在此时的到来，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她那么艳丽，光彩照人，如盛开的玫瑰，回眸一笑千娇百媚千娇，让他随之心神荡漾。

    笑，不但是灵药，还是武器，最好的武器，杀人于无形，还能诛心。无论多锋利的剑，也比不上发自内心的最动人一笑。

    爱情往往爆发于一瞬间。中年男人的恋爱，就象老房子着火，没得救。

    他走到大帐中间，跳着舞，为小郡主唱起一首柔然人的情歌：

    远方的人请问你来自哪里？

    你可曾听说过阿瓦尔古丽。

    她带着我的心，

    穿越了戈壁，

    多年以前丢失在遥远的伊犁……

    在歌声里，他看到小郡主醉了、脸更红了。恍惚间，他似乎也随着她，回到14岁……

    小郡主在土门的心里生根发芽，他再也放不下了。

    放不下怎么办呢？生活本就是一地鸡毛，你我都是普通人，随波逐流，过普通人的生活，吃饱喝好，足矣。

    英雄不同，有机会他们就干；没有机会他们就创造机会。

    色不迷人人自迷。

    土门被迷住了。他告诉她：天下人中，我只想拥有你一个人，我也只爱你一个人，无论你多么的高贵，高不可攀，甚至蔑视我，我也要找你爷爷，求婚、娶你！

    他继续说：我、阿史那土门，在这里发誓，如果我说了谎话，就让我头顶生疮，牲畜死光，蛇进帐篷，死了喂狼。

    小郡主被吓了一跳，但她随即明白过来，捂着嘴取笑说：阿史那大叔，我爷爷让我嫁给南梁帝国的太子，有数不清的聘礼，仅仅是丝绸就能铺满草原，你一个打铁匠，给得起吗？

    笛声停了，胡笳声停了，跳舞的人们静止不动了，人们都看着土门。

    随后，静默又变成了窃窃私语。他们在问、或者自问：

    土门醉了吗？

    土门疯了吗？

    不可否认，土门是酋长。但在小郡主眼里，他分明就是一个打铁匠。

    俗话说，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这其中，打铁又是最苦的！

    别说小郡主不愿意嫁！就算你娶了她，你养她啊？让她跟你打铁吗？她那双葱一般的手，吹弹可破，和你在一起，明显就是野兽和美少女啊！

    小郡主还是笑嘻嘻地，说：你准备嫁妆，来找我爷爷求婚吧。爷爷答应了，我就嫁给你。她站起身，大声说了一句“散席”，移步飘然出了大帐，回到他们自己穹庐里。

    夜。皓月当空。

    土门辗转反侧，小郡主的影子如影随形，仿佛就在他身边笑着。唉，人生苦短，没有她的日子里，简直就是虚度光阴。

    他一声长叹：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土门，这个打铁匠，能娶到小郡主吗？
    狼山爱情3

    病在身犹可治，病在心根难除。

    日复一日的打铁声里，土门忍无可忍，一把扔出手里的大榔头，奋然说道：大丈夫岂能每天打铁？还是要做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的大事业啊。

    选择大于努力。土门有了新思路。

    年底，突厥召开联席会议，大家坐在一起商量部落前途。土门说：要想富，还得靠抢劫；而且，不能像以前那样抢劫一两个村子、两三个商队那样小打小闹了。这次，要干一票大的，抢劫一个国家～西魏。

    世界上，有许多鼓动人心的办法。最好的办法，是抢钱，是抢女人。简单、暴力，赤裸裸！

    每个人都想拥有荣华富贵。尤其是穷人。越穷的人，或者说出身贫困的人，更渴望财富也更贪婪。

    狼山钢铁厂休了长假，除了留守的几个老保安，包括男女老少在内的全部落一万人，吆五喝六的踏上抢劫之路。

    冷风如刀， 万里飞雪，这股人流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辗碎地上的冰雪，奋起的马蹄踏过结冰的河面。

    他们的前方，是绥德城。

    绥德，位于陕北，地处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分界线，是游牧民南下的第一站。

    当地自古以来战争不断，也由此培养出强悍的民风，“儿童能走马，妇女亦腰弓”。

    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县。但你一定认识蒙恬、李广、韩世忠……他们，或死于此、或在此奋战过、或出生于此……

    相信大家都读过这句古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无定河，就在绥德。

    绥德守将，是宇文测，官居骠骑大将军。

    历史上，他只打过一次仗，所以能力不确定。但担任这一官职的另一个人，你一定非常熟悉：霍去病。

    此时，西魏大军都集中在1000里外的玉璧城，正和东魏进行第一次玉璧战役。绥德城内，仅有100多名军人和一些民兵、以及数万老百姓。

    宇文测发现，这些以彪悍著称的游牧民，大多羸弱不堪。

    其实，早在三国时期，张辽就指出，游牧民除了面对食物时的血气野性，再无其他优点；否则，如果他们真正彪悍，早就占领花花世界的中原，也就不会在大漠里啃沙子了！

    历史也一次次证明，游牧民逐水草而居，数千年来没有稳定收入，大多数处于常年的饥饿状态。仅酋长和勇士们能吃饱。

    显然，影视剧里一天三顿小烧烤、没事就着牛奶当水喝，这是我们对游牧民最大的误解。

    心理学认为，穷者益穷。

    再根据北航教授张文木所说，如果饿三天，大家的结论就会归于统一。因此，累积了太多贫穷的游牧民，在抢劫中原方面最能达成共识。也所以，农耕民族对游牧民的印象，就是抢劫，就是凶悍。

    听完侦察兵的汇报，宇文测笑了：突厥人没有攻城武器，包括投石机、床弩、云梯等，一个也没有！这哪里是军队作战打仗啊，明明是土匪强盗的打家劫舍嘛！

    宇文测的第一道命令是：让老百姓搜集尽可能多的干柴，堆积路边。

    其次，100多名军人列队于城门外。

    一路上，突厥人看到沿路的干柴，不由得喜上眉梢，纷纷用来烧火、或做饭、或取暖；且向天跪拜：这是老天在帮我们啊！

    当他们到达绥德城下，汉文史籍第一次记载了突厥，而后挖出了他们的祖先和来历。

    突厥的强盛，与他们的兵器有极大关系，这就是人手一把的马槊。

    说到马槊，就要提到盔甲。神龙有鳞，勇士有甲”。汉朝时候，钢铁厂越来越多，铁质札甲、鱼鳞甲、两当铠、甚至是明光铠先后出现，士兵的披甲率逐步提升。盔甲，能够有效提高将士的生存率。

    此前，游牧民喜欢弯刀，骑手依靠马的高速度，用弯刀划开敌人的皮甲和身体。如今，随着盔甲的升级换代，弯刀失去了原有效果。

    对应的是，以步兵为主的中原将士，则主要使用直刀，或砍或刺，从而提高作战效率。

    进入五胡乱华和南北朝时期，人马披甲的重骑兵越发普遍。

    如何破甲？成为当时军工界的头号大事。

    马槊，就是解决这问题的。

    马槊，是在枪矛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高科技骑兵武器，分为槊锋和槊杆两部分。

    槊杆的制造非常复杂，需耗时三年。首先是选取柘木的主干，剥成粗细均匀的蔑，用油反复浸泡，直到不再变形开裂。

    第二步是将蔑条置于荫凉处风干，胶合起来。外缠麻绳和葛布和涂漆，干一层裹一层涂一层，直到用刀砍之而不断不裂。

    最后是装上槊锋。槊锋有八个面，长约60厘米。加上槊杆，史载“矛长丈八谓之槊”。即，4.16米，适应了战场上一寸长一寸强的要求。

    马槊的出现，也是随着马镫应运而生的。

    马镫出现前，骑兵在马背上稳定性差，其战术，主要是人站于马车上使用戈戟枪矛，或骑于马上快速运动和射箭等。

    随着马镫的问世，骑手可以双手持马槊，锋利的兵器加上人马合一的重打击，对于敌人的铁质札甲、明光甲等，具有一击即破的能力。

    跨征鞍，横战槊，不知铁槊大如椽。《资治通鉴》记载：世民谓尉迟敬德曰：“公执槊相随，虽百万众若我何！”

    又如，程咬金身穿明光铠，“为世充骑所逐，刺槊洞过，知节回身捩折其槊，兼斩获追者。”

    之后的1000多年里，马槊都是骑兵的典型兵器。

    无知者无畏，在老婆孩子们欢呼和注目下，土门和男人们拍马冲上来。霎时，战场上旌旗飞舞，号角齐鸣。

    按照规矩，突厥派出了号称大黑熊的突厥第一勇士：要和绥德守军单挑。

    城门上，宇文测令旗一挥，几百支箭矢呼啸而下，“大黑熊”一声惨叫，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刺猬。

    汗～西魏人不讲武德啊！

    历史证明，中国古代战场上，单挑是不可能的。

    比如小鬼子，也是习惯单挑。结果就是，其“勇士”先遭蒙古兵群射，又被明军用火铳打成筛子。  

    突厥弓箭手出动，箭雨落在西魏军身上。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箭矢射不透盾牌和盔甲！他们被射好几支箭后，仍像没事人一样。

    号角响起，突厥兵呐喊着蜂拥而来。

    西魏军散开队形，露出身后的十数架床弩。在床弩的轮射下，突厥人纷纷栽倒马下。

    第二队突厥骑兵又呼啸着冲向城门。西魏的箭雨从城墙下泼洒下来，箭矢穿过突厥人的皮甲，将他们射死在马上、地上。

    这仗打不下去啊！突厥人在城外安营扎寨，等待次日再战。

    当晚，西魏军在城外四处放火，点燃起那些堆积如山的木柴。突厥军营内外火光冲天，哭声马嘶声厮杀声乱成一锅粥。

    屎难吃，钱难赚。如今更是拼命也难赚到钱。既如此，那就撒丫子逃吧。否则，有命赚钱，也没命花钱。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火葬是突厥人的风俗。但他们被打得肝胆俱颤，来不及焚烧战死者，沿着来时的路，又一路嚎哭着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佛祖告诉我们，种什么样的瓜，得什么样的瓜。突厥的第一次亮相，就这样落下帷幕。

    希望是件美丽的东西，也许是最好的东西；美好的东西是永远不会死的。心存希望的土门，还能再有其他办法赚取嫁妆、娶到小郡主吗？（来自天涯社区客户端）
    狼山爱情4

    土门现在明白了强中更有强中手的道理，但他还有希望。小郡主的影子，每个夜晚都会来到他梦中，抓挠着他的心，痒痒的，酥酥的，麻麻的。

    爱能毁灭一切，也能成就一切。心里被小郡主霸占着的土门，犹如歌女的歌，舞者的舞，剑客的剑，文人的笔，英雄的斗志，只要活着，就永远为之奋斗着。

    粟特人又来狼山了。他们来采购兵器。

    史载，栗特人“善商贾，好利，丈夫年二十去旁国，力所在无不至”。他们不辞劳苦，沿丝绸之路东西往返，由之形成了许多栗特人聚落，比如李白出生地碎叶城。

    他们将东方的茶叶、瓷器、丝绸、药材等通过丝绸之路转卖到中亚、西亚和欧洲。又将西方的美玉珠宝、牲畜、奴隶贩卖到中原。

    期间，他们还从事高利贷、甚至劫掠中原妇女等。

    由此，栗特人大赚特赚，几乎控制了丝绸之路的贸易命脉。

    当物质生活满足后，栗特人开始另一种追求：权力。

    他们先是游说柔然人南侵、接着劝说突厥人独立，后来又怂恿安禄山史思明叛乱。

    史载，安禄山受封节度使后，栗特人“每岁输异方珍货百万”。这是因为，安禄山和史思明的亲爹都是栗特人。

    粟特男子也纷纷加入这些势力的军队，妄图在政权分配中多得一杯羹。

    安史叛乱后，唐朝开始排斥或杀死粟特人。

    为了生存，他们主动的快速汉化，仅仅一代人时间，定居中原的栗特人就全部融入汉人。粟特人在中原建国的尝试，彻底失败。

    从栗特人可以看出，他们并不看重自己的族属，啥族利益最大他们就站哪族，尤其是钢刀架在脖子上时候。

    生意场，吃吃喝喝是正常的，尤其是在缺吃少穿的年代里。

    栗特人邀请土门吃羊肉串。

    要说明的是，在当时，只有栗特人会做、会吃、也吃得起羊肉串。因为他们有香料，比如孜然。

    普通游牧民只能在秋季吃到羊肉，且只能水煮，所有的调料，仅有一撮盐。这种吃法，在狼山地区延续至今。

    有困难的时候找朋友，绝不是一件丢人的事。真正丢脸的是，有困难的时候，竟然无朋友可找。

    栗特人是土门和突厥人的朋友。突厥建国后，他们甚至垄断了其商业和外交、以及部分军事等权力。当然，这个“友谊”建立在巨额利益上。当中原（唐朝）发动大反攻，栗特人立马做了唐军的带路党。

    现在，粟特人要利用突厥人充当自己在塞外的雇佣军和打手。他是北方狼群中最狡诈的“狈”。

    栗特人砍下一棵松树，点燃起篝火，一群人围坐着，唱歌跳舞吃烤肉喝绿酒揉搓着怀里的女人……

    在草原上，“君臣宴乐，携手握臂，咬颈扭耳，至于同歌共舞”。君臣不分彼此，上下绝非泾渭分明，没有太多的礼仪。

    土门推开身边的女人：唉，心里有了鲜桃，这烂苹果无论如何是下不了口啊。

    栗特人劝他：为将之道，“勿以胜为喜，勿以败为忧”。战场如商场，是一个充满危机和阴谋的地方。胜败乃兵家常事，无论任何人都有失败的时候，只要从失败中总结教训，纵然失败一次，也就算不了什么。

    真正的英雄，就像狼群一样，不是每次捕猎都会成功的。失败了、再重新来过，把失败当作学习。失败，是成功他妈。失败了，才能发现自己不足，才能更耐心的寻找成功的方法。

    土门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赞道：你们商人竟然懂得这么多道理啊？

    栗特人哈哈狂笑：我们和中原人打交道，熟悉他们对游牧民以夷制夷的策略。我们呢，干脆反其道而行之～以华制华。

    栗特人取出一本《三国故事》，说，中原人的智慧都在这里了。

    土门就着火光，打开书卷看起来：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

    游牧民是不讲道理的，他们只认可实力。能说服他们的，只有南墙。

    在绥德城撞得头破血流后，土门爱上了《三国故事》。穷则思变。他要照瓢画葫芦，照猫画虎。学习曹操刘备孙权，创出自己的天地，既要打打杀杀，又要运用智谋。

    土门把钢铁厂交给副手，自己足不出户，三个月读完三遍《三国故事》。

    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每每看至此，土门常叹息：恨不能与曹丞相青梅煮酒。否则，定让他改口为“天下英雄，惟土门与操耳!”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时，他登上狼山。山下，大、小青格里河的河冰已然融化，河水奔腾不息流向远方。极目四望，千里雪山处，山天一色。在他的世界里，最宽广的，是阿尔泰山脉。最源远流长的，是额尔齐斯河。这山，这河，这幅万里江山图，装进了他心里。

    土门做了两件事：一是，雇佣栗特人和西魏做生意。“部落稍盛，始至塞上市缯絮，愿通中国。”

    再说西魏权臣宇文泰，他听完宇文测的汇报，正琢磨如何对付突厥呢。他不知道突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突厥是穷是富。但聪明人的做法，就是尽量减少敌人，同时增加朋友。不管你是人是鬼，利益第一。

    他听完突厥特使的大意后，也找到一个栗特商人，封为临时外交大臣，出使突厥、并签订通商条约。当西魏人来到狼山，突厥人如同刘姥姥见到贾宝玉他奶奶，激动激情载歌载舞，互相庆贺说：大国使臣前来，预示我们即将发家致富了。

    事实也是如此，利用交通优势，突厥联手栗特人，卖兵器卖丝绸，又做雇佣军；并在在粟特人的参谋下，反复在东、西魏之间竞价，“往者两魏抗衡，分割诸夏，突厥之虏，俱通二国。西魏东虑，恐东魏好之深，东魏西虑，惧西魏交之厚”。

    突厥贱买贵卖，所获利润越来越丰厚，由是势力大增。仅仅一年多时间，就发财多多，第一次进入小康生活。从此，突厥人可以每天多加一个菜，隔三差五喝个小酒。

    土门的第二件事是：统一突厥军的兵器。

    首先是统一战马。"突厥马技艺绝伦，筋骨合度，其能致远、田猎之用无比。"即，全部使用伊犁马。

    其次，突厥军统一配备"弓矢、鸣镝、甲鞘、刀剑"。分为四类：

    1、射远器，有弓矢和鸣镝。

    2、卫体武器，盔甲。

    3、短兵器：配大小双刀；即影视剧里日本武士的佩刀制度。

    4、长兵：马槊和马绊。马绊，即套马索，是游牧民套马的一种工具，又是一种武器。突厥法律规定，“盗马绊者处死”。

    在当时的条件下，突厥的武器配备是相当现代化的。难怪土门信心满满：突厥如狼，我们的敌人如羊。

    你人生故事的开头也许充满坎坷，不过这并不影响你成为什么样的人。关键看你后来的人生路，看你自己选择怎么走下去。

    面对跌倒和困难，土门选择了迎难而上。努力，就一定有回报。或早或晚，总会来的。

    实力决定了地位。现在，他能感觉到，小郡主正在向他招手。
    狼山爱情5

    当一个人拼命去做事时，只要下决心和开始行动，就会有无穷的力量。他所面对的问题，也就成为他的垫脚石。从此，他前进路上的危机，将变成机会。

    比如土门，当突厥人刚刚磨好了刀，就得到消息：高车人来了。他们从老家吐鲁番一路向东，要过狼山，去蒙古高原找柔然人报仇。

    高车人，最早被称为丁零，原本生活在贝加尔湖一带，自称为刺勒、铁勒。因为他们游牧时使用很高大车轮的车，汉人称之为高车。

    有一首刺勒民歌，相信我们大家都熟悉：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有一段时间里，高车臣服于柔然。后来，他们搬迁到吐鲁番搞独立。这被柔然视为叛乱，一次次派兵镇压。

    在混战中，先是柔然可汗被反杀。接着是高车可汗被擒，他被绑在马尾拖在地上直到死去。

    现在，30万高车人在新可汗带领下，往东寻仇来了。

    路上，必然要经过狼山。于是，高车通告突厥：要求借路和邀请突厥共同出兵。

    突厥会答应吗？

    不会。

    土门盘算着：突厥有1万人，高车有30万人，柔然仅勇士就有30万人。从人数对比上，突厥肯定是输于柔然的。

    三国演义说过，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见机不早，悔之晚矣。

    两项比较，土门自然不愿意跟随高车。打仗是会死人的。再说，新主子就会待他更好吗？未必！

    人啊，需要换个角度看问题。土门也这样认为：高车属于叛乱。如果我能够平叛，柔然可汗一定高兴，会奖励我，我就可以借此求婚于小郡主了。

    可是，如何才能打败高车人呢？

    正面硬杠是不行的。

    他翻开三国演义：兵不在多，在于精。将不在勇，在于谋。

    土门决定：箪食壶浆以迎高车。

    在欢迎暨预祝高车凯旋的仪式上，土门热情洋溢的演讲道：高车是反抗柔然的英雄；是突厥和一切弱小者的榜样。突厥将唯高车马首是瞻，学习高车，反抗柔然暴政……

    高车人陶醉在吹捧中。

    吃饱喝足，等待天亮，继续前行。

    当高车前队走远，土门发动了攻击：数千突厥勇士、甚至女人，全都披挂上阵，包围住高车可汗。

    高车人懵了：进攻者是谁？是突厥吗？可是，昨天晚上他们还称兄道弟啊？为啥今天自己就成为他们口中的反贼了？难道转过身，他们就做了柔然的走狗吗？

    朝霞里战马驰骋，喊杀声里马槊纷刺。

    高车人哀嚎声声，人仰马翻，女人孩子哭成一片。

    高车近卫军拼死抵抗着，组建起数层防御圈：保护可汗、以及拖延时间等待前队的回援。

    这就是政治，尤其是草原上，因为资源有限，政治也更简单：就是你死我活！只要有机会打败你，该出手时就出手，毫不犹豫。

    土门一声令下，带着呼啸声的鸣镝箭雨兜头泼下，这些三菱形的箭矢穿透高车人的皮甲，狠狠刺入骨肉里。

    一波波的箭雨，高车人纷纷倒下。

    土门一马当先，高举着他的狼头黄金大纛，带领重骑兵，冲向高车最后一道防御圈。

    100米、50米、30米……

    突厥马槊所到处，高车将士如被镰刀横扫过的麦田，一片片倒下。

    高车可汗束手就擒。

    古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在土门挟可汗以令高车。

    土门将高车可汗迎入自己大帐，劝他：我们都是吐鲁番老乡，如果你们臣服，我们会把吐鲁番送给你们。

    高车可汗一声不吭。

    土门说，长生天永远只祈福于我们突厥，臣服我们是天意。

    高车可汗不理不睬。

    土门将自己的长刀解下，递交给他，说，草原上没有永恒的霸主，我们合作吧，共同推翻柔然，称霸草原！

    命都在别人手上；既然有台阶就下吧。高车可汗接过长刀，跪在土门的白色大帐外，选择了“合作”。

    高车国覆灭了。

    万事开头难。有了开头，接下来就容易了。从此，阿尔泰山、天山、塔里木、伊犁河、七河等地的城邦部落，纷纷臣服，包括但不限于：

    有高车，也有柔然的一些部落、鲜卑的一些部落，还有匈奴余部的有拔也稽部、西域诸胡，以及这些地区的汉人部落等。

    人多了，如何管理呢？

    历史上，中国有过两次大一统：西周和秦始皇。其制度，分别源于血缘和法律。

    土门相信血缘：狼生狼，羊生羊，老鼠生老鼠。所以，突厥辖区内的人们划分为三个等级：

    突厥高居第一等级，称为蓝突厥人。在他们眼里，最尊贵的，天上是蓝色，地上是突厥。

    高车、粟特、月氏、乌苏、嚈哒、拔悉密、栗特等部落，是突厥在南征北战中的突协军，属于第二等级，是小弟，被称为黑突厥人。

    其他的广大部落，包括汉人、契丹人、奚人、鞑靼人等，属于第三等级，属于被征服者。

    在第二、三等级部落里，突厥都会安插一个“吐屯发”（监督监察），监视和干预所在部落、以及负责当地的税收、征兵工作。

    在草原上，这些都是正常的。草原帝国的崛起和衰落、以及政权的维持，基本都是依靠统治者家族所控制的核心军事力量。

    突厥，依靠其部落的浴血拼杀和军事科技碾压以及三国演义的智谋，一口吃成了大胖子。

    土门是一个有追求的人。在他没有实力时，有追求那是梦想。有了实力、且逐一实现，这叫理想。

    梦想和理想，一字之差，就是普通人和英雄的区别。普通人只是想，望梦兴叹。英雄既想又干；干一天，就距离梦想近一步。干着干着，梦想就越来越近，其结果往往是出人意料的传奇。

    土门强迫自己不再想念小郡主。

    越是不想，当他静下心，反而愈思念。因为，决心不想念她正是更牵挂她。

    土门的思念，如同枯木干草，在春雨细无声的滋润里，不知不觉中绿了，又露出蓓蕾。

    对小郡主的爱，指引着土门一直走下去，是时候求婚了。想着很快就能搂小郡主入怀、自己即将焕发的第二春，土门在睡梦里咧开嘴，笑了。
    狼山爱情6

    土门派出他的栗特人外交官，带着丝绸锦缎金玉珠宝，还有狼山特产～成群的牛羊马骆驼，来到柔然汗庭怀朔镇（位于现在的包头市附近）～求婚小郡主了。

    为了迎娶小郡主，土门还抽调汉人部队，营造了一座纯汉式的宅院：一面紧挨青格里河，另三面用黄色围墙沿着地势弯弯曲曲围起来；土木结构的“宫殿”，大门宽窗，飞檐翘起；屋内走廊上，雕梁画栋；墙内，环绕着有木顶的一圈走廊……

    能和大英雄平起平坐的人，毫无疑问也是大英雄。

    想着即将成为柔然的女婿、又和东、西魏的绝世英雄高欢、宇文泰成为连襟，土门激动的心像极了这春天的青格里河水：汹涌澎湃，势如横扫千军万马，日夜发出着震天撼地的怒吼。

    要知道，作为突厥主子的柔然，是继匈奴、鲜卑后的第三个草原强国，屹立草原200年，在当时的四国“世界”～柔然，东、西魏，南梁～也是极强大且不可忽视的。

    我们熟悉的胡木兰，女扮男装，“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她征战10年的对象，就是柔然。

    花木兰属于北魏人。北魏，是鲜卑人拓跋部落所建立，这是一个雄主辈出的朝代：拓跋珪、拓跋嗣、拓跋焘、拓跋濬、拓跋宏等；他们在位期间的头号大事，基本都是和柔然作战。

    柔然，始终是北魏帝国的噩梦。

    甚至，北魏帝国的灭亡也是因为柔然。北魏为防备柔然，在长达2000多里的北方边境建立北方长城，设置六镇。后来，在当地老百姓破六韩拔陵煽动下，六镇军民叛乱。在平叛过程中，高欢和宇文泰瓜分帝国政权，北魏也分裂为东、西魏。

    柔然的始祖是木骨闾，原是鲜卑人拓拔部落（北魏皇室）的奴隶，即“先世源由，出于大魏”；因为犯错而逃亡草原上。

    在他和子孙们一代代奋斗下，终于建立起一个超级大国：“西则焉耆之地，东则朝鲜之地，北则渡沙漠，穷瀚海，南则临大碛。”柔然还遣使告知西域诸国，“魏已经削弱，当下天下惟有我柔然强大。如果再有魏国的使节，不要再供奉。”西域诸国因此有很多都背弃北魏投向柔然。从此“尽有匈奴故庭，威服西域”。

    在柔然和北魏的世纪大战中，他俩两败俱伤。北魏完蛋，柔然内部分裂。

    到公元523年，阿那瓌成为衰落中的柔然新可汗。他整治内政，拥兵30万，“部落既和，士马稍盛”，再度成为北方的霸主。

    他又外联东、西魏，把家族的女儿、孙女们先后嫁给俩魏的皇帝和权臣。

    他最喜欢的孙女、也就是土门念念不忘的小郡主，他想把她嫁到江南～南梁国菩萨皇帝萧衍的太子。

    在阿那瓌看来，如此，自己就可以成为天下所有大国的“岳父”。未来，自己的外孙们掌权后，柔然既可以避免战争，又能享受“全世界”的进贡。

    当小郡主的婚事才谈妥，双方正讨论婚礼，南梁发生内战：侯景之乱，国内打成一团糟。

    所谓皇帝孙女不愁嫁，土门的求婚团队来了。

    美女配英雄，土门踌躇满志，志在必得。老朋友、新朋友送来祝福，还送来贺礼。

    土门咧嘴笑着，一一笑纳，邀请他们一起吃着刚刚宰杀的牛羊。

    因为心情好，他一个人吃光了面前的一只肥羊。人们竖起大拇指：可汗这体质，不要说一个柔然小郡主，就算十个也拿得起放得下。

    哈哈哈！哈哈哈！所有人笑成一堆。

    报告，求婚团队回来了，还带回柔然钦差大臣。信使闯入大帐禀告说！

    快快快请进！土门招呼奴婢收拾整理残羹剩饭，他跑出汗帐迎接钦差大臣。

    面对黑压压跪在地上的突厥人，钦差大臣大声宣读圣旨："尔，我之锻奴也，何敢发是言！"。这句话换成大白话就是，“你就是我手底下一个打铁的奴隶，还想娶大可汗的孙女，你自己心里没点b数么！”

    钦差大臣继续说：大可汗命令我，一字不漏的复述他的原话，你们认真听着～

    打铁奴，你是癞蛤蟆，丑陋不堪，每天在烂泥塘里钻来拱去，吃的是垃圾，拉的是垃圾，你整个人就是垃圾，一个癞蛤蟆垃圾。

    打铁奴，你有镜子吗？你看看你自己，里外不是人。我呸呸呸。你就是一只绵羊，等待被宰杀的羊羔，我随时可以捏死你这个王八羔子。

    打铁奴，你就是朽木，朽木不可雕；你就是狗肉，狗肉上不得宴席。你都这么老了，还想祸害少女，为什么还不去死？活着也是祸害。

    打铁奴，你爸是我的奴才，你妈是我的婢女，你在这装什么b？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完全是畜生不如！你爸爸没有屁眼，你自己烂屁眼，你生儿子没有屁眼。你祖宗十八代没有屁眼。你妈妈是妓女，你奶奶是妓女，你生个女儿还是妓女。

    王八蛋，你什么玩意！你想娶我们小郡主？真真真是白日做梦……

    一声怒吼里，寒光一闪，钦差大臣的脑袋滚落在地上。

    土门挥动着他的长刀，咬牙切齿的喊：柔然，那你去死吧，我要杀光你们的上下十九代！

    士可杀而不可辱！我土门绝不可辱！土门的挥手一刀，干脆利落保住了他的尊严，却就此失恋了——土门斩首钦差大臣，就是斩了大可汗的面子，就意味着双方成为敌人，婚事自然免谈了。

    狼山钢铁厂，开始孕育成为叛乱中心，一场腥风血雨不可避免的要到来了。

    这场求婚为什么失败呢？

    说白了，土门的求婚，在柔然看来，是奴隶试图讨要和主子平起平坐的地位。所以他们愤怒的拒绝了。在柔然人眼里，凡是奴隶，必须跪下，五体投地。不能有丝毫侵犯或者忤逆。

    否则，就是叛乱，必须要镇压，要让奴隶害怕，甚至付出让他们印在骨头里的惨痛代价。

    同一时期的两场求婚，都引发惨烈的后果。灾难的制造者，都是中原人眼里的蛮族。

    蛮族之蛮，在于北方恶劣环境相适应的生存宗旨，就是你死我活。

    在南方，讲究“礼”，讲究秩序，讲究“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在北方，从东北横跨蒙古高原到阿尔泰山再到天山，虽然有数百万平方公里，但草场极少，据估算在古代只能养活200万游牧民。这里，不仅部落间是你死我活，即使是家庭里，也是男子多吃，女人老人孩子只能吃剩饭。很多时候，甚至是刀光剑影。一个例子是，成吉思汗小时候为抢夺一条鱼，杀死自己的亲弟。

    在这样的大环境里，形成了游牧民只认拳头的原则：谁的拳头硬，就服从谁。

    与之相反的是，本是游牧民的柔然，逐渐汉化并正在举国汉化。他们不仅从地位上蔑视突厥，也从生活习惯和生存环境方面鄙视突厥。

    就像阿那瓌对小郡主所说：朕不舍得把我的乖孙女送到一辈子只能洗三次澡的鬼地方啊！

    蛮族代表着野蛮，汉化代表着文明。

    另一方面，野蛮的同义词也是铁拳，尤其是在文明政权腐朽没落时，铁拳都会在适当的机会、适时地当头砸下来。

    公元6世纪，是一夕三变的时代！和平时代里那种阶层的固化、贵族的傲慢，注定会在这接连爆发的乱世里，被打入十八层地狱里。

    江南大地，侯景之乱如火如荼，正杀得流血漂杵，赤地千里。巧合的是，这场叛乱的爆发也是始于求婚的失败：侯景求婚于王谢两家。被菩萨皇帝萧衍一口拒绝，他们都是豪族，你是老百姓出身，配不上啊。

    王家，是以王导、王敦为首的琅琊王氏。他们辅佐司马睿建立东晋王朝，基本掌握了朝廷大权。

    谢家，包括谢安、谢玄等，在淝水之战中崛起，掌握着南方政权的另一半权力。

    侯景，是中国最后一个羯族人。

    此前，羯族人曾建立过十六国之一的后赵国。因为统治残暴，被汉人冉闵登高一呼，颁发《杀胡令》，羯族人被屠戮一空。

    作为漏网分子，侯景几经周折，投降南梁。暴力最看不起的，就是体面、优雅。侯景叛乱后，杀死菩萨皇帝及其皇子皇孙，又纵兵杀掠四方，以人为食。还特别杀光王谢等家族，将这些豪族家的女人分配给部下士兵。

    在铁拳下，江南豪族消逝了。后人曾感慨：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花花世界的江南，变成“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伤心地狱。

    内乱使得南梁一蹶不振。从此，北风压倒南风，农耕政权面对游牧民接连南下的打击，毫无还手之力。

    借助风口，猪也能飞起来。在这场轰隆隆北风里，顺风而来的，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大张着他的血盆大口。
    狼山爱情8

    小郡主被送来土门的大帐里。她昂着头，长发散披，泪痕满颊。貂皮短袄外的锁子甲上，血迹斑斑。看得出，她一直都拼杀在战场上。

    但灰尘未能蒙白璧，血迹泪痕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

    啊，让我魂牵梦绕的小郡主，你终于来到我身边。你长大了，成熟了，丰满了，却一如梦中那样诱惑着我。土门脸色惨白，他的创伤还没有恢复，斜倚在一堆被褥里，盯看着他夜夜梦见的情人。

    美丽的小郡主啊，你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就连仙女在你面前都黯淡无光。

    小郡主看着土门，咬牙切齿的说：覆巢之下无完卵，你杀我吧！

    土门：我努力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你的爱，我怎会杀你？而且，我会更好的保护你。

    小郡主冷冷的笑：你知道吗？我如今家仇国恨集于一身，恨不得吃你肉寝你皮，你的死亡就是我唯一的愿望。

    土门解释说：你知道你爷爷是自杀的，其实我不想他死去的。

    小郡主：不用解释了。如果不是你，我爷爷不会死，我柔然不会亡国。我的家我的国，都没有了。是你这个魔鬼，才让我现在变得一无所有的。

    土门说：我知道你有仇恨；我也想过，我就算娶了你，也不能让你像一般妻子那样从内心里爱我。但我的确希望，我对你的爱和给予，能慢慢的改变你，直到让你停止恨我。

    小郡主泪眼婆娑：你想得到我的爱？纯粹是白日做梦。我宁死，也不会接受你的。如果我还有选择机会，我宁愿嫁给杀死你的那个人，即使他是魔鬼。

    土门：时间将会证明，你会接受我的。因为在我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把尘世置之度外了。从此，我花费了全部的洪荒之力，只为得到你。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同处一个大帐里，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以后，为了得到你的爱，我愿意放弃人间的所有，包括荣誉、财富、权力。

    小郡主：我不会自杀的，我会尽量活得更久，即使是忍受所有的屈辱。我活着的目的，就是要看到你是如何死的。

    土门：血已流得太多了。往后余生，我们再不要打打杀杀了。有你的陪伴，我也想要过一些安稳日子了。蛋生鸡，鸡生蛋。恩恩怨怨何时了？！

    土门想起了慧琳和尚，一个被突厥掳掠到草原的佛教大师。

    接触数次后，他很快成为其粉丝。

    大师说：中原的繁荣昌盛，是因为信仰佛教的结果。突厥的穷困潦倒，吃了上顿没了下顿，是因为他们不信从佛教、而导致佛祖降临的惩罚。

    大师还说：“诸余罪中，杀业最重；诸功德中，放生第一”。

    大师告诉他：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是啊，仅仅数天，就有数十万人抛尸野外。

    这惨景也吓坏了土门。善恶有报，他、或者他的孩子、或者他创建的汗国，会遭到报应吗？

    是到了改变的时候了。他把儿子他钵、也就是未来的突厥汗国掌门人，委托给慧琳和尚，要求儿子终生吃素，为他和那些战死沙场的突厥军人祈祷超度。

    突厥人信仰佛教吗？史载，“突厥事火，不施床”。火，即拜火教。普通突厥人普遍信仰拜火教。

    同时，诸多史料也证明，突厥的一些可汗是学习和接受佛教的，包括土门的儿子他钵、以及诸多高官显贵都成为佛教的粉丝。突厥境内的很多和尚，也成为其王室的座上宾，比如慧琳和尚、比如唐僧玄奘。

    突厥还有意识的印制过大批佛教经书。

    此外，唐僧玄奘在突厥时，西突厥可汗十分欣赏他，下令中亚诸国让他通行无阻，并派遣翻译官护送和跟随他安全到达印度。所以，历史上的唐僧玄奘取经，最大支持者不是唐太宗李世民，而是西突厥可汗。

    前些年拍摄的电影《天地英雄》，内容就是突厥人为抢夺舍利子引发出的一系列战斗。

    由此可见，突厥人、尤其是突厥统治阶层喜欢佛教。

    “……新疆地区，4世纪至10世纪，佛教进入鼎盛时期”（据《新疆的若干历史问题》）。突厥的崛起和强大，恰好此时。

    正因为深受佛教影响，土门在这次屠戮柔然后，也感到恐惧。

    他告诫部下：旧恨已够多，又何必再添新仇？

    阿弥陀佛。这刀尖滴血的大佛！

    城头烽火不曾灭，

    疆场征战何时歇？

    杀气朝朝冲塞门，

    胡风夜夜吹边月。

    凯歌声里，突厥大军带着整车满驼背的战利品，返回老家狼山。

    土门坐在特制的那张硕大无朋的可汗椅上，接受天下诸国和隶属部落的祝贺。

    所有人们载歌载舞，欢庆着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天。

    夜幕降临，兴奋中的人们还围住篝火跳啊唱啊吃啊喝啊。

    土门疲惫不堪，滚烫的汗水一遍遍涌出来，流过他虚弱无力的身体，流过那些还未愈合的伤口，剧烈的刺痛使他时不时的呻吟着、喘息着。

    夜已半，在酒精刺激下，土门全身荷尔蒙爆棚，派人带来小郡主。

    小郡主来了，数名女侍卫三下五除二扒去她全身的衣服，将她塞入土门那厚重的虎皮被褥里，转身离去。

    土门不顾她的反抗，一把搂住她。

    果然，她就像他梦中的那样美好迷人，没有让他失望。她纤细的腰身上，躯体凹凸有致，似灼烧的火炉一样烫着他的手，让他欲罢不能。

    在他的揉搓下，她的身体仿佛碎了酥了，柔若似水(此处删除88字)。

    小郡主呻吟着，扭动着，欲迎还拒。长发散在身下，像大海一样，托着她羊脂般的身体，像极了海面上翻滚涌动的白浪。这是她第一次被男人脱光，也是第一次赤裸裸的被熊抱入怀，也是第一次被男人吻遍全身。

    她的意识告诉她，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家仇国恨，都让她有杀死他的责任和义务。

    但，她毕竟是女人，她的身体下意识地享受着他的一遍遍爱抚......

    就在这刹那间，小郡主犹如当头被泼一盆冷水。她突然从痴迷中清醒过来，张嘴、用尽她一身的力气、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土门一声闷哼，翻身，跪起来，看着她。

    她跳出被褥，几步跳到汗帐一侧，取过他挂在帐壁上的长刀，大叫一声冲他直劈过来。昏黄的灯影里，土门一个侧翻，躲过劈来的白光，顺手击打向小郡主的右肩。

    刀落，小郡主也跌落被褥上。数名侍卫冲进来，擒住她双臂。

    她看着土门，冷冷说道：如果你强迫我，我可以顺从你。但，从我身上，你永远得不到女人的爱，还有柔情。你知道我为什么活着吗？因为那是柔然唯一可以复仇的办法了。

    土门摆摆手，让侍卫把小郡主带回自己的毡帐里。

    他黯然神伤：这不是好兆头啊。

    事实也是如此，从公元552年建国，到公元654年覆灭，102年间，突厥历尽刀光剑影，几乎每一天都是在战争中度过的。

    这些战争，在带给周边国家和部落及人民灾难的同时，也让突厥人的生活和生命陷入水深火热中。

    最终，随着大唐战神李靖的一椎重击，突厥轰然倒塌，其王室成员和高层纷纷迁入帝都长安。

    史载，突厥内迁人数最多一次就有10万户约50万人；其中3万户定居长安。

    唐朝又挑选突厥贵族担任各级官员，其中五品以上的有300多。在朝廷里，突厥官员数量一度超过一半，满朝尽戴皮帽子。

    他们中，大多数人接受了自己作为大唐王朝一份子的角色，比如，突厥汗国的最后一任可汗～颉利可汗，后半生定居长安，被封为右卫大将军，官居正三品；以及哥舒翰、阿史那社尔、阿史那思摩、史大奈、阿史那忠、火拔归仁、执失思力……

    这些南下中原的突厥人，很快都融入到汉人里。
    狼山爱情9

    春天的阿尔泰山上，白雪皑皑，依旧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山下，青格里河的冰盖融化，流水奔腾。春风吹过，遥看草色，万物复苏。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土门踏上回狼山的路，他要在故乡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他和小郡主的婚礼。

    春风得意马蹄疾，土门回到家乡时，号角齐鸣，锣鼓喧天，狼山沸腾了。青格里河两岸，盛放着一盘盘的肉，一杯杯奶浆，一碗碗的酒，日日夜夜的歌舞，迎接着归来的勇士，还有他们即将到来的大可汗婚礼。

    站在狼山之巅，群山万壑，落日浑圆，长河如练，草木葱绿，牛羊奔腾，欢声鼎沸。

    夕阳最美时，总是近黄昏。土门久久的坐着，时而喘息着，满身的伤痛益加严重，让他心头总有不久于人世的感觉。

    将军易老，红颜白发。人世间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越是辉煌，伴随的伤感越大。

    相应地，爬得越高，孤独也就越重，直到他爬上巅峰，也许他才会发现，高处不胜寒，这世上，除了别人的敬仰、羡慕，嫉妒、仇恨外，他所有的，只剩下空虚、寂寞、冷。

    永远没有人会同情他、理解他。

    所以他需要一个人，他深爱的人，在每个夜晚给他以力量，鼓励他在天亮就出发，让他能有第二次生命。

    钢刀虽强，却切不断一线流水；春风无力，却能平息最汹涌的海浪。

    这，就是他爱上或者需要小郡主的原因。

    这一生，我有过成功，有过丧家犬般的狼狈，也有过高高在上的荣耀。无论对或者错，已成过往，我都不在乎了。对于我自己来说，我只要求你像我一样爱着你。

    土门告诉小郡主，之前，我对你的伤害太大了。现在就让这场仇恨成为过去吧，让我用一场全天下最盛大的婚礼，开始我们的未来。

    婚礼是隆重的，举世无比的。

    当繁华落尽，当天地再度沉寂下来，当人群散去，当汗帐里只剩下小郡主，她哭得一塌糊涂。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

    禀气合生兮莫过我最苦。

    天灾国乱兮人无主，

    唯我薄命兮没戎虏。

    她撕心裂肺的喊着：爷爷啊，这国仇家恨，你为何留给我如此沉重的负担？

    土门回来了，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眼前的她，“若饮醇醪，不觉自醉”，如醉如痴如纱如梦。

    他抓住小郡主的手，放在他手心里，说：从我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会多么痛苦。

    土门说，现在，我的人生圆满了。

    小郡主目光里充满寒意，一眼不眨的瞪着近在咫尺的仇人，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我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

    土门依旧满眼柔情，继续说，现在开始，你如果愿意，这天下从此就是你的天下；你如果不愿意，我们放弃这一切，我跟着你一起去放羊，每天让你的皮鞭轻轻敲打着我睡懒觉的身体。我的小郡主，你可愿意？

    小郡主换成了冷笑，切齿痛恨的笑，回答他：你做梦！

    小郡主话音未落，一声呼啸响起，接着就有几十支箭矢穿透汗帐，射进帐内。

    土门不及多想，拉过小郡主抱在怀里。

    接连两声闷哼，土门感觉到，他的右肩和后背各被射中一箭。因为他赤裸着身子，这些箭矢很轻易地射入他骨头里，以至于他能听到嚓嚓的两声。

    他拉过虎皮被褥，一层层遮盖住他和小郡主。

    果然，又是数轮箭雨射进来。

    一阵打杀声里，一群“符离”侍卫冲进大帐护卫住土门。还有更多侍卫在剿杀柔然刺客。

    西魏公主、也就是土门的可贺敦（正妻），也带了一群卫兵，急匆匆进入汗帐里。

    混乱间，这可贺敦做了一个手势，她的两名卫兵猛地转身，将手中刀刺向小郡主。

    距离太近了，小郡主不及躲闪，也不及阻挡。

    电光石火间，土门挺身一步，挡在小郡主面前。

    两把长刀带着巨大的惯性刺入土门的胸腹。

    土门的“符离”们醒悟过来，一起发力，很快斩杀尽可贺敦的随身卫兵。

    可贺敦吓呆了。

    她在嫉妒心的驱使下，本想刺杀小郡主，再度夺回土门对她的宠爱和她的正妻地位。当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鲜卑人就是这么敢想敢干，丝毫没有犹豫。

    作为西魏公主出身的土门可贺敦，容不得别人分走她的爱、还有权力。

    只是，她想不到的是，土门舍身救下小郡主。

    更想不到的是，这一举动竟然误杀了土门。人啊，时也、命也、运也。

    医生急匆匆跑过来，止住土门身上喷涌而出的血。

    其实，不需要医生说什么，从死人堆里无数次爬出来的土门很清楚的知道：刀，一旦拔出来，他马上会死。如果不拔刀，他还能多活一会儿，可以安排几句后事。

    官员们涌进汗帐。

    土门喘口气，说：我希望我的婚礼再不要流血了。现在，在大家的见证下，我以突厥国的名义发誓：我能够宽宏大量地原谅今天所有反抗我的人，并愿意善待他们。

    土门交代完后事，大家都退出来。

    汗帐里，小郡主放声痛哭：你救了我两次。我好高兴，除了爷爷还有第二个人爱着我。你答应我，你要好好活着，请保护你所爱的女人吧。

    土门：可是…我现在…我要一个人去天堂了。

    小郡主：爷爷不在了，你又要走了，谁会更爱我啊？

    土门：这世间没有永恒。每个人终需一死，为爱而死，死得其所。

    小郡主：可是我不要你死。我的爱也不允许你死。为什么老天这么残酷，给我每次的爱，都是这么短暂，让我看得到，却抓不着。我想永远和你在一齐，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土门：这世上又有谁人不死？无论多么相爱，最后的结局都是别离。或生离、或死别。

    她透过满眼的泪珠，盯看着快要死的他，好把这一切都刻在心里，让她在未来的日子里，也好有更多一刻的回忆。

    她把自己的唇，贴上土门的唇，问：你愿意原谅我的任性吗？

    土门：你那不是任性，而是可爱。我爱你唯恐不够，哪里会有对你的丝毫的不满呢。

    小郡主哭声中，喊着：我爱你，我爱你……

    土门：我好冷，抱抱我……现在，你愿意和我生活一辈子吗？

    小郡主搂紧他，一连声地哭喊：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土门：佛说，悟道而生，是为永生。今生有你，我无憾了。对我来说，这一刻，就像是一辈子。那些花了一辈子在一起的人，还没有我得到的多。

    后记：

    春去秋来，

    斗转星移，

    有谁几时把痴心断？！

    多年后，阿尔泰山的天，依旧是那么深蓝。

    狼山下的这座钢铁厂却是人去厂空，昔日的炉膛里也已烟逝灰冷。

    青格里河蜿蜒曲折，一路向北，没入戈壁，消逝在天际汇合处。

    河岸边，牛羊骆驼三三两两，炊烟像一条直线伸向蓝色天幕。

    偶尔能看到几个孩子，呼喊着，游戏着。

    在无数的层层重重的石人堆里，就是突厥曾经的可汗、阿史那土门的墓地。

    一个苍老柔弱的女人，伴随着朝阳，躲闪着石人，走进墓地里。

    她像往日一样，在墓碑前铺下一张羊毛毯，跪坐下来，柔声说道：土门，你放心，在我还能走的动的日子里，我都会每天陪你的。永远要跟着你，一辈子不离开的了。

    她继续说，我也快要走不动了，不需要多久我也要变成灰了。那时候，我们的灰揉成一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分离！

    远处，两个放牧而过的牧民正在窃窃私语。

    牧民甲：她就是柔然小郡主，我们的土门可汗因她而死的。

    牧民乙：土门消灭她的祖国柔然，她不再恨土门了吗？

    路人甲：不，她不恨土门了。因为爱的力量更大，更永存。所以，她至今为土门守陵。而仇恨，终究会随风而逝。

    是啊，这就是历史，没有永恒，有些事你留也留不住。

    岁月如沙，一粒粒，一层层，堆积着，越来越多，向前涌动着，在历史这条长河中持续流淌、叠加。

    风去沙留，岁月飞逝，帝国辉煌消失了，如今的狼山，惟剩下爱情的传说，至今还在口碑相传，被后人永记。（来自天涯社区客户端）
    决战金微山 1


    塞上黄蒿兮枝枯叶干，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风霜凛凛兮春夏寒，人马饥豗兮筋力单。蔡文姬在她的《胡茄十八拍》如是写道。

    阿尔泰山东南，大、小青格里河交汇处，狼山脚下。即使是春夏，风也是冰冷的，草木也是枯黄的。

    风萧萧兮易水寒。此时，此地，适合战斗。影响历史的金微山决战，适时打响了。



    当黎明到来时候，汉军发动了突袭：

    东南西北的四个路口，分散有40个小队据守着；

    又有40个小队从四面八方如渔网一样包围着黄金大帐；

    还有60个小队，各自攻打一个聚落点，目标是阻止敌人的集结；

    最后的20个小队，作为预备队，跟随在耿夔身边，以便随时打击可能出现的强敌。



    随着军号的响起，刹那间，狼烟滚滚、战马嘶鸣，杀声、喊声、哭叫声、奔跑声，响彻山谷，直冲云霄。

    如同闯进羊群的戈壁狼，汉军所向披靡。

    这是一场决战！

    更是一场大屠杀！



    关于战斗的具体过程，600多年后有一个叫做李白的诗人，在一首《从军行》里用40个字写道：

    从军玉门道，逐虏金微山。

    笛奏梅花曲，刀开明月环。

    鼓声鸣海上，兵气拥云间。

    愿斩单于首，长驱静铁关。



    战斗意外的顺利！史载：杀敌5000余。

    活着的人，全部投降；这其中，就有无名的妈妈，北匈奴的太后。



    耿夔盘点着死者和投降者，数万的活人和死者里，不该有的都有，该有的那个人却不在——唯独缺少汉军念念不忘的无名。

    无名呢？



    他又逃了！

    原来，当军号声响起的时候，无名就意识到：汉军来了？！

    他万万想不到汉军会突击5000里追杀他。

    他傻眼了。

    他的禁卫军也傻眼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那就逃吧。于是，他丢下单于大帐，也丢下他每天盖章的印章，在一群禁卫军簇拥下，钻进树林，利用树林的掩护，来到山脚下，抛下战马，手脚并用爬上狼山。他们想从这里进入后山的原始森林里，蛰伏起来，再伺机而动。

    汉军堵住了所有路口，唯一没想到的是，无名竟然会爬山？！



    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为何每次受伤害的都是我呢？

    此时，此刻，无名的心里满是英雄末路的悲愤。



    无名的背后，5个身影紧随而来。他们，就是王陵所率领的战斗小队。

    战斗前，他潜至李延军营，将汉军即将进攻的消息汇报给他。李延随即下令汉人部队严禁走出军营，不参与这场战斗。

    返回路上，王陵发现了翻山越岭的无名；他们也扔下战马，爬山追击。



    无名留下一队禁卫军，阻拦王陵。

    一番战斗，这队禁卫军伤亡殆尽，王陵的四名部下也全部战死。



    王陵提着两把环首刀，尾随而来。

    这一队人和一个人，一前一后在山脊上跑跑停停，不知不觉中夜幕扯满了天空，月牙儿吓得躲起来了，唯有满天繁星眨着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们。



    狼山，顾名思义，特色就是狼多。夜幕，是坏人横行时、也是狼群出没时。要进入后山森林，需要3天。

    3天，在漫漫人生里，眼睛一眨也就过去了。

    但有的时间里，度日如年，3天的煎熬远超过3年。



    煎熬，是每个人都要经常性承受的。无论是英雄或者小百姓，做事的成功与否，更多是依靠煎熬。

    拿破仑有句名言就是，谁能坚持完最后3分钟，谁就是胜利者。

    在当代工商管理教材里，对成功者的总结有3个原因，机遇占70%，坚持占20%，包含企业家能力等在内的各种因素只占10%。

    今日今夜，谁能捱到最后呢？



    爬山是极耗费体力的。何况还是空腹、又在群山里爬上爬下呢！

    到第二天，这逃跑和追赶的双方，都没有了一丝力气。

    无名望林兴叹。今天他是切实体会到了望山跑死马的老话。



    此刻的王陵也是前肚皮贴上后肚皮。山腰有积雪，也有红的黄的初开的一些花朵儿。

    王陵出身农家，又做侦骑兵多年，自然知道这些花花草草～有野菊花、沙葱、雪莲等，都是可以吃的。

    他滚下山腰，拔起这些鲜花野草，还有积雪，塞进嘴里吞咽起来。当肚子被塞满，王陵似乎又满血复活了，振作起来，如影随形的追随着目标。

    他知道，他不是他们的对手。他只是在等待援兵～当战友们发现无名的逃离，会及时跟踪来的。



    王陵超越了数名掉队的禁卫军士兵。这些士兵坐在地上，兵器和盔甲早就扔了，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或者发疯的撕咬着皮质衣服，连皮带毛吃入口中，咽下肚里。

    王陵跨过他们身边，他们互相对视着，都丧失了砍杀对方的心。在这个时候，自救尚且不能，哪里还敢遑论杀人呢？



    在面对他们绝望的眼神时候，王陵竟然心生寒意，胆怯的躲开了。

    他明白，如果没有外来帮助，这些士兵只能是死路一条了，或被狼啃食，或被乌鸦啄食。

    他们如此，他自己的命运何尝不是呢？战争年代的军人，每天都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谁敢说自己就能活到第二天呢？



    天边深邃如水，远山的轮廓慢慢消逝在暮色里。很快，代之而起的又是当头的群星。

    接着，一轮弦月爬出山顶，缓缓升起来，然后使劲一跃，跳上半空。在纯净如水的天蓝色夜幕下，它那银色的清淡光亮朦朦胧胧倾泻向大地。



    当月亮升起，他们最担心的一幕终于来了——一群灰狼循着人群的味道，伴随着这月色，追踪而至。

    他们身后，传来一声声惨叫。显然，这是掉队者被狼群啃吃了。在这寂寥的空荡荡的山里，这叫声和回声，回荡着，瘆人，听得活着的人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听着狼群的嗷叫越来越近，王陵怕了。他看到山腰处的一块巨石，攀爬上去。

    狼群沿着山脊，越过他，向前追去。



    不久，王陵听到了撕心裂肺的持续惨叫声。

    这惨叫，如此的绝望！如此的无助！应该是在狼牙撕开人体时候、才会发出的。

    这狼群的嗷叫，持续到清晨。

    在嗷叫的间隙里，王陵能听到野狼咬碎骨头的咔嚓声、以及它们砸吧着嘴巴吞咽进肚的声响。



    根据狼群的嗷叫声，王陵分辨着：一个狼群吃饱离开了，又一个狼群饥肠辘辘的来了。

    如此反复，一个夜晚足有3个狼群循环啃食无名和他的禁卫军。



    古人曾见今时月，此月曾经照古人？

    这残酷、不忍卒读的夜，终于过去了。

    随着天色大亮，最后一个狼群伸着血红嘴巴，摇晃着浑圆的肚子，跃下山脊，转眼不见了。



    王陵胆战心惊的爬下巨石，来到无名在前一晚的歇息处。

    现场，不见人的丝毫踪迹，唯有满地的乌鸦、成群的鹰隼，啄食着地面上的血迹、或者试图从血迹里寻找到一点残渣。

    魏巍金微山，成为匈奴人洒下最后一滴伤心眼泪的地方。

    无名就这样消失了？！

    北匈奴就这样完了？！

    安息吧，李兰！你的诅咒兑现了！！



    王陵回到狼山，战场已打扫得干干净净。

    听完他的汇报，耿夔看着他，那转动的双眼像是雄鹰攫取猎物的目光，手中的笔抬起，放下；又抬起，又放下……

    几经犹豫。

    最终，还是在战报上写道：“……击虏于金微山，大破之，克获甚众，北单于逃走，不知所在”。



    无名是谁？

    王陵是谁？

    李兰是谁？

    耿夔是谁？

    这场战争发生在哪年？
    决战金微山2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时间倒回到一年前：公元90年。

    无名，也就是北匈奴汗国的单于，顶着蒙古高原凌冽的北风，在被惊起的一群大雁的鸣叫声中，于夜色中策马疾逃，如同草丛里的野兔。

    他们的方向，是一路向西！

    亘古不变的戈壁滩上，当夜幕降临后，满地的石头砂土，迅速吸收尽白天的热量，空气里只剩下无尽的寒意。这种寒，能穿透骨头，把人同化得内外皆如冰霜一般。尤其是跑动起来，风一吹，人瞬间就被冻得僵硬了。

    漠北戈壁的风，吹在身上都是冷的。南风冷，北风更冷。如今的风，正是北风，冷彻透骨。这样的天气，不适合外出。

    北单于无名，一路狂奔，任马蹄在这无边的黑夜里，踏响和惊醒着这沉睡的茫茫原野。他不得不连夜逃亡，人不离鞍，马不停蹄。因为他的身后，有太多人想要他的脑袋----有汉人，有鲜卑人，有乌桓人，有羌人；在众多的追击者中，一路冲在最前锋的，还是他的同胞族人、南匈奴。

    从前的年代里，匈奴是人世间最恐怖的一个存在。当他们跃然在马背上、露出那种光脑壳四周飘扬起数支小辫的特殊发型时候，见者无不心胆俱裂，纷纷放弃了抵抗的信心。他们明白，抵抗是死，不抵抗也是死。区别是，不抵抗会死得干脆些，抵抗的结果则会被像猫捉老鼠一样玩够了再补最后一刀。

    匈奴铁蹄所经之处，留下无数传说。

    匈奴前单于冒顿拥兵40万围困白登山；

    匈奴骑士也曾经数次弯弓射长安，以至于堂堂中华的帝都，大白天都吓得关紧了城门；

    在西域，55国主动称臣奉贡；

    在东北，即使是以不怕死出名的二杆子东胡也吓得躲进鲜卑山和乌桓山……

    如今，时过境迁。

    人间，换了天地。尤其是，当南匈奴投降汉朝、且调转枪头反杀昔日的同胞兄弟时，当初的猛虎（北）匈奴，现在老了，连颗牙都没有了，他肥硕的身躯，成为其他掠食者眼中垂涎欲滴争相抢食的唐僧肉。

    历史规律之一，从来都是祸不单行。

    还有一个规律是，趁你病，要你命。鲜卑、乌桓、羌、丁零、乌孙等，如同群狼，追咬着他，毫不松口。这些和他同类的游牧民族，都是依靠抢劫发家致富的。

    作为同行，他们都懂得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拳头就是硬道理。尤其是他的同胞兄弟，已经成为汉协军的南匈奴，对他更狠，下手也最辣，每每欲置他于死地，从不留一丝情谊。

    其实，无名也清楚，南北匈奴互杀，其本质还是汉朝的以夷制夷政策的结果。可面对现实的利益和意识分歧，他们却都不能首先放下争端，于是这场兄弟阋于墙的惨剧，愈演愈烈。

    战争，就这样持续的进行着，大战月月不断，小战天天有。

    其中，在三年前的那场大战里，鲜卑人在一次偷袭中，甚至砍掉了北匈奴优留单于的头颅。这次惨败令北匈奴国内陷入一片混乱，屈兰储等58个落部，共计28万人，纷纷向东汉帝国投降。

    在北匈奴群龙无首的时候，作为优留单于的哥哥，无名被推上风口，入住了象征着匈奴最高权力的黄金大帐，就任单于。

    继位仪式上，他喟然长叹--身为匈奴人，身为冒顿的子孙，却活得如此窝窝囊囊，每天里被敌人追在屁股后面，惶惶然犹如丧家之犬。我无脸留名于历史，也愧对列祖列宗，今天起，请你们喊我无名吧。

    从他继位的第一天，他就成为一个活靶子，成为所有国家的猎杀对象。

    他安慰自己，努力活着吧！只要不死，总有咸鱼翻身的机会的。

    活着，并不容易。

    汉协军南匈奴在前半夜的一次合围和突袭，又几乎杀光了他的禁卫军和文武百官。

    无名从睡梦中惊醒，急匆匆披挂上阵，呼喊着，冲突着，试图组建起抵抗力量。

    一队敌人发现了他，呼啸着冲向他。

    无名催动战马，挥刀砍杀。他的战马被射倒。一道寒光闪过，他的左肩胛骨的皮甲被砍破，一把环首刀劈入骨头中。

    禁卫军舍命上前，把无名扶上另一匹马战马，簇拥着他落荒而逃。

    这场偷袭战中，北匈奴损兵8000，连无名的老婆儿子等，全成了南匈奴的俘虏。

    凌晨，无名逃离了战场，他们在遇到的牧民家里，宰杀一只羊，将热乎乎流淌着鲜血的羊皮，敷在无名肩胛骨上，用以止血。

    无名恢复了稍许气力，随着禁卫军继续西逃。对于匈奴来说这，打得过就烧杀抢掠。打不过，就溜之大吉躲藏起来。世界这么大，总有地方作为他们的藏身之处。他们也总能在摔倒之后再爬起来，如同打不死的小强，再次挥鞭越过长城，成为中原的祸患，让天下人再次颤抖。

    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无名明白，所以他选择一路向西。

    他们的世仇鲜卑、乌桓在东边虎视眈眈，早已磨利了牙齿等着吃他的满身肥肉。

    南边，南匈奴更是恨不得早一天送他去见阎王。而且，南匈奴的身后还站着冷酷无情的汉朝。

    北和西北方向，则是昔日的小弟乌孙和丁零，伺机要咬他的肉喝他的血。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无名想到了项羽。如今的他，一如曾经的楚霸王。是啊，世界在变，唯有满达勒戈壁的风终年不息，吹走了尘土，留下满地的砾石。

    风，吹干了无名的伤口，吹干他脸上的泪珠。

    他如同发怒的公驼，咬牙切齿发出的巨响。我还是要回来的！他吼着。

    亿万年不变的戈壁滩上，向来是没有柔情蜜意的。从满达勒戈壁逃亡的路上，足有4000多里路，才能到达此行的终点站--蒲类海，也就是如今的新疆巴里坤湖。

    历经漫漫长路上的风吹雨打，以及几场小规模战斗，无名和他的禁卫军到达目的地。

    无名一洗浑身征尘，又树立起匈奴单于的大纛。犹如黑夜里的明灯，大纛下又聚集数万匈奴人。蒲类海，匈奴人的夏牧场。水草丰美，天蓝草绿，穹庐满布，牛羊马驼遍野。

    在这表面的祥和下，又暗流涌动。因为，距此1000里外，向东就是河西走廊，往西则是汉朝的西域屯垦军队。只要一声令下，汉军以及作为汉协军的羌人和西域各国军人，都会闻风而动，对最后的这支匈奴军队发动致命一击，彻底断绝匈奴血脉。

    蒲类海边，无名召开了匈奴各部落的扩大会议。

    他的大帐对着正南方向，门口铺着缎垫和绒毡。他身着黑缎外袍，剪刀脸，与族人不同的是他有着一副白皙如雪的脸，鲜红如血的双颊。发型倒是典型的匈奴款：铮亮的头顶，四周的头发编成数条小辫，垂在耳朵前后。

    他听着文武百官的议论纷纷～

    主战派声称要战斗到底，即使是战到最后一个人，也在所不惜。唯有如此，才对得起自己的祖先。

    主和派被骂成匈奸，整场会议上，唯唯诺诺，一声不吭。即使偶尔的几句争辩，也立即就被训斥声痛骂声所淹没。

    战？

    靠什么战呢？

    战争是需要钱的，战争比拼的是综合国力。拿破仑说过，战争打的，第一是钱，第二是钱，第三还是钱。

    身为单于，无名懂得这个道理。在他就职后的这数年里，他最大的精力不是用来吃喝玩乐，不是醉生梦死，不是行军打仗--而是绞尽脑汁想着赚钱。

    有钱才能维持国家官僚系统的正常运转，有钱才有兵，有钱才有粮食有武器，才能让鬼推磨。

    作为单于，他是有历史使命的，就是让匈奴再度崛起。

    崛起前，他必须先要活下去，要让敌人不来打他。

    他能做到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必须要做。

    于是，他在会议上一锤定音--投降汉朝，卧薪尝胆，争取数年、数十年的休养生息。

    汉朝会给他机会吗？
    决战金微山3

    这个消息犹如初升起的旭日，瞬间为人所看到。人们载歌载舞，欢呼雀跃。

    毕竟，这太不容易了。8年抗日战争已经使得全国人民倍感煎熬；汉匈战争可是打了整整300年啊！

    匈奴是谁？

    匈，与凶谐音。奴，下贱。匈奴，即一群凶猛野蛮的奴才。这名字充满汉人对这个民族的畏惧、憎恨和鄙视。

    匈奴人平鼻子、头大、眼小似针孔，灰眼珠，黑皮肤。

    他们的男孩出生后第一件事，不是吃奶；而是被父亲用刀剑割脸，让他先练习忍受创伤痛苦。

    匈奴人最好的朋友是马，日夜为伴，甚至蜷曲在马背上睡觉。在马的助力下，匈奴人战力倍增，经常把农耕民族摁在地上摩擦。

    匈奴女人也能战，往往会拍马挥刀，参与冲锋拼杀。

    其实，匈奴也是华夏子孙，是华夏子孙的游牧分支；这是司马迁的结论，应该是最权威的。

    他说，中国自古以来有东夷、南蛮、西戎、北狄等少数民族，而匈奴就是西戎的一部分。

    西戎，在三皇五帝时代被称为獯粥。他们曾经投靠蚩尤，和黄帝作战，结果战败。

    夏桀时候，其小妾所生儿子淳维，受到后妈妹喜的虐待，加上正在进行的商灭夏战争，便怀着家仇国恨带着所属部落逃入獯粥。

    淳维后人逐渐崛起，成为北方各部落的统称：猃狁。

    猃狁，是合音，有时简称为胡。用胡组成的词语，有胡说、互吹、胡扯、胡涂、胡闹、胡整、胡作非为、胡思乱想、胡搅蛮缠等，基本都是贬义。

    公元前782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猃狁趁机攻占关中。周朝被迫迁都洛阳；于是，西周结束，东周（即春秋战国）开始。

    猃狁的对手变成了秦。

    秦穆公在百里奚、蹇叔等帮助下，接连消灭猃狁在今陕西境内的8个部落。从此，陕西无胡人。

    与此同时，华北北部的的诸多猃狁部落，也被晋国吞并。

    由晋国内部独立而来的赵国，又消灭由猃狁建立的肥、鼓、中山等国。

    这些猃狁人逐渐汉化，与中原人融为一体。

    逃亡北方的猃狁继续南侵，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使得战争依旧在持续，且更残酷。

    一时间，北方大地鲜血满地，白骨盈野。

    出于自卫，中原人修建起长城，防备猃狁神出鬼没的偷袭。

    随着天降伟人冒顿成为大单于，众多的猃狁部落被统一成匈奴。匈奴拥有“控弦之士”30万，建立起第一个草原帝国，成为北方最强大的民族，“诸引弓之民，皆为一家”。

    此时，汉朝也统一中原地区。

    汉匈战争就这样开始了。在著名的白登山战役中，汉军战败，连皇帝刘邦也差点呜呼哀哉。于是，汉朝认怂，采取了送美女、送金钱、交保护费的和亲政策。

    直到70多年后，随着汉武帝即位，汉匈大战正式拉开帷幕。在天才将领卫青、霍去病等指挥下，汉朝连续取得河南之战、河西之战和漠北之战等的胜利，斩杀15万匈奴兵。

    战争期间，汉军还贯彻执行了杀光匈奴有生力量、抢光牲畜、烧光草场树林的政策，匈奴经济一夜退回解放前。

    杀敌八百自损三千。常年的战争，使得匈奴和汉朝都支撑不住了。

    胜利者汉朝人口损失过半，经济几近崩溃。

    匈奴损失更大，接连失去失去最富饶的祁连山和漠南等战略要地。匈奴唯一流传于世的民歌，内容就是他们在战争中遭受的伤痛：

    失我祁连山，

    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

    令我妇女无颜色……

    公元前57年，在天灾和战争的持续打击下，匈奴第一次分裂。

    南匈奴的呼韩邪单于屁颠屁颠的一路跑到长安城，被奖励了一个大美女，王昭君。这是汉朝的一次决定性胜利。从此，汉匈之战里，汉攻匈守。

    北匈奴不愿意臣服。未久，被汉朝西域都护副校尉陈汤所杀。这一战，陈汤的一句话流传至今：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公元10年，权臣王莽建立“新”朝，代替西汉。

    随着王莽的瞎折腾，狼烟再起！匈奴重新叛乱。还频频南下，烧杀抢掠。大家熟悉的蔡文姬，就是此时被抢走的。

    东汉建国后，与匈奴大小数百战，不分胜败。

    当时间来到公元46年，地球气温出现拐点，从温暖期转变为寒冷期。匈奴连年旱灾、蝗灾。导致赤地数千里，半数人畜饿死渴死。

    匈奴人迷信，认为这是上天惩罚自己的。于是，他们面对蝗虫磕头痛哭认罪。上天总要惩罚愚昧者的，其结果就是匈奴境内寸草皆无、白骨露于野。

    匈奴飞速坠落，形如一只纸糊的老虎。

    即使是从前的小弟，包括乌桓、鲜卑等，也看出其虚弱本质，纷纷挥刀砍向昔日的主子。破鼓万人捶，古人诚不我欺也。

    内忧外患下，公元48年，匈奴遭遇第二次分裂。南匈奴主降，只想吃饱肚子，向东汉乞求救急。并表示“永远愿意做汉朝的屏障，防御北匈奴的入侵”。

    吃人饭，被人管。南匈奴吃东汉的饭，自然要服从东汉的管理。公元50年，东汉特派总督段郴大喊一声“跪下听旨”。南单于流泪跪下。这一跪，表示南匈奴不再独立，正式沦为东汉的藩属，回归祖国成为中原王朝的一部分，单于的废立也由中央政府来确定。

    北匈奴继续和汉朝为敌。东汉采取以夷制夷的政策，出钱出枪买通乌桓、鲜卑等，用他们做雇佣兵，攻打北匈奴。

    东汉也在反攻。公元73年，班超平定西域。

    公元75年，耿恭以孤军据守疏勒城。期间，匈奴派使者来劝降。耿恭在城头上将他斩首，喝他的血吃他的肉。由此留下一句名言--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北匈奴日落西山，犹如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死亡，于它而言只是时间了。

    北匈奴怕了。即使他们途经汉朝的城镇烽亭，也赶忙声明：“自击亡虏，非敢犯汉人也。”

    三年前，当无名单于继位后，曾想有所作为。他集中匈奴精锐，与东汉大战。结果却是再败--将士们阵亡13000人。

    汉军则勒石燕然，凯歌而还。这次战役后，北匈奴又有81个部落共20余万人投降汉朝。这是匈奴历史上空前的惨败。

    北匈奴已是穷途末路。一再的失败，让他们彻底找不着北了。

    当无名的投降国书送到长安城，无论这是北匈奴表面的服输、抑或是实质的缓兵之计，或者是心服口服的服输，这结果对于汉朝都是破天荒第一次。

    汉朝该如何处理呢？

    此时，东汉已经开国60余年，国家正逐渐走上盛世。朝廷权力掌握在窦太后手里，也就是前皇帝汉章帝的皇后，现皇帝汉和帝的养母。

    皇帝年少，窦太后垂帘听政。她重用自己的兄弟们。很快，她和她哥哥窦宪控制了朝廷。

    史载，窦宪结党营私，组建起亲信班底：“以耿夔、任尚等为爪牙，邓叠、郭璜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门，赋敛吏民，共为赂遗。”

    窦宪还掌控了朝廷任命地方官的人事权，“（窦）宪、（窦）景等日益横，尽树其亲党宾客于名都大郡”。

    包括军队中也有一批“窦党”，如高级将领耿秉等。

    窦宪，在朝廷上下可谓是嚣张跋扈，几乎要一手遮天。凡此种种，史书都在强调，窦宪是一个大坏蛋。

    但在国家利益方面，他的所为却是不折不扣的民族英雄。

    人和山是一样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它有你想不到的复杂性。

    人，都有两面性。我们一直认为，内战无英雄，外战无狗熊。对匈奴的征战和功绩，证明着窦宪都是一个民族英雄。

    接到北匈奴的投降信，中央政府展开激烈的争论。这是一个二选一的选择题：

    接受北匈奴投降？

    还是彻底消灭他们？

    决战金微山4

    主和派占据上风，包括三公、九卿等，旗帜鲜明的要求接受投降、反对开战。

    他们说：“匈奴不犯边塞，而无故劳师远涉，损费国用，徼功万里，非社稷之计。”

    在10次朝廷扩大会议上，他们10次都坚持己见。


    主战派以武将为主。

    他们认为，“中国虚费，边陲不宁，其患专在匈奴。匈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匈奴的屡次南侵，成为汉朝数百年的最大威胁。

    如今，敌弱我强，正是一鼓作气痛打落水狗的时候。消灭北匈奴的军事行动，已是箭在弦上，引而待发。


    是和？

    是战？

    两派争执不下。

    北匈奴使者在等，朝廷官员在等，将士们在等，老百姓也在等。

    唯一不急的，是最后的拍板人--窦太后。这个深居宫中的女人的一句话，顶得上一万句，也将决定中国历史的走向。

    战与和，对于和平年代的人们来说，这本来就是一个两难问题：

    不打吧，万一哪天匈奴缓过劲儿，再来打我们怎么办？

    打吧，就要大把大把的花钱，还要死很多人。


    就在天下人翘首以盼时，一起偶发事件改变了历史进程--窦宪刺杀皇室刘畅。《后汉书·窦宪传》记载：“齐殇王子都乡侯畅……得幸太后，被诏召诣上东门。宪惧见幸，分宫省之权，遣客刺杀畅……”

    换成大白话就是，小王爷刘畅来到长安，被窦太后看到，超级喜欢，天天喊他陪自己吃饭聊天，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她弟弟窦宪担心小白脸上位，分走自己的权力，派杀手将他一刀毙命。“

    太后怒，闭宪于内宫”。窦太后大怒，把窦宪拘留在皇宫内。

    该如何处理自己的亲哥哥呢？窦太后颇费思量：

    不杀，不足以堵天下之口。

    杀了，自己将一辈子愧疚；且她的兄弟里，唯有窦宪能力出众，是她控制朝政的好助手。


    北匈奴要如何打发？

    窦宪要如何判决？

    在窦太后急的掉了好几把秀发时，窦宪提出了他的解决方案：由他“戴罪立功”征讨北匈奴。

    如此，一起凶杀案改变了历史，导致北匈奴的覆灭。


    战火重启！

    当时间进入到公元91年，在一系列的大小战役后，最后的决战来到了。这，也预示着这场历经300年的汉匈战争就要结束了。

    这一战的汉军总指挥官，是耿夔。


    耿夔是谁？

    这就如同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东汉在建国过程中，以功臣为主形成六大家族，即，邓禹、耿弇、梁统、窦融、马援和阴识。


    先说邓禹，是东汉开国皇帝刘秀的老同学，开国功臣之首，位列中国100名将。

    当年，刘秀在河北时一度被王郎赶得如丧家之犬，邓禹星月赶来追随他，刘秀“恃之以为萧何者”。

    邓禹子孙众多，其中之一是邓芝，在《三国演义》里经常出现。


    排名第三的梁家带头人梁统，东汉初年军事家、法学家。

    其子孙梁冀，因汉质帝称他为“跋扈将军”。后，他因为专权被太监们灭族。朝廷官员引来董卓要消灭这些太监，由此引发出三国故事。


    另一家族，窦融，曾雄踞河西五郡。成语“窦融归汉故事的主角。

    窦融子孙中，有窦固、窦太后、窦宪等。后两位，即前文写过的。


    马援就不用说了，一生南征北战，是成语马革裹尸的主人公，中国历代军人的好榜样。

    其祖辈有赵奢、赵括，后代有马腾、马超、马岱。


    阴家掌门人阴识，是管仲后裔。他妹妹阴丽华是刘秀皇后，也就是千古名言“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的阴丽华。

    他外甥刘庄是东汉第二位皇帝。

    阴识一生南征北战，且为人低调。刘秀经常以他为榜样来告诫外戚，激励大家向他学习。


    说到耿家，就要说起当时东汉敌人的一句口头禅：不怕汉军，就怕遇到姓耿的。

    姓耿的，就是耿氏家族。


    耿氏第一代，是耿况。早在王莽政权，他担任上谷郡太守。后归顺刘秀，消灭王郎、平彭宠，被封为喻糜侯。

    病重期间，刘秀数次临幸探望。


    耿况的儿子耿弇，东汉开国功臣、军事家，云台二十八将第四位，位列中国100名将。

    刘秀称帝后，他被封为建威大将军、好畤侯。先后平定46郡，屠城300，一生战无不胜，为东汉的统一立下赫赫战功，被刘秀赞为“韩信第二”。在《后汉书》里，他也是开国功臣里唯一的一个人列传的。

    成语“有志者事竟成”讲的就是耿弇的故事。某次，他带兵攻打叛军，右腿被敌箭射伤。他坚持到战斗结束，终把敌人打得落败而逃。刘秀夸赞说：你真是有志者事竟成啊！


    耿况的儿子耿国：

    公元48年，南匈奴来投降。大臣们都认为这是骗局，不能答应。唯有耿国说：应当接受南匈奴投降，以夷制夷，拉拢他们攻打北匈奴。

    汉朝采纳他的建议，从此， “坐山观虎斗，趴桥看水流”，眼看着匈奴日渐式微。


    耿况的另一儿子耿舒，匈奴的克星，仅在一次战斗中就杀死匈奴2个王。


    耿家第三代也是名将辈出：

    耿恭，东汉军魂的象征，“13将士归玉门”的故事，就是他指挥的。


    耿秉：“封狼居胥燕然勒”的稽落山战役的指挥官，这被认为是历代军人的最高军功。耿秉一直主张“以暴制暴，以战止战”，坚持从肉体上消灭北匈奴。


    顺便说一下，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人，叫做耿纪，担任过汉献帝时的小官。在曹操受封魏王后，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与一些同事高喊着“杀尽曹贼兴扶汉室”，冲向曹军。被灭族，“遂与汉俱亡”。


    最后要说的耿夔，是耿况的孙子、耿国的儿子，耿秉的亲弟弟，耿恭的堂弟。出生军人世家、作为职业军人的他，此时的职务是右校尉，相当于现在的旅长，上校军衔。

    此前，耿夔参加过数十次汉匈战斗，战斗经验爆棚。


    耿夔明白，如今的北匈奴是只病猫，病入膏肓弱不禁风属于癌症晚期，只剩下苟延残喘。只须用手一推，就能把他推倒在地，而后再踏上一万只脚，送它入地狱，使得匈奴俩字从此成为历史。随着时间流逝，记载匈奴的史书将落下层层尘埃。于是，这不世之功勋即可唾手可得，他的名字也随之留诸青史。


    这是天降馅饼吗？

    当然不是。耿夔明白，这场决战的输赢关键是无名单于。北匈奴垂死而不倒的原因，就是无名。在匈奴人的心里，他就是一面旗帜。如果无名死了，树倒猢狲散，匈奴也就消散了，随着时间流逝直到在人们的心中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无名在哪里呢？

    无名最后一次露面，是在蒲类海，那是数月前的情报了。现实一日三变，彼时的消息早已成为老古董了。在茫茫万里荒野上寻找一个东躲西藏的敌人，即使是现在有了星链卫星，其难度也不亚于大海捞针比如美国寻找本拉登就耗费了老大的劲。何况彼时要全靠人力的年代呢！


    耿夔披上黑羔皮长袍，走出居延塞军区司令部。居延塞，即现在的内蒙额济纳旗，位于中原、匈奴、西域三点之间，是汉朝防备匈奴的前哨军事基地。


    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

    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

    暮冬的夜空下，漫天繁星压在头顶。除了偶尔响起的报平安的号角声，天地间静得仿佛能听到从沙漠中吹来的空气里的沙尘掉落地面的簌簌声。

    大门口的卫兵挺直着身子，向他行过军礼，目送他走进夜幕里。


    耿夔一向以勇武坚毅著称，他那翘动的胡须，像雕鹰的翅膀。如今，他却一副犹豫踟踌的样子。他想起了名将李广，这位悲剧英雄，一生征战无数，在最后一战中，因贻误战机，导致“单于遁走”，他也因此自杀。


    此外，匈奴绝对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他们“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

    万一再有一个冒顿式的人物横空出世，再次一统草原，汉人又要陷入灾难了。


    当漫天星星隐去，就是夜晚里最黯然无光时，伸手不见五指。我们会赢的！

    前途是光明的。可如何赢？

    道路又是曲折的。这个世界上，本就是无路的；塞外尤甚，苦寒之地，不要说路，就是兔子都见不到几只，人就更少了，很多地方往往千里无人烟。

    耿夔仰天长叹：无名，你在哪里？


    军号阵阵，居延塞醒了，号角、炊烟、人喊、马嘶……

    预示着新一天开始了。


    “我们向哪里进军呢？”军事会议上，耿夔问着，又像自言自语。他也知道，这明明就是一句废话，无人知道答案。

    军区参谋长任尚接口道：我明敌暗，犹如黑夜里用大刀砍蚊子。大军出动只是浪费时间精力。不如先侦查敌情，待春节后精准打击，伺机消灭无名单于。


    耿夔转头看向王陵，居延塞军区侦骑队长，来自潼关县，一个27岁的壮小伙。

    王陵站起来，应道：侦骑队听从您的吩咐，无论何时何地，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耿夔做出了安排：侦骑队派出5组侦查小队，2人一组，即日出发。同时，大军杀猪宰羊分酒欢庆春节，等待确切情报随时兵发大漠。

    决战金微山5

    夜幕下，朔风中传来金柝声阵阵。

    5组侦查小队互道过珍重，各自挥鞭催马，向北、向西北、向东北等方向绝尘而去。


    王陵和战友邹平两人两骑两驼，所走路线，是经过河西走廊进入西域，经过天山东麓，到达蒲类海，即无名单于最后一次现身的地方。

    白雪罩祁连，乌云盖山巅；

    荒原北风狂，跃马进西疆。

    作为老军人，王陵数次转战河西走廊，对这里的一切再熟悉不过。雪山、河流、村镇、树林、军营等，一一被抛在他们身后……


    星星峡往前，又是另一番光景：先是一座座沙丘相连的沙漠，接着是无边无际的灰褐色戈壁。

    一路上，几乎见不到树木草地、村庄、动物。

    天地苍茫，如同进入世界末日，只剩下他俩在苦苦地寻觅着什么。


    他们在偶遇的一两个沿路村子里，受到了贵宾般的接待。这些村民按照传统，奉上他们最好的美食，热喷喷的畜肉，冒着热气的牛奶。

    王陵回赠来自中原的特产--茶叶、短刀、丝巾。


    前行路上，丘陵明显增多，积雪也越来越厚。本就难以辨识的小路，此时消失无踪了。

    天色阴暗，连白天黑夜也几乎分不清了。

    多走一步路，就距离目标更近一步，就越接近胜利。他俩裹紧着身上的绵羊皮衣，给马腿绑上布匹，做足了防冻措施，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蒲类海的方向，顶风冒雪，坚定的一步不停的走下去。


    冬季的蒲类海，冻得结结实实。旭日东升，霞光万道。站在冰盖上，天空高远如穹，远处积满白雪的山峰在阳光下发射出刺眼的光芒。

    白茫茫的湖面，唯风声与伴。

    极目四眺，这冰天雪地的世界里，晶莹皎洁，空灵旷阔。


    匈奴在哪呢？

    他俩的心，比这冰冻住的湖水更冷。他们预料到匈奴会离开。可想不到的是，竟然走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云彩。


    王陵病倒了，周身滚烫，烧得身体都酥软了，一直处于昏迷中。他是累的，也是急的，更有因为完不成任务而生出的太多忧虑。

    邹平搭起帐篷，砍来梭梭柴，生起火。

    火光驱散了寒冬。


    但，火光也带来了灾难：一群戈壁狼闻风而动，包围住火堆。

    邹平将火堆分开，散布四周，以抵挡狼群的袭击。

    饿极的野狼透过缝隙，冲进火堆，咬死了两骑一驼。


    邹平砍来更多梭梭柴，延续着火堆。哪怕是一个小时、或者一分钟。

    在这无边无际的旷野里，他无力带着战友逃走。但是，他本可以抛下战友给狼群，自己孤身逃走的。

    他没有这样做，因为这不是中国军人的做法。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在春秋战国秦汉时期，不得不说，当时的中国人重义轻利、重情重国重家轻生死。

    一个例子是，西汉初年，田横拒绝刘邦的招安，让俩手下砍下自己的头送给刘邦。这俩手下照做了，后被刘邦赐予高官厚禄。

    没想到，他俩放着高官厚禄不要，竟在田横墓前双双自杀了。

    更更想不到的是，当这件事传回老家，田横曾经的500多亲友，也全部自杀了。


    再如春秋战国四大刺客，专诸，要离，聂政，荆轲。他们令人震撼之处，都在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拼得一死，却宁愿以鸡蛋去撞石头。

    原因无他，只为重义，轻生死。

    那时的中国人，清澈纯净，说到做到，一个个都是顶天立地、一诺千金的汉子。


    第二天，一个狼群离去了，又一个狼群赶来了。第二峰骆驼也被狼群咬死了。

    两个狼群，先后被邹平射死和斩杀20多头。他们的箭矢已经全部射完，环首刀刃也卷起来不堪再用。


    邹平再次支撑着身体走出火圈，狼群一拥而上，撕咬着他的身体。

    邹平，为了战友，他奉献了自己的所有。生的伟大，死得光荣。死亡，吓不倒勇士。无论死在哪里，灵魂永在。


    狼群舔着血盆大口，走向帐篷中的王陵。

    恰在此时，一阵狗吠声、人群的吆喝声，由远及近，快速冲过来，靠近火堆。

    狼群损伤过半，也无力再战。

    头狼嗷叫数声，心不甘情不愿的带头逃走了。


    王陵得救了！

    救王陵的人，是数十公里外的、位于山坳里的一个村子的村民。

    说是“村”，其实也就10多户人家。他们祖辈都是匈奴从汉朝掳掠来的老百姓，作为奴隶为匈奴种田缴粮。一代代敷衍下来，奴隶的身份早已在不自觉中取消了。

    作为汉人后裔，他们保持了祖辈在新的家园里年复一年的耕种着。

    随着时间推移，在他们内心里也以匈奴为祖国了。

    持续的烟火和狼让他们意识到这里的意外。今天一大早他们组织起来，相约来到湖边，恰好救起了王陵。

    决战金微山6

    王陵醒来时，是第三天了。

    这是在梦中吗？他全身酸楚无力，眼睑沉重，犹如压着两座大山，连睁开眼睛都要比打一场仗更困难。

    我是在哪里？他努力的回想着，他想起了邹平。邹平在哪？

    他紧张起来，猛地睁开眼。


    只听到一声惊呼：“哎呀”！

    他扭头看去，却是正在洗澡的一位的姑娘。她像一位仙女，光彩夺目。

    他看得呆住了。他的热血在沸腾，似乎要燃烧起来。

    她显然没有想到他会醒过来，一声尖叫，两手捂住脸，于是，她...更大挺拔的傲立在他眼前。

    很快，她反应过来，转身，拉开门，准备逃离房间。

    但扑面而来的嗖嗖冷气，又迫使她立即赤裸裸地退回屋子里。

    她忙不迭的训斥他，“你闭上眼睛，不要偷看我”。


    王陵依言闭上眼睛。他这才感觉到，他赤裸着身子躺在重重羊毛被里。

    他试着活动一下四肢，还好，胳膊腿都还完整。他长吁一口气，吊起的心得以放下。

    活着，真好。

    活着，才能做事，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时，女子匆匆擦干身体，走上前，问他，“你怎么醒了？”

    王陵睁眼看着她，点点头。她显然是一个未婚姑娘，湿漉漉的长发低垂在脸庞两侧，羞涩的小脸红润得犹如熟透的苹果。西北女人因为饮食习惯，发育的快，即使小小年纪已经显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该胖的地方就胖，该瘦的地方就瘦。


    在军营里有句话，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已经从军10年的王陵，一直驻守最前线，见过的女人用指头就能数出来。

    现在，当一个女子就站在眼前，触手可及；尤其她还是一位少女，浑身散发着诱人的青春气息。他体内的荷尔蒙涌上头，内心热浪翻滚，迸发出一万次激情澎湃。


    她盯着他，问，你看到我了？

    王陵点点头，又赶快摇摇头。

    女子的脸更红了，转首低头，娇怒的斥责他，“流氓”。


    王陵赶快解释：我看到你的人，可是没有看到你的身体。

    她的脸上显出一层失落感，问，那你一定想要偷看我！


    王陵苦笑：我病成这样，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天，哪里还有心情偷看你呢。

    女子呀的一声，才想起来他是一个病人，赶紧站起身，提起火炉上的茶壶，倒一碗滚烫的羊奶，端在手里，用嘴吹一会，递给他。

    王陵被她扶起身，接过碗，听她述说着他被救的过程。


    她叫李兰，16岁。父亲是匈奴汉人部队的千夫长，常年跟随无名单于南征北战。

    他哥哥也是匈奴军人，在和鲜卑人作战时候阵亡了。

    她两个姐夫也都战死了。

    她母亲病亡后，她和未成年弟弟跟随着爷爷一直生活在这个村子里。他爷爷，是匈奴的退役军人，义务担任着村长一职。


    那天，当村民前去湖边驱赶狼群，是她首先发现了他。村民们也就把王陵送到她家里，由她和家人照顾。

    今天，因为房间里烧得特别热；趁着爷爷和弟弟去邻居家唠嗑。她就一边照顾他，一边烧了热水洗澡。

    当他醒来，就发生了“偷看”事件。


    听说邹平牺牲，王陵的泪珠滚落下来，掉在碗里。

    李兰接过碗，小心的告诉他：你哭了？

    王陵点点头，说：邹平本可以逃走的。为了我，他才牺牲的。

    李兰也听得泪眼婆娑，接口道：他真伟大。


    傍晚时分，李兰爷爷回来了，他手里提着数只山鸡。这是因为他家有病人，邻居分他一些刚捕捉的猎物。

    他告诉王陵，因为连年作战，匈奴老百姓基本都是食不饱腹衣不保暖。家中仅有的微薄收成，也被征收作军粮了。

    他们的食物来源，仅有干野果、干野菜、羊奶、以及偶尔的打猎所得。

    因为营养不良，匈奴国的几乎所有人都是面黄肌瘦，瘦骨嶙峋。

    与此同时，他们缺少金属，打猎的箭头也没有了；打猎所得也越来越少。不得已，他们只能用兽骨磨制，其杀伤力差。


    除了锅，全部的金属都被征收做兵器了。甚至，有人家的锅坏了，只能用石锅。

    因为营养差不足，匈奴人几乎都有夜盲症。而这，在战争中是致命的。这也导致匈奴人在夜战中，次次败北。

    更严重的是，成年男人或战死，或常年征战，家家户户的留守者，仅剩下老人孩子和女人。

    缺少男人，匈奴女子甚至找不到男人可以出嫁。即使找到了，这男人大概率也会随时战死沙场。根据习俗，她们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地、再“嫁”丈夫的兄弟、或继子、或继孙。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战争，就是一个陌生人不远千里去杀死另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王陵作为老资格的侦骑队长，一次次出生入死，冲锋陷阵，10年间从普通一兵升为中级军官，这都是用匈奴军人的人头换来的。

    可如今，在他生死关头，却是一个匈奴村子、一个匈奴家庭救了他。卸下军装走下战场，他才发现，所有人都是有感情的，都有七情六欲。

    作为汉匈不两立来说，他是这个村子的敌人，他们却没有丝毫犹豫就救起他、给他以他们所能拿出的最好的食物和照顾。


    另一反面，王陵很是唏嘘：和匈奴人的困顿作对比，汉朝军人个个吃得都是膘肥体壮。

    汉军的饭菜犹如天堂一般：牛、羊、鸡、鱼、酒、米、粟、酱、豉、羹等，样样俱全。每名士卒每月伙食标准是粟米21公斤和津贴360元（可买18斤羊肉、或40斤猪肉）。

    军人的家人，包括父母老婆孩子也都能得到政府的粮食补助和现金补助。

    军人外出执行任务时候，各项补助会相应增加。

    作为军官，各项收入更是翻数倍数十倍。

    最后，汉军还有屯垦的习惯。这些收成，包括种地、养猪、打猎等，全都用于改善伙食了。


    充分的饮食，足够的营养，保证了汉军个个都是身材魁梧，相貌堂堂。

    汉匈对抗300年里，仅就体质来说，汉军远强于匈奴兵。

    作为对立方，匈奴则屌丝多了，因为从小的营养不良，多数是歪鼻子斜眼，相貌猥琐。

    电视电影上对双方人物的选用，虽说有丑化，但是有历史根据的。


    饭菜熟了，李兰将煮熟的山鸡盛进木碗，全部端给王陵。

    王陵忍着辘辘饥肠，拒绝了。实际上，他是看到了李兰弟弟那双圆睁着的眼睛，从始至终一直盯着山鸡，口水毫不掩饰地垂出一条长线。

    这些山鸡，李兰吃了一只，其余都进了她弟弟肚子里。小家伙吃饱喝足，斜躺在王陵身边，沉沉睡了。这床，本就是他姐弟俩的。

    因为这个房间最热，床也收拾得最暖和，这几天就让昏迷中的王陵占用了。

    这晚，李兰爷爷像昨天一样，将被褥铺在木柴上，睡了。

    李兰睡在外屋，本属于爷爷的床上。


    ……

    数天后，王陵已恢复如初。

    李兰一家人、还有探望他的村民们，都没有问及他的来历。他们，只是表达对他的健康的关注和期盼。


    王陵参加了村民的一些劳动：砍树、打猎、驱狼……

    人群里，他是唯一的年轻男人，力气最大，每次收获也是最多。

    在这些劳动中，他以报恩的心态努力付出着。他要对得起这个村子给予他的救命之恩和种种照顾。


    在和村民的聊天中，他得知无名单于早在数月前就离开蒲类海，去了700里外的吉木沙冬牧场。

    吉木沙，曾经属于月支部落，后来又属于姑师国。因为姑师国屡屡叛乱，汉朝拆分它为8国。如今，这里是拆分后的八国之一的车师后国。

    东汉建国前后，车师后国一直作为匈奴的小弟存在着。直到16年前，汉军在耿秉指挥下，发动蒲类海战役，先是击败匈奴白山部落，又一战斩杀匈协军--车师后国军人6000多人，它才被震慑住，就此倒向汉朝。

    平时里，他们时常和匈奴眉来眼去。


    村民和王陵一致判断，无名单于和匈奴部队，应该只是路过吉木沙，不会久驻。毕竟，这儿不是他们的国家。

    至于下一步他们去哪儿了？

    是去伊犁河、乌伦古湖、或者青格里河？也就无从得知了。


    在哪里能找到无名呢？

    随着身体的康复，王陵告诉自己，必须要离开了；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可是他没有马匹。在茫茫戈壁滩上依靠双脚，只有死路一条。

    此外，他也能感觉到，李兰爷爷想留下他做孙女婿。他数次张口提出离开，次次都被老人家转移了话题。


    困难，无时不在。

    有的人，知难而退，望难兴叹。这样的人，我们称之为普通人。

    有的人，知难而进，遇河搭桥，逢山开路，能够解决掉前行路上的一个个问题，最终达到目标。这样的人，我们称之为成功者。

    王陵属于后者，在他的军事生涯中，他总是智勇并用，屡屡完成任务。


    村民告诉王陵，方圆200里内，唯有蒲类海北的一支车师后国军营里，才有马。

    “偷马？！”

    李兰爷爷看着王陵：你要走，我是留不住的。我只希望你离开时，带走李兰，无论是天涯海角，让她伺候你一生吧。

    李兰羞红了脸，跑出房间。

    王陵当即双膝跪下，向老人家承诺：诺，我愿与李兰甘苦与共。


    王陵和李兰举办了简单婚礼。这里特别说明下，古人的平均死亡年龄只有30岁，16岁结婚属于正常的。

    喜宴上，是一人一份饺子，以及盐煮野猪。野猪，是他们在山上蹲守两天两夜的收获。


    婚礼后的第三天，李兰爷爷借来邻居家的一匹小马，套上爬犁，载着这对新婚夫妇一路往北，驶向那座军营。

    两天后的深夜，他们来到目的地。

    该是分别时候了，李兰抱着爷爷痛哭失声。

    老人安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是大姑娘了。去吧，跟随自己的男人，照顾好他，相信他也会照顾好你的。

    说完，他转身，走向来时的路。


    王陵李兰潜伏对面的一处高约10米的小土包上，就是车师后国的军营。

    这里大概有10名军人。他们的数十匹战马散放在军营下的平地上，悠闲自在地啃食着雪地里的杂草。


    他俩挖出一个雪洞，钻进羊皮睡袋，吃着冻鹿肉～这是李兰爷爷用他仅有的钱，从一个村民手里买来的食物。他全部送给他们了。

    他们紧搂着对方，用彼此的身体温暖着。


    第二天夜里，果然大雪纷落。王陵一跃而起，连跑带滚来到马群里，选了两匹早已看准的好马，给它们系好马笼头马缰绳、披上马鞍马蹬。肥壮的马儿肚皮，被勒出了一道道皱纹。

    他们一人一骑，挥鞭向北疾奔而去。


    李兰用她流利的匈奴话，取得了沿途牧民和偶遇到的巡逻兵的信任。

    在聊天中，他们也得知，无名单于带着部众路过车师后国，随后往东去金微山东南、乌伦古湖了。


    肝肠辞玉辇

    形影向金微

    金微山，距此1000里。即现在的阿尔泰山。

    《中国历史大词典》“丝绸之路”条目下所述：“支线有出敦煌向北…由蒙古高原折向西南，翻阅阿尔泰山至中亚者”，即历史上有名的丝绸之路“大北道”。

    这里插入一句话，在内地人眼里，新疆到处都是牛羊马骆驼满地的游牧区。其实，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看法。

    实际上的新疆，多数地区是以绿洲为主的农业区。


    在新疆，游牧区屈指可数。

    这其中，位于阿尔泰山麓的阿勒泰地区算是之一。

    在阿勒泰地区的7个县市里，青河县的畜牧业所占比例又是最大。放到现在来说，青河县差不多算是新疆最后一个牧业县了。如进青河县，当地的吃穿住行等方面，基本完整的保留着游牧民族的传统特色。

    青河县，正处于金微山东南。

    金微山，你是最终目的地吗？

    决战金微山7

    继续东行路上，王陵和李兰遇到要投靠无名单于的一个小部落，于是作伴而行，赶往金微山。

    浮云护玉关

    斜日在金微

    金微山下，乌伦古河波浪宽。

    它又有一系列支流，包括大、小青格里河、查干河、布尔根河等。如今的这些河流，因为灌溉用水，导致河水河宽河深均为大减。

    而在古代，这些河流都是宽达数十数百米，河水汹涌。当地河谷遍布，牧草丰富，成为最优良的冬牧场之一。


    有一组可以看出当地水草之丰富：

    全国人均水资源量2400立方米；

    新疆人均水资源量约为4223立方米；

    青河县，人均水资源达到1万7000多立方。


    游牧民族没有固定的家，无垠的草原却又随处是他们的家。

    在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眼里，有水有草的地方，支起穹庐，就是家。

    水和草，根据季节、以及气候的影响，是经常变化的。也因此，成千上万年来，游牧民眼里是没有国境线的，也没有固定的国家或民族或地区。也许，他们今年在匈奴国游牧，明年就跟着水草来到乌苏国，后年又一路往北去了丁零国。

    更精准的说，他们是不承认有国家的。因为国家，首先就要有明确的国境线。而常年行走在不同的地方，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来自哪里、家在哪里、又要去往哪里。


    历史上，亚欧大陆的中心，包括蒙古高原、准噶尔盆地、中亚地区、东欧平原、西伯利亚南端等，向来都是诸多古代民族的迁徙地，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

    仅以乌伦古河流域来说，就先后生活过斯基泰人、匈奴人、柔然人、突厥人、回鹘人、蒙古人、准噶尔人、哈萨克人等。

    汉人，作为大中华的主体民族，则始终伴随着任何一个民族，无论任何时代，在这里都有分布和生活。

    在公元后的第一个世纪，乌伦古河流域是匈奴人的天下。


    公元91年初，金微山东南，乌伦古河两岸，生活着数万匈奴人，追随着无名。

    在西伯利亚冰冻住一切的寒流的天气里，他们躲在自家穹庐里，如同受伤的黑熊，舔舐伤口、休养生息。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再次雄霸天下，再现祖辈的荣光。

    他们能吗？

    狼群必须头狼带。匈奴人是狼，如今，他们的头狼是无名单于。无名是他们合格的头狼吗？


    匈奴历经数百年来的崛起、式微、挣扎，现在只能偏居一隅。

    帝国招牌的周围，四面楚歌。如同破旧老屋，千疮百孔，风风雨雨随时撕开着它的门窗墙壁。

    树欲静风却不止。无名单于想要卧薪尝胆，要暗中积蓄实力，意图东山再起。

    所以，他的投降也只是缓兵之计。当他从蒲类海派出投降代表后，立即转身、带领部下反方向出发，将汗庭向东迁移到800里外的大小青格里河交汇处。


    这，安全了吗？

    事实证明，聪明反被聪明误，北匈奴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在河谷西侧，是一座用城墙围起的小城，城有四门，驻扎着匈奴的汉人部队。

    城内几乎都是汉人和汉式房屋，以及随处可见的打制马勒、铁犁、镰刀、刀剑、箭镞等的铁匠铺，出售铜镜、胭脂、玉器、布匹、织品等的百货铺，有专业制作皮衣皮靴的裁缝店，有出售碗筷坛子等的杂货店，还有销售粮食、肉类等的粮油店……

    店很多，却顾客寥寥，是那种一眼望过去的萧条冷清。


    见到女儿李兰，千夫长李德很是吃惊。

    当他得知王陵的身份，更是吃惊得合不住嘴巴。

    他向王陵介绍，匈奴，并非单一的匈奴人。而是一个百蛮大国，由诸多个民族组成的。

    在匈奴大军里，就有匈奴人部队，又有汉人部队、斯基泰人部队、鲜卑人部队、乌桓人部队、通古斯人部队、叶尼塞人部队、吐火罗人部队、波斯人部队等。

    匈奴最盛时候，总兵力达到40多万；其中汉人部队就有2个万人队。


    如今，承载着匈奴再度崛起重任的北匈奴，全军仅2万人，集结在无名身边的，仅8000人；这其中，汉人部队是2000人。

    汉人部队里，战斗部队和在青格里河畔的屯垦部队各占一半。

    这支汉人部队的司令官是万夫长李延，其祖上就是100多年前力战匈奴被擒后投降的汉将李陵、名将李广的孙子。


    作为千夫长的李德，原本是普通一兵，在他征战多年来，有幸活到现在，并在依次替代了那些战死的部队主官的位置后，被提升为现职的。

    说是千夫长，他的部下实际不足百人，且以老弱病残为主。

    因为缺少食物，有时只能依靠打猎才能吃饱。

    甚至，连基本的武器比如皮甲、箭镞等都不能配备齐全……

    凡此种种，使得大家早已失去战斗意志，人人祈祷着和平的降临，期盼着回归家庭。

    气数已尽。李德总结说。


    事实也是如此。

    王陵一路走来就发现，他所遇到的匈奴人，无论是军人还是老百姓，无论是男人女人老人，甚至是孩子，都失去了笑容。

    代之而起的是迟钝麻木、或者类似痴呆的面无表情。

    在营地内外，末世景象随处可见～即使是李德这样的中级军官，能用来招待女儿女婿的晚餐，也仅是一人一个糜子饼，一碗面条，还有部下打猎所献来的一条黄羊腿。

    黄羊腿，被他放在锅里用清水煮熟，唯一的佐料是盐。

    实在无法可想了，也许你能带给我们一条出路。李德说。


    两天后的夜晚，李德带着王陵走进汉人部队万夫长李延的住所。

    这是一幢用土坯修建的房子，屋顶铺设着汉制黑瓦。

    房分两间，门上嵌着金灿灿的青铜门环。

    房间里，温暖如春。原来，这房间有深入地下的取暖坑道。如同当今的地暖，经过热水的循环，给房间里增加热量。


    李延，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男人。他前额上显出的道道皱纹，像角斗时候的公牛一样威武雄壮。他家族世袭汉人部队统帅，已有八代。

    他既直接指挥汉人战斗部队，又负责汉人屯垦部队，所以也更加了解北匈奴的窘况：北匈奴的经济已经全面破产；一线部队敲骨吸髓般的抢走了全国人民的财产。

    牧民破产了，农民破产了，为数不多的手工业、冶炼业更是百不存一。


    在战争中，武器决定了战争的胜负，而且往往是唯一的致胜法宝。可如今的北匈奴连武器都不能自给，往往要依靠劫掠所得；这些做法，像极了占山为王、收取过路费的强盗。

    这仗，还如何打下去？

    总不能用双手拼命吧？


    更严重的是，随着北匈奴的加速衰落，敌人越来越多。

    从前，他们的敌人只有汉朝。

    现如今，汉朝正逢盛世，当它像董卓遇刺那样，回头高喊一声“吾儿吕布何在？”时候，且发现当年的干儿子或者小弟们也已见风使舵，纷纷对匈奴朽烂的躯体再踏上两脚。

    北匈奴，成为众矢之的。

    好汉尚且经不住四拳，何况现在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打出的是蜈蚣百手拳呢！


    一天前，李延就具体内容和李德已经谈妥。

    这次的会面，李延只是要让王陵做个初步保证～在即将到来的下一场战役里，他所指挥的汉人部队将保持中立。战后，汉人部队将全部投降汉军。


    王陵行了军礼，认可了这些条件。

    蛇打七寸，他们的目标只是无名单于。

    对于汉人部队的投降，在过去数十年里，汉朝已经接收数十万北匈奴各部落的投降，都得到很好的安置。

    他说，他会将这些话全部复述给汉军司令官耿夔。


    李延取出一张地图，指给王陵：无名单于隐身处，位于金微山东南麓，大，小青格里河交汇处，狼山脚下。

    这里，往南经塔克石肯折向东、或者往东过三道海子，通往蒙古高原；

    往西是蒲类海。

    往北过白戈壁达额尔齐斯河。

    这四个方向的路口，都有北匈奴军队在防守。

    其中的西侧，也就是狼山山口的驻军，是汉人部队。在战斗前后，他将下令所部不准踏出营门，待战后投降汉朝。


    李德插口道：现在是3月底。到5月底，无名将带领部落迁徙夏牧场，又要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陵懂得：长达四千里的金微山，一旦逃进去，犹如针落海底，将无从搜寻。

    时不我待，王陵必须尽快送回情报了。

    决战金微山8

    金山南面大河流，河曲盘桓赏素秋。

    秋水暮天山月上，清吟独啸夜光球。

    这是郭靖的师父丘处机路过金山写下的一首诗。

    当时，丘处机应成吉思汗来到中亚。见面后，成吉思汗直截了当的问：请道长拿出你的长生不老药方，给我吃一些。

    丘处机回答：长生不老药方那是骗人的，我没有。我有的，只是养生健身方法。

    如今，斯人已逝，在金山唯留下他们的故事传说。

    金山，即金微山。


    该做的事情早晚都是需要做的。

    早做早结束，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做吧。

    从金微山到居延塞，相距5000多里，快马加鞭需要25天。


    又是一个夜晚过去了，东边紧挨着山顶的天空，逐渐发白。

    山谷里，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依旧是夜色沉沉，大地沉寂。依稀可见的，唯有一两个匈奴女人去往河边归来的身影。

    如果不是身处战乱年代，这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啊。


    晨色里，李兰挥别父亲，催马儿紧跑两步赶上王陵，两骑一双人一路往西，目标居延塞。

    他们所走路线，是从狼山横穿巴彦查干山，经北塔山，到蒲类海东转，到玉门关、嘉峪关，再到居延塞。

    这是最近的一条路，也最危险。沿路有匈奴牧民，也有匈奴驻军。


    为了路途上的安全，在李德的要求下，李兰女扮男装。

    前行的路，皑皑白雪铺满大地，不见人烟，也看不到鸟兽的踪影。马儿的速度逐渐慢下来，吭哧吭哧着。

    随着马儿的起起落落，马背上的王陵和李兰也前后仰俯着。

    李兰自小生活在那个村庄里，习惯了熟悉的面孔熟悉的风景。这几个月来的长途奔波，早已让她疲惫不堪。

    起初，她还饶有兴趣的问东问西。

    但很快，这单调的天地，一成不变的雪景，让她心生疲惫，坐在马背上昏昏然几要睡去。


    王陵停住马，将绑着她的粗布条勒得更紧一些，以免她掉下来。他又将自己的狐皮帽盖在她头上，将她围得严严实实，一丝风也吹不到她脸上。

    我不要，你戴。李兰醒了。她取下狐皮帽，又给他戴上，说，我穿戴足够厚了，不冷。你也要身体好好的。你有了意外，谁来照顾我一生呢。


    王陵被感动了，抚着她额头上被霜气浸透的白发，心疼地说：等战争结束，我俩回到黄河边我家那个村里，我耕你织，我带孩子你做饭，一辈子守在家里过日子。

    好，都听你的，我们养一群孩子，你给孩子们起名。李兰一脸的娇羞。透过睫毛上的雪和霜，看着她。这眼神里，溢满了无限的柔情蜜意。


    穿过乌伦古河的雪野，穿过巴彦查干山的羊肠小道。山下，是苍茫褐色的达布逊戈壁。

    绕过北塔山下，准噶尔盆地顿时呈现在眼前，天苍苍野茫茫。目光所及处，天地浑然一色。

    一路上，他们也遇到一些匈奴人家。当他们走进牧民的穹庐，受到了最热情的招待。根据传统，他们奉送给客人的有热腾腾的奶茶、黄灿灿的酥油、香软的奶豆腐……

    看着他们吃的开心，这些牧民都会流露出一丝愧疚～因为连年战争导致的穷困，他们实在拿不出更好的食物了，比如一盆羊肉。


    王陵奉送的礼物是茶叶。

    茶叶，是牧民最看重的礼物。这是李兰父亲为他们准备好、供他们路上送给牧民的。


    茶叶对牧民为什么重要？

    这里还有一个小故事：一个日本科学家看到牧民的饮食都是高蛋白、高脂肪、高胆固醇的肉、奶、面时候，连声惊呼，认为“这个民族不出三五年就会灭亡”。

    事实上，牧民这样的饮食已有成千上万年，至今都好好的。

    五年后，他再来研究，得出结论是茶叶帮了牧民的忙，是浓茶消解了这些高营养食物的危害。

    牧民不懂得这些道理。但他们从生活中悟出一个经验：茶会让身心更健康。因此，牧民对于茶叶，每日不可缺。


    蒲类海到了，这是李兰的故乡。

    因为时间紧张，他俩决定径直穿过去。不然，来回家乡要耗时数天，这对于一场战役来说，足够致命了。


    继续往前，是伊吾国。从这里穿过大漠，就是玉门关，就是我们以后的国和家了。王陵手指前方，搂着李兰已经微凸的腰身。

    她的肚子里，一个新生命正在茁壮成长着。

    在一处泉眼边，王陵从马背上扶下李兰，让她喝着泉水，一边吃着所剩不多的肉干。

    他喝完水，又给马儿饮水，整理马鞍马镫，往皮囊里装水。


    李兰走过来，将肉干送到他嘴里。

    王陵摇摇头，说，我不饿。你要多吃，你的身体越健壮，养的小宝宝也会越健康。

    你吃！李兰噘着嘴、毫不妥协的说，你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你也要养好身体，照顾我和孩子们。以后我们还要靠你一辈子呢。


    王陵咬了一口，当肉干下肚时候，他的肠胃迅速翻动起来。

    他这才想起，在过去的数天里，他几乎把食物都留给了李兰。包括一路上他的打猎所得。前些天里，他吃得最多的就是半只烤兔子。这，还是李兰逼迫他吃下的。

    要知道，以他的饭量和现在的饥饿程度，他一顿饭足以吃光10只兔子。

    但现在的处境，他宁愿饿死，也要让女人吃饱。

    尤其是，她肚子里还有他们的爱情结晶。


    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远处出现一个黑影，向这边移动着。

    不好，是匈奴兵。

    王陵心里暗呼一声，急忙扶李兰上了马背，向南逃离。王陵的皮鞭挥起来，马儿的牙齿咬着铁嚼，几要咬得粉碎。脑鬃上汗水溢出，在阳光下光彩熠熠。马蹄踏在戈壁滩上，一步一个脚印。

    李兰一马绝尘，飞奔而去。

    王陵大喊着：你只要逃进玉门关，军队和我家人会照顾你的。我留下来拦住他们。


    黑影分成一个个黑点，散开来，将王陵包围起来。

    果然，这是一群匈奴散兵，有10多人。看样子，他们是趁着冬闲四处劫掠的。

    他们逼迫王陵下马，抢走了他的马匹和马背上的财物。

    这还没完，其中一人突然催动马匹，将短铤刺向王陵后背。短铤刺出一个洞，顿时，血流如注。


    既然没有退路，那就拼命吧。

    王陵拔出短剑，刺入那匈奴兵的肚子里。

    趁着其他人呆愣的瞬间，他夺过对方短铤，投掷向临近一名匈奴兵。

    其他人很快像炸了锅一般，围着他刀砍、铤刺、锤砸。眨眼间，王陵血染长袍，栽倒地上。


    一阵马蹄声传来，是李兰。

    她冲进人群，跳下马，抱起满身鲜血毫无生息的王陵，失声痛哭起来。

    匈奴兵看着她，议论纷纷：

    她是汉人？

    她是匈奴人？

    她是匈奴国的汉人？


    李兰哭着，泪眼看向这群匈奴兵：你们这群畜牲，你们杀了我丈夫。我也不活了，和你们拼了。她掏出短刀，冲向面前的一个匈奴兵，刺过去。

    她没有冲到他的面前。因为她身后的一名匈奴兵跃马上前，将她揽腰抱起，搂在怀里。

    慌乱间，她挥刀乱砍向他的脸。


    这名匈奴兵的淫笑声突然停下，手捂着喉咙跌下马来。

    啊的一声惊叫。李兰被从空中抛下，重重摔回地面。

    她一点点爬近王陵，伏在他身上，恸哭着：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她抬头看着匈奴兵，吼着：杀吧，你们这群畜牲。等到汉军来了，你们死期也就到了。


    这群匈奴兵里，有人离开了。

    在她的痛骂声里，有一名骑兵似乎是被激怒了，也似乎是想要尽快了断眼前这一幕，挥马上前，用直刀劈中她的左颈。


    安息吧，李兰！你的诅咒很快就要兑现了。


    三具匈奴兵的尸体，被同伴带走了。

    根据他们传统，男人战死后，一定要尸首完整地埋入故乡。所以，根据不成文的规矩——从战场带回死者尸首者，可以得到死者的妻子和财产。

    《史记·匈奴列传》记载：战而扶舆死者，尽得死者家财。


    随着匈奴骑兵的离去，戈壁滩又恢复了千万年来一如既往的沉寂。

    除了风声萧萧。

    决战金微山9

    夜，分外的冷，冻醒了王陵。

    寒冷也冻住他的伤口，起到止血作用。

    他周身上下，除左肩部有一处贯穿伤，其余都是皮肉伤。

    最终救了王陵的，还是李兰纵身一跃伏在他身上，阻止了敌人对他进一步的致命伤害。


    他挪起身，搜集起一堆梭梭柴，坐在地上，用两块石片互相击打着。

    石片迸发出火星，点燃了干草。

    他用滚烫的草灰，涂抹在他的伤口上，以起到止血和快速愈合伤口的作用。

    做完这一切，他将李兰的尸首横放在腿上，也给她以他所能给与的最后的温暖。

    问世间，

    情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

    他静静的坐着，等待着自己的死去；等待着他和她、还有她肚里孩子在天堂相聚的时刻。


    幸运的是，王陵活下来了。

    他第二天夜晚点燃的篝火，引来了汉军。

    他们告诉王陵：王陵等5支侦察小组，至今无一归还。加上战事日紧，各边防部队都得到命令，派出小股部队，前突侦察。

    他们，正是玉门关驻军的侦骑队……


    四月底的居延塞，春风吹拂，柳芽初绿，枯草新发。

    毕竟还是北方，春意料峭，乍暖还寒，南风了夹杂着丝丝寒气。

    风中，军旗猎猎，一派战前的肃杀气氛。

    当王陵回归和紧随其后的军事会议的召开，所有人预感到，一场大战开始了。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果然，一天后，军令下达：除留守人员外，右校尉耿夔和参谋长任尚分别担任正、副指挥官，带领居延塞5000驻军，次日开拔，以急行军速度，越过黑戈壁。

    出发，目的地金微山！耿夔声比洪钟，如同海潮，下达着命令。


    辕门临玉帐

    大旆指金微

    气氛越来越紧张：跟随汉军出战的，还有南匈奴的一支千人队。

    数日后，一支鲜卑人的千人队赶来加入。

    进入黑戈壁前，又有一支羌人的千人队也风尘仆仆赶来。

    如今，这支部队达到8000多人。

    另外，还有随军的商人、民工、剧团等数千人。


    黑戈壁总面积达20万平方公里，接近两个江苏省。

    其得名，源于地面上铺满乌黑油亮的石头，远看就像是散落一地的煤块。

    因为严重缺水。即使是极度耐旱的梭梭柴、红柳等都无法生长。


    根据《武经总要》要求，“凡行军在道，十里齐整休息，三十里会乾粮，六十里食宿”。即一天行军60里，就需要诸军吃饭休息了。

    如今，耿夔要求的是急行军。速度自然要高于平时。

    历经12天，大军穿越黑戈壁，到达明水镇。


    经过一天的休整，全军继续出发，进入伊吾国，一个被东天山环绕和分割成一块块盆地的地方。

    这里，如同海面一般深蓝色的天上，一片片洁白如玉的云朵，慵懒地徜徉其间。

    高耸入云的天山，通体披着厚实的雪袍，像极了一尘不染的刚刚雕刻出来的羊脂白玉，在阳光下反射出万丈光芒。

    背阴处，在遍体的石山里，青松不屈不挠的生长着，一棵棵，一片片，古老、原始、密集、挺拔、高大，叶压着叶，根叠着根，层层叠叠长满天空。


    再往前，就是蒲类海。

    5月中旬的蒲类海，积雪融化，春雨绵绵。大地瞬间变得松软起来，如同海绵地。一脚踏下去就是一个泥坑，挣扎老半天才能抬起另一只脚。塞外的春雨，如细丝一般。不大，却冷极了。尤其是打湿衣服时候，粘在身上，又重又湿又冷，

    直入骨髓。两三天里，就有上千人得了流感。

    流感不致命，感染性却超强。因为长途行军，将士们本就羸弱的身体，在流感的打击传染下，纷纷扛不住了。

    军营里，三脚架支起的一口口锅里，散发出来的再不是饭香味，似乎一夜之间都改成了药罐。

    显然，这支军队已然失去战斗力。


    此时，草原上已经传开汉军征讨匈奴的消息，临近村落部落的人们还组织起来，献上美酒、鲜肉、奶酪、酸奶等，到军营来慰问。

    这个消息，相信很快就会传到金微山。

    也许，已又间谍正赶往通风报信的路上。

    兵贵神速，尤其是面对如惊弓之鸟、随时准备着跑路的无名。


    怎么办？

    耿夔下达了他的最后决定：从联军中，十选一，组建一支800人的突击队，由他亲自带领，急行军1100里，赶到金微山，突袭北匈奴。


    按照耿夔要求，突击队当夜就组建完毕。

    每5人编为一队，任命一名伍长。合计160队。

    每名将士配备战马一匹；每队多备一匹战马；

    每人甲胄一副；

    2.9米的长矛一支；

    长1.4米的环首刀一把；

    弓一张和箭矢30支。

    盾牌一面。


    为什么把武器说得这么详细？

    因为这些武器是和匈奴军人做对比的。

    因为缺少冶炼业，匈奴的装备极差，比如：匈奴兵的近战兵器是铤和刀剑，分别是长1.2米和0.5米；

    没有长矛。

    匈奴的盔甲是普通的牛皮，只有贵族才有皮甲。

    盾牌都是木质蒙皮的。

    匈奴的箭矢，有铁质、有铜质，还有一些骨质的。


    在冷兵器时代，讲究一寸长一寸强。

    纵观历史，在大多数战争中，武器先进的一方总能获得最后的胜利。落后一方战胜先进一方的，是少数，是个例。所以，每一支军队都会想方设法延长手中的兵器。

    为什么匈奴的兵器短于汉军呢？

    唯一原因是匈奴的经济落后、工业落后。

    兵不利、甲不坚，如今的匈奴兵上了战场，就必然是送人头的下场。

    也因此，史书记载：一汉顶五胡。


    茫茫苜宿花

    落满金微道

    8天后的深夜，耿夔和突击队、以及俘获的沿路牧民，横渡乌伦古河，进入金微山，靠近大、小青格里河交汇处、狼山背后的一处山坳里。

    耿夔下令：睡觉。


    为什么睡觉？

    因为将士们太累。急行军的不利之处是，对士兵、马匹的消耗极大。如果急匆匆作战，很可能会被以逸待劳精力充沛的敌人所打败。

    正常行军，步兵一天速度是60里，骑兵是100里。

    历史上记载行军速度最快的，是《三国志》中对夏侯惇的记录：“三日五百，六日一千”。这是在平原地区。

    汉军现在的行军，是在戈壁山区，难度更大。


    当太阳升起，河谷里积雪融化，河水汹涌，似乎想拼命冲洗去一个冬季的沉闷。

    这也是一个荷尔蒙爆发的季节，牛羊马骆驼等刚刚醒来，就飞奔于草地，或纵情于林间。很快，这银盘般的大地上，如似嵌满了颗颗黑珍珠白玛瑙。

    谷地河边，是密布的白色穹庐。穹庐前后，炊烟升起。

    随之而来的，是人影越来越多。

    谷地西侧，那座小城。显然就是汉人部队所在了。


    如同众星拱月似的，在这一切的中心，是单于的黄金大帐。

    这金帐，为单于所独有，也是北匈奴的王庭。

    王庭，类似于中原的皇宫，或者帝都。如今，金帐主人无名，一个不愿意在历史上留下自己名字的人。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已是鲜肉堆成山，美酒似泉涌，成群美女耀花了人眼。

    再穷，不能穷领导！这话，在任何朝代都是真理。


    大帐周围，禁卫军在进行着例行的晨练。

    无名的坐骑，是一匹来自大宛国的汗血宝马。马背上铺着毛垫、巨大的雕花马鞍、还有鞍垫和鞍幔。马肚带上绣着花儿，扣环勒紧了马肚。

    无名的身后，一列马队疾跑着，马儿嘚嘚，一个蹄印留下一个坑。


    整整一天，耿夔趴在山顶观察着。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们中的很多人，注定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第二天的战斗，就是本文所写的第一章了：汉军摧枯拉朽，仅用一上午就全部消灭了这个300年来的国家第一敌人。


    最后，本文顺便解答一个话题，很多人会问，匈奴国灭亡后，匈奴人去哪儿了？

    根据记载和推测，我们做出如下解释：


    匈奴人大概100万人。

    第一部分是投降汉朝的约80万人，被“编户齐民”，逐渐融入汉族里。

    比如我们都熟悉的唐朝诗人刘禹锡，他就是匈奴单于子孙。你看他的诗歌和个人故事，还有匈奴人的影子吗？显然，他是标准化的汉人、唐朝诗人了。

    再说汉朝之后五胡乱华里的匈奴人，其实他们已经不是纯粹的匈奴人，而是类似于刘禹锡这样的汉匈民族融合后的后裔，且政权内有大量汉人参与。这些政权性质，属于中国内部的割据军阀；而非外来国家。


    第二部分是留在塞外的大约10万匈奴人，融入了草原新霸主——鲜卑人。

    N多年后，鲜卑人主动汉化，加入到汉族大家庭里；这部分匈奴人自然而然也成为汉人。


    第三部分，西逃的少量匈奴人，演化成为今天的楚瓦什人，生活在现在的俄罗斯。目前总人口100多万。


    第四部分，散入其他部落的匈奴人，日久天长，被同化入这些部落了。


    至于在欧洲出现的匈人和阿提拉，和中国匈奴人八竿子打不着一丁点的关系。之所以传说他们是匈奴人，只不过他们狐假虎威借用了匈奴的名号。


    后记：

    金微山决战，是汉朝消灭匈奴的标志。从此，匈奴帝国宣告结束！从公元前209年冒顿单于建立匈奴帝国，到金微山战役北匈奴消亡，匈奴建国300年，汉匈战争也足足持续300年。


    《中国新疆之历史印记》写道：公元前60年，汉朝统一西域，设立西域都护府。标志着新疆地区正式纳入中国版图。

    金微山战役后，东汉复置西域都护，班超被任命为西域都护。《后汉书 班超传》描述西域各地：“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贡奉不绝”。这，也标志着西域再次回归祖国大家庭。

    ?风吹布尔根河

    1

    在大唐的铁锤重击下，东突厥汗国灭亡。

    其王室贵族被迁移到中原和长城，偌大的蒙古高原成了空地，

    原本在阿尔泰山游牧的薛延陀部落，在首领夷男带领下，趁机东下占据这里，建立起薛延陀汗国，被唐朝封为真珠毗伽可汗。

    ?

    薛延陀，据新、旧《唐书》，其先民本是塞外的汉人部落，久而久之，融入铁勒部落之一的薛部落。后来，又吞并延陀部落，合称为薛延陀部落。

    薛延陀，自称“我铁勒部人”，是铁勒16个部落之一。

    ?

    铁勒，我国北方古族名。汉时称丁零，北魏时称敕勒或铁勒。

    原游牧于现在的河北省，即古代的鬼方。因为屡屡受到中原王朝的打击，他们被迫迁移到贝加尔湖。

    隋时，铁勒分布于东至独洛河(今土拉河)以北、西至西海(今里海)的广大地区，分属东、西突厥。

    南北朝时期中原战乱时，铁勒逐步南迁到蒙古高原。此时，又被中国史书称为铁勒、高车、敕勒等。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就是铁勒民歌，是铁勒人的生活场景。

    ?

    铁勒的部落各有名称，除了游牧于漠南的高车部落，其他部落还有薛延陁、回纥、都播、骨得干、多览葛、拔野古、仆骨、同罗、浑部、契苾、思结、阿跌、奚结、斛薛、白霫等。

    《隋书?铁勒传》认为，西域的铁勒部落有40余种，分布在7个地区；另有漠北10余部落。

    ?

    薛延陀汗国建立后，铁勒其他部落纷纷归附，一时间拥兵20万人。这其中，也包括契苾部落。

    契苾，原本生活在甘肃，此时也拖家带口万里迢迢搬迁到蒙古高原。在这支队伍里，有一个被捆绑的汉子——契苾何力。

    契苾何力，本是契苾部落首领，此前带领1000多家部族投降唐朝，被封为左领军将军。作为唐朝将领，他南征北战，战功赫赫。为褒奖他，唐太宗特意让他衣锦还乡；未料到，正巧遇到这些同乡投靠薛延陀汗国，就被他们捆绑着带走了。

    ?

    面对薛延陀的迫降，契苾何力挥刀割掉左耳，面向东方唐朝的方向，大声喊道：大唐忠臣岂能受到你们的污辱？！天日昭昭，这就是我拥护祖国统一的真心！！

    ?

    到公元641年，大唐发生几件事：在西边，文成公主嫁入吐蕃。在北边，趁着唐太宗封禅泰山，薛延陀蠢蠢欲动，派兵20万攻打大唐北方边境。

    大唐援军到达后，一路追杀薛延陀军队。?

    偷鸡不着蚀把米，夷男求和求亲。


    唐太宗担心契苾何力的安危，答应和亲。但提出两个条件，放归契苾何力和一个高达天文数字的彩礼：马5万，牛和骆驼各1万，羊10万。

    当契苾何力回归大唐，唐太宗立即以彩礼不足（路上死掉一些）为借口，果断悔婚。

    官员纷纷反对，认为国家不能言而无信。唐太宗一笑了之，说：实力就是信用，揍得过就是信用。

    ?

    夷男连病带气，死了。

    他儿子拔灼继位，为转移内部矛盾，他要摸老虎屁股，连续攻打唐朝。

    在唐军和回纥等内部叛乱的双重打击下，证明拔灼这毛孩子的行为纯粹是惹火烧身，他也兵败被杀，薛延陀汗国灭亡。

    ?

    如何安置东突厥、薛延陀等的迷途归来的少数民族同胞呢？

    朝廷产生了分歧——

    ?

    第一种意见，包括魏征等多数人都支持“殖民地化、同化”，即让游牧民迁移到远离中原的地方，由唐朝派出总督对其殖民和监督；同时实行同化。

    魏征直言不讳地说，游牧民因为资源缺乏，恶劣的环境造就其人面兽心，唯有同化才能消除其危险；否则，一旦其强大，就必然叛逆，毫无信用和道义。

    但被拒绝。

    史载：…魏谏之：勿纳。上不悦。魏又谏：胡多而杂，难训服。上微怒：朕乃天可汗。魏再谏：百年危矣。上怒：尔咒本朝，当何罪？魏退，上下旨曰：…朕一统万方，天下臣服…

    ?

    第二种是“安置边境”，支持者是温彦博。他引经据典，认为对待游牧民应该像南匈奴那样，以儒家所说，主张以德怀之，安抚他们，并让他们作为中原的屏障。

    ?

    第三种是“孤立”。

    ?

    最终，唐太宗采纳第二种意见，把游牧民安置在北部边境，少部分迁居长安城；甚至，还吸收一些游牧民作为皇宫侍卫。

    ?

    公元649年，在原薛延陀故地，唐朝设置燕然都护府，控制当地部落。

    这些部落中，大部落封为都督府，小部落封为州，一共六都督、七州：

    瀚海都督府 回纥部

    金徽都督府 仆骨部

    燕然都督府 多滥葛部

    幽陵都督府 拔野古部

    鬼林都督府 同罗部

    卢山都督府 思结部

    皋兰州 ?浑部

    高阙州 斛薛部

    鸡鹿州 奚结部

    鸡田州 阿跌部

    榆溪州 契苾部

    蹛林州 思结别部

    寘颜州 白部

    ?

    这些府州里，府有都督，州有刺史，都由原部落首领担任。

    其中，涉及本故事的金徽都督府，《资治通鉴》一九九，胡注：“金徽”当作“金微”。

    ?

    2

    之后，回纥部落开始崛起。

    《旧唐书·回纥传》：“回纥，其先匈奴之裔也，在后魏时，号铁勒部落。其众微小，其俗骁强，依托高车，臣属突厥，近谓之特勒。”

    其时，回纥大首领是婆闰。

    婆闰的一生，是维护祖国统一的一生。其功绩，是两次出征西域，协助中央平定西突厥叛乱，使得中国大一统再次得到巩固和发展。

    在战争中，婆闰也被封为右卫大将军，即燕然都护府（军区）副司令官。

    ?

    公元661年，婆闰病死！

    他的儿子（或说是侄子）比粟毒嗣位。其对大唐的政策也随之改变，由亲唐改为反唐。

    此外，铁勒的思结、拔也固、仆骨、同罗等部落，南迁到灵州，与当地百姓多次争夺草场。

    灵州都督郑仁泰击之，斩杀其头领。

    这些人不仅不思悔改，反而在逃回漠北后，添油加醋，撒谎说唐朝欺负他们。

    比粟毒怒而“杀敕使反叛”。

    ?

    叛乱另一个原因是，回纥人“骁强”、“善骑射”。唐朝在开疆拓土过程中，包括平定薛延陀战争、消灭龟兹之战、征讨高句丽等战争，要征发回纥兵。其中，在征讨西突厥战争中，一次就征发7万多人。

    对此，比粟毒认为自己是唐朝的“炮灰”。

    ?

    另外，随着薛延陀消亡，正在崛起的回纥妄图称雄漠北。而这，必然要挑战大唐，双方冲突势不可免。

    ?

    当然，回纥的叛乱，最主要原因还是出于抢劫的需要：在古代，生产力比较落后，农耕民族占据着富饶的黄河和长江流域，也只能在挣扎在温饱线水平。以我对历史的研究，中国人能够吃饱、达到基本物质生活满足，不过短短40多年，也就是大概始于1980年。

    ?

    被困在沙漠、戈壁上的游牧民，生活更苦。风调雨顺时，他们还能依靠畜牧业和捉老鼠、打猎等，保持饿不死的状态；即使如此，在一个家庭里也只能供男人吃饱，女人老人孩子只能吃些残羹剩饭。

    当遇到天象异常，比如暴雪或者干旱、瘟疫、战争等，往往就会遭遇灭顶之灾，不仅是一个个家庭的灾难，很多时候甚至会导致部落或者国家的灭亡。一些游牧汗国，比如匈奴、东突厥、准噶尔等，其消亡原因之一就是天灾。

    ?

    心理学家认为，长期的贫困，使得穷人只看到眼前利益，而丧失长远眼光。

    这句话极适合游牧民：他们只求活在今天，哪管明早醒来就下地域呢。

    尤其是，这一年对于大唐是流年不利。唐军精锐，包括李勣、苏定方、程咬金、契苾何力、刘仁轨等名将，全部云集高句丽战场。战斗中，大将庞孝泰和他的13个儿子，在初秋的同一次战斗中一起战死，唐军为之气馁。

    ?

    这些，在比粟毒看来，是北风压倒南风，是“时不我待”。于是乎，他号召铁勒叛乱。

    最终，回纥、思结、多滥葛、仆骨等部落被他游说成功，跟随他南下攻打唐朝。

    战争中，当他们强大时，就烧杀抢掠；当他们遇到唐军主力时，则藏起刀箭假装良民、下跪投降。自然，所谓的投降都是权宜之计。他们转过头来，依然会像狼吃小羊一样，毫无理由且冷血残酷毫不犹豫。

    ?

    3

    晚秋的长安城里，银杏叶落，柿挂枝头，满城弥漫着煮羊肉的香味，人们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彼时，北方国境线已拓展到万里之外的葱岭、咸海、波斯，这是中华民族前所未有的大胜利。虽然偶尔听说某地有一场叛乱，在他们看来都如早晨的霜花，在大唐太阳升起后，自然就消逝了。

    他们的口头禅，张口就是“俄大唐……”

    ?

    中央会议上，大唐皇帝高宗和他的皇后武则天，倾听着官员们的汇报：对于铁勒叛乱的处理意见是统一的，即，必须要打回去，打得他哭爹喊娘，让他一辈子生下“大唐容不得半分羞辱，这是底线”的心理阴影。

    ?

    第二个问题是，唐军将分为东、西两路，合围铁勒。

    东路军，是从高句丽战场抽调的，以鸿胪卿（朝廷里主管少数民族的最高领导）萧嗣业担任仙萼（色楞格河）道（地区）行军总管（远征军司令官），将军孙仁师为副，从东北向西进攻。沿着蒙古高原东部前进，主要打击铁勒的首恶回纥。

    西路军，以大将军郑仁泰为铁勒道（铁勒人诸部落地区）行军大总管，以将军薛仁贵为副，从甘肃出发向东进攻，攻打叛乱者老巢：布尔根河。

    ?

    在初冬雪花飘落的日子里，两支远征军出发了。

    先说东路军，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唐军精锐，常年厮杀在朝鲜半岛上，先是灭高句丽，继而灭百济，又在白江口战役中打得倭寇1000年不敢进犯。

    能消灭立国数百年、号称打不死的小强～高句丽，东路军对于刚刚崛起、名不见经传的回纥，如同用牛刀杀鸡，纯粹把这次作战当做旅游一般。

    ?

    事实上，东路军确实是来旅游了。

    因为他们见不到一个人：所有人逃得踪影不见，连牛粪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在大漠、草原上留下无尽的风；风起处，雪花如席，落地簌簌。

    东路军一无所得，打道回府。

    ?

    再说西路军，司令官郑仁泰可谓是鼎鼎有名。

    在玄武门事件里，李世民所率10名心腹发动军事政变，他就是之一。其功劳等同于房玄龄、长孙无忌、尉迟恭、程咬金等人。但在唐初，因为人才太多，他就没有显山显水了。

    唐太宗和一些名将去世后，作为存世不多的叔叔辈高级将领，他开始得到重用。

    ?

    4

    西路军副司令官薛仁贵，有关他的传说太多了，每个中国人几乎都能说出他的一些故事。

    首先是他在高句丽战场上的现身：“王师攻安市城，高丽莫离支遣将高延寿等率兵二十万拒战，倚山结屯，太宗命诸将分击之。仁贵恃骁悍，欲立奇功，乃著白衣自标显，持戟，腰鞬两弓，呼而驰，所向披靡；军乘之，贼遂奔溃”。

    第一次露面，他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以至于唐太宗激动地拍着他肩膀，说：“朕旧将皆老，欲擢骁勇付阃外事，莫如卿事。朕不喜得辽东，喜得曒将”。

    ?

    这个情节被用到《薛仁贵征东》里，故事开篇就写道：唐太宗梦中见到端坐马上的一员白袍小将，高大英俊。你看他，方面大耳，鼻直口方，齿白唇红，目若朗星，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年纪也就在二十二三岁左右，手中端着一条方天画戟。

    ?

    薛仁贵的武器为啥是方天画戟？而非当时流行的陌刀或者马槊？

    一个字：穷！

    ?

    《新唐书》说他“少贫贱，以田为业”。

    薛仁贵是山西省龙门县修村人，北魏名将薛安都六世孙。所谓富不过三代，到他这辈，家里穷得叮当响，忙完自家农活，还要到处打零工。

    话说某天，薛仁贵和几个穷哥们去隔壁村翻修丁原庙。此时，丁原已死去400年。他在历史上不出名，但他的干儿子却是人人皆知的吕布。

    丁原做过并州刺史，也就是山西省长。

    ?

    工作时，薛仁贵双手托梁让同伴换柱。历史上，能托梁换柱的大力士，只有薛仁贵和商纣王。

    换下的这柱子特别重。他们劈开后，发现柱中有一枝方天画戟!

    戟，在十八般兵器中排名第四，有金属枪尖，两侧有月牙形利刃通过两枚小枝与枪尖相连（一般是两侧都有，单侧的叫青龙戟），可刺可砍，戟杆长3米多。

    这戟，黑黝黝、沉甸甸，足有100多斤；刻着“温侯奉先”四字。显然，这是吕布的兵器。

    ?

    这戟怎么到山西呢？

    一种合理的解释是，吕布在山东被杀后，其家人或者亲兵拿了这戟，藏在丁原庙里。

    薛仁贵倾其所有买下这戟。后来他以戟为兵器，按照祖传武功，夏练三伏东练三九，终练得一身好本领。

    在我国，以戟为兵器的人，还有项羽、曹操、樊哙、典韦、太史慈、郭子仪等，都以霸气出名。

    ?

    薛仁贵是英雄，大唐恰好是需要英雄和英雄辈出的朝代。

    公元644年，唐朝征讨高句丽，除了政府军，还在全国招募民兵、雇佣兵、后勤人员。

    夜晚，寒窑冰冷。薛仁贵老婆柳氏劝道：你饭量这么大，我们又穷，一年下来做农活的收入还不够你一个人饭量。这样下去，我们家难有出头之日啊。大丈夫本该建功立业，你就去吧，我等你衣锦还乡。

    ?

    这柳氏，本是富家女。

    某次，薛仁贵来她家中做活，午休时睡着。柳氏出于同情心，为他盖上一床棉被。

    老地主气愤不过，以“有辱门风”将她赶走。这柳氏心一横，就毛遂自荐主动嫁给穷光蛋薛仁贵。

    婚后，薛仁贵对她是言听计从，恩爱有加。

    ?

    就这样，薛仁贵到前线做了雇佣兵。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他的首次出战就震撼三军、尤其是招来大老板的嘉奖。

    很快，薛仁贵被提拔为右领军中郎将，镇守玄武门，相当于皇帝的御林军副司令官。

    ?

    唐太宗病逝，唐高宗即位。

    某天，一场5000年一遇的洪水淹没皇宫，淹死宫女、太监、卫兵等3000多人。唐高宗和武则天站在水中，瑟瑟发抖，等待死神降临。

    恰在此时，一道白光闪过～是薛仁贵跳过皇墙。他一肩扛起一人，救起这夫妻俩。

    被扛在肩膀上的皇帝，不忘夸赞他，说道：幸亏你在这里啊，我知道你是忠臣。

    薛仁贵只是低调的回答：当天子缓急，安可惧死？?

    从此，得到两代皇帝的肯定，薛仁贵及其家族的政治地位，在大唐一朝不可动摇。

    ?

    5

    命令颁发后，唐高宗总觉得眼皮跳；想来想去，唯一不能放心的是薛仁贵——五十知天命，50岁的他，在人均寿命仅有30岁的古代，已经算老人了，还能拉得出去吗？

    ?

    唐高宗摆上一桌酒席，测试薛仁贵。

    历史上，类似的测试还有一次：战国时，赵国多次被秦军围困，廉颇想再为祖国征战。

    于是，赵王派遣使者来慰问。在使者面前，廉颇一口气吃下一斗米、十斤肉，又披甲上马舞刀弄棒，表示自己还能再战。

    可是，使者给赵王汇报：他饭量好是好，就是一顿饭功夫就拉3次粑粑。

    赵王据此认为廉颇老了，没再用他。

    ?

    桌子上摆满各式菜肴：有首乌、鹿血和蹄筋制成的甘露羹；加入冬笋、香菇、松仁等一起熬制的驼蹄羹；就是牛肉鹿肉制成的赤明香；风干的野猪肉制作的野猪鲊，佐以茱萸子和食盐；只用羊身上四两肉制作的消灵炙；活烤鸭；扒驼蹄；驼峰炙；用羊油烹制的通花软牛肠；光明虾炙；用反复捶打的里脊肉制成的白龙曜；羊皮花丝；奶汁炖鸡；鹿鸡同炒……

    薛仁贵明白这是鸿门宴，也不客气，一个人一口气大快朵颐，把桌上饭菜一扫而光。

    ?

    吃喝已毕，唐高宗切入正题：“古善射有穿七札者，卿试以五甲射焉。”古代有善于射箭的人，能穿透七层铠甲，你行吗？射一次，让朕看看。

    薛仁贵领命，置甲取弓箭射去，只听弓弦响过，箭已穿透五甲而过。

    ?

    唐高宗惊叹道：此去布尔根河，沙漠戈壁，地境险恶，足有七千里之遥，你任务繁重，要播圣恩于西夷，化干戈为玉帛。同时要除恶务尽，毕其功于一役，为我们儿孙辈彻底斩草除根。

    薛仁贵应道：诺，此次出兵，上顺天意，下通民心，一定恢复我大唐疆域，使铁勒再不叛乱，保漠北诸州永久安宁。

    ?

    西路军出发了。

    其总人数是5万人，相当于2.5个军。

    按照唐朝军制：每军2万人，其中：

    中军4000人，其中战兵2800人，50人为一队，计56队。

    ? ? 战兵里，弩手400人，弓手400人，马军1000人，跳荡500人，奇兵500人。

    左、右虞侯各一军，每军各2800人。其中战兵1900人，共计76队。

    ? ?战兵里，每军弩手300人，弓手300人，马军500人，跳荡500人，奇兵400人。

    左、右厢各二军，军各有200人，各有战兵1805人，共计148队。

    ? ? 战兵内，每军弩手250人，弓手300人，马军500人，跳荡400人，奇兵400人。

    每军里，马步通计，战兵1万4000人，共280队；辎重兵6000人。

    也就是说，西路军5万人中，含战兵3万5000人，辎重兵1万5000人。

    ?

    此外，按照唐朝惯例，唐军的历次出征，都伴有一定数量的仆从军，即唐协军。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西路军出征路上，沿途部落中的年轻人，或组队加入、或个体作为志愿者加入，按照所属部落各自组成土谷浑、西突厥、沙陀、党项、氐、羌等战斗队。

    他们的目的，或随唐军杀敌求得功名；或在战后打扫战场捡拾财物；或趁机抢劫唐军的敌人；或和唐军做买卖提供军队所需的肉奶食物……

    这些人的数量和死伤，向来是不计入史料的。但，他们的战斗力、尤其是战斗后打扫战场的干净程度，是惊人的；连死者的衣服鞋帽都不放过，犹如啃食腐肉的蚁群。

    ?

    6

    西路军的行军路线，是从长安城出发，经河西走廊，沿黑河前行，进入现在的新疆，过东天山，沿准噶尔盆地南缘，到达布尔根河。

    这一路属于唐朝疆土，都有当地供应粮草，后勤供应充足。

    ?

    史料中并未记载行军路线。现在我们所能知道此路线，是根据诗人骆宾王的诗作推测的：时年36岁的他，“随薛仁贵从军西域。”

    ?

    在河西走廊，他写有《从军中行路难二首》：…阴山苦雾埋高垒,交河孤月照连营。连营去去无穷极，拥旆遥遥过绝国。阵云朝结晦天山，寒沙夕涨迷疏勒…

    ?

    在哈密，他又在《晚度天山有怀京邑》中感慨：忽上天山路，依然想物华。云疑上苑叶，雪似御沟花。行叹戎麾远，坐怜衣带赊。交河浮绝塞，弱水浸流沙。旅思徒漂梗，归期未及瓜。宁知心断绝，夜夜泣胡笳。

    ?

    他在《夕次蒲类津》中写道：…晚风连朔气，新月照边秋。灶火通军壁，烽烟上戍楼…

    蒲类津，即巴里坤湖，位于现在的新疆巴里坤县。

    ?

    布尔根河，或称布尔干河，长266公里，发源于蒙古国，南流折而西流，进入我国新疆青河县，注入乌伦古河。

    布尔根，当地人称之为Bulgan河，或译作仆固振水。

    仆固，即仆骨。

    仆固振水，因仆骨人而获名。《新唐书·回鹘传下·葛逻禄》称：“葛逻禄本突厥诸族，在北庭西北，金山之西，跨仆固振水。”

    《旧唐书·仆固怀恩传》称：“仆固怀恩，铁勒部落仆骨歌滥拔延之曾孙，语讹谓之仆固。”

    《新唐书·叛臣传·仆固怀恩》称，“以仆骨歌滥拔延为右武卫大将军、金微都督，讹为仆固氏，生乙李啜，乙李啜生怀恩，世袭都督。”仆固即铁勒仆骨也。

    ?

    布尔根河，位于阿尔泰山南麓。

    阿尔泰山，汉唐及以前普遍被称为金微山、金山，以此山产金出名。唐灭薛延陀汗国，唐朝以卜骨部地设立金微都督府，金微府因金微山而得名。

    ?

    布尔根河，是铁勒仆骨部落的领地。此时，在唐军反击下，多数反叛者，包括思结部、多滥葛部，还有仆骨部一部分，撤退并集结于此。

    这现状，让仆骨部落酋长、金微都督府都督（金微军分区司令）仆骨乙突很郁闷：作为大唐的忠实追随者，他从未想过、也从未参加过叛乱。

    即使是仆骨部落的一些人跟随回纥南下反叛，却和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现如今，这些叛乱者都逃来他的地盘，就让他百口难辩了。

    仆骨乙突打定主意：他是坚决不掺合叛乱的。

    ?

    当晚，仆骨乙突邀请大小头领，参加他举办的宴会，试图说服他们一起投降唐朝。

    灯光下，喧哗声里，在一件件貂皮、羊皮、熊皮、虎皮等大衣的包裹下，这些铁勒首领最刺眼的装扮，莫过于摘掉皮帽后、他们耳朵上露出的一枚枚硕大的金耳环。

    伴随着羌笛呜呜、胡笳哀怨、舞女飞旋，一盘盘饭菜端上来：拌着干蘑菇、干雪莲、干野葱等的煮羊肉马肉；胡饼；烤乔尔泰鱼；烤野猪肉；炒熟的面；用鲜羊血拌米饭；以及西瓜、番石榴……?

    ?

    趁着酒兴，仆骨乙突首先说道：数十年来，我们铁勒听命于大唐，唯大唐马首是瞻。这样做，为我们铁勒带来了和平与繁荣。我以为，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出于对家乡和部落的热爱，我们应该继续和大唐修好，这是我们铁勒的永久生存之计啊。

    再说，铁勒是狼，大唐是虎。大唐一贯是后发制人。现如今，虎已下山，狼就要成为虎嘴食物。大唐有好生之德，如果我们提前投降，也许能赦免我们的过错……

    ?

    思结酋长叹口气：当初，比粟毒说唐朝是羊，我们是狼，狼吃羊是上天安排的命运。我们受到诱惑，轻信于他，跟随他杀唐朝的人，抢唐朝的人和财物。等事情闹大，他却逃得无影无踪，据说是吓死了。留下我们在这里每天糟心窝心烧心，只能等着老虎张嘴吃我们，逃无可逃啊。

    ?

    多滥葛部酋长说道：你们休得烦恼。长安城距离我们7000多里，等他们劳师远征来此，早已人疲马乏，加上后勤补给难，也许来不及交战，他们先饿死了。

    就算万一打起来，我们有主场优势，占据有利地形，以逸待劳，且人多势众。怕他个毛线！

    ?

    多滥葛酋长的话煽动起一部分人的激情，众口纷纷：

    唐军到不了布尔根河；

    如果唐军来了，就干他；

    如果我们战败了，再投降……

    ?

    主战派占据上风，在他们统一布置下，布尔根河的13万铁勒人动员起来：9万女人老人孩子留守塔克什肯山口以东；思结和多滥葛部落的3万骑兵据守山口，阻挡唐军。

    在仆骨乙突坚持下，仆骨部落的1万军人留守后方，负责保护家属。

    风吹布尔根河7

    唐军历经三个多月的长途行军，越过黄土高原、漫漫戈壁、无边沙漠、茫茫雪野，到达乌伦古河～再沿河而上200里，就是布尔根河。

    唐军扎营的当晚，马蹄声响起，一支小队悄然来到军营里：是仆骨乙突；他是来汇报工作的。

    仆骨乙突身为唐朝都督，汇报工作是他的本职工作；何况他从未参与过叛乱。

    小伙子，哪阵风把你吹来了？郑仁泰和他曾经并肩作战过，担任过他的领导。此时，拥抱了他，欢迎他的到来。


    大雪满弓刀，丝幕设琼宴。鼓瑟笙吹琵琶起，美人帐下正歌舞。郑仁泰和薛仁贵大摆宴席，迎接仆骨乙突：烤羊肉，蒸雁，蒸饼，长生粥，馄饨，饼梗，裹夹，以及从中原带来的雪橙、香橘、蜜橘、柿饼等水果。

    男人间的酒饭，向来都不为吃喝，而是谈事。所谓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极重要的事就吃饭，即此意。

    唐军司令官一再表示：朝廷派遣我等出兵，是以战止战，是避免更大的战争，避免两国之间血盈荒野。

    仆骨乙突表示：布尔根河的太阳是大唐的，布尔根河的月亮、星星是大唐的，大唐就是这草原的主人。铁勒、尤其是仆骨部，愿意在大唐的带领下，为一统祖国而不惜粉身碎骨。


    仆骨乙突汇报了铁勒的作战计划和军力分布。

    《孙子·谋攻篇》写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如今的唐军，知己知彼。郑仁泰和薛仁贵暗自庆幸：形势大好，聚集起来的铁勒人，正好利于唐军一鼓作气打个歼灭战。否则，他们四散逃亡，就找不到了。


    等到天亮，唐军敲起战鼓，于两天后、即公元662年3月1日，抵达塔克什肯山口。

    山口间，大风无日不吹，尘土沙砾早被吹尽，满地只剩下大石头。

    两侧群山由矮到高，逐渐绵延伸向南北两侧。山上，白雪皑皑，覆压一切。

    也许是预感到大战来临，放眼四周，一无所有！除了军人，见不到其他人、野兽、鸟雀、牲畜。

    山口处，宽约200步，北风啸啸，如同钝刀切割脸庞，硬且疼。


    山口东侧，人喊马嘶，号角声此起彼伏，3万铁勒军人已经闻风列成战阵。

    在战阵最前方，是30名铁勒勇士，他们是从三个部落里各自挑选出的最勇敢的勇士。

    这30人小队里，又有3名勇士～暂且给他们起名为大壮、二壮、三壮，立马横槊，挡在山口之间。他们，又是这三个部落里分列第一的、最勇猛的“附离”（狼）。

    这态势，摆明要和大唐军人单挑的节奏啊！
    风吹布尔根河

    8

    此时，山口西侧，仅有薛仁贵和唐军前锋；郑仁泰和主力部队尚在赶来路上。
    军情紧急，薛仁贵挥动令旗，在号角和鼓点声里，唐军摆开战阵：步兵方阵、弓手方阵、弩手方阵等，对着山口排列起来，分持陌刀、弩弓，严阵以待。
    骑兵和唐协军分列两侧。


    唐军是上风口。薛仁贵大喜：未想到，铁勒人竟然主动选择下风口。
    他身着玄甲，双腿猛夹战马，提戟来到山口。他要伺机寻找铁勒人的破绽，发现战机；同时拖延时间等待主力赶来。


    马蹄敲打着硬如铁的戈壁滩，嗒嗒作响。
    这响声，吸引着铁勒人的眼球。薛仁贵虽然身高体重，但和体壮如山的铁勒勇士相比，却显得纤瘦矮小。其身材对比，猛一看，如同三个壮汉和一个弱女。
    大壮大喊一声：老头，你是何方妖孽，竟然敢来挑战？活得不耐烦了。


    薛仁贵有了一个新主意，将方天画戟横放马背，随机应变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大壮又重复一遍：老头，你干嘛来了？活得不耐烦了！


    薛仁贵催马上前，又问：你顶风，大声一点，我听不清。
    大壮仰天大笑，横起双腿盘坐马背：哈哈哈，糟老头子，我问你干嘛来了？活得不耐烦了吧。


    此时，此刻，双方已经接近10步。骄兵必败！
    闪电间，薛仁贵一手取出震天弓，一手搭箭，弓弦响处，精钢制成的破甲箭已穿透大壮的犀牛皮胸甲，巨大的惯性带着他仰头摔下战马，那如山的身体撞地发出的沉闷声响，风吹过，把这声响带到铁勒战阵里。
    铁勒人异口同声发出一声惊呼！

    风吹布尔根河8--2

    未料，惊呼声刚响起，薛仁贵已伸手拔箭，第二枝破甲箭再射出，二壮一声闷哼，摔下战马。


    铁勒人的惊呼声还卡在嗓子口，第二声惊呼还未及喊出，在他们惊骇的瞳孔里，只看到薛仁贵跃马冲到三壮数步外，拔箭、拉弓、射击，一气呵成，正中他胸口。伴随着一声惨叫，三壮也在数万人注视吓，掉落战马，死了！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壮哉，薛仁贵！一人出战，能让10万戎卒免于战争之苦，也算是一大功德吧！其壮举，纵观上下5000年里，仅隋朝单挑突厥勇士的史万岁可以匹比。
    而战功，薛仁贵又远胜之。


    这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薛仁贵，不仅是历史上勇冠三军的战将，而且精研军事，深沉而有谋略。只能说，铁勒虽是天生战士，但命薄，不幸遇到薛仁贵，“既生瑜何生亮？”
    否则，铁勒必然也能雄霸一时。

    铁勒男人都是勇士，他们敬佩勇士，尤其佩服胜过自己的勇士。面对部落中第一勇士眨眼间的战死，他们慌了、乱了、怕了！
    谁能眨眼间杀死自己的三名勇士？唯有薛仁贵。在惊呼声中，他们已视薛仁贵为天神下凡！
    风吹布尔根河8--3


    薛仁贵大喊道：我天军降临，你等赶快投降！
    一时间，吓破胆的铁勒人或双手举刀跪伏于地、或拨转马头亡命逃去。

    薛仁贵挥动令旗，指挥唐军以小队为单位，全力追杀铁勒人。立即，布尔根河上纷纷响起唐军的呼喊：跪下！缴枪不杀！！
    灾难来临时，芸芸众生向来是跪下顺服，没有站起来抗争的。

    当钢刀临头，谁都怕死...
    在和农耕民族作战时候，他们之所以悍不畏死。只是他们相信，等他们跨马冲锋，汉人就会逃跑。

    此时的铁勒人，在自己变身为羊时候，纷纷下跪……根据汇总：除个别漏网之鱼，布尔根河两岸的13万铁勒人全部降服。
    风吹布尔根河

    9

    军营里，郑仁泰、薛仁贵和仆骨乙突展开激烈的讨论：13万俘虏如何处理？

    薛仁贵的意见只有一个字：杀！

    他说：叛乱者一定要付出代价，否则倒霉的就是国家。国有难胡必乱。对于异族只有掘其根灭其种，才能消停！自古以来，胜王败寇。以我之见，干脆一杀了之。这样，至少可保30年太平。至于历史，都是胜利者写的。

    仆骨乙突附和说：按照铁勒旧俗，君死臣随，他们不是死，而是跟随主人到长生天。如今，铁勒可汗比粟毒刚去西天，形单影只，正好也在思念这些部下，就让他们结伴而去吧。这对于他而言们也是一种快乐。届时，我会安排萨满师举行祭坛仪式超度他们的。

    郑仁泰作为主帅，寸功未立，本已极其懊恼。对于杀降，他很是犹豫，但作为大将，他也知道，这就是战争。战争是残酷的，没有丝毫的柔情蜜意。事实也是，这些叛乱者的死，很大程度上能减少以后的叛乱，能让更多人得以活着。

    他推卸责任道：你等既然认为这是顺应天理、造福百姓之事，那就自由处理吧。

    一部分人的死，却能让另一部分人活下来。

    这到底是百姓的幸运？还是叛乱者的悲哀呢？

    这其实是悲哀：从古至今，社会上总有一些人，总想着骑在另一些人头上作威作福，也因此会被人诅咒着早一天死去！

    可是，他们为什么源源不断地涌现呢？人类需要反思！

    夜，上弦月！月黑风高杀人夜！

    在薛仁贵指挥下，唐军将3万战俘驱入深坑……

    需要注意的是：很多演义或者网络上，都夸大为薛仁贵坑杀战俘13万。其实这明显是错的。

    首先，此战中铁勒的参与者是3个部落，包括家属合计13万。其中，仆骨部落没有参战，战后也未被惩罚。

    其次，思结部、多滥葛部中的女性，被分配给参战唐军。史载，郑仁泰“……虏其家口以赏军士”，甚至是薛仁贵也分得一个铁勒小公主。

    再次，思结部、多滥葛部还有相当数量的残余人员。在以后的历史里，这俩部落还多次出现。

    战后，作为仆骨部落的领导人、以及思结部、多滥葛部残余人员的代表，仆骨乙突发誓：从今天起，铁勒再不反叛；我们只需要和平安宁的生活。

    是啊，和平才是一切的基础，国家统一是民心所向。

    而分裂国家者及其行为，终将自食其果。

    后续发生的事情就比较简单：

    薛仁贵带领3万6000人主力部队，进攻到杭爱山，而后沿着蒙古高原向南，经过阴山凯歌而还。

    一路上，军中作歌齐唱：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要说明的是，天山，不是新疆的天山，而是蒙古国的杭爱山，是薛仁贵远征最远处。

    薛仁贵作战处，位于布尔根河。

    布尔根河上中游，位于蒙古国，面积4977平方公里，人口5528人，环境恶劣，人烟稀少。

    其下游，位于我国青河县，面积1万5579.5平方千米，总人口6万5579人，河湖遍布，牛羊成群，堪称世外桃源。

    此外，郑仁泰作为主将，立功心切，带领1万4000名骑兵，“至仙萼河，不见虏，粮尽而还。值大雪，士卒饥冻，弃捐甲兵，杀马食之，马尽，人自相食，比入塞，余兵纔八百人”。他穷追不舍到色楞格河，途遇暴风雪，损失惨重，兵器都丢弃了，粮食吃完后便吃马，马吃完了就吃人，吃战友的肉，回来时候只剩下800人。

    看来，唐高宗的眼皮跳，源于此事。

    最后，用大诗人李白的一首诗，作为文章的结尾吧：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后记：

    此战后，铁勒果然一蹶不振，“不复更为边患”。

    大唐的疆域，也发展到1300万平方公里的极盛领土。其中，囊括了除中原汉人，还有突厥、回鹘（回纥）、铁勒、契丹、室韦、靺鞨、高句丽、扶余、于阗、龟兹、粟特、波斯等各民族。

    在大唐的旗帜下，在祖国大一统的蓝天下，所有民族、所有人民同舟共济、共享安乐，也由此带来中华民族的全盛时期。

    《新疆的若干历史问题》白皮书说，中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新疆各民族是中华民族血脉相连的家庭成员。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中，新疆的命运始终与伟大祖国和中华民族的命运紧密相连。

    新疆属于新疆各族人民，属于整个中华民族。新疆各民族是中华民族的组成部分。
    日落金微山(上)

    1

    仆固怀恩喜欢金微山，喜欢布尔根河。这里，是他土生土长的家乡。

    雄浑绵延的金微山，远看黑黝黝，一堆生铁似的，堆积大地上；亿万年沉默不语，享受着吹过这里的风，流过这里的水。

    它张开着它的怀抱，始终容纳着来来往往这里的人们：先是斯基泰人、然后是匈奴人、柔然人、突厥人，现在则是铁勒人仆骨部。

    仆固怀恩属于铁勒人仆骨部。仆固，即仆骨的讹音。


    他的六世祖歌滥拔延是金徽都督府的第一任都督，他的五世祖仆固思匐、四世祖仆固乞突、他爷爷仆固勺磨、他爸爸乙李啜拔也相继袭任这一职位。

    如果不出意外，他将会是下任都督。


    金徽都督府，坐落在布尔根河畔、金微山下。金微山，即今天的阿尔泰山。唐初，先后消灭盘踞蒙古高原的东突厥汗国、薛延陀汗国，中国再次实现大一统局面后，于贞观23年在这里建立起六都督、七州；其中之一的金徽都督府，是以铁勒人仆骨部为主。

    《资治通鉴》一九九，胡注：“金徽”当作“金微”。


    智者乐水，勇者乐山。

    仆固怀恩爱水，也爱山。

    年轻力壮的他，长得高高壮壮，每天腆着浑圆的肚子，骑着高头大马，巡游在仆骨部的辖区。

    进入金微山，沿着山势，由高到低，分布着由古松、云杉、苦杨、白柳、桦树等组成的原始森林，漫山遍野，似绿色的海洋。

    林下的灌木、草甸，密密麻麻，遮盖住大山的粗糙皮肤，远观近看都是一个字：绿！

    偶尔裸露的几处巨石或者石崖，如同墨色的补丁，点缀在绿衣上。


    树挨树，山连山，莺飞蝶舞，雀声喳喳。他弃马爬山，呼哧呼哧着爬上眼前一座最高的山。

    起伏的山坡像是被人作了画，一隙是阴一隙是阳，泾渭分明。

    会当凌绝顶，在他的面前，一览众山小；山谷里的溪流，泛着银浪，顺着山势，时隐时现。溪流旁，数顶白色的穹庐和山坡上的畜群，似一张静止的画面，一动不动，仿佛时光在这里静止了。


    流出群山后的条条溪流，像极了一道道银色丝带，汇入蓝色的布尔根河。

    布尔根河蜿蜒曲折，缓缓流淌着，优美宁静，树木掩映。直到天边视野模糊处的卡拉麦里山和准噶尔盆地边缘，伸入乌伦古河。

    河两岸，青草如茵，间或点缀着木屋、穹庐、牛羊马骆驼。远远望去，依稀可见。


    在他的背后，千万座山峦直耸入云，被白雪覆盖。在阳光下，那些亘古不变的冰川，发出着银白色的闪闪光芒，如一道道剑光，几乎要刺透他的双眼。

    来源于自这些冰川的冷气随风吹过，阵阵寒意裹满他全身，钻入他衣缝里，使他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寒战。

    这里，难道就是天边吗？

    他有些气馁，如此多的山，有尽头吗？哪座才是最高呢？山的另一侧，到底是什么呢？他梦中的大唐在哪里？


    天空，如洗过一样，碧蓝碧蓝的，不夹杂一丝一毫的杂质。白云悠悠，一团团一簇簇，仿佛是悬挂在蓝天上，像极了草原上的各种动物，或漫步、或熟睡，慵懒闲适。

    白云下，数只雄鹰或金鹏盘旋在头顶，或飘然而过；或如箭般疾速垂直冲刺向地面、待擒获猎物后又快速拉起、继而消失于山林间。


    鹰鹏飞处，林木间的野鼠、雪鸡、灰兔、紫貂、黄羊、梅花鹿、北山羊、狐狸等，纷纷抬头，观察着它的动向，以躲避可能到来的危险。

    更远的深山里，隐约传来虎啸狼嚎。


    不好，要下大雨！一团团乌云突然从高山后涌过来，在山谷风的推动下，飞快移动到仆固怀恩的头顶。

    他连滚带爬地跑下山，顶着镶有金丝的貂皮大衣，冒雨纵马，一口气冲出山谷。

    雨水汇聚在山谷间的小溪里，溪水瞬间成了小河，汹涌澎湃，夹杂着石块、枯木，势不可挡，奔腾出群山，倾泻在山脚下的戈壁滩上。


    灼热的戈壁滩上，阳光刺眼，北风呼啸着，吹向仆固怀恩和他的马儿。

    一处高坡上，黑压压的挤满了成千上万只乌鸦。间或夹杂着数只白色的乌鸦，如同黑布上的白色绣花。


    飞吧，我要飞起来。仆固怀恩连续用腿猛夹着马肚子，在云雀和百灵的歌声里，任由马儿驰骋着。

    一路上，沙棘散布，牛羊成群，年轻的牧羊人老远就冲他打着招呼；他报以热烈的回应。

    马儿疾驰，抛下那些牧羊人，也由着不解风情的北风带走那些甜美的问候话儿。


    来到河边，他跳下马，让自己和马儿都喝饱了水。

    河里，一只河狸探出头来，看他一眼，一头扎进水里，又倏忽不见了。

    河面上，数只翠鸟鸣叫着，贴着水面掠过。河的上空，一群黑颈鹤翩翩起舞，缠缠绵绵。


    跨过木桥，他信马由缰，欣赏着草原上迎风摇摆的格桑花、苜蓿花、猪牙花、金银花……

    听着鸟儿的欢叫，看着孩子们的游戏，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家里。

    他家的大帐里，一家人正围坐地毯上，准备吃饭。

    他爸爸～第五任金微都督府都督、乙李啜拔不在家。两个月前带着部落的大多数牧民去了夏牧场。

    作为冬牧场的留守地，只有一些老人、孩子、未婚女人，


    而他，作为长子和部落的未来大首领，仆固怀恩既要负责留守人员的管理，又要作为家长处理家中的大小事情。包括给家人分食，挨个给家人的碗里倒着酸奶，分发主食～一个糜子饼、一块奶豆腐。

    他妈妈将煮熟的一只大肥羊，切割开来，拌着阿魏菇、野罂粟、野葱、甘草，野山菊等，盛放在铁盘里，端放他面前。他拔出短刀，切下来一片片羊肉，分发给每个人……



    2

    乙李啜拔去世后，属于仆固怀恩的时代来了。是他，将仆骨部带上巅峰。

    在袭位后，20岁的他南下加入大唐朔方军～唐朝最精锐部队之一。

    朔方，大概位于现在的宁夏，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争夺地，也是历代中央政府安置南下投降的游牧民的地区之一，凡此种种，造就当地民风勇悍，成为唐朝主要兵源地之一。


    朔方军司令官是鼎鼎大名的王忠嗣。

    其父王海宾，英勇善战，在和吐蕃的战斗中，受司令官薛讷（薛仁贵儿子）指挥，作为先锋出战，斩杀颇多。众将嫉妒他战功，按兵不救，导致其战死。

    这年，王忠嗣只有九岁。在入宫拜见时，禁不住伏地大哭。唐玄宗大为感动，给他赐名“忠嗣”，收养为干儿子，让他一直生活在皇宫里。


    王忠嗣成年后，担任边防军官。在历次战斗中，往往身先士卒，作战勇猛且富有谋略。

    领导们爱惜他是人才，担心他出意外，多次要求调派他回内地。


    王忠嗣参与过的战斗，包括但不限于如下战例：

    在新城战役中，吐蕃大军逼近唐军阵地，唐军寡不敌众，都很恐惧。王忠嗣单刀单骑挺进敌阵，左冲右突，力斩数百人，冲散吐蕃军战阵。最终，唐军大获全胜。他在此战中的斩杀人数，在历史上仅有项羽、冉闵可以匹敌。但此二人，都是力战而死。王忠嗣却全身而退。以此对比，他远胜项、冉。

    王忠嗣在一次次战斗中，被誉为吐蕃军的克星。

    此后，他又连败吐谷浑、奚、契丹、突厥等军队，从此北方边境安定。


    唐朝，一些前线将领为求得战功，经常主动挑起战祸，以杀敌数量染红自己的升职路，即“一将功成万骨枯”。甚至连杜甫都愤愤不平的呼吁，…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王忠嗣与众不同。他极具人文关怀，经常说：当国家安定的时候，作为将领的职责是抚恤军队而已。我不想凭借国家的力量，来捞取个人功名。


    公元746年，王忠嗣担任四镇节度使：河西、陇右、朔方、河东；统兵26万7700人。

    《新唐书》记载：“佩四将印，劲兵重地，控制万里，近世未有也”。在当时的十大节度使里，他独占其四，拥兵占全国兵力的近1/3。

    作为唐玄宗时期的第一猛将，王忠嗣还注意选拔人才，比如哥舒翰、郭子仪、李光弼、仆固怀恩等，都是他一手提拔、培养起来的。


    王忠嗣爱惜士兵的生命，不愿意打牺牲太大的战争。

    某次，他拒绝执行皇帝的石堡城战役计划，因为这样会牺牲数万军人。

    唐玄宗恼怒下，把他贬官流放。数月后，王忠嗣突然暴死。死因成谜。

    王忠嗣一生效忠朝廷，结局却是好人不长命，44岁即横死他乡。这里面到底隐藏了多少阴谋，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王忠嗣还是民族团结的模范。其部下里，少数民族高级将领占比很多，比如哥舒翰(西突厥别部突骑施人)、李光弼(契丹人)、以及仆固怀恩等。

    当然，在唐朝，少数民族将领普遍受到重用。据统计，先后有非汉族将领2536人。

    中国一向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各族人民的历史都是中国历史的一部分，因为中国是由各民族人民共同缔造的。也因此，唐朝成为少数民族的一个重要机遇。


    鱼乘于水，鸟乘于风；而你我，乘于时。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机会就在你的面前。仆固怀恩抓住机会，由此走上历史大舞台，成为大唐名将。他的成名，也成就了仆骨部的历史。

    在王忠嗣手下，仆固怀恩本就高起点的都督身份，加上他“善格斗，达诸蕃情，有统御材”，经常身先士卒。在一次次的战争洗礼中，他用战功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脱颖而出，得以一步步升职。



    3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唐玄宗时期，10大边将节度使里，权势最大是王忠嗣。其次是安禄山，他身兼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统兵18万3900人。

    随着王忠嗣去世，安禄山一枝独大，再无抗衡力量，遂于公元755年发动叛乱。

    安史之乱，是中华民族由盛转衰的标志，也无意中改变了仆固怀恩的命运。


    作为唐朝将领，作为朔方军成员，仆固怀恩跟随司令官郭子仪，从宁夏出发，经山西到河北，从背后打击安史叛军。

    期间，郭子仪的功劳是运筹帷幄。具体的作战和冲锋陷阵，则主要是仆固怀恩。他每战必跃马挺槊，冲锋陷阵，史称“坚敌大阵，必经其战，勇冠三军。”

    杀杀杀……他用所砍杀的敌军数量，奠定他的地位，也打压住叛军的嚣张气焰。


    唐玄宗逃亡四川，唐肃宗在灵武即位。

    仆固怀恩带兵勤王。由此，具有拥立之功。


    就在此时，居住在陕北内蒙交界处的同罗部落响应安禄山，发动叛乱，杀向灵武，即新皇所在地。

    同罗，和仆骨部一样，同属于铁勒人十五部落之一，以骁勇善战闻名。安禄山的亲兵、最精锐部队“八千曳落河”，其兵源之一就来自同罗。

    一万多同罗铁骑来势汹汹，打得唐军溃不成军，甚至仆固怀恩之子仆骨玢也被俘了。

    当此时，唐军主力还在千里外的潼关和安史叛军血战。同罗的背后一击，使得帝国安危顿显千钧一发。


    仆固怀恩迎难而上，迎战同罗叛军。

    在激烈的战斗中，他大呼着冲向叛军中军。和他一起冲锋的，还有他妈妈、他儿子、他弟弟、他堂兄弟、表兄弟以及数百族人。

    行动是最好的榜样。在他一家男女老少的鼓舞下，唐军士气高涨，一举平叛。

    牺牲也是巨大的。仅仅是仆固怀恩的亲人，就战死颇多。而在整个安史之乱中，他家族共有46位亲人牺牲。可谓是满门忠烈。


    趁着同罗溃散，仆骨玢也逃脱回来。但出入意料的是，仆固怀恩命人五花大绑起亲生儿子，在军营里“斥而斩之”。

    在大义和亲人面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接受嘉奖的同一天，仆固怀恩接到一个噩耗：老领导安思顺被杀。

    安思顺，祖上来自中亚安国，其父是唐朝将领。他从小接受汉文化，很早参军，转战边疆，因功擢升为朔方军节度使，接替王忠嗣。

    作为封疆大吏、西北名将，他本应有着光明的前途。

    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他堂弟是安禄山。虽然这堂弟是他叔叔的再婚妻子带来的继子，而且其亲爹姓康，来自中亚康国。和他并无血缘关系。甚至，早在安禄山举起反旗前，他就察觉到其异常。数次向朝廷汇报，认为安禄山会反叛。可以说，安思顺终其一生都是忠臣。

    然而，随着安禄山叛乱，安思顺还是受到牵连，被解除军职；其朔方节度一职，也由副手郭子仪接任。

    在朝廷看来，他和安禄山就是兄弟俩。


    安史叛乱伊始，唐玄宗以“失律丧师”之名，冤杀名将高仙芝和封常清，接着指派哥舒翰接手潼关防御。

    哥舒翰来到潼关，第一件事就是假造一封安思顺通写给安禄山的信件，并上书朝廷，污蔑他通敌叛国。

    皇帝大怒，杀死安思顺。


    哥舒翰，曾是安思顺的部下。后因战功累累，两人得以平起平坐。

    他冤杀老领导的缘由，史料里并未记载。史学家分析，这此举之目的，是想测试朝廷对他的信任度。

    总之，安思顺之死，成为历史谜案。


    日落金微山(中)

    4

    安史之乱，在很多人印象里，是在郭子仪和李光弼指挥下，才终于平定的。

    实际上，仆固怀恩才起着决定性作用。这是被唐朝认可的，比如凌烟阁功臣排名中，仆固怀恩力压郭、李二人，成为第一。

    更世所罕见的是，同时进入凌烟阁功臣榜的，还有他儿子仆固玚。

    由此可见，仆固家族对唐朝之功劳及在朝廷之地位。


    在安史之乱初期，唐军司令官是郭子仪，其功劳是顺利光复长安、洛阳。

    到中期，唐军负责人是李光弼，与叛军对峙于洛阳一线。

    在后期，郭子仪被弃用，李光弼被架空，统帅唐军和回纥联军的仆固怀恩、和他儿子仆固玚，分别成为大唐军的第一、第二号人物。

    仆固怀恩也不负众望，带领唐军发动反攻，一鼓作气逼死史朝义，结束安史之乱。


    8年战争里，大小战斗数不胜数。仆固怀恩几乎参与过大多数血战，屡屡杀得叛军“匹马不归，贼乃大溃。”尤其是，仆固家族老子英雄儿好汉。其子仆固玚也是“每深入多杀，贼惮其勇，号斗将”。


    其中，在决定战争胜负的香积寺决战里，仆固怀恩居功至伟。

    当时15万唐军精锐面临崩溃，即使大将李嗣业红着眼睛赤膊拼杀，战斗也只是进入僵持阶段。

    这时，已经受伤的仆固怀恩亲率4000精骑绕到叛军阵后，脱甲持槊直陷敌阵。在他率队死命冲杀下，导致叛军全线崩溃，斩首6万。


    随后，他和儿子仆固玚击败叛将崔乾佑，攻破潼关；又在洛阳大破史朝义十万精锐。

    接着，他们马不停蹄穷追残寇，克洛阳、克郑州、克汴州、克濮州、渡黄河、克滑州、克卫州、克贝州、克莫州、占领幽燕……

    史朝义再战，再败；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直到全军覆没。最后，找了一棵歪脖子树上吊自杀，标志着安史之乱结束。


    也正是仆固玚的拼死作战和战果，激发出大诗人杜甫的灵感，让他一口气写就名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仆固怀恩的功劳，还有政治方面。

    在当时，除唐朝和安史叛军外，回纥作为第三方，以强大的军事实力，成为决定双方胜败的关键筹码。

    在当时，如果回纥支持唐朝，那么叛军必输；如果回纥交好叛军，则唐朝将提前谢幕。


    幸运的是，唐和回纥最终结盟。这其中，仆固怀恩起着纽带作用：仆骨和回纥，都是铁勒15个部落之一。为和亲回纥，仆固怀恩还忍痛让“二女远嫁，为国和亲，合纵殄灭”。

    他去世4年后，又有一个女儿嫁于回纥。

    借兵回纥，使得唐朝掌握住平叛战争的主动权。


    后来，史朝义引诱回纥叛唐。回纥果然相信，派10万大军南下，准备瓜分唐朝。

    在朝廷要求下，仆固怀恩携母深入虎穴，“与回纥可汗（其女婿）相见于太原”，他母子俩凭两张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女婿调转枪口，使唐回再次结盟。"可汗大悦，遂请和，助讨史朝义"。

    由此，仆固怀恩第2次力挽唐朝于狂澜。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安史之乱结束，仆固怀恩被封为开府仪同三司、天下兵马副元帅（注：元帅一职由太子挂名，副元帅掌握实权）、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令、朔方节度使、河北副元帅、上柱国、单于、镇北大都护、加太子少师衔，实封一千一百户、大宁郡王，领军镇守汾州（今山西汾阳）。

    其个人威望达到巅峰！一如大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



    5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是皇家传统。仗打完了，这些功臣也没用了。

    朝廷开始对功臣下手了。其目标，是在平叛过程中，增设以及原有的节度使，共36位掌握军权的将帅。


    第一个出事的是来瑱，平定安史之乱的四大功臣之一。先后担任山南东道、淮南西道、陕虢等节度使。

    来瑱，其父是名将来曜，官至安西四镇节度使（即龟兹、焉耆、疏勒、于阗）、右领军大将军等。

    安史之乱中，来瑱长期坐镇于河南南部，屡败叛军名将田承嗣等，确保了江汉的安全，被誉为“来嚼铁”。能嚼碎钢铁，足见其强硬坚毅！

    来瑱的最高职务做到兵部尚书(全国最高军事长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丞相)，并兼任山南东道节度使等职。可谓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极尽荣耀。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行军司马裴奰揣摩帝心，污称“来瑱善谋而勇，恐后难制，即除之，可一战禽也。”

    皇帝自然而然地”信“了，这本就是他求之不得的借口。

    于是，朝廷调其入京。在京城，来瑱成为任人宰割的砧板之肉！先被撤职，接着被赐死。悲！一代名将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而不死，最后却死在一个文官的一句话上。

    一生为国，如此下场，心有不甘耳。来瑱的遗言如是。

    其实，每个人都不傻，尤其是从死人堆里一次次爬出来的节度使们：来瑱的死，一定是皇帝本人的意志！

    所谓的官员诬告，不过是奸臣给帝王背锅的。


    这，也是皇帝杀人的套路～先解除对方的军权，然后再按个罪名，最后是杀人。

    自古忠臣无好死，从来奸佞多飞腾。所有人都明白，来瑱无罪，而且朝廷至始至终也没有公布其“罪状”。再退一万步说，即使有罪，也罪不至死。

    这些节度使在兔死狐悲的同时，还一致认为：去京城就是羊入虎口，就是送死。

    来瑱作为第一只羊，成为一个“榜样”，使当时武将们对进京产生极大的忌惮和恐惧心理。

    唉，做事情的人，始终斗不过玩心眼的人。


    下一只“狗”轮到李光弼。

    李光弼，也是平定安史之乱的四大功臣之一。其父是左羽林卫将军李楷洛。他自幼随父亲南征北战。

    安史之乱时，李光弼始终都是平叛主将之一，以其出色的军事才能，指挥唐军歼灭大量叛军，为平叛立下头功。

    每次作战，他都在靴内藏刀，说：“战，危事。吾位三公，不可辱于贼。万有不捷，当自刎以谢天子。”

    《新唐书》赞其曰：“与郭子仪齐名，世称‘李郭’，而战功推为中兴第一。”


    面临朝廷打压，节度使自然要设法自保。毕竟，蝼蚁尚且贪生。

    李光弼的做法是，一直待在自己的任所，牢牢抓住枪杆子。有枪，别人就不能把他怎么着。

    先是朝廷委任他为东都留守，接着要他入京，李光弼都是一口回绝。他怕步来瑱的后路。

    在这种备受打压、煎熬的氛围里，未久，他忧郁成疾，郁闷而死。一代名将就此凋谢。死得不可名状！死得稀里糊涂！仿佛腹有千言万语，却卡在喉咙，被活活卡死。


    来瑱、李光弼之后，朝廷矛头对准了平定安史之乱的四大功臣的另一位：郭子仪。

    其战功，包括平安史、破吐蕃、复二京、服叛将，堪称“再造王室，勋高一代”。唐肃宗曾说：虽然是我的国家，但是你重新再造的啊。

    这位皇帝还曾经询问官员：郭子仪、李光弼已为宰相，若克两京，平四海，则无官以赏之，奈何？

    答案是，既然将帅权重难制，那就不让他们权重；既然功臣功高难赏，那就不让他们立下高功。


    郭子仪之所以能平安落地，在于他主动交还军权，主动辞去节度使、副元帅等军职。

    历史上，一旦失去兵权，武将很可能会落得个身首异处、家破人亡的下场。

    郭子仪却坦然接受，毫无怨言。如同拍摄现场，当导演喊了卡，你就要岀戏，脱下戏中高官的服装道具，老老实实坐下来吃盒饭，无论你是多大牌的演员，下一场有戏拍戏没戏回家。


    郭子仪是一个好演员。在私生活方面，表现得奢糜好色，家中珍宝成堆，奴婢数千，每次宴席极其铺张，妻妾成群，家中一年365天敞开门庭，任人参观……

    这一切，却是他的自污和自保。他不止一次告诉家人：若非如此，陛下一定会认为我在收买人心，图谋不轨。

    郭子仪的一生，就是持续向皇权表忠心的一生。他这辈子，即使祖坟被挖，也打掉牙齿吞下肚子，活得绝不轻松。


    来瑱先遭兵谋，后被赐死；李光弼在遭受猜忌后，忧惧而死；郭子仪早早被解除兵权，每天扮傻表忠心。平定安史之乱的功臣，已经四去其三。可惜，可叹，可悲！

    更悲剧的是，这远没有结束，下一个会是谁？

    自然是仆固怀恩。



    6

    在当时的大唐，仆固怀恩掌握的武装力量最强大，不仅手握唐朝最强大的朔方军，又得到叛军藩镇的支持，还统领着唐朝外援回纥军。

    这其中的任何一支武装，都会让朝廷睡不着觉。何况，仆固怀恩同时身兼三职呢。


    仅以朔方军来说，其本身的强大和存在就是一种罪。

    最初，这支部队拥有“战士十万，战马三万”。

    在朝廷压制下，朔方军接连被削弱，“人亡三分之二，比于天宝中有十分之一”。

    后来，为抗击外敌，郭子仪请求充实朔方军，遭朝廷一口拒绝。

    也因此，历任司令官都没有好下场，如王忠嗣、安思顺、哥舒翰、郭子仪、李光弼、李国贞、李怀光等。现在轮到仆固怀恩了。


    其次，安史之乱结束了，叛军却并未完全被消灭，而是作为藩镇仍旧割据一方。

    此前，这些叛军准备投降、交接兵权，仆固怀恩颁布一项命令：停止交接，降将各就各位！这样，很多叛军得以全建制保留。对此，曾经的叛军悍将田承嗣、薛嵩、李宝臣、张忠志、李怀仙、卢俶、程元胜、刘如伶等，感激仆固怀恩保留他们的军权，全都匍匐在他脚下，唯他马首是瞻。

    《资治通鉴》卷222也写到：“怀恩亦恐贼平宠衰，故奏留嵩等及李宝臣分帅河北，自为党援”。唐朝真正的藩镇割据也从此开始了，始作俑者正是仆固怀恩。

    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他看到老前辈们的下场，比如，王忠嗣、安思顺、封常青、哥舒翰、高仙芝、来瑱、李光弼……所以，他要保留和收买叛军，养寇自重，作为他继续生存的一个筹码。


    当然，这做法也是经过朝廷默认的。当时，全国人民都反对战争，不愿意继打下去。无论是朝廷、还是仆固怀恩，都出于收买人心的想法，招降了这些叛军。

    安史之乱中，朝廷就明确表示，“逆贼史朝义已下，有能投降者，当超予封赏”。“东都河北应受贼胁从署伪官并伪出身，悉原其罪，一切不问”。或者“应授伪官等并已朝洗矜才宥过、宜有甄收。委所由勘会本官名衔资历闻奏，量才处分。”

    以怀柔政策安抚降将，是唐朝一贯的举动啊。

    退一步说，法律讲究证据。在这件事上，所有指责仆固怀恩的人，也只是猜测。


    最后，还因为他是回纥可汗的岳父。而回纥，既是唐朝盟友，也偶尔会勒马长城，抢掠中原。

    对这个盟友，唐朝爱恨交加。即感谢它助己平叛，又担心它会成为敌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杀你，与你无关，仅仅是因为你有造反的能力！仆骨怀恩无错，错的是他手握重兵，有叛乱的能力。在皇帝看来，保障皇权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把不安全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

    对于历朝历代的帝王来说，内忧永远是最大的隐患。不解决手握军队的将领，他会失眠的。于是，矛盾和冲突产生了。

    哲学家说，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再走进同一条河，因为你上次走进时的河水，早已流走了。而人一但有了隔阂，也是再也走不近了。断了的绳子，怎么系都有结。这世上有合好，没有如初，合好容易，如初太难……


    仆固怀恩的周围，已经有一长串被杀名单了。其罪名，自然也是在皇帝默许下进行的。

    再往前翻历史，隋朝四大开国名将里，三人横死：贺若弼。高颎。史万岁！

    南北朝时候，南朝有自毁长城的檀道济，北朝则有被冤屈的前燕慕容垂、北齐兰陵王。

    汉初的三大异姓，王韩信、彭越、英布，统统不得好死。

    其后的两宋，有狄青、岳飞、孟拱。至于明初，34个开国功臣被杀30个。满清的名单里，包括吴三桂、年羹尧等……

    这个名单可以列出无数长。


    上下5000年，当名将遭遇被杀命运时，他们都面临两个结局：一个是引颈待戮；另一个是奋起反抗，但最终也多是被杀。毕竟，个人再强也是无力对抗国家的。

    在这个大背景下，仆固怀恩的下场似乎已经注定了。于是，朝廷对其态度也有了微妙变化。

    仆固怀恩不是来瑱，不是李光弼，也不是郭子仪。他会如何应对呢？
    日落金微山(下)

    7

    当领导认为你有罪，那你肯定有罪。于是，在你进入房门时，你先踏入左脚、或者右脚，这都会成为罪名。

    仆固怀恩的“罪”名，是皇权时代最不可饶恕的“谋反”罪。这是太原守将辛云京和河西守将李抱玉首先提出来的。

    他俩的防区临近仆固怀恩驻地，出于被吞并的担忧，以及对他战功和地位的羡慕嫉妒恨，遂造谣他要谋反。


    辛云京和仆固怀恩之间，还有旧仇。

    此前，仆固怀恩根据朝廷命令，四次来往回纥。每次路过太原，都被辛云京拒绝入城。而按照规定，他负有接待义务的。


    仆固怀恩绝不是大度的人，他写奏疏给朝廷，声讨辛云京。

    然而，朝廷没有任何表态。没有表态，这其实就是皇帝的态度～不支持仆固怀恩。不支持的另外一个含义，就是反对。


    在朝廷的纵容下，仆固怀恩的“谋反罪行”继续发酵：监军河北的太监骆奉先也来添柴加油了。

    骆太监回京城汇报工作，途经太原城。辛云京殷勤招待，奉送上当地最好的酒肉，最好的女人，以及让他无法拒绝的金银珠宝，将他拉下水。这一切，只是让他带去京城一句话：“仆固怀恩与回纥勾结，罪状已经非常明显”。

    骆太监收钱办事，他急匆匆赶回京城。


    路经汾州时，骆太监被驻守此地的仆固怀恩盛情挽留。他俩曾经结拜为兄弟。

    按照习俗，骆太监不得已登堂入室，拜见仆固怀恩母亲。老太太设宴招待，并直言：“尔等与我儿约为兄弟，今又亲云京，何两面乎？虽然，前事勿谕，自今母子兄弟如初。”

    骆太监又羞又怒还不敢解释。羞的是老太太揭穿他的秘密。怒的是老太太不留情面。不敢解释，是担心一句不合会被乱刀砍死。

    当然，老太太和仆固怀恩不会如此龌龊。但骆太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做了亏心事，所以心里有鬼，他怕。


    仆固怀恩也知道太监是皇帝的身边人，自然想多结交。为助酒兴，他亲自跳了一曲铁勒舞蹈。当晚客随主便，酒足饭饱。

    接下来就出事了：怀恩曰，“明日端午，请宿为令节。”奉先固辞，怀恩苦邀之，命藏其马。”仆固怀恩出于游牧民的思维，想用喝酒拉感情，大打感情牌。

    可骆太监不吃这一套，他只认钱。谁给他钱，谁就是他亲爹亲妈。如今，他收了辛云京的钱，自然就是其儿子，要把”孝顺“的事做好。

    半夜，骆太监谓其从者曰：“向者责吾，又收吾马，是将害我也。”“奉先惧，遂逾垣而走”。太监毕竟是太监，他们常年在宫里，本没有什么见识。再加上身体缺陷导致其心理素质极差，动辄就会疑神疑鬼。


    遗憾的是，正是这些不男不女的变态，有时候却主导着历史，一次次把中华民族引进山沟里。

    如今，又一幕悲剧被引爆了。骆太监狂奔入京城，第一句话就是——仆固怀恩欲反！继而，他流泪撒娇作哈巴狗状：请皇上做主啊，打狗还要看主子呢，如果不是奴婢跑得快，差点就抛尸荒野、再不能继续伺候陛下您了。


    另一个太监、权臣鱼朝恩，赶忙附和：我早就看出仆固怀恩要反，因为他脑后天生长着反骨。

    鱼朝恩，权倾朝野，多次担任监军，导致唐军在邙山战役和邺城战役中相继惨败，战死者数十万。

    郭子仪被解除军职，也是他策划和实施的。

    后来他又负责组建和统帅神策军，防备朔方军。

    他整治仆固怀恩的目的，是担心其以后成为政治对手，分走自己的权利。


    朝堂内外，鱼太监、骆太监、辛云京、李抱玉等四人，信誓旦旦声称仆固怀恩要反。

    三人成虎。何况，现在还多了一只！



    仆固怀恩会反吗？

    大书法家、中央官员颜真卿一针见血：明怀恩反者，独辛云京、李抱玉、骆奉先、鱼朝恩四人耳。自外朝臣，咸言其枉”。

    朝廷中，所有文武百官一致摇头，认为仆固怀恩不仅不会反，还是冤枉的。

    即使在仆固怀恩造反后，天下人也都为他喊冤，认为他纯粹是被逼的。同华二州节度使周智光发动叛乱的理由就是，“仆固怀恩不反，正由汝辈激之。我亦不反，今日为汝反矣！”


    但在皇权时代，一句顶一万句，即使全国人民认为仆骨怀恩是冤枉的。

    但有一个人认为他死，他必须要死。因为全天下都是这个人的。他要做的事，就是国家意志。

    8

    人生很长。决定人生的选择，却只有那么一两次。对或错，一念之间，就会导致不同的结局。

    在面临四奸臣谗言时，仆固怀恩面临三个选择：


    上策：服从朝廷，放弃军队，一家人来到京城，是死是活，任凭皇帝和奸臣们处置，愿赌服输。其前车之鉴有来瑱和郭子仪。坏结果是被杀；好结果是被解除军职，保留忠孝名声。

    中策是他一个人进京城，安排家人和部下紧握军权，以威慑朝廷。

    至于下策，则和李光弼一样：拒不服从朝廷调遣，始终赖在我的军营里。有兵在，我就有命在。


    哪种选择更好呢？

    仆固怀恩选择中策。他不能走来瑱和李光弼的老路。同时，他自愧不如郭子仪那样隐忍和唯唯诺诺。再说，郭子仪的成功，看起来容易，实在太难了。这就好像一辈子赌博，你每次都能押对。

    进京前，他需要完成一些程序，比如，试探朝廷的态度。他亲自写下一道奏章：

    列举自己的战功赫赫和他本人以及家族为国家所付出的牺牲，“九族之亲，十不存一。纵有在者，疮痍遍身”；

    接着他道出自己的忧虑，“…子仪先已被猜，臣今又遭毁黩。弓藏鸟尽，兔死犬烹”。

    现在的他“臣虽内省无疚，终惧馋佞倾危，以日继时，命悬秋叶，至将归骨泉壤…臣欲入朝，恐罹斯祸…”。

    甚至，惜墨如金的史书也为之感动，全文记录下这篇长约2500字的奏章。


    面对仆固怀恩的委屈，朝廷心知肚明，派出丞相裴遵庆作为钦差大臣，前来安抚。

    见到钦差大臣的瞬间，仆固怀恩情不自禁，扑倒在地，抱住其双腿，像受委屈的小孩子遇到亲娘一样，哭得一塌糊涂，把他的委屈一股脑倒了出来。“怀恩抱其足，泣且诉”。

    裴遵庆也陪着掉泪珠，一边安慰他：怀恩兄啊，您别哭了。你要相信朝廷相信皇帝，要相信天理和法律，您和我现在就去京城，亲自把你的委屈告诉陛下。苍天在上，您这么大功劳，天下人都看在眼里，会保佑您一生平安。

    仆固怀恩倾泻完委屈，当即说道：明天我跟您去京城，面见皇帝。


    当晚，仆固怀恩打包行李和交接军权。

    朔方军副司令官范志诚插口道：公不见来瑱、李光弼之事乎？功成而不见容，二臣已走诛。

    仆固怀恩回答：我学郭子仪。

    范副司令官反问：那些死太监会饶过你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仆固怀恩然之，颓然坐地：是啊，我愿意被解除军权，愿意解甲归田，可是，他们能放过我吗？

    吃饭防噎，走路防跌。不是他不懂进退，实在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无害人之心，他不得不多一些防人之心啊。


    残阳如血，芦管声声。

    日落，月出。

    月如钩，沙似雪。钦差大臣裴遵庆孤独地走在来时的路上。


    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死，而是每天在死亡的威胁下等死。面对朝廷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叔可以忍婶不能忍也。

    仆固怀恩太委屈。他决定用他自己的方式讨回公道：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给你一个说法！京城太远，我杀不了你们死太监，我还杀不了你辛云京吗？

    他决定自己动手，攻打太原城，要诛杀辛云京。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虽然他为国牺牲46位家人，满门忠烈；虽然他两次挽救大唐于狂澜；虽然他为国杀死亲生儿子；虽然他远嫁3个女儿去漠北和亲；虽然他和儿子都位列凌烟阁……

    最终，阴暗而残忍的政治还是将他活生生逼上反叛之路。

    9

    仆固怀恩的反叛战争，从拉开序幕，很快又潦潦草草结束地拉上帷幕。

    起初，是仆固怀恩之子仆固玚攻打太原城，大败。

    接着，仆固玚转而引兵攻打榆次，被乱兵杀死。

    仆固怀恩的妈妈、一直教育儿孙要忠孝报国的老太太，听说儿子所作所为后，勃然大怒，提着刀满城追砍他：“吾为国家杀此贼，取其心以谢三军”。

    老太太追不上儿子，就带领全家老少来到京城。朝廷诏令沿途护送，并安排老人家居住皇宫，抚恤优厚。“诏辇其母归京师，厚恤之，以寿终”。


    朝廷派郭子仪平叛；朔方军见到老长官，“相率而归”，纷纷投降。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仆固怀恩含着眼泪，如丧家之犬，带领300亲兵匆匆往西，越过沙漠，逃往千里之外的朔方军根据地：灵武。

    他在这里召集数万朔方军旧部。但这些人，对抗唐朝无疑于蚂蚁撼树。

    开弓没有回头箭，仆固怀恩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联合周边少数民族势力，共同出兵唐朝。他与唐朝的敌人吐蕃合作，带领10万吐蕃军入侵唐朝。

    被郭子仪击退。


    一年后，仆固怀恩再次联络吐蕃、回纥以及吐谷浑、党项、奴剌等部落，带领数十万联军，再次侵犯唐朝。至此，仆固怀恩之乱已经从唐朝内部问题，演变为唐朝与周边多部落联军的“世界大战”。

    眼看唐朝人民要再遭二茬罪，生灵二次涂炭。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当仆固怀恩带领联军赶赴唐朝的路上，他却意外死了。因为病，又因为抑郁，他猝死在进军路上。他的生命截止在公元765年9月27日。



    风凉寒意浓，云端月影笼。这天晚上，雪停后，下弦月挂在天边，仿佛被冻透了，月牙儿缩着脖颈，瑟瑟发抖。

    仆固怀恩感慨：我爱朝廷，可朝廷爱我吗？

    他轻声说道：“月甚明，我将行矣！”他张开着手，和他刚出生时一样光着身子。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把他生前拥有的一切都归还这世界。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如果只用一个字来回顾自己的一生，我猜他一定会用到“苦”字。就这样，一代名将被佞臣陷害致死！

    在那个是非不分的年代，做一个忠臣竟然如此之难。他甚至只想活下去，像牲口一样活着，却成为奢望。

    佛教中经常说因果报应，真的有吗？我不信！仆固怀恩更不信！


    将士们站立他周围，没有搭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每人心里都有一本账，在朝廷需要他们时候，他们都是忠义之士。当朝廷不需要他们时候，他们就被称为叛逆。

    昨天他们身在天堂，都是大唐英雄。今天却被打入地狱，成为国家敌人。这几乎就在眨眼间。让他们感觉这分明是一场梦，感觉这人是物非、两重世界！

    冥冥之中，从天空似乎传来一句话：你们是我的奴隶，我让你活，你才能活下去。

    仆骨怀恩从叛乱、到去世，总共3年。期间两次做带路党，“为国大患”。这显然是错误的，是要批判的。


    但，自知理亏的朝廷，即使在他进军唐朝路上，也下诏拜“怀恩太保兼中书令、大宁郡王”，然后“隐忍，数下诏，未尝声其反。”朝廷下达的任何诏书里，从未对他定义过“反”字。

    当他的死讯传到朝廷，即使是皇帝，也悯默感叹：“怀恩不反，为左右所误耳”。

    他还说：“朕负怀恩！”

    可惜，随着仆固怀恩的离去，他和唐朝的裂痕永远无法弥补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最终，我们每个人都会成为一堆枯骨，被埋葬。卑鄙是小人的通行证，悲情是英雄的墓志铭。

    仅此而已。


    按照铁勒人的传统，当年秋季死去的人，要等到次年的春天下葬。

    根据仆固怀恩的遗愿，他病逝后，被部曲火化，其骨灰被送还故乡。在这里，他从此可以春赏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冬观雪；再无沙场拼杀、阴谋诡计。仆固怀恩，安息吧！



    秋去春来，蓝天白云，金微山下，布尔根河畔，冰融水涌，春风呜咽，花儿折腰，又是花红草绿的新一年。

    在99座石人(寓意是生前杀敌无数)的环绕里，在众人的注视下，在萨满师的祈祷声里，仆固怀恩的骨灰被葬入一座石棺里。

    墓地四周，人们身穿盛装，载歌载舞，利用这相聚的机会，寻觅心上人，追求新生命的开始。随着萨满师的祈祷，人们齐声欢送死者的灵魂进入长生天，永远享受着最尊贵的待遇。

    格桑花簇拥着的石人堆里，其中一尊石人当胸刻写着14个大字：

    青丝白马谁家子，

    粗豪且逐风尘起。


    多年后，一个叫做阿克墩的满族诗人，路过这片墓地，写下这样一首诗，且借用来送给已经安息的仆固怀恩吧：

    归去团营解战裙，

    穹庐小坐曝晴醺。

    回头却望经行处，

    一片寒山簇冷云。
    狼山恩仇记

    1

    四月的阿尔曼特山，万里无云万里天。天空下，山连着山，山外有山。山顶处，雪压着雪，映射出刺眼的光。山间里，偶有幽泉清溪流经处，青草茵茵。数只跳动着的北山羊，时不时惊起一群群野鸽、田鸡。

    山之南，乌伦古河宽达数百米，白浪打着白浪，在春日映射下，长波如练，奔腾着隐没在极北处的准噶尔盆地深处。那里，只有大漠、戈壁、光秃秃的丘壑。

    天、地、河在天边相接处，天苍苍野茫茫，混沌难辨。


    一处山坳里，10多个商人分享了他们各自的食物：肉干、糜子饼、胡饼、酸奶、苹果、甜瓜……

    吃饱喝足，他们各自将毛毡铺在地上，用羊皮袄覆盖身上，三三两两地分散成几堆，闲聊着。

    阳光暖洋洋的，倾洒在他们身上。很快，大多都进入梦乡，于是在聊天声里就间杂着一声声的呼噜。


    这群商人大多来自金山，有汉人，有回纥人，有栗特人。

    两个月前，他们携带着本地的特产：羊马骆驼、黄金饰品等，奔赴数百上千里外的北庭、西州，甚至跨过天山，远赴天山之南的安西等地，售卖货物，又将所得采购当地所产的布匹、铁器、瓷器等，带回故乡销售。


    在四处奔波中，他们听到越来越多的关于战争的传言：吐蕃正集结全国和属国的军队，将对北庭发动致命一击。

    这是公元789年，自从安史之乱后，吐蕃趁着唐朝无暇西顾，先是占领河西走廊，隔断唐朝与北庭、安西的联系，现在又终于动手了。

    商人重利轻别离，但懂得保命。他们将货物打包后，置于驼背，一路召集同乡作伴。

    在这乱世里，人多力量大，才有更大的存活率。


    这天，他们来到阿尔曼特山。从此地继续前行，涉过乌伦古河，三四天后，就可以回家、阖家团圆，接着开始春耕工作了。

    然而，就是这座山下，现如今却成为一个鬼门关：随着唐军的撤离，回纥军在这里设立一处军营，扼守南北通道。一是拓展势力范围，二是对过往商人征收重税。

    于商人来说，缴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一路走来，每一处关卡都要缴税的。或者百五税，或者什一税。他们心疼，却不在乎。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提高货物价格，也就赚回这些所缴了。


    阿尔曼特山关卡是例外，是让商人们魂飞魄散的地方：这里的税收，少者收取货物总值的一半，多者达到货物的总值；或者找个借口货物中混有违禁品而加以没收，顷刻间就让这些商人倾家荡产，半生积蓄毁于一旦。

    史载：“初，北庭、安西，既每道于回纥朝奏，因附庸焉。蕃性贪狠，徵求无度。北庭近羌，凡服用食物所资，必强取之，人不聊生矣。”


    回纥，原是生活于河北等地的戎狄，在中原王朝打击下，往北迁徙到色楞格河与鄂尔浑河流域，先后被称为丁零、高车、铁勒等，是铁勒16部之一。

    唐朝初年，回纥帮助唐朝大破薛延陀，遂成为漠北强部。唐朝拥立婆闫为可汗，婆闫作为唐朝的铁粉，“取回纥五万骑”，随唐军南征北战，直杀到如今的阿富汗，因功被封为右卫大将军兼瀚海都督。

    婆闫死后，回纥一度陷入停顿。直到天宝年间，骨力裴罗袭位后，先后战胜拔悉密、葛逻禄、以及铁勒诸部落，雄霸漠北，北方边境逐渐伸入乌伦古河。唐朝也正式承认其回纥“可汗”的称号。

    在塞外，回纥遂与唐朝、吐蕃三足鼎立。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为逃避重税，商人们大多会静等夜幕降临，在黑夜里绕过这道回纥关卡。

    今天是商人们特意挑选的：夜，漆黑，不见五指。

    他们裹住马和骆驼的脚、嘴，以免发出声响，按照约定计划，进入戈壁里，以距离回纥关卡约2里的半径，紧张有序地急速逃离着。

    一如往日，计划很顺利。绕过关卡，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说笑着，互相祝福着。


    孰料，意外发生了：随着一匹马的一声嘶鸣，驼队炸群了。

    在混乱中，商人们发现，一只跟踪而至的雪豹，咬死驮运货物的一匹马，将它拖往黑暗处。

    马的主人～程会，跳下所乘的马，抽出刀，砍向那只“雪山之王”。

    另一人催马跑来，低声吼道：快逃命啊，回纥人就要来了。说完，他拍马逃之夭夭。

    程会舍不得这马和它驼运的货物，它们大概相当于他家两年的生活费了。

    雪豹发出咆哮, 即使在暗夜里，程会也能看到它眼中的凶光、和它白森森的利牙。

    他挥着刀，想驱赶它离开。趁着雪豹的躲闪，他卸下马背的货物，扛在两肩，跑向远处的骆驼。

    那匹可怜的马儿，悲鸣着，成为雪豹嘴里的食物。


    在一片迅速移动的火把的耀照下，一群回纥军呼叫着，冲过来。

    最前面的回纥军挺起马槊，程会应声落地……


    2

    程会的死讯，被逃回者带给他的家人~妻子程王氏和女儿程玉。

    程王氏悲痛欲绝，当天购买棺材，由数名汉、回纥亲邻陪同着，前往阿尔曼特山关卡，收取程会的尸体。


    程玉留在家中。

    他们的家，位于狼山脚下、青格里河畔，一个典型的西域村庄里。沿着河畔分散居住有100多户，定居者以汉人为主，也有一些回纥的半耕半牧的村民、以及商人。村庄最热闹的当属仲春和初秋，转场的回纥或者突厥游牧民日夜不息、络绎不绝的通过村庄，其中的一些人还会驻扎下来，在这里度过漫长冬季。

    当然，作为草原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这里时常会迎来送往一些商队。


    早在100多年前，随着唐朝消灭东突厥，这里继汉朝之后，再次回归祖国。其行政区划，隶属于燕然都护府金山都督府。到武则天执政，又划归北庭都护府瀚海军。程玉的先祖，作为此地的驻军之一，于军役结束后，选择留居下来，从此在这里耕作、间或经商。

    经过数辈人的打拼，她家如今已拥有200多亩农田，600多亩草场，大小牲畜100多只，土坯房6间。


    牛羊散漫落日下，野草生香乳酪甜。长期以来，他们“久 俗，态度嗜好与之俱化”，天长日久，这家人的风俗除了耕田，其他方面已逐渐胡化了。

    作为狼山人，程玉在其16年耕作和放牧生活里，她热爱着这里的山水：夏季绿如茵，牛羊遍野；冬季风雪堵路，乡邻亲友围炉畅聊。

    这里，还有她骑马飞奔而上的狼山，夏季偷偷游泳的青格里河，也有“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的瑙云烽燧，以及她和伙伴们所打猎的猎物：河狸、紫貂、灰兔、雪鸡、鸿雁、鹌鹑、山雀等。

    在林地里，她每年还去采摘沙棘、醋栗、阿魏菇、甘草、野罂粟等。


    除了她的家，她最熟悉的是隔壁的青格里寺和主持悟真师傅。青格里寺，一面临河，三面绕以黄色的土墙。

    寺庙小而精致，供奉着佛、菩萨、护法、比丘和供养人像，以及画着经变故事的图画。每逢节日，远近香客纷至沓来，挤满寺庙。

    寺庙里的钟声：一年四季、一日三次，共计108响，几乎声声都会传入程玉的耳中。

    她来到寺庙里，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为父母的平安祈祷着。


    这个家庭里，只有她一个孩子，父母对她宠爱娇纵。其父勤奋地赚钱，想尽快为她招一个上门女婿。

    程玉不急，作为西域女子，她已经长得前凸后翘，犹如一只花蝴蝶。每次骑马出门，前前后后都会簇拥着一群小伙子，有汉族的，也有回纥的，还有临近村庄的突厥人、栗特人。她享受着这一切，如同点缀在万绿丛中的一抹红。

    得知其父被杀，这些追求者带着武器赶来她家里，群意汹汹，声称要去复仇。

    报仇自然是不可能的。他们的热血可以理解，但以他们的力量对抗一支军队，是远远不够的。


    数日后，亲邻们回来了，拉回程会和程王氏的尸体。

    原来，他们来到关卡，在见到丈夫尸体时，程王氏抽出亲友腰间的刀，扑向回纥军人。她的力气之大，以至于几个大男人都没能拉住她。自然，她当场就被穷凶极恶的回纥军杀死。


    在亲邻和悟真师傅的帮助下，程云料理完丧事，面对空荡荡的家庭，一病不起。

    她的眼泪早已流尽。难道自己的命运，就像家门前的苦豆子、就要苦、就要认命吗？

    不！

    绝不能认命！按照狼山风俗，子女要承担为家族复仇的责任。在她的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孩子，这复仇的命运，只能靠自己承担起来了。一个声音在程玉内心里响起：我要复仇。这个声音越来越执着，日甚一日。在和亲邻伙伴们商议多次后，她决定投奔北庭！只有北庭的唐军才可以抗衡回纥军。


    想到做到，程玉将家产~田地和房子、交给亲邻打理~不久前回纥大军路过此地，将村里、也包括她家的牲畜几乎抢掠一空。

    在伙伴们帮助下，程玉偷越过阿尔曼特山关卡，挥别旧日朋友，她一人单骑，风餐露宿，顶着风沙，朝着北庭的方向，走来。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在天山下，程玉路遇一支败军：北庭唐军战败后，正撤往西州。

    北庭，即现在新疆吉木萨尔县东，是新疆北部的十字路口。公元712年，唐朝于此设立北庭大都护府，辖区包括伊、西、庭三州，驻军2万人，是天山北麓的政治、军事、经济和文化中心。

    行政上，在农耕区实行州县制，在游牧区实行羁縻府制。史载，仅汉人就有10万以上，“轮台、伊吾屯田，禾菽弥望”。


    安史之乱后，北庭精锐7000人回援中原。于是，吐蕃人趁火打劫，攻占西域唐朝辖区，将唐朝人“生为戎奴婢，田牧种作，或聚居城落之间，或散处野泽之中”。公元789年5月，吐蕃出动30万大军，以及带路党葛禄、白服突厥等部落，再寇北庭。

    作为唐朝盟友，回纥大相诘干迦斯率众援救北庭，迭遭败绩，不利而还。

    最终，在沙陀部落内应下，北庭沦陷。节度使杨袭古带领残军2000余人出奔西州。


    程玉遇到的，正是这支军队，以及随军逃亡的家属、老百姓等。

    3

    女人的命运像极了蒲公英，落肥处随风长，落瘦处苦一生。程玉跟随这支队伍，一路奔逃。

    本来骑行三天的路程，因为伤病员太多，不断有人死去；尤其是指挥官杨袭古也遍体鳞伤，数次晕厥过去，队伍走走停停。

    程玉主动承担起照顾伤员的工作。从父母双亡到进入军营见惯死亡，让她迅速成熟起来。

    军医发现了她，安排她充当杨袭古的护理。



    杨袭古身材矮小，一身瘦肉紧裹着骨头，满头白发扎成中原发髻，一身蓝布华衣。除了倾听情报和发布军令，他始终沉默着。

    作为封疆大吏，他内心里仅剩下无助的责任感：他的前三任，杨志烈、杨休明、李元忠，都先后战死。马革裹尸，本是军人的宿命，死倒无所谓。他痛惜的是，大好的这片国土，还能守得住吗？



    他的对手吐蕃，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他们都是游牧民，又占据通米、苏毗、吐谷浑和羌等良马产地，一如其传说中的那样，“在这样一个地方，人生来即为圣贤，风俗尤淳，马匹也会奔驰如飞”。

    吐蕃拥有很多铁矿，能打造出精良的铠甲。“其铠胄精良，衣之周身，窍两目，劲弓利刃不能甚伤”。吐蕃的战术也极具特点，经常集结数十万军队，以多欺少。吐蕃还喜欢征用汉、党项、苏毗、南诏、象雄、吐谷浑等外族军人。其军队经常分为左中右三部。作战时，先损耗左右军炮灰，而保存以虎豹军为核心的吐蕃主力。“首尾虽败，中军力全。”

    再加上吐蕃特殊的饮食、游牧、抢掠等习俗，使战争只是其生活的一部分。

    吐蕃还盛产英雄，如松赞干布，论钦陵等。在他们带领下，吐蕃军怼大唐，怼大食，怼南诏，怼回纥……



    败退的唐军进入西州后，杨袭古住在州衙内。程云继续服侍其左右，照顾其餐饮和煮药换药包扎伤口等。

    西州，位于现在的吐鲁番东南，人口5万，主要是汉人、昭武九姓、西突厥等。

    西州原有驻军5000人，但历经回援中原和保卫北庭等战事，其兵力早已十不存一。现有官军都是征召来的民兵、或番军。



    在西州，根据屯田政策，沿河或者水塘边，“人给十亩以供粮。方春， 屯官巡行，谪作不时者”。

    加上西州地处丝绸之路中段，来往商人不绝，商业兴旺，自古以来比较富裕。

    府衙内，有麦、粟、黍等食物，有葵、韭、菘等蔬菜，又有西瓜、甜瓜、葡萄、枣、桃核、杏等水果，还有马、牛、驴、狗、骆驼等畜肉，以及渔猎所得的鱼、兽、鸟等。

    西州夏天比较早，极热，处处如蒸笼，挥汗如雨。因为连年战乱，州衙内极少人，除了军事会议外，显得清净闲适。

    做完自己的工作，程玉会来到书房，诵读一些流行小说《韩朋赋》、《游仙窟》，或者中原传统典籍《孝经》、《千字文》等。



    庭院里，杨袭古手舞陌刀，挥砍跳跃。陌刀，重约22斤，3米长，其中刃长1米。其作用，专为砍杀敌人战马。其使用者，都是精挑细选的大力士。其中，最为人称道的是陌刀手是李嗣业。他每次临阵，手持陌刀大呼冲入敌军中：“挡嗣业之刀着，人马俱碎”。

    陌刀，是步兵克制骑兵的利器，也是唐朝制式武器。在每军12500人中，配备陌刀手2500人。

    每次临阵，唐军步兵先是骑行到作战地，下马，结阵，如墙推进！



    冬练三伏，夏练三九，这是职业军人杨袭古保持数十年的习惯。操练许久，他收刀，任由汗水淋漓全身。他呆呆立着，许久，一声长叹，“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程玉端来一杯温茶，一方干毛巾，碎步上前，细声说道：“大人，您喝茶。天太热，您擦擦汗休息会吧。”



    杨袭古看着程玉。她杏眼樱唇，眉浅脸淡，短襦长裙，酥胸半露，细腰袅袅婷婷，装扮得齐齐整整。

    《醒世恒言》里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所谓骨，杨袭古一直以为，应该是骨气，正气，天真无邪。程玉之美，恰恰是她的纯洁、热情洋溢。

    毕竟是少女，只要靠近她，就能闻到她浑身散发出的体香。杨袭古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了。18岁时，他告别妻、子，离开雍州，参军来到北庭。本以为6年后就能衣锦还乡。

    未料，此后的31年来，他每日里只顾得杀贼，只能在梦里相见故乡的山水亲人了。

    前些年，根据都护府命令，他再娶本地胡女。两人倒也恩爱有加。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的新妻因为难产导致一尸两命。

    多情自古空余恨，从那以后，他认为自己克妻，再也不提及婚嫁之事了。随着战事日紧，他华发早生，继而白发覆头，就更是将心许国了。

    他说：你千里迢迢找唐军替你报仇，结果却让你照顾我这个老头子，太委屈你了。

    程玉回答：您不老，你是大英雄。



    4

    一天，程玉在庭院洗头时，杨袭古恰好回来。他盯看着她，她那如黑云一样泼撒开来的秀发，让他想起一别就是永别的妻子。想当初，他每晚必搂她在怀、揉搓其长发。

    倏忽间，他仿佛又回到从前，“娘子”俩字几要脱口而出。



    程玉注意到了偷窥者，瞪着他、嗔怒的一甩首，跑跳着回到房间。

    杨袭古发现自己的失态，用两声咳嗽掩饰着，轻声说道：小姑娘臭美。

    程玉正倚在门后，当即推开门，板着脸说道：大人，你在背后说小女子坏话。

    哈哈哈。杨袭古捻着胡须，他越来越喜欢她的可爱、随性、任性了。



    程玉将切开的西瓜送入书房，接着进入厨房，将切碎的韭菜、荠菜、水芹做馅儿，掺混着猪油、姜葱等，做了蒸饼，用铁釜煮熟。

    她将蒸饼，拌有山药、大芸的一碟肥牛肚，以及用玻璃大杯盛装的葡萄酒，端置于饭厅桌上。

    杨袭古应声而来，沉默着吃完饭菜，一如既往地来到庭院里，笔直的坐着，品着眼前的一杯清茶。

    往事历历在目，故乡的山水亲人，逝去的战友们，他一次次冲锋陷阵、以及近10多年来的屡败屡战……

    据说，只有老人才会回忆，他难道老了吗？

    他能感觉到老了，每次征战，身边的战友越来越少。安史之乱中，北庭回援7000精兵，剩余的13000人，在34年里，虽屡经补充，如今依然只有2000人。且大多是老头兵了。即使戴上头盔，那遮不住的白发依然随风飘扬。

    一身既零丁，头鬓白纷纷。从黑发到白首，四十九一年瞬间，这人生多舛，似梦似幻。



    他深吸一口气，但觉兰麝香飘，玉佩声响。原来，不知何时，程玉来到他身侧。她手持蒲扇，为他轻轻摇动。他不需要看，就知道她穿着单薄。蓝布衣下，是她那遮盖不住的冰肌玉骨、遍体通香。

    西州的特色就是热，即使是春秋，也是“人马尽汗流”。

    夏天更甚，女人的衣装几乎都是布料少，对应就是露肉多~炎热下，更多的衣服会导致更多的汗水，从而造成脱水，几乎要把每个人都晒成肉干。

    这种情况下，穿衣自然要少、短。再说，大唐本就是一个开放式的国家，对女人很少道德约束的。



    他瞥见她腰间的香囊，问：你可有意中人？待我牵线搭桥，为你许下一个好人家。

    程玉满脸娇羞，答：我愿终生服侍大人。



    杨袭古示意她的香囊：你欲送何人？

    程玉面如桃花，解下香囊，双手递上：这是我在东寺所求，恭祝大人平安。



    杨袭古接手，香囊一侧是寺庙所绣“平安”两字，另一侧是程玉所绣的一对戏水鸳鸯。

    他叹息：我？哈哈哈。我非无情也，实不能也。

    程玉：愿与大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既然两心相悦，两情相悦，接着自然就是软玉温香抱满怀、郎情妾意了。当晚，两人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一夜，她的手和脚像钩子一样，紧紧缠绕着他，让他感觉自己又回到青春年少。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程玉的性格，就是爱我所爱，对爱的人要献出自己的所有；恨我所恨，对恨的人也将用一生去复仇。



    当杨袭古再次拥有程玉，他也就拥有一个家。从此，也就有了更多希望。人，都是因为有了希望才活着。

    那之后，每每回到家里，他开始告诉她，庭院里该种什么花、什么菜；或者告诉她，当他们回雍州后，他要日夜陪她，多看她、多听她说话，以便在他先去黄泉路上，能更多的回味她的容颜和每一句情话。



    叔本华说：人从来就是痛苦的，由于他的本质就是落在痛苦的手心里的。

    在战乱年代里，在全社会这个大痛苦里，人生所受的苦难，尤甚十倍百倍。所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就是这个意思。乱世间隙里的平静，更成为每个人的奢求，有如落水的人，抓住岸边的一棵草。因为杨袭古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照顾，让程玉再次感受到久违的幸福。她那颗一度坚硬的复仇之心，渐渐被软化，如同初春的冰雪，越来越少，直到见不着踪影。

    她也慢慢适应着新身份：节度使夫人！以及这一身份必须要做的事情：学习更多的知识，包括厨房，也包括厅堂，适应和面对不同的人群，以及练习纵马砍杀的战斗技能……
    5

    又一个夏季到来时，程玉怀孕了。抚摸着微隆的肚子，初次要做人母的她，每天都开心笑着，几乎要忘记世间所有的不快活。

    有时，她看到杨袭古紧蹙的眉头，会问他：大人，如果是女儿，你会不喜欢她吗？

    她对他的称呼，依旧是“大人”。



    唉…杨袭古叹着气，”我们的孩子，我自然一万个疼爱。只是这局势…”

    局势日益危险，即使是作为外行人的程玉，也知道西州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其结局必将步北庭：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西州，虽能暂时偏安一隅，但沦陷也是旦夕之间。

    最近的情报显示，吐蕃正在北庭城集结更多数量的兵马，招兵的军帖甚至发到万里之遥的南诏、大食、牟寻等地。

    看得出，吐蕃意图在北庭地区发动最后一击，彻底清除两支反抗队伍，也就是杨袭古和他驻守的西州，以及隔着准噶尔盆地相望的回纥。



    程玉自信满满的说：大人，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我相信你。

    杨袭古说，英雄者，如卒也，日拱一卒，每一天都有进步，日积月累；加上时势中正好来到你身边的运气，你及时抓住做出一击，这就是英雄。

    程玉：我不是英雄。

    杨袭古：我们每个人都是英雄，往小里说，你努力后达到自己的心愿，就是英雄。当一个个心愿积累出来，就是大英雄。

    你是英雄，因为你行动起来为父母报仇，你还想生养一个孩子，你会实现的……



    秋气渐冷，杨袭古带回一位客人：高僧悟空。

    悟空，本是唐朝派往罽宾国的外交官。因重病滞留，随后落发披缁、皈依佛门。他苦修佛学，成为玄奘之后影响最大的一位高僧。

    后来，他征得师傅同意，携带西天的梵文经卷和一枚释迦牟尼佛牙舍利，踏上归程。值得一说的是，这枚舍利现存汶上县宝相寺。

    他将所见所闻写成《悟空入竺记》，这也是我国名著《西游记》的最初版本。小说中的孙悟空，正是源于高僧悟空！



    悟空自西而来，一路东向。其间，要经过西州，过狼山，借道回纥，穿越阴山回到中原。

    那时的西域，无论汉人、吐蕃人、突厥人、回纥人、和阗人等，都或多或少的信仰佛教，与之而来的是崇拜高僧。杨袭古是佛教徒，虔诚地挽留他，向他求教。



    程玉自小耳濡目染寺庙的法事，对眼前的大师自是崇拜不已。

    每天，她会尽其所能的为他做出可口的饭菜：有胡饼、汤饼等主食，伴以菘、豆、笋、芹、莲藕、茭白、芥菜、茼蒿、蒲菜、慈菇、山药等素菜。至于瓜果，则有更是数不胜数~西瓜、甜瓜、葡萄、沙枣等。

    程玉想到逝去的父母，请求高僧路过青格里寺时候，为她父母诵经超度。

    悟空承诺，他会在那座寺庙停留三天，诵读九九八十一遍金刚经、地藏经等。



    该来的，终究来了。

    入冬时，回纥大相诘干迦斯送来开战情报：他”悉其国丁壮六万人，将复北庭……召其偕行”。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开完军事会议，杨袭古回到家中，程玉正在等他，两人对坐无言。

    程玉打破了沉默：我父母已经过世，我不想再失去你。我们这来之不易的安稳生活，有办法长长久久吗？

    杨袭古喟然长叹：我是军人，当战鼓擂响，我们将不问敌军有多少，只管进攻；至于死活，听天由命吧。



    程玉：我只是一个女人，我不想要战争，我们能否找一个世外桃源，从此不问世事？

    杨袭古：我自然愿与你长相守。但生逢乱世，作为边军，吾辈誓当尽职尽责，以死报国。

    她从箱柜中取出“平安”香囊，挂在其颈，说：这香囊，是我们定情物，愿它做你护身符。为我和孩子，你一定要活着！



    当晨光初露，战鼓阵阵，大军集结。

    唐军骑兵武器是马槊、角弓和圆盾，步兵是横刀、长弓和方盾。作为突击队的牙兵，其兵器是人手一把陌刀。

    此外，每军具矢三十，以及胡禄、砺石、毡裘等装备。



    检阅完毕，平明吹笛大军行。杨袭古一马当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身后，是大唐国旗、北庭军旗，是西州全部的2000将士。

    队伍的最后，是随军民工、一些家属。这其中，程玉坐在一辆牛车上，任凭北风扑面而来。



    向北、向北！

    军人们齐声唱起一首战歌：

    昆仑山南月欲斜，胡人向月吹胡笳。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

    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6

    北庭孤城，位于天山下，雪海边。

    目睹旧城，杨袭古和军人们肝胆欲碎：昔日的农田村镇、遍野的畜群、军事驿站等，都不见了，皆被抢掠焚毁殆尽。

    这些农田里，本来种植有粮食作物如大麦、小麦、粟、黍，以及水果类如桃、杏、枣、核桃、西梅，和蔬菜类如葱、葫芦等。

    沿路的树上，吊死着一些汉人、回纥人等。显然，他们是在反抗吐蕃暴政的过程中，被杀死后吊在树上的。其目的，既是泄恨，也是恐吓其他人。

    诸多的死者里，就有伊州刺史袁光庭。他坚守到兵尽粮绝，举家自焚。

    当年北庭的繁华，一去不返。

    现如今，繁华落尽，惟余莽莽。暗黄色的北庭城墙，显得惨败破落，野蛮生长的芨芨草随处可见。



    他们犹记得，北庭城分内外两重。外城南北长约1.5公里，东西宽约1公里，护城河环城而过。夏季的河里，芦苇郁郁，鱼儿成群。

    城内，用莲纹砖铺就的大路边，无数服装布匹店里，销售着衣裤裙子、靴鞋帽袜、坠饰、香囊、化妆袋、枕、扇等。

    还有随处可见的陶器店、铁器店、玉器店、兵器店，以及经营玻璃器、象牙、香料、宝石等的波斯人或栗特人店铺、销售畜产品的回纥人、突厥人店铺。

    杂货店里，销售着蒲合、簟席、屏帏、洗漱用具、时果、脯腊等。

    城内，除了各级官府、驻军，还有西大寺、龙兴寺和高台寺等寺庙。番汉诸族，来往这里烧香拜佛，祈祷还愿……



    回纥军也按时赶到，杨袭古来到诘干迦斯的汗帐，商议战事。在他们前方，30万吐蕃军已做好防御准备，包括坚壁清野、粮草物资、动员兵民、宵禁、检查城内百姓；采用保甲制度；严禁吹响器，加强防火措施等。

    虽然占尽兵力优势，吐蕃军依旧小心翼翼，以北庭城为依托，排兵布阵。

    这绝对是一个强大且无懈可击的对手。



    战斗开始了。

    双方彼此试探着，以小股部队或进攻、或防守，都在力图找出对方的弱点。

    可惜的是，对方都是久经战火考验的老兵，没有丝毫的破绽。



    既然如此，那就硬碰硬吧。所谓两强相遇，勇者胜。在决战那天，回纥骑兵发动一次次掠阵，从数步外掠过吐蕃军的步兵方队，射出一枝枝箭矢。

    吐蕃军的弓箭兵阵地里，也发出一次次齐射，打退和消灭回纥军的进攻。

    双方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能听到箭矢穿透盔甲，再刺入肉体的噗噗声，以及地方士兵随之发出的惨叫。

    战士一个个死去，只剩下空鞍的战马散落战场上。



    朔风呼啸，连战马都冻凝为冰块；鲜血浸透雪地，冻结后的大地如同冰盖。

    面对吐蕃军的反冲锋，杨袭古带领将士们列成两排，呈一字长蛇阵，正面拦截敌人。

    老兵不退，他们大喊着“生是汉家人，死亦大唐兵”的口号，挥刀厮杀。征战数十年，他们早已不需要指挥官了。因为军队条例早已深入他们骨髓，倒背如流：

    后退者，杀！

    回头者，杀！

    无故出阵者，杀！

    ……



    激烈的战斗持续一个多月后，将士们非死即伤；即使是战马，也都是四蹄流血。

    北庭城下，除了两支疲惫的军队，处处是冰冻的雪泥，散落地上的残缺刀剑、铠甲、尸首、战马……

    仗打到这个份上，双方都已麻木，都在苦苦支撑着，就看谁能支撑到最后。

    在北庭曾经征战多年的岑参，如是描写他亲见的战场：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

    同时代的大诗人李白，对战争的描写是：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还有王昌龄，在其诗中写道：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纷纷几万人，去者无全生…



    夜，风雪夹卷着沙粒，铺天盖地。吹打在哨兵的盔甲上，扑簌簌作响。

    这样的天，滴水成冰。在露天里撒泡尿的时间，几乎都会冻掉耳朵。也因此，疲惫不堪的将士们躲在军帐里，在伤兵的哀嚎声里，早已睡去。程玉默默抹着泪珠，为杨袭古包扎着伤口。金疮药早已用完，她也只能和普通士兵一样，从做饭的柴烬里，抓几把灰，涂在伤口上用以止血，再用布裹紧。

    战场的残酷，战争的激烈程度，让程玉明白了：责任远大于生命。

    所以，她不再抱怨，尽可能多地做着自己能做的事情。



    黑夜，黑衣，黑旗，掩盖不住丛丛簇簇的刀剑的亮光，如死神一样的20万吐蕃军，密密麻麻悄然来到回纥军营前。

    吐蕃将领发出三声鹰啸的哨音。顿时，吐蕃军咆哮嘶吼，山呼海啸般地一拥而入，见人杀人，见佛杀佛。

    “不好，吐蕃全军出动劫营了！”杨袭古倾听片刻，立即惊跳起来，用羊皮和毛毡紧裹住程玉，把她放在一峰骆驼上，对她说，一直往东，千万不要停留。等我集合部队，再赶来和你汇合。



    这天晚上，回纥和唐军一口气东逃至140里外的将军庙。

    将军庙，据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杨镰考证，是为纪念唐朝名将薛仁贵征讨铁勒、途经此地修建的。

    关于它有很多传说，或说是薛仁贵西征此地，因为断水，他将仅有的一壶水，让将士们轮流舔一口。或说故事主角是杨袭古。

    结合历史记载，将军庙应该是纪念薛仁贵。

    舔水故事则是假的。因为薛杨两人分别路过此地时，正好是冬季。当地积雪满地，不缺水。这样的故事，只是内地人的想当然和演绎。
    7

    一望无垠的戈壁上，夕阳如轮，将军庙孓然独立。

    当杨袭古在乱军中找到程玉，已是傍晚了。得知对方都还活着，劫后余生的感觉油然而生，两人不由得相拥而泣。

    杨袭古关照数句，又匆匆来到部队里。如今，这支唐军仅剩余160人。

    回纥同样损失惨重，六万大军里，其“死者大半”。

    诘干迦斯告诉杨袭古：“且与我同至牙帐，当送君归本朝也。”为保证此战的联络和后勤供应，回纥牙账暂设于距此500里外的狼山脚下、青格里河畔。

    杨袭古从之。



    数天后，当他们同行至回纥压牙帐，诘干迦斯突然翻脸，对杨袭古痛下杀手，“竟杀之”。其目的，是将战败责任一股脑推卸其身上。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160名唐军悲愤交加，面对回纥的翻脸无情，他们各持兵器，欲决一死战。

    杨袭古制止了。他以一死换取160名部下的生路，由他们自行返回西州。

    他给程玉的遗言是，“今永诀矣，吾子望养育之。”



    杨袭古之死，意味着唐朝对北庭的统治宣告结束。

    其部将殷济，带领160人重返西州，继续着保家卫国的传奇。在一场战斗中，他不幸被俘，写诗怀念老领导：

    不幸同俘絷，常悲海雁孤。

    如何一朝事，流落在天隅？

    永夜多寂寞，秋深独郁纡。

    欲知相忆甚，终日泪成珠。



    这一年的雪，特别的大，特别的多。

    雪白，血红。杨袭古在临终时分，应该会想起当年他参军，和朋友的对话：

    你此去何为？

    戍边抗敌！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杨袭古，说到做到，用自己的命，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杨袭古，千古不朽！



    欲知相忆甚，终日泪成珠。这句诗，更适合程玉的现状。在对父母、丈夫的回忆里，她回到残败的家园，打扫干净，努力活着。

    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昼烛。她为了完成丈夫的遗愿，拼尽全力地活着。

    又是一个大雪纷飞夜，她在家中诞生一个男孩，为他起名杨念，思念的念。

    逝者已矣，生活还要继续。她望着蹦蹦跳跳的儿子，转身去种麦、修葺房屋、喂养牛羊、割草……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青格里寺的悟真师傅圆寂，程玉剃去长发，法号悟见，入住和主持了小寺。

    寺庙里，有悟空大师留下的诸多经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十力经》、《十地经》、《大藏经》、《回向轮经》等。

    一些过往商人，还留下一些书籍，如《兰亭序》临本、《唐韵》、《玉篇》、《经音》等。

    尤其是寺庙的那口铜钟，是悟空大师出于对杨袭古和程玉的厚谊，特意在此停留两月，于附近铜矿监督定制的。

    钟声每当响起，余音绕梁，一声声传出去，苍茫悠远，响彻整个狼山。

    从此，青灯、古佛、经卷、书籍、钟声，成为悟见师太的日常必备。



    在一天天的平淡日子里，悟见胖了腰身，黑了脸庞，枯了头发，暗了眸子。

    她老了，寺庙也老了，屋檐益加低矮，黛瓦上覆盖着一层层绿苔。

    山还是那座山，人还是那个人。世界却一直在不停的变化中，对于悟见来说，最大的变化就是杨念结婚，娶了一个回纥女子。不久后，他们有了自己的一子一女。

    孩子们健康茁壮的成长着。



    这些年里，不变的还有青格里寺的钟声，每天的108响，终日不休，浑厚深沉，悠扬绵远。

    其声，“晓击，则破长夜，惊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味”。

    钟声，在佛家来说，是要信徒戒贪嗔痴烦恼，解脱一百零八种烦恼。《叩钟偈》说：“闻钟声，烦恼轻……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



    8

    冬景既终，春风又绿布尔根河两岸，桃叶尖尖，柳叶儿遮满了天……

    一天一地一山一寺一老尼，正在等待着心上人的到来。

    他来了，站在她面前，凝视着她，抚摸着她的脸，告诉她，“娘子不须忧愁，但收拾麦羊，勿使堕落……”

    “大人，你看到我们儿子孙儿了吗？”

    “看过了，被你养得和牛一样壮实。”他伸出双臂，欲搂她入怀。

    她钻入他怀里，哭着，“春天了，我还是觉得好冷。大人，你抱紧我，我想让你永远搂着我，一刻不再分离。”



    她猛一用力，睁开眼，却发现又是南柯一梦。

    清漏频移，微云欲湿。她两眉愁聚，任如烟往事冉冉升腾。难道这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吗？那么暂时的分别，一定是为了更好的再相逢吗？

    她的体质越来越差了，有时候她甚至分不清黑夜和白天、过去和现在。她想，也许是到了要和父母、和丈夫相聚的时候吧。

    也因此，在她睡醒时，便独自听雨僧庐下，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青格里寺的早晨，是最热闹的，十里八村的村民以及数十上百里内的牧民，往往都会赶来寺门前的市场里购买自家所需。

    这些产品，既有幔笠胡帽、胡琴、羔羊裘和狼皮帽，也有铁器、锅碗瓢盆，粮菜瓜果，或者牛羊猪肉、以及猎人们渔猎所得的鱼、禽、兽等。



    古道、落日、断魂笛。谁人与我立黄昏？谁人问我粥可温？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当喧哗结束，唯有断肠人倚门以待。她一直等待着，等待一个骑着白马的节度使路过。

    滴不尽是相思血泪，遮不住是青山隐隐 流不断是绿水悠悠。人生总有太多事情不能如愿，实在太可惜！



    夜，又是一个相思夜！

    恩仇爱恨，生离死别，都是红尘劫。天下事，唯情难越。

    月儿缺了，又圆。

    红尘历尽，再相见，胆还怯。



    在悟见的相思与等待中，天下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吐蕃覆灭了。

    在唐朝平定内乱后，对吐蕃展开大反攻：

    公元779年，大渡河战役，吐蕃军仅摔下山崖而死的，有9万；

    公元785年起，唐朝韦皋主政四川21年，先后斩杀吐蕃军48万；

    公元819年，盐州战役，15万吐蕃军全军覆没；

    公元848年，张议潮发动起义，赶走甘陇吐蕃占领军；

    唐宣宗李枕即位后，从云南到新疆，唐军在数千里战线发动大反击，吐蕃由此土崩瓦解。



    第二件事，就是回鹘汗国也灭亡了。

    回鹘，即回纥改名后的名称。

    蒙古高原遭遇天灾~大风雪、瘟疫与内战等，其实力被严重削弱。

    历史的原则之一，就是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当回鹘生病时，带路党指引着回鹘北方的黠戛斯汗国，出其不意入侵和击杀回鹘可汗，回鹘部众离散。



    黠戛斯是谁？

    即坚昆，居住在叶尼塞河。其国君亲自入朝面见唐太宗，自称“李陵苗裔”，请求在当地置“唐官”。

    李陵，汉朝名将李广之孙，兵败投降匈奴，一代代繁衍生息。唐朝以其部设立坚昆都督府，隶燕然都护；唐努乌梁海地区也正式纳入中国。

    数十年后，唐中宗告诉黠戛斯使者：“尔国与我同宗，非它蕃比”，承认双方有同宗之情。

    接下来，唐武宗下诏书封黠戛斯可汗为宗英雄武明诚可汗，认为“族称宗姓”。

    遗憾的是，黠戛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如流星般闪过，仅仅10多年后，就消失不见。



    继续说回鹘，末代可汗~乌介认为，我打不过黠戛斯，失之东隅；可我是打得过你软柿子唐朝呀。他要南下，从唐朝身上收之桑榆，通过掠夺唐朝来补充和恢复自身实力。

    唐与回鹘在杀胡山展开决战。最终，30万回鹘人或死或降，乌介也被部下所杀，并传首长安。

    乌介之死，标志着回鹘政权的灭亡。至于其余部所建立的高昌回鹘、甘州回鹘等，都不过是烟花之后剩下的余烬罢了。



    故事还没有结束，乌介之弟遏捻即位，成为被历史承认的回鹘第15任、也是最后一任可汗。


    9

    遏捻环顾四周，三面是敌。其东、南、北三个方向，分别是契丹、唐、黠戛斯。

    唯有西部，翻越金山继续往西的北庭，为西迁的回鹘部落所占据，也成为他仅有的退路。

    这条路线足有8000多里，他们能安全到达吗？


    面对尾随追击的敌人，死亡带来的恐惧战胜了一切。至于严寒、积雪、狼群、匪患等，根本就不值一提。

    遏捻裹紧貂皮衣裤帽，纵马飞奔。穿过杭爱山、跨越扎布汗河，经过科布多，到达金山，沿布尔根河而下，来到狼山。

    遏捻吐出一口粗气，终于脱离危险了：从此往西都属于回鹘人的势力范围；而他作为回鹘之汗，将得到所有人的跪拜。


    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狼山的风，如同鬼哭狼嚎，不分昼夜，响彻天地间。随着狂风，暴雪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无休无止。经过一天天的堆积，积雪厚达数米，足以埋没行人或者马匹。

    遏捻无路可走，一行人寻找一处山坳，扎下汗帐，一住数天。

    可是，风雪依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白茫茫天地间，见不到穹庐、房屋、人烟、或者畜群。


    第二天，风雪稍减，遏捻听到远处传来的钟声，这是从青格里寺传来的。

    他们收起汗帐，循着钟声，在天黑前赶到小寺，攀爬过矮小围墙，横冲直撞进入大雄宝殿里。

    悟见吃惊的看着这群闯入者，她还来不及说什么，一个男子就拽住她，将她摁倒在地，大声吼着：跪下，这是我们伟大的可汗。在可汗面前，你是不能抬头的。现在，你给我们煮一只最肥的羊，献出你对可汗的忠诚。


    悟见明白了，带着一名可汗随从来到后院，由他挑选和宰杀好一只肥羊。在他监视下，她清洗、切开、倒入锅里，烧火煮起来。

    另一边，遏捻等人在寺院长廊里搭建起汗帐，围着火炉，吃喝着悟见提供的马酪、点心、果糕、干果等……

    他们太累了，吃着喝着，不一会儿都睡着了。


    当他们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汗帐里，火炉中的木柴烧得啪啪作响，火苗红彤彤的。显然，这火炉已被悟见添加过数次。

    温度越来越高，火光下，他们的汗水顺着头发眉毛胡子，啪啪流下。他们脱掉皮衣，裸露着黑乎乎胸毛的上身，准备享受着寺院奉送的盛宴豪餐。


    果然，悟见为他们带来了预料中的满意：汗帐里，居中置放着数十个碟盘，分别盛满着点心、水果干果、面饼米饭、果酱蜜饯、蒸梨，以及熟的驼肉、鹿肉、狗肉、野猪鲊等。

    当然，居中的一个铁质大盘里才是今晚的主餐：盛装着小山般高的羊肉，拌以雪莲、甘草、野蘑菇等。按照游牧民风俗，冒着热气的羊头正对着遏捻。

    更让他们开心的是，还有酒！两大坛桑落酒，这也是他们最喜欢喝的烈酒！

    一路走来，他们虽然不至于饿着。但是这酒，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惊喜！从逃难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能够如此畅快淋漓的喝酒。


    悟见端来水盆，给客人们洗手。

    然后，她跪着，用刀割下羊头的脸颊肉，低头，双手呈送给遏捻。按照风俗，脸颊肉是送给主客的。

    作为客人，遏捻双手捧肉说着祝福。接着，早已迫不及待的他们开始狼吞虎咽、狂喝滥饮起来。

    他们吃着喝着，狂笑着。

    吃多了，喝醉了，他们又哭着。

    哭够了，他们又继续笑着，跳着，唱着……

    他们真的醉了。

    醉得像死人。

    真的死了！史载，在唐朝持续打击下，遏捻连夜与妻葛禄、子特勒毒斯等九骑向西逃去，“不知所踪”。


    夜深沉，风在吼，雪在飞，狼山在咆哮！

    雪花如席，一层叠压着一层，早已遮盖住遏捻他们来时的踪迹。

    悟见悄然退出汗帐，踉踉跄跄跪在佛祖前，一遍遍诵念着《增一阿含经》：“愿一切恶道并皆停止，得除五百亿劫生死罪……”

    她祈求佛祖宽恕自己的大开杀戒~她毒死了九个人！她供给他们的酒中，掺杂有野罂粟、曼陀罗和砒霜。

    在当时，酿酒技术较差，人们普遍在酒中加入果汁，使得酒的味道各不相同。再加上她也随着喝下数杯，始终没被他们看出破绽。

    以血还血，以杀止杀。悟见、也就是程玉，没有过丝毫的后悔。她的祈祷，只是希望佛祖能理解她的所为。


    该血债血偿的绝不要手软。在历经大半生的祈佛声里，程玉，从表面上似乎与世无争，无欲无求。但她内心里，始终放不下的还是父母和丈夫的血海深仇。

    在该出手时，她选择了出手。任谁都想不到的是，做饭是技术，也是战术。当女人狠起来，后果不堪设想，因为她首先想到的是毒死你。

    她大口的吐着鲜血，摔倒地上，身体无法动弹。风从门缝吹进来，吹到她脸上，她想用手抚摸下麻木的脸，却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她在心里喊着：爹、妈，女儿来看你们了。

    夜色好美，烟笼寒水月笼沙。她似乎看到了丈夫，追上她，在她的怀抱里，她说：大人，今生我被你爱过，足矣。来生，我还会选你。


    杀人者终被杀，漠北回鹘就此彻底灭亡。

    唐朝与回鹘的百年恩怨情仇，也在这岁月的烟尘里落下了帷幕。

    只是，所有人想不到的是，拉上帷幕的那个人，竟是一个耄耋老婆婆。


    后记：

    这夜，杨念辗转反侧，总感觉有事发生。于是，他穿上毡靴，喊来儿子，各拿铁锹铲开雪路。

    当他们进入寺庙里，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

    “怎么办？”

    “一把火，毁灭一切！”

    他俩搬来柴禾、香烛、经卷、诗书、拆下门窗，和尸体堆积一起。冲天的火光，风助火势，将这里的所有~情仇和爱恨~都烧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火灾后剩余的那口铜钟，不知何时也被村民卖掉了。

    血染巴彦查干山


    鲜血，染红了博克托岭

    参战一方是1万2000名女真铁骑，另一方是3万名准噶尔叛军，双方将士都杀红了眼，每个人都只是机械的吼叫着，喊杀着，策马驰骋，朝着敌人枪刺刀砍，将对方刺倒马下，再砍下他们的头颅。

    满地的血水，遍山的尸体，吸引来成百上千只鹰鹫、乌鸦、阿尔泰狼、狐狸、西伯利亚虎等猛禽野兽，或盘旋天空，或环视战场，伺机啃食着阵亡者的尸体。



    这一幕，发生在1731年6月20日，是清准战争的第43年。

    之前，面对准噶尔部落的一再叛乱，清朝皇帝雍正决心毕其功于一役，派遣两路清军，挥师西域。其中西路军司令官是岳飞第21世孙岳钟琪，沿天山北麓进攻。

    北路军是清军主力，司令官是八旗皇室、镶黄旗人傅尔丹。其部下包括17名高级将领，以及京营八旗兵、东北精锐、以及绿营精锐等。

    其兵力部署，除分派一些卡伦、城镇、哨所等驻军外，最精锐的野战部队，都跟随他一路进攻。



    另一方，准噶尔的首领是噶尔丹策零。在战斗开始前，其野心勃勃，想要一口吃掉清军北路军。

    他的左膀右臂，就是被史书称为“大者善谋小者勇”的叔侄俩，大策零顿多布和小策零顿多布。

    尤其是大策零顿多布，在与沙俄的战斗中，一举消灭戈利茨远征军，歼敌3000人。而我们所熟知的两次雅克萨之战，歼敌仅约1000出头。

    他的另一战绩，是在沙漠里和高原上行军1万多里，进占西藏。这一战绩，成为西点军校至今学习的经典战役。



    开战前，大策零顿多布派出一名死间上演了一出苦肉计~这间谍假装无意中被俘，又假装他熬不过老虎凳、拔牙、灌辣椒水等酷刑，招供“准噶尔只是先锋部队1000人，3万大军还没有到来”。

    于是，傅尔丹督促野战兵团急进，一头扎进敌人的包围圈。



    战斗至下午，傅尔丹终于绝望的发现：清军很可能遭遇全军覆没，下令分路突围。

    噶尔丹策零当即飞鸽传书，要求方圆千里内的准噶尔人，凡是能拿起武器的，立即集结于博克托岭，沿路沿山沿河围堵清军。



    准噶尔援军能及时赶到吗？

    清军能突围吗？



    距离博克托岭最近的两支准噶尔部落，正是隶属于大、小策零顿多布的，各自游牧在500里外的喀拉额尔齐斯河和额尔齐斯河上游。

    其部落里，“能拿起武器的人”足有数万。



    接到飞鸽传书，这俩部落的留守人员立即合二为一，由大策零顿多布的另一侄子、27岁的丹顿主持会议，所有的千夫长、百夫长围坐蒙古包里，商议起来：

    从他们这里，赶往博克托岭战场的路线，一共有四条：

    其一，是沿乌伦古河经布尔根河。其必经之地的塔克什肯山口，有清军驻守。

    其二，是穿越巴彦查干山和北塔山之间。本路线所经过的达布逊戈壁，驻扎着大约2000名清军。

    其三，是沿乌伦古河，再逆小青格里河，翻越喀增达板。这里，也有清军驻守，且山地险要，行军很难。

    最后一条路线，是当地准噶尔牧民告诉他们的：翻越巴彦查干山间的一条羊肠小道，绕道清军后方，逆布尔根河前行，到达目的地。



    作为留守人员，虽然他们只是老弱病残以及一些女人，但天生勇猛的准噶尔人，是向来傲视清军步兵~绿营兵的。

    他们打不过八旗兵，还打不过你绿营兵吗？

    退一万步说，即使我打败了，骑上马我就逃之夭夭，你步兵的两条腿，能奈我何？

    为了尽快赶到战场抢劫拾捡敌人的军械、盔甲、财物、钱粮等，他们确认了最后一条路线。这样，能更好的保存自己，使自己利益最大化。



    丹顿一声令下，全民皆兵的这些准噶尔人吃过晚饭，收起蒙古包，打着火把，如同一条火龙般蜿蜒曲折，连夜赶路。

    这条路，大概2天可以抵达。届时，他们会趁机劫掠一番，借此改变自家的拮据生活。

    如果幸运，也许还能捕获一两个清军溃兵，又能大大的立功封赏。



    次日天亮，这支部队你追我赶，进入巴彦查干山。

    六月，正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初融的冬雪化而为水，染绿了群山。

    偶有山溪或泉水流经处，长着紫花苜蓿、苦豆子、燕麦草、野茅、狗尾草、苦艾等。最吸引人的是格桑花，红的、紫的、白的花朵迎风摇曳，招引来群群蜜蜂。

    水边，时时可见到有盘羊、雪兔、伶鼬、高山雪鸡、斑鸠、毛脚沙鸡等，一边喝水一边快速地转动着脑袋，那幽怨的眼神，清澈透明，美得让人不忍直视。



    走在最前面的，是向导和一个十人侦查队。

    向导一路介绍着：这是两个泉沟，那是黑土沟，前方是蚊子沟，再往前就是硫磺沟、接着是磨刀石沟、桦树泉沟……



    在傍晚的霞光里，侦查队突然发现了意外：路侧的一座黑石山上，一面绿旗迎风招展；显然，山上驻扎有清军绿营兵。

    黑石山，位于路北，居高临下俯视着东西走向的小路。

    山高出地面约100米，东、南方向几乎垂直兀立 ，北侧是悬崖，只有西侧是一个长而缓的斜坡。这坡，数百米长，山脊狭窄，仅容一人站立。

    山顶，用黑色的片石、碎石，匆匆搭建的一圈石墙，成为清军的堡垒。

    绿营兵，即以汉军为主的清军，多以步兵为主，一般作为八旗兵的辅助部队，担任守城任务。其地位和作战能力，是成正比例关系的，都比较低。



    原来，随着局势日益紧张，达布逊清军司令官也想到这条小路。出于防盗贼和防散兵抢劫之目的，他决定向这里派遣一支50人部队，并选定这座黑石山作为卡伦驻地。

    黑石山上，储存有数天的水和粮食。

    这里，易守难攻。驻守清军一旦遇敌，只需从山顶扔石头，大股敌人是不敢穿越的。同时，敌人也很难攻占山顶。

    这队清军的五十人长、28岁的王端也明白，他们厮杀能力不足，但防守任务却是绰绰有余。



    随着夕阳西下，山间尘土随风卷起，几要遮盖住东边天空。人喊马嘶声也越来越逼近。久经沙场的王端预测到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近了，更近了。被黑石山堵住的准噶尔人越聚越多，一些人或在山坡上，或在路边，就地扎下蒙古包。在火把下的照耀下，做饭吃饭。



    丹顿赶到后，下令一支百人队弃马、举着盾牌绕过小路，沿着黑石山西坡，做一次试探性进攻。

    随着铜角呜呜，这队准噶尔人手持圆盾、长矛或者燧发枪，呐喊着发起冲锋。



    卡伦内的弓箭手站成两排，射出数轮箭矢。

    清军以骑射起家，向来重视射箭技术，再加上其弓身重，可以用重箭。因此往往能穿透敌人铠甲，甚至一箭下去，能像钉子一样将对手钉在地上。



    数十名准噶尔人跌落山下，发出长长的惨叫。

    其他人赶快爬伏地上，用燧发枪射击着。

    不得不说，准噶尔人的燧发枪更现代化，射击距离也更远。数名清军被射中，先是哀声连连，而后声音越来越小，眼见得不活了。

    趁着卡伦内的混乱，准噶尔人发动冲锋。

    清军用箭还击……

    如此反复，攻击者损失惨重，撤回营地。



    下弦月，天空深蓝色的夜幕上，悬挂着无数颗星星。

    与这夜景相映衬的，是王端点燃起的三堆烽火。

    火堆的数量，代表军情的危急程度。三堆，是最高等级。



    丹顿换上另一个百人队，如同第一次那样，沿着西坡展开第二轮进攻。

    其结果，比刚才更惨：除了箭伤，还有数人慌乱中跌入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在准噶尔换到第六个百人队进攻时，王端得到汇报：所有箭矢都射击一空。

    面对敌人燧发枪的连续射击，清军只能躲在石墙后，远则用石砸，近者用长矛捅刺。

    准噶尔人越聚越多，蜂拥着，步步冲向卡伦。



    一些清军怕了，不由自主的往后退着。

    王端急了，大喊道：如果投降，敌人会用皮绳穿过我们胫骨，挂在马后，被当做畜生一样卖到异乡作奴隶。我们宁死不做俘虏。

    兄弟们，现在情况危急，只有不怕死，才能活下来。跟着我，冲啊！



    王端跃出石墙，他的身后跟着仅存的30多名清军。他们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持长矛连续捅刺，仅一个反冲锋，就逼退敌人。

    这次，他们还缴获两支燧发枪。



    王端坐在一片石头上，喘着粗气，听着山上山下的哀嚎声，让他有了死里逃生的诸多庆幸。

    天，更黑了，月牙和星星都消失不见了，远处连绵不断的群山，还有山下的准噶尔人，像极了一只只无言的怪兽，阴森森的包围着他，让他后背不时地冒着冷汗。

    但从这时起，直到东方天际泛出鱼肚白，准噶尔人没有再发动新的进攻。显然，他们的信心正在崩溃中。



    6月22日，当朝阳升起，清军的200名援军到了。

    两支准噶尔人的百人队，奉命拦截清军。

    两个时辰后，在准噶尔人的优势武器面前，200名清军全部阵亡。



    打援的胜利，仿佛给丹顿打了一针鸡血，让他又硬挺起来。

    他对黑石山发动第七次攻打。



    王端把两支缴获来的燧发枪，交给两名鸟枪手，让他们瞄准了再打。

    果然，科技就是第一决胜力。两名鸟枪手不慌不忙，随着每一声枪响，总有一个准噶尔人随着惨叫声滚下山脚。

    准噶尔人的进攻，又又又……被粉碎了。



    这天下午，丹顿派出一名代表，前来谈判。其条件有两个~

    一是，如果王端投降，将会得到重用，所有人员官升二级。

    其二，如果王端不投降，准噶尔人愿意付出高额酬金作为买路钱，只求通过这里。



    王端拒绝了，他没有给出理由。

    因为他认为，面对大是大非，面对国家统一，是军人的职责所在，是不需要谈判的，也是不能用金钱换算的。



    谈判破裂，王端预测到敌人将会趁夜偷袭，提前做了准备。

    果然，在当夜的蒙蒙细雨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幕中，数百名准噶尔人犹如壁虎，悄然而至。



    王端早就和部下拆掉石墙，将石片堆积于山脊。随着他一声令下，清军举起石片，砸向黑暗中的敌人。

    敌人太多了，密密麻麻遍布山腰，几乎每一块石片都能砸中一个人。

    更惨的是，这些掉落者在滚落过程中，又会撞着其他人，于是一起摔落山脚。

    敌人的夜袭又被打退了。



    6月23日，黑石山前寂然无声，似乎约好了一样，双方互不干扰，如同各自舔着伤口的熊。

    显然，攻守双方都已精疲力竭。



    6月24日，丹顿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

    他打开装满着金银珠宝的一个箱子，倒在地毯上，激动的吼着：

    第一批冲上山顶的勇士，将均分这批财宝……



    重赏之下，准噶尔人很快组建起一支敢死队。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这天午后，他们一个个手举盾牌，头戴铁盔；以燧发枪手打头阵，步步为营，不顾死活地逼上山顶。

    很快，清军的燧发枪打光了弹药；石头砸完了；长矛也折断了。

    没有了武器，这些清军以牙或手为武器，咬住敌人、或紧抱着敌人，一起摔下山……

    黑石山守军，全部战死。



    这天，达布逊清军经过侦查和情报汇总，终于发现大、小策零顿多布两部落都已集结黑石山。

    当天，他们倾巢而出，准备救援王端部队和阻击准噶尔人。

    当他们赶到现场，当地已经空无一人，唯留下满地血痕，还有循着血腥味而来、久久不肯离去的鹰群、狼群、乌鸦等。

    原来，准噶尔人在死伤数千人后，已无力再战。当他们得知清军主力正赶来，自感不能抵抗，遂从原路撤回。



    后记：

    博克托岭战役，清军18名高级将领里，仅有4人逃回。

    1万2000名清军，战死和被俘或失踪者，达1万人。

    这也是清朝建立后，牺牲最大的一战。史载，“京城八旗户户戴孝”。

    朝堂上，雍正皇帝也忍不住“痛恻难忍，不觉泪下！”



    值得安慰的是，毕竟还有2000清军得以回到科布多，成为本次超级失败中的唯一亮点。

    而救下这2000人的，从某种角度说，正是黑石山的50名守军。

    因为种种原因，这场残酷而光荣的战斗，历经291年的尘埋，早已埋没于历史中。
    达布逊炮台(原创)

    前言：一寸山河一寸血。他们都是民族英雄，战斗在祖国最西北的边疆～新疆青河县，用他们的热血浸润着戈壁大地，捍卫着祖国的领土。

    但，这却是一段被有意遗忘的历史，因为参加者都是所谓的“国民党军”，因为他们自觉的闭口不谈，这件事逐渐被淡忘，被湮没。

    幸运的是，在当地朋友们的共同努力下，我终于理清了这起反侵略的英雄故事。


    正文：

    1944年，日本陆军发动了贯穿中国的豫湘桂战役，中国军队一败再败，损兵失土：损失兵力约60万，被侵占146个城市，有6000万国民沦于日军铁蹄之下。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为保家卫国，适龄的年轻人纷纷参军，这一年，刚满18岁的曹生海也就近加入国民革命军新编第18旅2团炮兵连，归属于第1战区副司令长官胡宗南指挥。


    胡宗南，祖籍浙江，黄埔军校一期毕业生，陆军一级上将，号称天子门生第一人，是蒋介石最宠爱、最重要的军事将领。


    旅长徐汝城，也是浙江人，和胡宗南是老乡，黄埔军校第六期炮兵科毕业，后留学德国学习陆军。


    团长马平林，上校，福建人，中央军事政治学校第四期步兵科毕业。


    连长刘用科，西北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16期炮兵科毕业。


    曹生海，家住西安郊区，祖辈都是农民，世代耕种。和他一起参军的，基本都是西安同乡。

    这些年轻人聚集一起，更多的是欢愉和开心、以及聊不完的话题。

    聊的最多的，是300里外、他们只是耳闻、还从未见过的日本鬼子。在传闻里，这些恶魔都是青面獠牙，见人杀人，见财抢财，遇房烧房。


    进入军营，他每天的生活是从高唱战歌开始的：

    吾军欲发扬，精诚团结无欺罔，矢志救国亡。

    猛士力能守四方，不怕刀和枪，誓把敌人降。

    亲上死长，效命疆场，才算好儿郎……


    曹生海每天所做的，除了训练，还是训练。包括队列训练和刺杀训练，以及挖掘城壕、枪炮使用、利用地形地物进攻接敌或冲锋防守、野外阵地战、固守城池、单兵掷弹筒等训练。

    在少有的节假日里，他们也会组织一些娱乐生活，比如打篮球等。


    经过半年的军营生活，曹生海能感觉到，他犹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从一个世袭的农家子弟转变为真正的军人。他握惯锄头的手，已经可以杀人了。

    他和战友期盼着随时走上战场，杀日寇，救人民，保国家。


    但他们失望了，终其一生，他没和小鬼子打过仗，也没杀过一个日寇。

    他的苦练和抱负，却在祖国的西北，得以伸展：

    1944年9月11日，盛世才离开新疆，结束了他在新疆的半割据统治。

    随之，在国民政府指挥下，第八战区司令长官朱绍良从兰州迁至乌鲁木齐，大批国军从兰州、从西安出发，源源不断涌入新疆，接手各地的防务。

    入疆的部队中，就包括新编第18旅。这支部队一路西进，在补充一些特种部队、并沿路吸收一些地方民团后，经过扩编，先改名为陆军混成旅，接着组建为新编第46师，隶属于新疆警备区司令部新二军。

    徐汝城相应的官升一级，升职为师长。其他各部队主官，职务不变。


    新编第46师的任务，是和兄弟部队一起，在奇台、吉木萨尔等地建立起一条防线。

    这两县，位于天山北麓，居新疆北部的阿勒泰和乌鲁木齐之间。


    新编第46师第2团，包括团部、加强营、通信排、后勤部门等，驻守二台，即现在的青河县二台。

    在长官催促下，将士们修建起宽数米、长数里的防战马跨越战壕、以及被战壕层层环绕的堡垒。

    阵地建好后，团部又下达新命令：以二台为中心，修建通往查干郭勒和达布逊的沙石公路，其长度，约200多里。这条路，现在被叫做国民党路。

    查干郭勒，是当时青河县的县佐，即县政府所在地。


    达布逊，蒙古语，意为“盐”。顾名思义，是盐碱地之意。

    它夹在东、西两座大山之间：巴彦查干山和北塔山，是一片长200多里、宽100多里的戈壁滩。

    这片地方在大致属于北塔山一部分。


    达布逊之南，就是蒙古国。

    蒙古国自从独立后，为侵略我国领土发动过多次战争，其中在1944年这个多事之秋，蒙古国再次蠢蠢欲动，调兵遣将，妄图蚕食我国新疆的青河和富蕴等县。

    在中国军队的某次剿匪中，蒙古国曾派出特使警告中国新疆省政府：若继续追击，我们必采取断然行动。

    面对赤裸裸威胁，中国军队加紧战争部署，在青河县，新编第46师的师、团领导经过勘察地形，决定在达布逊修建一个前沿阵地。

    这处阵地，建立在三座山包上。往北约100里外是萨尔托海，约200里外是恰尔克图。恰尔克图，是青河县和富蕴县去往乌鲁木齐的必经之地，也是当地匪患最严重的地区。

    往南20多里，就是中蒙国境线。


    这三座山包紧挨在一起，呈三足鼎立形。面对国境线的一座山包最高，方圆约300米，高出地面20多米，站立其上，数十里内一览无余。

    其身后，两座稍矮的山包，高出地面约10多米。

    更幸运的是，在方圆数百里内，唯一的一处泉水，就在这些山包以东约400米处。

    泉水汩汩，四季长流，仿佛是上天派来帮助中国军人的。


    经马林平提议，新编第46师下令，由刘用科担任炮台指挥官，带领第1营1连和炮兵连第1排，进驻达布逊阵地。

    1944年10月22日，这支130多人的部队到达达布逊，从汽车、驼背上卸下武器，全体官兵立即拿上工具，绕着三座山包挖掘战壕，并在其上修筑堡垒等防御工事。

    这三座山包，本来无名无姓。自从国军进驻，当地人首次见识到大炮威力后，从此称呼这里是“达布逊炮台”。


    中国军队的一举一动，始终被国境线另一侧监视着。

    当天，蒙古国派来两个代表，要求中国军队必须在24小时内离开，否则他们将采取军事行动。


    中国军人当然不是吓大的。不过，秉承不惹事不怕事的原则，做着解释：我们是来剿匪的，等平定匪患，就立即离开。还有，这里是中国领土，中国军队有权修建防御工事。

    看到中国军队不吃这一套，俩代表恼羞成怒，骑上战马绕着达布逊炮台边跑边喊：等我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蒙古大军到来，会杀光你们的，一个不留。


    曹生海怒了，他提起铁锨，跑出工事，大喊着：瓜皮，来呀，看我砍死你。

    战友们齐声助威：砍死狗失几。


    这俩代表一声呼啸，纵马赶来，绕着曹生海，挥鞭就打。

    曹生海毫不畏惧，以一敌二，将手中铁锨飞舞着，砸向对手。

    打斗中，他忍着皮鞭打来的疼痛，一声大喊，用铁锨砍断一条马腿。

    在中国军的欢呼声里，跌落马下的那人，跳上同行者的战马，两人一骑，狼狈逃离。


    曹生海受到了批评，原因是他擅自离开战壕。

    多年后回忆往事，他笑着说，功名是次要的，主要是开心了，打败了敌人的嚣张气焰。


    两天后，蒙古军来了。他们越过国境线，黑压压一片，足有500人。其武器配备，基本就是一人一骑一步枪一马刀。

    刘用科放下望远镜，松了口气：蒙古军必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幻想像他们老祖宗成吉思汗那样、依靠骑马冲锋砍杀呢！

    他认为，虽然他们只是杂牌部队，但暴揍这些中世纪骑兵却是绰绰有余。

    他下令全军进入战斗状态，随时打退蒙古军的进攻。


    一名蒙古军举着白旗，拍马前来，发出最后通牒：限你们1小时内撤离，否则将消灭你们。

    回答他的，唯有呼啸的北风、和迎风招展的中国国旗刮起的啪啪啪声……


    蒙古军跳上马背，或持枪、或举刀，成散兵队形，嗷嗷嗷的叫着，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发起冲锋。

    刘用科大声喊着：不要开枪，等敌人到炮台下，听我指挥再同时开枪……

    曹生海手持莫辛-纳甘步枪，将枪口瞄准着正前方的敌人。


    蒙古兵越来越近了，刘用科大喊一声：打，狠狠的打！

    立即，100多支步枪、机枪怒吼起来，喷射出无尽的愤怒火舌。

    冲在最前排的10多名蒙古军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跌落战马，摔倒地上。

    第一次战斗，国军打死打伤10多名蒙古军，自身是零伤亡。


    达布逊炮台下，10多匹战马倒在地上，或死或伤，悲鸣着。

    “可以吃马肉了！”

    在军人们的调侃声里，炊事兵跑下炮台，连拖带拽，将这些马送进厨房里。


    刘用科却更紧张了，他用望远镜一直盯着蒙古军，寻找着敌人的指挥部。果然，他发现一个蒙古包里人来人往，显然就是敌指挥部了。

    他测算着位置，大声喊道：开炮！


    他身边的这门炮，是当时国军最好的德械150毫米口径榴弹炮，射程最远可达30公里。这是新编第46师唯一的一门大炮，也是达布逊炮台的秘密武器。

    炮兵拉开炮闩，装填炮弹，发射！如此循环，连续发射出三发炮弹。

    随着爆炸火光闪亮，刘用科在望远镜里能够看到，蒙古军的残肢断臂被炸到天空、又掉落下来。

    大炮继续轰炸着，对面的敌人骑着马，飞快地逃走了。


    第一天的战斗就这样结束了。

    当晚，从二台赶来的国军一个连队，用汽车偷偷拉回这门堪称国宝的巨炮。

    这样的大杀器，绝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多停留一天，以免有损失，比如被敌人炸坏，或者被抢走。


    第二天，蒙古军又越过国境线，排着横队站在达布逊炮台数里处，等待进攻。

    不一会儿，一架涂着苏联军标志的战机，嗡嗡叫着，飞到达布逊炮台上空，来回盘旋着，用机关枪扫射着，同时扔下无数炸弹。

    蒙古军趁此机会，也纵马抵近中国军阵地。他们把迫击炮架在驼背上，轰炸起来。


    达布逊炮台的堡垒几乎都被炸倒，无处躲避的中国军也被炸死炸伤20多人。

    刘用科让机枪手对空射击，同时他指挥炮兵用60毫米迫击炮、40毫米榴弹发射器、狙击手等，猛烈还击敌人的进攻。

    在中国军的枪林弹雨下，蒙古军抛弃那些失去主人的战马，又落荒而逃了。


    得知达布逊炮台出现伤亡，马林平团长带领一营援兵，在傍晚时分赶到战场，并送回伤员到后方基地。


    这天夜晚，一场西伯利亚寒流突然降临，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到天亮时积雪已经足以埋没膝盖了。气温也骤降至零下30多度。

    在这样的冰冷天气里，伤口是不会愈合的。如果受伤，基本都是死路一条。伤员只能生活于暖房里，直到伤口愈合。而蒙古军所住的蒙古包，不能保持恒温，受伤即等于死亡。


    第三天，不甘心失败的蒙古军再次越过国境线，出现在达布逊炮台前。

    他们派出10多名骑兵，踏着积雪，环绕中国军阵地，试探虚实。

    随着中国军的还击，这群敌人又有半数倒在阵地前，另一半再次狼狈逃走。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蒙古军消失了，再未出现过。


    尾声：

    达布逊炮台一战，中国军死伤23人。

    蒙古军损失应该超过100人。当地老人回忆，仅缴获的蒙古军马鞍，就有60多具。马鞍的主人，显然是被打死了。

    此战，中国军队战胜原因，既在于守军的顽强抵抗，也因为敌人没有重武器。


    致敬，保家卫国的中国军人！

    在此，向所有抵御外敌的中国军民们致敬！

    苏州故事1

    苏州的故事，需要从湖北说起。

    故事的开始一如我们大家所熟知的套路：2500年前的华夏大地，分布着大大小小800诸侯国。

    如今的荆楚大地，在当时属楚国，也是诸侯国里的大哥大。

    楚国太子建的老师伍奢，要能力有能力，要人品有人品，是个大大的忠臣。

    ?

    凑合着配个图吧。毕竟林黛玉也是苏州人

    1 忠良的故事

    然并卵，历史表明，君子斗不过小人，忠臣注定要早死的。

    事实也是如此，依靠溜须拍马上位的官员费无极，想夺取更大权力，就要踢开和他不是一路的人，也就是俗话说的站队；和我不是一队的，你就得死。

    于是，他向楚国一把手楚平王告密：太子建阴谋造反。


    太子建听到风声，脚底抹油，跑路到其他国家。后来参与所在国的造反，被杀。

    亲友们劝伍奢也赶快逃亡。他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谁能把我怎么着？心中无鬼，我怕啥？！


    伍奢不怕，但费无极怕，楚平王也怕。

    因为他们是坏人，坏人总担心遭报应，所以他们做事总要做绝，且毫无底线。

    他们把伍奢抓进大牢，又派人来到他老家，喊他的俩儿子来帝都，声称：审判是公平的，你们如果没做坏事，就无罪释放；不来，说明心里有鬼，杀你全家。


    伍奢的大儿子伍尚要去。

    老二伍子胥不以为然，这都是骗小娃娃的话，你也信？

    他说：如果你我前去，则我们3人必死；如果我们不去，他们怕我们复仇，一定不敢杀死老爸的。


    伍尚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你随意，我去了。

    伍子胥长叹一声：你书呆子要死就死，我要复仇。


    伍尚来到帝都后，和他爸爸伍奢立即被斩首。伍奢的经历告诉我们：身正怕啥？身正怕刀，一刀下去你就不得翻身了。


    同时，作为祖国的叛徒、抓捕伍子胥的国字第一号通缉令也很快贴满了全国。

    伍子胥能逃得掉吗？


    2 姑娘和老头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伍子胥犹如丧家犬，昼伏夜出，翻山越岭，急忙忙要偷渡出国。


    一天，伍子胥逃入一个无名山沟，饥困交加，手脚并用躺卧溪边，恰好看到一位洗衣姑娘；她身旁放着一个盛饭的竹筐。伍子胥喊她，乞求给他俩馒头。


    那姑娘看他可怜，立即拿出全部饭菜让他吃了。伍子胥吃饱喝足，临走前让姑娘替他保密。

    女子慨然回答：我冒着名节被辱的风险救你，你还不信我？！那我干脆以死明志吧。

    说完，她跳入湍急的溪流，顿时不见踪影。


    多年后，伍子胥回到此地报恩，将千两黄金扔入她跳水的地方。后来，我国就将有气节的女子称为“千金小姐”。

    当然，如今的此小姐非彼千金。现代小姐确实有些是一夜千金，但她们却没有气节了。


    又一天，一队巡逻兵发现伍子胥踪影，紧追不舍。

    伍子胥慌不择路，逃到长江南岸。浩荡江水，波涛万顷。

    怎么办？

    他能插翅飞过去吗？


    伍子胥抬头望去，一叶扁舟急速驶来。伍子胥待船靠岸，跳上小船，让船老大快速驶入芦花荡中，逃往长江北岸。

    下船后，伍子胥千恩万谢，边走边回头。

    船老大喊住他说：我知道你是怕我告密；我活到土埋脖子的年龄了，竟然还有人如此不信任我，我还有脸继续活着吗？

    说完，这老人返身跳江自尽。


    每每读书至此，都会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们先人的情义，存在于每个人的身上，举手投足都有情都有义。

    数千年后，我们不见了义，只剩下了情，煽情的情；不是情义的情。


    3 过昭关

    要离开一个国家，必须过海关。

    现在如此，古代也如此，伍子胥逃离祖国的最后一个关卡，就是海关——昭关。


    昭关，位于安徽省马鞍山市的含山县，当地军警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睁大了眼睛，就等着天下掉下个伍子胥，活捉他，然后迎来升官发财的机会。


    伍子胥难以偷渡，只好走出深山，来到他爸爸在当地的一个朋友、东皋公的家里。

    东皋公一口答应，连续数天去寻找偷渡方法。

    但，连续数天都失望而归。


    伍子胥这个愁啊，连灌两瓶老酒，整夜坐在窗前一个人郁闷。

    天亮，东皋公大吃一惊：你…你…你怎么头发全白了？

    原来，伍子胥因为太过于发愁，以至于一夜间愁白了整个头。由此，汉语里多了一个成语：一夜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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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国内还没有染发和美容技术。

    那时，也没有韩国。现在的韩国一带，在当时还属于后商国，就是商朝灭国后，商纣王的叔叔箕子带领自己残兵败将，逃到平壤附近，建立了箕子朝鲜。


    东皋公一拍大腿：有办法了。

    他让自家儿子打扮成伍子胥模样，来到昭关前，故意大呼小叫，吸引住守关军警。


    此时，打扮成农夫模样、白发苍苍的伍子胥趁乱逃离昭关。自此，伍子胥鹰飞长空，鱼跃大海。

    但，掩护伍子胥的东皋公之子，在混乱中被杀。


    4 俩姑娘打架

    伍子胥几经周折，逃亡到苏州。他来苏州，是因为楚国和吴国正在开战。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想参加吴军，做一个带路党，带领敌人来消灭祖国。

    将消灭祖国作为自己的人生理想，伍子胥是不是坏得全身流脓呢？这让我想起另一个故事：火烧圆明园后，龚自珍儿子龚半伦作为英国翻译，出席谈判会议。满清全权代表恭亲王骂他：你家世受国恩，却为虎作伥甘做汉奸！

    龚半伦反问：我们本是良民，上进之路被尔等堵死，还被贪官盘剥衣食不全，只得乞食外邦，今你骂我是汉奸，我看你却是国贼。


    此时的苏州，就是吴国首都。苏州城内外，全国人民都在议论着一件事：我们国家的一个姑娘，被楚国人欺负了。


    事件发生在吴国边境，边境另一边就是楚国。边境线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桑树。一天，吴国这个小姑娘摘桑叶，楚国也有一个小姑娘来摘桑叶。

    摘着摘着，俩人就摘到一棵树上了。


    一个姑娘说：这是我们吴国的树。

    另一个姑娘说：这是我们楚国的树！


    那时的吴国，远离中原，还属于半开化地区，人们习惯于用拳头说话。

    而楚国，一直被中原人称为南蛮子，更是超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


    男人如此，女人也不例外，于是，俩姑娘挽起袖子，你来我往，打了起来。

    然后，两家人打了起来；

    接着，是两族人打了起来；

    再后，是俩城市打了起来；

    最后，是俩国家打了起来；

    武器，也从拳头、到锄头，升级到刀枪剑戟等当代化最先进武器……


    5 阖闾的一壶碧螺春茶

    伍子胥来到苏州后，立即求见吴国一把手吴王僚。

    吴王僚大手一挥，拒绝了：我正和楚国打仗，你这个楚国人来投靠我，保不准就是间谍啊！


    伍子胥转身，求见吴王僚的亲弟弟、阖闾。

    此时，阖闾正在家里喝闷酒：野心勃勃的他一直想成就一番事业，但国家权力虽在咫尺之近，他却始终摸不着。


    伍子胥来了，带着一罐苏州西山岛新摘的碧螺春茶。

    他说：我能帮助你，成就你的雄心壮志……

    您没有看错，如今，本公众号张老师就是苏州西山人，就在自产自销这款碧螺春茶。


    阖闾听得兴起，扔掉酒杯，品着茶香，俩人头挨着头，定下了一个改变中国历史的超级阴谋：伍子胥帮他除掉他哥，他继位后帮助伍子胥复仇！


    因为这两杯碧螺春茶，成就了一段“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的大故事。后来，有人把这个故事编成了一个段子：

    为什么南方人都能事业有成、北方人个个穷困潦倒？

    因为南方人有事、没事爱喝茶，喝茶的时候都在聊事业；

    北方人没事、有事的时候爱喝酒，喝完吹，吹完喝……


    6 专诸的松鼠桂鱼

    想除掉国家领导人？

    没那么简单！吴王僚轻易不外出；偶尔外出，身边都有200名甲士护卫。

    但，最坚固的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的。

    阖闾知道，他哥哥有一个特点：爱吃鱼。

    他和伍子胥决定从这里突破。


    伍子胥推荐了专诸。

    专诸，苏州的一个菜农，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愿意刺杀吴王僚，前提条件是：用他的命，赌他儿子的前途。


    专诸身为菜农，却早就看透了这个世界：官员都是世袭的，他这个菜农也是世袭的。如果不发生意外，他和子孙永远是菜农，如同他每天都在收割的韭菜，一代代一辈辈，永世不得翻身。

    面对伍子胥和阖闾的承诺：他决定以自己的头颅，换取家族在未来的荣华富贵。

    这里多说一句：任何富贵都是通过努力得来的，历代开国皇帝都是在砍人头大赛中胜出，才坐上龙椅的。即使是汉奸比如汪精卫，也是通过刺杀皇帝他爸才积累来的政治资本；即使是奸贼和珅，年轻时也亲临战场、镇压兰州沙漠教叛乱，才得以步步升职的。


    计划的第一步是：阖闾和伍子胥安排专诸乘船来到苏州西山岛，让他在这里住满一年，每天跟着不同的渔民学习烧鱼技术。


    专诸学艺期满，阖闾邀请他哥哥来家里吃鱼。

    吴王僚听说吃鱼，口水就流了下来，在卫队的簇拥下走上不归路、来到他弟弟家里。


    一道金灿灿的大鱼端到桌上，吴王僚当即手脚并用，一口气吃下大半；而后，喷着满嘴的鱼香味说道：好鱼！好弟弟！好厨师！厨师呢？喂，喊厨师来，我看看他长什么样！


    专诸举着一盘烤鱼，低头而进；他置盘于桌，伸手，从鱼肚里抽出短剑，刺向吴王僚的心脏……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或者说，天下本没有武功，就看谁的出手速度更快了！

    抓住胃，刺穿心！

    专诸的所为，向我们证实：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现实中，诸多女人只抓住了男人的胃，却没有刺穿对方的心，最终输给了小三。

    为什么如此？

    因为女人天生缺乏逻辑性。她们只看泡沫剧。

    而这些泡沫剧导演只会编造美好，却有意忽略了后半截：始终不说出现实的血淋淋真相；比如于丹，比如二月河。


    专诸做到了！这是一种投资，他愿意一试：宁愿祖祖辈辈在底层，不如奋力一搏，也许就能咸鱼翻身了。

    很多年后，有个叫陈胜的民兵连长读完这段故事后，激动的奋臂一挥，喊了类似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之后的故事是，专诸儿子被任命为上卿。

    上卿的级别有多高？

    在大家所熟知的负荆请罪故事里，廉颇不满蔺相如、而挑事的由头就是：我南征北战才升级成上卿，他一个耍嘴皮子的人凭啥也做了上卿，能和我平起平坐？

    从此看出，专诸的付出是得到了相应回报的。

    如今的苏州，在阊门内的第一个巷子，被称为专诸巷。

    吴王僚吃的最后一道菜，被命名为松鼠桂鱼。

    刺杀吴王僚的那把剑，被侠客们抢来抢去，称为断肠剑。


    7 鲁迅的断肠剑

    鲁迅写过一部武侠小说《铸剑》：

    少年的父母为国王打造了天下无三的2把短剑。他爸爸知道国王多疑残忍，只上交一把；他爸爸果然被杀。

    少年带另一把剑寻机复仇，却屡屡失败。

    某天，少年在野外痛哭，一个黑衣人路过，和他商定一个计划：即黑衣人带着少年的头颅，去见国王，实施刺杀。


    少年毫不犹豫，挥剑自尽。

    黑衣人提着这头颅求见国王。

    少年头颅被扔入开水铁锅中，国王站在锅边欣赏时，黑衣人拔剑、挥剑，将国王的头颅也砍落铁锅里；而后他也自尽。

    3颗头颅在铁锅里互相撕咬，直到成了骷髅。


    在苏州的传说里，少年的父母就是当地有名的铁匠：干将和莫邪。

    现在的苏州城里，有两条以他俩命名的路：干将路、莫邪路。

    他们、以及更多的工匠，集中住在城东；这里也因此被称为匠门；久而久之，衍变称为相门。


    8 ?苏州城的由来

    一如鲁迅所写，无论是中国，还是欧美，报仇在全世界都是永远被称颂的。在西方最有名的神话故事《特洛伊》里，两国交战的原因，是一个王子拐走了另一个国家的皇后。另一国要复仇，从而引发出一系列故事。


    吴王僚死后，他弟弟阖闾继位，伍子胥担任军委副 。

    吴王僚死了，他儿子庆忌还活着。

    庆忌，是吴国第一勇士，被誉为勇冠三军。

    庆忌逃离祖国后，招兵买马，准备为父报仇。


    再说阖闾即位后，下令建造新苏州城，这项工程就由伍子胥全权负责。

    伍子胥不负众望，他“相土尝水，象天法地，造筑大城。”历经数年，终于建起一座周长47公里的新城，也就是现在的苏州老城区。

    为了纪念伍子胥，后人把苏州北的片区，命名为相城区。


    在建城过程中，伍子胥还挖了我国有史以来的第一条运河，即胥江，将太湖水引入新城。

    全国各地的木材也经过太湖，沿着胥江源源不断运入新城内，苏州西南的河道几乎每天都堵塞不决。久之，人们把这里称为木渎。

    木渎，也是苏州城开建之前的苏州老城。如今，这里以木渎老街和灵岩山两大景区闻名全国。


    9?要离的矛头

    面对庆忌和他的复仇大军，伍子胥向阖闾建议：派要离刺杀庆忌。


    庆忌他爸就是被刺杀的，庆忌早就做好了预防刺客的100种计划。

    然而，要离实施的，却是第101种。

    要离，无锡人，又矮又瘦，歪鼻子斜眼，职业是渔民。

    因为喜好打打杀杀，他的本职工作做得一塌糊涂，养家糊口都难，不得已带着家人沦落在苏州混日子。

    李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

    上帝说，我为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每个人来到世上，注定了是有用的。比如，伍子胥就认准要离是勇士，长期结交他。

    勇士，是“士”，所谓士，就要为知己者死；要离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为了报答伍子胥的知遇之恩，他用了一个苦肉计：

    他在苏州大街上故意大骂阖闾；

    阖闾将他的老妈老婆孩子当街斩首，还砍去他的一臂一腿。


    要离拖着残躯，连滚带爬逃出苏州、逃出吴国，来到庆忌军营。

    庆忌看到要离，伤心的泪水啪啪啪掉落地上，他收留了要离。


    庆忌带着他的军队，乘船过太湖准备攻打苏州。

    那天，晴空万里，庆忌坐在船头、举杯预祝即将到来的胜利。

    他的身边，要离手握军旗。


    此时还不下手，更待何时？

    要离单手拔起军旗，将旗帜连带旗杆，从背后捅入、捅穿了庆忌的肚子。

    庆忌被救上船，告诫部下说：他是勇士！上天好德，顾念苍生，怎么可以一天之内杀死两个勇士呢？成全他吧！


    要离成了英雄，即将享受荣华富贵。

    他走到苏州城郊的横塘，停船说道：我害死老妈老婆孩子，是不孝；杀死庆忌，是不忠。我这样的不孝不忠之人，即使活着，也会被人们嘲笑啊！


    说完，要离举剑自刎。

    要离，以全家人的性命，成就了自己青史留名。

    庆忌复仇失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那么，伍子胥能成功吗？


    10?孙武的武

    一般人的人生有两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伍子胥是二般人，他只为报仇而活着。如今，他终于踏上了报仇之路。

    和伍子胥一起复仇的，还有他的朋友孙武。

    孙武，长期隐居在苏州城外寒山寺以西的一座桥边，就在这里，他写就了举世闻名的《孙子兵法》。


    在伍子胥连续7次推荐后，阖闾接见了孙武，开玩笑的问：你说你能把任何人训练成士兵，那么女人呢？

    孙武回答：可以。

    阖闾说：给你100个宫女，试试。


    试试就试试！孙武挑选2名贵妃做队长，先将军令讲了一遍。

    但正式操练时，宫女都嘻嘻哈哈笑作一团，谁也不听指挥。

    孙武再次做了讲解，宫女们还是笑弯了腰。

    孙武严厉地说道：“军令如山，不是玩笑。俩队长不按军令训练，就是违法，要斩首！”

    说完，他当场斩杀了俩队长。


    当孙武再喊口令时，宫女们成了女兵。

    从此，孙武担任吴国军委 ，在苏州西侧的穹窿山开辟出练兵场，将一个个吴国青年训练成杀人机器。

    11 伍子胥鞭尸

    向西！向西！一路向西！！！

    吴国军队再一次出发了，在大元帅阖闾的运筹帷幄下，在司令官孙武的指挥下，在副司令官伍子胥的身先士卒下，吴军灵活运用了孙 的36计，在接下来的10年战争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这些战争都发生在楚国境内，楚国人因此损失惨重，上至官员下至百姓一致认为，战争的起因是坏蛋费无极引发的，他必须要承担责任。

    楚平王在郁闷中死了，新王即位后，顺应民心，立即斩杀费无极：奸臣得到了报应。



    伍子胥终于再次进入曾经的祖国、楚国的首都郢。这也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以弱胜强的一次战争，小小的吴国以蛇吃象的手段大败楚国。

    伍子胥掘开楚平王的坟墓，挖出他的尸体，用尽全身力气抽打300鞭。

    鞭尸，从此成为深仇大恨的代名词。



    不仅仅是伍子胥，刚刚从原始部落走出来的吴国将士，作为胜利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郢都很快变成了人间地狱！

    司令官孙武虽然三令五申，接二连三斩首违纪将士，可面对军纪全面溃败的吴军，深感无力，当即辞职，从此消失于史书中。



    孙武是一个划时代的天才。

    更让孙武想不到的是，中国还有更多的半吊子天才，这些人推而广之，利用孙武36计，衍化出商业36计、做人36计、朋友36计、职场36计等等，将阴谋诡计推行到大至国家、小到为人处事，从而使得国人放弃了堂堂正正，开始了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民族性格也越来越沉沦。以至于满清时候，当英国人马戛尔尼第一次踏上中华大地，不由得感叹：他们一半是人一半是原始人。

    上下5000年，最大程度上改变国人性格的人，我以为有四个，孙武、商鞅、董仲舒、孙之獬；关注我，以后我们慢慢分析。



    再说回故事，伍子胥的老朋友、楚国省部级官员申包胥来了，他请求伍子胥保留楚国，并说：再大的仇恨，楚国也曾经是你的祖国啊！您报仇的手段太过分了，竟然污辱死人，这难道不是违背天理吗？

    伍子胥答复：我就要毁灭楚国，你怎么着？不服你来打我啊！



    申包胥赤手空拳，自然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夜逃到秦国求救。

    秦国不愿惹火上身，一口拒绝。

    申包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站在秦王宫殿上，昼夜痛哭，连续七天七夜。

    最终，秦王出于同情，派兵救助楚国。



    多年后，申包胥家族生下一个女孩，成年后嫁到秦国，不惜舍身做了匈奴酋长的情人，后来趁机消灭这个匈奴部落，奠定了秦国的繁荣富强。

    这女孩，就是芈月。

    芈月家族还有更牛逼的一个后人，你一定知道的：白起。



    其实，纵观历史，一直存在着好人好报、恶人恶报的历史现象。而这，也是我们公众号所主张的。我们不信马列不信鬼佛；我们只相信，好事做多就会福泽子孙，坏事做绝就会子孙断代。

    哦，其实我信仰观音。从打记事起，我就看着我母亲每天祭拜观音，我也随之信仰了。
    12 吴越争霸①

    申包胥搬救兵的同时，吴国内部发生叛乱，吴军撤回。

    楚国趁机复国，但就此失去霸主地位，连首都也迁到远离吴国的地方。



    吴军平定内乱后，将刀砍向老对手、南边的越国。

    越国，位于今天的绍兴一带。

    越国，在更远的时候被称为百越部落。这是一个不怕事、敢于找事的诸多部落的集合体。在上古时期，他们广泛居住在长江以南。在夏商周三个朝代的接力打击下，一些人逐步南迁，其后裔建立一个国家：越南。



    越国敢于袭击吴国，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占便宜，妄想渔翁得利；

    另外，就是楚国的支持。楚国有钱，出钱出枪出炮，相当于买了雇佣兵，代替自己去打仗。

    吴越两国，南北相邻数百年平安无事，自此开始了绵延不绝的大小战争。



    阖闾身为最高统帅，亲自带兵发动了对越军的冲锋。

    出乎吴军意料的是，前来迎战的3营越军勇士，冲锋到吴军阵前时候，一声呼喊后，一起自刎身亡。

    吴军被这场面惊呆了，纷涌上前看热闹。

    此时，越军趁机发动冲锋，吴军溃败，连阖闾的脚指头也挨了一箭。

    那时候还没有外科手术，也没有消炎药，他很快就呜呼哀哉。阖闾用他的死告诉我们，在救命时刻，中药是万万不如西药的。
    13 吴越争霸②

    临死，阖闾任命伍子胥担任国务总理兼军委 ，嘱咐他辅佐自己的儿子夫差。

    夫差继位后，安排手下每天站立王宫里，见到他就大喊一声：夫差，你忘记了你爸爸是怎么死的吗？

    每次，夫差都会恭恭敬敬回答：不敢忘。



    3年后，吴越再次大战。

    这次，越军损失惨重，逃入会稽山。

    越王勾践听从部下范蠡、文种的建议，决定投降，以保存实力和国家存续。



    作为俘虏，勾践被软禁于苏州养马。

    3年后的某天，夫差生病。

    勾践听从范蠡的计谋，来到夫差王宫。俩人聊了一会，夫差肚子有涨气，就去厕所。勾践也跟随而来，守候在厕所外。

    等到夫差大便后，勾践进了厕所，抓起夫差遗留的粑粑，吃了两口，高高兴兴的跑进夫差卧室，倒头就拜：恭喜大王，我刚刚吃了您的粑粑，是苦的，说明您的身体最多3天就会好转的。



    也许是天意，也许勾践真有预见，果然，夫差的病在3天后消失了。

    这可把夫差感动坏了：你比我儿子更忠心啊。

    他想想又说：你对我好，我待你应该更好，你就回家去吧。
    14 美女西施

    勾践回国后，中央官员文种提了7条复仇建议，即，我们本国要顺应自然，多存钱，多存粮，加紧练兵；对于敌人则是送美女给吴王，让吴国大建面子工程，离间吴国君臣关系等。



    勾践听从了，将越国美女西施送到苏州，献给夫差。

    西施的美，司马迁是这样记载的：她身体是水做的，摸一下，浑身流水。

    老先生还记载：曾经，一群群的鲤鱼精游过西施家门口的河流，看到正洗衣服的村妇西施，自愧自己的美貌远远不及她，就气急而死。这些鱼尸顺流而下，被渔民抢而食之。

    西施和后世的王昭君，被文人合成2个成语：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果然，美女就是美女，一夜缠绵后，夫差从此掉入温柔乡，几乎不再理睬朝政。



    同时，为了得到西施的欢心，他修建了姑苏台。

    史载，姑苏台高900米，宽256米，有九曲路拾级而上。登上最高处，可一眼看尽方圆200里的湖光山色、田园风光。

    其规模，被誉为天下第一。



    即使是1000多年后，当李白来到苏州，就此写了一首诗：

    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

    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
    15 卧薪尝胆

    身为一国之王，再穷，国王还是吃得好穿得暖的。

    但勾践总担心他会被舒适消磨了志气，于是每天晚上枕着刀剑、睡在稻草堆上。

    他还在房间挂上一只苦胆，早晨起床就舔几口；上午他和范蠡、文种等官员安排国家大事；下午他亲自到田地里去插秧割稻。

    勾践10年卧薪尝胆后，越国再次变得兵精粮足马壮了。



    此时的吴国，却因为修建新城耗费大量财力、斩杀伍子胥、以及参与中原争霸等，搞得民不聊生，渐渐衰弱下去。
    16 忠臣的悲剧

    伍子胥从国家利益出发，坚持要消灭越国，并反对中原争霸。

    这让夫差很不爽：保留越国，可以显示他的仁慈；争霸中原，能够显示他的才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他不能带着自己的天赋才华去天堂啊！



    夫差的想法，被伯嚭看透了。

    伯嚭，本是楚国人，因为父辈在争权夺利中被杀，他逃难吴国；经过伍子胥推荐，步步高升，成为省部级领导。

    伯嚭的人生理想，就是钱、女人、权力，换句话说，他就是吴国的奸臣。



    奸臣伯嚭认为，人活着，就是为了利益；而朋友，就是用来出卖和交换利益的。

    想当年，支持越国投降的，就是伯嚭。

    如今，他再次出手，污蔑伍子胥想谋反。他向国王打小报告说：伍子胥处处树立正人君子的形象，是想收买任人心，为篡权做准备。作为国王，您最应该重用我这样吃喝玩乐的人，因为老百姓都认为我是坏人，自然不会拥护我。



    在伯嚭一次次的告密下，夫差终于动摇了。

    此时的夫差，早已从狼变成了猪。历史证明，和猪在一起的，只能是猪；否则会被迅速淘汰，比如伍子胥。



    夫差下手了，他问：你有想过造反吗？

    伍子胥答复：没有。

    夫差说：你心里这样想过吧？不过，你这样聪明的人也不会说出来的。

    伍子胥问：我如何证明我是清白的？

    夫差：你死了，我就认可了。



    伍子胥仰天长叹：等我死了，你们把我眼睛挖出，挂在城门上，我要亲眼看着越军灭吴。

    听到伍子胥遗言后，夫差愤怒下把他分尸、又分扔各地。

    老百姓心中有杆秤，后人把埋葬伍子胥的山，称为胥山；把埋葬他头颅的地方，称为胥口。
    17 吴越争霸③

    伍子胥死后，夫差终于可以上天了，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在宫内，他沉溺酒色；

    在官场里，他任由伯嚭贪污腐化；

    在国外，他到处征战，将士们死伤殆尽。

    当姑苏台建成那年，吴国大旱，颗粒无收。



    勾践来了！

    他送来了下一年的种子。

    第二年夏天时候，吴国农民发现：他们用越国勾践提供的种子所种的农田，都没有发芽。

    有心人发现：这些种子都被煮熟过。

    没有了收入，农民依旧要缴纳着皇粮。其结果就是，富的变穷，穷的倾家荡产卖儿卖女。

    老百姓勉强维持着生存。



    但，更惨重的打击来了：如狼似虎的越军在勾践、以及范蠡、文种等带领下，闯入吴国。他们所过之处，犹如蝗虫，吃光能吃的食物、烧光所有的建筑、杀光全部的年轻男人、抢光能带得走的一切的一切。大地上，唯留下白茫茫一片以及哭泣的老人孩子

    受尽战乱之苦的苏州人以天为屋、以地为床，一边流浪着一边唱着一首悲伤的歌曲：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战争持续到第6年，吴国彻底战败，夫差自杀。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药，唯独没有后悔药。夫差用布蒙住脸拔剑自尽，临死前他说了一句人话：我后悔没有听从伍子胥的劝告，即使死了，也无脸见他啊。
    18 鸟尽弓藏

    勾践成为苏州的新主人，伯嚭屁颠屁颠的前来邀功请赏。因为他，勾践才得以活下来，伍子胥才被杀，夫差才国破家亡；还因为他，勾践才能以胜利者身份进入苏州。



    勾践笑问：你想得到什么？

    伯嚭问：给我个国务总理干干，行吗？

    勾践笑了：吴国重用你，吴国就亡国了；我如果重用你，你会同样祸害我；对你，最好的办法是永不相见。

    说完，他让卫兵拖出伯嚭，把他一刀over了。



    西施也被送到王宫里，勾践一见之下，那颗钢铁般的心犹如被小鹿吃奶般不停的撞击着。当场，就把她搂在自己大腿上。

    西施，自然乐得有个好归宿，自然是细腰轻扭投怀送抱。



    勾践老婆的眼里冒出了熊熊大火。第二天，她趁着勾践外出视察时，喊来一群卫兵，将西施装入麻袋，沉入太湖里。

    西施沉入太湖后，她的身体遇水即化，化成点点片片，游向太湖角角落落；后来，人们把这种鱼叫做太湖银鱼。

    太湖西山岛，有个明月湾，相传那是西施和夫差当年赏月的地方。

    还是西山岛，最大的一片花海叫做消夏湾，就是西施和她老公避暑的地方。



    第三个被杀的，是文种。

    不久前，文种的老同事范蠡给他写了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勾践可以共患难，不能齐享福，你赶快逃走吧。

    身为越国复国的头号功臣，文种安心地享受着他认为自己应得的荣华富贵。



    然而，勾践很快下手了，他对文种说：你的灭国七法，我只用3法就成功了；还剩下四法，你去天堂里教教我的老祖宗吧。
    19 中国的第一个首富

    范蠡逃走了，逃到宋国，改名陶朱公，开始了经商生涯。

    他经商讲究预见性，比如，战争前要多储存粮食，春天就要储存夏季用品等。

    范蠡经商还讲究贵出贱取，即当物价卖成大白菜价时多买多存；当物价上涨后立即卖出。



    范蠡最看重的还是薄利多销。他每次经商，只赚取1/10的利润。

    这里要插播一句：很多商人做销售时候，对自己的高昂价格辩解说：我价格贵，因为我产品好，我服务好；只有高价，才能更长久，比如奔驰，比如宝马。

    其实，这纯粹是胡说，奔驰宝马在国外根本不贵，只相当于普通工人4个月的工资。

    再以我自己来说，多年前我创业经营一个薰衣草精油品牌：香袭人。利润方面，一瓶利润是3元；质量方面，纯度超过90%（国内前5品牌，纯度基本在88—95％之间）。销量方面，每月平均销售4万瓶。

    再说我如今从事的和田玉行业，外人都以为和田玉是暴利。其实呢，据我所认识的同行来说，一般利润都是50；超过100%的，是少数。而我的价位，只是采购价的25%；这个利润差，我认为也是普通商业的合理利润了。

    至于和田玉行业里动辄几十倍的利润，我们承认也有这样的现象；但就如各个行业的违法乱纪者一样，这样的现象也是和田玉行业里的违法乱纪者。



    所以，当价格远高于价值时候，这种产品是不会长久的；毕竟客户不是傻瓜。

    真正的商业，就是薄利多销。

    靠着这个原则，范蠡很快成为了全国首富，这也是中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位首富。

    更难能可贵的是，范蠡3次成为首富，3次散尽家产用于救济灾民、贫民等。
    20 富二代

    范蠡遇到了一件麻烦事：他的次子去楚国经商，不仅违法赌博，还当众杀了人；很快被判处死刑，等待秋后问斩。

    面对老婆的哭闹上吊，范蠡让幼子带1000两黄金，送给楚国的国师、他在经商时候结识的老朋友～庄生。



    这幼子办完事正要回国，却迎头遇到他大哥。

    原来，他大哥自认是长子，坚持要出头救弟。范蠡可奈，又派长子来到楚国。



    再说，庄生收到黄金后，进宫告诉楚王说：“最近天象异常，唯有大赦天下，才能消灾除难。

    楚王当即答应，发布通告大赦天下。



    范家老大赶到楚国，正巧看到这通告，立马赶到庄生家里索要那些黄金。

    庄生感到：被耍猴了！

    他又来到王宫，对楚王说：范蠡儿子听说你大赦天下后，仗着有几个臭钱，故意当街杀人。这是不给你面子啊！

    楚王问：你说咋办？

    庄生说：其他人大赦；但范老二要杀，要立即杀，要杀一儆百。



    范蠡看到哭着回来的俩儿子，说：当初让老三去，因为他从出生就见惯了钱财，自然也不懂得珍惜。老大呢，多年来跟我风雨奔波，知道赚钱不易，他肯定舍不得这些金子……这句话，被后人演化成一个词：富不过三代！
    21 往事成烟

    再说回越国，勾践往下传了三代后，越国陷入内乱。此时，中国已进入战国时代，灭国战争更加残酷。

    越国灭于楚国。



    长平之战后，秦军围攻赵国，楚国派出国务总理黄歇救援赵国。在楚、魏、赵三国联合下，秦军大败。

    黄歇因此功被封为春申君，封地就是现在的苏州。黄歇在苏州大兴水利，被当地人封为土地神。三国时期，赤壁大战前，周瑜被调派南京，他在苏州的办公室被改造为城隍庙，里面祭奉的神灵之一，就是黄歇。

    苏州人纪念黄歇的地名，还有黄埭镇、春申湖路、春申湖公园等。

    另外，苏州的辖区自古以来就包括了上海。苏州人纪念黄歇的地名也由此延伸到上海，如黄浦江、以及上海的简称“申”。



    文章的最后，依旧是一个悲剧：黄歇有一个门客李园，把自己的漂亮妹妹李嫣送给黄歇作了小老婆。

    未久，李嫣怀孕。李园建议，把李嫣送给人到中年还没有儿子的楚王；如此，孩子出生后，就会成为新的楚王。

    黄歇照办，于是，李嫣成为楚王妃，于是，她所生儿子成为太子；李园，则成为国舅爷。

    更大的问题是，李园的野心比天高。他暗中训练了大批杀手。

    摊牌的那天，是楚王去世，黄歇奔丧的路上，被李园派出的杀手一刀毙命，他的人头被扔在野地里；当天被杀的，还有他的全部家人。

    李园，掌握了楚国的军政大权。



    然而，阴谋终有败露的一天，楚王弟弟负刍听说新楚王、也就是李嫣所生儿子实际是黄歇儿子后，发动政变，杀死了新楚王、李园李嫣等族人。

    于是，负刍自立为楚王。

    然而，仅仅数年后，秦始皇的大军压境，楚王负刍投降，被打入普通老百姓的队伍里。
    后记：

    无论是历史，还是当下的武汉疫情，都时时告诉我们：

    往事如烟，珍惜当下。

    历尽繁华，吃饱喝好！

    对此，曾担任苏州市委书记的白居易也深有同感，某次他考察消夏湾，想到西施已老，就写了一首小诗：

    离宫消暑纳荷凉，西子当年着艳妆；

    此日西风最萧瑟，只余衰柳对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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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9-24 21:37:58  更:2022-10-17 13:3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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