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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性话题]在古代,要怎样才能成为真正的「大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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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要怎样才能成为真正的「大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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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要怎样才能成为真正的「大女主」?
姐姐一心想做嫡女,终于被大夫人收养。
结果大夫人性情无趣,只教她拨算盘看账本,丝毫不懂如何讨夫君欢心。
反而是跟着姨娘长大的我,歌舞双绝,京中公子无不爱慕。
姐姐心心念念的小侯爷爱上了我,连他母亲上门时都说:「嫡庶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我儿子欢喜。」
姐姐发疯杀了我,与我一同回到被收养那日。
这次,她躲在父亲身后:「女儿不想被大夫人收养,情愿跟着赵姨娘。」
我赶紧上前抱住大夫人的腿。
学歌学舞供人玩乐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1
沈府的宋姨娘过世后,留下两个庶女。
我姐姐沈琬容,和我,沈琬宁。
此刻,我俩一左一右地站在我爹身旁,对面则是我们的嫡母沈夫人。
我爹说:「夫人,这两个姑娘没了母亲,甚是可怜,不如你将其中一个养在身边。」
「我知你身子不好,同时养两个怕是照应不过来,刚好赵姨娘她也没有孩子,因此另一个叫赵姨娘代为照料就好。」
话音未落,姐姐已经拉住了爹的袖子。
「爹,女儿想跟着赵姨娘!」
我爹愣住了。
他一直更喜欢我姐姐,也知道我姐姐心气儿最高。
如今放着在大夫人身边做嫡女的机会不要,竟然要主动去赵姨娘身边。
「容儿,你这是……」
姐姐忙不迭地说:「爹,我真的想好了,就让大夫人收养妹妹吧。」
说完,她就像怕此事还不落定一般,急慌慌地直奔赵姨娘的院子而去。
经过我时,她还悄悄冲我笑了笑。
「这一世,你来做这个受尽苦头的嫡女吧。」
2
我知道沈琬容为何这样说。
前世,她一心想做嫡女,抢先扑进大夫人怀里。
但进了大夫人的院子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
大夫人虽然是正妻,但完全没有我爹的宠爱,整个院子里冷冷清清。
而大夫人本人也完全没有争宠的手段,根本不会讨我爹的欢心,甚至连努力都不努力,每日就在佛堂清修。
沈琬容跟着大夫人,被管教得很严格。
天不亮就要被婆子叫起来,洗漱穿衣,去京中的女子学堂跟着夫子上课。
回来后也不能休息,大夫人会亲自盯着她学习拨算盘、看账本,一路用功到晚上。
沈琬容苦不堪言。
尤其是,在她被账目烦得头昏脑胀时,我却跟着赵姨娘去戏班子听戏。
在她写字写得手疼时,赵姨娘领着我去踏青放风筝。
更别说,等我俩年纪大了,去参加京中公子小姐们的雅集会时,我被赵姨娘打扮得艳若桃李,既会唱歌又会弹琴,京中的王孙公子们都对我爱慕不已,称我为京城第一美人。
而沈琬容却无人问津,她没有才艺,大夫人教她的那些东西在这种场合根本派不上用场。
好在沈琬容至少还有嫡女的身份,在说媒时占优势。
因此,在她爱上宣平侯府的小侯爷后,不吃不喝地跪在了大夫人面前:「母亲,求您快去侯府为我说亲吧。」
大夫人却丝毫不顾她的恳求,淡淡道:「你年岁不到,此事以后再议,而且你现在如此痴情癫狂,必生大患,罚你去佛堂抄心经三十遍。」
沈琬容被罚去佛堂抄经时,我在雅集会上跳了赵姨娘教我的绿腰舞。
赵姨娘自己就是舞姬出身,这一支绿腰舞是她的绝学,我由她亲自教授,在花间起舞,一颦一笑风姿绰约,挑动无数王孙公子的心弦。
据说那一日,京城人人为我倾倒,那被沈琬容心心念念的小侯爷,更是被我的一舞所打动。
等沈琬容好不容易从佛堂里出来时,侯府求娶我的帖子已经直接递到了沈府。
前来说亲的是小侯爷的母亲,老太太笑得和善:「我知道二姑娘是跟着姨娘长大的庶女,这不要紧,我也是庶女,不在乎什么嫡庶,最重要的是我那儿子自己欢喜。」
沈琬容发了疯。
她拎着油桶冲进我的屋子,点燃了一把铺天盖地的火。
我们一同死在火里,又一同重生。
这一世,姐姐毫不犹豫地选了赵姨娘。
她对我说:「在我们沈家,嫡女的名分不过是个笑话,你去跟着那死老太婆受苦吧。」
3
大夫人这里,的确是有些苦得。
我爹宠妾灭妻,全京城都是有名的。
只不过上一世我们年幼,并没能认识到这一点罢了。
进了大夫人的房间,只觉得这里是个雪窟,一点装饰没有,除了桌椅家具外,只有一尊佛像、一盏香炉。
大夫人闭目礼佛,在幽幽的檀香中问我:「你很失望吧?」
上一世,以我姐姐的性子,进屋时一定直接把失望二字写在了脸上。
谁能想到,堂堂主母,失宠之后,房中的陈设还不如妾室。
要知道,赵姨娘的屋子可是铺金镶玉,富丽堂皇,有派头极了。
我却只是平静地往香炉里添了块沉香:「女儿觉得,室内清简,人心便也明亮。毕竟再多的金玉,也比不上窗外照进来的阳光。」
此刻,阳光就静静地洒在房间的地面上。
大夫人微微挑眉,她转眸望向我,眸中似乎划过一丝惊讶。
她没想到我会这样说。
「倒是个有意思的姑娘。」她淡淡道,「也罢,你既然跟着我,以后就是我教养你。」
「我很严厉,教的东西你也未必喜欢。」
我垂手:「夫人教什么,宁儿就学什么。」
4
堆积如山的账目在我眼前铺开,算盘架在桌前。
大夫人持一枚戒尺,神情冷淡:「要专注,分心超过三次,我会打你的手心。」
学看账的确是枯燥的。
不比诗词风月,这些数字叫人头痛,什么是进账,什么是支出,算清楚已经十分不易,更别说从中分析出什么。
我不时也会昏昏欲睡,这时大夫人的戒尺就会落在我的掌心。
其实她打得并不痛,但我还是立刻一个激灵。
大夫人收起戒尺,低声道:「很辛苦吧?」
我摇摇头,想了想,又点头:「是很辛苦。」
大夫人眸光一暗。
我接着说:「可是我知道,如果我不会这些,以后嫁出去做了主母,人人都可以仗着我不懂,欺负我、糊弄我,到时一定会更辛苦。」
「人总要吃苦,女儿宁可吃学习的苦,也不想吃无知的苦。」
大夫人微微扬眉。
她其实是个很好看的女子,眉目依稀可见当年的清秀。
只是现在素衣礼佛,身上带着沉沉的暮气。
其实我很喜欢她,她虽然对我永远是淡淡的,却会在天凉换季时,半夜悄悄来帮我掖好被子,再悄悄离开。
但我爹不喜欢她,素日里很少来我们的院子。
那天傍晚,我爹总算来了。
他每个月会来一次大夫人这里,算是给正妻的面子。
那一日,院子里的下人都会高兴地忙碌,气氛比往日欢快很多。
可这一次,爹坐了还没半个时辰,院子外面就传来了歌声:
「鸦翎般水鬓似刀裁,小颗颗芙蓉花额儿窄。待不梳妆怕娘左猜。不免插金钗,一半儿蓬松一半儿歪。」
爹忍不住问下人:「谁在唱?」
下人道:「是赵姨娘在教容姑娘学唱歌呢。」
片刻后,赵姨娘便带着一阵香风走进来。
她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牵着同样花枝招展的沈琬容。
「沈郎听见容儿唱歌了?是不是比我当年唱得还好呢?」
我爹眉目微展:「想当年,你在湖心亭与我初遇,唱的也是这首曲子。」
赵姨娘羞怯道:「没想到沈郎还记得。」
「奴家这嗓子如今是不比当年了,好在能将这些教给女儿——容儿,请你爹爹去房里,再唱一遍如何?」
沈琬容立刻乖巧地上前,拉住我爹的袖子:「爹爹,我和姨娘都想你了,院子里还备了茶水果子,爹一边吃一边听我唱好不好?」
她和赵姨娘一左一右,巧笑倩兮,不过片刻的工夫,我爹已经被拉走了。
大夫人的房间里,只留下一地的寂静。
几个小丫鬟难免露出沮丧的神色——老爷一个月就来这么一次,还被抢走了。
「夫人,那这菜是上还是不上?」
今晚的许多菜,都是小厨房得知老爷要来,特意做的。
大夫人还没开口,我站了起来。
「上啊,为什么不上?」我说,「我爹不吃,我们吃。」
「怎么,难道男人不来,咱们女人就连饭也吃不了了?上,都上,今天有珍珠烩八仙是吧?我最爱这道菜,一个人都能吃掉一盆。」
丫鬟们被我说得昂扬起来,立刻开始布菜,整个屋子的气氛再次热闹起来。
大夫人看我一眼,良久,少见地笑了一句:
「好丫头,是个争气的。」
从此之后,大夫人就常叫小厨房做这道珍珠烩八仙。
我吃了无数碗,仍然没能再见到爹。
他几乎日日留在赵姨娘那里,府里得了什么新鲜的好吃的、好玩的,他也都先紧着赵姨娘和沈琬容。
白天的时候,沈琬容见了我,笑得耳坠儿都在乱晃。
「瞧见了吗?嫡女又如何,爹的心在谁那,谁就过得尊贵体面。」
「你那老太婆是个废物,你就等着跟她学成个小废物吧。」
她等着看我难过得要哭出来的表情,我却神色不变,淡淡道:
「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小曲儿这种东西,是戏子优伶才唱的?」
「赵姨娘现在能让你唱小曲儿来邀宠,以后就能作践你更多。」
沈琬容的脸色变了。
但不过片刻,她就笑了出来:「你不过是嫉妒,等着吧,往后你有更多的苦要吃。」
说完,她转身就走。
可其实我并没骗她。
前世,赵姨娘也是这么对待我的。
她教我唱曲,教我跳舞,让我给爹表演各种各样的才艺。
那时候府里只有大夫人和赵姨娘,大夫人不得宠,赵姨娘凭借这些就已经足够留住爹。
可后来,爹又纳了年轻貌美的新人进来,这些就不够用了。
赵姨娘不得不上升手段。
她给我下药,让我上吐下泻。
在我练舞的地上抹了猪油,刻意害我摔伤。
等我病了伤了,她便去爹那里心疼地哭诉,求爹来看看我,用这种方法留住爹。
那些年,对我而言如同噩梦一般。
从赵姨娘身上,我无比清晰地看到,如果依仗男人的爱,那便一生都要为了这份爱去和别的女人斗。
斗下去,总有输的那一天。
而大夫人,她不斗,但她并没有输。
在那间雪窟似的房间里,田庄的庄头、铺子的老板来来往往,每个人都对她敬意十足,半点儿不敢糊弄。
丫鬟婆子、小厮家丁,更是上下井然有序,对她忠心耿耿。
重活一世,我要做这样的主母。
就这样,沈琬容跟着赵姨娘继续学习唱歌跳舞、卖弄风月。
而我在跟着大夫人学习管账理家、打点上下之余,提出了新的要求。
「夫人,我想学剑。」
夫人怔住了。
她的房中的确有把宝剑。
从下人们的只言片语中,我拼凑出了夫人的过往。
她曾是将门虎女,十五岁时提着一柄宝剑,杀穿叛军,为被困在城中的父兄送信。
只是后来父亲战死,兄长在娶了嫂子后,草草将她嫁给身为五品文官的我父亲。
往事蒙尘,宝剑也在那里静静落灰。
上一世,容儿很怕那柄剑。
我却觉得,那柄剑叫我向往。
「求夫人教我学剑!」
我看着夫人,她面无表情,于是我的心里越来越忐忑。
我并不知,这宝剑对她而言,是荣耀,还是伤情。
良久,夫人冷淡地转身,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就在我沮丧地认为这就是拒绝了的时候,夫人远远地丢下一句话。
「来院子里。」
「扎个马步给我看。」
5
从那日起,我便跟着夫人练剑。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春去冬来,转眼间我成了大姑娘。
那一日,我在湖边练剑。
剑光飞起,旋过四周的桃花枝,片刻后,所有的花茎一起落下,只留下整齐的断面切口。
我知道,我已经练成了。
身后突然传来叫好声,我猛地回头,这才发现,有群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山石的背后。
是一群出来踏青的公子小姐。
这其中,正有我的姐姐沈琬容。
不得不说,沈琬容的确是当今世家贵女中最出挑的,她今日一身桃红罗裙,人比桃花艳,那些公子们都围在她的身边,不断献殷勤。
这是她前世从未体验过的。
然而,就在她几乎飘飘欲醉时,那些公子们看到了在湖边舞剑的我。
为首的公子率先感叹:「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如今得见佳人,犹胜公孙氏啊!」
他这么一说,其余公子们纷纷附和。
无人再理会旁边的沈琬容。
沈琬容望着我,她目光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那一天,我练剑回去后,刚匆匆洗了个澡,就听到门口传来喧哗声。
「容姑娘的簪子丢了,你们仔细搜。」
我擦着滴水的头发走出来,和带着一群丫鬟仆妇的沈琬容撞了个正着。
我冷淡道:「你又发什么疯?」
她看我一眼,曼声对周围的人道:「我知道,宁儿妹妹是不会偷我东西的。」
「只是为了避嫌疑,少不得也要对她的屋子搜查一番。」
仆妇们得了令,冲进我屋子,一通乱翻。
片刻后,有人拿着簪子冲出来:「大小姐,找到了,在二小姐的梳妆台里。」
此时此刻,我爹正好从外面应酬回来。
他听到这边人声鼎沸,忍不住走进来:「这是怎么了?」
他一进来,沈琬容便哭起来。
「妹妹,我知道你羡慕我和姨娘更被爹爹疼,有好吃好穿,可你也不能偷我的簪子呀。」
「这是姨娘的传家宝,姨娘今日知道这簪子没了,气得当场晕过去了,现在还人事不省……」
「爹爹,求您为姨娘做主啊!」
6
家祠里,几个下人押着我。
我爹高高地坐在主位,旁边是委屈啜泣的赵姨娘和沈琬容。
不知为何,我看着她们俩那宛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哭样,就觉得特别好笑,于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爹大怒:「你笑什么?偷了东西还笑?!我沈氏有你这样的女儿简直是败坏门风,我今日就该把你乱棍打死!」
我抬起头,冷眼看着这个与我有血缘至亲的男人。
我毫不怀疑,他真的敢打死我。
沈家不可能打杀嫡女,但说到底,我并不是大夫人亲生的,生母不过是个通房丫鬟。
更何况大夫人平时待我也都是冷冷淡淡的,外面并不觉得她对我有什么亲情。
赵姨娘连哭带喘地捂着胸口:「沈郎,你是知道的,这簪子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前朝宫里的东西,再贵重不过了。」
「其实再贵重的物件儿,宁姑娘若是喜欢,奴家也必定双手奉上。」
「但她为什么要偷呢?若是传出去了,沈家的女儿名声受损,我容儿的婚事可怎么办呀!」
赵姨娘说着说着就又要晕过去,沈琬容连忙扶着她为她顺气。
我爹盯着我,良久冷声道:「来人,请出家法!」
按照家法,偷窃是三十大板。
一个板子下去便是皮开肉绽,三十个板子,就算不死,下半生也是个废人。
千钧一发之际,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我看谁敢。」
大夫人走了进来。
她睡得很早,这个时间原本应该已经睡下了的。
我没想到她会来。
大夫人走到我身边,冷淡地直视我爹:「老爷,官府审人也讲究个是非分明,没有偏袒一方就直接上刑的。」
我爹脸色一白。
赵姨娘立刻哭起来:「是非如何不分明?这赃物可是在宁姑娘的房间里搜到的,难不成就因为她是夫人养的,夫人就要包庇她?」
赵姨娘是不怕大夫人的。
这些年来,我爹宠妾灭妻,赵姨娘一直觉得,她才是这府里最尊贵的女子。
至于我母亲,不过是个不得夫君喜爱,偏安一隅的废物主母。
因此即便当面锣对面鼓地碰上,她也不怕。
然而,素日里身着素衣、寡淡少言的大夫人,突然转头,望向赵姨娘。
那一瞬,她的身上迸发出难以忽视的威仪:「跪下。」
赵姨娘愣住了。
大夫人一字一顿:「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带着你女儿,一起跪下。」
赵姨娘求助地看向我爹:「沈郎,我……」
父亲却没有发话,而是脸色发白地看着大夫人身后。
那里有十来个高壮的男子,他们并不进屋,只是沉默地立在房间外,每个人都如一座沉默的铁塔。
那是一支府兵,大夫人从将军府陪嫁过来的人。
我也看到了他们。
往日里,我以为他们就是些普通的家丁,叫他们刘叔、李叔,他们也都笑呵呵地答应,还给我买芝麻糖吃。
如今他们全都佩了甲,沉默而立,每个都是跟着老将军在战场上杀过人见过血的武夫。
我爹的手抖了。
他颤声对赵姨娘道:「主母说话,你顶嘴,的确不敬,还不跪下认错。」
赵姨娘不敢相信地望着父亲。
父亲:「跪下!」
赵姨娘吓得哆嗦一下,这才拉着沈琬容,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但她仍然不死心,举起那簪子递到大夫人手里:「夫人,这赃物真的是在宁姑娘房间找到的,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前朝后妃的东西,现在市面上再也买不到的……」
大夫人接过了赵姨娘手中的簪子,眯起眼,认真看了看。
下一瞬,她直接将那簪子丢到了地上。
「什么破烂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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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跟他的白月光大婚时,我孤零零地在冷宫里咽了气。
所有人都试不出我的呼吸,却不知道,我是唯一的闭气功传人。
皇帝在我的墓前痛哭失声,我却已经跑到了塞外,在酒楼里大吃大喝,顺便摸西域小郎君的腹肌。
日子本该这样愉快地过下去,直到有天地震把皇陵震塌了,皇帝发现我的棺材里装了一堆烂土豆。
那日,天子动怒,立志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出来。
1
楚祁安和宋姝即将大婚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冷宫,吃一碗馊了的冷饭。
我的宫女银翘心疼我,冲着来送饭的太监道:「我们娘娘只是被禁足,吃食用度上还是贵妃!」
太监冷笑:「你知道是贵妃就好,贵妃上面还有皇后,奴才也只是听皇后之命行事。」
银翘气红了眼,她知道,是宋姝在刻意折磨我。
可是全宫上下,没人敢说什么。
谁都知道,宋姝,那个刚入宫没多久的美丽女子,是楚祁安十几年来的白月光。
人人都说她心慈貌美,如同神女下凡,纤尘不染。
连这个送饭的太监都偏帮着她:
「娘娘,你下毒谋害皇后,皇后还留你一命,已经十分仁善了。」
银翘急道:「我们娘娘是被冤枉的……」
我按住她,示意不必多说。
楚祁安都不信我,跟这个太监说有什么用。
太监不屑地撇撇嘴,离开了。
我听到外面有侍卫在闲聊,说楚祁安对宋姝如何如何宠爱,婚礼的排场是如何盛大。
「小声点,别被里面这位听见了。」
「听见也没事,她仗着跟了皇上几年,就敢毒害皇后,皇上不会允许她活着离开冷宫的。」
嘈杂的议论声中,我自顾自地在床上盘起腿,闭上眼睛,开始练习呼吸吐纳。
银翘帮我端了洗漱的水进来,一眼看到我这样,有些担心。
她凑上前来,小声问:「娘娘是在练功?」
我闭着眼睛,缓缓点头。
银翘更加不放心了,她咬了咬嘴唇:
「娘娘,你是不是想逃出去?
「奴婢知道娘娘有功夫在身,可这宫城内有侍卫把守,外有禁军巡逻,就算是绝世高手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我睁开眼,呼吸沉入丹田。
银翘不知道。
我练的是闭气功。
2
我叫姜颂,是世间唯一的闭气功传人。
四岁那年,我还是个孤儿,跟野狗在街头抢半块红薯,抢赢后就遇到了我师父。
我师父是个胖墩墩的小老头儿,他说我根骨清奇,问我愿不愿意成为他的弟子。
我问他:「做你的弟子有烤红薯吃吗?」
师父说:「有。」
就这样,我加入了我师父的门派。
我们门派一共有三个活物。
我师父,我,还有一只老乌龟。
据说这老乌龟已经活了一万年,而我们练功的方法就是盯着万年龟,缓慢呼吸。
想象自己是这只龟,一百年不用呼吸,一千年不用吃喝,一万年不用动窝。
这就是龟息功。
而龟息功练到极致,就是闭气功。
因为呼吸太过缓慢,所以约等于无。
闭气时我们就犹如进入了冬眠,不吃不喝不呼吸,新陈代谢慢到不可思议。
十五岁那年,我出师了,功夫大成,犹在我师父之上。
但很快我发现,出师似乎并没什么用。
人家的功夫练成了,可以一剑开天门。
我们的功夫练成了,可以特别像乌龟。
糟老头子坏得很,我觉得我被他骗了,十一年来练了个寂寞。
但师父并没给我质问他的机会。
他通过写信,爱上了远方的一个老寡妇笔友,千里迢迢地跟人家黄昏恋奔现去了。
至于我,他认为我功夫大成,已经可以自力更生了。
就这样,十五岁的我再一次流落街头。
好在我师父人缘不错,江湖上其他门派的叔叔姑姑们轮流投喂我,我今天在峨嵋派学两天剑法,明日在霸刀门耍三天大刀,就这么一路晃悠。
晃悠着,晃悠着,我就遇到了楚祁安。
3
楚祁安当年还不是皇帝,是不得宠的六皇子。
他微服在酒楼里出访,结果遇上了太子派来的刺客。
眼看着刺客就要一刀捅穿楚祁安的心口,我使了个在峨嵋派学的劈挂掌。
运气不错,刺客被我打得吐出一口血,随后被赶来的侍卫们制服。
楚祁安向我拱手:「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我从被打翻的菜里摸了个鸡腿吃:「光用嘴谢?不得给点儿银子?」
楚祁安笑了。
他向我伸出手:「你愿意进王府跟着我么?」
我问:「跟着你有鸡腿吃吗?」
楚祁安说:「有。」
就这样,我跟着楚祁安进了王府。
各位应该已经发现了,我这人没出息,老是为了点吃的跳进火坑。
4
我从进王府的第一天起,就听到下人们议论。
「这模样,长得好像宋家大小姐宋姝……」
「唉……宋大小姐已经远嫁北安王三年了,殿下竟然还是放不下她。」
「可不是么,书房最里面的架子上,还挂着宋大小姐的画像呢。」
他们很快发现我听到了,不敢再多嘴,匆匆散去。
我耸耸肩。
这有什么的。
不就是替身梗吗。
我当初穷的时候跟着一个说书先生游走过江湖,看过好多话本子,这梗我熟。
而且我不在乎。
我在楚祁安的书房里见到了那幅宋姝的画像。
画面中的少女一身绿罗裙,清秀绝伦,的确是美极了。
我像她又怎样?普天之下,美女总是相似的。
于是之后,楚祁安送来了绿罗裙让我穿,我立刻穿上。
他让我学琴棋书画,我立刻学(但学得很糊弄)。
直到那天,在暖阁里,楚祁安喝了许多酒,吻了我。
我看着他。
玄色长袍,墨发披散,剑眉秀目,靠近时身上有清冷的梅花香。
他抱住我,我能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以及结实的胸膛和精窄的腰。
我颤抖着在心里对自己说:「姜颂,你何德何能吃得这么好!」
楚祁安不知道我的颤抖是因为兴奋。
他以为我害怕。
将我抱上暖榻,他轻声在我耳边说:「别怕,我会疼你。」
然后,他凝视着我的脸,半晌,伸手熄灭了床前的烛灯。
其实皇子们即便没娶妻,有个通房丫头也正常。
但楚祁安,他竟然是第一次。
没人能想象平日里冷淡矜持的六皇子,在撕开那月白衫子后有多反差。
我被折腾到天亮时才睡。
后来,只要楚祁安来我房里,天亮才能睡就成了常态。
楚祁安对我真的很好。
宫里赐了金贵的荔枝,每个皇子都只有一盘,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才发现一个也没给楚祁安留。
楚祁安却只是笑着摸摸我的头:
「我记住了,阿颂爱吃甜的。」
从那以后,但凡有好吃的甜食水果,楚祁安都会第一个想着我。
其他的吃穿用度更是从来没缺过我。
他说:「阿颂,王府里没别的女人,银子都是给你花的。」
于是我真没客气,开始大手大脚地接济我的穷兄弟们。
要知道,武林中人看似威风,实则穷得一匹。
而楚祈安哪怕是所有皇子中最不受宠的一位,那也是滔天富贵。
楚祁安发话后,所有江湖的穷弟兄们找我借钱,我全都慷慨大方。
张大侠的母亲生了重病?
不要紧,我给请名医,再雇八个丫鬟伺候老太太!
玉清宫的女弟子没钱做冬衣?
不要紧,我当场甩出一厚沓银票给裁缝铺,顺便再为姐姐妹妹们每人打一套首饰!
飞鹰山庄的楼塌了?
不要紧,我出钱,咱再盖个十座八座!
我大笔支出,楚祁安也从不过问。
他对管家说:「只要阿颂能笑一笑,花多少银子无所谓的。」
师父教我,收人钱财,就得好好交差。
我花了楚祁安这么多钱,自然得贡献点价值。
于是,得知太子和奸相合谋,又要杀楚祁安时,我埋伏在奸相家的莲花缸里一天一夜,泡得我人都肿了,总算成功刺杀了对方。
后来,宫变之日太子引兵围了王府,万箭齐发之际,我护着楚祁安杀了出去,后背中了三箭,才护得楚祁安毫发无伤。
累死累活,总算把楚祁安搞上了皇位。
我以为至少可以过段安生享福的日子了。
结果宋姝就回来了。
5
其实楚祁安喜欢宋姝,当年在京城里,根本不是秘密。
只不过当初楚祁安只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出皇子,所以没人在乎他罢了。
如今不同,楚祁安已经是皇帝了。
娶了宋姝的北安王日夜战战兢兢,生怕夺妻之恨惹恼皇上,于是赶紧写了和离书,把宋姝送了回来。
宋姝入宫第一天,就来看了我。
她比画像上更美,一身芜绿色软烟罗曳地裙,清丽出尘。
那个时候,我已经被封了贵妃,皇后之位空悬。
宋姝回宫后虽然还没名分,但人人都知道,楚祁安爱了她十几年,如今终于得到了她。
所以她一定是后位的不二人选。
宋姝自己显然也清楚这一点。
于是在见我的第一面,她就没有对我行任何礼,只是笑着说:
「啊,你果然长得很像我。
「祁安身边的宫人说,他每次和你在一起,都要熄灭床头的烛灯,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光线昏暗的时候,你会显得更像我。
「啊,对啦,你也穿了芜绿色的裙子。」
宋姝瞧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笑:「可惜啦,画虎终类犬,你穿得没有我好看呢。」
我点头:「懂了,宋姑娘喜欢绿色,刚好我有礼物送你。」
「什么礼物?」
我拍了拍手。
银翘应声而出,呈上了一顶绿帽子。
那一日,宋姝那张美丽的小脸气成了猪肝色。
她回去给楚祁安告了一状。
当晚,楚祁安来找我。
我头一次看到他的脸色那么难看。
楚祁安说:「你刁难姝儿了?」
我说:「没有啊,我好心好意送她礼物,还挑了她最喜欢的颜色。」
楚祁安气结。
从那之后,他就没再来过我宫里。
曾经楚祁安得了什么好宝贝,都会第一时间送给我。
但现在,无论是江南进贡的荔枝,还是西域献上的鹦鹉,各种珍奇异宝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宋姝那里。
就连有一次,银翘去御膳房拿我的冰糖燕窝汤,也被厨子为难地告知:
「姑娘,对不住,最近宫中血燕紧俏,皇上说宋姝姑娘身子虚,先紧着给她。」
宋姝连我最喜欢的甜食都抢了,但她似乎还是觉得不够。
一次,在御花园相遇时,她指着我腰间的玉佩:
「贵妃的气质与这玉佩不搭,不如给了我如何?」
我不同意。
那玉佩很贵,翡翠为底,外面用金子雕了竹枝做点缀。
但我不给宋姝,不是因为这玉佩贵,而是因为它是楚祁安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后来在宫变中,我带着它陪楚祁安出生入死过。
我越不给,宋姝越想要,争执之间,楚祁安来了。
宋姝立刻跪下:「贵妃娘娘,是臣女僭越了,臣女不过是从未见过这样美的玉佩,多看了两眼。」
她杏眸湿润,颊边挂着一滴泪,我见犹怜。
楚祁安皱了皱眉,他疾步上前,将宋姝扶起来:
「这是怎么了?」
宋姝哭了:
「皇上,我真的只是看到这玉佩,心里无比喜欢,所以不由得一直盯着看。
「但贵妃娘娘就说我觊觎这玉佩,莫不是想要逼她送我。」
宋姝望向我:「娘娘,臣女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我叹气。
宋姝如果去演戏,应当已是梨园一绝。
楚祁安的面色沉了下来。
他看了看那玉佩,对我说:
「贵妃,一块玉佩罢了,你给姝儿。」
他不记得这是他送我的初见礼了。
宋姝站在楚祁安身后,对我勾起唇,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我装作看不见她,淡淡道:「凭什么?」
楚祁安还要跟我讲道理:「贵妃,你跟了朕这么多年,世上的好东西你应有尽有。
「姝儿不同,她在北地这些年,受了许多苦。
「她也不是爱金玉之人,旁的东西她大多没什么兴趣,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喜欢的东西,你让让她不行吗?反正你宫里,这样的玉佩成千上万。」
我静静地听楚祁安说完,笑了笑:「这样啊?」
随后,我拿起玉佩,扔进了旁边的池子里:
「她喜欢什么,皇上给她就是。
「但我的东西,只能由我自己处置。」
据说那夜,我吓到了宋姝。
她回去后就积忧成疾,一病不起。
流水的汤药灌下去,病情始终不见好。
直到后来查出,汤药里有慢性毒。
被揪出的宫人战战兢兢地叩头,供出了幕后主使:
「是……是姜贵妃让我们这么做的……」
而那时,宋姝已经有了身孕。
孩子因此没保住。
她跌跌撞撞地扑进我宫里,抱着一个空襁褓哭泣:
「娘娘,你可以嫉妒我得到了皇上的心,但孩子总是无辜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昏倒在了地上。
楚祁安在随后赶来。
他扶起宋姝,宋姝靠在他的怀里,面色苍白的哭相,像一具美丽又脆弱的瓷器,仿佛下一瞬就会碎掉。
楚祁安看向我。
他轻声道:「姜颂,你没资格嫉妒姝儿的。
「你应该很清楚,我这么多年来对你好都是因为她。」
说完,楚祁安抱着宋姝,转身离开。
他走后,那一晚的晚膳,我吃了三盘樱桃肉两块烤羊排五只炸乳鸽七碗糖蒸酥酪。
银翘不停地帮我拍打后背:「娘娘,你慢点吃。」
不行,吃慢了的话,我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我对银翘说:「你也吃,不然之后可能没机会了。」
我猜得没错。
第二日,圣旨到了。
我下毒谋害宋姝,罪名落定。
剥去贵妃服制,打入冷宫。
冷宫中,我有了许多时间回忆过去。
我想起了师父说的话。
他说,人啊,身在局外都清醒,入了局都糊涂。
我跟了楚祁安七年,以为自己清醒,但到底还是入了局。
情爱是天下最厉害的局,师父被困住,抛家舍业地跟美艳寡妇奔现去了。
我也被困住,不知不觉间对无情帝王动了真心。
但师父也教我,人犯了错,什么时候想改都不晚。
我头一次发现,师父真是伟大。
他教了我世间最正确的道理。
还传授了我世间最有用的功夫。
6
这一夜,我静静地吐纳,体会着呼吸越来越慢,身体如沉入水流。
远处是楚祁安和宋姝大婚的声音,鞭炮不知放了几百几千响,喜气几乎要一路溢到这冷宫里来。
银翘坐在我旁边,冷宫里炭火不够,她心疼地揉着我冻红的手。
我帮她擦掉眼泪:「别哭,银翘,咱们马上就能自由啦。
「对啦,你知不知道,贵妃如果下葬,陪葬品都有什么?」
那日我虽然被剥去服制,但名分还在。
银翘立刻皱起眉头:「娘娘说什么胡话呢?快呸呸呸!」
「哎呀,我就问问,主打一个纯好奇嘛。」
银翘掰着指头道:「那可多了,就说先帝的刘贵妃吧,有金镶东珠耳环、珊瑚十八子手钏、镀金累丝凤钿、青金松石项链……」
我在心里算了算。
不错,别说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就是挥霍八辈子也花不完!
万恶的狗皇帝,宁肯把这些钱埋在坟地里都不给俺们老百姓花,没良心。
趁着银翘去院子里取衣服,我又做了几件事。
等银翘回来,已经万事俱备。
她服侍着我就寝,我状若不经意道:「对啦,枕头底下我留了封信,皇帝如果来看我,你就帮我交给他,别忘了。」
银翘犹豫了一下。
她其实知道,楚祁安和宋姝刚刚大婚,怕是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来看我了。
但她害怕我心情不好,于是安慰我说:「奴婢记住了,娘娘放心。」
我闭上了眼睛,黑暗将我包围。
呼吸越来越慢,血液的流速也越来越慢。
我感觉我的身体一点点凉了下去,先是手和脚,接着顺着四肢往上走,最后是心脏。
心脏的节拍越来越慢,直到终于不跳了。
很好,也算是还了这些年来,我见楚祁安时,它多跳的那些拍。
楚祁安应该正在和宋姝洞房花烛吧?
这一次,他终于不用再刻意熄灭蜡烛了。
7
第二日清晨,人人都见证了新婚帝后的恩爱。
楚祁安陪着宋姝坐在凤仪宫里,这是宋姝成为皇后的第一天。
按规矩,所有的宫妃都应该来向她请安。
但楚祁安没有别的妃嫔,唯一的妃子,是那个已经被打入冷宫的贵妃姜颂。
宋姝挽着楚祁安的手臂,温柔道:「姜贵妃还是贵妃,不如让她也来请安吧?」
楚祁安的眸色暗了暗,他冷淡道:「她下毒害你,已被打入冷宫,你还有什么必要见她?」
宋姝柔声道:「姜妹妹也是一时糊涂,再说啦,姝儿如今终于嫁给了你,想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楚祁安转过头,看着宋姝美丽的脸。
良久,他微微叹了口气:「你开心就好。」
他转头对太监道:「带姜贵妃来。」
宋姝坐在椅子上,嘴角是一抹淡淡的笑意。
等姜颂真的来了,见证自己和楚祁安恩爱无比的模样,自己才算真的赢了。
可太监这一去,就去了很久。
将近半个时辰过去,太监才脸色苍白地回来。
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良久才用颤抖的喉咙吐出几个字:
「姜贵妃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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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太子成婚前一月,乞丐拿着婚书前来求娶。
妹妹抢过乞丐婚书,嘴角是压不住的得意。
「我来嫁!」
她以为,嫁给了日后会登上皇位的乞丐,肯定会飞黄腾达。
可她不知,任何事,求人,不如求己。
1
李思辰拿着婚书叩门时,我正在院中假寐。
荷叶急匆匆赶来,声音有些急促:
「小姐不好了,有个乞丐拿着婚书说要娶你,老爷和夫人让你立刻去前厅。」
我理了理思绪,尖刀刺入心脏的痛仿佛是一场梦。
我站起身子,拂了拂襦裙上不存在的褶皱。
「走吧,去看看。」
大厅中,李思辰举着婚书侃侃而谈。
「这婚书是桑老太爷亲笔所写,做不得假,太傅大人要毁约不成?
「我来时已给所有沿途百姓都看过,这上面可是清清楚楚写着要将太傅府嫡女嫁于我。若太傅大人不认,明日全京城就都会知道太傅府言而无信,违信背约。」
父亲面露难色,他最近皇恩正浓正是擢升的关键时刻,出不得半点差错。
太傅府共两个女儿,一个是我,另一个是继母所生桑绮罗。
而我已经许配给太子,桑绮罗是父亲和继母心头肉,是万不可许给乞丐的。
我刚到前厅,就遇到匆匆而来的桑绮罗。
她行色匆匆,三两步赶超我,急急上前行礼。
继母看着突然出现的桑绮罗神色一怔,忙对着父亲耳语。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父亲终于开口,仿佛下定什么决心。
「既如此,我有两个女儿,便将大女儿……」
父亲话还没说完便被桑绮罗打断:「父亲且慢!」
说完她踱步厅中,直直跪下。
「女儿今日对李公子一见倾心,只觉甚是投缘。」
说着她含羞带怯看了李思辰一眼,嘴角是压不住的得意。
「女儿愿意嫁给李公子,还请父亲母亲成全!」
2
我笑了,这年头还有人上赶着嫁给乞丐。
上一世这个时候桑绮罗并未出现,父亲在继母的挑唆下将我嫁给乞丐。
而桑绮罗则代替我嫁给太子。
没想到,乞丐对我无微不至,更是在不久后就被皇室找回,一跃成为皇帝最宠爱的三皇子,我也成为人人称颂的三皇子妃。
而她顶替我嫁到太子府第一天就因太子不进新房成为全城笑柄,后来又被太子姬妾挑衅欺辱,日子水深火热。
所以,这一次,她迫不及待要抢在我之前接下婚书。
继母脸色登时大变,厉声喝道:
「绮罗,你得了失心疯不成,你是桑家嫡出的女儿,怎能嫁给乞丐?」
桑绮罗神色倔强,梗着脖子毫不退让。
「母亲,女儿知晓自己今日在做什么,若是无法嫁给李公子,女儿定会抱憾终身!
「还望母亲成全。」
父亲见此情形也没办法,只好同意。
桑绮罗缓下来,拉着继母到一旁嘀咕了好一阵子。
终于将继母将信将疑地安抚下来。
回去的路上她拦下我,神情倨傲。
「桑岚,我知道你也回来了,这一次那个位置是我的,该轮到你去受辱成为阶下囚了。」
我凝视着她,真心地笑。
「那就看妹妹有多少手段了。」
嫁给太子不好吗?
开局便站在距离权力最中心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我的好妹妹呀,辅佐太子登上皇位可比让乞丐登上皇位简单多了。
3
和前世不同,这一世继母并未将桑绮罗以一顶小轿很快抬给李思辰。
反而是选择风风光光将桑绮罗与我同一天出嫁。
太傅府一日嫁两女,一女嫁太子,一女嫁乞丐,被百姓们津津乐道。
更多的是议论的桑绮罗,在舆论有心的引导下。
桑绮罗被塑造成一个,不同流俗、守信履约,不慕权贵的奇女子形象。
而我毫不在意,比起这些虚假的留言,能实际握在手上的东西更为重要。
前世我匆匆嫁给李思辰,既没彩礼也没嫁妆,举步维艰。
现在我扯着皇家的虎皮,继母不敢克扣我一分一厘,一百二十抬嫁妆从离开太傅府那刻,就独属于我一个人。
经过一整天繁琐礼节,我被送入新房。
一直等到亥时,我掀起盖头,轻声吩咐荷叶替我卸妆。
「小姐,这……」
「太子不会来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有场大戏。」
果然如我所料,太子今夜并未来宿。
第二日天还未亮,门外就传来吵闹喧哗声。
荷叶探后匆匆来报:
「小姐,门外是几个良娣,来给您请安。」
我不急不缓,吩咐荷叶慢慢为我梳妆,一个时辰后才现身。
门外一众女眷早已等得焦躁不安,问安后,一位身着红色襦裙头戴牡丹的女子语带机锋。
「太子妃睡得可舒爽,昨夜太子喝多了酒宿在了紫云轩,折腾了臣妾一宿。」
周边几个姬妾听闻此话,不约而同窃笑起来。
4
我打量了她一下。
「你是?」
她身边的丫鬟立刻挺直腰板。
「这是赵良娣。」
赵良娣,我听说过,太子的心尖宠。
前世欺辱桑绮罗最多的一位太子嫔妃。
「妄议主子,拉下去,掌嘴二十!
「把她那一身衣服给我扒了!一个妾室在主子面前怎敢穿正红?」
我瞬间爆发的气势震住所有人,整个场面鸦雀无声。
周围的丫鬟婆子没一个敢动,看看我,又看看赵良娣。
良久,赵良娣回神,眼神恶毒,充满挑衅:
「我看谁敢!
「我是太子最宠爱的妾室,桑岚你若动我,太子定不会放过你!」
我还以为她有多大能耐,没想到就是一个依附太子的菟丝花。
我挽了挽衣袖,走到她面前,「啪」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众人被这一巴掌打蒙了,神色间全是惊惧,又暗带窃喜,看来平日被欺辱得也不少。
我转头吩咐荷叶:「按这个标准,继续掌嘴。」
掌到第十下的时候,太子来了。
菟丝花哭哭啼啼地扑进太子怀里,楚楚可怜。
「殿下,妾不知做错了什么,好心来请安,太子妃娘娘就要掌臣妾嘴。」
太子看着赵良娣肿胀的脸,蹙起眉头,一脸嫌恶地看向我。
「你竟如此善妒?
「逼迫自己亲妹嫁给乞丐,又毫无容人之量,桑岚,你真是恶心透顶。」
5
我抬眼看向这个上一世的对手。
比之匍匐在我脚下的憔悴,现在的他面如冠玉,英姿勃勃。
可惜是个是非不分、刚愎自用的主,他不输谁输?
赵良娣依偎在太子怀里哭哭啼啼,声音婉转凄凉。
「殿下,是妾的不对,妾今日不该前来请安……」
太子低声哄了好几句,才又恶狠狠看向我。
我算了算时间,应该快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急匆匆跑来。
「太子,苏公公来请您与太子妃进宫。」
新婚夫妻第二天要进宫拜见。
太子忘了,我可没忘。
我在昨晚就寝前就找人将太子宿在姬妾处的消息递到宫里。
经过一晚上的传播,就变成了太子不满皇帝赐婚,以此抗议。
皇帝对太子本就颇有微词,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太子此举看似家事,实则犯了忌讳。
是以一早,苏公公便来催我们入宫。
6
如我所料,太子此举惹怒了皇上,当庭被斥责。
回程的路上,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走到半路将我丢下独自纵马而去。
路过长街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桑绮罗。
她素面朝天,穿着一条天青色的襦裙学着当年的我在当街卖豆腐。
一旁衣着华贵的太子正在与她攀谈。
只见桑绮罗神色坚韧,咬着唇泫然欲泣。
对着太子控诉我如何贪慕虚荣,逼她迫嫁乞丐。
我揉了揉额头,吩咐荷叶走快点。
可纵使马车再快,也比不得骑马。
太子先我一步回到府中,竟提前将府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荷叶上去敲门,里面毫无回应,打定主意要关我在外让我难堪。
周围开始有民众聚集,对马车指指点点。
荷叶又敲了好几次,都没敲开。
眼看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她急得团团转,一双眼红得像兔子。
「太子妃,这可怎么办?」
我拔下头上金钗递给荷叶。
「你继续敲,告诉外面的百姓,太子耳背,让大家帮忙喊一喊。如果能把门喊开,每人赏银 5 两。
「若是有人能帮我砸开大门,赏银 500 两,金钗为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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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您把皇后送敌军了?”
他噬笑:“前些日子她打了贵妃,吓吓他罢了!”
“可皇后被敌军吊在城墙,已经吊晒了整整二十余日了!”
闻言,他如雷轰顶,飞奔往前线……
“贱人,为什么大秦皇帝还没来!”
“你不是他最爱的女人吗,她怎么会将你放在此地不管不顾!”
单于声声的吼叫,让温紫烟扭曲的面色有了丝毫的动容。
几鞭子下来,又是一阵血腥充斥到了她的鼻尖,充血的眼球在眼皮掀起的时候也突了出来。
“死了这条心吧,他最爱的人是贵妃阿媛、不是我……”
提及贵妃。
单于暴怒了起来。
手上的鞭子改成了带刺的钢刀。
直接朝着温紫烟的脸,劈了过去。
一道蜈蚣般的伤疤霎时布在了她的面颊上,可怖可怜。
她疼的轻吸了一口气,耳边则是单于不断的叫嚣声。
“萧寒风凭什么爱阿媛!阿媛是我妻子,是萧寒风巧取豪夺将她骗去了宫中……我要萧寒风带着阿媛来交换!否则,你永远就只能在这城墙上挂着!”
整整二十日。
没有一点儿援兵的消息。
温紫烟被挂在城墙上,日晒雨淋,几近死亡时刻,却又被单于灌以药物救治。
大夫说她,筋骨口舌尽断,只剩了这最后一口气。
她撑着这一口气是想看看,萧寒风的援兵,到底有没有!
她,温紫烟。
温家军最后一个女将。
是一朝将军,更是这一朝皇后。
皇后身陷囹圄,粮草二十多日未达,援兵迟迟不到。
可此地不过距后营百里……老妪徒步也该到了啊!
萧寒风,你就真当如此无情!对她不管不顾!
他们相识微时,二十载的情感,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
又是三日逝去。
单于再一次出现在了温紫烟的面前。
这一次,他冷冽的面容上,竟是挂着泪。
他说:“今日,有一桩喜事。”
温紫烟已经抬不起头了,整个人若是岩浆之中的吞噬者。
她残喘着一丝气息,努力听着单于的话。
喜事!
莫不是是援兵来了?
随后她便听到单于癫狂的笑声,夹杂着无比痛苦的喊叫。
“今日,阿媛和萧寒风成婚了,你被冠以了逆贼之名,你的皇后之位被废了……温紫烟,妄你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到头来竟是逆贼之名!”
“你温家军世世代代为大秦效力,这就是帝王给你的回报……温紫烟,温紫烟你真可怜啊,你比我还可怜!”
她眼中那一丝丝的光亮,在这一瞬间霎时暗了下去。
所有的希冀,都成了幻影。
胃腹之中猛然的涌上了一丝腥甜,一口鲜血猛地吐了出去。
她耳边一阵蜂鸣。
只见这破败之城已乱。
号角声、摇旗响四起。
援兵终于到了。
那一身明黄耀眼的刺激着温紫烟的眼。
萧寒风,终于来了!
可带来的圣旨却是:诛温紫烟,灭敌军!
第二章
大周和女真一战。
温家八百女将,全军覆没。
主将温紫烟叛国辱内,与敌军里应外合,造成大周损失惨重。
陛下御驾亲征,斩夺温紫烟首级,振奋军心。
御林军守城十日,驱逐外敌百里。
女真首领单于亲携求和信,意与大周连理,修两国百年安好。
遂,进贡牛羊马各数万只,金银珠宝数不胜数。
两国边境开集市,外贸通商,昌盛兴业。
陛下得胜回朝,百姓夹道相跪迎接,无不高喝一声:吾皇万岁,吾皇万岁万万岁!
朝堂之上,众臣拥护。
却是沉冤台上,登闻鼓鸣响。
咚!
咚!
咚!
鼓声低沉浑厚。
竟是一孱弱老妪。
她凌云髻上戴着灿灿金冠,一身蓝底金丝勾勒白鹤若翩翩起舞之姿,立于腾云之间,似是要一飞冲天。
宽大儒袖下,一双布满了褶皱的手上抱着一简陋木牌。
木牌上刻有几个大字:吾儿烟之灵。
她一边敲击着登闻鼓,一边高声呐喊:“温家世代名将,吾儿温勉大周第一将军,先帝自即位,戍守边疆十载,因女真族狡诈诓骗无辜百姓,温勉为救民众于水火,身陷敌营身死!
吾儿好男儿,吾媳贤能坚韧,自儿去世后独自抚养四子一女,温勉、温励、温勤、温廉四子分别担任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中郎将,他们亦于多次战役之中为国为民而亡。
先帝、先皇后薨逝之前,特赐温家牌匾‘精忠名将’!此牌匾高悬门梁,日日警醒,无一日不觉惶恐,温紫烟年岁虽小,却在父亲哥哥的教导之下,时刻将报效吾国铭记。
如今,温紫烟被定通敌叛国,辱吾温氏一族门楣,温家祠堂拒让其灵牌与其兄父受后代供奉,老妪不服、不明、不忍……特此三跪九叩、踏碳火、滚钉板,只求陛下重审此案!
为温家正名,为温紫烟正名,更为这一国之母正名!”
说罢,老太太扔下了鼓槌,捡起地上的黑木手杖,慢步走下沉冤台。
然后,三跪九叩!
挪至碳火道前,老太太脱掉了鞋袜,赤脚踩踏其上。
滋滋火花伴随着些许烟气,烧的越发通红。
十丈长的碳火路,老太太在手杖的支撑下,竟是纹丝不动走得稳稳当当,似是那与碳火贴近的并非皮肉,而是铁骨。
她温家的铮铮铁骨,此刻就在她的脚下。
几位内官见此,纷纷心惊。
但,劝说的话,是一句也说不上来的。
因为,他们也不信那位温柔慈和的皇后娘娘会是通敌叛国的恶贼!
他们也期待着皇后娘娘、期待着温紫烟将军,洗刷冤屈。
是以,几位内官即便不忍心老太太受这苦楚,也只能咬牙,侧守一旁。
老太太行一步,内官挪一步。
直至碳火踏完,顶板滚完。
内官第一时间将老太太背负于肩,冲进了朝堂。
朝堂之下肃静异常。
朝堂之上帝王冷漠。
军机处处长王大人王守成提脚向前,且代天子询问:“温老太太,温紫烟之案已断定,您此番敲击登闻鼓,属实礼仪不周了,此行碳火顶板之罪当是小惩,且回去吧,莫再纠缠了。”
老太太身疲,声却洪亮。
声声掷地有声:“可老朽偏要纠缠呢?”
王守成双眼微眯,带着隆重的警告:“那恐怕就不是碳火顶板这番小罪了。”
老太太拉扯起锋利的嘴角,却是一笑:
“若温紫烟罪状清楚,人证物证齐聚,亦是老朽教育不周,该与温紫烟同罪,取老朽这颗项上人头以慰那八百女儿将、八万温家军!”
第三章
温老太太的掷地有声,是温家赫赫战功给她的勇气。
是她温家“精忠报国”一门的底气。
她温家的儿子,好男儿。
她温家的女子,更是巾帼不让须眉。
温紫烟绝不可能做出任何叛国之事。
王大人乃前朝状元,寒门出生,经手过多起贵族案件,最是嫉恨以功盖过之族。
温家声明在外,一门忠将不假。
可温紫烟心狠手辣却是铁板钉钉上的事实。
温老太太此行,是给帝王施压,给百姓施压……他才不会惯着。
王大人几步走上前,朝着大殿之上的明黄帝君微微弓腰:“陛下,温老太太既然执意要求,且就再重审此案,给诸位、也给天下一个交代。”
萧寒风面色如常,一脸的漠然,冰冷的声音从他口腔之中发出:“如王大人所办,朕侧耳倾听,只盼今日之后,朕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温家之事。”
这一句,相当于是给温家判了死刑。
老太太这一场若是输了,恐是要连累整个温氏一族。
帝王不想听到“温”家之事,谁还敢提拔“温氏”臣子,谁还敢让“温氏”出现在这宫闱之中。
温老太太俨然也不是个服输的。
她道:“恐不能如陛下所愿了,温家、温氏,定然会名垂千史!”
萧寒风俊眉微微眯起,一股不怒自威的感受随即传到了王守成的眼中。
王守成微勾起了嘴角,大手一挥:“来人,将皇后通敌叛国的证据,拿上来!”
几个内官急急忙忙去了军机处。
将日前调查袭来的物件都带了上来。
同时带上来的,还有一名未能在战场上身死的温家女将温瑶儿。
温瑶儿颓败的脸上,在看到温老太太的那一刻闪现出了一丝丝的光。
但在她看到了满场的文人武将之后,那一丝光芒又随即暗淡了下去。
温老太太见到温瑶儿,所有的情绪都掌控在了捏紧的手心里。
现场静谧。
王守成指着证物,一一道明了温紫烟叛国的所有行为。
“这一张边境布防图,历来都是由执掌了虎符的大将才能看到,执掌虎符之人,朝堂之上共两人,一是靖康王爷,乃先帝亲兄弟,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七十有五,孱弱于床榻已经三年有余,别说想靠着记忆力仿制这地图了,便是他老人家起身握笔恐怕都困难重重,故此这仿制地图的人,便只剩下了一个人。”
只剩下了这一国之母,亦是温家唯一的后人,温紫烟。
“这地图上,还留有温紫烟的描绘字迹,经过天下第一书生柳如风的鉴别,已然确定是温紫烟亲笔字,老太太不妨也来看看,看看这笔迹是不是来自于你的好孙女。”
王守成将画作呈现,便是距离了数丈远,老太太也一眼认出了这画作上温紫烟的笔迹。
她沉了沉心道:“这字迹,确属温紫烟。”
王守成一声冷哼,大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和自信:“温紫烟乃高位,不可能有人逼迫其留下这字,故此……后续的人证物证,老太太还有必要看吗?朝堂重地,当议国家大事,老太太既然认了此证,是不是该……”
但随即,老太太便打断了他:“大人说的都对,但我还是那句话,温紫烟绝不可能会叛国。”
“简直冥顽不灵!”王守成言语不耐。
老太太则是道:“这图虽然出自温紫烟之手,但……这图就一定是边境布防图吗?”
第四章
王守成一愣,再次看了一眼图纸,斩钉截铁道:“当然,这就是边境布防图。”
老太太轻笑道:“王大人刚才说,边境布防图唯有二人看过,王大人是从何判断该图就是边境布放图呢?”
王守成微微皱眉,堂下忠臣的眼也纷纷定在了王守成的身上。
他道:“微臣登过靖康王爷府,由王爷首肯过的。”
“可否让靖康王爷,再来识上一识!”
“自然是可以的,只是靖康王爷年迈,来这大殿之上,该是……”
“靖康王爷,老朽已经请来了,此刻人就在门外候着,王大人……陛下看呢?”
众臣等着头顶之上九五之尊发话。
王守成的面色也暗了又暗,心中也有几分怯懦。
毕竟他早前登王爷门楣,寻得靖康王爷时,王爷只看了一眼这图纸就断定说是边境布防图。
其中,多少有不耐烦之意,要真是老眼昏花了没看清楚,他还真不好多说了。
但王守成又看了一眼身侧其他的证物,心下又稳了稳。
这张图多少带有了疏忽意味,但那些东西可都是铁证如山的东西了。
殿堂上萧寒风掀起了嘴皮子,冷淡的人眼下也是一丝的不耐。
“皇叔既然到了场,必然是要请上来的,去宣吧。”
内官匆匆去请。
不一会儿,靖康王爷便来了这大殿上。
人以为,这王爷该是被人抬上来的、亦或是被搀扶着上来,但绝不该是他自己神清气爽的踏步而来……
且看靖康王爷脸上容光焕发,哪里有一丝病恹的模样。
“臣,参见陛下。”一声浑厚低沉的嗓音,带着十足的精气。
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守成心头更是一惊。
萧寒风清冷眉目中也多了两分的疑惑……
“皇叔,这精神似是不错,日前侄儿曾去府上探望,险以为皇叔命不久矣,也不知是寻了哪位郎中,竟有这番奇迹圣手。”
靖康王爷叹息一声,曲躬道:“陛下,臣罪该万死!”
“皇叔何意。”
“臣……欺瞒了陛下,欺瞒了朝中众臣,更是欺瞒了王大人,对不起温皇后,对不起温家……臣一直不曾病,只因臣玩性未泯,但朝纲之中定了京城王爷不得离京,臣为了能够去一品江南香色,特找了一与臣模样九分相似的人假扮自己,为了不被发现,臣让他日常装病接客,却不料会犯下如此大错……陛下,臣有罪。”
一言落。
众人明白了。
些许质疑的目光则送到了王守成的面前。
“这是连正主都没有找到,就给人定罪了。”
“温氏满门忠将,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重申此案,将王守成的乌纱帽也给审下来。”
听着耳畔的细微议论,温老太太的面色不曾有过任何变动,只看着、只听着、只等着温紫烟翻案的时候。
王守成的脸上火辣的疼,面前无数目光就像是落在他脸上的巴掌。
为官多年,倒是没想到一世英名被这好玩的靖康王爷给戏弄了。
他抿唇,道:“王爷,且不论您罪况了,且先看看这边境布防图,是不是真的。”
王守成将图纸送到了靖康王爷的面前。
靖康王爷却是沉默了。
第五章
萧寒风看着台下情景,从未有过这么一刻想知道这张图纸到底是真是假。
温紫烟那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就算不叛国,身上的罪状也该要她一命的。
只是,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他唇畔蠕动,朝着大堂道:“皇叔事由特殊,王爷不能离京此规当初先帝是为保京城安定,但如今政局和形势与当年已有不同,此状从轻处理,皇叔不必忧虑,此刻先审理温紫烟叛国一案。”
靖康王爷颔首躬身感谢。
起身仔细看起了那图纸。
良久,他长叹了一声。
所有人聚精会神在他身上。
听得王爷一句:“这份图纸,是真的。”
一声落地,人群之中多有哀叹。
王守成得意之色又浮上了脸面。
萧寒风心下那一根弦又松了下去。
但靖康王爷却又道:“只是这张图是三年前的布防,如今的布防早就已经改动过了,所以这张图……微臣想问王大人,这张图是从何而来,谁交由给你。”
王守成还没开口。
跪在地上的温瑶儿却出了声。
“这张图,是由女真部落首领单于给到王大人的,单于说,他给了烟姐姐无数金银财宝,烟姐姐就将这张图给了他,也是根据这张图,单于直导边境,将温家八百女将堵上了绝路。”
她说着话时,带着笑。
温瑶儿看向了温老太太,一字一句:“老太太,亏得您来这一趟了,但真的没有这个必要。”
温老太太凝神,没出言。
温瑶儿继续道:“烟姐姐被砍头的时候,我就在她的身边,她让我不要反抗,不要为她翻案,也不要去争辩,她说……没必要。
起初我不懂,我不懂她为什么满身的冤屈都不给自己正清白,后来我进了军机处的监牢,我就明白了。
因为这群唯利是图的文人,只会在朝堂上、判堂上,拿着他们所谓的证据,强行的将他们都摁在他们想要陷害人的头上。
温家武将,保卫国家百年,温家商铺为丰盈国库,女子世代经商,如今一看,他们却以为温家人竟然能够被一笔蝇头小利而收买。
是这一国之母的位置不够高贵,还是温家商贾赚不到这么多的银子?他们只看到了金银珠宝换地图,却没有看到这张地图是旧图,也没有看到这批金银珠宝最后去了何处!”
温老太太抿唇,身形微微一颤,听得温瑶儿的一番话里,道进了苦涩。
孩子,受苦了。
周遭人听闻,议论声又一次起了。
“金银珠宝……日前国库多了温家捐赠的一笔巨款,难道……”
“温皇后是用一张旧图纸,换取了国库充盈?”
“这案子……审理的太草率了……”
王守成暗了暗面色,又一次成为了众人眼中的质疑对象。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温瑶儿和温老太太:“有一事我本不想说,是想保全温家颜面,为温家名将留一名声,但事已至此,温老太太,微臣只能得罪了。”
王守成正了正面,对着大堂所有人道:“温紫烟,虽贵为一国之母,但其身世、其德行、其困苦,众人未见罢了,她若是受宠、受爱戴、受庇护,当然不会通敌叛国,但事实上,我们这位大周皇后,早已名存实亡!只差陛下一个冷宫宣告了!”
第六章
温紫烟不受宠,是总所周知。
她不受皇家的宠。
她不受妃嫔的敬。
她不受内官宫女的礼。
她身为皇后,但吃糠咽菜,在后宫从未有过一日欢快的日子。
萧寒风面色暗淡了下去。
那一根松弛的弦,在王守成这一句之后,又一次紧绷了起来。
温紫烟不受宠!对。
但温紫烟吃糠咽菜……怎么可能!
那可是大周皇后,可是温家最宝贝的女儿。
王守成掀起了衣衫下的襦摆,双膝跪在了地上。
“陛下,本该是后宫之事,但今日有人质疑臣办案不周,微臣只能据理力争,求一个公平公正了。”
萧寒风的手心微微捏紧。
冷淡的人,此刻眼神之中暗流涌动。
“皇后凄苦,朕竟是不知,王大人但说无妨,可若有假,呵……”
这警告意味明显。
王守成微微一个皱眉,倒是不解帝王不知是何意。
随即反应过来,萧寒风作为帝王若是苛待皇后的名声传出来,必然是不好的,
如此一句话,倒是直接推托了干净。
果然千古一帝,话里话外都不会让自己沾染上任何的污点。
这一刻,他竟是觉得温紫烟可怜。
可怜她嫁进了帝王家,可怜她成了这一国皇后。
也可怜她走上了这通敌叛国的路。
王守成得了萧寒风允诺,转了身,将证物台上温皇后于宫中的用度明细,一一展露了开。
且掷地有声,声声道了出来。
“明佳二年,冬日大寒,后宫各嫔妃宫中皆奉用上好的金丝碳,保内宫温暖,各宫按照妃嫔等级送去不同品类被褥,份量只多不少,按需供用,偏生温皇后的平和殿内禁用碳火,陈棉旧褥都不曾送去一床,平和殿内婢女那个冬天就冻死了二人。”
此言一落。
众臣哗然。
温瑶儿冷冷一笑,眼中的泪花儿,已然不止的在流。
那冻死的二人其中之一,就有她的亲妹妹。
她得知妹妹去世消息时,是那样不可置信……她怎么敢想,堂堂皇后身边的婢女,竟然会因为没有碳火和被褥,活活的冻死在宫内。
温老太太,此刻心头亦然是震惊。
因为那个冬日,温紫烟曾派人回家寻银两疏通关系。
儿媳心疼女儿,攒了千两要送去。
但被温老太太给拦住了。
只因温老太太一生忠烈,最最看不得这种金钱交易。
她不成想……真的不成想,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冰冷的冬日里,竟然连一颗碳火都没有!
堂堂一国之母,竟然连取暖用的物件都没有!
萧寒风的眼,霎时凝了起来。
是不解,是困惑,是不信……
但耳边王守成的声音,还在继续!
“明佳三年,春日虫灾,平和殿内人员缺失,虫灾第一个侵袭了平和殿内,温皇后自制香薰之法,驱赶了虫灾,后宫内盛行,由此令香薰中相关艾草成分紧张,为保后宫平和,除平和殿内,各宫艾草香薰皆齐全,平和殿受虫灾烦扰,温皇后病重,御医被禁进平和殿。”
好笑不好笑。
温紫烟作为香薰驱虫的发现者,最后却因虫灾而病重。
艾草是多稀罕的物件啊!
荒野地上,随随便便都可以割上一摞。
可就是这番玩意儿……一国之母竟然用不上!
连艾草都用不上,何谈温紫烟还能用上御医了呢!
这御医可不比艾草精贵多了!当然得被禁用了。
第七章
朝堂之下,众人听着,内心都起了愤慨之心。
这可是一国之母。
是以什么过错……竟然让这一国之母受如此大的委屈!
“不该啊,真不该啊!”
“且不说我等官户人家也要分一半家产与发妻,就是屠户家的妻女,也不至于这番遭人作践。”
“陛下若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萧寒风听着那纷纷碎语。
还听着堂下王守成的絮絮叨叨。
除去以上两件事之外,温紫烟的平和殿就若冷宫一般。
没有碳火。
没有被褥。
没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便是吃食,都是紧着来的,甚至于逼得她在宫中种地才能裹腹。
她……怎会是如此境地!
龙椅之上,萧寒风心下震动。
朝堂之下,百官骇然。
温老太太红了眼眶,眼中的晶莹闪着光。
王守成道完了这些,轻叹了一声。
“是以,温紫烟如此境地,她心中怎么能平,走上歧路也有了她的正当理由,金银珠宝当然可以收买一个处在绝境之中的人!”
王守成一番话,给了温紫烟叛国的动机。
也让她的罪名更有了说服力。
可温老太太依旧身正直立着。
“王大人所言,令老朽十分的羞愧,作为温家主母,老朽竟然是不知道自家的心头宝在后宫受了这些委屈……但王大人,你一番言语是给了温紫烟叛国的理由,但你却算错了一件事。”
王守成凝神:“嗯?”
老太太掷地有声道:“你算错了我温家儿女的坚韧,算错了我温家儿女不怕苦不怕累的军魂,温紫烟十三岁就跟着父亲上了战场,寒冬腊月,她扑在雪地里纹丝不动只为窥敌情,大雪在她身上压了十寸厚,她一双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六月酷暑,她和一群将领顶着数十公斤的盔甲在沙漠徒步,不坐骆驼战马,省了水也要先喂给更需要的战士,老朽倒是要问一句后宫的苦,能比得上行军的苦?
后宫的苦,能比得上血流成河、血肉厮杀的痛?
王大人没去过战场,但靖康王爷该是戎马一生,不然在场各位问问靖康王爷,是战场上苦,还是后宫苦!”
咚!
老太太提起手杖往地上狠狠一跺的声音,随即便震慑了整个朝堂。
王守成的心瞬时提了起来。
萧寒风的手,也攥紧了起来。
不动声色的人,也有了少见的情绪荡漾在了俊俏面容上。
靖康王爷叹息、惋惜、伤心。
温家一派忠门,落得如此境地……真寒心了。
他看向了两条金龙铺垫而成的登云路上,萧寒风高处而坐。
他的这位侄儿,手段毒辣,无情心狠,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可对温紫烟这幢案,怎么就如此草率了呢。
他鞠躬道:“陛下,臣可以性命担保,温家满门忠烈,绝不可能出任何通敌叛徒!还请陛下给温紫烟正名,给温家正名,还温紫烟一个清白,让她安心入土,让她的灵位完完整整的入驻温家祠堂。”
随之,王守成背后的文武百官,皆以靖康王爷为首,纷纷匍匐。
也道出了这一句:“温紫烟一案,罪证不公,还请陛下为温紫烟正名,还一国之母清白。”
这一言。
让老太太充斥在她眼中的泪,瞬时落了出来。
是因温紫烟值得百官跪地,她温家更值得身正清白!
那是她温家的百年基业所铸就的铁骨军魂!
第八章
萧寒风看着面前百官,薄唇紧抿,面上泛着青白。
淡漠神色之中,喉间是堵的出不来声。
一颗心,绷得紧紧的。
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了他的心口上。
竟是喘不过气息。
在他眼中,温紫烟是那样一个毒妇……残害嫔妃、千方争宠。
王守成定罪温紫烟时,这帮人高喝吾皇万岁、吾皇英明。
可现在,温老太太想要翻案,这帮人又逼着他为温紫烟正名。
“王处长,你看呢?”
萧寒风看向了底下的王守成。
王守成已然从这一沉闷的质疑里,听到了丝丝的愠怒。
王守成抿唇低头:“陛下,臣以为……不可。”
萧寒风眯了眯眼:“嗯,但现在百官都觉得温紫烟无罪,王处长觉得朕该怎么办。”
“陛下,且等等,等臣将温紫烟的所有罪状一一名列了之后,再做定夺。”
“好,朕等着。”
温老太太看着面前的一切,心下又是一冷。
那明黄高位上的人呐。
温紫烟心尖尖上的人。
还记得当初温紫烟出嫁时,温老太太为她梳妆。
她说:“烟儿,那后宫深似海,此去恐是难回家了,真当不考虑考虑?只要你说不愿,老太太便是用这一条命给你挡去赐婚。”
温紫烟是怎么说的。
她脸上洋溢着幸福,让温老太太宽心。
“奶奶,我喜欢这个人,和他的身份无关,即便他今日是乞丐,我也喜欢,后宫难,他说会给我一个庇护,他说过此生只有我一人,我信他,奶奶,我会幸福的,真的。”
她的信誓旦旦,在如今看来,多荒谬。
这位帝王取皇后不满一年,便招纳了新妃。
不足三年的时间,后宫便有三千佳丽。
几次征战,温紫烟作为一国皇后几次出征。
大胜归来不曾有任何嘉奖,反而得到的是冷宫妃嫔般的待遇。
这就是温紫烟拿性命豁出去爱的男人。
这就是温紫烟无怨无悔嫁的男人。
王守成这一回,没有和温老太太墨迹。
而是一次性将温紫烟在战场上、在后宫的所有行径都道了出来。
后宫中。
温紫烟杀害丽妃、莞贵人,只为争宠。
温紫烟嫉恨贵妃阿媛,特下药让其流产。
温紫烟厌弃太后维护贵妃阿媛,当众对太后进行呵斥,气的太后病重。
战场上。
边境布防图暂且不做多的追究。
温紫烟擅自更改行军计划,带着八百女将前往通幽山谷,被敌军生擒活捉,大损大周军气势。
而后温紫烟入敌营将大周军的情报给了单于。
此次若不是帝王亲征,恐怕边疆要被单于悉数吞尽,大周国土又少了一片山河。
温瑶儿在堂下。
已然绷不住了泪。
拿着头拼命朝着地板撞去。
清脆的声,带着她的嘶吼。
“烟姐姐何曾擅改过行军计划啊,她和将领商议,以八百女将引诱敌方至通幽山谷,后续援兵在山顶投石、以火铳压制敌军,可八百女将到达目的地,援军却不在,女将殊死搏斗,赶到城门下,大门不开,众人死死抵挡,不成,这才身败!”
“在姐妹们心咒援军、痛恨后方时,是烟姐姐安抚了众人,她说她信陛下,到死的那一刻,她都信着你……可你给了她什么。
莫须有的罪名,无尽的侮辱!”
说罢,她仰天一阵长笑。
王守成喝声制止。
但温瑶儿则是狠狠瞪了一眼王守成,随即一头猛地朝他冲撞了过去。
王守成见状,伺机躲开。
便是那一躲。
温瑶儿的头直直的撞在了金龙攀附的顶天柱子上。
血溅当场!
主角:温紫烟
我生在一个江南小镇,爹爹是满脸横肉的屠夫,却娶了温婉貌美的娘亲为妻。
在生了三个和爹爹共用一张脸的哥哥后,娘亲终于绞尽肚汁生下了我。
爹爹兴奋地抱着我乱啃,说要给我取个响亮的好名字。
那是仲春时节,满镇杨花霏雨,柳絮纷飞。
爹爹望着这春意阑珊好光景,酝酿了半刻终于吐出了我的名字。
「柳铁花」
娘亲:?
1.
我五岁那年,边境战事吃紧,赋税苛重。爹爹为了养家活口,提着杀猪刀就跟着军队走了,这一走便是整整五年。
娘亲女红是镇里顶好的,在家除了照料我们兄妹四人,之外,还接些绣活做。
除此之外,娘亲还很思念爹爹,每逢初一十五,就得提笔写信给他,字里行间透露着浓浓情意。
我那时年幼,不知道娘亲为何如此迷恋跟猪头一样的爹爹。她仙姿玉色,又知书达理,偏偏嫁给了一个酷爱抠脚的屠夫。
娘亲总说我虽小但不该以貌取人,我的爹爹心宽体胖,济弱扶倾,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个时候娘亲就会不厌其烦地讲她和爹爹的故事,外祖家曾是县丞,因得罪上头的人落得抄家地步。娘亲差点被牙婆子买进青楼,是爹爹救了她,后来还给她一个家。
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是爹爹对娘亲掏心掏肺,爹爹是娘亲的盖世英雄。
「一心一意待你,是最重要的。」
不过娘亲寄出去的信从来都没有回音,爹爹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娘亲总安慰我们,爹爹只是不太识字,等他回来定会带我们一家人吃香喝辣。可我也夜里看到过很多次,娘亲捧着爹爹送的木梳偷偷抹眼泪。
虽然生了四个孩子,娘亲还是风韵犹存的。穷山恶水出刁民,渐渐旳有些登徒子便开始在我家门前徘徊。
他们欺负我爹爹不在家,就开始说些放荡的话,惹得我娘亲气红了脸,却又无能为力。
后来他们更加放肆,竟然想对我娘亲动手动脚,哥哥们拿着棍也赶不走,我气不打一处来,抖着脸上的横肉便发疯似的咬住其中一人的小腿。
我像一只牛犊子一样咬得那人鲜血直流,疼昏过去,告诉他们我可什么病都有,小心得了狂牛病。
那些人吓得落荒而逃,我也落得一个「花铁牛」的大名,小镇自此无人敢惹我家。
于是我也成了娘亲的盖世英雄,每顿饭还获得了比哥哥们多吃一碗的权利。
我十岁生日时,娘亲破天荒给我煮了一只猪肘子,我正美滋滋啃着肥美的肉时,一个长得乱七八糟的男人提着菜刀破门而入,抱着我娘亲就是乱啃。
我的肘子也不幸掉在地上,气的我亮出两排牙齿准备咬人,却听见娘亲娇滴滴地喊了声「柳郎」。
我:爹?
爹:你是谁?
2.
爹爹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英勇事迹很快传遍了小镇,人们都夸柳大哥上能杀敌、下能宰猪,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
直到隔壁一同参军的殷叔也归来时,才说出真相。原来爹爹到了战场上根本不敢提刀杀人,百夫长看他一脸福相,还做得一手好菜,安排他随军做了个厨子。
人们唏嘘一片,爹爹尴尬地笑笑,说因为有厨子才让将士们不至于饿死。
但是对于娘亲来说,爹爹这样才是最好的。
我附和着娘亲,爹爹也心满意足地摸着我的头。突然,爹爹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抓着我的肩乱摇,欣喜若狂。
「哎呀,铁花闺女啊,你爹爹我给你说了一门好亲事哟!」
我:?
娘亲:?
爹爹拍着大腿说,陇西剘州一战时,我军战况惨烈,他所在的队伍被打得稀碎,尸横遍野。他侥幸活下来,还在尸堆里救了一个人。
不过那人也被伤的体无完肤,是爹爹艰难地背着他走了三天三夜,才回到了军营,途中食物匮乏没有水喝,爹爹喂了自己的血给他,是他的救命恩人。
说着爹爹还亮出左手腕的伤疤,殷叔却说爹爹这定是切菜时没拿稳刀划的,气得爹爹一脚把殷叔踹出了家门。
「接下来呢?爹怎么就把我许配给别人了呢?」
「那人对我感激不尽,说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问我有什么愿望。当时他危在旦夕,我也不好趁人之危,我就说,一,想要天下太平;二,想要回家探望我的美娇娘,嘿嘿!
「他却说了,这两件事等此战告捷自然水到渠成,不能算还恩。我看他长得俊俏,配我闺女倒是可以,说若他不嫌弃以后娶了你便是!
「后来到了军营,我才知道这个人是六皇子!那可是当今圣上钦点来随军作战的大人物啊!
「那六皇子可是天大的好人啊!说会接我们一家去京城享福,而铁花你以后,就是六皇子府邸的美妾了。」
美妾?
「得了吧爹,又吹。」
我一边抠脚一边翻白眼,爹爹屠夫变厨子还算正常,这我铁花还能变美妾了?
除了娘亲,没人信他的鬼话。可偏偏就是娘亲信了,非要教我梳妆打扮学规矩,美名其曰:野鸡不能变凤凰,但村姑能变美妾。
我被折磨了三年,花铁牛还是没变成花姑娘。直到一支浩浩荡荡的从京城来的队伍,挤爆了我家小院。
原来爹爹说的是真的。
3.
我家后山长了一小片竹林,我正在抓鸡时,踩到青苔脚底一滑,摔了个牛啃泥。
我哎呦几声抬起头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着青衫的少年。
「哎呀妈呀,摔坏脑子了,大白天做春梦了。」
我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俊俏郎,世间竟有如此器宇不凡的男儿,我严重怀疑自己在做春梦。
他忍俊不禁,却还是向我伸出手,小心翼翼拉我起身。
「姑娘你没事吧?」
哟吼,连声音都那么醉人,我满脸通红地摆摆手,咱乡里人皮紧实着呢。
「公子你也好。」
他淡淡笑着,并没有因为我滑稽粗鄙的行为而取笑我,果然大户人家就是有涵养。
「你便是柳叔的女儿?」
我点点头,想必这个公子是来买鸡肉的吧!爹爹养的鸡可肥美了。
「在下名曰李逾白,是姑娘未来夫君。」
我:?
「你你你你你你是六皇子?」
我差点惊掉下巴,他却依旧面带春风,还轻轻掸去我发间的鸡毛。
「你不必见外,日后自是一家人,敢问姑娘芳名?」
「柳铁花。」
六皇子:?
「这名实在有趣,像柳叔文风。」他无奈笑笑,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尴尬,「不过你以后到了王府,到底还要有个正经名字。我既是你夫君,便赐你一名。」
他幽幽地看着眼前的竹林。我很紧张,生怕他看见鸡棚,然后取个比铁花还俗气的名字来,我可不愿叫柳小鸡。
「筠风散余清,苔雨含微绿。竹乃君子,偃而犹起,万古长青。倒也适合你,今后便唤作含筠。」
我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他在嘀咕什么,听上去像是很有文化。但我知道我从此得了一个好名字,我们一家也风风光光地搬去了京城。
江南再无柳铁花,王府却添柳含筠。
当我踏上去往京城的马车上时,总感觉这像是一场模糊不清的梦。彼时我仍是扎着双平髻的不谙世事的铁花,竟真要成美妾了。
我和爹娘挤在一辆马车当中,往后看,活了十三年的小镇慢慢缩成小小一团,而我从此以后就要倚仗另外一个男子存活了。
路途遥远,风也渐渐大了。
4.
到了京城,我们一家并没有入住王府。六皇子在城南边上置办了一处宅子,还为爹爹开了家小茶铺。
京城虽不如江南风景秀丽,但车水马龙很是繁华。这里有目不暇接的金银珠宝和新鲜玩意儿,还有吃不完的珍馐美馔。
我们一边诚惶诚恐怕这只是黄粱一梦,一边又沉浸在这短暂的奢华当中。
娘亲总归是见过点世间的,她叮嘱我们得低调过日子,不给六皇子生出麻烦来。爹爹一贯听娘亲的,在外头吃了酒也不声张自己闺女要嫁皇子的事。
哥哥们年纪渐渐长了,娘亲知道这个时候读书考功名也晚了,只想着都去学门手艺,再不济就去投奔军队,绝不能因眼前这些恩惠而懒惰起来。
于是,爹爹好生经营着茶铺,大哥投身衙门做了捕快,二哥远赴西北从军,三哥跟着杏林堂的大夫学医。
而我,是娘亲最给予厚望的,她说虽只是妾但绝不能让其余人耻笑,更不能丢了六皇子的颜面。
娘亲知我蠢钝,不求我能争宠,只盼我做好份内的事,好生伺候着六皇子。
于是,我跟着娘亲学刺绣,跟着爹爹学厨艺,有时候还要念书写字。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了,虽然我再也没有见过六皇子,可我们着实感激他,否则,此时此刻的我应该挽着裤脚踩在泥里种庄稼,要很久很久才能吃一顿肘子。
京城的天不如江南湛蓝,从城南走到六皇子府要足足一个时辰,两万三千五百七十二步。我没能瞧见他一眼,可他的消息却遍布了整座城。
有人说,他从备受冷落的皇子到如今战功赫赫,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也有人说他文武双全,外能收复潼关十三州,内有治国安邦之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喜欢听茶铺的客人说这些故事,他们也想不到斟茶的柳姑娘以后会嫁给六皇子。
嘿嘿!
5.
京城的天却要变了。
老皇帝病重,生命垂危。太子仁德却无贤才,竟被人暗杀在东宫。
一时间皇城大乱,各路兵马齐聚京城,暗潮涌动。这架势想来会有一场大战,京城许多百姓四处逃窜,生怕死在战火纷飞里头。
我们一家并未离开,娘亲带着我到城郊的寺庙祈福,愿六皇子能幸免于难。
若天神有灵,怎么会降难于人世间呢?
我跪在蒲团上,心却不诚。
娘亲说,人活着得有一个盼头,我们出身低微无权无势,高堂上的人视如蝼蚁。只有神佛看所有人都一样,都是凡人。神佛如天上月,寻常百姓家也能参拜。
娘亲是家里唯一念过书的,她总能说出大道理来。
「倘若菩萨显灵,一愿盛世太平,家人安康无恙,二愿郎君千岁,三愿…信女与郎君再续前缘。」
我闭上眼,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小竹林那场风吹过千山万水拂到我脸上,我从未如此坚信,命运的红绳此刻就系在我的脚上。
京城兵戎相见打了整整三个月,虽还未尸横遍野,却也死伤了不少人。隔壁的夫子说,他们争的不是天下道义,而是皇位,是贪念。
直到柳絮漫天,一支西北而来的铁骑长驱直入,终于将这场战乱平息。
京中的风停了。
据说老皇帝奄奄一息,最终将皇位传给了三皇子。爹爹听人说,三皇子和六皇子里应外合,才将叛乱的二皇子制服。
随着三皇子登基,京城又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百姓不会在乎新皇是李家哪位皇子,而皇宫里的人也不会在乎战役会给百姓带来多少疾苦。
当然,在京城恢复往日的平静后,这些又会沦为人们的谈资。我们之所以是寻常百姓,是因为我们的眼睛只愿去看眼前的幸福。
6.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天还是那么蓝,草还是生长着,云还是很慢很慢地流动着。
直到有一天,荣亲王坐着马车从城南经过,偶然掀开帘子看见父亲的茶铺。他谈笑风生,自己曾经被一个厨子救过,他还许诺会纳厨子的女儿为妾。
身旁的臣子都赞他有情有义,信守诺言,一时间坊间对他充满了赞誉。
荣亲王就是六皇子,六皇子就是我的未来夫君。
于是,在一个寻常又有些特别的黄昏,一顶小花轿停在了我家院里。
娘亲喜极而泣,为我穿上粉色的婚服,涂上最好的胭脂水粉。她还拿出一个木箱子,里面装着家里最好的物件,娘亲说,这是我的嫁妆。
娘亲将两个词写在我的手心,一是持重,二是贤惠。她要我牢记于心,不要辜负六皇子的好意。
爹爹和哥哥们也替我高兴,终于等到了我出嫁。我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很想哭。但是六皇子的新娘怎么能哭呢?
我安慰他们,说我以后会常常回家探望的,也会做一个贤良的妾室,为爹爹娘亲脸上争光。
那一年我刚好及笄,被人抬着轿子从偏门进到了荣亲王府,嫁给了京城女子心中梦寐以求的好儿郎。
喜婆说了很多好话,我羞红了脸,破天荒赏了她能买五个肘子的银钱。
她让我耐心等着荣亲王来掀喜帕,我也很兴奋,时隔两年我想他仍会风采依旧,只是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的模样。
兴许是不记得的,我想,否则也不该那么久都不来探望我爹爹一次。
不记得也好,初见那次可丢尽脸了。我心里有几分窃喜,如今我比从前端庄许多,新娘子就应该漂漂亮亮的。
隔着喜帕,隐隐约约能看见红红的喜烛正点点滴滴落下,在桌角开出灿烂的花。
时间很安静,安静的让我听得到外头丫鬟低沉的呼吸声,甚至听得到星星滑落的声音。
我等了许久,原来新娘子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比在地里干活还累。
他始终没有来。
7.
景佑元年夏初,我嫁入王府。
我住的地方叫寻竹堂,和我的名字很配。我会写的字很少,娘亲总说我连「筠」字都写不好,是会辜负六皇子一番好意的。
寻竹堂前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一片小竹林,后来我又栽了许多果树花卉。我就在这小小的院子里,练字或绣花,度过一天又一天。
伺候我的大丫鬟叫拾翠,比我大三岁。她很爱说话,说她八九岁就被卖进宫中,说她在先帝哪个妃子手下干活,又说自己在这府上做了多少年。
「主儿是王府第一个女人,虽然出身普通,但能入了王爷的眼抬进府来,头一份的恩宠,资历久了也不必怕人欺压到头上来。」
她总是这样安慰我,王爷廿三年岁,身边只有一个枕边人。我听了她的话反而更羞愧,迄今为止我只见过王爷一次,就连新婚夜他都不愿瞧我一眼。
王府是由从前的六皇子府重新修葺扩建的,足足有十七个院落。拾翠带着我从西边走到东边,我说这比我老家江南所有百姓的田地加起来还要大上许多。拾翠说那皇宫就比我那破小镇大上足足两倍,大到她这辈子都走不出来。
这时她就看看天,我瞧不见她的模样,只听见她说我命好,飞上枝头变凤凰。
除了拾翠,府里所有下人私下都说我是石狮子,是王爷刻意摆在家里的「好名声」。我有些难过,但他们说的对,我不是他所爱,我只是一份责任。
夏日的夜里我辗转反侧,很是挂念娘亲。我摸了摸右手心,上面似乎还停留着娘亲一笔一画写下的字迹,她让我莫与人争,她让我贤惠持重。
王爷公务繁忙,常常夜里才归家。我起夜时总能远远瞧见青玉阁闪着灯火。我幻想过无数次沏一杯热茶送到他跟前,做一回绕指柔,叮嘱他早点歇下。
可我是妾不是妻,是石狮子不是凤凰。
后来我会写的字多了,便常常写信给娘亲。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吃香喝辣。女儿一切妥善,愿娘亲亦然,且问父兄安。」
我想了想,提笔添了一句。
虽未得盛宠,相敬如宾。
8.
冬至时,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
江南的冬天是欠缺这一抹白的,拾翠给我穿好裘衣,我便一头扎进了雪堆里,还扯着几个与我年龄相仿的丫鬟一同闹腾了起来。
陈总管恰好从廊前经过,一枚雪球砸到他脖上,冰得他直「哎呦」。
我和丫头片子们笑作一团,陈总管便瞪着眼睛骂骂咧咧。但大家并未把这些放心上,陈总管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一向待人宽厚。王府只有王爷和我两个主子,王爷不归家,我又是个性子软的,府里一派祥和。
丫鬟们给我滚了一个雪狮子,拾翠用竹枝给雪狮子勾勒得栩栩如生。我欢喜得很,若是做「狮子」便要痛痛快快做这只雪雕的。
寻竹堂按照旧例吃猪肉饺子,拾翠说若谁吃到铜钱,便能保佑来年财运亨通,招财进宝。在我们江南鲜少有这样的规矩,我一听就来了劲头,连干四十五个饺子,终于吃到了那枚铜钱。
我高兴极了,赏了我房内丫鬟们一些碎银。丫鬟们也跟着欢快起来,我瞧着其乐融融,便喝了些热酒,微醺时我念起爹爹娘亲,又提笔写了信,宣纸上我的字迹歪歪扭扭,我说听闻有人醉拳,我怎个还醉字了?惹得大家捧腹大笑。
我将那枚铜钱用红线串好,绿芙谈起老家有传闻说是将吃到的铜钱由心上人挂在高处,二人便能白首到老。众人的目光移到我身上,我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人。
拾翠最是老道,她说酒最壮人胆,先带头敬了我一杯。于是这群丫头纷纷效仿,酒杯一个又一个举了起来。爹爹总说喝酒便要尽兴,人生转瞬即逝,酒盏酌来须满满,多醉一分又何妨?
劝君金屈卮,满酌不须辞。花发多风雨,人生足别离。
丫鬟们醉作一团,胡乱倒下一片。我冷笑一声,也不去村口打听打听,吃肘子、喝酒这两件事没人能赢我柳铁花!
但拾翠说的没错,酒最壮人心。我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铜钱,我总不可能辜负大家的好意吧?想到此处,我随手披上羊皮裘衣,提着灯往青玉阁走去。
雪夜是黑与白的共舞,洋洋洒洒洒落在长廊上,我抬头便能瞧见梦中那盏灯火。寻竹堂与青玉阁之间不过隔了三百六十一步,我却走了整整五个月,一百三十八天。
我进来时并无侍卫当值,王爷正独自一人站在门前看雪。漫天的雪落在他的鹤氅上,温如其玉,清贵如月。
恍若隔世。
我看见他脸上的茫然,怯生生地抬眼,告诉他我是柳含筠。
「是你。」他淡淡开口,「何事?」
我看着他胆子瞬间变小了,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
「王爷,我我…妾身给你行礼了,问王爷安。」
我吓得赶紧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两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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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4-03-14 11:44:50  更:2024-03-14 11:4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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