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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性话题]古代,长得漂亮但没有家世的女子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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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就很惨
将军和夫人伉俪情深,可夫人体弱难以生养,于是我被选中进了府。
我陪伴将军近七年,生育三子两女,到老时却无一人承欢膝下。
我于将军而言,不过是一个污点,玷污了他与主母伉俪情深的佳话;我于主母而言,也只是见证她与将军情深似海的玩意罢了。
我想娘亲了,想爹爹了,想老太君了,想桃红了,想要离开这里了。
1
我十四岁入将军府,但因将军府主母体弱多病,难以生养。
入府前是有一层层的筛选,十三名妙龄女子站成一排,由府中教养嬷嬷逐一检查,三寸金莲能否站稳于碗中,纤纤细腰是否弱柳扶风,腰臀形状是否满如圆月。
最终我被留了下来。而后由一顶小轿,于晚间抬入一座院落。
新婚之夜,当将军李广赋挑开我的盖头时,我的忐忑不安消失殆尽,只想把自己低入到尘埃里,他皎皎如天上月,即使什么也不说,仅仅是淡漠的一个眼神,已让我觉得自己只是脚下的泥巴。
入门后第二天,我给主母姚采蓝磕头敬茶,主母丝毫没有难为我,并赏给我一对翡翠镯子,将军与主母并排而坐,我余光里看到的都是他对主母的心疼与愧疚。
而我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还来不及憧憬举案齐眉的美好姻缘,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我知道,我的幸福永远都不会有了,从此之后,我在将军府上,是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仅供主人使用而已。等我诞下一儿半女,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如同用旧的器皿,最终被主人随意丢弃。
接下来的一个月,将军听从嬷嬷的嘱咐,只在我容易受孕的日子里,与我同房,但从不与我同榻而眠,床帏之间也多有不耐,我的生涩与疼痛,在将军看来不过是麻烦。
我的肚子很争气,入府两个月后,我的月事迟了两周,贴身丫鬟立刻禀告了老太君,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嬷嬷就请来了郎中相看,隐约已有孕脉。
2
诊断有孕后,我的存在感更低,被更深地雪藏在这方院落里,主母免了我的请安,老太君派了贴身丫鬟桃红来照顾我,并给了我许多赏赐,而将军则完全从我的生活中消失。
孕期的日子难挨,头三个月我吃了就吐,桃红见我着实可怜,禀了老太君,在这小院里布置了小厨房,我心中忐忑,桃红细声安慰:「主子不用挂念,这原本也是府中的惯例,自太祖起,各房中凡有孕者,皆可在孩子满岁前,特设小厨房的。」
孕期三个月后,难挨的孕吐终于结束。在一个黄昏,将军踏着晚霞而来,越过我,端坐在正厅,我俯身跪迎,将军看着我一言不发,我心中忐忑。
桃红见此,上前为将军看茶:「爷,晚上要不要留膳呢?」将军摆摆手,这才唤我起身。
我的心中更加害怕,小心地站在一侧,将军拿起案几上的书随意翻看,又挨了两个时辰,将军却什么都没说走了。
第二天嬷嬷上门,嘱咐桃红,撤了小厨房。院门也自此封闭。除每日吃食外,任何人不能随意出入。
我心中忐忑、害怕,于惶惶不安中,我终于生病了。
3
我烧得迷迷糊糊,只隐隐约约看到床前的人影。
老太君似乎来了,桃红在弯腰低声答复些什么。还有之前的郎中,也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我于三日后清醒过来,老太君特意派了嬷嬷送来各类补品与首饰,我虽出身市井,也看得出价值连城,急急跪下谢恩。
桃红也常在我的耳边宽慰:「院里小厨房重新开了,老太君说,等主子身体好了,让奴婢陪主子常到花园里逛逛,要是想到外面散散心,提前和嬷嬷招呼一声,会安排护卫及轿子,让主子尽管放宽了心。」
我感激老太君,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抄了两本佛经送给老太君。
老太君看到后,毫不吝啬地夸赞;「你的字很漂亮,这样漂亮的簪花小楷,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妾身父亲是名秀才,于乡间设私塾育人,妾身是家中独女,父亲平日里也多有教导。」
4
自老太君处回来后,我便闭门不出,央了桃红,为我寻了字帖,每日在院中晒晒太阳,练练字帖,嬷嬷许是得了老太君的嘱咐,时不时来院中照看一下。
桃红,还有身边的其他两个丫鬟,平儿与小满,却正是贪玩的年纪,我不愿她们因我之故,一个个老气横秋。偷偷与嬷嬷商量,能不能置办些风筝、毽子、皮影、女红之类的,我身子重不便出门,坐在一旁看丫鬟们嬉戏,也会万分高兴。
嬷嬷办事非常利索,第二天,东西就到了小院,饶是桃红最稳重,也逃不过孩子心性,几个女孩子成日里踢毽子、放风筝,而阳光此时正洒下屋檐,这样的日子正好。
转眼到了除夕,我的肚子已经非常大了,郎中也一再嘱咐,生产不过是这三五日。城里有名的产婆早早安置在院子里,老太君还不放心,另外从库房拿了人参,一日不落地嘱咐。
可是孩子却迟迟没有要生的迹象,府里的人慢慢就开始着手除夕,家里真正的主子们每到年底最是繁忙,除了高门大户之间的迎来送往,家里的账务盘点也最是紧要。只有桃红,每日里询问着,因我偶尔皱眉而大惊小怪。
我的肚子正是在除夕夜疼起来的,我明显感觉身下有东西流出,我害怕,唤着桃红。
因是除夕,家里仆人多调到前院与主屋做事。我便轻声叮嘱桃红,莫要声张,不过一妾室生子而已,万不能扰了前厅的贵客。只请了产婆进屋,一时间,整个小院静悄悄的,却也能有条不紊地烧水、铺床。
产婆一遍遍地让我使劲,可是真疼啊,桃红冲过来拉住我的手:「主子,疼了就喊喊,别憋着。奴婢害怕,实在不行,你咬奴婢,你咬奴婢的手,奴婢皮糙肉厚,不怕咬的。」
「桃红,我害怕,我不敢。」
「主子,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将军会怪我的。」
再往后的事情,我完全记不清了,只是后来听桃红讲,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最终惊动了老太君,后来将军和主母也来了,大家都盼着我能好。
但是情况一点都不好,我难产了,产婆哆嗦着询问「保大还是保小」,大家都看着将军,将军沉默了片刻,张口之前却被老太君拦住了。
「我去看看这个丫头,她看着不像是福薄的人。」
桃红告诉我,嬷嬷陪着老太君进了产房,老太君坐在床前,看着我苍白的脸色,还有满铺子的鲜血,颤抖着手摸着我的脸;「丫头,别害怕,御医马上就到了,会没事的。」
而我却突然像回光返照一样,突然睁开眼,攥着老太君的手一声声地唤「娘」。
「娘亲,娘亲,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好害怕。」
5
万幸的是,孩子终于生下来了。是个小公子。
我没有看过他一眼,出生后就被抱去主母院中。
只有偶尔涨奶的乳房提醒着我,我原来是生过一个孩子的。
老太君比往日更加怜惜我,嬷嬷总会夜深之后来院中细细叮嘱,桃红比往日更加尽心地照顾我。
我自己私底下偷偷地做些孩子的小衣服,被桃红发现后,她红着眼睛看着我哭,我摸摸傻丫头的头:「终归是第一个孩子,心中难免挂念,以后会好的。」
从此之后的无数个日夜,我就是这样一针一线地缝着,从深冬慢慢缝到了初夏。
窗外的皑皑白雪,也变成了花团锦簇,红的、粉的、紫的,一派姹紫嫣红。但我从来没有出过这个院子,也从来没有见过孩子。
只有桃红可怜我,会打听着告诉我:小公子的奶娘请了五位,每日里七八个丫鬟轮流照顾着;小公子今日会笑了;小公子满月抓了一把剑,将军直夸此儿肖我;小公子能翻身了,既聪明又结实。
这些话,每一句我都放在心里慢慢地嚼,和着手中的针线,成全了我心底最私密的想念。
6
而待到百花争放的盛夏,嬷嬷拿着五百两银票交给我,她在我的面前颇有些手足无措,几次张嘴,却终没说出口来。
我心中的石头却终于落了地,我想过会默默无言地老死在院中,也想过被随意发卖,却做梦也不敢想,似今日这般,拿着银两自请离去。
我感念嬷嬷的大恩大德,给嬷嬷行了跪拜大礼:「嬷嬷,此去路途遥远,请容奴婢收拾几件换洗衣物。」
「姑娘折杀老奴,老奴心中有愧,只愿姑娘今后,万事顺遂,和和美美。」
「嬷嬷,我能不能去给老太君磕个头……能不能远远地看一眼小公子?」
「这会小公子正在老太君屋里……老太君也是想要见姑娘一面的。」
我便匆忙收拾了包裹,跟着嬷嬷前往老太君的住处。
老太君见到了我,也是红了眼睛,亲亲热热地把孩子递给我,我抱着孩子,泪水只一个劲地模糊双眼,急得我赶紧去擦,生怕少看了一眼孩子。
老太君一声声地叹气:「是我们将军府对不起你,你若愿听我的话,便速速离了将军府,回乡找个老实人嫁了,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这里的一切就权当大梦一场。你若舍不得孩子,留在这里不过是吃不完的苦。这一年多来,我细细瞧你,能识文断字,又聪慧本分,若不是家里遭了大难,定也是父母手心里的娇娇女啊。」
老太君的每一句话都砸在我的心上,自娘亲、爹爹去世后,从未有人再怜惜过我。我心中明白,老太君是真心为我考量,像我这样的孤女,留在这深宅大院,早晚不过一抔黄土。而我自爹爹去世后,被叔伯贱卖,被人伢子欺凌,早早失去了任性的代价,此时此刻,若感情用事,于我、于小公子都是无妄之灾,唯有放手,方能保全彼此。
我抱着孩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太君的大恩大德,奴婢终生难忘,日后定当日日诵经,为老夫人祈福。当初若非将军府收留,我早已沦落烟花之地,这个孩子本该是主母的。今日一别,唯愿此生,老太君、将军、主母一生平安喜乐。」
我最后亲了亲孩子的脸颊,然后把孩子交到了嬷嬷的手中,跪下给老太君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
老太君别过头,挥挥手让我走。我提了包袱,擦干了眼睛,由将军府后门出府。
后门此时停了马车,车夫奉了老太君的命,要将我安稳地送回老家辽县。
7
马车不过匆匆行了一日,便被手持将军令牌的士兵截下,责令我们即刻返城回府。
待我回到之前的小院,一切如旧,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只丫环小满忙着烧热水,叮嘱我,今夜将军要过来,要我准备好侍寝。
我坐在浴桶里,用手死死地捂着嘴巴哭泣。直到桶里的水彻底凉了,才被小满强硬地拉出来。
「主子,将军来了是好事,奴婢不明白,主子难道不盼望着将军来吗?」
「小满,我只问你,桃红哪里去了?」
「桃红姐姐回老太君那里了。主子是不知道,你先前一言不发地走了,满院子的奴才心中惶恐,您不在了,我们也完全没了去处,现在您回来,奴婢们真是高兴,桃红姐姐恐怕还不知道您回了呢,知道了,一准高兴得很。」
我没有再说话,小满便伺候我着了寝衣,默默退下。
将军来的时候,我没有像往常一般起身相迎,他也浑不在意,自顾自地脱了靴子,坐在床榻上:「天色已晚,安置吧。」
我愣愣地看着这个人,仔仔细细地探究着他的神情,什么都没有,仿佛我从未生子,仿佛我从未离开,我难以自控地责问:「将军为什么要出尔反尔?既放了妾身离去,为何又做如今这般举动?」
「将军府不能只有一位公子,他日我若上了战场,偌大的将军府,靠小公子一人终难支撑。而我也不耐烦再去应付一个女人。」
「将军……我不愿意。」
「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将军府数百口人,依法令而行,奴婢更是如此。」
我满腔怒火,却不敢再宣之于口,一介奴婢,还不是任打任杀,但我心中残留的一点点自尊,终让我难以主动上前服侍。
将军见我不识好歹,冷冷地拂袖而去。
8
我与将军不欢而散,却不想第二日,院中小厮七八人,掀砖挖土,似要修整院子,见我上前,管事的主动奉承;「奴才们该死,扰了主子的清净,奴才正要禀告主子,赶巧呢这是。将军一早便吩咐奴才们,务必要给院子种上一排石榴树,寓意主子多子多福呢,可见将军看重主子,奴才们也跟着沾光啊。」
我只喃喃道:「多子多福,多子多福,将军是要多子多福的。」
管事以为我感念将军宠爱,又急急欢喜道:「将军今日还特意为院子起名叫『石榴园』,将军说,大俗即大雅,更与这满园石榴相称。最迟明日,这牌匾就能做好挂上,这可是咱们院子独一份的恩宠啊。」
我不耐烦听下去,又担心面上生忿,惹人生疑,便借故甩了丫鬟小厮,一个人回到内室。
我咬着手指,一遍遍地在屋中转圈,可一切就像我既定的卑微的命运,无论怎么转,始终走不出这个屋子。
将军的意思,不容置喙,老太君的金口玉言都能驳回,我想要再离开,只能重新思量。
我若惹怒将军,从前有孕,他尚无情,如今这般,只怕叫我生不如死;我若留下,将军爱重主母,只怕我每生一子,日子就更难过一分。他既要我延续香火,又嫌弃我惹主母伤心,便只能禁我的足,封我的院门,视我如同玩物,随意摆弄。
我人微言轻,若想活命,只能任人摆布。
日子且长,一切只待徐徐图之。
9
将军再来我的院子时,我做不到温柔小意,却也不敢横生枝节。
他要,我便给。幸好他于床榻间多是冷漠,我只生生受着即可。
此后三年,我又两次怀胎,先后生下双生子及大小姐,这三个孩子依然一出生就被抱到主母院中。
这三年,石榴园的丫鬟仆从进进出出,但我却从未踏出一步。将军念我识趣,对我及院中下人多有赏赐。我从不推拒,悄悄地收拾在我的百宝箱内。
及至我入府第五年,我又生下一女,将军问我要何赏赐。金银首饰,我这里数不胜数。
我只脉脉含情地望他:「妾身唯有一愿,感念老太君当年的救命之恩,救我与大公子两条命,如今,不能时时伺候跟前,羞愧难当。」将军沉默,既不说答应,也没说不同意。
第二日,老太君身边的嬷嬷,时隔四年,又重新踏进了小院,回来的还有我的桃红。
我便带着桃红,无论打雷刮风,日日到老太君跟前伺候。
老太君老了许多,自四年前与将军大吵一架,便一直没断汤药,我便日日于老太君跟前插科打诨,只愿老太君开怀一笑。
后来又偶然从嬷嬷那里知道,老太君自年轻始,便钟爱羽衣霓裳舞,只是鲜有人能跳出几分风采。
我便偷偷练习,多于无人处,跳给老太君看,桃红与嬷嬷直夸我貌似天仙。
老太君更是欢喜不已,与我讲起,当年便是在中秋宫廷宴上,与老将军相识相爱,尤难忘宴会上的羽衣霓裳舞。
便是与老将军成婚后,老将军仍不忘每年中秋请京城第一舞娘来府上舞上一曲。只是自十年前,老将军去后,第一舞娘也香消玉殒,老太君再无机会悦赏此舞。
10
我日日与老太君相伴,难见将军一面。
再见将军,是一个夏日的黄昏,我于百花丛中为老太君再跳羽衣霓裳舞。
将军自拱门处,突然现身,我长长的水袖便轻扫过他的脸盘,并拂过他身后的年轻郎君。
我立刻跪下请罪。自我生下二小姐,身体亏损严重,几年来不间断地生育,损耗的不仅是气血,我的身段也大打折扣。我的长相不过清秀,当初能从十三个妙龄少女中脱颖而出,不过是胜在身段妖娆,又能生养。
而自将军从我的腰间摸到一层肉肉,便渐渐不再来我院中。今日意外相见,我慌张无措,他的眼中却有一抹异彩闪过。
自那日起,将军便又留宿我的房中。
我心中暗暗生恨,日子却只能像以往那样,我被圈养在小院里,时时等着将军的临幸。只是我现在平添了许多毛病,我开始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从前看谁都和蔼可亲,如今却看谁都满眼可憎。连挂在嘴边十年的笑脸,也难再勾勒出形状。
小满与平儿只当我被将军宠过了头。只有桃红陪着我:「主子,不想笑,便不笑吧。要是主子难受,奴婢的肩膀宽阔得很,奴婢不会笑话你的。」
「桃红,五年了,我不知道还有几个五年。」
要是有一天,我装不下去,我不再谨小慎微,不再处处体贴,我想活得像个人,不知这将军府,还能不能让我活。
我当时以为这样的日子是难熬的,却不想将军府的苦,是真的没有尽头的。
11
将军带我出门,参加国公府私宴会。无论是出门,还是去朋友私宴,都是从来没有过的。
将军什么也没说,只吩咐了桃红,要细细地将我打扮一番。我与桃红皆心中犹疑,只捡了素色的衣裙,并头上几只昂贵的珠钗,虽不出挑,却也不失雅致。
将军见我如此这般上了马车,眉头微微蹙起,却也什么都没说。
到了国公府私宴会上,主宾欢聚一堂,觥筹交错间,国公府的小世子走到将军的身旁,俯着身子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如此良辰美景,广赋兄何不请佳人再舞一曲羽衣霓裳舞?」
我震惊地看向将军,京城文人雅士之间赠送侍妾,多被奉为雅事一件。更有甚者,将育有子女的贵妾赠送给子嗣稀薄的友人,更被奉为佳话。至于应友人贵客相邀,遣妾赴宴舞上一曲,则完全不足挂齿。
只是当朝天子即位以来,推崇儒家礼仪,格外重视伦理纲常,是以朝中大臣多投其所好,近年来凡是育有子女者,皆被奉为良妾,深藏闺中,轻易不接待外客。
将军端起酒杯,与世子对饮:「此种小事,何足挂齿。」
将军从头至尾,未看我一眼,我惊愣在原地,心中恍然明白,怕是来此之前,已经想好将我如舞姬般献出。
我又转头看向国公府的陌上公子,确实是世上无双,和将军一样,高高在上,他们相谈正欢。没有人会在乎蝼蚁的想法。
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我若回绝了将军,让将军面上无光,遭人耻笑:连个妾室都不服管教。明日的我恐怕就是一堆白骨。
我若高高兴兴地应了,别人赞一句「将军调教有方」,将军有了排面,他手底下的玩意才能苟延残喘地多活些时日。
而我只能选择活着。
12
自我在国公府一舞成名后,艳名远播。
自此之后,京中贵人凡有宴会者,多来相邀,将军从不推拒。
我每日傍晚由一顶小轿,抬入一座座高门大户,鸡鸣前,又由这顶小轿,晃晃悠悠地抬回将军府后门。
桃红每日守在门前眺望。
今日我在宰相府,被府上的二公子强灌了几杯酒,待见了桃红,酒气上来,整个人晕晕忽忽,只拉扯着桃红,慢悠悠地唱着小曲。
「官人误我堕风尘,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桃红立刻捂了我的嘴,将我拖拽回卧室,匆匆屏退守夜的人。
她这边刚放手,我又咿咿呀呀地要唱。
桃红就抱着我哭,我一看见她的眼泪,就不唱了,乖乖地上床睡觉。
第二天,我宿醉醒来。桃红正贴心地给我捶肩捏头,我却见她的脸高高肿起,分明是一个巴掌印。
可无论我如何追问,桃红始终闭口不言。
13
自古以来,遣妾入府歌舞,从来没有陪酒的规矩。
宰相府的二公子,本也只是家中庶子,原不该如此猖狂。
但将军府无人过问。我祈求将军庇护,将军却笑我,莫要无事生非,坏了与宰相府的姻亲关系。
主母的陪嫁丫鬟,见我急匆匆地来,又灰溜溜地走,捂嘴嘲弄,宰相府的二公子纵是有所越矩,也定是我行事妖媚。
是啊,宰相府的二公子身份高贵,纵是家中庶出,却是将军府主母的嫡亲弟弟。
我求告无门,宰相府的宴会又不得不去,便时常放一把匕首在身上。
我日日防备,却终是被设计。
这日宰相府宴会散后,我头脑昏沉。被一个丫鬟领着出府,道路曲折隐蔽,我渐渐觉出不对。急声喝令丫鬟。却不想眼前的丫鬟即刻捂了我的嘴,拖拽着我往厢房里去。
我挣扎之间,掏出匕首,胡乱刺向丫鬟。
待我醒过神来,丫鬟已倒在了血泊里。
我惊慌失措,意识更加昏沉,于恍惚间,看到不远处有侍卫手执灯笼快步跑来。
想来是刚才丫鬟的惊叫声引来众人。我再次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大腿。
待众人走到跟前,我只泪眼蒙眬地喊着救命。
14
我回到将军府休养数月,但因为刀口深可见骨,我行走虽与常人无异,跳舞却是不可能了。每到阴雨天气,伤口处更是疼痛难忍。
宰相府这几个月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是我与府中丫鬟被江湖刺客重伤,后有府中二公子当街强抢民女,大公子被传有龙阳之好,宰相府一时间臭不可闻。
我听到这些的时候,只笑人间太可笑。我当初的拙劣表演,竟也能牵涉出江湖刺客来。
不过这正是我想要的,若我无恙,宰相府为掩盖真相,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心中痛快,将军却愁肠百结。
但因主母心中忧愤,将军便寝食难安。
他常于夜深时,于床榻间,拿我发泄。
从前他不喜我,尚有几分贵公子的矜傲。如今我容颜渐衰,又曾沦为舞姬,辗转于京城高门大户之间,他待我更无一丝怜惜。
可是今夜,阴雨绵绵,我腿伤难愈,他却偏偏不断施加力量,将我的双腿强折于胸前,我惨叫连连。
这四四方方的床幔,于我恰似人间地狱,我哭号惨叫,求着有人能救救我。
我以为我要死了,却看到桃红冲上榻来,将军完全没有防备,被桃红一掌从我的身上推下。
我缩在床角瑟瑟发抖,将军双目赤红,一巴掌将桃红扇到床下。
我眼见着桃红撞到花瓶,直接倒在一堆碎片之上。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中惊痛不已,挣扎着从床上直接扑下去,一路跪爬,一点点地靠近我的桃红。
将军犹不解恨,大步下榻,甚至连一件衣服都不曾裹上,一脚一脚地踹在我们身上。我紧紧地抱着桃红,腹痛难忍,大股大股的血从身下流出。
15
待我再次醒来,已是五日之后。
我腹中钝痛,还来不及知道自己怀孕,就已经失去了它。
桃红也死了,孤零零地一个人死在柴房里,她是被折磨死的,受了伤,无人救治,躺在柴房里,甚至连一杯水都喝不上。
老太君远在寒山寺中祈福,尚未归来,石榴园又重新上了锁。
现在园中,人人自危。我也总把小满认成桃红,一时清醒,一时糊涂。院子的人也越发懈怠,人人都紧张着外面的消息,提前谋求出路。
偶尔清醒的时候,听院子里的打扫丫鬟小声嘀咕,主母前些日子怀孕了,这次怀孕已是上天恩赐,却因为宰相府的事情忧心不已,胎儿最终也没保住。这事前段时间捂得严,最后还是主母的奶娘吃酒打牌时说漏了嘴。
另有丫鬟接道:「怪不得前段时间,将军总是黑着一张脸来咱们这院子,哎,那天晚上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啥,就桃红姐姐一个人在外面守夜,还死得不明不白的。我现在害怕得很,也不知道,咱们这院子里,下一个轮到谁。」
又有人唏嘘;「发生了啥,我来告诉你,桃红姐姐平日里最重规矩,没想到背地里骚浪得很,爬将军的床,富贵没到手,反而丢了自己的小命。」
我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嘣的一声断了。
我糊涂的时间越来越多,大部分时候我都枯坐在贵妃榻上,看着窗外的石榴花呵呵傻笑。
16
三个月后,老太君祈福回来,看到我这般模样,又被突然告知桃红死了,惊怒之下,一病不起。
半年后,将军来看我,我对着他呵呵傻笑。
他蹙着眉,盯着我许久:「是我……对不起你。」
他对不起我,然后将我远远地打发到了庄子上去。
我到了庄子上,又冷又饿,管事的也总骂我是疯子。
再后来,见我无人问津,对着我更是非打即骂。
直到老太君身边的嬷嬷来接我,将我送到老太君京郊的雅园。这本是她的嫁妆,依山傍水,漫山遍野都种满了桃花。
嬷嬷给我梳头,给我洗澡,每日里将我打扮得干干净净的。
又请了郎中来看,一个个都摇头晃脑,说我得了癔症,自己不愿意醒来。可我一直睁着眼睛啊。
嬷嬷听了只是掉眼泪。
我来的时候已是深秋,嬷嬷一直陪着我,待到春天来临的时候,嬷嬷指着满山的桃花:「姑娘快看,桃花红了。」
是呀,桃花红了。
桃红了。
桃红了。
漫山遍野的红。
也是柴房里洗不干净的红。
却还没有人来血债血偿!!!
17
雅园的桃花,开在山上,也开在我的心里。
我的病竟一点点地好转了,乍一瞧,与之前并无二样。
我随嬷嬷返回将军府,老太君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时隔一年后,我们又能坐在一起安安稳稳地吃个早饭。
等晚间休息,老太君留我在她的院里休息。我摇了摇头,还是回到了石榴园中。
小满、平儿,其他人都在。一切都没有改变。
我回来的第三天,将军再次登门。我笑意盈盈地给他奉茶,这对将军很受用。
晚间于榻间,我使尽浑身解数,勾得将军情难自控。将军待我也越发温柔。
我陪伴将军近七年,为将军生育三子两女。得到的只是:沦为舞姬,被人羞辱;怀有身孕,被人殴打;绝望发疯,被人遗弃。
如今再见我,他心中那一点点难得的愧疚,因为我的温柔小意,一点点地放大。
我于这小小的石榴园里,依靠这一点点的愧疚,如履薄冰地谋算着。
我对将军更加温柔如水,也更加谨慎卑微,更是再未跨出石榴园一步,连老太君也不见了。只每日于园中读书练字。
将军来时,我言笑晏晏,他有时不顺心,动辄对我横眉冷对。我只乖巧地跪在他的身侧,像一只小猫,只等他心情好了,撸撸毛,他就开心不已。将军时常感叹;「还是你这里省心,采蓝若有你一半贴心,我这一生便真真圆满。
「我与采蓝自幼相识,她性格孤傲,却自小才名远播,就连皇后对她,也是多有宠爱。」
「主母向来都是最好的。」
「犹记年少时,她调皮,闹着摘果子,我便站在树下高高地举着她;她爱热闹,留恋市井繁华,我便扮作小厮,日日守在她的身旁,既不毁她清誉,又能护她周全;每每下了学堂,我早早跑到东市,买了年糕给她送去,在她家磨磨蹭蹭至晚间,那时候母亲总是笑话我,说我是泼出门的儿郎。」
「将军与主母两小无猜,自是与别人不同的。」
「采蓝的胆子也大得很,我们成婚不久,陛下便急召我出征,我不舍却无奈。不想那丫头胆大包天,对外谎称生病,闭门谢客。却悄悄扮作商旅,一路随我来到边疆,我这一生定不负她。」
「主母待将军的情谊,自是天下无双的。」
将军絮絮叨叨地讲,我坐在他的怀里时不时地应和。有时候与主母闹了别扭,他也会询问我,能不能想法子叫主母开怀。
「主母既然留恋市井繁华,不如将军学个变脸,定能逗得主母开心,比得上世间的任何珠宝。」
18
将军与主母的感情越来越好,来我这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只有与主母置气时,他才会来我这院子里坐一坐。
他来的次数少了,却比之前待我多了几分怜惜。
「你没事也多到花园里走走,成日里窝在这院子里。再好的身体也都垮了。」
我泪盈于睫,楚楚可怜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妾身知道了。」
七年岁月已逝,这个多次封我院门,逼我一生蜷缩在石榴园的男人,七年后,终于松了口,我原也是配在这将军府里走一走的。
将军府很大,七年的时光里,我却只走过两条路:一条通往后门的路,从那里入府,又从那里夜夜辗转在高门大户之间;另一条是给老太君请安的路,顺着小路,于清晨和傍晚,悄悄地来去。
七年的时间,我第一次站在了将军府的后花园里,在阳光下,在来来往往的奴仆间。
小满陪着我,我倚靠在荷花池旁,喂着池子里的鲤鱼,看它们争相讨主子的欢心。
我也曾在这里遇到过我的孩子。他们从我眼前目不斜视地走过,和他们的父亲,和将军府的主母,和我曾经见过的高门子弟,一模一样。
我屈膝给我的孩子们请安。
「大公子好。」
「二小姐好。」
19
边疆战事再起,天子命李广赋将军即刻挂帅出征。
主母第一次喊我去主屋问话。
我随主母身边的大丫鬟进去,怯怯地跪在地上,主屋摆设无一不精致,主母更是光彩夺目,如珠如玉。
主母身边的嬷嬷亦在打量我,我虽比主母年少八岁,可无论是身段还是脸盘,都差主母远矣。她看我的目光里都渐渐有了嘲讽和轻慢。
主母挥退身边人,我的身子俯得更低。
「将军不日将远赴边疆,此去生死难料,归期难定,他又向来不会照顾自己。我原是想陪着去的,但是家中孩子难以割舍,老太君也卧病在床。你在将军身边伺候多年,他用惯了你,你此次陪他前去,用心伺候,待此次归来,我便做主,放你归乡。
「此事我已禀了皇后,虽不合礼数,但也不是没有前例。你只管安心跟着。」
我口中诺诺称是。主母挥手令我退下。
我于七日后随将军部队出发,长途跋涉一个月后到达瞭城。
瞭城内人人皆露惊慌之色,大街上人烟稀少,且皆行事匆匆。偶见路边孩童更是哭啼不止,个个面黄肌瘦。
大将军持虎符接管城中一切事务。也早有部将为我们安排了住所,小院的前主人乃是城中富户,早已携着家眷南逃避难去了。
我随小满将落脚的小院收拾妥当,小院虽然空置已久,但是家具尚完整。至晚间将军归来,我与小满勉强做出一桌饭菜。
待吃了晚饭,我让小满早早安置了休息。我一人于灶间烧了一锅水,给将军仔仔细细地洗了脚,用心服侍他躺下。将军累极,片刻就闭了眼睛。
20
瞭城易守难攻,将军改变前任守军的作战方法,只守在城中闭门不出,任敌军在外肆意叫嚣怒骂。甚至遣使为将军送来女人衣物。
此时已是隆冬,北方草原地区本就缺衣少食,瞭城久攻不下,城外的士兵已渐有溃败之态。但瞭城内也是哀鸿遍野,战事旷日持久,城中富商曾联手哄抬物价,将城中银钱剥削几轮,榨无可榨,又纷纷举家搬迁,空留一座千疮百孔的城。
军师部下皆愁眉不展,谋士贾羽秘密地给将军提议,瞭城西出一百里处,有一天然粮仓。
几日后,将军悄悄指给贾羽一支暗卫,带回满满几车鲜肉。道是京城粮草已到,与民同庆。城中老幼皆欢欣鼓舞。
我于夜间战战兢兢,几次从梦中醒来,大喊大叫,将军一巴掌呼在我的脸上,直骂我:「妇人之仁。」
我惊战不安,却不敢再打扰将军休息,只蜷缩在床角,睁眼到天亮。
待到鸡鸣,匆忙收拾了自己,给将军做了几碗素菜。又服侍着将军用餐。
将军难得对我有几分怜爱,唤我坐在一起,与他同食,见我依旧魂不守舍,责令我跪下反省。
「妇人之仁,不要误我大事。此事若在城中泄露半分消息,我拿你是问。」
将军走后,我一人枯坐园中。
天然粮仓,乃辽县上百口老弱妇孺。
因为靠近边疆,连年募兵,村中男丁多战死沙场,老人失去了儿子,女人失去了丈夫,却有嗷嗷待哺的孩子难以养活。
待爹爹带着我和娘亲来到此地时,这里的女人多是做着皮肉生意,养活着一家老小。
这里声名狼藉,不断有守城士兵,或者往来商旅之人,来此寻欢作乐。
爹爹怜惜她们,但自己身无长物,只能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在村中设立私塾,孩童无论男女,皆可于此读书,不收束修。
他们那么努力地活着,却依然逃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命运。
将军不过自导自演了一出土匪戏码,他们便都变成了这满城吃食。
自此之后,辽县没有了。邻居家的小黄狗,和爹爹私塾里努力攒钱,约定待我及笄上门求娶的小小郎君,全部都没有了。
我终于无乡可返了。
21
将军至此一月未归,只派了小厮取走常用衣物。
待我再见到将军时,已是满城欢呼,敌军已退,瞭城安矣。
将军亲率一组亲兵,夜袭敌营,烧其粮草,声名大振。满城百姓,无不欢欣雀跃。
将军见到我,意气风发。我与他翻滚床榻,昏天暗地。
将军餍足,与我相依于床榻,缠绵不已,之前的不愉快仿佛从未发生。
瞭城危机已解,但城中百业凋零。将军走后,府衙知府出身寒门,难以支撑。而将军出身高门,京城姻亲、子弟、同僚不计其数,将军夫人深得皇后喜爱,将军本人又圣眷正隆,于此地大刀阔斧地改革一番,无人敢也无人能取其性命。
圣上命将军留下,此后五年,将军与富商握手言和,大批富商陆续返回瞭城,城中百业渐渐兴旺。
这五年中,北方敌寇每年秋冬依然屡次侵犯,将军伤其精锐,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时之间,难以杜绝。
第六年,瞭城内,百姓只知李广赋将军,而不识当朝天子。
第七年,天子急召将军回京,然北方敌寇突然大肆进攻,将军不得不留守瞭城。休战之后,有北方外族常出入将军小院。
在瞭城的这七年,我先后又生育二子二女,出生后,将军另外安排奶娘照顾,孩子半岁后,随奶娘返回京师,仍放在主母名下。
我与几个孩子,每年不过除夕得见一面,七年四次生离。
22
待到第八年,天子一天三次下令召回将军,并随信奉上主母的头上步摇。将军和我才终于回到了京城。
回到京城,我先去看了老太君。
老太君已经认不得人了,身边伺候的老嬷嬷也已经故去。如今在老太君身边伺候的人,看着虽也尽心,却只把老太君当木头人般伺候,院子里死气沉沉。
我知道,老太君定是不喜欢的。
我便恳请将军,自己留在老太君身边伺候。将军许我,白天伺候,晚间依然回石榴园。
我夜半回到石榴园中,多半时候将军也在。我如今已经二十九岁,又多年在瞭城风吹日晒,容颜早已不再。将军虽已经年过四十,却依然英姿勃发。
我伺候他洗漱,他也不喜欢再假手于人。瞭城八年,许多习惯已经深入骨子。我们躺在床上,他的手一遍遍地抚摸着我的脸。
「老太君快要不行了,你多陪陪她。她虽然不是我的生母,却对我有养育之恩。你代我,多尽尽孝。
「如今回了京城,你也多置办些衣服首饰。」
「妾身都晓得了。」
将军翻身压在我的身上,一夜芙蓉帐暖。
23
回京第二年,老太君去世了。走的时候,身边只有我一人。
那是一个很明媚的清晨,老太君的精神出奇地好,她唤来院子里的管事,拿了账本与我一笔笔地核对,铺子、庄子和许多书画、珍玩,这些都是她的嫁妆,待她去后,留给我傍身;一会又迷糊起来,一遍遍叫着我「巧姐儿」,那是她唯一的女儿,婚嫁不过一年,就不幸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待到太阳升到正午当空,日光正好,老太君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院里的管事在我的面前咚咚磕头,请我为老太君做主。老太君的身子虽不硬朗,但也不至于这么快撒手西归,他心有疑虑,几番查找,才在药渣里发现了猫腻。
我抱着老太君坐到傍晚,心里最后的一点暖意层层剥离。
偌大的将军府,无人真心待她。她却从不亏欠任何人。她悉心教导将军,替老将军守住了将军府;她从不苛责主母,省去晨昏定醒,早早给予中馈之权。就连我,卑贱如尘埃,也得她多年照拂。
我这样的人,是不配的。
我欺瞒老太君,我知她痛失爱女,便于我难产中算计她,喊她「娘亲」,求她庇护。
她庇佑了我,我却任她这般死去。
24
待到第二天清晨,丫鬟们推开房门,惊吓不已。
我竟已是满头华发。
将军与主母也姗姗而至,从我手里抢走老太君。
老太君死后,极尽荣宠,哀乐三日不停,圣上亲临将军府,追封一品诰命,并大赦天下。
老太君去世后,子孙皆要服丧三年。但是大公子已经年十五,只能尽快成婚。
婚事由主母操持,定的是宰相府的嫡亲姑娘,两家人亲上加亲。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快速过礼。日期也很快定了下来。
而我孤身一人被主母下令锁在石榴园中。此时小满早已嫁人,园中只有一聋哑婆婆。
一日三餐,有时有人送,有时就不小心被忘了,如同我这个人。
待到将军想起我时,我已如垂暮老人。他见我如此,有意外,却又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我依然伺候他洗漱,他依然抱着我,拨弄着我的手指。
「你现在可真是丑啊。」
「是啊,妾身自己也自惭形秽。」
「……等我们回了瞭城,找最好的女医给你调养。」
「主母不会同意的。」
「你不要怪她。成婚时,我承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后也曾许下重诺,所有子嗣交由她抚养。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瞭城八年,每次孩子们走了,你都要大病一场,我便欲将小小姐交给你抚养。我没有料到采蓝会失声痛哭,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
「所以只是这样,便要了老太君的命吗?主母只要有一点点不开心了,便要奴婢千倍百倍地去偿还?如果是这样,那奴婢现在确实是生不如死。」
「你不是一直很聪明吗?」将军突然发怒,恶狠狠地掐着我的脖子。
我是一直很聪明,我闭园不出,我寻求老太君的庇护,我也从不主动出现在孩子们的面前。瞭城内的鬼鬼魅魅,我更是视而不见。
我心里清楚得很,将军如今舍不得我,不过因为,我是他的习惯,也是他心中的恶。他从不曾善待我,将我如同玩物般随意处置。在我面前,他可以不是世人眼中的明月,也可以化作恶鬼,他的野心、他的无情,只有我知道得最清楚。
他看不起我,可这世间,偏只有我最能懂他,他自己也曾说过:「好几次都想弄死你算了,不过你很机灵,每次都做对了选择。留你在身边,尚有几分乐趣。」
可惜他们这些贵人们不知道,狗急了也会咬人的。
25
将军留在我的院中不过一夜,主母便一病不起了。我的儿女,守在她的床前,个个嘘寒问暖。
我躺在石榴园中,形同厉鬼,桀桀大笑。
我的儿女们为主母不平。女儿们结伴来到石榴园,叫嬷嬷扒了我的衣衫,绑于园中,赐我鞭刑。儿子们由大公子带着,跪在将军书房前,请求他们的父亲立即杖毙了我。
奴仆至我的房中一通打砸。可惜我的屋内,除了被褥,不过两个窿衣箧而已。便有奴仆为讨主人开心,兴冲冲地将窿衣箧砸在院中。里面全都是孩童大大小小的衣物,一共九个包裹。众人全都呆愣在场。
将军怒气冲冲地来到院中,看到的是这般景象。
瞭城八年,我做针线活时并不避讳他,他见过几回,还嘲笑过我何必多此一举。可他不知,我竟是做了这么多。而我自己这几年,日日夜夜伴在他的身侧,每季的换洗衣物不过两件。
跟来的儿子们和女儿们也都看到了,他们也许终于想起来什么,可是,很快又别过了头。
将军上前为我披上外衫,下令将当日院中的奴仆全都乱棍打死。
主母第二日也踏进了石榴园,我入府十五年,这是她第二次主动见我。更是第一次踏入石榴园。
她出身高贵,根本不屑跟小妾一般见识。只要她皱一皱眉,自然有无数人替她出气。她只需放任不管,一切就会如她所愿。
她知道我归乡心切,知道将军无心于我,所以迫我与将军同去瞭城。
可是她不知道,自桃红死后,我只想血债血偿。
此时,她亲自派人将我送上马车,她笑意盈盈:「我说过,要送你归乡的,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去吗?「
26
我离京三日,解决了押送我回乡的小厮,用的是他们随身携带的毒药。
我离京十天,京城就变了天。
将军府大公子大婚当天,被御林军包围查抄。将军李广赋通敌证据确凿,大将军被当场诛杀,主母及将军子女,皆收押至死牢。宰相府也受到牵连,数百人下了大牢。
半个月后,我与老太君的管事会合,管事带来圣上口谕,赐我免死金牌,赠我黄金万两。
一个月后,我与管事回到辽县。这里慢慢又有了人烟。战乱之后,普通百姓流离失所,辽县城内却有不少良田,便有胆子大的择此栖身。后来,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这座空城又重新有了生机。
一年后,我于辽县病逝。窗外柳树成荫,桃花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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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桃红柳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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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限是昭君出塞,坐马车;
下限也是出塞,坐马屁股。
我撞见一个乐伎偷穿我的祭服。
正要打死她时,我身边的小太监跪在我面前,为她求情。
我冷冷开口。
「本宫成全你的爱护之心,免了这顿责罚。」
「那就全部赐死吧,也好让你们在黄泉做一对苦命鸳鸯!」
1
我撞见一个乐伎偷穿我的祭服。
她身边飘过一行行字:
【明明都是皇帝的女儿,步贞只能偷穿公主的衣服,还要被恶毒女配打手十下,心疼!】
【岐山公主又蠢又坏,幸好贞贞不屈服,还有男主暗中相助,活该她被褫夺封号流放鞭尸!】
我,岐山公主本人:「?」
果然乐伎名唤步贞,口称只要公主息怒,自己甘愿受罚。
我大手一挥:「打手二十!」
打十下不服,翻倍还打不服你?
春草将步贞摁住,小康子的荆条却迟迟地没落下。
「殿下私用重刑之事传出去,会惹来非议啊。」
乍一听,真是忠心护主的好奴才。
可惜弹幕告诉了我真相:
【小康子惦记了贞贞十几年,就算变成了岐山公主的奴才也没有叛变,好感动!】
【可惜温柔的邻居哥哥变太监了,配不上贞贞。】
我笑问:「这里是本宫的寝殿,所有侍者都是本宫的心腹。谁会把此事传出去?说出来,本宫重重有赏。」
小康子「扑通」跪下:「奴才不敢!」
他仍不死心:「只是这乐伎的手生得细嫩,奴才怕打坏了。」
春草想不通,温顺聪慧的同僚怎么会做出这等蠢事,还在给小康子使眼色。
我淡淡地看春草一眼。
春草立正,说:「私闯公主寝殿、冒犯公主威仪、扰乱祭祀仪制,数罪并罚,足以发落慎刑司了!区区打几下手心,已是公主仁慈。」
这是我给小康子的最后一个机会。
他没抓住,执拗地不肯行刑。
春草也不再帮他,满脸冷漠。
我冷笑着想,如此情深义重,怎么配不上步贞?
我说:「本宫成全你的爱护之心,免了这顿责罚。」
小康子松了口气。
我补充道:「再赐她与你结为对食。」
步贞尖叫:「我虽是乐伎,但也是良家闺女,公主怎么能让没根的东西侮辱我的清白!」
小康子本来急着请我收回旨意,一听步贞的话,愣住慢了一步,才缓缓地说:「公主误会了。」
春草给了步贞一巴掌:「小贱蹄子,竟敢对公主不敬。」
我说:「本宫误会了?那就让这乐伎自己选,挨三十下还是和你做一对恩爱夫妻?」
步贞毫不犹豫地选了挨打。
小康子目露不忍,拿起荆条。
我道:「春草,你来打。」
春草夺过荆条,打得又狠又准,「啪啪」作响。
【春草不愧是岐山公主的忠实走狗。】
【春草只是被活埋,真不解恨!】
小康子被挤到角落,面色惨白。
步贞惨叫几声,被太监拿又黑又臭的破布堵了嘴,边呕边哭。
三十下打完,她的手心肿胀渗血。
她挣扎着吐出破布,这时才哭诉:
「我认罚,可祭祀的雅乐需要芜琴伴奏,只有我会芜琴。如今我的手被打坏了,无人可替。」
【傻眼了吧,在这荒凉的行宫,岐山公主上哪里再找一个会芜琴的乐伎?】
【这次是岐山公主被渣爹厌恶的开始,等男主的杀招使出来,岐山公主就要被褫夺封号囚禁了,落到流放鞭尸的下场,哈哈!】
春草气急:「你还想赖在公主身上?」
步贞可怜兮兮地说:「打我手心确实是公主罚的,我能怎么办呢?」
我笑道:「那你以死谢罪啊。待未时,赐杖毙。」
我直接要步贞死,男主还能缩在暗处不出现吗?
父皇母后举案齐眉,我以本朝第一名川之名为封号,荣宠无上。
我迫不及待地要知道,究竟是谁有本事让我落到流放鞭尸的下场!
2
步贞由楚楚可怜的惶恐变为大惊失色的恐慌。
【岐山公主真该死啊!】
【恶毒女配现在跳得越欢,以后死得越惨!】
步贞被拖走,春草小声地对我说:
「不愧是我家公主,雷厉风行。可若真的打死她,咱们反而从有理变作没理。
「奴婢以为,应该先将她关押,再速速请太乐令来商议应对之策。」
春草,你也不愧是我的忠实走狗……呸,忠仆良友。
我怎么能让你被活埋!
我也小声地对她说:
「本宫知道,你去准备个……
「你想,是谁助她潜入此处,让本宫看见她偷穿公主祭服?
「是谁让她变得独一无二、无人可替,给本宫设下这个局?
「究竟是谁,想给本宫扣上骄横妄为、不敬祭礼的罪名?!」
春草瞬间明白:「奴婢这就严守各个门口,彻查今日值守之人。」
临近未时,步贞的帮手不得不去请救兵了。
然后被抓住,逼问出同党。
除了小康子,还有三个侍卫。
最后被供出来的那个侍卫,突然杀了同伙又自杀。
小康子也要自杀,我淡淡道:「死光了,还有谁能护着你的童养媳?远水可解不了近渴。」
小康子满面灰败:「殿下连这都知道,原来是早有防备。」
错了,我是刚从弹幕看的。
弹幕还说,我是恶毒女配,母后是善妒外室,父皇是瞎眼渣爹。
步贞是全世界都对不起她的小白花女主,还是流落在外的公主。
男主暗恋步贞,一直在暗中帮她,让我下地狱赎罪。
弹幕嘲我自不量力。
可笑。
母后出身满门忠骨的簪缨世家,父皇是万民称颂的贤明君主,我亦饱读诗书、明辨是非。
如果我们守护自己的地位和尊严是不知好歹,那步贞和男主谋权篡位,凭什么就是不甘平凡?
史书由胜利者书写。
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休想得逞。
我笑问:「被她骂是没根的东西,感觉怎么样?」
我还记得十年前,小康子是如何浑身青紫地扑到我脚下,哀求公主垂怜,带他脱离大太监的淫辱,发誓要当公主最乖的狗。
他苦笑:「幼时贞儿给我的欢喜,足够我回味一生。贞儿说我没根,她不知道,我的根就是她。」
春草骂他:「你倒是对得起她了,可你怎么对得起公主!」
他神色平静:「公主有父母疼爱,享金尊玉贵,怎能懂贞儿的苦?」
又深深地跪拜:「奴才来世再报答公主!」
他撞柱而亡,春草没能拦住,不过听见了他带着泪的遗言。
「公主……小心身边人!」
内侍中的叛徒都抓出来了。
我的身边人,不就只剩皇室中人?
小康子感情用事,不堪大用,未必与幕后黑手有多深的关联。
而那三个侍卫,都是母后拨给我的。
有人来报:
「殿下,那些人往外递消息,是往皇后娘娘的坤宁宫去的。」
3
未时到,太监请我出去观刑。
步贞在烈日下暴晒,已有中暑之症。
【贞贞好惨,岐山公主这个贱人什么时候能下线?】
【再坚持一下,救兵就要来了!】
果然,母后身边的一等宫女凝妆来了。
她要我放人,我问:「母后的懿旨呢?」
凝妆说:「皇后娘娘传的是口谕。」
我不客气道:「你一张嘴说是就是?母后传口谕一向有三个宫女,互为佐证。你连规矩都弄不清?」
凝妆在母后身边不算资历很老。
之前的梳妆宫女酒后失言被重罚,而她善于梳妆又温顺寡言,母后便破格将她提到一等。
很多人眼红,等着抓她的错漏。
她为母后做事,绝不会如此粗心。
我质问:「究竟是谁让你来的?」
凝妆脸色微变,飞快地找补:
「是殿下的侍卫怕闹出人命,便想请皇后娘娘拿主意。却不巧,娘娘和陛下去花园纳凉。
「奴婢怕误了事才私自先赶过来,请殿下谅解。」
春草想请母后过来对质,我摇摇头。
想必,早在步贞被我扣下时,就有人谋划着要将母后支开,让凝妆来假传口谕。
只是没想到,一向对母后言听计从、对凝妆也十分熟悉的我,竟然会提出质疑。
凝妆笑得温婉:「殿下顽劣,可不要让娘娘忧心啊。奴婢瞧这根刑杖粗壮,很容易打死人。
「这乐伎是太乐署的人,过几天就是祭祀大典,万一挨了一杖就……奴婢这嘴,不说了。」
我看了一眼步贞,弹幕正在得意:
【凝妆不愧是男主的心腹,不过也挺不知好歹,以为能上位,但男主只爱贞贞。】
【这么猛的刑具,岐山公主虐待宫人的罪名逃不掉了,没打也是洗不清。】
我让人把步贞送回太乐署。
笑道:「凝妆,你这嘴真贱,本宫罚你一杖。」
不等她反应过来,早就摩拳擦掌的春草举起比胳膊还粗的刑杖,狠狠地往她头上敲。
凝妆吓得大叫:「岐山公主杀人了!殿下救我啊!!」
她捂着头浑身发抖,还沉浸在恐惧中。
还没意识到,被打烂的不是她的头,而是刑杖。
春草丢开黏手的刑杖,从凝妆头上捻起一片碎片,笑道:
「一根用棉絮和热糖做的空心假刑杖,怎么把凝妆姐姐吓成这副样子?你也知殿下爱玩,可不要怪罪殿下呀。」
凝妆渐渐地缓过来了,依然镇定:「就算公主对我有误会,也无权私自处置我,要请娘娘定夺。」
我给春草使了个眼色,春草一脚踢得她跪下,一手掐着她的脖子,将她的额头摁在地上。
我缓缓地说:「误会?本宫正在努力地想,是谁常常夸你梳妆的手艺好,才让母后如此器重你。」
她笃定见到母后就能自保,是觉得见到了皇后就也能见到谁?
「我想起来了,你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何苦要替他卖命?」
4
上位?
要想让人承认一个罪名,就要先扣一个大到承担不起的罪名。
凝妆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呼吸不畅,头脑充血,容易冲动。
她一定会为身后的人掩护。
一个皇子和一个宫女之间的罪名。
能最大程度地毁掉皇子的是什么?
我过于震惊似的捂住嘴:「凝妆,你明年就二十五了吧?按规矩要出宫,你却因为他而不想走。他真是胆大包天,竟和你私相授受。
「母后这个时候去花园,是不是你们想趁母后不在,偷行男女苟且之事!
「他不仁不义、不贤不孝,淫辱嫡母身边的贴身宫女,这是大不敬的罪名,你们奸夫淫妇——」
凝妆的脸已经红得像烫熟了。
终于冲动道:「殿下坐在那个位子上,怎么可能犯此大错!公主怎么能辱殿下名声……」
很好,我知道是谁了。
凝妆也意识到什么,语速放缓,而后颤声地问:「公主诈我?」
春草高声道:「不愧是我家公主!」
我拍掌大笑:「果然是自以为稳坐太子之位的大皇兄,齐王。
「凝妆,本宫想成兄之美,贵妾的身份你可满意?」
凝妆浑身发抖,一摊烂泥似的瘫在地上。
她现在入齐王的后宅,就坐实了齐王与嫡母的婢女有私情。
齐王二十大几,早就过了需要皇后安排房中人的年纪。落下这么大的污点,绝不会放过她。
什么贵妾贱妾,不过一具白骨。
她带着哭腔道:「奴婢任凭公主吩咐。」
我为她拭去眼泪:「哭什么?你是聪明人,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一切被弹幕评价不知好歹的,都可以是我的盟友。
凝妆问:「公主要奴婢欺骗齐王,掩瞒那乐伎之事?」
我摇摇头:
「不,恰恰相反。
「你回禀齐王,那乐伎的手绝对无法弹奏了,方圆百里内也找不出另一个会芜琴的乐伎。
「而岐山公主骄横无礼,不仅不思补救,还放言区区祭祀雅乐,缺了一个乐伎又如何,反正自己是嫡公主,绝不会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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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山公主华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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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霍府当了多年丫鬟,一直老实本分。
直到某夜王爷失控了,将我抱上了床。
芙蓉帐暖,一夜旖旎。
可上一个爬王爷床的人,已经被送去了乱葬岗。
第二天,望着自己浑身暧昧的痕迹,和在身边熟睡的王爷。
我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跑!
1
寒冬将至,这年我刚满十五。
爹娘一大早破天荒地给我和小妹一人煮了个鸡蛋。
这鸡蛋白里透着黄,晶莹剔透,闻着味可香了,可我却不敢吃。
往年寒冬腊月连米都吃不起。
娘居然舍得煮鸡蛋给我和小妹吃。
以往鸡蛋都是留给弟弟吃的。
我和小妹只能等弟弟吃完鸡蛋喝口汤尝尝味。
我犹豫着没敢动手,小妹倒是等不及吃了。
「娘!我也要吃!凭什么她们俩有我却没有?」
弟弟一筷子将我碗里的鸡蛋抢走。
我娘却着急地抢回来:「你个兔崽子!以后有你吃的!」
转头笑着把碗推向我:「来,月芽,你跟妹妹赶紧把这鸡蛋吃了!」
我吞了吞口水,到底没抵住诱惑。
三两口下肚,全身上下暖融融的。
这鸡蛋,真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2
「月芽,莲儿,来见过玉婆。」
那婆子上下打量着我和妹妹:「两丫头五两银子收了。」
听着他们嘴里的「卖钱」、「收丫头」、「银子」。
我才明白,爹娘这是要把我和小妹卖给牙婆!
我嘴里哪里还有半点鸡蛋的香甜。
只觉得嘴里泛苦。
小妹吓得跪在地上,泪如雨下:「爹娘!求你们别卖我!我以后什么都不吃,我就光喝水就成!别卖我好不好?」
爹娘哪里理她,只一心想那婆子再加些钱。
「咋这么少啊?玉婆子,我听说隔壁王婶子家姑娘卖了十两,我家两个姑娘咋只卖五两?」
玉婆子白眼一翻:「人家姑娘是卖到北城霍府去的。」
「啥?」
「北城霍府是什么地方,卖进府的奴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签的可是死契,可不把人命当命,进去就别想出来了。」
玉婆子看着我娘游移不定的脸,有些鄙夷:「有点良心的,谁愿意将孩子卖进去。」
我娘讪讪地笑了笑,心想若是两个都卖进霍府可有足足二十两。
「我去!」我抢她一步开口。
我娘眼睛一亮:「你说啥?」
「但小妹不许卖!」我定定地看着她。
「那怎么成?多个人得多张嘴吃饭了!」
我冷笑,平日里我和小妹两人加起来也没弟弟吃得多。
「你不答应,我就去跳河,让你们一两也拿不到!」
3
僵持之下,爹娘终于松了口:「只要你进府后将每月的月钱寄回家里,我就多养这赔钱货几年。」
呵,月钱,我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他们却只惦记着我的月钱。
小妹哭得泣不成声。
我擦了擦她的泪,轻声说道:「莲儿莫哭,你等着姐姐,姐姐一定想办法带你走!」
「姐姐!」莲儿忍不住抱着我痛哭。
那边爹娘数着银子,高兴地把烧鸡从柜子里拿出来:
「儿啊!快吃!咱以后有肉吃了!」
弟弟连忙大口吃起肉,一口接着一口。
我娘却斜眼盯着莲儿:「你自己说的啊,你留下什么也不吃,光喝水就成。
「这烧鸡是留给你弟弟长身体的,刚已经白给你吃了个鸡蛋,哭完了赶紧去干活!」
我气极反笑,冲上去撕了个大鸡腿,塞进莲儿的手里:
「莲儿吃!姐姐的卖身钱你怎么吃不得?」
「你这臭丫头!」
我双手一叉,护在莲儿身前。
许是从未见我如此彪悍的模样,爹娘到底还是没敢出声。
我守着小妹吃完大鸡腿。
抹了抹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真的不明白,我娘也是女人。
为什么她可以这样对我和妹妹?
她总说她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
那我更不理解了。
明明自己受过伤,为什么还要将同样的伤加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往后我若有了孩子,不论男女。
我定不让他们受一丝伤害!
4
玉婆子将我送到霍府,便赶紧走了。
北城霍府诚如玉婆子所言,死气沉沉。
听说霍府的主子霍云容是京城被贬的贵人。
仕途不顺、怀才不遇,因而性格极为古怪。
府里人人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主子丢了小命。
我来不过五天,里院就抬出了五人。
那盖着白布的尸体从我耳边擦过,鲜血流了一路。
我冷汗涔涔,低着头动也不敢动。
可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啊!」
不好!是和我一同进府的银儿。
她与我小妹同岁,到底没忍住害怕叫出了声。
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府里,却极其尖锐。
5
「是谁?」男人的声音沙哑而慵懒,却像是从地狱传来的。
我不由打了个寒颤,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瞬间,银儿就被拖到他跟前。
「公……公子饶命!奴婢知罪!」
「哦?你知何罪?」他邪魅一笑,倒像是真心在问她。
她被他绝世的容颜惊得羞红了脸:「奴婢……怕血,一时害怕……」
他却转瞬带了杀意:「怕血?可我却爱极了。」
他抬了抬手。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侍卫牵了一匹马进来,丢下一把刀。
「本公子最爱看鲜血如鹅毛般四处飞扬的美景,你若是让我满意了,我就饶你一命。」
说完就端坐在那儿,一副看戏的模样。
银儿颤颤巍巍地拿起刀,还没上前。
那马似是感应到危险,一声嘶鸣,将银儿又吓得瘫软在地。
那上位者冷笑一声,再不带丝毫感情:「带下去喂狗。」
我紧握着拳头,指尖泛青。
这霍府里人命果真如草芥。
可若我今日如同他人一般当个旁观者,又和死人有什么两样。
左不过一条命丢在这儿。
我牙一咬,捡起地上的刀。
钻进马的胯下,一刀开膛破肚。
马一声哀鸣,瞬间倒下。
我翻身滚到一旁,不顾全身污血,跪在地上:
「银儿妹妹还小,奴婢替妹妹动手,求公子饶了……」
「抬起头来我看看…… 」
我抬起头对上那人,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脸庞干净洁白,棱角分明。
高挺的鼻、薄凉的唇,恍若救世的天人。
只是那双清明透澈的眼,为何带着嗜血的冷?
6
「胆子倒是不小……可本公子最讨厌强出头的人。」
我心里咯噔一跳,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不停地求饶。
「若是……」
他话锋一转,带着些许玩弄:
「若是,你把这肉吃了,让我看开心了,兴许能饶你们一命。」
他笃定了我吃不了这生肉。
我却松下一口气。
往年冬天,我和小妹喝着冷水望着田间的牛羊流口水。
穷人的冬天,只要有口吃的,哪怕是吃生肉也是吃得的。
我用刀挖出几块肉,嘴里血腥味四溢。
我喉咙一咕噜咽了下去,一口接着一口。
周遭的奴仆有些忍不住吐了一地,可我依然面不改色。
「行了!」
许是觉得恶心,那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终是从阎王手里抢回了我和银儿的命。
银儿止不住地朝我磕头:「谢姐姐救命之恩!谢姐姐救命……」
我嘴角一咧,胃里如波涛翻滚,呕的一声全数吐了出来。
7
那夜过后,我便成了霍云容的贴身侍女。
我不知他是何意。
只知道他身边的侍女没有一个活满五天。
因为都被他亲手杀了。
我战战兢兢当值的第一天。
他就杀了春桃姐姐。
至此,我才算弄清楚。
为何他身边的丫鬟活不过五天?
那春桃趁他午睡,爬上了他的榻。
不过瞬间就被他当场斩断了双手拖了出去。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我笑道:「月芽,你看这血可有你那日的好看?」
我喉头一哽:「自是公子今日更加出彩。」
霍云容说这话又何尝不是在警告我。
可悲的是,那些丫鬟们整日对着这谪仙的假面孔,竟生了别的心思。
可她们却忘了,他本就是毫无人性的冷血动物。
此后,我收起心思。
谨言慎行,一刻都不敢懈怠。
暗暗将他的习惯喜好全都记下。
他每日待的最多的地方便是书房。
我便卯时起床,采晨间的梅花煮茶。
他不喜人近身,每日辰时我便准备好热水和衣衫,放在外间榻上。
待他去了书房,我才会进屋,将屋内窗户全打开,放些新鲜空气进来。
再算着时辰,每隔一个时辰候在外间替换新煮的茶。
到了晚上,我将洗漱的水备好,提前用暖炉暖床。
知他胃不好,我便想起往日小妹胃里难受时。
我便半夜去塘里挖些野生的莲藕。
回来偷偷磨成粉,用热水一冲,喝下去立刻胃里暖洋洋的。
只是他这样的贵人,应是没吃过这样的吃食。
我便想了法子往精致里做。
我瞧他抿了一口,朝我看了一眼。
他虽没说话,但我知道,他是满意的。
他满意时便会面无表情,若是生气了反而会笑。
8
短短五天,我却过得无比漫长。
我没死。
霍府上下皆像看到了曙光,人人眼含泪花。
只盼我将霍云容伺候好,他们也不必天天提心吊胆。
我虽忍辱负重,但一想到身上背负着上百人希冀,不免干得更起劲。
我日日跟供祖宗似的供着霍云容,想着法让他满意。
这贴身丫鬟也越做越顺手。
一做便做了三年。
霍云容瞧我的脸色也终于好了一些。
我也能进书房伺候些笔墨。
偶尔我做了什么合他心意了,他也能夸我两句:
「你倒是聪明,与那些蠢人不同。」
我不骄不躁:「伺候公子是奴婢的福分。
「万不会再生其他的心思。」
这话也是我的真心话。
即使天天面对这人畜无害的面孔。
我依然忘不了春桃被砍断双手时的样子。
这三年我走得步步惊心。
唯恐哪天犯了错。
就没了小命。
这些年我存了好些钱。
我一个月光月钱就有三两,我自己存下二两,往家里寄一两回去。
还有平日的打赏,加起来也能凑个百两银子。
赎身是够了,虽然当初签的是死契。
可我总想着,若是哪日他高兴。
兴许能看在我尽心尽力照顾他的分上,还我自由身。
9
日子过得还算顺风顺水。
可小妹却给我来了急信。
爹娘要二十两银子将她卖给一个四十岁的鳏夫。
小妹今年不过十六,他们怎么能……怎么能又为了钱卖女儿?
这三年我每月往家里寄的钱,也够他们生活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爹娘,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卖女儿?
这信一来一回就是好几天,不知妹妹如今是什么情况?
我急得求到霍云容贴身侍卫展风那儿:
「展大哥,我等公子睡了再走,最迟明天就能回!求你,帮我遮掩遮掩!」
展风有些为难:「月姑娘,不是我不帮你,只是公子如今日常事宜都要靠姑娘打点,万一……」
我心里着急,眼泪在眼眶打转:「可我妹妹……她等不了,公子的一切事宜喜儿也在我身边学了两年,她定能应付!求你,我只去一天,明日傍晚便回,平日我也甚少与公子碰面,他不会发现的!」
展风挨不住我的乞求终是点了头,只叫我快去快回。
我待霍云容睡后,将明日要做的事写在纸上,千叮万嘱了好几遍才离开。
10
我赶到家时,家里贴满了囍字,小妹穿着大红嫁衣被绑在屋里。
我朝大门一踢:「谁敢!」
爹娘三年未见我,我通身绫罗绸缎,再加上我跟在霍云容身边几年,将他的气势也学了三分,也被我吓了一跳。
他们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敢说话。
「我说过让你们别把心思动在小妹身上吧?」
我娘回过神,双手一叉:「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要不是你一直拦着,莲儿早该嫁人了!」
我周身冷冽,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我给你五十两,你把小妹卖给我!」
「五十两?你有这么多钱?」
「北辰霍府记得吧?你们打听打听,霍家家主身边是不是有一个月姑娘?
「我如今在霍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霍家家主宠我宠得不得了,我只要一句话,你们连命都别想要了。」
我爹作势就要打我:「臭丫头!我可是你老子,你说的什么浑话?」
「打吧!霍家家主看到我漂亮的脸蛋弄伤了,我叫你手都保不住!」
我眼神一狞,学着往日霍云容的样子瞪着他。
他扬起的手抬起又放下,我松了口气,唬住他了。
「想想看?五十两,比那鳏夫的二十两可只多不少!」
我爹娘眼珠子咕噜一转:「行!五十两把莲儿卖你!」
「立字画押为证!」
待他们立好字据,我仔细看了几遍,妥善收好。
给了他们五十两,便迅速地带着莲儿走了。
11
莲儿抱着我大哭:「姐姐……呜呜呜……姐姐,还好你回来了……」
我抹了抹泪:「好了,好了,姐姐带你出去了!以后咱俩好好过,咱不欠他们了。」
到北城时已经是傍晚了,我安顿好莲儿,急急回了府。
一进霍府,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月芽姐姐,你快去吧!再不去展侍卫和喜儿就要被打死了!」
我脑袋一嗡,耳边只有「展侍卫和喜儿要被打死了」!
我冲进屋里时,霍云容的剑正滴着血。
「公子!」
展风腹部鲜血淋漓,喜儿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提剑的手一顿:「很好,你若是跑了,我便杀了他们俩,再将你抓回来杀了。」
我忙上前探了探喜儿的呼吸,还好还好,还有气。
他眼神透着强烈的杀意,仿佛要将一切毁灭。
我胆战心惊,暗道今日恐怕要交代在这儿了。
可纵然是死,我也不能拖累无辜的人。
我跪倒在地:「公子,月芽从没想过逃走!
「是……是奴婢的妹妹出了事,我一时心急,才擅自跑了,他们俩并不知情,是我威胁他们替我掩盖……一切都是奴婢一人的错!求公子饶了展侍卫和喜儿!求公子责罚奴婢!」
霍云容却笑了:「那你说我该如何罚你才好?」
我认命地闭上眼睛:「公子杀了我吧。」
过了许久,只听他咬牙切齿道:「本公子不想看到你,要跪给我滚出去跪!」
待我睁眼时他早已不见,他是不杀我了吗?
我瘫倒在地,忙唤人来救人。
自己则老老实实地跪在屋外。
霍云容向来最会折磨人,寒风刺得我骨头生疼。
可他只叫我滚到外面跪,却没说跪到什么时候。
我便在屋外跪了一夜。
卯时快到,离天亮也不过几个时辰,我搓着冻僵的手频频哈气。
里屋的门却猛地被打开,一股暖流袭来,我却摇摇欲坠。
霍云容面色愠怒:「谁让你跪在这儿的?」
我盯着他的脸天旋地转,他的气怎地还没消?
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12
再醒来时,我正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屋里暖和极了,居然放了好几盆炭。
膝盖不知道贴了什么草药,暖洋洋的。
「月姐姐!你终于醒了!」
我正要说话,喉咙却如刀割一般。
喜儿忙扶起我,给我喂了口水。
「我……这是怎么了?」
「姐姐烧了两天了,」喜儿边说边抹眼泪,「都怪喜儿没做好,害得大家都……」
我关切地握住她的手:「你可有受伤?」
「我没受伤。」喜儿脸又一红,「那日幸亏展侍卫救了我,我是被吓晕的……」
我点点头:「那就好,展侍卫他可还好?」
「大夫说是皮外伤,只伤口看着吓人,没什么大碍。」
我似想到什么,急急道:「那公子那边谁伺候着?是银儿去了吗?」
「月姐姐别急,银儿妹妹去做别的活计了。公子那边发了话,一切只等你好后再去,没让人伺候,只让展风跟着。」
我暗暗忖道,那他应是消了气的。
沉吟片刻,就要往那边去。
喜儿拦着我:「月姐姐还没好全,公子那边既发了话,姐姐何不多休息几日。」
我摇摇头:「我早早地过去伺候着,心也安些。」
喜儿红着眼:「月姐姐,都怪喜儿没用!害公子发现……」
我点了点她的鼻子:「可别这么说,眼下我确有一件事求你帮我去办。」
「月姐姐只管说,这次我定办得妥帖!」
「你帮我去城西的客栈给我妹妹莲儿带句话,就说……就说我一切安好,让她安心住下,其他的不必忧心。再替我将这些银子交予她。记住,绝不能将我在霍府的事告诉她,只叫她照顾好自己就行。」
「姐姐放心,我这就去!」
13
眼看着马上就到巳时,我心中一动,转道去了厨房。
找厨房借了石磨,磨了些黄豆,想做些嫩豆腐去讨霍云容欢心。
做至一半,又想起霍云容极爱梅花,何不磨些梅花混进去?
说干就干,混了梅花汁的豆腐粉粉嫩嫩,精致可爱,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增。
又做了个寻常的藕丝炒肉,清脆爽口。
算着时辰往那边送去。
我敲门进去时,霍云容的发只用了根青色的缎带简单系着。
乌黑的发随意地垂至腰间,皱着眉在书案前写些什么。
我见他装扮,心中默想今日定是不会外出了。
「公子,用膳了。」
「嗯。」他目不斜视,放下手中的笔。
我忙将热帕子递给他。
在一旁打开盅碗,扑鼻的香味不禁让人食指大动。
他接过小碗,浅尝一口。
不过几下便将菜全部吃尽。
我站在一旁,静等他用完膳,迅速收拾了餐盒便要走。
「等等……」
我心中一惊,想着是哪里让他不满意了,忙跪在地上等他发话。
膝盖一跪便痛得发胀,我仍面不改色:「公子有何吩咐?」
他呼吸一滞,冷哼一声:「下去吧!」
我不明所以,却也知他本就喜怒无常,默默起身。
只起来时差点站不稳,还是展风扶了我一把。
「多谢展侍卫。」
抬眼却瞥见霍云容面色铁青,更不敢逗留,忙急急退下。
晚间我寻了展风,向他郑重道谢:「多谢展大哥,此次是我连累了你。」
「公子并不是真要杀我,姑娘也救了展风一命,可见于公子而言姑娘是不一样的。」
我苦笑:「不过是比别人多花了三分心思,若有心,谁都能做。」
他沉吟一会儿:「姑娘可知,公子可是一大早就知道姑娘不在了,硬是忍到了晚上,才知姑娘是出了府,这才大发雷霆。」
「怎么可能……喜儿分明是按我说的做的。」
「我原也不信,却想起晨间公子看了眼衣衫,说了句什么『这丫头也会偷懒了』。我当时以为听错了,现在回想定是喜儿哪里和月姑娘做得不一样,公子一眼就识破了。他以为姑娘只是想偷偷懒,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料……」
14
展风的话不仅没让我觉得自己是特别的独一份,反倒让我如临大敌。
我将事事做到最好,只是想霍云容往后能开恩放我自由。
可照这架势,岂不是这辈子都别想离开霍府了?
天还未亮,我便将喜儿和银儿唤到跟前。
得知我想慢慢把霍云容的事摊给她们,喜儿和银儿竟急得哭了起来。
「月姐姐,我如今看到公子腿就抖,心里害怕得紧。」
「我也是……」 银儿也一脸恐惧,「公子吓人得紧,可只要月姐姐在,公子便不吓人了。」
我眉头一皱:「哪有你们说得吓人,公子平日里虽爱板着脸……但……」
我编不下去!
就连我心里都是极怕他的,又怎么说服她们呢?
「罢了罢了,你们去吧。」
喜儿撒娇地摇晃着我的手:「我们要一辈子跟着月姐姐才好呢!」
可我不想一辈子跟着霍云容!
他若是如平常大户人家那样,我就是做一辈子的奴又怎么样。
能保我一生温饱,我便是卖了死契也认了。
可他总是想要我的命呐!
心中有事,我日日无精打采、唉声叹气。
好在这段时间,霍云容出门出得很勤,倒也没注意到我。
今日子时更响了三响,他竟还未回来。
北城夜里还下起了暴风雪,连路都看不见。
我拢了拢披风,好像听到屋里杯子碎了的声音。
我守在正门,并未见霍云容回来。
怕不是风雪吹的?
霍云容屋里的物件都是他极爱的,若是坏了破了,指不定他又要生气。
我赶紧推门进去。
却被一个厚重的身影压倒在床,屋里的灯早被风吹灭了 。
那人身上虽带着血腥味,可独有的梅花香我如何不熟悉。
是霍云容!
「公……公子!」
他看上去神志不清,面色酡红,薄唇娇艳欲滴。
我看他如此,也猜到定是中了什么。
可体量悬殊,我怎么推都推不动。
夜里外面除了我之外,一个人也不会留。
我心中暗恼,早知如此,我管什么杯子?
我总防着自己别做错事,到头来却没防住他!
「公子!我是月芽,您清醒一点!」
他眼里似有几分清明:「是月……」
「是月芽!奴婢是月芽!」
「月……」他说完欺身压住我,脱尽我的衣衫。
我一记勾腿,他一声闷哼。
他有些委屈:「我难受。」
我心中掀起一片漪澜。
他这样谪仙的面孔,我这等凡人哪抵挡得住。
我想我此刻当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像着了道似的,不再反抗,竟任由他在我身上驰骋。
床围里旖旎绯色,颠鸾倒凤。
15
折腾了半夜,他沉沉入睡。
我起身抱起自己的衣衫,悄悄地退了下去。
他若醒来,会如何对我?
杀了我?
之前的春桃姐姐不过是碰了他的脸,便被砍了双手丢出去喂狗。
还是会收了我?
这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脑子异常清醒。
赶紧回屋收拾包袱,装好值钱的家当,带着妹妹连夜跑了。
等马车在鹅毛大雪中飞奔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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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了反派的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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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的人生愿望,就是当上皇帝的丈母娘。
为此,她花光了积蓄请宫里的姑姑给我当师傅。
衣食住行、琴棋书画,都按照后宫娘娘的做派一样一样地调教。
为了将皮肤养得细腻滑嫩,我每天还要用生牛乳浸泡沐浴。
选秀那天,我娘千叮咛万嘱咐:「要是选不上,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可阿娘,我不想做您的女儿。
我也不想中选,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宫墙里。
1
【朕最讨厌自恃美貌的女人!】
刚入宫的第一天晚上,我果然就接到了第一个任务。
我收好纸条,心里暗道:【懂了!】
目光巡过去,120 个待选秀女中,我一眼就瞧中了人群中长得最出挑的那两个——正四品詹事府少詹事的长女林沛儿和正四品奉天府丞的二小姐庄爱玉。
目标锁定。
我只想顺顺利利完成当今正宸帝分派给我的任务,拿到那一笔心心念念的赏银,离开这个大牢笼,离开那个控制了我十几年人生的娘!
林沛儿俏脸溜肩,活脱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一样,一开口却对身旁的乳母大呼小叫:「你个老货是祖坟冒青烟了,才有这个脸面陪我进宫候选,还不快给我梳个好看的发髻!」
乳母连连弯腰点头,看样子在家里早已习以为常。
另一边的庄爱玉更是因为贴身小丫鬟忘了给她带来家里用惯了的桂花头油,就对她又是拧肉又是扇巴掌,一直骂小丫鬟是不是存心害她。
我看着她俩大庭广众下作妖,心里一阵阵冷笑:
【这样的人如果入宫当了娘娘,那皇帝怕是要后院起火,鸡犬不宁了!】
心里的主意拿定之后,我就快速行动。
此时正是万物褪去残冬旧态、迎来新生的时候,花粉飞扬,不过常事。
一大早我与秀女们卯时一刻即起身,各自打扮好准备今天的第一轮初选。
我也不急于装饰。
却独立于庭院中,若有所思地攀折刚长出来的柳叶丝儿。
林沛儿很快注意到了我,过来搭讪:「这位姐姐不爱花儿粉儿,却喜欢柳叶丝儿么?」
我见她过来,淡淡还礼:「姐姐见笑了,家母说过,柳意为『留』,让我折点柳叶丝儿装饰,讨个好意头。」
林沛儿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大概瞧我亦有几分姿色,开始心生忌惮。
于是她撇撇嘴笑道:「既如此,何不众姐妹都来折柳簪头,也是有趣儿。」
她早在秀女群里以家世和美貌出众闻名,这么一开口,众人早就围了上来。
我笑靥如花,给姐妹们看看我用柳叶丝儿编出来的蝴蝶、蜻蜓、花骨朵儿等各色花样。
每人取了一个簪到头上,都夸我:「如月姐姐真是好手艺!」
我特意给林沛儿和一旁的庄爱玉留了最好看的两只凤凰样式,亲自给她们别到发间。
缕缕秀发衬上青绿色柳叶编织的花样,果然让人更出挑秀气。
只是我不经意间指尖划过脸庞,长指甲里暗藏的丝丝柳絮,已足够让她们漂亮的双颊干痒发红、肿胀如猪头。
两个时辰后,第一轮初选,由宫里积年的老嬷嬷,考察相貌、体态和嗓音。
在暗室里,除了妆容和发饰之外,每个人都只穿了白色亵衣。
嬷嬷们首先对照画像,仔细观看相貌。
然后拿着软尺,将手脚、肩宽、三围,甚至于脖子都细细裁量。
还要仔细观察每个人的肤色,暗黄黢黑的不要,有明显胎记或者痣斑的也不要。
排在队伍最前面的林沛儿和庄爱玉早已不堪观瞻。
嬷嬷们仔细瞧了她们红肿的脸蛋儿,任凭她们哭得梨花带雨,也只能摇摇头,从名单中划掉了名字。
两个人抽抽噎噎,一度哭昏了过去,由着各家的乳母和丫鬟带回了家。
我大大方方地伸长了手臂让嬷嬷测量。
嬷嬷夸奖我:「姑娘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体态。」
我内心淡然,从小按着宫廷标准培养的,怎么能没有好体态呢?
看完相貌身姿之后,就是分辨嗓音。
老嬷嬷们每人给我们一张纸条,让我们每人朗读一遍。
老鸭嗓不要,尖尖嗓不要,特意夹子音装娇滴滴的也不要。
这一关刷掉了 33 人。
我常如月,当然是正常发挥,顺利晋级。
皇帝笔友知晓了我设计林沛儿和庄爱玉出局的手段,在纸条里表达了十足的赞赏:
【不愧是你!朕就知道你能成事!】
我回复:【夸奖可以不必,赏银必须兑现。】
我心里暗自开心开局顺利,静静等待第二轮筛选的到来。
其实这本不该是我的命运,这条秀女之路,全因我娘的执念。
2
我娘柳春月的人生愿望,就是当上皇帝的丈母娘。
寒冬腊月的五更天,我睡得正香,她舀了一盆冷水直往我脸上泼。
于是我的梦里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娘拎着耳朵把我拖了起来:「睡什么睡,等你当上了后宫娘娘,有你睡的时候!」
因为我天生轻微罗圈腿,娘怕我以后因为这个原因选秀被刷下来,每天半夜就用两袋 20 斤重的沙包绑在我小腿处,固定姿势站在墙根。
任凭我闪着泪花嘤嘤哭啼,也不会减少一刻钟的练习。
娘有时候也会苦口婆心:
「你别怪娘心狠,娘这都是为了你好。」
「将来你做了后宫娘娘,那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要是随随便便嫁个贩夫走卒,我们娘俩还有什么福气可享?」
我表面点着头,心里却十分不甘。
我不想把自己做成一件商品一样,供人挑选。
即使那个后宫宝座对普天下女子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于我而言,却像街头的木椅一样,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我娘年轻的时候也参加过选秀。
但她错把老皇帝最讨厌的宝蓝色明晃晃穿在了身上。
落选后她一度想要自寻短见,后来草草嫁给了当时刚升任县丞的常子重,生下了女儿常胜月,重燃了她的选秀梦想。
无奈常胜月 2 岁那年发了天花夭亡,常子重也随后去世。
她才不得已从孤儿善堂领养了我。
她看上我的原因不外乎是,我长得好看,从小是个美人坯子。
她给我取了名字叫常如月,并制订了一套严密周详的养成计划。
她花光了自己的积蓄请了宫里半退休的元姑姑给我当师傅。
衣食住行、琴棋书画,都按照后宫娘娘的高贵做派一样一样细细地调教。
为了养得细腻滑嫩肤如凝脂,我每天要用生牛乳浸泡沐浴。
为了练得举止娴雅仪态万千,我娘还不惜充当宫女搀扶着我练宫步。
「如月,你可千万要记得娘对你的付出,以后别忘了娘的恩情呐!」
「嗯!」
每当这时候,我都只能十足乖巧地点头。
3
我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当然少不了贪嘴。
我娘每天会用纸笔记录下我的身体状况。
长高否,长胖否,一日三餐进食几何,细致到每根头发丝,都有详细的登记。
一旦这些数据存在一点点偏差,她就会陷入疯狂的焦虑和恐慌中。
她狂扇我几个巴掌之后抱着我大哭,哭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丽梦想就要毁在我手上。
我身体长得越快,娘给我吃的东西就越少。
「男人都喜欢身量纤纤的少女,你要是吃胖了,肯定选不上!」
有一天我实在饿得慌,在后院的秋千架练习单立起舞的时候直接头晕摔倒在地。
头上磕出了两条血印子。
元姑姑看着心疼,偷偷给我吃了一块宫里带来的马蹄糕。
清爽中带着丝丝微甜,入口即化,那个滋味,让我吃了一口之后再也难以忘记。
从此我每天缠在元姑姑身后,让她赏我一口吃的。
元姑姑教了我这么多年,出于怜惜,也出于给自己留条后路,自然答应。
什么龙须酥、凤梨酥、豌豆黄、山楂糕、松子百合糕、藕粉桂花糖糕等等。
这些御膳房的糕点,元姑姑每十天就会给我带来一两块解解馋。
这事自然要瞒得严严实实,不能让娘知道一点。
她只是在每次发觉我腰间肥了、手腕粗了的时候,担忧得唉声叹气:
「眼看着就要到了年龄进宫参选了,怎么就开始发胖了呢!」
「我话可说在前头,你要是选不上,就不要当我的女儿了。」
「这么多年为你花的钱我可都记着呢,到时候一笔笔还回来!」
元姑姑默默看着,也只得安慰她:
「我说柳娘子,如月小姐天性资质如此之高,连我都对她大有指望,你又何须妄自菲薄!」
娘听得元姑姑如此说,便也不敢多言。
她越是逼得紧,我就越是反骨加身,糕点吃得更欢,心里暗想:【我还就偏偏不要中选了!】
而渐渐地,我却有了一个借由糕点书信往来的「笔友」。
某天的一块山楂糕咬下去,里头塞着一张字条:
【如果你敢接受我的挑战,我也会答应你的所有要求。】
我的回信就塞在元姑姑的点心匣子夹层里。
这一来一回,足足有 3 年。
信件上的那个人,就是当今圣上,年轻的正宸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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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女常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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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4-02-01 15:36:30  更:2024-02-01 15:3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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