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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天地]有古言先婚后爱那种小说推荐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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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种故事情节不俗套,文笔好,男主特别撩的那种,最近放假在家书荒,一直找不到好看的小说。求推荐了!!!谢谢 |
我二十岁那年,嫁给了一个四十七岁的老头做妾。 姐姐哭丧着脸,说我这辈子算是毁了。 但我和娘却被这老头送来的夜明珠闪得流泪。 因为,我那下了大狱的老爹终于能回来了。 还是顺天府亲自送回来的。 一 想我嫁给死鬼那年,正是双十年华。 姐姐哭丧着一张脸,直说我这辈子算是毁了。 我和娘亲也眼泛泪光,不过是被纳兰府上送来的那副点翠头面上的夜明珠闪的。 我们娘俩在短时间内达成了一致,试探性地问来送喜服的管家。 咱纳兰家,家大业大的,想必也不差那仨瓜俩枣。 能不能再给我打套足金的,我脖子硬,不怕沉。 管家听了直撇嘴,瞧我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约莫着入府也是个坐冷板凳的命。 我不在乎啊,我要是当朝宰相,定也娶个妻妾十八房。他后院环肥燕瘦,满园春色,我是料到了的。 无宠更是再好不过了,俗话说得好,长寿的秘诀就在于远离男人。 纳兰府这份长工,活到八十岁也能拿鱼翅当粉丝吃,苟到就是赚到。 何况当年在关外老家的时候,隔壁的刘财主四十七岁那一年,纳了一房年方二十的小妾。 第二年开春,全村老少齐聚刘财主家等上菜。他全家再想看看他,就只能上坟头了。 守满三年,小妾带着积攒下的体己,在村头置办了大宅田产,改嫁给同村武秀才。郎情妾意,羡煞旁人,正式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小日子。 那年我二十,纳兰铭也刚过完四十七岁生辰,这不巧了嘛…… 我进府那天,没有大红花轿,没有喜字红绸,没有龙凤花烛。一顶轻呢小轿,趁着夜色就把我从后门抬进来了。 据说府上也就三姨娘,是摆了宴席,正经操办过婚礼的。 二姨娘被收房那会儿,死鬼的郡主夫人还活着。 他畏妻如虎,借他俩胆儿,也不敢大操大办,伤她的脸面。 到四五姨娘的时候,他年纪渐长,心思愈重,断是不愿再于男女情事上费心思。 纳进来也只当消遣,若要他在此处费半点心神,他必也要为了虚度光阴而心疼得,整宿睡不着觉。 需知晓,权力可比女人迷人太多了。 到我这儿便更是不上心,纳妾文书都没过。 嗯,我还是个没编制的。 可我毕竟是个女儿家,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多多少少,我还是有……亿点点期待的。 府上为我安排的小院甚是清幽僻静,通俗点说,就是离纳兰的寝室和书房都特别远。 这么说吧,纳兰府上的门房都住得比我离他近。 但我挺满意。院子里支了个葡萄架,藤蔓盘缠,郁郁葱葱,深紫淡绿,锦绣成堆。左右还有两棵枣树,我看已经结了不少果子。 就这配置,我以后要是得罪了谁,被关了禁闭,估计十天半个月都饿不死。 大抵是我给管家留的印象实在不济,他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我了,晚饭都没给送。亏了我临上轿,胡乱抓了两块花生酥藏在袖里。聊胜于无,吃了也能应急。 谁知道那花生酥好像有开胃的功效一样,我越吃越饿。要不是纳兰在这时候推门进来,我怕是都要出去撞树,捡枣子吃了。 我赶紧把还剩下的那半块花生酥往身后藏了藏,又直了直身子。 想起娘叮嘱过,女儿家这时候要矜持羞涩,才显得金贵有风情。 我微微颔首,面色微红,故作娇羞。就等着死鬼挨过来拉我小手了。 结果人家不紧不慢,眼皮子都没夹我一下,坐在八仙桌前慢悠悠地品茶呢。 我偷偷撇了他一眼,还没等瞧到他的脸,就感觉到他也在看我,目光只好落在他的手上。 别说,老家伙的手还真挺好看。纤细颀长,竟不像属于一个年近天命之年的男人,倒像是属于哪个状元榜眼探花郎。经这样一双手写的文章,必也是有芝兰香的。 他清了清嗓,问我,「府上的人,没教过你伺候的规矩吗?」 这就是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直给,没有任何感情。 我狗腿得很,赶紧从床上起来伺候他换寝衣,动作太快,险些没闪到腰。害,打工人就要有打工人的态度。 我也是饿糊涂了,想来爹娘感情一向不佳。我娘要是知道男人喜欢什么,早些年我爹也不会因和她争执了几句,就离家出走,要去当和尚。 后来还是因着他出去念经接私活儿,被主持发现,这才臊眉耷眼地回了家。 我爹是十里八村最有生意头脑的男人,他的脑袋瓜里也放不下女人。整宿整宿,想的都是怎么才能赚到银票。 就靠着这刻苦钻研的劲头,他成功从幼时睡牛棚,吃粗粮野菜,发展到后来住瓦房,有铺面良田。 可惜一山还有一山高,这样的老狐狸,也被啄了眼。不仅亏了个底儿掉,还被诬陷,关进了大牢。 也彻底将我和相隔一千四百里的纳兰铭的命运,联系到了一起。 二 我爹是折在给一位告老还乡的官员于老爷建庄子的活儿上的。 他这个人,买醋都恨不得叫店家再搭他半盘饺子。从前接活儿,偷工减料也是寻常事。 但那次因着主家身份特殊,他是真材实料,尽心尽力地建出了个极气派体面的庄子。 谁知完工后,人家非但不肯结款,连这庄子是我爹盖的都不认。 我爹这人一向有原则,只坑富人,从不欠底下工人一分一厘。 逼得我爹咬牙卖了几十亩田,才将工人们的钱粮,商户们的欠款,发下去。 原本想着,这官司稳赢。只叫了个熟知律法的秀才帮着写了个状纸,便将那于老爷告上公堂。 却不想官官相护,沆瀣一气,第一堂官司,愣是输了。 后又层层上告,一连打了七八堂,皆是败局。 我爹捂着屁股说,不打了不打了。 这一堂堂打下来,要不回钱不说。老爷们都说他是诬告,要赏他三十板。 这两百多板打下来,命都没了半条,还落下个一见公堂就冒冷汗的病。 我们作罢,对方却不依不饶。反告我爹诬告勒索,直接给关进了大牢。 我爹是独子,我又没有兄弟,早前还退了婚。 前两年我姐又因为趁婆家人去邻村吃席,半夜叫村头的徐二黑来家里吃饺子,被休弃回家。 而今彻底只剩一窝妇孺,连个能出头的人都没有。 对方关系有多硬,具体我不清楚,但遮住咱老家这一方水土是够了。官司再这么打下去也是枉然,还不如上京搏一把。 反正我们姐俩在老家的名声已经臭了,再去抛头露面也是不打紧的。 我把上京告状的想法一说,前儿个还在我那帮姑母面前赌咒发誓,刀山火海也要闯过去,誓死救夫的我娘,直往外躲,问就说要从长计议。 行吧,我就知道他俩对彼此都不太满意。我也没别的要求,往后给我找后爹,牙口齐整就行。 我那关在大牢里的老父亲,于饮食上,既嗜甜,又不讲卫生。刚满四十岁,牙就掉了好几颗,剩下的也是负隅顽抗。 为了迁就他,家里一日三餐基本都是喝粥。往后来了新人,是个牙口好的,我也能吃上一口合心饭。 大抵也是架不住我三番四次的提,我娘终于说了真心话。 「老二,听说上京告状得滚钉板。我最怕这个,你姐是娇养大的,身子弱……」 害,你早说啊。我滚不就得了,本也没指望别人。 得了我的准话儿,我们娘仨火速赶往京城。 银子也使了,可顺天府就是不受理。我们娘俩只能日日换班,举着状纸跪在衙门口。 没别的路了。我爹虽是苦出身,可这些年养尊处优,怕是等不到判个徒刑流刑的,就已经熬不住了。 初秋的京城已经开始冷了,街边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和烤番薯,除了能让跪了大半日的我,更觉着时间难熬之外,与我没半点关系。 我第一次见到纳兰铭,就是在顺天府的衙门前。那日娘刚给我换了新的护膝,我本人的状态要比平日好。不然我也没那个力气,去拦他的驾。 两个当官的微微弓着腰,一路赔着笑脸,送他上轿。我扑上去,直接抱住了他的腿。 其实我并不知晓他的身份,也不晓得他的官最大。 只是觉着这个大高个最瘦,想甩开我估计也需要点时间,我能多说上几句话。 可惜这算盘是没打响,我刚抱住,就被两个侍卫架了起来,半个字也没说上。 我已经跪了十来天了,一口糖炒栗子,烤番薯都没吃上。整日里全身酸痛,回去的路上就啃俩馒头,连个素馅包子我都舍不得买。 从前在家,爹一买望江楼的大肉包子,就把馅都挑出来给我吃,自己吃皮。 他说这正好,咱们爷俩儿,一个爱吃馅,一个爱吃皮。不知道他现在在大牢里,能不能吃上一口他最爱的包子皮。 想到这儿,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喊冤枉。 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挣开了两旁的侍卫,冲上去把状纸塞进了纳兰铭的手里。 我当时涕泗横流,定是又难看又没仪态。可……据纳兰铭讲,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看中我的。 纵使后来的二十几年里,死鬼搜肠刮肚。形容初见时的我,从美人既醉,朱颜酡些,夸到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我也全然不信,只怀疑他当时就有老花眼。 三 我服侍他换好寝衣,本想再给他打盆洗脚水。 可他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不偏不倚地坐在了床边的那堆花生酥残渣上。 他往一旁挪了挪,瞄了一眼花生渣,又看了一眼我。 我连忙将渣子往地上掸,尴尬地笑了两声,说,「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他本就微微有些下垂的眼角,在那一瞬间耷拉得更厉害了。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挑了挑眉,「哦」了一声。 我想这大概是扫了他的兴。事实证明,是我多虑了。 当晚死鬼很是尽兴,梅开二度,还换了个姿势。 至于我嘛,在床上僵得像块木头。初只觉得疼,后只觉得胀,总归不大爽利。 行吧,命运的一切馈赠,都是有标价的。那夜明珠,大金冠,也不能叫我白拿了不是? 此后,他每隔四日会来我这儿一次。 我对这种做一休四的生活挺满意,而且他都是晚饭后才会来,也不大爱同我说话,这大大缩减了我的工作时间和难度。 管家对我的脸色也越来越好了,甚至开始主动往我房里填东西。 我说其实我这院子里什么都不缺,就是想再填个丫鬟。不然打牌总是三缺一,多造孽啊。 我那被人诬告的老父亲也被放出来了,顺天府亲自把他送到了,纳兰府在京中给我家置办的大宅。 他那久别重逢的老娇妻扑上去干嚎了几声,愣是掉不下一滴眼泪。 倒是他被我娘那一手的戒指,硌得差点哭出来。 于老爷特意进京赔罪,把工钱足足又添了三倍还给了我爹。 回去之后,连夜打包离开了老家,不知所踪,连那新建的庄园都没来得及出手。 我们于他,他于纳兰,都不过是蝼蚁,没什么区别。 攀上了纳兰家这门亲,爹娘索性也不愿再回关外老家,决定带着姐姐在京城养老。 爹是有些介怀我这老夫少妻难到头,娘倒是想得开,说男人只要官大钱多,别的嘛,有什么打紧? 临了塞了包符灰给我,说喝了包生儿子。没个儿子傍身,怕我在纳兰家的盘丝洞里终归立不住。 何况纳兰这个岁数,我要真能再给他添个一儿半女,扶正也不是没可能。 害,我娘这大半辈子,出过最远的一门次就是这趟来京城。 处理过最复杂的夫妻问题,就是村东头老何家的媳妇,趁她回娘家的时候,半夜来找我爹借酱油。被提前回来的她,抓了个满脸花。 如今倒是算计起高门大院,后宅争宠,母凭子贵,小妾扶正了。也是难为她了。 但我可能是要让她失望了,自打进了纳兰府,在八大名厨的浇灌之下,我日益圆润。 配齐了二胡三弦四喜这三个丫鬟之后,更是连疏窗馆的门我都没怎么出过,比礼佛多年的二姨娘还深居简出。 没办法,马吊真是太好玩了。话本子也是真好看,龙傲天多霸气啊,他说要是女主死了,他就叫所有太医都陪葬。 我可不能出门,我还没替女主角在东方傲龙,西门霸天,南宫紫邪,北冥无双里选好,应该嫁给谁呢。 我卧在贵妃椅上,一边看话本子,一边去抓琉璃盏里的点心。发现吃没了,便叫二胡去给我填上。 二胡戳了戳我肚子上的那圈肉,带着哭腔说,「六姨娘,咱可不兴再吃了。您刚入府时做的那几身衣裳都要穿不下了,三姨娘的贴身丫鬟天天追着我问,您是不是有了。关键是咱家老爷喜欢的是纤瘦的江南美人,您得为自己的前程考虑啊。」 三弦四喜纷纷感叹,她们二胡姐姐真是难得的忠仆。三个月的月钱打牌全输给我了,却不计前嫌,还这么为主子着想。 害,我还不知道这个死丫头吗?鬼机灵得紧。 后院拜高踩低的,纳兰铭要是久不登我的门。别说她那三个月的月钱,往后所有的月钱和赏钱也都得打水漂。 三 纳兰铭真的挺忙的,圣上是有大志向的人,一心要缔造盛世。 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叫盛世,想来应该就是人人有衣穿,都能吃饱饭。 为着这个,又是治河又是打仗,还不止和一个地方开战。把死鬼也是一个人撕成三瓣儿使唤。 外人只看见他一马当先,站在百官前列。气定神闲地听大家一声一声,带着谄媚地叫他「左相」,好不威风。 却看不到,他常要通宵达旦,书房里的灯总是不熄的。很多时候,坐在椅子上眯一会儿,就要起身梳洗上朝。 在我老家,像他这个岁数的人。早就一推四五六,将一切尽数交给儿女操劳,自己盘腿在坑上摸牌喝酒吹牛。 可他又和我老家的那些叔伯们完全不一样,老家的那些人一过四十就塌了腰,头发也斑白,精气神儿全无。 纳兰总是挺拔的,哪怕是坐着的时候,他的腰杆也是直直的。发辫乌黑粗壮,不见白发。 不管昨儿熬到多晚,只要一从他那把太师椅上起来,永远是精神抖擞,纹丝不乱。好像永远不会累,好像这世上的任何事都难不倒他。 只是天越来越冷,他的手脚总是发凉。 我则不同,村子的萨满说我是火命,天越冷,我的手脚反而越热。 有时候夜里他的脚冷得厉害,我就把他的双脚抱在怀里。 我的动作很轻,他卯时就要上朝,皇上总是第一个叫他的起儿,他只有这么点时间好睡。 至于我嘛,我最多的就是时间。他走了之后,我大可再睡上五七八个时辰也无妨。 我是不想吵到他的,可老天爷不这么想。 一声惊雷炸破,吓得我全身一抖。他也被惊醒,我连忙放开抱着他双脚的手。 我俩面面相觑,气氛十分尴尬。他坐起来,拉住我的手,只说了句「睡吧」。 一场秋雨一场寒,我一贯是讨厌下雨的。总觉得一下起雨,整个世界都是泥泞不堪的,连人也要脏上几分。 在细碎的雷声中,我渐渐入睡。可我睡得很浅,魂儿都飘回了关外老家的一处院子里。 我趴在地上,从门缝里看见了两双鞋,一双藏蓝,一双嫣红。 我死盯着它们,越看越从心里往外的发寒。身后却有暖意,我回过身,想去拥抱那一点的温暖。 耳边却是纳兰的声音,「丫头……别怕,我在这儿呢……」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挤到了他的怀里。他闭着眼,也是半睡半醒,手里却一下一下的轻拍着我的背,安抚我的情绪。 我索性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他寝衣上的松柏香凛冽,还挺好闻。那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的肩膀也很宽。 四 纳兰的后院,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进府没多久,不识字的家生子二胡,就用一张粗糙到只有圈圈叉叉和线条的人物关系图,经过两个时辰的努力,帮我捋明白了。 二姨太马佳氏,是已故的郡主夫人的陪嫁丫鬟。本家包衣,打小伺候夫人。 郡主夫人天潢贵胄,算起来还是当今圣上的堂姑。 治家甚严,驭夫有道,铁腕手段。虽已过世多年,但余威尚存。 想当年纳兰金榜题名,报喜的一来,街坊四邻争着向他求字。 纳兰出身贵重,祖上是阔过的,可惜到他这一代早败落了。 年少时一度穷到要靠糊风筝,补贴家用,养活弟妹。许多年里,四九城的每条胡同,都有他叫卖风筝的足迹。 街坊们多是老旗人,对他很是照顾。到他进宫当了侍卫,弟妹也多蒙四邻看护。 而今登科,他也不吝啬,当即挥毫。邻家阿妹去接,不小心碰到人家姑娘的手一下。 郡主夫人瞥见,直接耗着他耳朵进了内堂,跪了一天搓衣板。 如今一提起这事儿,死鬼还是会本能的抖三抖。 只是后来他进了内务府,又从鸿文院进了六部,一步一步眼看着要爬到顶尖儿。外面有关于郡主善妒,纳兰惧内的传闻也愈传愈盛。 郡主夫人便做主,让他把马佳氏收了房。生下大姑娘之后,又抱到自己膝下抚养。 大姑娘八九岁便被选进宫教养,就等着年岁大些好侍奉君王。 人都说这大姑娘最是温顺不过,可不知怎的,就是与纳兰的族妹惠妃娘娘处不好。没两年就被送了回来。 过了几年,郡主夫人同纳兰挑了个青年才俊,又给嫁了出去。姑爷是个玲珑人儿,这几年在地方上做官,也是风生水起。 二姨娘一过三十五,便过起了青灯古佛的日子。关起门来吃斋念佛,后院里的莺莺燕燕权当没她这个人。 三姨娘彦惜池说起来还是官家小姐,爹在南方做知县。郡主夫人死后三年多,纳兰迎她进了门,是个扶风弱柳的标准江南美人。 性情却与样貌极不相符,尖酸刻薄,是个难相与的主儿。 生的二姑娘却是个极规矩的,如今也跟着夫婿在地方任上过活。 三姨娘正经得宠过几年,直到更楚楚可人的江南才女四姨娘沈灵进了门,才君心难收,失了宠。 四姨娘是有点东西的,诗词歌赋,吹拉弹唱,无一不通。识文断字还能管账,进门不到两年,就成了当家姨娘。 三姨娘竟也服她,俩人还颇带点姐妹情深的意思。 和纳兰那也是赌书消得泼茶香,谈古论今,赏月煮酒。情到浓时,直呼他的四姨娘是闺阁学士,自己怕是配不上。 多年来沈灵的地位无人可动摇,就连更年轻貌美的五姨娘也未能与之一战,最后还折在了难产上,母子俱亡。 我与这三位几乎没什么交集,只在进门后的第三日,与三四姨娘有过小小龃龉。 她们把我叫去,说是地方官员送了一批料子,要给府上的姨娘们裁新衣。 沈灵端坐在正堂右面的主位上,笑容得体。直说都是自家姐妹,叫我不必拘礼。 我也没客气,挨着她俩就坐下了。看得三姨娘直翻白眼,沈灵也是脸色一僵。 我是真想同她俩亲近。她俩长得真好看,虽然已经有些岁数了,可我们全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加起来,也不抵她俩风情万千。 我突然有点羡慕纳兰铭,我也想和美女贴贴。 甚至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二姨娘也别念经了。咱四个打马吊听曲逛街,叫死鬼一个人住书房,我看他也挺高兴。 美女的事儿,他应该少管。 现实却无情地击碎了我的幻想,三姨娘先是笑话我腰身比她俩宽一寸,后又讥讽我将蜀锦错认成织花缎。 这就是她的不对了,大家吃的都是纳兰的大米。你自己不吃虎皮肘子樱桃肉,黄焖鱼翅烧鹿筋……,那是你的损失啊,怎么还成我的不是了呢? 沈灵微微一笑,「池姐姐莫要这般讲,倒伤了咱们姐妹间的和气。星妹妹出身乡野粗鄙之地,难免疏于教养,不若你我二人长在富庶江南,又是官宦出身,眼界自然是不同的。这怪不得星妹妹的。」 她这话就说错了,打小我娘就教养我,有话直说,不行就干,阴阳怪气可不算真本事。 「村姑便是村姑,见过什么好东西?这蜀锦虽说价比千金,但老爷疼惜妹妹你。年年赏来与你裁衣裳,妹妹怕是都穿腻了,还嫌料子粗,扎手呢。听说前几日,老爷无意间翻到一盒大姑娘幼时玩过的玻璃珠子。有些人还当成什么金贵东西,巴巴的讨来当宝贝供着。」 三姨娘这话说得也有问题,玻璃可贵了。那么大一盒,我为什么不要? 我上前摸了摸桌子上那两匹蜀锦缎子,又看向她们二人,笑眯眯地说,「我不嫌扎手,二位姐姐既然嫌弃,我村里出来的,皮糙肉厚,穿正合适。」 转身和二胡一人抱着一匹,火速逃离现场。生怕晚走一步,她俩再把缎子要回去。 小孩子才做选择,玻璃珠子和蜀锦,我全都要。 五 自蜀锦一事后,三姨娘开始不加掩饰地讨厌我。 今天她的丫鬟摔坏我一支钗,明天抢我几斤碳,后天叫后厨给我送的点心混着馊的。 二胡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能和我学上一大段,三姨娘对我的冷嘲热讽。 我让四喜赶紧把她的嘴堵上,下回再学舌,就只能叫三弦去买哑药了。 沈灵那边没什么动静,偶尔碰面,她依旧是待我既得体又透着疏远。 这让不禁让我想起,咱们村里的小狗打架,咬得最凶的那只,永远都是不叫的。 沈灵第一次出手,正赶上纳兰休沐。 她房里的玉鬓来传话,说是叫我去无为阁同她主子一起,伺候老爷用午膳。 需知晓,之前死鬼是没有叫我陪他用饭的习惯的。 这是加班啊,得付另外的价钱。 对于加班这种事儿,我本身是很反感的。 但所有的不满,都在看到无为阁的那一桌子菜的时候,烟消云散了。 佛跳墙浓香四溢,鹿筋炖得软烂金黄,桂花鱼翅,双头鲍鱼,成色和我平时吃到的完全不一样。虎皮肘子,芙蓉蟹斗,八宝鸭,洛阳燕菜……都只能算是粗菜。 而纳兰正同沈灵在里面写字,我进来,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倒是沈灵招呼我先坐,说她吩咐厨房随意备了几样菜,若是不合我胃口,她便叫玉鬓再去准备。 乖乖,看来加班还真是福报。都是姨娘,人家随便叫后厨准备几样菜,就够我那院子里四个人,一只雀儿,一个多月的伙食费了。 她这都有点激起我的上进心了。想吃好的,还是得努力打工。 我坐在餐桌前,努力克制不让口水流出来。那厢死鬼和沈灵,你写一句,我提一笔,灵犀一触,还相视一笑。 我偷眼看他俩怎么还没写完,却发现沈灵将眉眼笑成一弯新月,也在看我。 她永远都是那么端庄娴雅,可那笑里带着的,明明是……挑衅……? 「您瞧,都怪妾身不好。新得了您赏的画眉墨,实在欣喜,手便开始痒了,拉着您在这儿写字,叫星妹妹好等了。」沈灵巧笑倩兮,将尾音拉得很长。 「无妨,这画眉墨,也就只你这般钟灵毓秀的人才配用。我瞧着你这笔锋愈发浑厚苍劲,须眉男儿怕是都比不上。」 沈灵得了赞许,嘴上嗔怪纳兰拿她打趣,眼睛却在观察我的反应。 害,沈灵的字,须眉男儿比不比得上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什么也比不上,一碗肘子拌饭更香。 沈灵眼角眉梢都是笑,话里却都是星妹妹还在,老爷说话要注意,羞煞奴家了。 其实她心里一定很满意,毕竟我进来坐了这么久,纳兰连一眼都没瞧过我。 直到他忽的顿了顿笔,喊了句,「丫头,饿了就先吃,本来胃就不好。」又吩咐在外间的王管家,给我单上一盅黄芪当归羊肉汤。 我如蒙大赦,先叨了块肘子皮。 沈灵也觉着没趣,索性停了笔,将战场转移到了餐桌上。 「星妹妹总归是年轻,胃口好。不似我,但凡稍稍一冷一热,就吃不下。自是形容枯槁,不若星妹妹珠圆玉润。」 「无力摇风晓色新,细腰争妒看来频。你若是都形容枯槁,可还叫天下女子好活。」 俩人儿你一言,我一句的。别说,我瞧着还挺下饭。 我咽下嘴里的那一大块八宝鸭,弱弱地问,「就京城这个天,夏天挺热,入秋就开始凉,春天还短。那你这一年也吃不上俩月饭,还不得饿死?这病得治啊……」 此话一出,沈灵的脸色青一阵儿,白一阵儿,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纳兰喝了一口汤,也板着张脸。说是还有公务,起身便走。 临走还亲厚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仍是没看我一眼,风似的掠过我身边,像是对我开罪了他的心尖儿,很是不满。 他是真当我没看见啊,我刚才说完话,他明明偏过头,偷偷笑了一下。 我也不是那没眼色的人,紧跟着找了个借口也溜了。 一进疏窗馆的门,就瞧见了咱们号称公务繁忙,食不下咽的左相爷儿。 「刚才没吃饱吧?」纳兰夹了一块蜜汁火方放到了他旁边的碗里,示意我过来坐下。 这一桌子菜虽不比刚在无为斋的华贵精细,却尽是我平日里爱吃的。 刚才我是真没吃饱,但在死鬼面前,最基本的矜持还是要有的。 我尽量一小口一小口的咽,可架不住他又是给我夹菜,又是帮我剥虾。好像看我吃饭,比他自己吃还开心。 慢慢的我也放开了,叫二胡再帮我盛一碗翡翠鸭子汤。 纳兰却让二胡退下,自己起身给我添了半碗,「胡院判调理脾胃最是在行,他同我讲,你这胃病,不宜过饱,吃个七分就成。」 前几日夜里,我突然腹痛如绞,胃里翻天覆地。彼时已是宵禁,二胡三弦四喜急得团团转,我几欲昏厥,再清醒过来时,已看见有大夫在开方。 本以为是这三个小丫头,我到底没白疼,想了折,叫来了大夫。 却不曾想,原是二胡去书房请了纳兰。 他急叫管家去接来胡院判,诊断过后,便留在疏窗馆的偏房看折子,一夜没合眼。守到四更天,直接上了朝。 回想起来,当时我隐约瞧见那大夫发辫蓬乱,前襟的扣子也系错了。还以为是二胡不知道在哪儿请的庸医,却不想竟是宫里的院判大人。 「今晚,我留下。」 听闻此话,我一下就喝呛了,半天才缓过来。 不是,他前天才来过啊。 咱不约定俗成是四天一上岗吗?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六 在死鬼破例留宿的第一个晚上,我彻底意识到,出事儿了。 例行公事之后,死鬼把我揽在了怀里,就这么睡了一个晚上。 他从前可没这毛病。 期间我曾试图趁他睡着,轻轻推开他。 直接被发现,还被呛了句,又不是那天夜里,直往他怀里钻的时候了? 对对对,都是我自作自受。我就该多喝糙米薏仁汤,省得乱做梦。 从那以后,纳兰在我房里的时候越来越多,我好像成为了后院里最受宠的姨娘。 二胡的小辫子恨不得翘到了天上,连沈灵的大丫鬟玉鬓,她也敢和人家争一争了。 一直给我穿小鞋的三姨娘,也巴巴地来疏窗馆给我送礼。当初她叫丫鬟摔坏了我一支白玉钗,而今还了一双。 沈灵叫玉鬓给我送了副字,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 说是她家主子同纳兰一起写的。当时写完,死鬼特喜欢,直说这叫融情于字,恰如其分。 现下拿来贺我,正合适。 说实话,这礼物我不太喜欢。倒不是介意,她拿融他俩情的字,挂在我屋里膈应我。 只是我这个人俗,它要是镶了金边也就罢了。不然哪有金银珠宝来的实际? 死鬼下朝后过来,瞧见桌上的这幅字。直接将杯中茶,尽数泼于纸上。 吩咐二胡跑一趟,给沈灵送了回去。 传话说是他不小心给毁了,但知她的心是好的。往后不如多抄些佛经,供在家庙里,求个家宅平安,后院和气。 我把二胡叫了回来,换成了四喜去。就二胡那个脾性,这张嘴,去这一趟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是非来。 死鬼往我身旁偏了偏,似笑非笑的问我,「醋了?」 我往旁边稍了稍,和他保持距离,「雁币任野薄,恩爱缘义深。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多好的句子,我有什么好醋的?」 「哟,还是个才女。」 我白了他一眼,转身便走,「那自是不如你的四姨娘。」 他笑意更浓,却没追上来,「还说没醋。」 纳兰是打直球的,他已经过了那种每天猜姑娘喜欢什么,一样一样去试错,去探索的年纪。 他很直接地问我的喜好。 我也很直接,无非就是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之类。反正是贵的,值钱的,我都喜欢。 打那儿以后,他每次来,都会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一样首饰。什么牡丹累丝金钗,赤金宝石滴珠臂钏,宝蓝点翠蝴蝶簪……,不知不觉就堆满了三四个大首饰盒。 二胡一边打理一边说,我就是长了三头六臂,怕也是戴不完。我让她少废话,给自己和三弦四喜,一人挑一件,戴着玩便是。 偶尔我与他使小性儿,他掏出簪子,我连斜都不斜一眼。他便又拿出一对翡翠镯子,在我眼前晃晃。 等着我眼睛发光,接过镯子看水头。他便咂一口清茶,笑着摸摸我的头发。哪怕我还意犹未尽的与他别扭,甩开他的手,他也是不介意的。 但男人嘛,难免会犯蠢。总觉着自己绝顶聪明,能看透女人的心思,其实他们懂个屁。 我生性懒散,又喜静。落在他的眼里倒成了,我是被这高门大院所束缚,浑然不得自由身。 赶上休沐,便硬要拉着我东山踏青,西山烤肉,南苑听曲儿,东畔游湖。 虽然有些事情,我并不喜欢,但也尽量表现得兴致勃勃。 于寻常人而言,十天半个月,挤出一两个时辰,陪妻妾消遣,不是难事。 可这于纳兰来说,却是不易的。朝堂,河道,战场,甚至是后宫,都有他愁不尽的事儿。 偶尔我会瞧见他独坐在后堂,低着头,也不说话。好似在想些什么,却又像什么都没想。 光线昏暗,一种孤寂感铺天盖地而来,吞噬了整个房间。当然,也包括他。 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蹲下身来,将双手附在他的膝上,于他唇上一吻。 尔后也不管他蹙着眉,说我不像个样子。 只自顾自的,狡黠一笑。 因为我知道,接下来他一定会背着手,起身就走。但走不出几步,他背着的右手就会向我摆一摆。停下来,等着我追上来,握上他的手。 我俩跨步出门,屋里只留下了那只让他爱恨交织的八哥。 此八哥外表不出众,人才不玲珑,靠一句「老黄叫爹」在府上站稳了脚跟。 背后则是朝上两党,左相右相,多年来的相爱相杀。 虽说平日里还算一团和气,最多不过是,你笑我糊风筝赚家用,我讽你上位靠偷袭。你说我穷酸,我叫你粗坯。 可这底下的暗潮汹涌,从来杀人不见血,说是尸山血海也不为过。 有一说一,右相如今是胖得连走路都费劲。怕是再也不能绕到假山后面,一跃而下,偷袭谁了。 咱死鬼糊风筝的手艺却是没丢。之前去踏青,遇到对放风筝的小情侣。我不过是多看了两眼,隔天就收到了死鬼牌蝴蝶风筝。 到底是多年不做,手有些生。翌日便眼下发青,怕是为做这风筝,熬了大夜。 那风筝上他提了字,「两心望如一」。我为了不扫他的兴放过一次,便束之高阁。 他曾问过我,为什么不再放。 我推脱是天气不好。 他抬眼看了看这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朝堂就像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早把他炼成了个人精。 他深知很多事情不必追问,只是眼底还是会有一丝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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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又纳了一个妾。 他兴冲冲跑来跟我邀功:「我这驸马当的,够不够让人心寒?」 我说:「还不够,因为他还没来接我走。」 驸马撇撇嘴:「哎呀,我看他是不回来了。你父皇把你嫁给我,他一句话都不说,两情相悦比不过兵权在握。醒醒吧我的傻公主。」 我一把瓜子皮扬在他身上,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那我还能怎么样,我怎么做,他都铁了心不回头看我。」 1 我是七公主蝶文,我的驸马是当今礼部尚书的嫡公子温世华。 跟温世华认识的时候,我还在母后肚子里,三岁的温世华指着我母后的肚子说,她一定是个很好看的妹妹。 当时温世华的母亲怪他不会说话,打了他的屁股,并且直向我母后道歉。但是母后没有怪罪,反而很开心,因为在我之上,母后已经有三皇子和六皇子两个皇子了,她想要一个女儿。 后来我出生了,果然是个公主。母后便一直觉得我与温世华有渊源。加上温世华又很会做出乖巧伶俐的模样,母后很喜欢他。 种种原因成全,他一个尚书家的嫡子,和我这堂堂蝶文公主成了发小。 我掉的第一颗门牙,就是温世华打掉了。 那天,他拿了街上买的竹蜻蜓飞着玩,我在一旁羡慕地看。然后他面对面教我怎么玩,结果竹蜻蜓冲着我的门面来了,「唰」地一下,我的门牙就没了一颗。 我满口都是血,那时候他哭着说,你别毁容啊,你毁容了我就不得不娶你了。 有句话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温世华说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给他。 可是,我还是在十七岁夏天,一身大红嫁衣,带着浩浩荡荡的嫁妆进了公主府。驸马不是别人,就是那人称谦谦公子的温世华。 大婚那天夜里,我跟温世华就着酒菜对酌。从小到大我干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他都知道,我喜欢谁他也知道。所以他愿意帮我,帮法就是娶了我,好让那个不愿意娶我的人后悔,然后回来找我。 虽然听起来挺傻的,但是我们俩就是这么干了。 我说:「温世华,你会不会后悔跟我干这种骗人勾当?」 温世华说:「你不说,我不说,谁又会知道?」 我说:「这万一被发现了,你就是欺君之罪。」 温世华说:「做驸马的,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 我说:「不愧是好兄弟!」 然后,交杯酒被我俩清脆地碰杯干掉了。 2 我喜欢的是骠骑大将军家的三公子何鸿泰,不是嫡出,是庶出。 十四岁去庆太妃府上贺寿,我借着好不容易出宫的空子,偷偷溜出去闲逛。 结果被一帮街头无赖缠上,他们看我买东西出手阔绰,随从又不多,便起了歹心。 可谓,无知者无畏,我并不觉得害怕,觉得父皇一定可以找到我。可是事情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发展,父皇没有出现。我所有的钱都给他们了,他们还是动手动脚、言出不逊,不肯放过我。最后竟然要把我卖进花楼,再赚一笔钱。 花楼,一个当时的我连听都没听过的地方,但是我本能地觉得,那不是个好地方。 我觉得我要死了,死相很丑那种。 正在这时,何鸿泰出现了,当时他还不如我高,却拼死救我。 尽管他被那群无赖打得奄奄一息,但还是死死抱着我不松手,不让他们把我卖掉。 我当时哭着对他喊,你就让他们把我卖了吧,你要被打死了。 他死死搂着我将我护在怀里说,但行善举,莫问前程。 他就那样护着我,直到被打晕。 最后我还是被那群混混带走,卖进花楼赚了二十两银子。而他,昏死在那个僻静的小巷,无人问津。 我是被温世华找到的,温世华来的时候我快死了。因为我不肯接客,不仅挨了打,还挨了饿,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温世华拿了个麻袋把我装进去,然后把我背进了一个小巷子,随后喊来了正在满城搜我的禁军,将我交给他们。 温世华说,不要说你进了花楼,谁问都别说。这种地方你万万不能沾! 我吓坏了,哭着点头,而后央求温世华去救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我说,温世华,我欠他的。 温世华点头,可是他没找到,我又托了庆太妃帮我寻他,也是苦寻无果 。 我同温世华讲,他大概就是戏文里讲的盖世英雄吧。 温世华嗤笑一声道,盖世英雄是有七彩祥云的。那小子什么都没有,好歹我还有个麻袋。 我气恼,往他头上扔了荔枝皮,温世华抬手挡住,狼狈道,你这刁蛮公主,谁会瞎眼娶了你! 我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 3 再次见到何鸿泰是在我及笈以后的一场宫宴上。 我在宴上闲得无聊,便借着透气的由头偷偷溜了出去,然后在宫里那棵百年柳树下看到了他。我觉得我跟他是极其有缘分的。 我记得,他鼻梁上有一颗痣,眼睛是狭长的丹凤眼。 我问他是谁,他说,他是继广将军家的三公子,何鸿泰。 找了他好久,终于找到了。他没有认出我,可我不介意。 知道他是谁后,我见到他的次数越发多了起来。他长我两岁,一个庶子却做了六哥的陪读,我时常在六哥的宫里见到他。 六哥说,自从鸿泰来了,你跑得也忒勤了!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余光瞄见他红了耳朵,正掩饰一般将手扶上脸干咳。 我心里乐滋滋的,我同温世华讲,大概何鸿泰也是喜欢我的。 温世华说,何鸿泰一个庶子,竟然能替了他嫡出哥哥进宫陪读,也是好本事了。 我捧着脸对温世华说,对啊,他可真厉害。 温世华伸手扶额,捏着眉毛对我说,你可长点心吧。 我觉得温世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何鸿泰说,但行善举,莫问前程。 他与我素不相识却能拼死相救,为的就是心中的良善,以求问心无愧。这种人定然是人中龙凤,怎么可能有温世华说的那般城府。 为了离何鸿泰更近一点,我同继广将军家的四姑娘成了朋友。 我有意无意提起何鸿泰,想打听他的事情,却听四姑娘说,何鸿泰是个闷葫芦,容貌品行都不如他大哥,去做六皇子陪读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说这些时,四姑娘眼中有鄙夷,我知道宫中皇子有钩心斗角,没想到小小的将军府也是如此。 四姑娘在我面前尚且如此轻视于他,可想而知,他那些年是怎么过的。 我捧着脸脑补了一个可怜的小何鸿泰,顿时觉得他惹人怜爱极了,连他不爱搭理我,我都觉得他是怕与人接触。 4 我拉着温世华问:「你们男子喜欢什么?」 温世华一愣:「怎么,公主这是突然开窍了?」 我说:「何鸿泰的生辰快到了,我想送他一件礼物。」 温世华别过头冷声道:「我哪里知道他一个武夫喜欢什么?」 随后甩了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想,也是,温世华是个翩翩公子,书香门第出来的小白脸典范,何鸿泰自幼习武,喜欢的东西肯定不一样。 所以说,我问温世华没用,还是得自己想。 思来想去,我准备做个剑穗送给他。 因为在六哥宫中见过他舞剑,我一个外行人看不懂,只觉得他舞得真好看。 我问了嬷嬷,又请教了姑姑,手上被针扎了好多窟窿眼才做出来一个丑乎乎的剑穗。 他生辰那天,我等在六哥宫外好久,直到日落西山才鼓足勇气叫他出来。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好像例行公事一般,我发觉他好像长高了,我得抬头看他了。 脸上忽然烧了起来,想好的说辞通通忘了个干净,憋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他问我:「公主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听他这样问,只觉得要窒息了,好丢人!只能把剑穗往他怀里一塞,喊了一句,你的生辰礼!然后提着裙子没命地跑了。 跑到他看不到的地方,我才喘着气停下,心里惴惴不安,他会不会觉得它丑,不喜欢? 我心里不安了好几天,不敢去六哥那里见他,也不敢出去乱走,怕碰见他。 温世华来找我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一副死鱼样。 我说:「温世华,他会不会不喜欢主动的女子啊?」 温世华顿了顿,沉声道:「你干什么了?」 我被他严肃的样子吓了一跳,说:「我做了一个剑穗送给他!没干别的!」 温世华似乎松了口气,随后他又伸手拉起我的手看,一边看一边嘴欠道:「就你这手,十指不沾阳春水,还能做针线活儿?!」 我拍走他的手,怅然道:「早知道我就早点学针线活儿了,那个剑穗好难做啊,针扎了我不知道多少下,做出来还特别丑。」 温世华沉默了好久,才又说:「你可以让嬷嬷帮你做的。」 我说:「可是我喜欢他啊,自己做要有点心意啊。」 温世华说:「你在我面前怎么不矜持了,口口声声都是喜欢谁,怎么出去了就要装一下呢?」 我扭头瞪他:「咱俩谁跟谁啊,我矜持你还不吓死了!」 温世华挑眉道:「也是啊,咱俩谁跟谁……」 5 又过了几天,我实在忍不住了。 我满心欢喜跑去见他,他依旧不理我,站在六哥身侧面无表情,好像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 只是他的一身缄默,被剑柄上那个丑乎乎的剑穗打了个折。 我本来强装出来的若无其事,被他看了一眼就破了功,脸红心跳地跑了出去。 此后整整一天我都跟吃了蜜糖一样,连嬷嬷都夸我,今天笑的次数格外多。 那天以后,我日日都要跑去见一见他,他不常同我讲话,但是瞥见那个剑穗我就开心。 我甚至又做了好些个剑穗,直到做的剑穗好看起来,精致起来,然后日日盼着,哪天有机会再送他一个。 温世华说,我这折扇也缺个挂件,你也帮我做个呗。 我觉得剑穗跟挂坠也差不了许多,就想应下来,可是眼角余光瞄到六哥身边的那个黑影。 我说出口的就是,你一个小尚书,还会缺这个? 温世华愣了一下,然后拧眉道,好你个蝶文,你看我下次还给不给你带酥落! 温世华最会拿捏我,他说的酥落是宫外的铺子买的,味道一绝,我在深宫,轻易不能出去,每次想吃只能求他。 我当即软了语气,不就是个挂坠嘛,本公主是那种小气的人吗…… 说完以后,我瞥见六哥身后那个黑影转了个身不再朝向我,当即觉得自己方才为了区区的酥落,丢下了我的恩人。 送过恩人的东西,怎么能再送给别人呢?! 我再看向温世华时,已经在思考如何反悔了。可是温世华却用那扇子给我扇风,边扇风边露出一个奸诈的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公主不会连这个都做不到吧。」 哼!算你狠!我冷着脸,噘嘴。 温世华又拿扇子刮了一下我的嘴,调侃道:「小公主,你这嘴巴可以拴头驴了!」 我拍了桌子,中气十足地喊他的全名,本意是想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可是六哥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蝶文,你可真是女中豪杰。」 温世华拍了拍我的肩膀:「公主,你如今在他们面前也不矜持了。」 6 因着温世华让我当众出丑,我好几天没有正经理他。除了收下了他送的酥落,其余时间我都掐腰抬头不看他, 「本公主是那么好哄的人吗?啊?」 温世华就掐腰学我:「本公子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哄人的呀。」 但是没多久他就不来了,我知道他是被他爹捉了去准备科举。毕竟,他一直在准备这个。 我曾问过他,都道科举得寒窗苦读十余载,你怎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他折扇唰地打开,额角那缕头发被扇得飘来飘去,本公子聪明绝世,那些书呆子岂能和本公子相提并论? 罢罢罢,谁也别想谦谦公子温世华放下他的孔雀尾巴…… 如今他被尚书大人捉了去备考,不能来我耳边聒噪,我也乐得清闲,索性放开了自己往六哥宫里跑。六哥一开始还会揶揄我「女中豪杰」,后来见我来了,直接当没看见。 但是,六哥总是识相地让何鸿泰出来陪我说说话,虽然何鸿泰只是听我单方面唠唠叨叨,但是我还是很开心。 这天,我又讨了新鲜玩意儿跑去六哥宫里显摆,结果六哥不在。六哥宫里的常德告诉我,六殿下同何小将出宫了。 六哥一向喜欢宫外的吃食,觉得宫里的没甚滋味,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六哥时常出宫,也因此结交了不少官宦子弟。 我猜六哥又跟宫外那帮官宦子弟凑堆玩去了,顺便带上了何鸿泰。我开心六哥同他交好,又忍不住埋怨六哥不叫我同去。 我也想出去! 但是我没有六哥那样的自由,想出宫只能去求母后。为了出宫,我甚至搬出了温世华,借口要给他求个平安符。 母后一向喜欢他,听我想给温世华求个平安符,她便松口放我出去了,还叮嘱我,务必要去万安寺求,那里的方丈是个神人。母后还说,定要给温世华求个金榜题名。 我连连答应,只是心里难免郁闷,活这么久,我在母后那里竟然比不上温世华面子大。叹了口气,我还是去了母后说的万安寺,心想,等求完平安符,我就去出去玩! 万安寺是母后生我之前去过的地方,母后说,寺里的方丈说她有佛缘,因为母后一去,寺里中荷塘里的荷花就齐齐开了。 那时母后尚且不知腹中有我,但是那方丈说,母后所求必定心想事成。 后来她果然求女得我,自那以后,母后对万安寺十分推崇,万安寺香火徒增,十几年下来,寺庙规模竟然隐隐要超过皇家寺庙安国寺。 万安寺建在半山腰,门前台阶三百八十一层,远远看去甚是肃穆。 我去的时候,有小僧人从台阶上一层一层往下扫落叶尘土,见了我,僧人双手合十点头。 我也双手合十,有样学样,只是再抬头,就看见那台阶上首站了个风姿绰约的人物。 不是被那尚书大人捉走的温世华又是谁? 温世华见了我,反常地没有嘴欠气我,反而眉宇间有一丝惶恐。 我不疑有他,挑眉故作刻薄:「本公主还想着给你求个平安符,不承想你这待考公子本人还挺上心,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一个与我截然不同,娇俏又温柔的声音细细传来:「逐锦哥哥,你的平安符。」 随后我就看到了一个白衣姑娘,纤纤如柳地站在了温世华后首。 「逐锦」是温世华的小名,奈何我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他,都快忘了他还有这个名字了。得,合着是我打扰温世华相亲了。 我对他摆摆手,直道:「叨扰,告辞。」 可温世华急急地唤了一声:「蝶文!」 我回头,看见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来,额角那缕头发都不飘逸了。 我说:「你忙你的,本来就是借口给你求平安符,母后才放我出来。如今你有了那东西,也就用不到我了。我直接去玩反倒省了时间。」 温世华似乎是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而后开口道:「你可得玩好了,莫要让侍卫同你走丢了。若是走丢了,皇后到时候怪罪下来,可是要连累我的。」 我撇撇嘴,眼角看见台阶之上,那白衣姑娘一脸幽怨。 我说:「佳人在等,公子莫要负了春心。」 温世华没说话,我心里暗叹,温孔雀原来也有羞涩的时候啊…… 7 我在山下逛了一会儿,然后就兴致缺缺,心里忍不住想,如果温世华真的成亲了,大概就不能天天找我聒噪了。 我抬头看天,准备抒发一下忧愁,结果被太阳刺得睁不开眼睛,准备叹出去的那口气就这么被卡在了喉咙眼儿里,卡得我直咳嗽。 最后,我顶着正午的太阳,重新爬上了万安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又求了个平安符。 我捏着那个平安符,心里道,这是答应母后的,因为不能骗人,所以才求的。 回宫的路上,我特意绕路去了那家卖糕点的铺子,买了很多酥落,心里想着,若是以后温世华真的成亲了,万一他是个惧内的,我怕是不能再让他给我带酥落了。 我往嘴里塞了个酥落,忍不住难过起来。这么好吃,以后就要吃不到了。 马车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婢女说:「公主,何小将来了。」 我心里一喜,急忙掀开帘子看,果然何鸿泰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劲装坐在马上。 「公主。」 他唤我,声音真好听。 我问:「你怎么在这里,六哥呢?」 「殿下回宫了,我……是为我娘抓药的。」 「啊?你娘亲……」 「她病了。方才路过,看见公主宫里的人就过来看看,既然无事,我就不叨扰了。」 他当即扯了缰绳要走,我急忙唤住他: 「你等一下,你娘亲病了,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这里有刚买的酥落,你替我带去。」 我手忙脚乱地将那未拆开的酥落递给他,一不小心袖口掉落个东西,我定眼一看,是那个我为温世华求的平安符。 「这个平安符你也拿着!病人为大,这平安符是我在万福寺求的,你娘亲定能快快好起来!」 「其实,她的病没有……」 「哎呀!给你你就拿着!」 气氛忽然变得安静,我突然发现自己这样又不矜持了,急忙收敛动作,捡起自己掉了一地的公主架子。 「咳咳,本公主赏给你的,难不成你还要拒绝?」 「……臣不敢。」 我看着他坐在马上,手里大包小包都是吃的,明明是个滑稽的样子,但就是怎么看都觉得风流无双。他可真孝顺…… 看着看着我竟对上了他的眼睛,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了「无关紧要」以外的情绪。 他好像……在笑? 我被他看得大脑一片空白,见鬼一样躲回马车,急急催促车夫回宫,不去管那个被我撂在原地的人。 我很想告诉他,不用跟我客气,你救过我,这是应该的。 但是他没有认出我是被他救过的小女孩,所以我对他做的一切都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可我也不想告诉他我是谁,他救过我,万一他误会了我对他的好都是因为那恩情,我可怎么办? 只是那个平安符……也算是尽了它的作用了,温世华已经有一个了,不缺我这个。 回宫以后我派人回禀了母后,顺便送去一包酥落,算是谢谢母后让我出宫的谢礼。 我让人备水沐浴,泡在水里的那一刻,我才缓缓送出一口气,脑海里浮现出温世华与那姑娘比肩而立的样子,也有何鸿泰坐在马上温柔的笑意。我心中有一丝郁气,但是不知道从何而来。 感觉就像是心口蒙上一层灰,不痛不痒,但是看不清了。 次日母后传我,问我那平安符的去向,我到底是如实回答了,包括了温世华相亲的事情,也包括了那平安符的去处。 母后叹了口气,她身后的大嬷嬷开口道:「尚书大人这是不愿意啊。」 我没听懂,母后摆摆手让大嬷嬷下去了,又拉着我闲聊了几句,便放了我离开。 我走了几步,母后遥遥叫住我:「蝶文,这世上不可能事事如意,你要学着长大。」 我又没听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8 温世华接连很久都没来了,但是喜报频传,虽然不太懂这些,但是我知道他考得很好。从他给我写的信就能看出来,我在宫里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温世华给我的信。 信不长,但是看完以后我隔着信都能感觉到温孔雀在抖尾巴,我被我自己想象出的温世华恶心到了,打了个寒噤,抖掉一地鸡皮疙瘩。 「小公主莫要担心,早就告诉过你那群书呆子不配跟本公子相提并论!还有啊,你答应本公子的挂坠呢?等本公子有空就跟你要,你做好了没啊……」 一如既往地聒噪!隔着信都觉得他吵!本公主才不关心你到底考得怎么样呢! 至于挂坠……算了,看在你给本公主带了那么多年酥落的份上,就勉勉强强给你做一个吧! 我照旧喜欢往六哥宫里跑,六哥也知道我不是来找他的,他只会酸溜溜地说,女大不中留啊…… 我红了脸,何鸿泰依旧站得笔直,但是眼角眉梢那温柔的笑意越来越浓。 他会在我拉着他叽叽喳喳的时候,忍不住笑,也会在我闹起来的时候提醒我小心。我开心他终于学会了因为我的悲喜而动容。 我问他:「何鸿泰,你娘亲病好了没有?」 他说:「好了。」 我又问他:「何鸿泰,你今天有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说:「没有。」 我接着问他:「何鸿泰,你喜不喜欢我?」 他站在那棵与我重逢的百年柳下有片刻呆愣,随即道:「你是公主,没有人不喜欢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应该明白的。」 可是他说:「臣会像皇城十万禁军一样,永远守护公主。」 我气得想打人。嚣张如我,我真的打了,我让他伸出手,狠狠地用我的手去打他的手心。 可是他常年握剑,一双手像是铁掌,拍上去我的手当即就红了,疼得我眼里忍不住泛泪花。 「我看看!」 他把我拉过去,低头捧着我的手看。 我皱眉挣开,软了语气:「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 何鸿泰僵直了身体,扭头不敢再看我,我转过去追着问:「喜不喜欢?喜不喜欢?」 公主的仪态我在他面前掉了又掉,这次索性要都不要了。一句一句逼问里,我看见他那双好看的丹凤眼越来越弯,可是他仍是扶住我的肩膀低头告诉我:「蝶文,你是公主。」 他的眼神太过郑重,声音低沉得过分好听,我竟然一时间安静下来,脑袋里有些发蒙。可是……他还是没有回答我! 我回神,发现那人大步流星飞一样地走了。不想回答就跑是吧?承认喜欢本公主就那么难吗!怎么养出来这种别扭性子! 眼见着追不上了,我想起温世华那厮的作风,「哎哟」一声往地上一坐,那快跑得没影的人果然回头,快步回来了。 跟温孔雀待久了,耳濡目染他那种无赖作风,现在用起来还是很管用的嘛。 「公主!没事吧!」 「脚扭了,走不动了。」 他想看看我的脚,但是手伸了又伸,没有碰我,最后背过身去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去。」 我顿时心如擂鼓,原来他吃这一套呀!早知道柔弱这么好用,我就端好柔弱公主的架子了!我乐滋滋地扑在他背上,任由他背着走。 我说:「你走慢些,走快了颠得我脚疼。」 他就真的慢些,我看着他的侧脸,记起十四岁那个夜晚,他死命地抱着我,冲那群无赖大喊,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卖掉的…… 但行善举,莫问前程…… 他救了我,可是如今他没有认出我。我真的好想告诉他,我就是你当初拼了命要救的人!可是,我怕他误会我喜欢他是因为这件事。 他善良,孝顺,剑术一流,哪处都是好的,唯一的不好就是话少,可是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又很好看…… 我趴在他背上,轻轻地说:「何鸿泰,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矜持?我每天对你这样死缠烂打,你会不会觉得我不配做个公主,丢了皇家脸面?」 他身子僵硬了一下,没说话。 我又说:「我本来不是这样的,我是最嚣张跋扈的蝶文,换作旁人我肯定不会这样。可是这是你啊,你跟别人不一样……」 他依旧没说话,一步一步背着我走,走得又平又稳。 我说:「你要是不喜欢,可以直接告诉我的,我不会生你的气。」 他说:「你是公主,没有人不喜欢你。」 我又气又笑,告诉他:「我要的喜欢,是让你娶我,那你还喜欢吗?」 他没说话。 我又说:「你放我下来吧,我是骗你的,我脚没有受伤,是我追不上你了,所以骗你。」 他把我放下,低着头不看我。我心里委屈,心想,我都这样问你了,你点头摇头也行啊。 我知道,有些拒绝都是绵软的,让人不那么难受,但是我喜欢直接果断、不留退路。是与不是,他只要给我一个答案,我就不再纠缠。 可是他站着低头不动,我没了耐心,问:「你若是不喜欢,我以后就再也不这样了!」 我跑出去几步,他忽然拉住我,我回头看他,他张嘴,声音细若蚊蝇: 「不要……」 9. 我扯住何鸿泰的袖子,问他:「不要什么?」 何鸿泰皱着眉没说话,只是手执着地拉着我不肯松开。 我叹了口气:「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他思索良久,微微点了头,然后眼珠子乱瞟不敢看我,整个人像只熟透的虾米。 我有那么几秒的呆愣,随后拉着他的袖子又跳又笑,最后「哇」一声哭了出来。 何鸿泰顿时慌了神:「别、别哭啊,公主……你别哭啊……」 我看他弯腰低头哄我,不知所措的样子分外顺眼,我从哭变成了又笑又哭。 何鸿泰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双大手在我眼前招呼,想给我擦眼泪又不敢碰我,着实滑稽。 我哭累了就开始骂他:「你个混蛋,喜欢我还不告诉我……」 「我混蛋、我混蛋……」 「你太坏了,成天不理我……」 「我坏、我坏……」 我说什么他都附和,直到我哭够了,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眉皱得好像能夹死一只蚊子。大概是不理解我为什么上一秒哭,下一秒笑。 我掰着指头数:「你以后不能不理我!」 他急忙点头。 「你只能喜欢我!」 他急忙点头。 「你以后进宫忙完六哥的事情以后,就只能陪我!」 他继续点头,我心满意足。 我看了他剑柄上那个丑丑的剑穗,突发奇想,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一愣,耳根子又开始泛红,但是嘴巴泯成一条缝,一看就是又不想说。 我的鼻子忍不住又酸了,眼泪又像不要钱一样掉出来:「你净诓我!你看你现在又不理我了!」 我甩了袖子就要走,结果被一个大力拉了回去,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头顶上低沉地传来四个字: 「很久之前。」 我圆满了,声音太好听了。心情都变得好起来,我说你再说一遍,我想听。 他告诉我,很久之前,在平安符之前,在剑穗之前。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是公主。」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丹凤眼如今几乎镶刻进了我的灵魂,那双眼睛里感情翻涌,他没有骗我。 我忽然记起,他是骠骑将军府的庶子。我与他,按道理这辈子都没有关系。所以,他一早就准备好了将喜欢掐灭在摇篮里。 我笑了笑,对他说:「我每一年都给你做个剑穗吧!」 他点头,眼角眉梢第一次没有压抑地完全舒展了,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 那一刻,我想好了怎么告诉温世华。何鸿泰就是喜欢我,我日后要嫁给他。 我是蝶文,整个后宫里最嚣张的公主,我就要嫁给他,谁也别想拦我! 10 我同何鸿泰的日渐亲密,终是惊动了母后。母后拉我在翊坤宫喝茶,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赏给了我一只白眉鹦鹉。 白眉鹦鹉站在那里,爪子上被拴了纤细的金链,它被牢牢拴在了笼子上,哪里也去不了。 母后说,拿回去养着吧,你同它也算是投缘。 我心下了然,母后是在提点我,我虽然是公主,可还是笼子里的金丝雀,是死是活都不是自己能掌控的。她要我乖一些。 我知道,我和何鸿泰按道理这辈子不会有交集。我可以跟父皇闹,可以耍赖,可以不讲理,可以不顾一切地嫁给他。可是之后呢?我没有想过。 何鸿泰说,蝶文你乖一点,我与你之间,本就是靠缘分。 我不知道他说的乖一点是什么,只知道他辞去了六哥的陪读,将军府后来又送了大公子进来顶替他的位置。 此后我每次想得知他的消息,都需要六哥的刻意打听。 他心悦我,可是他又远离了我。 温世华科举结束,见到我的时候,吓了一跳。 「小公主,我不在,你这是相思成疾了吗?怎么瘦了如此之多?」 我对他笑了笑,将我备给他的贺礼送上去。温世华擒着折扇在手里转了转。没接那贺礼: 「蝶文,我考得不好。」 我心知他心气高傲,更知道他天资聪颖,他说考得不好,我心里是一点怀疑都没有。因为依着他的秉性,考好了定当宣扬得天下皆知。 他大概,对自己挺失望的吧。 我说:「考得不好那又如何?你如今不过 19 岁,年华正好,有什么可怕的?」 温世华笑了笑,折扇唰地打开:「小公主,你不会又胡乱从你父皇赏给你的东西里随便找了一个送给我吧?」 说着,他有些警惕地打开了那个小盒子。 只是打开以后他有些怔然:「挂、挂坠……你做的?」 我托着脸点点头,一脸深奥。我以为他会感动得涕泗横流,结果他举起那个挂坠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一脸不屑地说: 「蝶文,你休想拿买来的诓我!你哪里能做得这样好!」 我看着他用折扇将额头那缕头发扇得飘来飘去,顿时怒火中烧。他总是能轻易撩拨我的情绪,让我从一个端庄的公主变得彻底刁蛮。 我当即拿了桌子上瓜子往他脑壳子上丢: 「爱要不要!本公主说是亲手做的就是亲手做的!不信拉倒!」 我甩了袖子准备走,却被他一把扯回去: 「啧啧啧,生气了,看来是真的,蝶文你这手艺见长啊,连我都被你骗了!」 这话……怎么有一丢丢顺耳?啧,我就说本公主学什么像什么! 看着温世华笑吟吟地将那挂坠挂在折扇上,我眼前又开始浮现何鸿泰的脸,他的剑柄上也挂着我做的剑穗…… 我说:「温世华,我该怎么办?」 温世华坐在那里,什么都没有问,可是我就是觉得他比所有人都可靠,我将事情的经过毫无隐瞒地告诉了他。 温世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蝶文,你瘦了那么多,今日一见你,我就知道这些日子你肯定过得不开心,可是我不敢问。如今你主动告诉我,我才知道我那些不敢都是对的……」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顾得掉眼泪,来不及细问,他又说: 「蝶文,让我休息几天,你乖一些,我回来找你的时候,就告诉你该怎么办。」 我看见他眼中的疲乏,知道他是真的累,所以我点点头。他总是喜欢捉弄我,可他从来不会骗我。 11 过了几天,母后传我,问我 16 岁生辰想要什么。 我这才惊觉,一年马上又要过去了。 父皇赏给我了一对品相极佳的玉镯,过了半天,又送过来一套步摇。我跑去问他,怎么生辰礼送了两遍,父皇说,他只是觉得这些东西与我相配罢了。与我相配的,他才会给我。 我隐隐约约觉得他话中有话,可是我不敢往深处想。 我拿着那步摇对着铜镜想往头上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我自持嚣张跋扈,父皇母后也一贯纵容,可是一到了正事上面,不等我说自己想要什么,他们二人早就从四方八方给我卸了力。我想努力地为自己争一争,可是连何鸿泰都没有给我一往直前的勇气。 他说,蝶文你乖一点。 我喜欢他吗?自然是喜欢的,可是他有他的苦衷,不能陪我放肆。 六哥来看我的时候,我安静地坐在自己宫里的秋千上,他诧异于我的安静。 六哥问我:「你怎么不去我宫里了?」 问完,他又后知后觉,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地对我笑了笑。 我没理他,他又说:「蝶文,你该长大些了。」 我 16 岁了!哪里长不大了? 我反驳他,可是他说:「蝶文,长大不是只有年龄长大,而是你不能再用小孩子的想法去做事情了。」 我鼻子一酸,我只是想嫁给我喜欢的人而已,为什么你们都要说我任性?明明我什么都没做!父皇母后暗中提点也就算了,六哥明明知道我到底多喜欢他,为什么也要过来规劝我! 我让婢女赶了六哥离开,独自坐在秋千上伤神。 我突然好想见一见温世华,这里所有人都不理解我,我只剩下他了。也只有他完完全全明白我为什么执着于何鸿泰。 可是,他很久都没来了,久到我都快忘记了我为什么不开心。 温世华来的那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窄袖,依旧称得上是风姿绰约,亏得是我见惯了他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然我也会觉得他姿容无双。 一把折扇不分四季擒在手里,这一次依旧是摇得呼呼生风,见了我遥遥打开,扇面上「无双」二字属实招摇。 ? 本内容版权为知乎及版权方所有,侵权必究 |
身为太子妃,我的白月光是大理寺卿。 可太子沈拓偏偏将圣上为其与五公主赐婚的消息告诉我,还迫不及待地带我去参加他们的婚宴。 我自然不甘落后,所以,我烧死了沈拓的青梅。 1. 我与沈拓成亲三年,是绝对的怨侣。 他认为我为了做太子妃害了两个姐姐太过恶毒,而我骂他天潢贵胄不知庶女出头之苦在这里假清高。 沈拓知道我的心上人是新晋状元郎谢丰,故意第一时间将圣上赐婚给五公主和谢丰的消息亲口告诉我,甚至连公务都没处理完就带我去了他们的婚宴。 那场婚宴我喝得烂醉,上了马车之后胃里一阵翻涌,所有秽物都吐在了沈拓身上。 听宫女说,沈拓那一夜都泡在温汤里没出来。 当然,我要做的岂止这些。 沈拓的青梅贺待雪进东宫的第三个月,我一把火烧了她的院子,贺待雪困在里面没出来。 后来我听宫外的人说,那天的火势,直接烧红了长安的半边天。 沈拓匆匆从御书房赶回来时,我正坐在东宫外看着宫人们救火的忙碌身影。 「钟、落!」耳旁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回过头一看,正对上沈拓那双充满怒意的眼。 沈拓脸上的神色总是淡淡的,极少喜形于色,如此便已是气到了极点。 我压下嘴角那抹笑意,一把扑进他怀里:「殿下,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我好怕……可惜,待雪妹妹就没这福分了。」 后一句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双肩被他扣住,那力道仿佛要将我整个人捏碎。 「你身上的火油味还未散,钟落,你当孤是傻子吗?」 我顺势攀上他的后颈:「是我做的不错,可殿下你敢揭发我吗?」 太子妃善妒放火烧死太子良娣,且不说沈拓要不要给我身后的钟家面子,单凭太子后院争风吃醋以致火患这件事就够他沈拓吃好几车弹劾折子了。 「你可知你差点就将整个东宫烧了?」 「知道啊,早知道多买点火油了。」 「钟落,钟家怎生得你这样一个手段狠毒的女子?」 「手段狠毒?比起殿下做过的事,我这还不算什么。」当初立储,多少皇子在抢这个位置,最后却偏偏落到沈拓这个生母不得宠的皇子身上,背后缘由,不言而喻。 沈拓被我气得语塞,索性推开我去查看院子里的情况。 果然青梅就是青梅,在他心中分量就是不同些。 保险起见,我跟了上去。 烈火过后,萱兰苑只剩下一片湿漉漉的废墟。 尸体被盖上白布摆在废墟外,宫人们生怕被沈拓的怒火波及,纷纷低着头站得远了些。 白布被沈拓亲自掀开,其余人皆深吸了一口气。 人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身份难辨。 但沈拓只看了一眼,眸中愠色尽散,附到我耳旁轻飘飘落下一句:「你将贺待雪藏在哪里?」 内心顿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沈拓怎么知道的! 沈拓收回目光,声音恢复往常般严肃:「好好安置贺良娣,里头若有没烧坏的遗物也一并安放好。」 「是。」随着宫人的应答声落下,我被沈拓拉到一旁的房中。 人被推到墙边,阖门声刚落,高大的人影便朝我逼近。 「做事错漏百出,真不知你是怎么活着从钟府走到东宫的。」沈拓话里透着嘲意。 「殿下的话我怎么听不懂?」我侧过头看他,借笑意掩饰自己的心慌。 「钟落,你放那两副尸体四肢舒展放松,完全没有被烧时挣扎的状态,很明显在放火之前人就死了。」沈拓眉梢微抬,眸光浅浅落下,似想看到我的窘状。 字字如鱼骨一般刺过来,卡在喉咙,我无话可辩。 若真要说,只能说尸体不是我安排的,可这就等于向沈拓承认了。 「殿下善于观察,应当将此事告知前来查失火起因的内监,同我说无济于事。」我仍在装糊涂。 沈拓也不气,依旧缓缓道:「火烧东宫实在过于恶劣,恐是有人故意向皇室示威,此案怕牵连甚广,孤认为应当向父皇请示,让大理寺彻查此事。」 最后「大理寺」三字让人心惊,如今的大理寺卿,正是谢丰。 沈拓俯身下来,笑意在嘴角晕开。 他鲜少笑,人前总是板着一张脸,我入东宫以来为数不多见他笑的那几次,都是在看我笑话。 「孤一眼就能看出此事的端倪,你猜谢丰可能?若让大理寺来查,孤被弹劾后院不和,而你虚伪的面具也会由你的心上人亲自揭下。你说,孤该不该同你鱼死网破?」 「沈拓你混账!」我气道。 沈拓眉眼也染了笑:「彼此彼此,所以,贺待雪究竟在哪?」 「无可奉告!」我清楚沈拓不会在此时得罪钟家,但我更不敢怀疑他对贺待雪的真心。 若他当真要在此时鱼死网破,那我更不能透露贺待雪的下落。 「好一个无可奉告。」沈拓今日竟还未生气,但下一瞬我整个身子忽地凌空。 我被沈拓扛在肩上往外走,来往的宫人纷纷低下头。 沈拓向来克己复礼,何曾这般荒唐过? 我将脸埋进他的后背,低声骂道:「沈拓你想干什么?」 沈拓沉默着,直到他将我带到了他沐浴所用的偏殿。 还未等我细想,腰带就被他一把解开,外衫也落到了他的手里。 嫁给沈拓三年我就守了三年的活寡,就连新婚之夜都是我戳破指头糊弄过去的,难道今日…… 「沈拓,你、你想做什么?」我双手死死护在胸前,头一次说话没了底。 只见沈拓将我的衣衫丢进火盆,接着将我推入浴池中。 我猝不及防被灌了几口水,咳得撕心裂肺。 头顶忽地一暗,只见沈拓衣衫整齐地站在岸边,一本正经地说道:「自然是洗净你这一身火油味,太子妃不会以为孤要宠幸你罢?」 说完,他站起身来,似要掩饰嘴角那抹狡黠的弧度。 2. 自那日后我就被沈拓关在院中,他还下令宫人不准给我送膳。 一日过去,我早已饥肠辘辘。 但谢丰并未查到我,最终定论是火盆火势太盛,当时贺待雪在熟睡,婢女守着她,无心照看,而火盆旁妆台上梳妆所用的桂花油又加大了火势,导致二人被火所困,无法逃生。 能做这么多手脚的,唯有沈拓。 他关着我,无非是想让我透露贺待雪的下落。 只是他小看我了,年幼娘亲不得宠,我在钟府连个仆人都不如,吃了上顿没下顿,我饿过比这更久的。 被关着也无聊,我索性入睡省得挨饿。 可没睡多久就被人摇醒了:「落姐姐,落姐姐?」 栗子的香气随着声音一起传来,我被诱得睁开了双眼。 定睛一看,来的竟然是打扮成宫女的贺待雪! 「你怎么回来了?」我吓得从床上坐起,按理来说,贺待雪此时应该已经和她那心上人离开京城了。再说,宫内守卫森严,东宫失火一案闹得很大,若是被人发现…… 「宫中守卫森严,若是被人发现,我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贺待雪轻松地笑笑:「落姐姐你放心,我来的时候避开了侍卫和宫人,没人发现。听说太子哥哥将你饿了一天,你快吃。」 说着,她将栗子推到我面前。 我听后长叹了一声,只道:「完了。」 果然,下一刻沈拓便推门而入:「待雪你可知你这样一闹太傅有多担心?」 贺待雪根本就没能避开宫中眼线,一切都是沈拓安排好的。 将他禁足我的事传出去,让贺待雪因担心我而回宫,一路安排好让沿路的宫人避开。 为的就是在这时抓我个证据确凿! 「太子哥哥,我……我不能跟他分开……」贺待雪咬唇。 沈拓无奈地叹了声:「那为何不同孤商量?」 「我这不是怕太子哥哥你将此事告诉爹爹。」贺待雪伸手去拉沈拓的衣袖,颇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我则在一旁看好戏,青梅为了跟心上人私奔烧了东宫,不知沈拓是真阔达还是假放手。 但让我出乎意料的是,沈拓最后真的将人送走了,还给贺待雪和她那心上人准备了通关文书和身份文牒。 贺待雪离开时,我和沈拓目送她离去。 眼看着人影就要消失不见时,沈拓忽然开口:「待雪单纯,孤待她就像亲妹妹,娶她是因为她来求孤,她不想被当成政治的工具嫁给薛府的嫡长子。」 我被沈拓突如其来的解释吓了一跳:「太子多虑了,我没吃醋。」何止没吃醋,根本是无醋可吃。 「是你多虑了,孤的意思是你一开始就不该自作聪明以为孤喜欢她而瞒着孤。今日孤能替你瞒下放火一事,他日孤未必……」 「咕——」肚子的抗议打断了沈拓的说教。 沈拓撇开眼,递给我一块桂花糕。 桂花糕做得糙,不似酒楼或宫里的精致,一看就是在闹市小街买的,我常去那里闲逛。 「你……怎么会去那里?」我接过桂花糕,趁着没有旁人,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你想多了,随手抢了正风的。还有,你是太子妃,注意一下你的仪容。」 …… 3. 事实证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二日我脸上便出了红疹,我只有吃了花生才会这般。 但我的饮食里根本不可能出现花生,所以只可能是沈拓给我的桂花糕有问题。 还说是随手抢了侍卫正风的,正常的桂花糕里根本不可能有花生,分明是故意为之。 这天是太后寿宴,这次寿宴虽在名义上是我与沈拓的生母容妃一同操办,但事实上亲力亲为的是我,容妃所做不过是每日将我叫过去让我将操办的事从头到尾交代一遍,然后再慢悠悠地落下一句「就这样办」罢了。 太后寿宴,我不去,这功劳全都落到了容妃上,出尽风头。 沈拓似乎早已预料到我会气不过,还特地在去宫宴前来到我院里。 头刚从门外探进来我便甩手扔过去一个花瓶,沈拓眼疾手快,花瓶撞到门上,碎了一地。 「刁蛮。」沈拓这才缓缓进门。 「此事大理寺虽已下了定论,但太傅断然不会轻易相信,这次宫宴,你还是避避风头为好。」 「想让容妃出风头却还要用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殿下是不知道『伪君子』三字怎么写吗?」 「狗咬吕洞宾。」沈拓转身欲走。 「那殿下不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砰!」 回应我的是关门的巨响。 …… 「还想着在宫宴上多吃几只醉蟹呢……」我难过地瘫倒在床上,脸上的红疹不时地发痒,总让人伸手想挠。 「太子妃,这可挠不得。」婢女碧清抓住我的手劝道,「若是这脸上留了疤可就难办了。」 「罢了。」我抽回手,「那边寻些别的事做分分心好了。」 我将碧清拉到了我常去的那家闹市小吃街,戴着帷帽从街头吃到街尾,就在吃最后一串糖人的时候,身后忽然走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肩被用力地撞了一下,糖人在地上摔得粉碎。 还未等我抬头,淡淡的异香在鼻尖萦绕。 眼前天旋地转,接着便是一片昏暗。 后来我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幸好如今是盛夏。 眼前人就是刚才那个撞我的男子,他取下易容所用的假胡须,凑近轻蔑地笑道:「我还以为这太子妃是什么倾城绝色,没想到竟貌丑至此。」 说着,一旁的人捏着我的下颌强迫我抬头:「爷你别看她貌丑,这内里也是有些姿色的。」 我想挣扎,奈何双手被粗绳死死捆住,动弹不得。 夏日衣衫薄,又被水浸湿,惹得这些狂徒纷纷注目。 「唔……」 我想说话,但嘴被塞了一块破布,磨得嘴角生疼。 为首那个见状挑衅似的拿开了我嘴里的布:「这青楼女子的叫声听得多了,还没听过太子妃是怎么叫的呢?」说完,他和身旁的人都大笑起来。 我忍下心底泛起的恶心,演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那几位爷可得快来,让我死也死得快乐些!你们不知道那太子,他……不干净,还不行……」 说着,我咬下舌尖,让自己痛得落下泪来:「我这身病,也是拜他所赐……」 那些人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有些人还纷纷后退了好几步,其中方才那个捏过我脸的男人正用力地擦着手,似要将手擦破一层皮。 「你是说,你这是……」 领头的男子声音有些发颤,但眼里仍透着怀疑。 「他怕被人发现遭弹劾,所以只能去那些下三滥的暗馆,惹得一身病,我也难逃一劫。不然你们以为我堂堂一个太子妃,不去宫宴只能蒙面寻乐是为何?还不都是因为他!」眼泪如断线一般落下,周围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恳请各位爷,让我做一个风流鬼吧!」我看着他们面面相觑,差点笑出了声。 还没等那些人脸上露出惊吓,外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看这阵势,来的人不少。 「是官兵来了!」 「快走!」 「带上她!」 ……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又是一黑。 「想活命就乖乖站起来!」领头的男子喝道。 但我被套上了头套,看不见,手脚又被捆住,站起来,难如登天。 「里面的人,速速放了太子妃!」 是谢丰! 这些狂徒相信我当真染病不敢靠近我,我索性大喊:「谢丰,我在这里!」 「臭婆娘给我闭嘴!」 骂声未落,只听到「嗖」的一声,点点温热溅到脚边。 耳边被厮杀声灌满,我处在黑暗中,惶惶不安,生怕其中任何一声痛呼是来自谢丰。 很快,一切归于寂静。 我能清楚地听到他在朝我走近,每走一步,我的心也随之跳得愈加猛烈。 「谢丰,是你吗?」 回应我的是沉默,接着头套被掀开,刺眼的光明后是沈拓那张惹人生厌的脸。 「让你失望了。」 4. 沈拓的目光落到我手脚的粗绳上,嘴角泛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要不孤让谢丰进来给你解?」 「少废话,快解开!」 话音才落,一旁还没断气的贼人挣扎着起身,刀尖的光晃到眼前。 我抢在沈拓用剑之前,后背接上了刀锋。 沈拓双目圆睁,砍断了那人握刀的手,而后一剑封喉。 因为我主动迎上去的缘故,刀刺得很深。 我痛得轻呼出声,沈拓扣住我的腰,眸光冷冷地洒下来。 「钟落,你当孤是傻子?」 「我差点死了,殿下。」 「你明明能够躲开,」他眸中怒意翻滚,「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刀被他拔出,伤口被他用力按着。 我痛得五官扭曲:「我只知道,殿下如今想我死。」 「孤想你死?」沈拓替我包扎着,「不按住伤口止血,你下山之后可就成了人干了。」 「如果我变成了僵尸,我第一个就咬你……痛……」 沈拓依旧冷着脸:「这点痛,你从踏出东宫第一步就应预料到了吧?」 「你知道太傅容不得你,就算你无法在宫宴露面,他都会想尽办法除掉你。伤而不死,最后总会查到他头上。太傅与钟府向来不对付,你还真是钟远宾的一把好刀啊。」沈拓就差没将后槽牙咬碎。 「别跟孤装傻。」说着,他用力系紧包扎所用的碎布条。 「彼此彼此而已。」我忍痛朝他笑笑,「容妃前些日子得罪了皇上,日子不好过吧?」 沈拓被踩到了痛处,嘴角微微抽搐。 「不过还好她有你这个孝顺儿子,知道怎么帮着抢工。殿下还真是容妃娘娘的一把好刀啊。」我将沈拓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沈拓被我气得语塞,只能沉默地给我松绑。 绑我的人下了死手,粗绳已经在手脚上磨出了血痕,光是站起来就已经疼得我浑身发抖。 谢丰推门而入,血迹落在他清隽的五官上,长剑染血。 「太子妃可有碍?」谢丰眼神落到我身上。 「孤来迟了,让落儿受伤了。」沈拓不等我应声,径直将我拦腰抱起。 这样亲密的动作和称谓无非是刻意为之,他知道我在意谢丰。 「外面的贼人皆已伏法,这里交给我便好,太子可安心下山。」 「有劳。」沈拓颔首。 「可以松手了吗?」沈拓瞥了一眼我搭在他胸前的手,双指正揪着他胸前的肉死命扭转。 「你先放手。」 「你说的。」沈拓面无表情地松开手,我实实地落到马车上。 「沈拓你个混蛋!」我骂道。 「是你让我放手的。」沈拓坐到我身旁,又问道,「疼吗?」 仿佛刚才弄疼我的不是他。 我瞪了他一眼:「你说呢?」 沈拓嘴角微扬:「那就好,就怕你不疼。」 手腕被他扣住,位置恰好,避开了手腕上的伤:「仔细伤口出血。」 似乎跟我斗嘴斗久了,沈拓也开始学会换着办法气人了,在你以为他良心发现时,他就会立刻说出下一句:「别脏了孤的马车。」 因着失血过多,我很快就昏睡过去。 我梦到了娘亲,一直跟她说我好疼,想吃桂花糕。 以前每次我被嫡母打了,她都会给我做桂花糕的。 但这次,她却抱着我叹气:「如今何处有桂花?」 …… 醒来时,枕头竟然是干的,明明我在梦里哭了很久。 碧清见我醒了很高兴:「太子妃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了快一日了。」 「饿……」我含糊地说道。 「等梳洗完奴婢就传膳。」提到早膳,碧清似乎很高兴。 梳洗过后,我发现早膳里竟然有桂花糕。 如今正值盛夏,何处有桂花? 5. 午膳的时候,宫人端来了醉蟹,说是昨日沈拓让御膳房留的。 「殿下真是有心,时时刻刻都记挂着太子妃呢。」碧清笑得比我还高兴。 话音刚落,沈拓就来了。 碧清朝宫人们使了使眼色,殿内很快就只剩下我跟沈拓二人。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知道,沈拓心情很不好。 因为他将那碟醉蟹放到了自己面前,他向来不喜欢吃蟹,觉得工夫多,浪费精力。 唯一可能就是用来气我。 「谢丰审了那些活捉的人,你可知供词上都写了什么?」沈拓问我,手里的银箸几乎要被他捏碎。 「无非是此事是由太傅一手策划,目的就是报复我。」因为贺待雪一事,贺府与东宫的关系已经僵了,如今再闹这样一出,沈拓生气也正常。 谁知他脸色铁青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说准备对你不轨之时,你同他们说孤流连烟花之地,身患隐疾,还说孤不能满足你?」 我看着沈拓认真的神情没忍住笑出了声,刚结痂的伤口都快要笑崩了。 「殿下如此怒气冲冲,就为的此事?不过是为了保全清白说的话,殿下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在意的吧?」 「你可知父皇很重视此案,供词会由大理寺一路呈到父皇面前。」沈拓气极拍桌,「你的清白是保全了,那孤的呢?」 「若不是孤让谢丰将无关的供词删去,孤明日就成了满长安的笑料了!」 「殿下可知清者自清?」沈拓甚少大怒,平日里自持端方,唯独生气的时候稍稍有趣些。我笑着火上浇油:「您如此急迫地让谢丰删去,反倒更像是欲盖弥彰。」 沈拓被我气笑了,凛冽的气息从头顶落下来:「需不需要孤现在就自证清白?」 「你……沈拓,我身上还有伤……」沈拓颇有真要自证的气势,我吓得话都有些说不清了。 只听上方传来一声轻笑:「孤吓吓你,你还当真了?你放心,你这样的,孤看不上。」 眼前的阴翳撤去,沈拓坐回我对面,认真地吃着醉蟹,十分刻意地吃得津津有味。 害得我午膳下来尽看着他咽口水了,眼前的清粥没用几口。 结果沈拓这厮走之前还要嘱咐碧清:「太子妃伤口未愈,所用的食物,越清淡越好。」 偏生碧清还是个木头脑袋,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太子妃,你看殿下真关心你。」 …… 往后的大半个月,沈拓都来我这里用膳,我喝粥,他吃山珍海味,我服药,他吃瓜果糕点,颇有气不死我不罢休之势。 伤好那日,消息灵通的容妃立刻将我召了过去。 容妃向来不喜欢我,每回来都要敲打我一番,甚至让我站上半日也是常事。 「给容妃娘娘请安……」 福身行礼至一半时,不满的声音便传到耳中: 「太子妃这是养病养久了,连宫里的规矩都忘了?」 我只好跪下向她行大礼:「儿臣一时疏忽,容妃娘娘教训得是。」 「依本宫看,你这太子妃是越当越糊涂了。病没好就往宫外跑,还惹了这么多是非,让太子宫宴未散就带兵去救你。东宫起火一事已是让人议论纷纷,这才没过几日你又来添乱,你这是嫌太子如今位置坐得太稳了吗?」 面对容妃的一顿数落,我只能沉默地受着,时不时回一句「容妃娘娘说得极是,一切都是我的错」。 毕竟她是沈拓的生母,纵然再不得宠,沈拓也是偏向她的。 以前每回跪,沈拓都是最后才来看好戏,顺便奚落我几句。 不过一年前那件事之后,他便很少让我跪了。 容妃刚让我跪下他便匆匆赶来,许是念着我为了他在雪地里跪过两个时辰。 不过现在是上朝时候,沈拓根本不可能来。 再说,他恨不得我再吃点苦头。 许是之前受了伤,才跪了一阵双膝就酸痛难忍。 但容妃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你也嫁入东宫三年了,太子膝下还是没个一儿半女的,你作为太子妃也不知道反省反省。」 「是儿臣无能。」我用尽了力气才说出几个字来。 「既然知道自己无能就该让能者居之,东宫里头的人也没几个了,你理应多替太子物色良人。做了太子妃理应更明白『雨露均沾』的道理。」容妃高高在上地说着,而我已经没有力气回应。 内衫被后背沁出的汗水浸湿,衣袖中,蔻丹嵌入掌心,试图转移痛楚以维持清醒。 「怎么?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容妃不依不饶着。 「母妃。」 容妃闻声起身:「太子。」 余光瞄到人影渐近,随即人被沈拓扶起,双膝已经酸痛得不成样子,靠他托着才能勉强站稳。 「落儿前些日子因孤受了伤,身子弱,不能久跪。」 沈拓一开口容妃的脸色就变了:「太子这是怪我累着太子妃了?」 「孤并无此意,此事是孤疏忽,没及时告诉母妃。」沈拓不会忤逆容妃,将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容妃面色稍霁:「既然太子妃身子不好,那便早些回去罢。」 才说完,人就被沈拓抱起。 我猝不及防地搂住他的后颈,余光瞄到容妃脸色泛白。 「你可真会给我拉仇恨。」我低声埋怨。 「不然你能自己走回东宫?」沈拓眸光下撤,神色自若。 「你这样会让宫里议论纷纷的,估计明日你上朝我又要继续跪了。」 「今日之事,不会有下次。宫中多人议论,母妃下次就不会再让你跪了。她不受宠,在宫中一向低调,不喜遭人议论。」沈拓解释着,但我的目光早已瞥向了另一边。 是谢丰和五公主沈姃。 沈姃应该是来等谢丰下朝的,他们并肩同行,沐浴在晨光里,璧人如画。 我看得出神,沈拓跟我说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身子忽地腾空,又稳稳落回臂膀里。 我吓得紧紧搂住沈拓:「你……」 沈拓镇定地看着前方:「你最近沉了些,不好抱。」 6. 「天天喝清粥,人都饿得只剩骨头了。」 「自作聪明挨刀子,自作自受。」沈拓犀利点评。 「可殿下不是也得了好处吗?」东宫接二连三地出了事,却查不到幕后黑手,让人不由猜测是不是敌对的九皇子沈凌所为。 沈凌乃皇后所生,能力不亚于沈拓。 自然,皇帝也这样认为。 最后呈到皇帝面前的是被沈拓修改后的供词,以致最近皇后一族屡屡被敲打。 因着之前贺太傅曾怀疑放火的人是我,这一次我受伤,不过是让我爹以牙还牙,在皇帝面前也怀疑贺府。 如此一来,贺府最近也不敢再对我动手。 若是仔细算下来,只怕沈拓得益更多。 「在你面前,人与人之间只剩下算计二字。」沈拓看向远处的谢丰与沈姃,「幸好你没嫁给谢丰,不然,谢氏一族百年来的清名都要被你祸害了。」 「是啊,所以我就来祸害殿下了,希望殿下的命够硬。」我抿起嘴角朝沈拓露出一抹假笑。 「别忘了,当年是谁差点废了双腿也要救下孤?」沈拓倒也不气,饶有兴致地提起当年的事。 「别自作多情,我只是怕你连累我。还有,要是早知道你有部署,我才不去跪呢……」 当年沈拓被怀疑在漠北从军时便私造兵器,试图谋反。 身为天子,最忌谋反之事。 皇帝震怒,沈拓当即被收押天牢。 当时众臣纷纷与东宫撇清关系,生怕引火烧身。 我不甘成为钟府弃子,更不甘从太子妃变成刀下亡魂。 当年太后被人陷害,在雪中跪了一夜,含冤而终。 为了保住沈拓的命,我只能拿命在皇帝的必经之路上赌一赌。 雪没过膝盖,寒意入骨。 碧清说,我差点就成了一座冰雕。 从那次之后,膝盖就落了疾,不能久跪,天稍冷就疼痛难忍。 也是自那次后,沈拓再没让我在容妃那里久跪。 「母妃究竟同你说了什么?」沈拓没有同我顶嘴,很是难得。 「还不是因为你,最近日日都来我这里。她以为你被我迷得神魂颠倒,觉得我会祸害你,所以让我大度点,给你多找一些美人,一起祸害你。」 沈拓嫌弃地瞥了我一眼:「我看你这句话只有一句是真的。」 「哪一句?」 「你会祸害孤。」 「那就请殿下以后都不要来我这里了,以免被我祸害。」我就差没伸手狠狠掐他两下。 「好啊,孤本来让人给你买了糖炒栗子、荷花鸡和樱桃酪,还想说你身子好了同你一起享用,现下看来倒是不必了。」沈拓眉尾微抬,噙笑道。 「你有这么好心?我看还是不必了。」我看沈拓这句话大概只有最后那句是真的。 「真的不必了?」沈拓没看到我吃瘪,有些意外。 「不必了。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还是别为我浪费心思了。」 「真的不想吃?」他不死心地追问着。 「不吃。」 …… 当天夜里沈拓当真没来,但是真让人将糖炒栗子、荷花鸡和樱桃酪送来了。 「殿下说,买都买了,不能浪费。」 7. 沈拓还是小看容妃了,她虽不再让我跪,但请安时,身边却多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我曾在宫宴上见过她,是赵东将军的妹妹赵璐瑶。 容妃宫里鲜少有陌生女眷来,赵府是容妃的远房表亲,也是近年赵东屡立军功才又亲近起来。 「给容妃娘娘请安。」 「腿脚不方便就不要跪了,省得太子又误会本宫。」容妃冷哼一声,目光淡淡扫过我。 「谢容妃娘娘体谅。」我起身站到一旁。 赵璐瑶福身向我行礼:「璐瑶见过太子妃。」 声音柔婉,落落大方。 容妃满意地看向她:「难为你特地入宫来陪本宫了。」 「娘娘哪里的话,能入宫陪伴娘娘,是我的福分。」赵璐瑶将容妃哄得服服帖帖。 「如今东宫也没几个人了,待雪那孩子福薄,其他的也不安分,只剩下几个西域来的胡姬,这像什么话?」容妃挑起话茬。 「娘娘记错了,那几个胡姬都被我以仪容不得体赶出了东宫,那些不安分的也都已经被我整治好了,如今东宫可谓是一片和谐。」我笑着接过容妃的话。既然做得了太子妃,平日里的明枪暗箭自然不会少,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至于那些胡姬,她们本就被迫背井离乡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男子,与其困在东宫等死不如随便找个借口给她们自由,省得在东宫里受气。 「人都没有,何来的和谐?」容妃被我气得不轻,但当着赵璐瑶的面不好发作,「本宫是怕你一个人处理东宫的事务太过辛苦罢了。」 「谢母妃体贴,但这几日落儿都在好好养伤,东宫事务由孤代劳,母妃不必担心。」沈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并传来的还有略显急切的脚步声。 容妃脸色稍暗,有些不快:「太子来了。」 「璐瑶给太子请安。」赵璐瑶见了沈拓倒是很高兴。 「你身为太子,朝中事务本就需要你协助,如今连东宫的琐碎事都揽上身,万一累坏身子了怎么办?」容妃很是不悦。 「落儿这几日身子已经大好,孤也能放手了,母妃大可放心。」沈拓说着,来到我身旁坐下。 「太子妃大病初愈,最忌过度操劳。」容妃说着,语气稍缓,「璐瑶这孩子从小就开始打理府中事务,到了东宫也能帮得上忙。」 赵璐瑶匆匆收回落到沈拓身上的目光,羞涩地低下头。 「母妃这是什么话?赵府的姑娘到东宫当婢女岂不是太委屈了?」沈拓完全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容妃闻声脸色大变,赵璐瑶更是紧咬着唇,很是窘迫。 这话连我一个旁观者都觉得有些过了,当众羞辱赵东的同胞妹妹,沈拓怕不是觉得自己太长寿了罢? 「时候也不早了,落儿该回东宫喝药了,儿臣先告辞。」说着,沈拓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留给我,径直拉着我起身走人。 …… 等走远了我才没好气地甩开沈拓的手:「你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对容妃唯唯诺诺,今日却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你是嫌我如今被她刁难得还不够吗?」 「如果孤想看你被刁难,现下拉出来的人就不是你了。」沈拓眸光下撤,「没跪吧?」 「托你的福,没有。」 「不过你为何不喜欢那位赵姑娘?人家貌美柔淑,那双眼,恨不得将你看穿了。」我又问道。 沈拓抿了抿唇,眼神隐隐透着杀气:「钟落,孤警告你,不要妄图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弄进东宫。」 「她可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她可是太后的心尖尖,你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 「人家细品嫩肉的千金大小姐,我怕被你这个恶人摧残了。」沈拓眼尾微翘,打趣道。 「殿下怕什么,我这个恶人自然有你这个恶人磨啊——」 「病一好就得意忘形,早知道孤今日就该晚些来,让你跟赵璐瑶学学什么叫端庄大方。」 「你有本事将人请到东宫来,我保证日日跟她学……」 「有你一个就够孤烦的了。」 …… 8. 沈拓小瞧了容妃的决心,翌日一早沈拓去上朝后容妃就来了。 她还带了赵璐瑶,话里话外无非就是,让我大度些,撮合赵璐瑶和沈拓。 我自然同意,这些日子沈拓几乎日日都来,我被他气得都要折寿了。 果然,今日沈拓又来了,手里还拿着我最喜欢的荔枝酒和荔枝膏。 还带着一脸笑意,他应该高兴的,今日朝上他可是害得我爹两位同僚丢了官职,丝毫不给这个丈人面子。 气得我爹刚下朝就让人送消息到东宫,让我明日回钟府一趟。 「殿下还真是好兴致,日日都来啊。」我屏退了宫人,朝他假笑着。 「孤与太子妃是夫妻,怎能不来?」说着,沈拓放下手里的荔枝酒和荔枝膏,「知道你喜欢,特地让人买了。」 沈拓故意将酒放到我面前又移回:「忘了,你今日癸水头天,不能喝。不如就让孤代你喝罢。」 我忍下怒意,笑着阻止他:「殿下有心就好,我给殿下倒酒。」 说着,我拿过酒坛给他倒酒。 「有事求孤?」沈拓扬眉,眼里满是得意。 「殿下你说呢?」无非就是今日朝上的事,不言而喻。 沈拓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示意我继续:「钟落,求人得有求人的样子。」 「殿下说得是。」我低眉给他满上,殊不知我沾有动情药的手指早就碰到了酒。 看着沈拓将酒喝下后,我随便捏了个借口离开。 「让人将赵姑娘唤来,屋里不要留人。」我吩咐碧清。 「太子妃,你当真要将人送到殿下床上?可这些日子,殿下他明明待你很好……」碧清有些不情不愿。 「容妃日日敲打我,我岂能不从?」好歹也是收了容妃几万两黄金,自然要送佛送到西。 「但殿下最近都护着你呢……」 「你不懂,」我耐心地向碧清解释,「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万一日后他嫌弃我,同我算起旧账来,我可不好交代。」 更何况,沈拓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可是……」 「别可是了,还不快将人请过来?」算算药效也快发作了。 「是。」碧清应道,极不情愿地走去偏殿。 等碧清进去后,我就专心地到偏殿里听墙脚。 谁知没偷听到颠鸾倒凤的声音,只听「轰」的一声,门被踢开。 抬头看去,沈拓竟站在门外,周身充斥着怒意。 「殿下……」宫人们有些胆怯,想劝却又不敢上前。 沈拓并没有理会,眸光冷冷落到我身上:「都退出去,将门关上。」 「唤赵姑娘进来罢。」我说道。 只见沈拓的脸色愈加阴沉:「孤看谁敢?」 宫人们被吓得纷纷离去,偏殿只剩下我与沈拓二人。 一片沉寂,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高大的人影朝我迫近,抬头正撞入沈拓的双眸里,想必药效已经发作。 「钟落,孤当真小瞧你了。」他压抑着呼吸,在我身旁蹲下,炙热从脸颊擦过。 「殿下这是什么话?可是那位赵姑娘侍候得不好?」横竖沈拓不会碰我,我也没必要害怕。 「你还敢提她?你是把孤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不相干的人,不要往东宫里带。」他迫近我,两人的呼吸交缠着。 「解药!」他咬牙道。 「什么解药,殿下的话我听不懂。」 「别跟孤装傻!」沈拓额头凝着密密麻麻的汗珠,双唇紧抿着。 「解药就是赵姑娘。」我看着他会心笑道,「强忍伤身,我还是劝殿下不要忍了。」 「钟落,别威胁孤。」话音才落,双唇就被一片炙热碾过,荔枝的甜味与酒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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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及番外均已完结,放心入坑~】 人人都说皇后才是圣上的真爱,是他从年少起就铭刻于心、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虽然多年来圣上始终冷着皇后,一年半载也不和她见上一面,反而对徒有美貌只会生孩子的贵妃极尽宠爱,但那只不过是为了安抚其背后势力庞大的家族罢了。至于成亲初时的一些龃龉和心结,也统统是做给别人看的,目的是庇护皇后远离是非争端,过得清静恣意。给贵妃的那些荣耀和恩宠,不过是想将后者推上风口浪尖、让她成为替皇后挡箭的活靶子罢了。 对此,身为贵妃的我表示:啊对对对。 他笑着对我说:“皇后不能是你。” 可是这不是废话吗? 大概是刚刚被三个小兔崽子吵得心烦,我一时没控制住,用眼神把这句话表达了出来。 闵长生的脸色立刻肉眼可见地黑了一下。 我见势不妙,立刻换上副乖巧的嘴脸:“那是自然,妾身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 本来我也只是他的侧妃,而且正妃活得好好的,中宫之位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选。 可闵长生仍微蹙着眉头:“哦,当皇后不好吗?” 好个屁,谁要揽那吃力不讨好的破差事啊,我只想当个舒舒服服混吃等死的贵妃而已! 但话肯定不能这么说的,于是我继续低眉顺眼:“妾身天资愚钝,怎敢肖想凤位?” 闵长生也没跟我客气:“这倒是,若论头脑和手段,十个你也不是华氏的对手。” 华氏全名华秋莹,乃闵长生的正妻,也是日后顺理成章的皇后。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不妨碍我有些不爽:“陛下说的极是。而且姐姐做皇后名正言顺,若生出别的事端,反倒会连累陛下挨无端的骂名。” “都说一孕傻三年,你如今做了三个孩子的娘,说起话来倒是比从前伶俐了不少。”闵长生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死表情:“既如此,朕如何能不尊重爱妃的心愿呢?” 我眼睛一亮:所以贵妃之位稳了呗? “那就实事求是,按你的资质,先许个才人之位。当然,以后只要肯努力上进,也不是没有晋位的希望。” 我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呆,还没等想到该怎样开口,这家伙早已心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转身飘然离去。 果然,狗男人就算登基也只是个狗皇帝! 一 当然封才人什么的只是吓吓我而已,最后我还是成了贵妃。 就很气,明明知道他对把我耍得团团转这事乐此不疲,却还是次次中招,这混蛋就是欺负我貌美心善。 其实只要稍微动脑想想就知道,不论家世、受宠程度还是诞育子女的功劳,我都完全当得起皇后之位。所以即使闵长生不会为了我去挑战礼法和世俗眼光,也一定会给我最体面的安排,所以贵妃之位根本没有任何悬念。 只可惜啊,我的脑子基本是个摆设。 这真不是自谦,至少百年后的史书在提到我时,都不忘在夸赞貌美多子之后添上一句天资愚钝。身为权倾朝野的梁相的长女,母亲每天最操心的便是我的终身大事:低嫁了怕委屈我,高嫁又怕我应付不来深宅内帷中的明争暗斗,最后甚至开始考虑直接送我出家带发修行,反正家里也养得起。 而这都是因为我脑子笨,明明是豪门贵女,却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读书方面也就是个识字水平。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毕竟家里还有个因一首咏雪诗而被奉为京城第一才女的小妹,对比之下着实惨烈了些。 总之,若不是因为我容貌与母亲还有七八分相像,家人们一定会怀疑我是出生时抱错了的。 直到十六岁那年,就在母亲已经开始打听离家最近的寺庙之时,父亲一锤定音,向先皇自荐,将我许给了最不起眼的三皇子做侧妃,为此气得母亲三天没吃下饭,差点与他和离。 只因三皇子除了不起眼还有些其他出圈特质,比如病弱多年,还比如丑。 丑到什么程度呢?据说一个月前成婚时,正妃华氏的盖头刚一掀开整张脸就瞬间垮掉,最后甚至当着满屋喜娘奴仆的面脱下嫁衣摔门而去,连交杯酒都没喝便直奔府内佛堂,此后便一步都没迈出去过。 即使再不起眼,闵长生也是天子血脉,华秋莹这么做相当于狠狠打了皇室的脸。然而她又是先皇恩师唯一的孙女,不仅出身清贵,还是老爷子临终托孤时,先皇拍胸脯保证定会善待的对象,所以面对这种情况反而不好拿她怎么样,最终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任由可怜的三皇子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本来在听丫鬟转述京城八卦听见这一条时,我还跟着没心没肺当了回乐子人。结果父亲当天回家就宣布他已经与先帝达成了共识,下个月就将我嫁与三皇子做侧妃。 这就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嘲笑别人会变得不幸。 母亲到底是相国夫人,当着下人还是能维持体面的,只在与父亲回房关上门后才毫不留情一把扯住了他的胡子:“大妞就算脑子笨了点,也是你的亲闺女,你怎么忍心为了成全自己的忠义之名就推她进火坑?” 父亲神态自若任由她扯 :“就因为是亲闺女我才这么做的,除了三皇子,她嫁进别家才是跳火坑。” 母亲扯得更用力了些:“我看起来很好唬弄?” “夫人消气,”父亲轻握她的手安抚:“其实大妞刚及笄那阵,福王和瑞王便已向我试探过,都被我挡回去了。” 母亲这才稍稍冷静:“当真?” 先皇共有六个儿子,却不知什么原因迟迟没有立太子。这样一来,除了大皇子有腿疾、三皇子小透明、五皇子六皇子还年幼外,最有继承皇位可能的便是已被封为福王和瑞王的二皇子和四皇子。 如今先皇圣体欠安,两派势力的斗争便逐渐浮出水面。如此,重权在握的父亲便成了他们争相拉拢的对象,而待嫁之年的我就更成了狼群眼中的肥肉。 连我这种笨蛋都知道无论嫁给这俩人中的谁都将前路扑朔、风险重重,母亲自然也是明白的。她沉默良久,只得凝噎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如今朝中为了他们二人分成了两派,争得不可开交,无论将大妞许给谁,最终还是可能不知不觉站了队,到时更无法转圜了。”父亲叹息一声,“而且如果我再不行动,万一哪天他们同时上门提亲,我们该怎么选?” “那就不能许个普通人家吗,大不了多赔些嫁妆......” “你以为圣上是吃素的?这样做太过刻意,反倒会引起他的疑心。三皇子虽然不出众,但为人低调平和,一向远离是非。大妞嫁给他,至少能保得一世平安。” “可凭什么让咱们女儿做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进门有先后,总不能让人家为了咱们休妻。况且皇家的侧室不能等同于普通人家之妾,地位亦是十分尊崇,还无需操心后宅内务。咱们大妞头脑简……那个,心地单纯,若嫁与名门做当家主母怕是力不从心,如今的位置或许才是最适合她的。” “光做侧室也就罢了,那三皇子长得不是……大妞本来就胆小,嘴上还没个把门的,万一被吓到后说出什么不敬的言语……” “放心,这点我会去好好嘱咐她。” 偷听到这里的我赶紧蹑手蹑脚溜回房间,刚坐稳父亲就推门而入,遣走下人后坐在了我面前,一脸深沉:“妞妞,你心里可怪为父?” 我再笨也知道不能直愣愣回答“怎么不怪呢?”想了想只能趁机问点干货:“那三皇子除了长得难看,还有没有别的缺点,比如酗酒嗜赌、逛青楼、打老婆什么的?” “未曾听闻。”父亲说,“在皇上的几个儿子里,数他最为低调平和。连正妃那样羞辱于他也不以为意,从未有忿郁抱怨之色。” 我松了口气:“那就是说他是个好人呗?” 如果一定要在丑一点的好人和风流倜傥的渣男里选,前者至少能让我在人身安全上有保障。 我当时忘了其实还有人品好的美男子这一选项。 父亲没有正面回答:“生于皇家,没有哪个人是简单的角色。不过你身后有相府做支撑,只要不主动惹是生非,与三皇子和睦相处,以后定会平安顺遂的。” 行吧,反正左右都是没得选。 于是我干脆打起精神,拍胸脯保证绝不会辜负他老人家的谆谆父爱,第二天就让丫鬟上街买了好几张钟馗像贴满房间,还把最凶恶最逼真的那张挂在床头,每天雷打不动盯着看两个时辰,以提前适应婚后生活。 结果等嫁过去后看见三皇子的第一眼,我一时没控制住失望之情,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就这?” 三皇子愣住,伸向我的手僵在了半空,有些不知所措。 “啊呀,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意识到有些不妥,“妾身其实是觉得惊喜,殿下根本没有传说的那么难看,反正比钟馗强多了!” 我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大实话,不想却令面前的人脸色更阴郁了几分。再向四周看看,底下服侍的人全都大气不敢喘,纷纷低着头努力降低存在感。 现在想想,我跟闵长生的梁子怕不是那时就结下了。 二 平心而论,闵长生确实跟英俊没啥关系,五官都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不说,眼睛还特别小。但不知是不是钟馗像看习惯了,我觉得他就是个普通的路人脸,面相大概比他的真实年龄显老一些,跟丑还是沾不上边,那个愤然而去的正妃审美水平到底有多高啊! 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谁知这货反倒牛起来了。待下人们都出去后,他别有深意地看着我:“孤还当梁相是一片好意,却不想也是居心叵测。” 我愣住:“殿下什么意思?” “不想嫁女儿可以不嫁,何苦找个冒牌货来顶替?”他轻声嗤笑,“要搏个名声却又舍不得牺牲,就不怕犯了欺君之罪吗?” “你凭什么说我是冒牌货!”我这回听懂了,他在骂人! “丞相之女怎会如此蠢笨?”闵长生依旧是那讨厌的不紧不慢的语气:“看来梁相不仅居心不良,看人的眼光也差了些。” 这还能忍? 我立刻拉起袖子,露出右臂上的一颗小痣给他看:“当初我和兄长出生时都长了这个,他那颗和我这个一模一样,只不过在左臂。殿下不信的话,有机会找我兄长一看便知。” 我的双胞胎哥哥梁晖是去年圣上钦点的殿试状元,如今正在朝中任职,也从来没人怀疑过他是父亲的好大儿。那么,只要我能证明跟他是亲兄妹,不也就间接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谁知他却一脸嫌弃:“你怎能随意在陌生男子面前露出手臂?”说着立刻用伸手将我的袖口拽回原处。 “你凭空污蔑,我当然要自证清白!” “好吧,”他点头:“那算你自证成功。” 我怔住:“这就完了?” “不然你还想怎样?”他戏谑地看着我:“这么晚了押着你回梁府验明正身,怕也不合适吧?” 说着,他居然直接在床上躺了下来。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他刚刚是在故意逗我。 这家伙不丑,但很讨人厌! 我扭过头去,不想再看见他。 谁料闵长生却扯了扯我的袖子:“忙了一天,爱妃不觉得累吗?还是打算就在这枯坐一夜?” 他说的没错,今日确实忙了一整天。之前圣上曾多次派人来劝华秋莹,却仍是未将这位正妃劝出佛堂一步。被人几次三番驳了面子,普通人尚有三分气性,更何况是皇帝。所以虽然名为侧妃,我嫁进来时的规格却很高,嫁妆队伍还比正妃长了足足两倍,连带着我也被折腾得够呛。 但我现在宁愿枯坐一夜也不想搭理他。 闵长生反倒来了劲,又坐起身凑了过来:“原来梁相之女就这样没规矩,之前没人教你该如何服侍夫君?” 这问话让我想起了出嫁前嬷嬷们那些图文并茂的谆谆教诲,不由得羞红了脸。但转念一想到要服侍的对象居然是这个讨厌的家伙,心里实在堵得慌。 “有人教,”我硬邦邦地说,“但妾身只怕被殿下嫌弃蠢笨,不敢动手。” “无妨,孤很大度的。”他干脆下床站到了我身前张开双臂:“来吧。”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帮他解扣子。 华秋莹有她去世的祖父庇佑,也没有其他亲人,无牵无挂,才有跟命运叫板的底气。而我身后是整个相府,稍有不慎便会连累全家人的安危,所以只能忍气吞声。 闵长生的目光则一直没离开过我的脸,似乎不打算放过每一个微表情。我心中反复暗念父母的叮嘱,努力不表现出任何愠意。 脱掉外袍,我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这家伙又干又瘦的腰身。 切,身材一点都不好。 还没等我继续,闵长生忽然弯腰伸手,然后一个打横将我抱了起来。 事发突然,我只觉得双脚同时离地失了重心,本能地紧紧搂住唯一可支撑的地方。等再一抬头,才发现双手正环在他的脖子上,两张脸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这是第一次有男子有这样紧密的接触,我怕得要命,结结巴巴地问:“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闵长生却是一副我明知故问的样子:“如此良辰美景,还能做什么?” 说着,他将我放在了床上,然后便来拉扯我的腰带。 虽然知道这是婚后必经之事不可拒绝,但我难免有些局促,身体也僵硬无比。闵长生察觉到这点,原本带着些逗弄意味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这就怕了?” 我感觉心跳得很快,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轻叹一声:“若你不愿,现在拒绝还来得及。放心,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孤绝不会为难你。” 我这人吧有个毛病,就是特容易心软。他这么一说,反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再联想到之前正妃给他的羞辱,如果我也来上这么一遭,日后传出去,这大哥也忒惨了点。 于是我连忙开口:“我没有不愿......妾身既然嫁给殿下,本来就是要好好服侍的。” 闵长生眼中刚刚聚起的寒意似乎消散了些:“当真?” 我点了点头。 他笑笑:“既如此,待会儿再后悔可来不及了。” 说罢,他开始一件件褪下了我身上的衣物。接着便拉下床帐,将自己覆在我身上,开始不紧不慢行那不可描述之事。 三 第二天当我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刚一睁眼,入目便是闵长生饶有兴致打量着我的脸,害得我还被吓了一下。 不等我问他为什么天亮了不叫醒我,他先一步开口:“爱妃如此憨蠢的睡相,真是令孤大开眼界。” 靠,被母亲送去当尼姑都比嫁给他强! 我气不过,刚要开口却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目光恰好触及闵长生落在我胸上的那只手。 呵,男人。 闵长生难得表现出几分局促,不动声色地把手撤回,偏过头去清了清嗓子:“肚子饿不饿?我叫人将吃的送进来。” 我这才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没做:“妾身该去向正妃行礼,眼下已快迟了。” 闵长生眉头一皱:“给她行礼?” “她为妻我为妾,这是该尽的礼数。妾身在此的一言一行不仅代表着相府,也代表着王爷的脸面,绝不可以出错。” 这番话在家时母亲嘱咐了我不下四五十遍,如今终于背得滚瓜烂熟了。 “不必,”闵长生的声音冷淡了几分:“她要清心修行,又怎会在意这些世俗的礼数。” “可是......” “规矩是人定的,府里的事我做主。”闵长生的语气不容反驳。 “我......” “我说不必就不必了!” 他居然有些气恼,一定是又被触及了不愉快的往事。我本来是要同情他的,但转念一想这家伙性格如此恶劣,又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 当然面子还是不能不给的。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故意用人畜无害的眼神望着他:“妾身是想说肚子饿了。” 他的表情瞬间精彩无比。 哼哼,扳回一局。 婚后的生活没有预想的糟糕,但也多少有些平淡。不知是不是闵长生的有意安排,我一直没机会与华秋莹碰面。府中上下对我亦是十分恭敬,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才是这里的女主人。 我谨记父母的叮咛,行事尽量低调,对下人们也格外宽柔。 之前闵长生被人习惯性遗忘的原因是身体病弱需要将养(这点我存疑),不过自从他娶亲后,皇上也开始将一些差事交给他办。虽然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闲差,但他也都报以认真的态度,所以白天总是不见人影,有时还一连几天不回府。 但晚上只要有空,他都要来缠着我。 如此这般,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我便被诊出了身孕。皇上听说后大喜过望,与之前办差得力一并嘉奖,将闵长生封为惠王。 本来纳丞相之女为侧妃、受到皇上起用这一系列经历就已经使一向存在感不强的他开始获得关注,如今再被封王,原本朝中两权分立的格局便隐隐有动摇的意思。皇上在福王和瑞王的斗争愈演愈烈之时突然来了这么一手,才让众人意识到他依然手握操纵格局的权利。 在这个前提下,闵长生的作用其实更像是用来搅浑水的棋子。只不过当时的我根本认识不到这么深刻,只将注意力放在肚子里的孩子上。 即将当爹的闵长生平静得让人生气,不过在他提出等胎像稳固让我回娘家与父母团聚几日的建议后,我又立刻原谅了他,只是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于理不合?” “怀孕辛苦,让岳丈岳母多陪伴安抚,有什么不合的?”他顺手摸了摸我还未凸起的小腹:“可有什么不适?” “就是懒得动,然后没什么胃口,别的都好。”我把他的手移到正确的位置,忽然玩心大起,学着母亲怀小弟小妹向父亲撒娇时的口气问:“王爷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我本以为他怎么着也会哄哄我说男孩女孩都好,孰料这货十分坚定地回答:“当然是儿子。” 不是,大哥你连装都不装一下的吗? 行吧,本来就不该对他有期待。 有了身孕,他自然不能再对我乱来,但仍坚持每晚都歇在我房里。有时候睡不好半夜醒来看见他躺在身旁,竟会觉得十分心安。 原来再讨厌的人,相处久了也会慢慢习惯。 到四个月胎像稳固后,闵长生如约陪我回了娘家。 父母的接待隆重得让我有些心酸,明明离我出嫁过去还不到半年,却感觉与他们相隔了千山万水。 除了曾被贴满墙的钟馗像,我的房间布置一点没变。当时母亲还戏称万一我得罪了三皇子被休,还可以住回来。如今再看见熟悉的陈设,我却有种想哭的冲动。还好小弟小妹一直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猜测肚子里到底是小外甥还是外甥女,才让我勉强转移了注意力。 到了晚上,我终于又可以像从前那样黏着母亲睡了。 “看来流言到底做不得真,王爷虽然不好看,但也算不上丑。”母亲第一句私房话就是这个,“而且看他待人接物,还是很有天家贵气的。” 我非常赞同:“而且咱家人长得都好看,看多了也腻。不像王爷这样越瞧越顺眼,更有后劲。” 母亲白了我一眼,终究忍住了没吭声。 “我今日留心看,王爷待你确是极好。”她又想到一事,轻叹道:“按理以你的身份是不可以随便回母家走动的,但他却肯为你破例,这份心意属实难得。” 我点头:“他确实没亏待过我。” “以前一直觉得你是小孩子,”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红了眼眶:“没想到如今都要做娘了......我的妞儿长大了。” 我像小时候那样把头埋在她怀里,心情越发感伤。 “以前一直怕你应付不来,如今一看,我儿倒真是个有福之人。”母亲轻抚我的头发:“如今有孕之后,你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要学会为了孩子考虑,知道吗?” “母亲的意思是......” 母亲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他是皇子,也是王爷。” “那又怎么了?” “像他们这样身份的人与你父亲不同,更何况你只是他的侧室。”母亲只能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你如今有了孩子,是喜也是忧。如果是个女儿也就罢了,可要是个儿子,就算你不想,也成了王爷正妃的拦路石、眼中钉。倘若她有心为难,为娘怕你无力自保。” 我这才想起来还有华秋莹这号人物。 “可是......她不是一直潜心修佛吗?”我不解:“而且自我进府后连面都没和她见过,也结不下来什么仇怨吧?” “只要威胁到了她的地位便是仇怨,妻妾之间的争斗可不比你和你妹妹的小打小闹。”母亲摇头:“她终究是王爷的正妻,待日后诞下嫡子,又该如何与你的孩儿相处?要知道王爷再宠你也只是一时的,为娘担心你太习惯眼下的好日子,日后一旦被冷淡几分便接受不了落差。” “但经过了那样的事,王爷还会与她和好吗?” “可是王爷也并没亏待她不是吗?这说明王爷对待女人十分宽和。况且娘也听说他们曾经还有青梅竹马的同窗之谊,倘若对方有意低头服软,和好不过是时间问题。到时候她是名正言顺的嫡妻,你的存在就尴尬了。”母亲越说越愁:“妞妞,本来你难得回来一次,为娘不该给你添堵。但正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我必须把可能发生的最坏的情况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你的夫君是王爷,这辈子不可能只守着你一个。就算他跟王妃不会和好,难道以后就没有别的女人了?尤其你现在还有孕在身,正是不方便服侍他的时候......” 一席话说得我心惊肉跳,尤其是我意识到母亲说的正是事实。一想到说不定哪天闵长生会搂着别的女子亲亲热热、陪她们吃饭、逗她们开心、和她们生孩子,我的心里突然特别堵得慌。 见我神色有异,母亲才反应过来,懊恼不已:“我真是糊涂了,怎么跟你说这些......妞妞别怕,千万别动了胎气。以后的事咱们都不想,你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这里都是你的家,爹娘永远站在你身后,知道吗?” 虽然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但我还是更紧地依偎在母亲怀里,连连点头。 之后母亲再未提起过这个话题。闵长生正值休沐,便趁机陪我在家住了三天,白天和我弟妹以及刚满周岁的小侄子捉迷藏放风筝,晚上与父亲和长兄闲谈时事。进出行事也温和有礼,获得了从门房到烧火丫头的交口称赞。 我强烈怀疑他是来我家刷好评的。 回府的路上,闵长生似乎有些累了,一直靠坐在那里闭目养神。我不可避免又想到了母亲的话,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肚子。像我这样愚笨的人,倘若有一天真的要和华秋莹正面相对,真能有获胜的机会吗?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到府门前刚一下车便有下人来报,说正妃昨日刚刚结束在佛堂的祈福,搬回了正房居住,还邀闵长生过去一叙。 我赶紧望向他,闵长生倒是神态自若,先是吩咐其余人将我安全送回房里休息,接着便跟那下人朝正房走去。 我躺在床上足足等到了二更,也没等到他回来。 ========= 四 其实仔细想想,从一开始闵长生就谈不上多喜欢我,我们之间也从没有过软语温存、花前月下的甜蜜,他不气我就烧高香了。 新婚夜被妻子那样羞辱,他的心里一定特别难受。恰在此时,我这种胸大无脑的笨蛋美人或许反而能弥补一下他的心灵创伤。后来他开始转运,被父皇重视,还封了王,估计那点心理阴影早就平复了。 母亲说的有道理,华秋莹也好,别的侍妾也好,凭他的身份,身边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我只是没想过这一层,以后慢慢总会习惯的。 不等了,睡觉。 我打了个哈欠,把身体往床中间挪了挪,宽敞的空间一下子舒服了许多。之前习惯了两个人,即使睡觉仍不自觉地给旁边留出闵长生的位置,现在没这个必要了。 不知是不是想通了,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等到再次睁眼,又是日上三竿。 闵长生穿戴整齐坐在旁边,似乎早早便到了,只等我醒过来。 “动作轻些,别动了胎气。”见我要起身,他立刻出声叮嘱。 “王爷有事找我?” 闵长生倒也干脆:“之前不是吵着要给人行礼吗,如今机会来了,好好把握。” 我脑子又清醒了几分:“王妃要见我?” 他点头:“梳洗一下吧。” 我依言照做,不多时已经走在了去正房的路上。闵长生把我的丫鬟挤到后面,始终走在我的身侧。,等到门口时甚至还作势要来搀我。 我好心提醒:“有点夸张了,现在月份还小呢。” 他没搭理,改为牵我的手进了屋。 王妃原本端坐在主位上等我,但看见闵长生也跟着一起,不得不立刻起身迎接。 站在她身后的几个丫鬟仆妇也都冲我投来核善的目光。 按理此时闵长生应当在主位与王妃一同入座,再由我向他们二人行礼。但刚刚在屋内站定,闵长生便先一步开口:“侧妃身子不方便,只敬杯茶即可,其它没必要的虚礼便免了吧。本来今日也只是见个面,不至于以后一家人碰上了也都不认识。” 王妃倒是比身后的嬷嬷沉着许多,只微微颔首:“一切但凭王爷吩咐。” 我赶紧识趣道:“妾谢过王妃恩典。”直到敬茶过后才稍稍抬头用余光打量她。 华秋莹穿着一身极素的半旧家常衣衫,长发如瀑,少有装饰,倒也符合她一心向佛的人设。虽然论容貌她只能算是清秀,但通身带有一种出尘绝俗的气质,哪怕不用说话也会给人以居高临下之感。而她屋里的仆从们就更是自带牛逼哄哄特质,一个个神情肃穆如老学究,直接令屋里的温度都降下来了。 再想想我那几个丫鬟一个比一个傻白甜,人与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互相寒暄过后,华秋莹跟我都同时意识到和对方基本上不存在什么共同语言。闵长生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便赶在气氛变得更加尴尬之前开口:“既然王妃要赶在太后寿辰之前抄完那卷心经,侧妃也不宜久坐,孤便先带她回去。” 华秋莹面色仍是沉静如水,也不多言,垂首恭送。 所以这就算完了? 踏出院门后我忍不住道出疑问,闵长生却斜了我一眼:“难不成你还想留在她那用早饭?” “也不是不行......”一大早就被他从床上揪起来,连口水都没喝上,我还真有点饿了。 闵长生顿住脚步看着我:“梁曦,你真是个有福之人。” 呃,虽然是好话,但怎么听着有点突兀? 见我没懂,闵长生和颜悦色地耐心解释道:“人生的苦难往往源于思虑过度,而你既没脑子也没长心,自然就感受不到这些纷扰,这不是福气是什么?” 呵,就不该对他有期待。 好在回屋后早饭已经被摆在了桌上,看着格外有食欲。闵长生看了眼桌子,命人将腌青笋摆到我近前:“这个佐粥甚好,多吃些。” 我尝了尝,有点酸。倒是一旁的红油熏鱼看着更有食欲一些。 闵长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若有所思道:“俗语有云酸儿辣女,不会真那么准吧。” “王爷就那么想要儿子吗?”我有些无奈,“这事要看老天安排,不是妾身能决定的。” “女儿不是不行,但还是儿子更好。” 切,我敢生儿子,他敢立世子吗? “那如果我随了母亲,生的是龙凤胎呢?”我忍不住畅想。 他看了我一眼:“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养胎,别瞎琢磨。”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华氏那边,既然见过面了,以后就不必再有什么接触。特别是叮嘱服侍你的那几个傻丫头,提防点她那边的下人。” 我不解:“为什么?” 闵长生把碗里最后一点粥消灭干净:“麻烦。” 五 自从王妃“出关”,府内渐渐开始流传起关于她和闵长生的一些闲话。我那几个丫鬟起初还顾念着我的身孕不敢议论,后来发现我也是八卦欲满满,便开始放心大胆地学给我听。 原来这华秋莹确实不是普通闺阁女子。她父母早亡,被唯一的亲人、身为帝师的祖父抚养长大,也因此有了与皇子们同窗读书的机会,算是与他们青梅竹马。因为她容貌不俗、才华出众,年方十岁便能做千字长赋替皇上贺寿,获得皇宫内外交口称赞。再加上她出身清贵,所以一直是皇上心中合适的儿媳人选,只是不知该许给皇后所出的二皇子福王还是贵妃所出的四皇子瑞王。 福王闵长青天生英武伟岸,自带凛然霸气的同时心思缜密,办起事来滴水不漏,又是皇后嫡出,虽然一直没有被立为太子,也依然被视为正统,受到朝政不少老臣的拥护;瑞王闵长安则姿容俊美、才华横溢,是皇上在情感上最为偏爱的儿子,所以同样是未来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所以如果纯凭外部条件来进行比拼的话,闵长生可以说啥也不是,这样一桩好姻缘为何会落在他的头上呢? 按府中流传的八卦所云,原是在同窗学习的时候,闵长生便已对华秋莹情根深种,只是因生母出身卑贱、自己又病弱平庸才自惭形秽,始终不敢接近。而当皇上流露出要将华秋莹许配给皇子中的一人时,闵长生忽然鼓起勇气主动求娶,还搬出早逝的生母在父皇面前博取同情,这才趁着后者心软如愿以偿。 难怪华秋莹在新婚夜如此不给面子。 可即便在正妻那里受了冷遇,闵长生仍旧痴心不改。只不过夫妻二人刚成亲就冷战,他也低不下头去和好,只得用故意宠爱侧妃(我)的方式来吸引华秋莹的注意。好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华秋莹的态度终于松动了下来,而闵长生也有机会博取心上人的回顾,以后自然是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幸福快乐地度过一生。至于那个白捡了几个月宠爱的工具人侧妃(还是我),自然是等生完孩子就那儿凉快哪儿歇着啦。 呃......怎么说呢,故事是个好故事,但我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尤其是始终没法把闵长生的脸代入到男主角身上去。 我知道他的出身比不上那些兄弟们高贵,母妃在受宠幸之前也只是个各方面都平平无奇的宫女;我也知道他自幼身子骨便有些弱,母妃又早早病逝,得不到什么关心,直到成人后才慢慢调养回来;我还知道闵长生其实很爱读书,他的书房是府中最明亮宽敞的地方,所以会对华秋莹这样的才女动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我就是觉得,整个故事不该是这样的一个走向,闵长生也绝不是什么爱而不得、委曲求全来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小可怜。 我把我的判断告诉丫鬟们,结果这几个丫头对视了一眼,都立刻换上了虚伪的笑容:“啊对对对,王爷最宠侧妃了,那些流言都是混说的,侧妃只管安心养胎,千万别放在心上。” “对呀对呀,而且日日都送来各种礼物,首饰呀点心呀布料啊都快把屋子堆满了,这份真心谁敢说个不字?” 不是,你们这个反应很奇怪啊,该不会以为我是不甘于自己白痴女配工具人的命运给自己强行挽尊吧? 早知道就不该纵着她们看那些话本子。 几人中最年长稳重的青荷见我没答腔,又赶紧找补:“其实王爷这些日子以来都没再进过正院,还是天天往咱们这来啊。可见王爷对侧妃的宠爱是实打实的,不会因为王妃回来就有所损减。” “可那是因为侧妃怀着身孕,突然受冷落会动胎气的。”一旁的翠荷却表示反对,“而且王妃只是回到正院居住,并不能说明她已经原谅王爷了呀。” 咦,凭什么是她原谅闵长生?这个次序搞错了吧! 眼看碧荷绿荷也要跟着发言,我赶紧趁心情变糟之前把她们统统赶出了房间。 果然一个个的都靠不住,若是乳母还在就好了。 六 闵长生这晚过来时,送了我一条极清雅精美的手串:“这是太医院用十八种药物淬炼过的暖玉所制,有安胎功效,日常戴着对身体有好处。” 换成以前我的注意力肯定会被首饰夺走的,但现在我有满肚子的疑问,根本顾不上了。 “王爷,妾身自知愚笨,所以时刻谨记不能自作聪明,更不能在没确定真实性的情况下胡乱揣测。所以有些问题想当面问您,不知可否?” 闵长生有些意外:“爱妃难得如此认真提问,孤当然知无不言。” 于是我便把憋了一肚子的问题统统抛给了他。 闵长生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微微挑眉看着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更在意的是哪一点?”他继续反问:“是我对华氏到底动没动真心,还是到底有没有利用你去刺激她?” 我思考了很久才给出答案:“两点都不是。” “那是什么?” “妾身......也说不清楚。”我老老实实回答,“妾身只是觉得,故事里的王爷让我觉得很陌生。” “王爷和王妃本就是夫妻,无论有没有感情,都不是妾身有权力干涉的。至于是否是在利用妾身,至少自从我嫁给王爷,就从没受过一点委屈,每天都活得很舒心畅快,妾身已经很满足了。” “可如果突然让我知道,原来一向在我面前从容自若、意气风发的王爷,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却变得谦恭卑微、毫无尊严,妾身就会觉得很......”我实在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闵长生提醒我:“觉得怎样,是吃醋,还是不甘心?” “两者或许都有,但其实更像是遗憾......和失望。”我努力组织着语言,“所以王爷,妾身知道这样逾矩,却也不想浑浑噩噩地猜一辈子......您还是给我个准话吧。” “可如果孤真的让你失望了呢?”闵长生开口,淡淡地问,“如果孤真的爱华氏爱得像条狗一样不要脸面和尊严,还为了吸引她的注意而有意利用你、欺骗你的感情,你会怎么做?” 说实话,我在问他的时候虽然出于试探,但心里还是有底气的,觉得自己不至于看错人。可当闵长生居然没有直接否认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慌了。 这种慌乱让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无法进行任何思考,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眼眶已湿了。闵长生有些惊慌,急忙起身将我揽进怀中,却还是没来得及拂去蓦然落下的泪珠。 这也太丢人了。 我连忙退后一步,用帕子拭干:“妾身无状,请王爷勿要见怪。刚刚的话......就当妾身不曾说过吧。” 转身想溜,却被闵长生拦住。他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些哄我的话,最终还是变成了:“几句闲话怕成这个样子,你也就这点出息!” 看着他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有些迷惑:“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闵长生叹了口气:“梁曦,首先有件事你必须明白,那就是无论孤让不让你失望,你都要好好生活。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该让你忘记善待自己,尤其现在,哪怕是为了孩子也要对自己好一点,别轻易伤心动气,明白了吗?” 老实说,我不是特别明白,但也能感觉出来他这番话应该是为了我好,所以跟着点了点头。 “接下来回答你的问题,”他拉着我在对面坐下,认真地直视我的眼睛:“华氏从前的确是和皇子一起读书长大的,但那些人里并不包括我。因为我从前身体不好,又不受父皇看重,所以一直是在母妃的住处长大,读书习字统统都是与他们分开的。所谓的青梅竹马都只是虚名,事实上直到结婚之前,我与华氏连面都没有见过。” 居然是这样? 我知道此时我该为解开心结松口气,但不知为什么,一想到那个被所有人忽略的小闵长生默默养病、努力读书的小小身影,我的心比之前还要难受好几倍。 可还没来得安慰几句心疼的话,闵长生却继续开口: “但也的确是我主动向父皇求娶的她。” ========== 七 闵长生说,那天父皇忽然想起了还有他这么个儿子,于是便召见了他。在考校了一番才学后,或许是欣喜于原来这个儿子也没多差,之后的嘘寒问暖也多了分真情实感。 接着他便提起了华秋莹,对她的才情很是夸奖了一番,接着又感叹起来她父母早逝的凄苦身世,甚至在谈到恩师临终前的嘱托时还掉了两滴泪。 暗示得这么明显,闵长生自然也要识时务,便向父皇提出求娶,而父皇果然很高兴,当场就给他们赐了婚。 “我当时想不明白父皇为什么挑了我,”闵长生说,“不过即使明白了又如何呢?而且当时对华氏的才名也多有耳闻,能娶到这样的妻,自当珍而重之。” 我心下不由暗叹,华秋莹并没有给他这个珍重的机会。新婚之夜的回忆那样难堪,还传得朝野内外无人不知,闵长生又是怎样撑过这份羞辱的呢? 可如果换个角度,其实华秋莹也很无辜。她自小与那些条件更优秀的皇子一起长大,心气自然高于常人。结果却被许配给了一个不熟也最不起眼的,心态失衡也很正常。 只是不该用这种践踏别人尊严的方式。 所以归根结底,这事该怪皇上,为啥不直接问她想嫁哪个呢?总好过自作主张,反而成全了一对怨偶。 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我可不敢说。 “这回放心了?”闵长生看着我,脸上挂着无奈的笑。 我点头,又不敢抬头看他。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放心不放心的,以后的日子会怎样,其实谁都说不好。毕竟闵长生从未给过我任何承诺,这也就意味着他跟华秋莹仍然有和好的可能,或者随时都可能有新的女人。所以刚刚他才有意提醒,让我好好为自己打算,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别亏待自己。 我所在意的也不是他会不会一辈子专宠于我,而是他到底是不是一个有原则有尊严的铮铮男儿,这一点真的很重要。 事实证明我果然没看错他,嘿嘿。 于是当晚就寝时我换上了闵长生最喜我穿的那件粉缎睡袍,也欢欢喜喜戴上了那串暖玉。因为孕期不宜用香,所以只用玫瑰花水浸过的梳子梳了头发,就为了他能开心一些。 谁知却触发了未曾预料的机关。闵长生从背后搂着我嗅了嗅,然后手便开始不安分起来。 “王爷?”我试探着提醒。 结果他大言不惭:“这几个月几乎没把孤憋死,你说要干吗?” “可妾身身子还重着……” “问过太医了,现在胎像已稳,不碍的。”他轻易移开我的手:“我会动作轻些,别怕。” 他馋我身子我知道,但馋到这个份上也属实令人惊叹。 “就算没事,万一孩子有感觉呢?”我动用本来就不多的才智找理由:“咱们为人父母的,总该在行为上做个表率……” 谁知这厮的脸皮厚度远超我想象:“待将来出生,要面临的风雨磋磨何止于此?趁早多学点不是坏事。” ……这也可以? “爱妃为孤孕育子嗣本就辛苦,怎能不好好犒劳犒劳?”闵长生说,“除非爱妃亲口说不喜此事,那孤就此放手,孩子出来前绝不碰你,如何?” 这叫人咋回答呀!真是的。 我只觉得脸烫得不行,也确实被他说中了。虽然每次都是他缠我缠得紧,但我配合得其实也挺欢……这几个月虽然注意力都放在孩子上,但偶尔夜深梦醒时也…… 闵长生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在确定等不到我否定的答案后,便毫不犹豫地将我吃干抹净。 ========= 八 怀胎十月后,我生下来一对漂亮的女儿。 没错,就是漂亮,眉毛眼睛都像极了我,而且还是两个。 当初一句无心的笑言居然真的应验了。两个小丫头因为是双胎的缘故比别的婴儿略瘦弱些,但都健康得很,尤其哭闹起来时中气十足。 自从被诊出怀了双胎之后,闵长生非但没表现出任何欣喜,反而拉着太医出门细细询问了许久,回来后便忧心忡忡的。之后每到用饭时就盯着不让我多吃,零食就更别提了,哪怕他有事不在家都要派人看着,生怕把胎儿吃太大了不容易娩出。 但我从母亲那里继承的不止美貌,还有非常健康的身体,即使是第一次生产也没吃太多苦,整个过程顺利得很。 父母家人的欣喜之情自不必说,连皇上听说后都龙颜大悦,甚至亲自驾临府中抱了抱两个孙女,还给她们赐了名。其它的各种赏赐也都流水般进账,我那几个丫鬟光是记档入库就忙活了小半天的时间。 我最期待的是看到闵长生失望的样子。之前他那么想要儿子,结果两个都不是,终于轮到我给他添堵了。 谁料他竟对两个小丫头爱如珍宝,只要在家必定一手一个抱在怀里,亲完左边亲右边,连乳母都抢不过他。俩闺女也是会来事,无论饿了困了还是想拉屎,只要亲爹一抱立刻就不哭,虽然还没会笑,但也懂得如何乖巧回应闵长生怜爱的眼神,看得人心都化了。 好吧,果然是让我猜不透的男人啊。 华秋莹作为主母,对此添人口这样的大事自然不能无动于衷,也屈尊过来看了看孩子。青荷她们一个个严阵以待死死盯着,尤其在华秋莹接触孩子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其实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别说华秋莹绝不会蠢到光天化日之下对孩子们不利,凭她对孩子爹压根看不上的那股清高劲儿,也绝不屑于因此而拈酸吃醋、图谋不轨的。 谁知我对她的判断居然也不准,没过多久就被狠狠打脸。在孩子们刚要学会翻身的时候,华秋莹身边那个总是一脸严肃很凶的嬷嬷突然到访,声称按惯例,我的大女儿要记在王妃名下抚养,并且当场就要将孩子抱走。 我被这个操作震惊得都懵了,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她带来的人硬要从大女儿乳母手中抢人,惹得孩子哭出来时才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挡住了那人:“不行,我不同意。” 凶嬷嬷冷笑一声:“夫人只是侧室,王妃才是主母。侧妃也是大家出身,不会不懂尊卑有序的道理吧?” “我只知道没有罔顾人伦、硬生生将母女拆散的道理。”我知道抗不过礼法,但还是生出勇气,决不退缩:“如果我哪里得罪了王妃,就请她按府里规矩处置。但孩子是无辜的,绝不能就这样被你们说抱走就抱走。” “府里所有的孩子都是王妃的子女,”凶嬷嬷声音更冷,“别说一个,就是两个都带走也是理所当然的。侧妃的职责只是好好服侍王爷,至于教育子女的重任,自然是王妃的。夫人可不要不知好歹!” 说罢,她带的人又要上前,我来不及多想,直接挺身挡在他们面前:“我今天就是不知好歹了,你们敢怎样!” 凶嬷嬷吓了一跳,似乎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我居然也会炸毛。趁着她愣神的空档,我朝青荷她们使了个眼色。几个丫头立刻心领神会,一拥而上将来人们死命推出门外,然后立刻关紧了房门,任凭她们怎样威胁叫骂都绝不让步。 “嬷嬷不必费神了,孩子绝不会送去王妃那里。”我等到嘈杂声小些后,提高声音向外面道:“哪怕是王爷吩咐,此事也断不可行!” 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 丫鬟们都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我也自知这话说得有些冒失了。若对方抓住不放,定我个顶撞王妃、冒犯王爷的罪名,不知会惹出怎样的乱子来,说不定还会连累父母。 但刚才那种情况,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她们抢走孩子。若是换了聪明些的女子,应当能想出更为机警的应对方式。或者假如我那行事强悍的乳母还在,也不至于让情形演变得如此糟糕。 果然,外面凶嬷嬷冷笑一声:“既然侧妃如此执迷不悟,咱们就走着瞧吧。老身先行告退了。” 耳听得这群人的脚步越走越远,我们仍是不敢开门。 胆子最小的翠荷已经吓得哭出了声:“都怪我们没用,保护不了侧妃和小郡主。早知如此就不该不自量力跟着侧妃嫁过来,该换夫人指派的红杏她们才对......” 我叹了口气:“别说这些,当初是我执意只带你们的。而且结果如何还不知道呢,先别急着哭......就算王爷真要怪罪也是我的事,与你们不相干。” 红杏是我母亲身边最得力机警的丫鬟,如果由她来陪嫁,肯定比这几个傻丫头强。只不过小时候读书时每逢偷懒都是她向母亲告密,导致我十分记仇,所以说什么都不肯要她,只留了这四个知根知底服侍惯了的。 听凶嬷嬷这口风,这事说不定在闵长生回家前就会传到他耳中。而到时候该怎么应对,我说什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两个女儿在经历了刚刚的风波后反倒不哭了,都在各自乳母的怀中静静望着我。 “没那么严重吧?”碧荷忍不住开口,“王爷对侧妃那么好,怎么舍得把小郡主送出去?而且也根本看不出来他有多重视王妃呀,平时连面都不见的!” “对啊,之前还以为传言是真的,可根本越看越不像,王爷对王妃这么冷淡,怎么看也不像是真爱啊。” “可是假如真的把小郡主送过去,王爷为了女儿自然会经常去正院,到时候难保不会日久生情......” “别说了,”我突然觉得有些累:“还嫌招来的流言蜚语不够多吗?” 闵长生对华秋莹的态度一直很微妙,至少我是琢磨不透的:若说冷落,但他自始至终不曾苛待过她,不仅吃穿用度都按王妃的规格来无有减损,还给她了一些管家的权利;若说和好,他却始终未曾在正院留宿过,偶尔见面也是客客气气的,说话不会超过三句。 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闵长生是个明白人,不管是否偏爱我都做不出宠妾灭妻的荒唐事。更何况按规矩的话,侧室生的孩子名义上都是王妃的子女,别说抱一个,就是两个都带走也没人敢说什么。倘若华秋莹搬出没有子嗣太孤单作为理由,闵长生还真的找不出立场来拒绝。 我让乳母将女儿们放回床上,挨个摸摸她们的小手,又亲了亲脸蛋,她们果然一齐冲我甜甜地笑了起来。 都说为母则刚,我也很想变得刚强,可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她们呢? 等闵长生回来时,我已经跪在门前,脱簪披发请罪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的声音里明显听得出愠怒。 我心里一颤,知道他果真是恼了,连忙道:“妾身今日顶撞王妃有错,又兼言行无状,自知难逃责罚,故在此请罪,任凭王爷处置。但请王爷看在妾身自入府以来一直用心服侍的份上,不要将我们母女分开……妾身知道王妃是主,本不应不尊其令,更不可恃宠而骄。但珑儿和琥儿还这么小,妾实在不舍与她们骨肉分离,还望王爷能成全……” 我原本是想好好求情的,却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的的情绪,话到最后已是无比哽咽。当闵长生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时,看到的正是一个梨花带雨、如受惊小鹿般的无助女子。 这个场景若是被那些写话本子或说书的人瞧见,怕是不知要将我写成怎样茶里茶气扮柔弱的心机女。但如果能换回女儿不被人抱走哦,就是把我写得再恶毒十倍也无所谓。 闵长生看着我,眸光深不可测。半晌,他将手松开,冷冷甩下一句“回屋好好待着”便转身大踏步跨出了院门。 十 那晚闵长生没有回来,丫鬟们纷纷猜测他是否留宿在了正院,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我则努力不去想这些,只让乳母去休息,自己哄女儿们入睡。 珑儿是姐姐,眉心多了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算是和妹妹唯一生得不同的地方,也是区分她俩的重要标志。虽然现在还小,但她的性格已经开始凸显。跟活泼爱闹的妹妹比起来更沉静乖巧。尤其是现在,妹妹已经呼呼大睡,她却还睁着两只漆黑的眼睛与我对视,嘴角溢着淡淡的笑意,看得人心都快化了。 然而一想到有人要将她夺走,我的心又疼如刀绞一般。 心痛之余,我也是满怀疑惑,不明白华秋莹为何突然要摆起王妃的款来,还刻意用孩子来威胁打压我。她不是一向性情高洁处世淡泊吗,为何也开始搞起内宅争斗了? 难不成她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终于爱上了闵长生,然后就开始看我不顺眼? 若真如此,孩子就更不能给她,不然不知道还要受怎样的磋磨。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夜,我直到天色微明才勉强睡了一会儿。梦里争夺孩子的战斗还在继续,最终我实在忍受不了,干脆自请下堂,带着孩子回了娘家。父亲叹我不争气,但又心疼我的遭遇,便将我们母女安置在乡下的一处田庄,总算过上了清闲的日子。 很多年后的某一次聊天中,我不小心说漏了嘴,谈及这次梦境,结果把闵长生气得够呛:“所以你还是从头到尾都不觉得我能做主帮你!” 我十分心虚,所以无言以对。 然后他气冲冲出门,一连批了三天奏折才消气。 事实上闵长生当时也为此生了不小的气,只不过初为人母的我还比较迟钝,完全不明白他真正介意的是什么。 那天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我被青荷摇醒:“侧妃,出事了!” 我立刻清醒过来:“什么事?” 我刚睡醒,就看见青荷她们神色慌张向我禀报正院出事了。 我立刻清醒过来,赶紧查看了下周围,看见女儿们依旧在酣睡才松了口气:“出了什么事?” “王爷查出刘嬷嬷偷窃王妃陪嫁,好像还与外面的贼人有勾连,查出实据后给打了四十板子,着人捆了移交官府去了!” 刘嬷嬷……我思考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她! 也对,哪儿有人会姓凶的呢。 可这一切也太不真实了,明明这人昨天还一脸倨傲地在我这耀武扬威,今天居然沦为了阶下囚?而且像她这种大家出身的教养嬷嬷应该很有格局才对,怎么可能这么不体面去偷东西,还偷自己主子的嫁妆! 我强烈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那,王妃怎么说?” “王妃起初自然是求情的,可王爷直接把赃物扔到她面前,还带来了人证,她也就无话可说了。”青荷说完,脸上忽然显出几分振奋之意:“不过这样一来,她们也没了将小郡主抱去的意思了。” 对呀!我眼前一亮。 虽然还是觉得凶嬷嬷之事另有隐情,但一想到她凶神恶煞要将孩子抱走的模样,我对她也没什么同情可言。而且府里到底闹不闹贼也都与我无干,只要两个女儿平平安安就好。 “既如此,青荷便替我去寺里上香,再捐些香火钱感谢神佛庇佑,能让珑儿留在我身边!”我开心地去翻钱匣,却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冷笑:“神佛若真庇佑,应当给珑儿换个脑子更灵光些的娘亲才是!” 我闻言转头,看见闵长生黑着脸站在那里挥了挥手,青荷她们立刻都退出去了。 我突然明白了一切:“王爷,此事是不是你做的?” “当然不是,”他硬梆梆地甩下一句:“孤是脑子进水了才肯帮你这个忙。” “肯定是你,王爷就别装了!”我立刻开心地扑进他怀中,他作势要躲开,却也只是虚闪一下。“我想明白了,王爷给刘嬷嬷定了罪赶出去,王妃不好意思求情,自然也不会再提抱孩子的事,妾身还不用承担顶撞主母的罪过,对不对?” 他原来真的这么疼我呀,好开心,瞬间对他印象好起来了呢! 闵长生一脸嫌弃:“孤不是为你,是为了珑儿,毕竟亲姐妹分开不好。但你如果再继续犯蠢,孤难保不会考虑把她们两个一起送走给别人抚养,以免沾上傻气。” 毕竟帮我保住了女儿,所以此时无论他说话多难听我都不恼,而是耐心跟他解释:“王爷一定听过关心则乱,妾身陡然要面对母女分离,一时六神无主也是难免的......” “好一个六神无主,”闵长生冷笑,“爱妃的六神无主就是冲着外人高喊王爷来了也没用,然后转身又冲着我哭哭啼啼?” “咦,王爷是怎么知道我......” “就你那点城府,根本就不够看的。”他叹了口气:“算了,孤本来也不该对你抱什么期望。你以后只需记住一点,这府里是孤说的算,其他任何人都动不了咱们的孩儿,知道了吗?” “真的?”我还想再确认一下:“那如果以后王妃又......” “如无意外,她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而你也无需将她放在心上,哪怕遇见了也当没看见即可。” “可这样是不是于理不合......” “孤再说一遍,”闵长生皱眉,也加重了语气:“在这府里,再大的礼也大不过我,明白了吗?” 我立刻鸡啄米似的点头,该说不说,这男人此时看起来居然还有点帅是怎么回事? 许是我的目光不自觉带出了些崇拜,闵长生才爱答不理地哼了一声,越过我去哄刚睡醒的女儿去 了。 =====0906更新===== 十一 抢孩子风波过后,华秋莹那边再度恢复了平静,不仅以身体不适为由重新交出了手里的管家权,还搬回了佛堂居住。 但这些只是表象。事实上,闵长生不仅发配了刘嬷嬷,还借着查盗窃的名头将服侍华秋莹的班底全部连根拔起,罚的罚撵的撵,竟一个都没留下。而自从这些人消失后,府中关于华秋莹和闵长生的真爱论也彻底偃旗息鼓,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我初嫁的那段岁月,除了多出来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小丫头。 直到母亲以送外孙女礼物为名托人来府里带话,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跟府里完全是两个画风。 来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一年多未见面的乳母。按理她本该陪我一起嫁过来的,却没想到临行前被查出有了身孕。此时她已是四十多岁的年纪,我父母不忍她辛苦奔波,便先安排她随她男人一起在我家庄子上养胎,等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后来据说她平安生下一个大胖儿子,夫妻俩疼爱得不得了,再加上我在闵长生这也误打误撞站稳了脚跟,母亲便不做那拆散骨肉之事,还格外开恩让他们直接留下管理一些田庄事务。 乳母打小就疼我,这次久别重逢,我俩见面时都有点没控制好情绪,哭哭啼啼半天才腾出精力来好好看看彼此。 我俩对视了半晌,忽然觉得刚刚的眼泪有点多余:她比以前胖了,但气色格外好,也更显年轻;而我不但丝毫未因生育而减损元气,反而连皮肤都更加白皙紧致了些。连闵长生都对此感到诧异,床笫之间时常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妖精变的。对此我只能表示……大概是脑子换的吧。 乳母反复摩挲着我的手,感叹:“不是我不敬,夫人实在是多虑了。我家大姑娘是个有福之人,王爷定是打心里疼惜的。” 我有些诧异:“母亲说什么了?” 乳母叹了口气,这才将母亲要带的话复述了一遍。 原来这次闵长生处置华秋莹奴仆的事不知怎么被有心人加工,已经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华秋莹祖父所属的清流党自然不满,纷纷上书,要参闵长生宠妾灭妻,全然忘了当初明明是华秋莹羞辱闵长生在先。 好在皇上还记得,所以选择站在儿子一边,将这些上书一一驳回。但他又怕寒了这些老臣的心,所以并未说什么重话,事后还各自好好安抚一番,才将此事揭过。 清流们性格耿直,事情过了也就算了。一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投机者见皇上如此重视和维护闵长生,都按捺不住开始行动了起来,散布皇上有意传位于他的流言,搅得人心浮动,直接动摇了之前朝中分别支持福王和瑞王的两派。 甚至连父亲都被牵扯进来,说他当初之所以肯将嫡长女许给一个不起眼的皇子为啥侧室,一定是揣摩到了圣意。 再结合之前所谓宠妾灭妻的事,该言论一时间信众无数。而发生这一切的时候我都在专心带娃,对这些一无所知。 母亲大概也猜到了我是副什么德行,又不方便亲自过来,才不得不专程派乳母来劝我。 而劝说的核心,自然是让闵长生别再独宠于我,而是雨露均沾,不要太冷落华秋莹。 “可我从没让王爷冷落过她啊,”我实在不解,“难不成还要主动把他往别人那里推?” 乳母无奈点头,一脸心疼地看着我:“大姑娘,这就是命。自古以来但凡侧室要压正室一头,铁定是要家宅不宁。王爷的恩宠固然美好,但凡事都要做长远打算的,一时的荣耀不如细水长流啊!” 虽然知道乳母说的有道理,但我的嗓子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硬是说不出答应的话。 乳母看着我的样子,忍不住摇头。 “我从没有想过要压她一头,”我说,“我只是想护住自己的孩子,不愿把她送给别人,这难道也错了吗?虽然当时不知道向王爷求情能引出这些事,但即使重新来过,我还是不愿舍弃自己的女儿。” “若是换成母亲,她又舍得把我们兄妹四人让给别人抚养吗?” 乳母叹道:“说句大姑娘不爱听的,夫人跟您可不一样。莫说大人不曾有过妾室,便是纳了,也决计不能和主母相提并论。哪怕生了孩子也都不是自己的,还不是夫人想养哪个是哪个,妾室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又怎会生怨?” “所以我就不该拦着她们,不该不让她们抱走我的女儿吗?”我说什么也别不过来这个劲儿:“就算她是正室又怎么样?且不说王爷根本就不喜欢她,我自过门后从来就没有招惹过她,该尽的礼数也一样不缺,只求平静生活就好,凭什么一定要受她的摆布?” 乳母吓了一跳,忙掩住我的嘴:“这话可不兴乱说呀!大姑娘千万别被王爷的宠爱迷了眼,忘了自己的身份,这也是夫人最担心的!” 我心里憋得难受:“所以呢,我到底该怎么做母亲才会满意?” 一直以来我都听她的话,安分守己,不敢抢华秋莹的风头,只为了孩子争过那么一次,就真的错了吗? “夫人说了,幸亏头胎生的是女儿。”乳母小心翼翼地说,“若是儿子,待以后王爷有了嫡子,身份地位岂不尴尬?所以姑娘若是想再生,最好是等到王妃诞下嫡子之后,才不至于招惹是非。” 说罢,她悄悄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瓷瓶。 里面是有避子功效的药粉。 十二 以前在家时,因为知道自己脑子笨,所以无论母亲说什么我都会乖乖照做。因为知道她心里是极疼我的,所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我好。 但这一次,我却突然不想再听话了。 我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也知道她担心的很有道理。以色侍人不能长久,而我除了美貌一无是处,根本没有其它可以吸引闵长生喜欢的地方。而且他直到现在都未与华秋莹撕破脸,就代表他们依然有重归于好的可能。华秋莹有才华,有祖上余荫和朝中清流庇护,我如今抢尽了她的风头,反而是不给自己留余地。 父亲将我许给闵长生做侧妃,一来相中闵长生低调本分,不会卷入夺嫡之争,能让我过安稳日子,二来知道我没有主持中馈的能力,只偏安一隅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他和母亲都没想到闵长生会宠我宠到如此冷待正妻的地步,更没想到他已经开始一步步崭露头角,走向角逐权力巅峰的舞台。如此情况下,看似被偏爱的我其实也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旦有朝一日被冷落,之前那些超格的宠爱便将统统反噬,巨大的反差也会将我打击得体无完肤。 所以趁事情没有变得更糟之前,我最好的选择便是及时收手,甚至要主动劝闵长生与华秋莹和好,并且在嫡子出生之前不再生育,才是真正保全自己。 这些我都懂。 可我还是做不到,也不想做。 乳母离开后,我带着孩子们在花园水池边玩耍,看着她们聪明可爱的样子,心情怎么都轻松不起来。 直到琥儿跌跌撞撞捧来一枚鹅卵石放在我的手上,扯着袖子要我打水漂给她看。 我回过神来,试着拿过朝水里丢去。谁知琥儿却并不满意,咿咿呀呀地比划了半天,我才明白她想要的是那种可以在水面上弹好几下才落下去的效果。 可是你娘做不到啊!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接过我手中剩下的石子,然后随便一挥便打出了完美的水漂,在水面上连着跳了五六下都不止。 我偏过头,果然看见了闵长生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穿着一身简单的常服站在那里,无论怎么看都是很普通的样子,可大概是因为背阳站着,整个人又似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 琥儿和珑儿也都开心地不停拍着手,迈着刚会走的小腿奔向她们无所不能的亲爱父王。 好吧,我又成了最没用的那一个。 到了晚上,聪明如闵长生很快察觉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今天怎么不专心?” 我叹了口气,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本来想说没事,耳边却又想起了乳母的话,一气之下竟鬼使神差地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 这突然的进攻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但随即却不怒反笑:“何时学的这么野了?” 然后他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王爷,”云收雨歇之后,我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妾除了容貌和家世其实一无所长。您这样专宠于我,到底是喜欢我什么呀?” 闵长生的手指在我的一绺头发上绕来绕去,漫不经心道:“谁说喜欢你了?我只是馋你身子。” ......好吧,这的确是他能给出的回答。 “身子不也是我的吗?”我只能顺着说,“总之,仗着这份喜欢,王爷可不可以答应妾一件事?只一件就好。” 闵长生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说说。” “就是......”我斟酌着用词,“若是妾身以后容颜老去,或者做错了事惹得王爷厌恶,可不可以不要连累珑儿和琥儿?念在她们是您骨肉的份上,还请王爷一定要保护她们平安长大,将来许的人家也不必多富贵,只一心一意待她们好便可......” “是有谁和你说什么了吗?”闵长生皱眉。 我连忙否认:“没有,是我自己突然生出的念头。” “你的脑子怎么可能想到这些,”他叹了口气,“自前几日你乳母过来探访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原来是在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反正不管谁说了什么,王爷就答应了呗。” 谁知闵长生的回答永远出乎我的意料:“不行。” “为什么!” “因为承诺是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东西,”闵长生淡淡道,“尤其男人的承诺,前脚信誓旦旦,后脚就抛诸脑后。像你这样没什么本事的,若只一味指望依靠男人,则最容易吃亏而不自知。” “王爷的意思是,连您自己都是不可靠的?” 他看着我的眼睛,很严肃地点头:“没错。” “若我只是个寻常的富贵闲人,或许还有能力和决心护自己妻儿一护。但我现在这样的身份,随时可能会卷入不可预测的事件,甚至说句朝不保夕也不为过。如果只是为了敷衍就轻易许你承诺,到时候无法兑现,岂不是害你更深?” “我根本没想那么多,”我忙道,“妾身只是想要王爷的一句话,哪怕只图个安心也成啊。更何况这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咱们的孩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和她们相比,你首先该考虑自己才对。”闵长生道,“打个比方,假如突然有一天我死了,或者获罪被流放抄家,你可有保全自己的方法?” 我彻底懵了,这种情况是可以随便假设的吗? “记住,现今世上能无条件保你周全的只有相府。无论是刚刚哪一种情况,你要做的都是立刻带孩子回相府,有你父亲在,一定能想出助你全身而退的方法。梁家世代忠良,父皇再糊涂也不会动你们。只要你们母女重获自由身,到时无论是回庄子上隐居还是再嫁他人都合情合理,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懂吗?” “不懂!”我急道,“王爷到底为什么平白无故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不是,”他神色如常,“我只是习惯把所有结果都考虑在内而已。你如果理解不了,就把我当作不可托付的薄幸之人就好。” 说完,他起身将灯熄了,然后回身将我搂在怀里,轻声道:“睡吧。”然后便不做声了。 不对,他肯定又是在骗我,我才不信呢。 一连几日我都心乱如麻,直到带孩子回家给母亲做寿都忐忑不安。但即便如此我仍是做梦都没想到,就在回娘家这短短的两天时间里,京城居然就变了天。 大皇子意欲谋害福王,被瑞王发现制止,随后更是发现其早有谋逆之心,查抄其住宅时发现连龙袍和玉玺都准备好了。 皇上震怒,当即将大皇子打入天牢,只等将所有罪行查清后便处死。而闵长生则因为跟大皇子来往密切受了牵连,更因为其求情而被当场褫夺王位、贬为庶人。王府的财产被查抄没收、仆从皆被遣散,只将他一人圈禁在宅邸之内。 没错,就只有他一个人。华秋莹已经在皇宫侍卫的护送下前往玉佛山修行,是闵长生特意向皇上求的恩典。而皇上也因顾念恩师的血脉,顺水推舟对她网开一面。 对我,闵长生只送来了一封放妾书。 =====0916 更新===== 十三 当看到我的脸出现在面前时,闵长生的表情那是相当精彩。 重回府里确实费了我不少的功夫,尤其打点那些被分来看守他的皇家侍卫可花了不少的银子,着实叫人肉疼。好在最后连人带行李都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行,也算是没白买了这个人情。 等回过神后,他说话的语气分明有几分咬牙切齿:“你是不认字看不懂休书吗,还有什么资格回来?” 我装糊涂:“什么休书,我不道啊!” 然后赶在他之前继续开口:“不过回都回来了,你现在就是赶我,外面的侍卫也不会放我走的,不如放平心态接受现实吧。” 闵长生这下更是气得说不出话,哼哼,终于轮到我让他吃瘪了。 四处看了一下,屋子还是从前的屋子,只不过稍微值钱些的装饰和用品都不见了,只剩下最基础的家具,甚至连床上都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褥子。 这家产充公,充得还真彻底。 还好我有准备,带来的几箱行李中就有两套被褥。虽然皇上也派了几个小太监负责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但终归是贴身的东西,我宁愿辛苦一点自己铺床。 再一看,帐子也都旧了,地好像也没扫,连桌上的茶似乎都是冷的。 等忙完这一圈,我已经累得直不起腰,干脆直接往床上一躺抱怨道:“那些派来的人是不是除了吃饭啥也不会,怎么连个屋子都收拾不好!” “本来也不需要收拾,是你自己要多管闲事。”闵长生过来拽住我的手腕:“谁让你躺着这里的,给我下去!” “干嘛!”我挣扎:“你不心疼我为你累成这样还要赶我走?那我睡哪?” “爱睡哪睡哪,反正这里不行。”闵长生的语气不容反驳。 我不想跟他硬碰硬吵架,但心里也不免委屈:“你这么凶干嘛?” “因为你不听话!”他的语气很冷:“之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全被你当了耳旁风!” “我还想问你呢!”听他提到这个,我也来了精神:“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好好的突然提什么全身而退的话,你是不是那时候就知道自己要出事了?连带孩子回娘家都是你提议的,还非让我提早启程多住几天,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哦,看来你总算有点脑子了。”闵长生轻哂,“既如此还巴巴地回来干什么,莫不是以为我会因此而感激你?” “闵长生,”看见他那副臭屁的样子,我不得不提醒他:“你现在已经不是王爷了,可我还是丞相之女,身份比你高贵,你态度好点儿!” 他一愣:“所以呢?要不要干脆当奴才伺候你?” “当奴才就不必了,”我很大度地摆摆手:“看在咱们孩儿的份上,我不嫌弃你如今是个庶人。只要以后好好过日子,说话不许阴阳怪气就行。” 听见这话,闵长生突然叹了口气,也不再与我对峙,而是在床边坐下:“你还知道孩子?以前护她们护得那样紧,如今怎又舍得丢下她们过来捣乱?这里......现在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自然是不舍得的,”想起女儿们,我心里也涌上了愧疚:“原本也想带她们一起回来,但父亲坚决不许,实在没办法才......” “你说梁相?”闵长生挑眉,“可他既然拦得住孩子们,怎会拦不住你?” “他没拦啊,”我实话实说,“当时我说要过来找你,父亲立刻就同意了。他说夫妻一体,原本就该同甘苦共患难的。至于孩子,他说倘若咱俩有什么闪失,他和母亲一定会好好带大他们,让咱俩放心。”从闵长生的表情可以判断,他显然是刷新了对我和我家人的认知。 “好啦,”我只能靠过去,伏在他肩上撒娇:“我知道我算不上你的妻,但同甘共苦是我自愿的。而且你一个人被关着没人照顾,时间长了生病怎么办?现在好歹有我,你无聊的时候也有个能说话的人不是吗?” 他没有看我,垂下的眼眸似乎有光在闪,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我和你没话说。”他淡淡道。 ……唉,这倒是实话。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能聪明一点,可以和他谈论诗词歌赋经济学问。 “那跟华家姐姐就有话说了?”我忍不住添了些酸意,“既如此,你又何必跟皇上求情、大费周章保全她?留在身边天天说话多好,我也不用过来碍你们的眼……” 话还没说完,我的嘴突然被他狠狠堵住。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我花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以前他自然没少亲过我,但从没这样激烈和深入。我只觉心扑通扑通直跳,双颊也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 “你还敢问?”他目光灼灼,眼中燃烧着我从未见过的炽热的光:“梁曦,你知不知道这次擅自回来意味着什么,知不知道给我惹了多大麻烦?” “我承认因为回来得匆忙准备不足,”我忙道,“但我会小心谨慎,不跟看守你的人发生冲突,不给你惹麻烦。你就信我一回,好不好?” 闵长生嘴唇动了动,到底也没说出那句“不好”。 这就成了。 我放下心来,刚想去看看院子的行李有没有安置好,却突然被闵长生拦腰抱住,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后莫名其妙便被压在了床上。 解开裙带的动作娴熟而急切,细密的亲吻如雨点般落下。 ……所以话跟我没得说,但睡还是要照睡的对吗? 切,男人。 十四 许多年后的一天,华秋莹以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俯视着我:“最肤浅者莫过于以色侍人。妹妹以为自己真的获得了陛下的爱吗?不过是仗着生了几个孩子,又有些旧日情分,才像个小猫小狗般得几分宠罢了。能真正为皇上分忧、陪他站上皇城之巅的除了本宫不会有别人,更永远不会是你!” 作为她的死对头,我自然也毫不客气地回怼:“论资格妹妹自然是不及姐姐的,只是究竟谁能陪皇上走到最后,貌似只有皇上才有权定夺,不是吗?” “他并没有废了本宫,就算你再猖狂,也永远比我矮一头!”昔日高傲的才女终于有些绷不住了,冲我破口大骂:“他是因为恨我不肯屈服,是因为不肯咽下当年的那口气,才故意专宠于你来气我的。若非真正在乎,他又怎会记恨这么多年?” “所以啊,姐姐若是不想再看我猖狂,就主动跟皇上服个软,解开他压抑多年的心结重获真爱呗。”我懒懒地回应,“等皇上认清了自己的心、跟姐姐重修旧好、诞下嫡子之际,妹妹一定会送上大礼恭贺的。” 一句嫡子貌似戳破了她的心防,我亲眼看着那张脸上的表情逐渐破碎委败,心里只觉得无趣,连礼都懒得行便转身离开。 我是真的受够了。 既然她花了小半辈子的时间煽动舆论,试图把我定位成破坏她和闵长生美好爱情的无脑恶毒女配,我又怎好不遂她的愿呢? 认真算起来,在她想要抢走我的孩子时,我们就只差没当面撕破脸了。只不过因为的确尊卑有序,再加上父母时刻叮嘱,我才一直保持谨小慎微,哪怕后来闵长生当了皇帝也从未想过与她争皇后之位,只安安分分当好一个贵妃,却仍避不开这些事端和纷争。 就算是以色侍人又怎样?起码在生了五个孩子之后闵长生仍然只图我的色不肯睡别人。与其处处回避,还不如正面硬刚。被人喊几句妖妃又不会少块肉,我也不想这辈子在无谓的隐忍憋屈中度过。 那天的争端过后,华秋莹便病倒了。闵长生派了太医去瞧病,却并没有过去看望,晚上还是来了我宫里。 “朕听闻你今天和皇后吵了一架,”他在喝茶时状似无意地说,“莫不是你把她气病了?” “正是。” 他有些惊讶于我的耿直:“你竟如此出息了?” “没错,”我没好气地回:“臣妾觊觎皇后手里的六宫之权,所以故意气病了她,想趁机夺过来。” 闵长生哈哈大笑:“好,好,好。难得爱妃有如此志气,朕岂能辜负?就这么办吧。” 言罢,他竟真的唤来传事太监去华秋莹那里讨要凤印,动作快到我根本来不及拦住。 “陛下可是成心要看臣妾出丑?”我不满地看着他。 “怎会?朕一向知道爱妃的能力足以胜任,不必过谦了。” 不是吧,他来真的? “陛下,臣妾刚刚其实是在说气话……” “朕知道,”他打断了我,“但朕早就这么打算了,今日不过顺水推舟。” “可是……” “不必有过多顾虑,你本就有这个能力。”闵长生说,“还记得从前在旧邸,一应日常事务不都是你打理的?” “可那时臣妾只需操心咱们两个就够了呀。”现在可是要管理一整个后宫好不好! “有什么区别?”他却只是淡淡地笑,“从前只有你我两人,现在,又何尝不是呢?” 如果我还如少女时期一样愚笨,或许会傻不愣登反问那皇后和其他妃嫔算什么。 可偏偏我能听懂他的意思。 这狗皇帝,真的太会了。 十五 其实不必华秋莹提醒,很早之前我也试过提升自己。尤其是和他一同被圈禁的一年里每天无事可做,我就强迫自己多读些诗书,以便跟闵长生有点共同话题。 但才学这方面终究还是靠天赋,在鸡同鸭讲几次之后,闵长生便冲我露出宽容的笑容:“女子的优点不限于吟诗作赋,做你喜欢的事就好。” 这话说的,我只喜欢吃吃睡睡,难道也能由着性子来? 但话说回来,眼下这种情形,衣食住行的标准确实降低了不少。我来时匆忙,带的东西也不多,少不得要多多打点下太监和侍卫们帮忙改善一下。 今时不同往日,许多事都要亲历亲为。虽然辛苦些,但我从不后悔没带青荷她们几个过来。三年五载的倒也罢了,若真要被关一辈子,岂不是白白误了她们? 洗衣服打扫庭院之类的重活都有人管,我只需做些绣工或者下个厨就可以了。虽然这些都非我所擅长,但总比理解闵长生常读的那些高深莫测的文章要容易些。 只是有一次在炖好一锅鸡汤后,我的眼泪却说什么都止不住地向外淌。 闵长生起初以为我是烫到手了,在发现无碍后又怕是汤没炖好,尝了一口之后才发现格外鲜美。 “怎么了?”他难得对我如此柔声细语。 我摇头:“这是我第一次炖出这么好的汤。” “所以呢,莫不是馋哭了?” “这么好的汤,珑儿和琥儿却不能尝上一口。”我任由他把泪珠一点点拂去:“以前她们每晚都要我亲亲才肯睡的,现如今这么多天没见,她们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样呢......闵长生,我后悔了,当初应该不顾父亲反对把她俩也一起带来的。一家人本来就该在一起不分开的,哪怕日子苦点,也好过现在这样骨肉分离。” 闵长生叹了口气,将我拥入怀中:“她们现在还没懂事,待在岳丈岳母身边总归好过这里。你且再忍耐些,也不是这辈子就一定见不着了不是?” “我只怕时日久了错过太多,等再见面时她们都不认我了该怎么办?” 闵长生也只是沉默。 “而且......”我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若是华家姐姐临时起意,以你正妻的身份再次去我家抢她们该怎么办?” 似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闵长生不由失笑:“怎么可能,别胡思乱想了。” “为什么不可能?她上次就没成功,这回你不能拦着了,她怎肯轻易罢休?” “她若有不肯罢休的地方,只会是记恨我没与她和离罢了。”闵长生淡淡一笑:“总之我答应你,以后不管咱们有几个孩子,我都绝不会让他们离开你身边,如何?” 我怔住:“你......是说真的?” “我怎会拿这种事逗你?” “可是,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许诺我一件事。”我连忙伸出小指:“君子一言,你莫要欺我,更绝不能反悔!” “好,”闵长生倒也爽快,跟我拉了勾:“绝无戏言。” 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然后才发现汤已经快凉了。闵长生也格外大方,自己只尝了几口,剩下的都让给了我。 而这汤也没有白让。一个多月后,我被前来做例行探访的太医再度诊出了身孕。 ====0927 更新==== 十六 这一胎来的其实不是时候。 原本利用这几个月的时间,我已经逐渐适应了凡事需要亲历亲为的生活,并且开始喜欢上了这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感觉。原本府里的花木如今无人照料,早已凋零无几,我便干脆拔去一部分,开出地来种植菜蔬,看着还多了几分生机盎然。 而且看守的侍卫、干活儿的小太监们也都很好说话,即使不用银钱打点也都能尽量帮忙,去外面些新鲜的肉禽和日常用品没什么话说,还都热心帮忙安置好。故而除了因为被困无法与家人联系之外,每日令我烦心的事其实并不多。 既然在精神世界很难让闵长生找到共鸣,我便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帮他打点生活上。闵长生总体来说还算健康,就是小时候被疏于照顾,留下了脾胃有些虚弱的病根,需要在饮食上好好调养。以前这种事根本用不着我操心,却没想到洗手做羹汤倒也别有一番趣味——虽然动不动就烫了手或者盐搁多了,不过既然闵长生从未提出过意见,影响显然是不大的。 谁知来势汹汹的害喜却打乱了这样的小惬意 之前怀珑儿和琥儿时我还是惠王府最受宠爱的侧妃,每天好吃好喝,还有一堆丫鬟仆人伺候着,整个过程都无比舒心惬意,没有一点烦心的事儿。 可如今不仅自由受限,我连怀孕的反应都很严重,白天犯困晚上睡不着,更完全没一点儿食欲,最厉害的时候连喝凉水都想吐,没几天的功夫就受了一大圈。 等好不容易不害喜了,我又开始发疯般地想念父母和女儿,想念兄长弟妹,也想念出于安全考虑被我执意留在了家里的青荷她们,想念到会因为看见种植的菜蔬生虫枯萎就哭到不能自已,哭到脸上和腿上都起了水肿。 但在闵长生面前,我刻意将这些不适都瞒了起来,还特意叮嘱每个月前来复诊的太医保密。好在虽然受罪,但胎像一直很稳固,只要我打起精神来,再上些妆,面上就还算能遮得过去。 我以怕热为理由跟闵长生分房睡,连吃饭的时间也刻意跟他错开,生怕被他发现任何端倪。他是个极聪明的人,只要稍加留心就会察觉到破绽,我也只能尽量跟他保持距离。 其实我并非不想在这种艰难时刻多获得些丈夫的关爱,只是闵长生这段日子好像一直有心事,时常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待就是一天,哪怕出来后也常常紧锁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不是个故弄玄虚的人,一定是在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操心。我既然做不了可以给他分忧的红颜知己,至少不能给他添乱。 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还是很快看出了不对:“你这是胖了吗?我记得上次......” 看着他伸过来想要碰我脸颊的手,我下意识躲开,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搪塞,只得佯装气恼道:“你的意思是我不如从前貌美,终于开始嫌弃我了是吗?” 闵长生愣住:“你心情不好?” “本来还挺好的,看见你就不好了!” 我唯恐露馅,便气冲冲转身朝厨房走去,他一向不喜欢那里的气味,正好可以借机避开一阵子。 不避也不行了,其实在转身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就已经忍不住往下掉了。 虽然知道他没有那个意思,但自从被身体上的不适折磨以来,我越来越怕照镜子。美貌本就是我仅存不多、甚至称得上是唯一的优势,如今也已经被水肿毁得七七八八,只能靠涂上脂粉才能勉强遮掩。 可明明我以前从来都不用脂粉的,尤其现在还买不到质量好的。那些东西糊在脸上和嘴巴上特别难受,时间长了还会让皮肤长小红斑,更是丑得难以入目。 我哭,不是因为惧怕失去了美貌和闵长生的宠爱,而是发现自己一旦离开了父母和权势的庇护,其实就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刚刚树立起的信心也跟着烟消云散了。若不是孩子在腹中安稳成长,我甚至觉得活着都没什么意思。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孩子,再难过也得咬牙撑下去。我已经对不起两个女儿,无论如何不能再亏待了这个孩子。 好在闵长生并没有跟上来,我站在厨房里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稍稍缓过些情绪,唤人过来准备晚饭,站在一旁负责监督。也许是我多虑了,总觉得最近的气氛不是很太平,小心一点总没错。 谁知闵长生却不领情,竟然撂挑子不吃了。 莫非是因我之前甩脸子生气了? 一顿不吃倒也饿不死人,我本来不想睬他。但思来想去,还是重新仔细补了补妆,争取做到看不出破绽,然后亲自拎着食盒过去。 书房里,闵长生并没有坐在书桌旁,而是背对着我临窗而立。 我将食盒放在桌上:“就算是与我置气,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他转过身来看我:“我当不当回事,你难道还在乎吗?” 这叫什么话? 我心里委屈大起:这连日来的辛苦和隐忍、事事以他为先,难道就换来一句不在乎? 我转身便走,却被他从身后拉住了手腕:“你现在就这样任性了,连句话都不好好说?” “是谁先不好好说话的?”我扭头不去看他:“再说我有孕在身,任性一点又怎么了?” 闵长生伸出手,硬是扳过我的脸,直到与我噙着泪的双眼相对,脸上才现出惊诧之色:“你怎么憔悴成这样?” 我也不想这样,我不知道。 “为什么瞒着我?”恍惚中,我竟从他的声音中感受到一丝哽咽:“我明明是你的夫君……” “所以我才不想让你烦心,”我泣道,“我知道我笨,什么都不会,没办法与你做一个知己,现在连红颜都折腾没了……你让我怎么面对你?” 闵长生长叹一声,取过条帕子,替我细细拭去脸上的脂粉和泪水:“你替我生儿育女,陪我同甘共苦,我就是再肤浅、再没良心,又岂会因为你说的那些便轻看了你?” 接着,他轻轻按了下我的脸颊,发现因为水肿导致一按一个坑后,眼中更是溢满了心疼:“在我心里你是天底下最美的,不止从前,现在也是,以后还会是。” 十七 当晚我和闵长生便重新睡到了一个房间。 不顾我的回避,他坚持要像新婚那样将我搂在怀里,而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真的安心不少,不像之前那样总是心慌,无论换哪种姿势都难受得要命。 而如今虽然还是睡不着,感觉却好多了。 “前阵子是我忽略了你,”闵长生用手轻拍我的后背:“以后不会了。” “你最近......是不是在忙着什么?”我终于忍不住问,“其实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眼下的日子。虽说仍有很多不便,但毕竟皇命难违,咱们保住性命平安度日也就够了。” 闵长生道:“你以为我顺他们的意安生待在这里,就能保一辈子的平安吗?” “他们”指的是谁,闵长生没明说,我也没问,尽管心里已经大概有了猜测。 “那你有没有后悔过呢?”我问,“毕竟大皇子的事,原本与你没有关系。你只是仗义执言,受的惩罚却比他还重。” 虽同样被贬为庶人,但大皇子并未被圈禁,只是被举家赶去守皇陵,行动仍是自由的,甚至封地都还保留着。 “大哥的母妃陈氏出身武将世家,称得上满门忠烈。如今的镇远大将军慕容成,当年便是他外公的副将。”闵长生说,“陈氏一族的男丁都殉于战场,竟致后继无人。因此无论大哥犯下怎样的罪过,出于对功臣之后的抚恤之情,父皇也不会从重惩处。” 我忍不住问:“大皇子真的要谋反吗?” 人人皆知最有实力竞争皇位的是福王和瑞王,大皇子母家衰落,自身又有残疾,谋反难度几乎比闵长生还要高。 果然,闵长生冷笑:“父皇迟迟不定太子人选,皆因二哥和四弟都是他心头所好,哪个都割舍不下。朝中因为他们又分成了两派,对峙之势越来越严峻。大哥此时谋反,一无后援之力,二无民心服众,三无出师之名,只要行动便是死路,除非他疯了。” “所以他是被诬陷的?”有了方才的铺垫,我也不觉有多惊讶:“可是既然大皇子没有什么竞争力,诬陷他又有什么用呢?” “二哥和四弟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闵长生沉声道:“我和大哥虽然势微,但如果不受拉拢,在他们眼中终究是个隐患。既如此,还不如趁未形成气候之前先被狠狠打压下去,他们才肯稍稍放下心来。” “那,你是因为提前判断出了这点,才帮大皇子说情的吗?”我问,“毕竟你们两个,也算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吧?” 闵长生笑笑:“就说你前阵子的书没白读,成语已经用得很准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我急得推他。 “你说的算是对了一半,”闵长生说,“另一半原因也不算复杂,只因大哥算是众兄弟中唯一对我还算不错的,至少拿我当兄弟,而不像二哥和四弟那样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当年我母妃去世,他也是唯一一个以自己的经历宽慰我的人。” 这是闵长生第一次跟我提到他的母亲,也让我心头一紧:“你的母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的目光投向别处,似乎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她只是个皇宫里随处可见的宫女,出身微贱,容貌资质也平庸。像父皇这样自负而挑剔的人,原本不该和她有任何交集的。所以即便她是父皇宫里从小服侍的宫女,许多年来也从未被注意过。” 我没有说话,只是情不自禁伸手回抱住他。 “十九岁那年,母妃本可以顺利出宫,领一笔赏银回家过平淡的日子。谁知就在出宫前夜辞行时,父皇却突然回忆起了从前种种,一时竟舍不得放她离开,还临幸了她,并给了名分。” “母妃自此便没了退路,只能留下,成为父皇后宫的一员。只是年少的那点情分怎能比得过那些容貌才情远胜于她的嫔妃们?父皇的热情来得突然,去的也快。再加上我无论是长相还是身体健康程度都远不及他别的儿子,自然也得不到几分怜爱。” “所以,母妃是被其他人排挤打压了吗?” 闵长生自嘲地笑笑:“并没有,因为母妃在她们眼中根本够不上威胁,连被打压和排挤的资格都没有。而失宠的女人和皇子在皇宫里是无人在意的,即便吃穿用度不至于被刻意裁减,也只是将就着活罢了。所以后来母妃因病早逝,我心里虽然悲痛,却也替她松了口气......这样的生活本就不是她想要的,她这一走,也算是早日得了解脱。” 我听得心里酸酸的,抱住他的手也忍不住加重了几分力气:“不要难过,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闵长生笑笑,在我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我知道。” “我也会替她好好照顾你的,”我继续郑重地许下承诺:“母妃一定希望你这一生能够健康顺遂,你可不要拂了她的意。就算被圈禁一辈子又如何?只要咱们不在乎,这些世俗的东西便伤不了我们。” “我不会不在乎,”闵长生忽地转变了口风,眼神也坚毅了起来:“放心,咱们不会一辈子就这样度过,我也不会再让你受这种苦。” “我没觉得受苦啊,其实就是怀着孩子辛苦些,只要熬过了......” 话还没说完,腹中的孩儿便隔着我的肚皮狠狠踹了闵长生一脚。 我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打断了思绪,接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样调皮,说不定能遂你的愿,是个儿子。”我悄声对他说。 “力气确实不小,但男女都一样好。”闵长生这次很少见地没逗我,只是正色道:“说不定等孩子出生,又是一番光景,咱们也熬出头了。” 我觉得闵长生有点过于乐观,毕竟从他的描述来看,将来无论福王和瑞王谁继承皇位,我们的处境也不会有任何改善,甚至还有可能更糟。与其如此,倒不如盼着孩子能顺利降生,让我少受点罪才是正经。 只是没想到事情并没有向我期待的方向发展,反而正好相反:闵长生竟然能以被圈禁之身狠狠杀出重围,还坐上了之前我做梦都没妄想过的位置上。 而我腹中的这个臭小子,反而险些害我去鬼门关走一遭。 =====1010 更新===== 十八 其实终此一生,我都不是很清楚闵长生在夺嫡之争中突然胜出的原因和细节,更别说提前发现端倪了。 他只是跟我说,虽然整个过程免不了要使些心机和计谋,也做不到手里干干净净,过程中更是不得已牺牲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但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将各方面的伤害降到了最低。 常年养在深闺的我无法想象那些血淋淋的画面,但我知道的是,最终的夺位之战并没有触发真正的战争,陷入漩涡里的仅止于几个权利斗争中心的人,没有虚耗一个应在战场上保卫家国的好男儿的性命,百姓们的生活也丝毫未受影响。 我觉得身为君王,闵长生是对得起他的臣民的。 所以我相信他。 那天被他安慰过后,我的心情一下子好多了。而且因为不必再靠妆饰遮掩,我的皮肤也不再起疹子。之后的日子里闵长生也不再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而是时常陪在我身边,跟我一起经营家里的一草一木,甚至还会动手下厨做吃食给我,很快就学会了蒸馒头熬粥煮面条,手艺比我好多了。未出嫁时我是被父母娇惯着长大的,口味很是挑剔。可不知为什么只要出自他的手,哪怕只是碗简单的面条都觉得格外香。想不到现在日子拮据,生活的舒适程度竟也不亚于头胎时。尤其现在各种事都有他帮忙,我还能腾出不少时间给孩子做点衣服和鞋袜。 如果非要挑出什么不如意的,那就是闵长生在安逸惯了后又开始犯老毛病,时不时用各种方式气我逗我,而且方式还在不断进化。每每前半句还像是在夸我,等我正得意时再施以精准打击。 ——这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听我这么抱怨,他点点头,不动嘴改动笔,写了一篇《馒头赋》,里面用了至少二十个白白胖胖的同义词,本来挺可爱的,却非要添一句后注“观吾妻孕肚所得”,气得我不肯再吃他做的馒头。他见我如此,连忙又写了好几篇《咏蒸鱼》《肘颂》《酱菜七绝十五首》之类的鬼东西以示歉意,恨不能把我爱吃的都一网打尽。 若不是惦记家人和女儿们,我真觉得这辈子就这样跟闵长生过下去也很好。然而当时我还不知道,就在这段与世隔绝岁月静好的日子里,闵长生早已悄悄完成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动作,只等时机到了就蓄势待发。 因着调养得当,我的身体很快恢复到良好状态,水肿也都消了。而且这胎是单胎,身体比之上一次也轻盈许多,所以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跟闵长生打理院宇、倒腾物资。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在身子已经很沉很沉的时候,我跟闵长生迎来了被隔绝在此处的第一个新年。 小太监们帮忙弄来了新鲜的肉,再加上家里之前的储备,我跟闵长生一起动手,成功包出了将近上百个饺子。 这一年里,虽说奉了皇命看守我们,但家里的这些侍卫和小太监们也还是帮了我们不少忙。趁着过年的喜庆气氛,我便做主给他们每人都分了一碗煮好的水饺,并都封了个大红包。作为回报,他们也帮忙将家里布置得焕然一新。虽不至于张灯结彩那么热闹,也很有过年的气氛。 到了晚上,我便让他们提前去休息。 除了想让大家过个省心的好年,也是存了一份私心:京城每到除夕都有很盛大的烟花燃放。如今我们虽然被关着,隔着院墙也多少能看到些。正好之前还剩下些新鲜的菜和肉,干脆弄个热乎乎的火锅,一边吃一边欣赏烟火,还没有别人打扰,岂不美哉? 果然,闵长生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由此可见我也不是毫无才能,至少在吃喝玩乐方面算是个行家。虽然带来的钱日渐减少,但穷也有穷的活法,人总不能自己把自己憋屈死。 快吃完时,闵长生忽然从怀中取过一个小小的紫檀木匣,郑重地递给我。 “今天这顿年夜饭的回礼。” 这人,想送新年礼物就直接说呗,非得拐个弯。 我打开木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金簪。样式并不繁复,只是最简单的喜上眉梢花样,但也很古朴别致。 我取出来拿在手中,发现分量不对。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簪子并非纯金打造,而是银质包金。而且从光泽来看也并不是新的,想必是他手头紧,只能托人在当铺买二手货。 一想到闵长生现在落魄成这样还有心思给我买首饰,一阵心酸和感动不由得涌上心头。我连忙将它戴起来,冲他笑笑:“好看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闵长生好像有一瞬间呆住了。但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其实这簪子......” “我喜欢极了!”我忙道:“是真的,不是为了让你高兴才故意这么说。你不信,我以后天天戴给你看!” 我可没有乱讲。虽说许多东西都随着家产被查抄走了,但凡是闵长生亲自送我的首饰和礼物,都被我保存得好好的。像上次那件暖玉手串,也是自从戴上后就从没摘下来过。 谁知这厮却并没有领我的情,嘴唇动了动后立刻换上嫌弃的表情:“我只是想提醒你簪歪了。” 趁我暴走之前,他走过来替我重新戴好,然后亲了亲我的额头,顺带着还在我的腰上掐了掐。 “夫君莫不是以为揩个油能让人消气?”我皱眉看他。 “你想多了,”闵长生诚实地回答:“我只是想揩油而已。” 我施施然站起身来:“既然夫君已经满足,正好妾身也觉得乏累,想回房歇歇,就不相陪了。” 哼,正好小太监们被我放了假,这一堆锅碗瓢盆外加炭火就留给他自己收拾去吧,都不是王爷了还装什么大头蒜! 等捧着肚子慢慢溜达回房间,我又很没出息地消气了。 其实年夜饭归年夜饭,我也给他准备了礼物的。之前生活优渥,也没怎么用心,这次就想亲手绣个东西送他。我女红向来一般般,只能勉强做个香囊。但这次我全程自己选料、配色、裁剪和刺绣的,改了好几次才满意。这么用心的礼物,他就是再嫌弃也非收下不可。 拿着又等了一会儿,闵长生还没回来。我怕天黑路滑,就打着灯笼站在门口等。谁知前脚刚迈出门槛,外面突然毫无预兆又放了个好大的烟花。我吃了这一惊,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跌倒。 与此同时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王妃小心!” 紧接着便有人接住了我,没让我大着肚子摔在雪地上。因为灯笼掉了,我看不清这人的脸,更不知道那声王妃喊的是谁,心下只是骇然。 “你是什么人?”我感觉我的声音都在发颤。 那人还没回答,外面又是一声巨响。我这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声音似乎和烟花有区别。 紧接着,一股热流忽地从我体内涌出。我大脑空白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问题好像有点严重了。 顾不上身边的人是谁,我抓紧了他的袖子:“你……你要是没有害我的意思,就快去叫太医或者产婆,我要生了!” “生了?”那人也被吓了一跳:“王……王妃莫急,属下立刻就去叫人!” 十九 接下来的过程在我的记忆中有些模糊,只记得自己被人手忙脚乱地转移回床上,又有人在一迭声地去找太医。 都说二胎生得会比头胎容易,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惊吓而破水,我只觉得疼痛绝不亚于上一次,而且等了许久都不像有进展的样子。 因为是突然发动,又比正日子早了一个多月,所以一点准备都没有。再加上我又给小太监们放了假,所以家里现在可用的只有侍卫和跟随那个扶我的人一起出现的一群暗卫打扮的人。 对,全都是屁用没有的男人。 我第一次见闵长生慌成这样。他坐在床边拉着我的手,一边擦汗一边轻声安慰我太医马上就来。 凭着上次的经验,我让闵长生叫人准备好开水、剪刀和干净的被褥,然后一边深呼吸一边计算着阵痛的频率,只盼着能坚持到太医赶来 但等到的只有一遍遍前来报信的暗卫,他们每来一次,闵长生的眉头就更深锁几分。 “发生了什么事?”我趁着意识还算清醒,问他:“别瞒我,刚刚那几声响动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暗卫,是你的人吗?” “我们确实有计划,不过因为一些缘故,貌似要提前了。”闵长生倒也没瞒我。 “那你就别在这守着了,”我说,“做你的事去,我没关系的。” “有他们就够了,眼下谁都没你重要。” “太医……是不是来不了了?”我迟疑地问:“往常他不会这样的,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或是被人拦住了。” 闵长生一顿,接着强挤出一丝笑容:“不会的,只是外面雪大,赶路自然慢些。” 这时,一个之前服侍的小太监不知为何没去休假,还冒冒失失闯了进来,一进门就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道:“奴才有个姨母就是产婆,小时候淘气,也曾躲起来看过她接生……夫人这情形大概是胎位不正,不能再拖下去了!” 闵长生冷冷地看着他:“说下去。” “奴才无意冒犯夫人,但好歹是去了根的人,比那些外男便宜。若王妃和夫人信得过,奴才可以试着帮帮忙!” 事关紧急,闵长生答应得很是干脆:“也好,你便过来吧,我在一旁帮手。” 等会儿,啥玩意儿? “你不能在这!”我急道:“嬷嬷说过,男人进产房不吉利……” “我自己的老婆孩子,忌讳什么!”闵长生一边说一边挽起袖子洗手:“从现在开始一切听我们的,少说话,把力气都用在该用的地方。” 我倒是很想把力气用在踹他出去上,不过事已至此,平安把孩子生下来总比脸面重要。 接下来的过程用昏天黑地来形容亦不为过,有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颤颤巍巍拿出那个荷包递给闵长生:“若我挺不过去,珑儿和琥儿……” “别胡说!”闵长生沉声道:“你若是不想让华氏当她们的娘,就给我打起精神来!” “你能为我写几首诗吗?”我还是不想浪费这个说遗言的机会:“馒头赋不算,要那种缠绵悱恻、花里胡哨、别人一听就觉得咱俩特情深义重的那种……” “谁跟你情深义重!”闵长生几乎是吼着说出了这句话,“连儿子都生不出来还想要诗?一个字都没有!” 朦胧中,我看见闵长生双眼通红,甚至还藏着几分泪意。 我突然觉得,便只为他这样看着我,哪怕真的死在这里,这辈子也值了。 这个念头瞬间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我感到体内生出一种巨大的力量,催促着我尽快完成眼下的任务。 终于,一声婴儿的啼哭在屋内响起。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只是还没来得及邀功,就因为脱力而昏睡了过去。 等眼睛再次睁开,我看到的竟是青荷她们几个惊喜万分的脸,一时以为身处梦中。 “大小姐终于醒了!”绿荷第一个哭出声来:“总算是菩萨保佑,奴婢们也没有白念这几日的佛!” 我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竟是躺在娘家闺房的床上。被褥干燥洁净,悬着的床帐也是我喜欢的颜色,屋里还燃着安神静心的香。 “孩子呢?”我连忙问道,想要起身却发现四肢都无比沉重,连动动手指都费力得很。 青荷连忙唤来乳母,抱着个小猫似的婴儿放在我的枕边。我强撑着看了一眼,未足月的孩子原来是这样皱皱巴巴的,比珑儿琥儿刚出生时瘦小了将近一圈。 长得也......不能说难看吧,只能比他亲爹强点,但很明显也走的是一个路线。 我担忧地问:“是男是女?” 翠荷忙道:“是个小皇子呢!大小姐如今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 我松了口气,但随即意识到好像哪儿有点不对劲:“那个......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是了,大小姐还不知道呢!”青荷笑说:“皇上昨日已登基,大小姐的孩子自然是皇子了!” 碧荷也补充道:“皇上是特意将大小姐送回来的,还说等身体将养好了再册封,要风风光光接您进宫呢!” 我这到底是睡了三天还是三年?闵长生怎么就成皇上了? 莫非这就是他说的那个“计划”?不带这么吓人的吧! 还没等我回过神,外面忽然传来通报:“皇上驾到!” 满屋子人立刻齐刷刷跪地迎接,我也很想下床,只可惜胳膊腿都不咋好使,动作慢了好几拍。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冲她们摆了下手:“不必拘礼,都退下吧。” 我总算把自己搬下了床,却被他一把扶住:“都说了不必拘礼,你还乱动什么?”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你真的当了皇上?” 闵长生笑笑:“难不成还骗你?” “可是,咱们明明日日都在一起......”我实在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把自己忙活到那个位置上的,总不会是他父皇连那两个兄弟出去打猎时在大树下避雨然后碰巧一起被雷劈了吧? “一一解释起来太麻烦,等你身体好些了再说吧。”他倒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看见咱们的皇儿了吧?长得真是像你,好看极了。” 啥?大哥你搁那埋汰谁呢? 我想起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很不满意。 但紧接着我又想到他如今是皇上,说话不能再像从前放肆,便只能低眉顺眼:“陛下喜欢他就好。” “朕亲自接生的,怎会不喜?”闵长生道:“朕为他取名珏儿,你可喜欢吗?” 当然喜欢,他那么有才华,取的名字自然极好。 “总之你先好好将养身体,别的事皆不用操心。只是朕这段时日怕是会忙些,包括父皇丧期未过,怕是不能时时来看你们......” “没关系,陛下自然应以国事和孝道为先。”我忙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陛下放心便是。” 闵长生点了点头,刚要再说点什么,外面便传来太监提醒的声音。 于是我生完孩子与闵长生共度的时间还说不上十句话。 但好事是我又回了娘家,这就意味着我可以跟日思夜想的家人们朝夕相处至少一个月的时间。这么一想,心里又不觉得有多遗憾了。 甚至觉得再晚点进宫也没啥。 只不过,闵长生那家伙,会封我个什么位份呢?冲着我陪他一起被圈禁那么讲义气,又拼死拼活生了个儿子的份上,捞个贵妃当当应该不过分吧? =====1015 更新===== 二十 之后便如开篇提到的,闵长生果然封我为贵妃,而皇后之位则顺理成章落到了被特意从玉佛山接回来的华秋莹头上。我在娘家坐月子期间,便是由她陪同闵长生办理守丧迁宫等一系列事宜。等到一切琐事都忙完到了正式册封的时候,我也刚好出了月子。 时隔许久的再次见面,华秋莹已是连正眼都不稀罕看我一下。我也懒得和她虚与委蛇,只将礼节尽到了便罢。横竖她现在是皇后,尊敬还是要尊敬的。 于是落到臣子眼中,便是一派妻妾和睦的气象,这大概是一个令朝野内外各方势力都满意的结果吧。 呃……也许除了夺嫡失败的那一方? 据说除夕那夜的宫宴,正在一片喜庆气氛中,瑞王闵长安在其母贵妃的里应外合之下,突然向福王闵长青发难,称其与胡人勾结意图篡位,还像模像样拿出了不少信件类的证据。 面对他的胜券在握,闵长青却不慌不忙,还拿出了更有利的证据一一驳斥,甚至还指出了与胡人勾结的正是闵长安自己。 眼看事情脱离了控制,闵长安焦躁起来,甚至在冲动之下发了个昏招:召集自己的私兵将宫宴围住,然后正式发动政变,妄图逼先帝逊位于他。 我听到的那两声类似烟花的巨响,便是他给私兵发的信号。 然而老天爷也不帮他,闵长青似乎对他这招早有准备,也已经暗中安排了人手设伏,将那些私兵统统一网打尽。 故事进行到此,饶是先皇再疼爱瑞王也无法护他。而闵长青则如那些传奇故事中算无遗策的男主角一样,成了最后的赢家。 闵长安被当场绞杀,贵妃也随之自戕。一场热闹喜庆的宫廷夜宴就这样被血色浸染。 但打破传统故事框架的是,即便立下如此大功,先皇仍没有松口给闵长青一个太子的身份,还在事毕后以身体欠安为由静养起来谁都不肯见,连皇后都不例外。 这给了原本胜券在握的闵长青一记重击,他想不明白父亲为何仍不肯将素日偏爱四弟的心略分给自己半点。在这样的刺激之下,他再也无法冷静,终于狠下心来决定直接弑君夺位。 可惜命运这一次却没有偏爱他。 就像前一天他阻止了闵长安的谋逆之行一般,这回出来粉碎他野心的,则是销声匿迹多时的闵长生。 他不知道尚在圈禁的闵长生是如何出现在宫中,但也顾不得许多,喝令带来的人一并杀无赦。然而同样的场景又再度重演,无根无基的闵长生居然也拥有一支完全听他差遣的精兵。虽然人数不多,但与御林军里应外合救驾已是足够。 受到两个爱子的接连打击,原本身体就已经抱恙的先皇终于支撑不下去了。临终前,先皇恢复了闵长生的皇子身份,并皇位传给了他。待一切都交代完后,才带着无尽的悔恨与遗憾撒手人寰。 以上这些都是我在月子期间听丫鬟们八卦才得知的。当然,这种宫闱秘闻的真相一定不会如此简单,但作为局外人,能了解到的极限也仅止于此了。 不管怎样,闵长生即位后将自己之前遭受的一切都还给了闵长青:贬黜、幽禁,终身不得出……却唯独没有要他的性命。 不仅如此,连他的母后也没有受到牵连,还被闵长生供养在宁寿宫里,尊为太后。之后闵长生着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大皇子闵长白翻案,洗掉了他身上谋逆的污名,还加封他为寿王,举家迁至最富庶的江南一带的封地,做个富贵王爷。 剩下的两位皇子闵长宁和闵长泰年纪尚幼,便暂时不予封地,只格外开恩随各自母妃出宫建府。唯一的公主闵长乐是闵长白的胞妹,她年纪尚幼,并没有随兄长去江南,而是被加封为庆善长公主,在公主府建好之前依然留在宫中。 似乎每一个人都得到了最好的安排,闵长生的一系列举措也令原本对他并不看好、只认为他是捡漏的臣民交口称颂。自此,皇家上下一片幸福和睦的气象,让人几乎忘了不久前接连两位皇子妄图夺位弑君的惨剧。 可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就说太后吧,她的独子可是被闵长生拉下马的。虽然留了一条命,但从风光无限到被剥夺一切沦落至底层,这种感觉怕是比死还难受。冲着这一点,我一点儿都不信太后以后会和闵长生母慈子孝。 在被接回宫的路上,我迫不及待地向闵长生道出担忧。 “你居然能想到这一层?”他一副惊讶得不得了的样子,“如此看来,坐月子确实有开窍之奇效,爱妃以后再多生几个吧。” “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 “我也不是有意说笑,”闵长生拍了拍我的后背以示安慰:“父皇临终前,朕答应过会善待她和其他兄弟们,总不能食言。” “那如果她以后仗着太后的身份为难你,该怎么办?” “她儿子一家的命都捏在我手里,是不敢怎样的,顶多搞点小动作恶心人。”闵长生笑笑,转头看我:“倒是你,有琢磨这个的功夫,不如先担心一下你自己。” 我愣住:“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拿捏不了我,自然会找别人寻晦气。如今后宫只有你和华氏,你猜她会找谁?” 我本能就像回答华秋莹,毕竟她贵为皇后,虐起来肯定更解恨。但看闵长生的眼神,我就知道我又猜错了。 “那......”我心虚地问:“她会怎么对付我呢?” “你们之间有着身份和辈分的差距,所以她不需要怎么费心思,就可以用规矩来拿捏你。”闵长生说,“譬如罚跪、抄经、立规矩......每一样你之前没受过的委屈和吃过的苦,以后都有可能会经历。” “啊?”我一时没忍住:“那我这贵妃当得还有啥意思?” 还以为以后就可以在后宫风风光光混吃等死,谁知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但我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事:“那皇后呢?我俩虽说不对付,但总归是一个阵营的吧?” 闵长生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那你就等着看吧。” 二十一 果然,我又错了。 太后对待华秋莹极为热络,不是亲母女胜似亲婆媳。我入宫后第一日向太后请安时,人家只忙着跟华秋莹唠家常,愣是让我跪了小半个时辰才想起来说免礼。 居然这么对待一个刚出月子的女人,这老太婆良心简直坏透了! 说她是老太婆其实有点夸张,太后实际年龄不过四十多岁,和我母亲差不多。只不过冲着她干的这些事儿,实在是配不上这样尊贵的身份和地位。 好在我早有准备,出门前绑上了闵长生特别为我定制的加厚护膝,才算没给腿跪废了。本来他还建议我实在受不住就装晕,太后宫里有闵长生的人,会第一时间将消息传给他。 但我终究没这么做。一来那护膝好用得很,二来他如今已是皇帝,本来根基就尚未稳,如果三天两头为了给女人出气而耽误政务,一定会受到臣民的非议。 而且这还只是第一天,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回到自己宫里,两个女儿正并排趴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弟弟,时不时会偷偷伸出嫩笋芽般的手指戳戳脸蛋。两个小丫头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袄,简直比年画上画的还漂亮。 看着这副画面,我忽然感觉不到膝盖上的疼痛了。 在家时父亲常教导我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如果生活中事事都很完美,反倒不是什么好事。就比如我虽然笨,且总因为这点被其他宗室贵女所看不起,但好歹拥有常人所不及的美貌以及富贵和睦的家庭。而眼下我儿女双全、丈夫疼爱、身份尊贵,如果再摊上明理的婆婆和贤良的正室,那老天爷岂不是对别人太不公平了吗? 我来到床边坐下,珏儿仍是睡得香,半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因为早产的缘故,他生下来时很是虚弱,在月子里被格外精心调养一顿后才有些变得白白胖胖的意思。 也不知这孩子的命究竟算好还是不好:若不好,他刚出生一天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皇长子,甚至还是百年难遇的由自己的父亲接生,以后受到的重视和珍爱自然不同;若说好,他于惊吓中早产出生,以后更不知要被太后她们如何针对,若不能早早学会自强,命运亦未必能如我希望那般顺遂。 虽然不想承认,但摆在面前的现实就是我躺平不了。哪怕不为了我自己,为了孩子们也必须强大起来。 不就是被便宜婆婆磋磨么,抬眼望去,嫁入世家豪门做媳妇的女儿们有几个没经受过的?就如同父亲说的那样,凭什么我的命就能一直那么好。 于是等再面见太后时,我都早早系好护膝,无论她挑什么刺都坦然受着。让跪就跪,让抄经就抄经,反正至多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等回到自己宫里就自由了,该吃吃该睡睡,把白天的损耗都多多补回来,养足了精神才能好好应对接下来的挑战呢。 而且她越这样我越不去刻意讨好她,反正她跟闵长生也不是一条心,我才不去做那费力不讨好的事。 果然,秉持着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时间久了太后自己也觉得没趣了,便开始转向语言攻势,隔三岔五就要敲打一番,让我不要恃宠生娇、霸着皇帝不放、损耗龙体云云。 我表面上笑着答应,心里就当她在放屁。 闵长生宠我,即使当了皇帝还是只睡我一个人,我是有多傻要去主动把他往外推? 更何况他也不是天天来我这。新帝登基,自然是以国事政务为重。一个月里闵长生至少有小二十天的时间都留在他自己的殿里批折子到深夜,偶尔来我这里时还要先跟孩子们玩半天,往往还没等我更完衣就直接累得睡着了,我就是想损耗龙体也得有那个条件啊。 在这样的心态之下,我开始逐渐适应宫里的生活。如果说有什么超出预料的,就是华秋莹的表现。 自从册封后,她非但没有以皇后之尊欺压过我,反而还会在太后为难我时出言相助,也确实帮我解过不少的围。当然这仅限于在太后面前,等到只剩我们两个时,她便又恢复了之前拿我当空气的态度,连多给一个眼神都不屑。 难道说,她其实只是个外表孤傲,但内心不坏的耿直人? 可当我道出疑问后,闵长生的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她若是早知道爱妃这么容易就能被收服,估计连好话都懒得替你说了。” “我也没说我就喜欢她了,”我忙说,“只是觉得,若她本性是好的,我们也犯不着跟仇人似的相处,顶多井水不犯河水呗。” 他看着我:“你难道从来没想过,为什么她和太后能相处得如此融洽吗?” 我愣住:“她不是从小就在宫里长大吗?说不定那时起就被太后抚养过,就有感情基础了呗。” 闵长生一脸早就料到我会这么回答的表情,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没有说话。 “我又猜错了?”我有些沮丧。 “没什么,”他淡淡地说,“其实现在的你已经比从前进步很多了......只是这世间有些事,确实也不必了解太多。或者说如果让你见识了太多,那就是我做的不够好。” 我没答腔。不是因为不赞同,而是没太听懂。 “今日有臣子上表,奏请定下选秀的日期。”他接着说,“我已经准了,方才已经交给华氏去操办。” 我愣了一会儿,直到真的将这个消息消化完后,突然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寒意从心底慢慢升起,再蔓延到四肢百骸,冷到仿佛周围的空气都结了冰。 虽然入宫前母亲已经提醒过我好多次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当真的到来时,我的反应会比预期的强烈这么多。 察觉到我的情绪,闵长生将声音放得柔和:“身子不适?” 我只能僵硬地摇头。 “脸色都变了,还说没事。”闵长生无奈地笑笑:“但有些事,我也是不得不妥协的。” 我无意识地紧紧抓住被角,半天才勉强自然地回答:“臣妾明白。” 嘴上虽然这么说,眼眶却止不住地发酸。我还以为之前被太后锤炼得很会伪装自己了呢,没想到在闵长生面前根本就是溃不成军。 我嫁给闵长生时,他就已经有了妻子。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立场去要求他什么,更不该奢望自己的专宠能维持一生。 他翻了个身,转过来支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下意识想要回避,却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捏住了下巴,无法移开。 这使得我只能回应他的眼神。在他眼中似乎有强烈的情绪在翻涌,最终却只是轻声问我:“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你说过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哪句啊?” “朕对你说过,这世上的男人都是不可靠的,包括我自己。”闵长生声音带上了 一丝沙哑:“别对朕......有太多的信任和期待,你要做的就是保全你自己和孩子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安然无忧,你要学会看破一些丑恶的事,要学会坚强,哪怕是有一天我宠幸了别的女人,或者突然死了,都不会因此而受到任何伤害,明白吗?” 我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只能不停摇头:“我不明白,也不想听这些死呀活呀的,你别再说了!” 我扑进他怀里,想要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 闵长生这么聪明的人,如果不是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压力,是极少会态度如此严肃的。我吃醋,我不想跟别人分享丈夫。听到他要充纳后宫的消息,我难过得都快要死掉了。 可前朝后宫毕竟都需要平衡,是不能听从我俩自己的意志而任性的。 我盼闵长生能像他的名字一样长命百岁身康体健,盼他能成为不为琐事烦心、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所以就算为此要接受他有别的女人,我也认了。 =====1017 更新===== 二十二 自从闵长生将选秀事宜都交给华秋莹操持后,太后每日又多了个乐趣,就是唤我去她宫里旁观她和华秋莹点评挑选那些待选的秀女。 因为初选只是看画像,所以我要做的就是站在一旁听她们娘俩挨个品评,然后全程保持微笑就够了。 不看不知道,原来朝廷大臣家中有这么多适龄女子。而且从她们的画像来看,纵然不是个个都让人眼前一亮,也都是花一样的年纪。真聚在一起定是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我若是男子,怕也是经不起这般诱惑的。 花了小半天的时间,华秋莹和太后最终从近千张画像中拣选了几十个中意的,然后命人通知她们参加五天后的二选。 “妹妹心里可还满意?”华秋莹冷不防突然跟我客气了起来,仿佛是在说她没忘了我也在这。 “皇上已经将此事全权交给姐姐定夺,”我反应过来,面不改色道:“而且妹妹向来愚钝,就算是有心,怕也给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太后给了我一个“还算你有自知之明”的眼神。 华秋莹笑笑,将勾选好的小像挑出来单列成册,交给太监转呈闵长生。 我看着太监离去的身影,仿佛看见了那几十个袅娜的倩姿一一出现在这宫里,出现在闵长生身边,心里五味杂陈。 太后没有错过我脸上不由自主表现出的落寞,心情似乎格外好,都没怎么为难就放我回宫了。 除了三个孩子,宫人们都在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 啊这......其实大可不必。 闵长生说得对,我不应该让自己的情绪被其他人和事左右。现在的我有家世,有儿女,有地位,除非有意给自己找不开心,往后的生活定是既富贵又顺遂。若是一味拘泥于宫闱之中的小情小爱,那格局就小了。 我只是刚刚脱离了被独宠的舒适区,有那么亿点点不习惯而已。 但总要去学会适应。 我走到孩子们身边,今天说好要陪珑儿琥儿画蝴蝶的。 随着年龄渐长,两个小丫头越发凸显出性格上的不同:珑儿既聪慧又沉稳,做事时无比专注,直到达成令自己满意的效果才肯停下;琥儿则是个坐不住的,再好玩的东西拿在手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厌烦了,不是离开跑开找新目标玩耍就是望着窗外发呆。 若不是除了那颗红痣外长得一模一样,她俩根本就不像亲姐妹。 我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珏儿,臭小子每次被我抱着都会立马睡着,百试百灵,搞得我想像乳母和宫女们那样逗逗他都没机会。看着他那张连睡觉时都十分嚣张的脸,我强烈怀疑他长大后会跟他爹一样以挤兑我为乐。 看着他们几个,我心里多少熨帖了些。不管怎么说,总归要感谢闵长生把他们带给我。 我叫进宝(就是当初和闵长生给我一起接生的小太监,进宫后他被升了职,还专门拨到了我宫里)去小厨房给俩丫头要两碗热乎的炖蛋当点心,谁知他刚一出门又退了回来,恭迎闵长生进门。 他摆了摆手,让宫人们都退下。俩闺女开心地扑了上来,跟他嬉闹了好一阵子才消停下来。 我唤人将孩子们带出房间,然后端了杯参汤给他。虽说他的寝殿离我宫里近得很,但毕竟走了一段距离,即便身上的寒气消了,内里也来不及暖上来。 “听说今日太后和华氏让你一起跟着评选秀女?” “我没评选啊,就是站旁边看着。” “哦,那跟朕说说,你都看出了什么心得啊?” 心得?看个画像能有什么心得! “就……都很好。” “怎么个好法?”闵长生居然还问起没完了,“是相貌好,还是才学、家世好?” 这我哪记得清?将近一千张画像,但是看看都要眼花的! 看出我的疑惑和窘迫,闵长生淡淡地笑笑:“别急,我也不是要刻意难为你。只是一旦有新人入宫,以后你要面对的便不止是太后和华氏两个,所以一定要早做打算。她们叫你过去,本意无非刺激你,想看你失态。你能做到从容应对这很好,但除此之外,也要学会留心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我不解:“什么是有用的东西?” “就是她们选人的标准,以及为什么会这么选。”闵长生耐心解释,“刚刚朕看完华氏送来的那四十八张小像,几乎是立刻就判断出了她们的用心。” “臣妾愚笨,怎能跟陛下相比。” “所以,不懂就要学。”闵长生道,“你慢慢回想,总有一两个令你印象深刻的吧?” 我只能按他说的慢慢思索:“......好像有一个县丞之女,年方十七,气质格外出尘脱俗,根本不像出身这么低微的人家。” “很好,”闵长生赞许地点头:“还有呢?” “还有个才十五岁的丫头,脸圆圆的,嘴角有颗小痣,父亲是个通判。” 被他一鼓励,我的回忆也变得清晰起来。 我绞尽脑汁,又想起了六七个,就再也不能了。 “还算不错。”闵长生道,“爱妃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能记得这些,也算是差强人意。所以根据这些线索,你能看出来华氏选择她们的标准吗?” “就都......很年轻,也很美貌。” “这是其一,还有就是她们的家世都不高。” 我恍然愣住,还真是。 “容貌秀美,可以博取朕的欢心;家世不高,便能被她们轻易掌控。”闵长生不紧不慢地说,“如此一来,华氏在后宫的势力便会随之壮大。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就能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外表孤傲但内心耿直之人了。” 话说得这么直白,我就是再笨也明白他的意思了。等到这些人都被华秋莹收入麾下,再加上个太后,以后我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了。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臣妾也应该学皇后,从这些人里挑选几个,培养成自己人?” 闵长生刚喝了一口参汤,闻言险些没呛出来。我连忙想上前拍背,却被他拦住不用。 好吧,一定是又说错了。 “看来你虽然比以前有进步,但仍是不足以独自应付。”闵长生似乎有些无奈,“许多事不能靠朕亲口说,得靠你自己来慢慢领悟。” 需要领悟什么我不知道,但这番对话让我重新领略了一遍久违的幼年学堂考试的恐怖。 “还愣着干嘛,过来。”闵长生在我的床上歪下,还伸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过几日有的忙了,先陪我歇一会儿。” 二十三 后来我才明白闵长生“过几日有的忙”究竟指的是什么了。 二选仍由华秋莹全权把控,在四十八名秀女中又择定了二十人进入最后一轮正选,我不意外地又被太后叫来观摩全程。闵长生则仍是没有到场,只是下令将这二十人安排在距离皇后所居凤仪宫最近的琼花苑,并让华秋莹负责找人教授她们宫中礼仪,安排好饮食起居。 太后防我防得紧,不许我插手。殊不知我才懒得管这些,回自己宫里带娃才是正经。 又过了十天,总算到了正选的日子。 太后、闵长生和华秋莹坐在主位,我则偏安一隅,只负责捧个人场。 经过这些日子的规训,这二十个初入宫时还青涩懵懂的姑娘已经蜕变得举止有度、落落大方。有她们在,纵使都规规矩矩站在那里不说话,也给这寂寥许久的皇宫添了不少的春色。 偶尔有几个胆大的,会偷偷抬眼打量我们几个。落在闵长生身上毫不意外,令我感到稀奇的是还有不少人在偷看我。 为了低调,我今天特意穿得十分素净,没想到还是会被注意到。想来是皇上宠妃的名头太过响亮,实在忍不住不多看几眼吧。 她们都还年轻,也就跟我初嫁闵长生时一样大。想想当初被他掀开盖头,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没想到一晃也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因为人数少,秀女们有时间一一上前自我介绍并展示才艺。没想到这些小姑娘们年纪虽小,却个个都不简单。有人擅诗文,出口成章,还能跟闵长生答对应和;有人擅琴艺,一曲高山流水绕梁不绝;甚至还有舞技出众者,当场便表演了一段,当真赏心悦目。借用一句闵长生收藏的诗集里的话,叫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余下的也是女红、围棋、点茶、调香等技艺各有所长。 再看看我自己,别说跟她们一样大的时候,就是现在也依然...... 我偷偷瞟了眼闵长生,既想看看他眼中有没有流露出欣赏的神色,又怕看见他当真如此。 然而他眼睛太小,我啥也看不出来。 大约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二十人中有八人入选。落选者皆神色黯然,而被选中的都努力克制着欣喜之情谢恩。 当然这只是初步结束,接下来还要给这八人定位份、择住处,有的忙呢。 我留心观察华秋莹,现在的她已经和最初那个一心修佛的出尘形象判若两人。每日顶着皇后头衔,穿着华丽的服侍处理宫务,已经很有国母风范了。 想想以后这后宫定会热闹异常,估计有的是需要她忙的事,不需旁人操心。 时间已近午时,我实在是饿了,只想等闵长生跟太后她们去用膳时开溜。谁知闵长生在起身后跟太后行过礼后打了声招呼,便把她和华秋莹留在原地,然后直接冲我走来。 “愣着干嘛,你不饿吗?” 我还未开口,肚子竟然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提前替我给出了答案。 闵长生笑笑,牵起我的手就往我宫里走去。 我有些不安,毕竟这时秀女们还没来得及散去,太后和皇后也还在原地杵着呢。如此高调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似是瞧出了我的心思,闵长生在我耳边轻声道:“看,后面这些都是朕为你树的劲敌。” 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为什么呀?”我实在猜不透他的想法,“你这不是更把她们往皇后那推了吗?” “我如果说,就是有意将她们推过去呢?”闵长生说,“反正迟早都要招揽,朕替华氏省了不少心力,她还得感谢我呢。” 带着几分促狭说完这番话后,闵长生转头看过来:“怎么还紧绷着一张脸,光坐着也能坐累了?” “没有,我......”我犹豫了一下,“臣妾只是看着秀女们个个多才多艺,有点......自惭形秽。” “开什么玩笑?”闵长生蹙眉:“你难道看不出来那二十个加起来也不如你?” “但人不能只看长相,更何况再美的人也有老去的一天,只有才华是可以伴随终身的......” 我说的是真心话。之前因为是独宠,所以一直没什么危机感。但现在眼看着那些才华横溢、充满活力的女孩子们在尽情展示着自己,再想想她们将来都是闵长生的女人,心里除了吃味,其实更多的是沮丧,感觉自己就是个废物。 “什么才华,一些用来炫耀的小伎俩罢了,有几个一看便知是入宫前临时抱佛脚现学的,也就够糊弄一下你。”闵长生摇头:“阖宫算来,真正称得上有才学的只有华氏。想必她对这些也很清楚,只是故作不知罢了。” 听他这么说,我反而更加放松不下来。既然有了争奇斗艳的心思,就绝不会止步于入选这一层面,以后怕是少不了相互倾轧之类的事。要是她们之间互相斗一斗也就罢了,万一联合起来齐心协力对付我,那刚刚闵长生给我拉的仇恨也算是很给力的助攻了。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趁着闵长生的心思还留在我身上,先承他的情,吃顿饱饭再说。 但再宽慰自己,该来的还总是要来。 八位新人位份和住处定下来后,闵长生当晚就去了那个能与他吟诗作对的徐才人处。 瞧着进宝和宫人们一张张比我还落寞的脸,我却不能跟着颓废,而是把屋里的的灯又多添了几盏,又搬走了正厅里的障碍物,跟孩子们玩起了游戏。 看着孩子们的笑脸,我心头的阴霾也开始被扫去。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开始学会习惯的时候,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消息传来。 闵长生在徐才人处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离开了,还留了不少赏赐。但他也并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而是马不停蹄赶去了那个歌喉动人的董美人那里。 呃......虽说我知道闵长生不是没有这个能力,但可以归可以,没啥必要吧? 又过了一个时辰,闵长生又去欣赏柳才人跳舞了。许是跳舞需要花费准备时间的缘故,这次闵长生留了一个半时辰,才欣然前往擅琴的赵婕妤处。 对弈的时间倒是没之前长,只有半个时辰。原本跟着伺候的人以为他今晚就要留宿在那里,但闵长生却要回自己的寝殿歇息,以弥补这将近一整夜的疲乏。 而我早已从最初的闺怨心态切换成了八卦模式。我现在就只好奇一件事:战绩如此辉煌,闵长生最后还能靠自己的双腿走回寝殿吗? =====1020 更新===== 二十四 第二日给皇后请安时,那是相当的精彩。 四个侍寝的新人都像是没睡好一般,尽管有妆容遮饰,也都齐齐显出疲态。剩下那四个自然都满腹酸意,但除此之外,也多了点啧啧称奇的意思。 华秋莹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但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这些人都是她亲自挑选的,总不好头一天就自己打自己的脸。 按规矩,她还得赏赐这几个头次承宠的新人。 不过她倒也并不是最尴尬的那个。 承宠那四个倒还安分,都是低眉顺眼的,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的样子。剩下的几个可不老实,时不时总有挑衅的目光向我投来。 我无心理会这些,整个人仍陷入在震惊中难以平复。 不是吃醋闵长生宠幸了别人,而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不对劲。 闵长生自幼身子骨弱,直到成年才养好,所以平日里一直很注重惜福修身。往常他缠我时也是讲究分寸的,即便偶尔闹得狠了,第二日也定会调整作息,绝不会放任自己沉迷声色。 就算他要临幸新人,也不会跟没开过荤似的这么胡来,这不是他的作风。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故意的。 可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呢,这对他根本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啊。糟践身子自不必说,朝臣们又该怎样看他?刚登基不久的皇上如此迷恋女色,传出去岂不是要令天下人耻笑? 虽然不知道闵长生登上皇位的具体手段,但其过程肯定是艰险异常,他不会容许到手的江山有一点儿闪失。 所以,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果然,回宫后不久就有消息传来,说闵长生上朝时状态很不好,还当着臣子的面打了个哈欠。 我的心沉了下去。 青荷忙安慰道:“娘娘不必伤心,新人就算一时得宠,皇上心里最看重的也是您啊。” 我摇了摇头,她没懂我真正的心事,可也怪不得她。这次进宫,我把碧荷她们几个年纪小还不甚懂事的都留在了家里。宫里的日子不似以往,反倒拘束了她们。但青荷心地质朴,执意跟着我,我也就让她做了身边的大宫女,管着鸾藻宫的大事小情。 见我没说话,她又说:“您好歹有两位公主和大皇子呢,更何况大皇子还是......” “行了,跟这些没关系。”我止住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不是在为我自己担心。” 青荷便不再说什么。不过从她的表情来看,显然觉得我只是自我安慰。 随她去吧。 当晚,闵长生果然没叫人失望。 他再一次重复了一晚连幸四人的壮举。但他没按套路出牌,找的居然还是头一天的那几个。 之前被落下的原以为会轮到自己,早就一个个精心打扮准备好了等着接驾,谁料却是空欢喜一场,自然都无比失望,也对承宠的那几个恨得咬牙切齿。 第二天早上请安时,场面就更精彩了。 冷静自持如华秋莹也有些绷不住,面带愠色地看着承宠那四人:“虽说是皇上的意思,你们也该劝着点,怎能如此不知收敛?” 四人都唯唯诺诺跪地认罪。另外几个也都忍不住要酸几句,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那四人更是无地自容。 最后还是华秋莹叫停了,有还想多嘴的,也都被她一个眼刀杀回去了。 嗯,多么标准的后宫相处模式啊。 显得我格外多余,或者说,我跟她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画风的。 通过这几天我也算看明白了,华秋莹能在表面上把皇后的架子摆得很足,但在此之外也不会多做什么。原本这些人也都是她提拔的,是不是专门用来分我的宠不好说,但总归有一部分这个原因。毕竟只要我在贵妃位子上继续待着,她的皇后之位就不会牢固。 所以再清高,她也会跟打压我的太后相处融洽,也会正室范儿十足地给闵长生纳新人。 可她做的这些,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自己,没有一丝一毫是为闵长生着想。 她对闵长生没有一丁点儿真感情。 当天晚上闵长生果然要故技重施,早已等在路上的我直接上前拦住。 “贵妃这是在做什么?” 天色已暗,虽然跟随的太监提着灯笼,我也依然看不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我在路中间跪下:“陛下不可以再这样行事了。” 隔了一会儿,闵长生缓缓道:“贵妃是在教朕做事?” “臣妾只是想提醒陛下要保重龙体。”我从没有一个时候如此镇定:“宠幸新人何必急于一时?这满后宫都是陛下的女人,有足够的时间雨露均沾......” “够了,”他沉声打断我的话,“贵妃这是在僭越。” 我了解这种口气,他是在告诉我,这不是我该管的。 “臣妾的职责是服侍好皇上,”我继续道:“所以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置龙体健康于不顾。” 闵长生却冷笑:“说的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善妒?连皇后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来劝?念在你为朕诞育子女的份上,先饶过你这一次,还不立刻回去?” 说罢,他抬腿就要走。我急了,想都不想地伸手拽住他衣服下摆:“陛下,臣妾资质愚笨,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但再这样下去有害无益,您一定会后悔的,所以就听臣妾一言吧!” 一旁的侍从被我这个动作吓到了,正要上前将我扯开。闵长生却抬手拦住了他们,向我走近几步后捏住了我的下巴。 这个动作让我恍惚回到了从前,那时华秋莹要抢我的女儿,我也是这样跪在门口求他的。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我在他眼中再度看到了那熟悉的神色,就快以为他会再度心软。 但紧接着,闵长生松开了手,然后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这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我甚至都忘了捂脸,只是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而闵长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声音也淡漠得不带一点感情: “滚!” 二十五 我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回到自己宫里的,只觉得一路脚步虚浮,一碰到床就立刻栽倒在了上面。 果然之前是真的被宠坏了,一点儿委屈都受不得。脸上火辣的感觉已经蔓延到了身上浑身作烧地发疼。我迷迷糊糊感觉到好像有人进来给我诊脉,又有人给我喂了药。现实的一切到我这里变得无比虚幻,只觉得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幸亏孩子们都睡了,没有惊扰到他们。青荷心疼地把我搂在怀里,一边安慰一边跟着抹眼泪。宫里上下一片愁云惨淡,估计等到天亮了消息传出去之后,就要更加凄风苦雨了。 不过,估计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其实与其说是伤心,我更多是被吓到。且不说这是闵长生第一次打我,就是在我的认知里,我俩的相处该是永远不会出现这种模式的。 半梦半醒间,我仿佛回到了刚入宫的时候。那天闵长生拉着我的手来到鸾藻宫,虽然没明说,但我一眼就看出来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我喜欢的样式来布置的。 问他他还不承认:“朕只是觉得这样看着舒服,谁管你了?” 说着不管,但那都快堆成山的衣料和首饰就摆在那,总不会是给他自己预备的。 这人就是这点讨厌,有什么话都不直说,非要拐上七八个弯才行,好像看见我高兴就难受似的。 所以我也强压心头之喜,故意绷着脸给他看。 于是当晚闵长生就一边闹我一边说:“原来你真对当贵妃没兴趣啊,早知道给个才人多好,还省钱。” 我被他欺负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骂。 事后他还不肯放过,逼我给他倒茶喝。 凭啥?之前都是他给我倒的。 “之前我被圈禁,是个庶人,你是丞相之女,不得不尊敬一些。如今我可是皇帝,你是妃妾,当然得好好伺候才行。”闵长生大言不惭地说。 我赌气道:“那我还是当个才人算了!” “也行啊,才人要跪着敬茶。”他冲我坏笑:“爱妃可想好了?朕即刻就去传旨。” 我恨不能把他踹下床去。 仔细想想,那天离现在也不过几个月而已。甚至就在选秀之前没多久,闵长生还在跟我好声好气地解释必须这么做的原因。 当时他怎么说来着? 他说有些事,他不得不妥协。 还说让我不要过于依赖他,因为男人是最不可靠的,包括他自己在内。所以我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盲目信任和期待,更不要让自己和孩子因此受到伤害。 ......等一下? 我的神智慢慢清醒过来。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二次跟我说这番话。 上一次说完后发生什么来着?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又因动作太猛险些栽倒。一旁打瞌睡的青荷吓了一跳,立刻就来扶住我:“娘娘,您怎么了?” 说完她伸手一摸,发现我身上已经不烫了,不由得惊喜万分:“娘娘的烧退了!奴婢就说嘛,娘娘打小身子骨就强健呢......” 我转过头,见窗外的天色微明,不由得问:“什么时间了?” “快卯时了。” 我点点头:“还好,现在收拾,不会耽误请安的时间。” 青荷自是不肯:“虽说烧退了,但娘娘还需要多休息,今日的请安就告假吧。” “那怎么行?”我嘴角牵出一抹笑容:“今日无论别人怎样,我是不能不去的。” 在我的坚持下,青荷只好为我梳妆。我只让她给我梳了头发,一点脂粉都不涂。对着镜子照去,脸上都没有完全消肿,那几道指痕也还未尽褪。 好家伙,真是下了十足的力气。 那我更不能让这巴掌白打了。 等到了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我故意最后一个到场。反正昨晚的事肯定已经传开了,个个都在等着看我笑话,那就不妨再让她们多等一会儿。 果然,跟华秋莹行完礼后刚一落座,就有人忍不住了:“听闻贵妃娘娘着了风寒,连夜传太医开药,那还过来做什么?别把病气过给了皇后娘娘。” “若真的只是风寒就好了,”另一个笑道:“只怕是郁结于心,把自己给气倒了。毕竟当着那么多人面被皇上掌掴,这丢脸怕不是要丢到朝堂上去了!” 还有两个人虽未说话,但也眼含嘲讽。 和我预料的一样,这四个人都是未承宠的,在讥笑我的同时又多少带了点戾色,显然是被干撂了三天心理不平衡之故。 反观另外四个,即使扑粉也遮不住眼周的黑圈,只能刻意低眉顺眼降低存在感。 果然。 “是啊,”我淡淡开口,也懒得和她们一般见识:“是本宫无能,未能劝住皇上。” 说完,我站起身来,冲华秋莹行了个礼:“臣妾思虑不周,虽然病愈,也该考虑皇后娘娘的身体才是,所以先告退了。” 不等她回答,我转身就走。 该说的时候不说,那她现在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没过多久,朝堂上果然传回了消息。有言官当面弹劾闵长生荒淫无度、误国误民,言辞之激烈令人心惊肉跳。而闵长生也勃然大怒,当场就命人将他打入天牢。其他官员纷纷劝阻,其中不乏有资历的清流老臣,但也都遭遇了被新皇痛斥的命运,有几个甚至挨了板子。 一场早朝不欢而散,朝野内外议论纷纷,都在哀叹摊上这样一位昏君,大宣朝命运怕是岌岌可危。 然而事情到中午却出现了大反转:闵长生也不知怎地忽然想通了,又亲自去天牢接回了那个很勇的言官,并态度诚恳地向他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拜请他重回朝堂。接着他又派人去给几名挨板子的臣子送去了伤药和赏赐,鼓励他们将这种大公无私的精神继续保持下去。 接着,闵长生还下了封罪己诏,深深忏悔了自己刚一登基就沉迷后宫的荒唐行径。接着便去先帝及列祖列宗祠堂里一直跪到了第二天早上,上朝时险些没晕倒在龙椅上。 大臣们显然都没料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进展,但诧异的同时倒也深感欣慰。有些老臣甚至感动得哭了出来,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闵长生再上前亲自扶起行礼,场面一派君臣和睦,令后世称赞。 至于后宫,闵长生也在痛定思痛后表示为了引以为戒,以后选秀便只针对为宗室挑选婚配对象而进行,他已有皇子,后宫人数亦为不少,没有继续扩充的必要。 如此有理有据且不惜以现身说法,大臣们自然不好再发表什么意见,而是纷纷夸赞。至此,一场风波以十分平和温馨的方式结尾,闵长生又重新将精力投回朝政之上,一切又回到了他刚接手皇位时与臣子们相互信托、两不猜疑的状态。 而我再次与他相见,则是十天之后的事了。 =====1025 更新===== 二十六 当然不可能说见就见,闵长生可是吃了三次闭门羹才被允许迈进鸾藻宫的大门。 我原本还打算穿着盛装行叩拜大礼恶心恶心他的,但想想没必要累着自己,最终只挑了挨打那天的衣服,打扮得整齐清爽来跪迎:“臣妾惶恐,不知又犯了什么过错,累得陛下御驾亲至前来问罪?若是还要掌嘴,随便找个公公代劳即可,可千万别伤了御手才是。” 生平头一次,我居然看见闵长生在我面前露出局促不已的神色。 他怂了! 闵长生挥挥手,让服侍的人都退下,然后走过来想拉起我:“怎么这样牙尖嘴利了?这可不像你。” 我摇头不肯起身:“若是再笨嘴拙舌的,不知哪天又会犯了僭越之罪。” 他动作一滞,半晌才低声道:“爱妃这是不肯原谅朕了?” 这话说的,你都还没道歉,我凭啥原谅你? “臣妾不敢。” 我打定主意要晾晾他,不然对不起自己肿了好几天的脸。 本以为闵长生又要靠损我几句来挽回面子。谁知他竟没回话,而是蹲下身来,拉起我的手直视着我:“朕足足斋戒沐浴了七天才敢来找你,不想又被挡回去了三天……这次是朕做得过了,所以任你责罚,要打要骂绝不还手,好不好?” 已经做好和他扯皮三百回合的我被这一记直球瞬间给打懵了:这人还是闵长生吗?该不会是被夺舍了吧? 可我说不出来上面的话,因为才一开口就破功了。 “不好!”我控制不住,带着哭腔吼出了这句话,然后起身跑回了内室,趴在床上任凭眼泪不停地掉。 闵长生跟过来,不顾我的挣扎,俯身将我紧紧抱住。 他的怀抱怎么可以仍一如既往的温暖宽厚?没出息的我刚一投入其中就完全不能自抑。那种熟悉的气息在明明白白告诉我这是我的丈夫,是我最最亲密的人。哪怕我心里有再多的委屈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向他诉说和倾泻,可以无所拘束地大哭一场。 所以我不仅哭了,还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而闵长生也硬是忍着,一下下拍着我后背的手并没因此而影响节奏和轻重缓急。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情绪总算平复下来,开口低声道:“那天其实我也冲动了,我明知你不会那么糊涂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良久才平复过来,伸手轻触我挨过打的那边脸颊:“是不是很疼?” 我摇头:“已经不记得了,就是怕,很怕很怕。” 那是我生平从未经历过的恐慌,甚至胜过生珏儿时难产的那天。 闵长生轻叹一声:“你会不会后悔?倘若我不做皇帝,你就不必受这种委屈。” “那倒没有,”我低声说,“我其实很开心你能做皇帝。遇见你以前,我以为长兄就是这世上最聪明也最有才华的人。可他只是读书做官厉害,若是遇到和你一样的处境,怕是也做不到那么完美又平稳地打败那些人。所以现在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三皇子也好,王爷也好,庶人也好,皇帝也好,你始终都是你,我没那么矫情的。” 我真正怕的是,有一天你不再是你了。 闵长生揽住我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我能感觉到他几度想要开口但又放弃,也不知那些欲说还休的话会是怎样的。 但谢天谢地,他没有变。 过去的这十天里,我没再给华秋莹和太后面子,直接称病不出,谁来都不见。因为是我被掌掴而出丑,她们忙着看笑话,也就不计较什么失不失礼,倒是让我落了个清静专心带娃。而等闵长生上演这一出浪子回头的戏码后,风向开始发生变化。尤其是我阻拦闵长生放飞自我的事传出去后,之前一直站在华秋莹那边的清流老臣们居然也有人表示赞许,还夸我忠言直谏精神可嘉啥的。 这一点就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从选秀开始或者更早之前,闵长生就已经开始布局和演戏了。他不能拒绝选秀,否则臣子们更会认定我被专宠不利于朝堂平衡。而太后和华秋莹联手选定的八人兼具才貌出众和家世较低的特点,这样既可以分我的宠,又都牢牢在她们的掌控之内。 这就是闵长生之前留给我思考的问题。托那一巴掌的福,我还真给琢磨明白了。 所以闵长生直接玩了个大的,用了三个晚上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色所迷荒淫无度的昏君。这之后他羞辱宠妃、打压忠臣的行为更是将沉迷于情欲的灾难性后果以最直观的形式展现给大臣看。 然后他再见好就收,态度来个反转,且悔过态度谦卑真诚并采取实际行动来弥补,又能及时安抚众人之心稳住局面。如此一来,以后就再没有人会在选秀问题上做文章。太后和皇后本就有失职嫌疑,更不可能再发声,因此可谓一劳永逸。 但说实话,我对闵长生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不能苟同。他刚登基不久,之前也没什么根基,名誉和声望是最重要的,怎么能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给自己留下这样不光彩的污点呢? 如果是.......为了我,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想多了,你还没有那么重要。” 闵长生在我这赖了半天,也不知怎地就哄我答应了他留下来用膳。席间我忍不住道出疑问,这家伙就回了我这么一句。 没记错的话我还没松口原谅吧,大哥你这么快就现原形真的好吗? “虽然我自问比二哥和四弟要强些,但也毕竟不是神,只能凭着对形势的判断行事,然后赌对了而已。”闵长生给我挟了一筷子菜,淡淡地说,“毕竟我出头太晚,纵有些成就,也不会被那些倚老卖老的清流们放在眼里。他们居功自傲,对我又不熟悉,自然是憋着要挑挑毛病找存在感的。我何不满足一下他们呢?” “可你的名声怎么办?”我急道,“百年后人们在史书里读到这一段,不知要怎样编排呢!” 民闵长生笑笑:“所以啊,朕必须要做个有成君主才行,这样待后人议论时,污点就成了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 ......好吧。 “但满足他们有什么用呢?”我还不是很明白。 “其实能想到这一层,你已经比从前进步很多了。”他感叹道:“不过有些事,本来也不适合说得太明白。” “可我就是想知道。” 闵长生妥协了:“打个比方吧,爱妃回想一下在家的时候,岳丈更偏爱你哪一个兄弟?” 这题我会:“当然是小弟。父亲那么严肃的一个人,却肯让小弟骑在他身上玩,跟长兄就从没这样过。但小弟毕竟是老来子,这样也算正常吧?” “正常,但也有原因。”闵长生说,“舅兄天资聪颖绝伦,单凭自己就可以年纪轻轻高中状元,岳丈不需要为此出一点力。反观阿暄一直不喜读书,全要靠岳丈手把手教才能略有进益。在这个过程中,岳丈付出的心血和感情与之前自然不能相比。因此虽然两个都爱,但就是会不自觉偏疼阿暄,这与他们的年龄无关。” 这......还能这样? “所以你是说那些老臣也......” “怎么说呢,他们年岁已高,一个个眼看都快致仕了。”闵长生说,“越是到这个时候,他们心里就越恐慌,生怕会被新皇抛弃,便想通过各种方式找存在感。你以为他们真的有多尊敬华氏的祖父吗?不过是打着他的旗号拘束我而已。再加上岳丈是重臣,又给了他们防止外戚干政的借口来催我选秀。这样既全了他们诤臣的名声,又可以在打压你的同时抬高华氏,好巩固自己一派的地位和势力。” 我想起之前闵长生提醒过我的话。 “也就是说,皇后是有意提拔那些中选的秀女,然后再把她们变成自己人?” “她们的家世都一般,只能乖乖受华氏的掌控。当然,若没有想上爬的野心,也不会轻易成为别人的棋子。这里面......”闵长生面色有些凝重:“怕是也有太后的手笔。” “原来如此。” 父兄在家很少提朝堂上的事,就是谈也会避开我和母亲,没想到竟是如此波诡云谲,甚至和后宫都是息息相关的。 “所以整件事你父兄都未曾表态过,都在有意把表现的机会留给需要的人。反倒是你冒冒失失的,倒阴差阳错立了功,还衬托出华氏的不作为和有意纵容。从此之后,你的口碑和处境都会好上很多了。” “我可不是想要立功......”我低声嘀咕。 “我知道,”闵长生柔声道:“你是为了我。” 我的眼睛有些发酸。 闵长生从头到尾都想把我择出去,是我自己一头撞进了局里。为此他不得不打那一巴掌才能把戏圆回来,也算是间接帮我在朝臣心里刷了一波印象分。 他好像每一步都能算到,即使临时出现意外也能很冷静地圆回来,而事情也确实在朝着他布局的方向走。 幸亏我不是他的臣子,否则估计死一百回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可他也才二十三岁呀。 当皇子的那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闵长生深深地看着我,似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轻叹了一声:“父皇在世时最擅权谋心术,经他制衡之下,朝堂中无有不臣之心,上下一派祥和——然而最终他得到了什么呢?最爱的儿子和嫔妃意图谋反,不爱的妻子和儿子同样意欲篡位,甚至还与北境的胡人勾结。反倒是被他辜负了的大哥和他母妃从始至终都忠贞于他,可等他认识到这一点也已经晚了。” “他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只能巩固手中的权利,却对江山百姓无益,反平增了不少苦楚。” 闵长生将手覆在我掌上,手指慢慢合拢:“朕不想学他。朕坐在这个位子上,是要做出些事情来的。” 我点了点头,回握住他。 “臣妾相信陛下,一定能成为天下最贤明的君主。” =====1101 更新===== 二十七 那天闵长生留宿在了我这里,但我不许他碰,他也没有勉强。 不过他这一住,倒是给我壮了不少声势。第二天我盛装打扮去给华秋莹请安时,已经无人敢再向我投以挑衅的目光了。 纵然恃宠而骄非我所愿,也不得不承认只有这样才能得个清静。 华秋莹的表情管理做得很好,至少从她脸上我看不到任何异样的神色。她端坐在主位,柔声问我:“妹妹养病这么久,今日看来,脸色果然是好多了。” 我只微微低头:“多谢姐姐关心。” 华秋莹点了点头,转而去跟小嫔妃们闲话家常。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絮叨着生活琐事,一派妻妾和谐的景象,我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格格不入。 虽然不太在乎这个,但我还是不免想起小时候。那时陪着母亲应酬交际,和同龄女孩们相处的时候,也是经常会有类似的场景上演。 美丽的脸不是一定会遭到嫉恨,但当才华和脑子撑不起这副美貌时,受到轻视甚至鄙夷也没啥可说的。 当然同为贵女,谁都不会失了体面。大家只是在小聚时喜欢联联诗、行行令或者比拼一下点茶刺绣之类的技艺而已。 这些本就是我们从小该掌握的东西,学不会本就是我的错。 父母知道我不是成才的料,故而早早备好丰厚的嫁妆以图我日后的婆家能省事些。可作为家里最笨的一个孩子,跟兄弟姊妹都没什么共同语言,我怎么可能不懊恼? 其实我很羡慕小妹。她有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友,是慕容将军的女儿。两人时常会互赠一些可爱的小礼物,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于是我也试着讨好过那些聪明的贵女,送了她们不少的礼物。可等到我及笄礼后的小聚时,她们吃着我府里的点心,穿戴着我送的衣服首饰,继续用我听不懂的话吟诗猜谜打机锋。 若不是小妹偶然经过,听出她们是在借诗讽刺我绣花枕头草包一个,以后嫁不了知书达礼的好人家,我估计还会被蒙在鼓里,甚至聚会结束还要笑着送她们出门。 小妹那时才五岁,气得想直接掀桌子。若不是有我拼命拦着,日后京中淑女典范的名头怕是落不到她身上了。 自那之后我就开始摆烂,每天躲在闺房里跟丫头们吃喝玩乐混日子,再也不参与任何交际应酬,以至于到了今天我都没法完全适应因为要给皇后请安而不得不跟这些人共处的时间,哪怕只有小半个时辰。 毕竟家世高贵,又有父母疼爱、兄弟姐妹护着,所以我从不怨天尤人,只是在大部分时间里有点孤独,而且缺乏自信。所以即使父亲要把我许给一个完全陌生的、刚刚遭遇正妻羞辱沦为笑柄的男人做侧室,我也没心没肺上了花轿。 行册封礼的那日,闵长生带着我和华秋莹一起接受百官朝贺。下面黑压压随之叩拜的命妇里,有不少都是曾经瞧不起和讥讽过我的贵女。 回首当初,我倒是没什么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是觉得无比庆幸。 庆幸那个愿意牵着我手的人是闵长生。 虽然他嘴上总是嫌弃我到不行,讽刺起来比旁人还要直白许多,但给我的关心和照顾却都是实打实的。而且他并没有因我资质愚钝就图省事,随意将我宠成个美丽的废物,而是愿意拉着我一步步向前走。无论我有什么疑问他都不会不耐烦,而是细细讲解给我听。 他愿意看到我在进步,在一点点变得更好。 他只是不肯表现出来,但我怎会不知道?。 所以我也愿意和他同甘共苦,生儿育女。所以无论是被太后刁难还是不得不跟后宫这群人周旋,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好在宫里也有好人。自从庆善长公主跟珑儿琥儿在御花园玩过一次之后,便总是打着看孩子的名义来我这里聊天吃点心。 “以前只听说三哥的侧妃是个绝色,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心想宫里从不缺美人,能有多了不起。”闵长乐拈着一块白玉茯苓糕感慨,“谁知见了真人,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怪不得三哥那么宠你。若我是男子,定要和他争一争的。” 没人不喜欢被夸漂亮,所以我也就不提醒她今年才十五岁的事实。 也正因为才十五岁,所以闵长乐的性子直爽得很。再加上是这一辈唯一的女孩,自小受万千宠爱,她从来就不需要为了逢迎谁去说违心的话。 进宫前闵长生就跟我提过他这个妹妹,还说如果无聊了可以多找她玩。但这位长公主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刚册封完就换上便装,打着体察民情的名义出宫,去她胞兄寿王闵长白的封地玩了几个月才回来。 因此,她对没能吃到选秀风波的第一手瓜而深感遗憾:“之前就是觉得宫里闷才想出去走走,没想到反而错过了真正的精彩……贵妃姐姐别多心嗷,我说的不是三哥犯浑,单纯就是想看看华秋莹吃瘪罢了。” 我心里暗暗雀跃:她也不喜欢华秋莹?那我们可以做朋友! “长公主之前也认识她?” 我尽量问得含蓄。 “怎么不认识?”闵长乐一脸不屑,“贵妃姐姐不用这么客气,以后叫我名字就好。我也叫你曦姐姐,如何?” “当然好了。”我开心得很,她比我小妹大不了几岁,正是最惹人疼爱的年纪。 “其实不瞒你说,我跟华氏,多少算是有点旧怨。”闵长乐哼道,“若不是她,我大哥的腿也不会……” 这信息着实令我吃了一惊。之前只知道闵长白是因为腿疾而早早退出了储位之争,可这里面怎么还有华秋莹的事呢? “当然了,这事也不能全怪她。”闵长乐说到这里,无奈地轻叹一声:“那年父皇带着大哥、二哥和四哥去围猎。原本没有华氏的事儿,她却闹着也要跟去,还特意换了身男装,父皇一时心软,也就应了。谁知她就是个花架子,连马都不会骑还要逞强,乱扯缰绳惊了马,大哥就是为了救她腿才受伤的。” “其实伤得倒是不重,但郑贵妃,就是四哥的母妃却暗中买通太医换了药,这才害大哥变成残疾。”说到这里,闵长乐眼中闪过一丝恨意,“父皇偏帮郑贵妃,只将那太医处死,可大哥的腿却再也好不了了。” “我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知道罪不在华氏。我气的是她当时的反应!大哥救她是出于本能,事后也没要求什么。可她却以为大哥要挟恩图报逼她嫁给自己,就故意躲得远远的,连句好好感谢的话都没有,渐渐的连父皇也不重视大哥所作出的牺牲了......” “竟会如此?这也太......” 我一时间竟想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此刻感受。 “归根结底,也是大哥不受重视。”闵长乐说起前事时,脸上浮现出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感伤:“自从母妃失宠后,身为长子的大哥地位就越发尴尬,或许,借由这件事顺理成章放弃他正好合了父皇的心意也未可知。好在托三哥的福,大哥和大嫂如今在封地过得很幸福,上个月还新添了幼子,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好看极了。” 虽然早已知道闵长生将他大哥安排得很是妥当,但听闵长乐亲口提及,我还是跟着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又有新的疑问:“那华......皇后她之所以急着摆脱寿王,是不是因为已经有了心上人,所以才情急则乱?” “有肯定是有的,但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是哪一个。”闵长乐说着,眼中鄙夷更深:“她那时跟二哥和四哥最为亲近,明明总能见面却还要天天通信,矫情得很。不过大概男人都喜欢靠自己抢来的女人吧,会比较有成就感。就连三哥这样低调的人,不也是借他过世的母妃求情才向父皇求来赐婚的吗?” 啥? 这版本跟我从闵长生那听来的不一样啊! 见我懵住,闵长乐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曦姐姐你不要误会,这件事我也只是听说,做不得准的!” 我这人最怕有啥话藏着掖着,忙跟她说:“就因为怕误会,咱们还是把话说开更好一些,不然一直憋在心里,日后反生事端。” 闵长乐在确定了我说的是真心话后肉眼可见松了口气:“既然曦姐姐你这么大气,那我也一定知无不言! 二十八 闵长乐把她掌握的所有与华秋莹有关的事都告诉了我。 在她的讲述中,我渐渐拼凑出了华秋莹的成长轨迹:因为祖父的关系从小住在宫里,被一众天下身份最尊贵的少年所环绕,再加上自身才华也足够出众,又被先皇怜惜偏爱,其见识与心气自然不是世间普通女子所能相比。 抛开冷血和利己的一面,她简直活得像那种话本子里的女主角。 闵长青与闵长安作为众皇子中最优秀的两个,被她难以取舍倒也不算很难理解的事。但我没记错的话,在她嫁给闵长生之前,这两个太子之位的大热人选都已经娶妻了。 闵长乐猜这很可能是先皇的安排,毕竟这两个儿子都是他比较看重的,所以不想他们因为一个女子而生出罅隙、失了兄弟情分,便索性安排他们各自另娶。至于闵长生是什么情况她确实不是十分清楚,只是当时大家都这么传,她便也信了。 但我还是更信闵长生跟我说的版本。退一万步,就算他真要求娶华秋莹,也断不会利用他最珍视的亡母来博同情。 之前我还不明白先皇为什么要主动把华秋莹许配给他,如今结合闵长乐透露的信息,先皇大概率还是嫌她没有强大的母族背做支撑,无论许给哪个都是委屈了自己儿子,便干脆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一直处于隐身状态的闵长生。 而华秋莹在新婚当日甩脸子,怕也是信了闵长生主动求娶的流言,认为是他从中作梗,毁了自己姻缘。 所以流言会是谁传出的呢? 我和闵长乐对视了一眼,都默契地端起了茶杯,没有继续这个话头。我倒是无所谓,但无论闵长乐怎么吐槽,对自己的父皇始终是有感情的。如今看到他连儿女都算计得这么明明白白,心里怎么可能不起波澜? “其实……”闵长乐喝了口茶,到底还是没忍住:“父皇这个人吧,有心机深沉的一面,但也有别扭的一面。他虽然放弃了大哥,但这些年来对我们兄妹一直都是照顾的,直到大哥被诬陷谋逆之前也时不时遣人照看,嘘寒问暖的。他和母妃决裂多年,可母妃去后,每逢她的生辰忌辰,父皇都会去她房间待上几个时辰……” “而他与当今太后虽然没什么真实情分,但也一直礼敬有加。至于郑贵妃那就不用说了,是他老人家捧在心尖尖上的人。所以尽管这两个女人水火不容,父皇也是尽力在二哥和四哥中间平衡的。” 她这番话固然有为先皇开脱之意,但我听了却更觉心酸:“所以先皇费尽心思在这些人中搞平衡,却无所谓牺牲皇上和他的母妃。” 闵长乐面露尴尬:“啊呀,曦姐姐也别这么说,好歹现在不是苦尽甘来了吗?而且华氏敢那样糟践三哥也耗尽了父皇对她的疼爱之情,之后将你许给三哥不就是最大的补偿了吗?” 嗯,这话倒也对。 若华秋莹从一开始就安安分分做好闵长生的妻子,那他的人生肯定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但我也不会因此而感谢华秋莹,毕竟想想那些事就觉得很气。 再想到未来还要和她姐妹相称、假情假意相处一辈子,以及太后看起来身体还不错,起码再折腾我个十几二十年没啥问题,就更加心塞。 “说起来,三哥也是不容易。”闵长乐见转移话题有效,也跟着松了口气:“他打小身体不好,饮食起居都不和我们在一起,难免受到忽略。其实后来我读过他写的诗文,比二哥他们强多了。若是能一起接受名师指点......当然,他现在终究是坐上了那个位子,这些也就算不得遗憾了。” 我冲她笑笑,没再说什么,也不适合再说什么。或许人都是贪心的吧,明明闵长乐说得很对,但我就是禁不住去心疼闵长生独自一人在这后宫中成长的时光。 但换个角度想想,若他不那么低调,倒很有可能也和闵长白一样遭人算计,说不定都不仅是断条腿那么简单。 或许真的只能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来解释了。 总之,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只求能在贵妃的位子上舒舒服服混到死。至于皇后的位子我从来就没什么兴趣,华秋莹喜欢就让她坐吧,反正只要不出错,闵长生是绝不会废了她的。 但此时我和闵长乐都没想到,华秋莹不仅没出错,还在不久的将来立了个大功,彻底帮闵长生巩固了他的皇权地位。 =====1106 更新===== 二十九 宫变发生的这天,恰好是闵长生登基以来过的第一个生辰。 主谋是太后和她那被圈禁的好大儿闵长青。 说起来,明明被圈禁还能暗中搞事情这事闵长生也熟啊,怎么可能放任其他人沿用他的套路。然而太后和闵长青前半辈子的顺风顺水让他们忽略了这一点,以至于预期中的轰轰烈烈还没来得及开展就被悉数围剿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不在现场,而是和闵长乐与孩子们一起被安排好的暗卫护送到了皇城内的一间密室,一直安然无恙待到完全解决后才出去。 说来也巧,暗卫正是之前我生珏儿时遇到的那位,所以当他突然出现时我只是稍微吃惊,并没有被吓到。 上次没来得及仔细看,没想到他竟还年轻得很,只是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饶是如此,也能看出来他耳尖泛红。 闵长乐噗嗤一声笑出来:“小侍卫怎么不抬头,是贵妃娘娘太美了不敢看么?” 暗卫耳朵的红度立刻重了几分,有些手足无措道:“属……属下身份卑微,不敢忝视。” “无妨,”我只能解围:“说起来上次还多亏了你,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只效忠皇上一人。”他总算不再那么局促,“娘娘若要称呼,唤属下初五即可。” “既如此,初五,你便将你所知告知本宫,不要有遗漏。”我说,“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初五忙道:“皇上嘱咐过属下务必保证娘娘、长公主和皇子公主们的安全,事情解决之前不可踏出这里一步……” “这个你放心,本宫不会的。”我说,“我只想知道皇上的情况,他自己有没有人保护?事情能顺利解决吗?” 初五这才松了口气:“请娘娘和长公主放心,皇上对今日之事早有筹谋,一切应对均已安排妥当。” 按他的说法,早在即位之初闵长生就察觉到太后母子的异心,甚至连他们的每一步筹划都了如指掌,毕竟这都是他玩剩下的。 所以他之前遵先皇的意思留了他一命,还故意给人留下了靠捡漏才得到皇位的假象,就是为了麻痹狂妄自大的太后母子。他故意对太后礼敬有加,对圈禁中的闵长青从不为难,都只是在隐忍,以图在对方最松懈时一击制胜。 这话我信,因为这太是他的风格了。 想必他做皇子时示弱得太足够,以至于都已经当了皇帝,仍能令太后母子轻敌。 闵长乐听完忍不住轻叹一声,脸上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却也没说什么。 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她的心思。 之前听闵长生说,自从他母妃去世后,只有大哥闵长白对他多有照拂。在那时还年幼的闵长乐眼里,大概只把她三哥当成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同情着而已。如今形势反转过来,连个人安危都要紧系于对方,难免会有些心理落差。 保护我们的除了初五还有别人,个个看着身手都不错,将这个不算大的容身之处围得密不透风。我们在这里有惊无险地待了将近一天,才得到事情已经得到解决的消息。 即使理智上相信闵长生的智谋,但我做不到不为他的处境担心。毕竟是动刀动枪的事,而且各种形势瞬息万变,万一哪个环节出了意外怎么办? 可我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把这些情绪表现出来,只能暗中叮嘱初五一旦有事,一定第一时间把孩子们安全送到相府,至少无论发生了什么,我父亲是没人敢动的。 好在事情并没有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我没想到闵长生会亲自过来接我们。门打开的一刻,还是女儿们最先反应过来,一口一个父皇争先恐后朝他怀里扑去,又笑又抱,热闹极了。 闵长生身上的衣服十分平整,没有一丝褶皱,也不知是丝毫没受到宫变影响还是特意换过。但无论如何,人没事就一切都好。 于是当晚服侍他时,我很狗腿地主动敬茶。 闵长生眼中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哟,真是稀罕,朕何德何能敢劳动贵妃娘娘亲自奉茶?” “陛下此次平叛如此顺利,当然是大德大能啦。”我猛吹彩虹屁:“以前是臣妾恃宠而骄不懂事,总得有个改错的机会吧?而且我这次表现多好啊,说让我躲就乖乖躲起来,一点都没给您添乱。” 闵长生冷笑:“你有这么听话?那为什么还要把孩子们托付给初五?” 我窘道:“陛下怎么知道……” “初五是朕的暗卫,自然事无巨细都要禀报。”闵长生哼了一声。 “臣妾不是不相信您,只不过关心则乱。”我求情道:“看在珑儿她们的份上,您就别计较了。臣妾这杯茶端了半天,手都酸了!” 闵长生接过茶,一脸无奈:“没几句话的时间就酸了?朕真是惯坏了你。” “陛下今日生辰,虽然出了些波折,也要好好过完的。您好好喝完这杯茶,臣妾还有礼物相送呢!” 说完,我让青荷去取来早准备好的一个檀木匣子,闵长生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本装帧精美的书册。他饶有兴致地翻开,第一页上却是一个与包装亳不相称的歪歪扭扭的“寿”字。 “这是珑儿和琥儿一起写的,”我在一旁解说,“她俩还不太会握笔,是照着书上的样子学,画了好几次才勉强成型。臣妾想着以后每年陛下生辰都让她们写个新的。这册子足有一百页,等陛下一百二十三岁那年写满了,就换上本新的。” 闵长生忍不住失笑:“人生百年尚不可求,朕才没有那么贪心……不过看两个丫头的笔触,倒是颇有潜力,朕以后安排个名家好好教教她们。” 我忍不住开心:“陛下喜欢就好。” 谁料他紧接着话锋一转:“女儿的礼物朕收了,爱妃的呢?” 我愣住:“这个就是啊。” “这字有你的功劳?” “怎么没有?教她们写字、帮她们磨墨都是我啊,连书皮的花纹样式都是臣妾一张张亲自挑的!”我回答得理直气壮。 闵长生勾唇:“也罢,能想到这些也算爱妃尽心,就不强人所难了。” 说罢,他就过来动手动脚:“既如此,爱妃就在别的事上多补偿一下吧。” 一切都进行得顺理成章。 每次事后闵长生都喜欢让我伏在他怀里,用手指绕来绕去玩我的头发,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按理说气氛这么好,我不该煞风景。但天知道我那时怎么想的,居然脑抽地又问了句:“那姐姐送了陛下什么礼物?下回我好学着借鉴借鉴。” 闵长生的兴致果然顷刻间荡然无存,皱眉道:“这种时候提她干吗?” “我只是……”我不知该怎么解释,“姐姐学问那么好,送你的礼物肯定更贴心合意……” “岂止贴心合意,”闵长生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嘲讽:“还帮了朕一个大忙呢。若没有她,今日定不会解决的如此顺利。” 三十 据闵长生说,华秋莹一早就在与太后(现在应该叫废太后了)的相处中察觉到了对方的异动。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假意殷勤侍奉废太后并获得信任,终于搜集到了足够扳倒他们的证据,并赶在谋逆发生之前交给了闵长生。 如此一来,她算是立了大功。不仅得了许多封赏,皇后之位也坐得愈发稳固了。 我沉默半晌开口:“她竟真的如此厉害。” “所以我说过,要论心计,十个你也不是她的对手。”闵长生说,“布置筹谋、虚与委蛇,这样的角色倒适合她。” 虽然从他语气里听不出因为此事而对华秋莹比从前亲近,但我还是有些失落。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华秋莹可以从容不迫周旋于纷繁复杂的局面,但我却只能躲在闵长生羽翼的保护下,无法助他分毫。 “怎么了?”闵长生看出我的脸色不对。 “没什么,就是……”我轻叹一声,“我觉得我不如她。” 闵长生眉一挑:“哪里不如?” “人各有所长,我有胜她之处,自然也有不如的地方。”我有些别扭,不愿将心事说的太明白。 闵长生也没有再追问,只是看着我:“她愿意做这些,是因为喜欢。你不必倒果为因,只需好好想想自己喜欢的是什么。人生短短数十载,难道要耗费时间在不擅长的事物上?那才是虚度光阴。” “可是我喜欢的都是吃喝玩乐这类没出息的事,再就是跟孩子们一起玩……” “那就将吃喝玩乐做到极致,将养育儿女做到极致。”闵长生笑道:“你如今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又有诞育皇嗣之功,只要不奢靡过度或者越制逾矩,便只管放开了享受。” 事实证明,闵长生还真的说到做到了。 在搞定了宫变后,闵长生雷厉风行地做了几件事。 闵长青因为数次谋逆,即便先皇心软留下一命仍不知悔改,若再轻饶,则对不起祖宗先皇、江山社稷,赐鸩酒一杯。其母冯氏则废去太后封号、幽居京郊别苑,终身不得出。 闵长生的生母秦氏被追封为孝惠皇太后,抬入帝陵与先帝合葬。 通过这次平息叛乱,闵长生趁势将闵长青在朝中的余党一举铲除,连同京城防务也来了次大换血,统统安排成自己的人。从此后无论皇宫还是京城都牢牢掌握在了他手里,再无半点外力渗透。 在嘉奖皇后功劳的同时顺带补上之前八位秀女的册封礼,接着将她们安排至凤仪宫旁边的陇萃宫、钟宁宫和启秀宫居住。这也就意味着将我与她们所有人都被隔开了,东西两侧,泾渭分明。而且闵长生还亲自部署了东西宫隔断处的侍卫,并以我生育皇子后身体虚弱、需要调养为由不准地位嫔妃们来我这里打扰,所以我与后宫其他人见面就只剩下每日早晨请安这点时间了。 但他又怕我闷,所以除了闵长乐,他还特别恩准我的母亲、长嫂和小妹出入宫廷的自由,好与我时时见面陪伴。再加上有三个孩子陪伴,我的日常生活丰富多彩得很,丝毫不会因为与其他嫔妃相隔离而显得冷清。 虽然如此,闵长生还是很注意平衡,对华秋莹该有的赏赐分毫不少,态度也是越发敬重,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她那里看看,还把后宫大小事务、嫔妃们的衣食住行都交给她安排,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来。 对我来说这样的安排自然是完美的,每天除了点个卯就舒舒服服过自己的小日子。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几个新来的嫔妃终于开始蠢蠢欲动、不安分起来。 有闵长生明目张胆的偏爱在前,她们自然不敢打我的主意;而华秋莹贵为皇后,也不是她们可以挑衅的。所以这八个人之间基本就是内斗,并天然分成了两派。 被闵长生“宠幸”过的四个人自然是一派,但经历了那次风波后,这四个人都谨小慎微,恨不能夹起尾巴做人,从不生事。可另外四个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她们连闵长生的衣角都没碰过,却过着很显然要被遗忘一辈子的生活,心里的怨气便越积越深,也越看另外四个不顺眼,日常摩擦便少不了了。 到后来甚至发展到在给皇后请安时都要斗嘴,且话说得越来越难听,非要蹦跶得华秋莹发怒弹压才算罢。我是无所谓的,反正管束她们的责任又不在我,乐得优雅吃瓜呢。 华秋莹对此显然颇为不满,但也拿我没办法。闵长生像是要刻意加深我们之间的隔阂一般,还特别将我的日常饮食用度都单拎出来找专人安排,基本与她们都毫无瓜葛了。可是这些规格又从没超出过贵妃应有的位份,所以即使有人不满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当然,这些并不包括闵长生给我的特殊赏赐。 绫罗绸缎、珠宝美食这些自不必说,一日他还从民间特意寻到一位著名的擅绘美人的画师进宫来为我画像。由于当时正值六月,他还特意赏赐了我一身清致淡雅的裙装,让我在御花园的荷塘中泛舟,让那画师将此番美景记录下来。 据说那画师脾气古怪,起初听说是给最受圣上宠爱的梁贵妃作画还有些不屑,推辞了几番后才肯进宫。谁知见面时他只看了我一眼就呆立当场,半晌反应过来后便像换了个人般严肃起来,一言不发就铺开了画纸。 我对这些倒是没啥感觉,真正感动到我的是画成后,闵长生还亲自在旁边题了一首诗。虽然通篇都是在赞美景色,但好歹也是写给我的呀! 生珏儿最艰难的时候我求过他送我诗,没想到他还记得。 而惊喜还不止于此。在对这幅成品大加赞赏后,闵长生干脆要求画师在宫中住上个一年半载,将我与四时景物都一一描绘一番,凑成个十二花神图才好。而画师也一改之前的清高,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我自然也是乐意的,谁不愿自己最美好的年华被妥善记录下来呢? 等再度被查出有孕,正是寒梅初绽的季节。 =====1114 更新===== 三十一 因为是当上贵妃后第一次怀孕,闵长生还是相当重视的,干脆留母亲和小妹在宫里住了下来,还特准小妹随闵长乐一起跟着太傅读书,连御书房都可以随意出入。这下算是投了小妹的脾气,每天直到快入夜才意犹未尽地赶回我宫里。 所以我每天都是与母亲相处时间最长,也免不了要在没有外人时受她唠叨。 “上次你乳母带的药,为什么不用?”她有些嗔怪地看着我:“生珏儿时情况特殊,倒还罢了。如今你已是贵妃,风头又盛,怎么就不收敛些?” 药? 我这才想起那次乳母确实奉母命拿给我一瓶有避孕效果的药粉,但之后因为我不想用就随手搁到一边。后来王府被查抄,许多东西丢失,这玩意就更不知道哪儿去了。 我心虚地没有说话。 母亲重重叹了口气:“罢了,如今已然怀上,自然要好好保养,平安生下来。只是这个孩子一旦落地,无论是男是女,娘娘以后都没有回头路了。” 这口风听着实在吓人,我忍不住问:“什么意思啊?” “娘娘先于皇后生下皇子,对她已然构成了威胁。”母亲严肃地说,“现在皇上固然疼爱珏儿,可日后一旦有了嫡子,你和皇后之间就注定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可我从没想过要珏儿去争什么,”我说,“我只希望他一生平安顺遂。” “他是皇上的长子,即便不争,别人也会盯着他。”母亲叹了口气:“你还年轻,从小又没经历过这些阴私争斗,自然想不到这么长远。但皇上护你护得再好,始终要分心思在国事上。如今后宫里的局势已然明晰,你与皇后是注定不可能和平共处了,顶多表面做做样子。所以你不可再如从前那般软弱,任人取笑欺辱。” 我心头微微一动,看来母亲并非不清楚我在贵女中受到轻视排挤的事,她之所以不点破,是想看看我有没有能力应付,结果却令她失望,所以如今才更替我担忧。 “可女儿实在是不会争斗,”我有些沮丧,“我能做到的最多就是离她们远远的,别的就再也不能了。” 母亲瞪了我一眼:“谁要你去做别的了?你是你父亲的女儿,行事必须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否则岂不辱没了我梁家门楣?” 我松了口气:“那自然不会。” “从选秀起,我和你父亲就留心过那几个中选的低位嫔妃,她们无一例外都是小门小户出身,而且一进宫就投奔了皇后,显然都是事先被精心安排好的。” 我点头:“这点女儿也注意到了。” “废太后倒台,她们几个却无一受到牵连,说明皇后有能力保她们,也说明皇后看似家世没落,但在朝中也是有势力的。这样的女人无论头脑还是野心都不可小觑,若是正面对上,十个你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话说的,咋跟闵长生一模一样呢? 我不由得有些泄气。 “所以你不要与她比智慧谋略,那样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还会招皇上厌恶。”母亲耐心给我解释道,“你要扬长避短,发挥自己的优势,而且是那种无论皇后怎么努力都替代不了的优势。” “可女儿能有什么优势呢?”我沮丧地问。 我有家世,但再高能高得过天家?我有美貌,但那随着岁月流逝只会不断贬值;我会生孩子,可只要闵长生想给,后宫任何人都可以有这个机会。 剩下的,就是闵长生明目张胆的偏爱和盛宠。可只要有朝一日他想收回,我就什么都没了。 母亲看着我,眼中满是心疼与慈爱:“妞儿,你是真心爱慕皇上吗?” 我被问得一愣,随即脸腾一下红了:“母亲......” 这叫人怎么回答呀。 “其实为娘也不必问,皇上登基前遭圈禁时,人人都觉得他没指望了,你却想都没想就回去陪他。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你的心意了。”母亲叹道,“正因为没经历过人生险恶,所以你的心地一直纯良,待所有人都真诚和善,这是后宫里旁人都比不上你的地方。为娘相信皇上看重你的除了美貌,更有这一分真心。” “所以你千万不要去学那些旁门左道的争宠手段,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害人之心亦绝不可有。以后只需保护好自己和孩子,继续以真心待皇上就好。他是个有仁义之心又极为清醒的君主,即便以后心里添了别人,也不会将你丢下不管。而相府永远是你的家和后盾,你父亲和哥哥在朝中亦会谨言慎行,绝不仗势张扬、拖累于你。以后娘娘只需安稳待在后宫,有事不要憋在心里,随时和家里说,切莫着了别人的道儿。” 我忍不住眼眶发酸:“你们......都对我这么好,可我却一点用都没有,什么忙都帮不上......” “胡说,”母亲嗔道,“你服侍皇上,诞育皇嗣,给家族添了多大的荣耀,怎能说自己没用?” “可是......” “娘娘还在孕期,切莫思虑过重。”母亲劝我,“不要想着靠恩宠去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切保持本心就好。” 我含泪答应下来。 住过几日后,母亲便以还有家事需要照顾为由请辞,坚持要回家去。闵长生挽留无果,也只能恩准,只在她们临行前特意将御书房中小妹爱读的那套史书送给了她。 当时我们都没想到几年后小妹成为大宣朝第一位女史官,正是以此为契机。 我心里固然不舍得她们回去的那么早,但也明白母亲是不希望我因此担上恃宠而骄的名声。而且一来胎气已经稳固,二来父亲和小弟也不能长时间没人照顾,也只得如此了。 送走她们后,我回到房中,心中仍是怅然。 三十二 因为要与大臣们商议军机要事,闵长生直到傍晚才过来陪我。 而他进屋时,太医刚好给我请完平安脉。 “贵妃这胎如何?” “恭喜皇上,恭喜贵妃。”太医含笑行礼:“娘娘这次是双胎,从脉象来看,两个胎儿都很健康!” 闵长生脸上却并没什么喜色,反而皱眉问:“又是双胎?” 太医觉察到他的神色不对,也敛了笑意,恭声道:“是。” “那分娩时可会顺利?” “现在为时尚早,微臣不敢断言。但娘娘一向身体康健,且之前生公主们时也无甚大碍。只要调养得当,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闵长生点了点头,眉头却并没就此舒展。我见那太医额角隐约有冷汗冒出,忙道:“双胎是好事,臣妾欢喜得很,不如替陛下打赏孙太医一回?” 闵长生允了,太医才松了口气跪下谢恩,起身离去。 我见四周无人,忍不住问他:“陛下是不是不开心?” 闵长生看了我一眼:“傻瓜,你有孕我怎会不开心。” “但臣妾看不出来,”我将自己挪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袖子撒娇:“臣妾只看到陛下一听说是双胎就愁眉苦脸,总不会是偌大的皇宫,多两个孩子就养不起了?” 他难得被我逗笑一回:“胡说。” 接着,他低低叹息了一声,将我揽在怀中,手不断轻抚着我的头发。 我依偎着他,分明感觉那近在咫尺的心跳似乎失了稳重,也乱了方寸。 联想到他刚刚问太医的话,我忍不住问:“陛下是不是担心我生产不顺利?” “但凡生产,哪有一定顺利的?”闵长生鲜见地自责道,“是朕不好,不该让你这两胎相距太近,连身子都没养好,怎禁得住再一口气生两个?” 看来是生珏儿那次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我赶忙安慰:“臣妾母亲不也是接连两次都是双胎,照样好好的,陛下不必担心。” “她是她,你是你。更何况岳母是隔了十年才生第二胎,跟你如何比得?” “陛下要对臣妾有信心啊,更何况孩子来了就是缘分,哪有早晚之说?上次是我受了惊吓,再加上条件简陋才有几分凶险。如今你将我护得这样好,每天又有这么多人伺候,不会有问题的。” 提起那次经历,闵长生眼中掠过一丝恨意:“那次若不是四弟在府中设下机关,想在烟花会的声音遮掩下直接炸死朕,也不会惊得你提前生产。更可恨的是二哥在得知消息后不仅没打算伸援手,反而买通了该给你接生的太医和产婆,不让他们及时过来,想硬生生拖死你们母子......所以扳倒他们两个我从未后悔,要恨只恨手段不能再凌厉一些。” 我心里一惊。虽然早知那天的事有许多蹊跷之处,但闵长生自己不提,我也就没问。谁能想到这背后的隐情居然如此可怕。 怪不得进宫后我再没见过那个太医,也怪不得闵长生出事后第一时间就是想与我切割关系。夺嫡之争,牵连的不可能只有当事人而已。他希望能用这种办法保我周全,我却傻乎乎地主动往火坑里跳。 但我不觉得我傻,更不觉得那是火坑。 “所以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臣妾经历了那样的凶险依然能把珏儿平安生下来,更何况现在还有陛下护着呢。” 那个叫初五的小暗卫就是证明,而且我敢肯定他安排在我身边的暗卫不止这一个。 “朕倒也没有多担心你,”闵长生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言不由衷的死相:“只是自打成婚,你这肚子就没怎么空过,动不动就几个月碰不得,有些心烦罢了。” “陛下这么说是故意的吧?”我一下识破了他的诡计,“先是用话来激臣妾,等臣妾一气之下说出‘既如此,陛下干脆去别人那里消遣便不用心烦了’之类的话,就可以顺势去宠幸别人了,是不是?陛下打得一手好算盘,可臣妾才不上这个当呢。” “都说怀孕能让聪明人变笨,爱妃倒是反过来了,还伶牙俐齿的。”闵长生失笑,伸手掐了掐我的脸:“只是朕若真要宠幸别人,还需征得你同意?” ......也对吼。 我顿时泄了气,不再吭声。 闵长生见我如此,倒并未如往日一般幸灾乐祸,仿佛还有些无措,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将我揽得更紧,然后凑过来吻了吻我的唇角。 “既然是双生,这两个孩子便叫瑾儿和瑜儿吧,男女皆可用。” 他貌似在转移话题。 坦白说,这俩名字挺好,但相比之前,总让我觉得有些敷衍。 不过也能理解,又不是第一次当爹,热情总是会消耗的。 “陛下今晚要留下吗?”我问,“不如臣妾让乳母把孩子们都抱过来,不然一会儿都困了。” “好啊,”闵长生欣然同意,“正好朕最近忙,也有阵子没见他们了。” 我连忙吩咐下去,不多时,三个孩子便被青荷领了进来。 珑儿和琥儿自不必说,一见到她们父皇就喜笑颜开,开心得不得了。她俩如今四岁,正是孩童最天真活泼的时候,再加上生得粉雕玉琢,无论何时都是闵长生的心头宝。 珏儿则因为是长子的缘故,再加上是闵长生亲手接生,感情自然更有不同。小家伙将满周岁,模样已经长开了,虽然大体轮廓仍是像极了父亲,但眉眼也有些我的影子,也算是没让我白参与制造过程一场。 这孩子性子也极好,几乎很少哭闹。两个姐姐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逗他玩。珑儿还好,仅限于抱抱亲亲和讲故事;琥儿就没那么老实了,最爱干的事就是趁大人不注意掐他的屁股,被发现了还一脸无辜:“都是因为弟弟长得太可爱了,可爱得让人想再多揍几下!” 而这次在得知我有孕后,俩丫头的反应则出奇的一致:“母妃有了新的孩子,弟弟是不是就可以留给我们玩了?” 唉,我这是都生了些什么卧龙凤雏。 =====1121 更新===== 三十三 自被诊出是双胎后,我的日子简直舒适到起飞。 安全方面自不必说,毕竟我的衣食住行与其他嫔妃都是分开的,而且都要经过闵长生层层把关。此外他还免了我每日去皇后那里请安,并严令禁止任何嫔妃来我宫里串门,哪怕送个礼物都要让至少三个太医查验过才肯放行。 不得不说,在给我拉仇恨这件事上,闵长生干得那叫一个漂亮。 前几个月我不方便服侍,他也从来不去睡别人,只在初一十五时去华秋莹那里坐坐,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处理朝政上。之前未承宠的嫔妃起初以为自己有了希望,每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翘首以盼,愣是连闵长生一根头发丝都没盼来过。 前朝的郑贵妃一入宫就是椒房之宠,除了最后作死撺掇儿子造反,这一生可以说是烈火烹油,荣宠至极。但即便如此,也没挡住先皇接着和别的嫔妃生孩子。 所以现在这种皇上独宠一人而置整个后宫于不顾的行为一定会有言官上谏的。可是我心虚地一直等,却始终没等到自己被大臣和百姓将我打成误国妖妃、指责唾骂的消息传来。 闵长乐一边翻看画师之前给我画好的一套十二花神图一边说:“曦姐姐想多了,现在谁还敢跟三哥提这事啊!” 她指的是闵长生之前下罪己诏那茬,我都快忘了。 “言官们注重清誉,除非迟迟没有皇嗣,很少会置喙宫闱私事。”她脸上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神情,“可三哥已经有儿子了,再加上你肚子里这两个,完全能堵他们的嘴。至于华氏,她之前那样对三哥,三哥就是一辈子不碰她也没人敢说什么的。” “再说,你在宫里一向老老实实从不作妖,三哥也没有为你而荒废朝政,那些人得闲成什么样才来指手画脚?” “可其他嫔妃们母家也都是有来头的,虽说官职不高,皇上这样冷落她们,会不会……” “他们敢!”闵长乐一脸不屑:“是他们自己贪图权势把人送进宫来,有什么后果都得自己担着。而且三哥又不曾苛待过她们,每日都锦衣玉食好吃好喝供着,他们不感念皇家天恩,还敢心生怨恨?” 嗯,倒是也有道理。 可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之前选秀的时候没怎么在意,现在却总能想起那几个比较出类拔萃的。不管当初她们是不是被家里逼着学习各种才艺,究竟也是很出色的女孩,更何况还那么年轻。要让我眼睁睁看着她们就这样日复一日在深宫中枯萎,多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别误会,我可不是圣母心发作想让闵长生去雨露均沾。只是……怎么说呢,深宫不该成为牢笼,她们的才艺也不该仅仅局限于讨帝王欢心,而应该发挥出应有的价值。 但到底该怎么做,我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更何况母亲曾叮嘱过我防人之心不可无,在没确定她们对我有没有敌意和恶意之前,这些念头是万万不能显露的。 “曦姐姐,”闵长乐开口,让我回过神来:“为什么你穿这件衣服这么好看,我却不行呢?明明我拜托尚衣局做的同样的款式,可穿在身上就是别扭!” 我凑过去,看见她指的是那幅配着海棠的图。画中的我身着一件妃色的缂丝长裙,并没有刻意遮掩孕肚,呈现出的效果竟也不错。 我转过头仔细打量着她:“你定制的可是相同的花色?” 闵长乐摇头:“我肤色没有你白,所以改了翠绿的。” “正是呢,若是翠绿,这个领口的样式便不合适了,显得太拘谨。”我找了纸笔描给她看:“像这样稍微放开一些,这里加个褶皱,便显得活泼了。” “真的!”她眼睛一亮:“明明只是稍微动了点,差别怎么这么大!” “你若喜欢,可以将衣服送回尚衣局,让他们照这个样式改,不费什么功夫的。”我说,“我的衣服太多,每件又穿不了几次,所以经常会拿旧的交给他们改样式,跟新的不差什么,又有趣又不破费。不止衣裳,首饰也是如此,否则总保持一个样儿,岂不是太无趣了?” “怪不得!”闵长乐恍然大悟:“难怪看你的衣裳首饰常穿常新,又不落俗,我之前竟从未在意过这些!” “不过是吃穿享乐的闲趣而已,也不用费脑子,上不得大雅之堂。”我不以为意。 未出嫁前我就总爱这么干,连母亲的旧衣也穿出了新意,却被那群贵女嘲笑小家子气,一点儿不像高门出身。 但我确实只是觉得那么好的料子,穿个三五回就搁在那里变旧发霉实在是一种罪过。 “才不是呢,会打扮自己怎么就不是能耐了?”闵长乐不服,接着又轻声叹息:“只可惜了这么精美的一套图,也只能藏在珍宝阁中落灰。否则若是能让天下人都一睹曦姐姐是怎样的绝代佳人,只怕也没人敢说什么闲话了。” “谁说朕要将贵妃的画像藏起来了?” 闵长生的声音先人一步进了屋内,我和闵长乐都是一惊,还未来得及行礼,闵长生就扶住了我,转头对他妹妹说了句免礼。 闵长乐悄悄撇了撇嘴,样子可爱极了。 “朕原本就打算将这套图刊印成册,发行到民间的。”闵长生说,“只不过近些日子太忙了,还未来得及办。” 啥玩意儿?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闵长生居然要公开我的画像? 这可是历朝历代从未有过之事,大宣固然风气开放,但还没开放到这种地步啊。 闵长生只是淡淡地说:“明珠不该蒙尘。” 似乎是受不了狗粮的滋味,闵长乐有意给他添堵:“皇兄此言有理,既如此,皇后及众嫔妃也不该被忽略,何不请那画师作一幅群芳夜宴图,流传后世呢?” 闵长生看了她一眼:“贵妃身子还重着,皇妹是不是叨扰太久了?” 我刚要开口,闵长乐立刻过来拉住我的袖子:“才不久呢,曦姐姐最喜欢我陪她了,对不对嘛?” 怕了怕了,我最受不得小妹妹撒娇,便想要求情。谁知闵长生不紧不慢先我一步开口:“今晚的宫宴,慕容将军会带着儿子一起出席。原本想着叫你去的,既然皇妹与贵妃难舍难分,那便留在这里吧。” 听完这话,闵长乐身子顿时一僵,脸也涨得通红,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咦,小丫头有情况啊。 不管怎么样,我得先替她解围:“其实臣妾今日身上有些倦怠,原想午后好好睡上一觉的,还没来得及与长公主说,还是不要把她拘在这里了。” 身边的闵长乐明显松了口气,闵长生眼中则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待闵长乐离开后,我迫不及待问:“看长乐的样子,莫不是对慕容将军的公子......” 闵长生叹了口气:“她幼年时不小心坠马,幸为慕容成长子所救,从此就存了心事。” 因为小妹的缘故,我对慕容家的成员倒也有所了解:“可臣妾记得,慕容将军家的大公子今年已经十八岁,不仅已经开始议亲,还要随其父去边关戍守。” “是啊,”闵长生道,“于国,慕容春是不可多得的良将苗子,值得大力栽培;于长乐,他却注定不会是个好驸马,这门亲事是做不得的。” 想起刚刚闵长乐的雀跃,我心底有些不忍,却不能不承认闵长生是对的。 “那陛下还要长乐出席宫宴?” “慕容成有三个儿子,朕可没说他带的是哪个。”闵长生狡猾地眨了眨眼。 我恍然大悟。 这家伙还真的从没变过,一直是那么坏。 三十四 这次怀孕,闵长生变得很谨慎,即使到了安全的月份也不来碰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前殿批奏折。 偶尔想要放松精神的时候,他会约我去御花园散步,美其名曰多晒太阳有利于母子健康。 如果换成前两次,我大概会很开心他给我留份清静。但这次不知为何,随着肚子越来越大,我心中那股比较难以言说的冲动却越发强烈,几乎到了晚上他不来陪着就睡不踏实的程度。 这让我很苦恼。 之前在这种事上向来都是闵长生主动的,我即使心里再喜欢也要表现得矜持些,顶多是无论他想怎样都乖乖配合而已。 但这次闵长生难得开始收敛,我却又适应不了。而且并不是惧怕会因为他借此机会去找别人而失宠,就是单纯地贪恋那种和他情热缠绵的感觉。 这种需求越到晚期越是强烈。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直愣愣地跟闵长生说陛下您怎么还不来睡我,那可真是丢死人了。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心里总惦记这事,不仅白天吃不好饭,连晚上睡觉也总会被各种不可描述的梦所侵扰。偏偏两个小混蛋也不肯安生,经常在肚子里摩拳擦掌切磋武艺,硬是给我搞出来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连脂粉都盖不住的那种。 眼看快到九个月了,我的脸反而比孕初期还尖。 等这副德性被闵长生撞见后,他罕有地对我的宫人们发了脾气:“才几日不见,贵妃竟瘦得脱了相,你们是怎么服侍的!” 此时的闵长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文雅羸弱的小透明王爷,即使脾气依旧温和也很少说重话,都自带天子威严。 我承认,我居然有点被他帅到了。 但眼看着青荷进宝他们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我又必须替他们求情:“不关他们的事,是臣妾自己最近食欲不振,又没好好休息。” “怀着孩子都会这样,这些人又不是没伺候过。”闵长生依旧沉着脸,“这些人看朕不在就敢疏忽轻慢,现在如此,以后还得了?” “真的不怪他们!”我急道,“陛下若真罚了他们,臣妾心里怎么过意的去?就当为了孩子积福,暂且放过这一回吧,臣妾保证会好生保养,再不让陛下担心了。” 好说歹说,闵长生的态度才有所松动,但还是罚了他们每人一个月的月例以示惩戒。 我松了口气,钱终究是小事,以后找个机会给他们赏回来也就是了。 原本闵长生是打算看看我就走的,如今见我如此,便改了主意留下了陪我一起用饭。 效果当然是立竿见影,我本就过了害喜期,如今有他陪着,当场就比平时多干了一碗大米饭。 吃饭的间隙我也在偷偷打量他。之前还不觉得,其实几年下来,闵长生的样子早已和当初娶我时有很大不同了。 倒不是说他五官突然变英俊,而是经历了这几年的浮沉和历练,这个男人的神色更为坚毅,蓄须之后更是添了不少威严。原本他的身姿气度就已属不凡,如今又更增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更何况他的才智和权谋亦是举世无双。 我突然意识到,现在的他即使不靠帝王身份的加成,也依然能凭自身魅力征服不限于后宫里的无数女子。而且随着年纪和成就的增长,这份吸引力也只会越来越强大。 而这样的一个人,偏偏又对我这么好...... 我心底泛起甜意,同时也唤起了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躁动感。 不行,今晚非把他留下不可。 “爱妃胃口倒是不错。”闵长生突然开口。 我立刻道:“自然是因为皇上来了,心情也好了呗。” 闵长生微哂,“难不成你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都是对朕不来看你而心怀有怨?” “皇上这话说的也太重了,”我委屈不已,“首先臣妾并没有糟蹋自己,再着,您连日不来,臣妾心里怎么可能不思念?但纵然如此,臣妾也知道您是有正事要处理,再不懂事也不可能心怀怨恨啊。” “好啦,不过是随口说笑,怎么还上心了?”闵长生拍了拍我的手,给我夹了一筷子清炒玉兰片:“难得胃口好,能吃就多吃点,只不要太油腻了。” 我突然特别想做作地冲他娇滴滴来一句“臣妾要皇上喂嘛”,看看他是什么反应。好在理智最终占了上风,我老老实实地吃了菜,却已经尝不出是什么滋味。 “陛下,”我终究没忍住开了口,“您今晚还要去前殿批奏折吗?” 闵长生看着我:“怎么,爱妃舍不得朕?” 我诚实地点头:“是。” 像是没料到我会承认得这么直接,闵长生顿了一下才开口:“难得爱妃主动相留,朕自然没有冷落你的道理。” 我心里刚一喜,却听他又继续道:“但你现在身子不便,朕暂且歇在外榻上吧。” “这怎么行!”我气坏了,之前两次也没见他这么回避啊,“陛下龙体贵重,若真要如此,还不如让臣妾睡榻上!” 闵长生脸色却有些为难。 我心里一沉,他不会是真的嫌弃我了吧? 正在气氛尴尬时,外面的小太监忽然慌慌张张闯了进来。闵长生刚想训斥,却听他道:“不好了皇上,皇后娘娘出事了!” 我和闵长生都是一惊:“怎么了?” “刚刚皇后娘娘用了晚膳后突感不适,还吐了血。有人逮到是何才人宫里的宫女投毒,已经把人抓住审问。太医已经前往凤仪宫为皇后娘娘诊治,但暂时还没脱离危险......” 怎么会出这种事?那个何才人又是谁,谁给她的这么大的胆子? “朕现在就过去。”闵长生说完,回头冲我道:“那边事态紧急,朕......” “事关生死,陛下还是快去吧。”我连忙吩咐进宝给他多披件衣服,省得路上着凉:“臣妾若不是身子不方便,也定是要跟着去看看的。” “此事与你无关,好生养胎。”闵长生嘱咐过后,便跟着报信的小太监朝华秋莹的宫里去了。 我站在门口遥送,果然看见外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往来人声亦不绝于耳,是真的出了大事。 希望华秋莹别真的出事才好,纵我与她不合,到底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我还是不想看见认识的人就这样死于非命。 而且我潜意识里总觉得,像她这样的人物,应该不会下场的如此草率。 扶着青荷的手转身回去,谁料还没进房门,一股热流却毫无预兆地从身体里涌出。 生过两次孩子的经验告诉我,这是要破水了。 我稳了稳心神,让青荷继续扶我回床上躺好,进宝则早已一路小跑去请太医和稳婆。谁知等了半天,进宝却哭丧着脸回来,说太医院里只剩下两位资历不深、毫无接生经验的新手,剩下的都被叫去给皇后救命了。 青荷气得直跺脚:“那你直接去求皇上啊,跟娘娘说这些添堵做什么?” 进宝欲言又止,我却看出些端倪:“算了,现在的皇上怕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皇后中毒涉及宫闱秘闻,凤仪宫现在一定是严密封锁的状态。 想起刚刚闵长生犹豫为难的眼神,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悲壮。 现在离我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太医和稳婆临时出状况也正常,我不可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带头慌乱,只能强作镇定对进宝说:“不管太医院还剩下谁,把他们统统给本宫叫来。若这两个孩子是争气的,必然会自己平安降生。” 就这样,阖宫上下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了起来,那两个年轻太医也诚惶诚恐地被请了过来。 “二位放心,今夜情况特殊,便是真有什么情况,也不会牵涉到你们的身家性命。”我提前跟他们做了保证:“但只要这两个孩子能平安降生,本宫也绝不会亏待你们。” 那两个人这才镇定了不少。 阵痛于窗外天色微明之际变得强烈了起来。 我冲他们点了点头:“开始吧。” =====1126 更新===== 三十五 还好,老天爷再次厚待了我,让我平安产下一对双生子,没有像生珏儿时那样受罪。 只是到底没有生头胎时那么年轻强壮了,这一次产程虽顺,但耗费的时间和力气却也不少,以至于我连看孩子一眼的精神都没有,直接就倒头睡着了。 等眼睛睁开,窗外阳光正好。 青荷在旁边一脸欣喜:“娘娘醒了,快端参汤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确实口干得厉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便顺从地喝了几口,这才有点缓过神来:“孩子呢?” “刚喂完奶,被抱下去休息了。”青荷说,“娘娘养身子要紧,等好些了再去看两位小皇子吧。虽然有些早产,但他们都健康得很呢,不必担心的。” 我点了点头:“两位太医都赏过了?” “奴婢已经打点妥当了,娘娘放心。” 说到太医,我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皇后怎么样了?” 青荷脸色有几分不好:“救是救过来了,但人还没醒,需得再多观察才行。” 我松了口气:“这些都无所谓,人没事就好。” 其实我也有点私心的,不希望两个儿子的生日恰好赶上皇后忌辰那么晦气。 外面响起脚步,不一会儿就看见闵长乐急匆匆来到我的床前,甚至都没有梳妆,明显是还在熟睡中就被突然叫醒急匆匆赶来的样子。 “都怪我,刚刚竟睡着了,原本还想守着你醒过来的。”闵长乐自责地嘀咕:“不过我替曦姐姐看过小侄儿们,生得好看极了!” “小姑娘家,守这个干什么。”我笑笑,“还不如直接封个大红包实在。” “瞧你说的,本公主还吝啬这个?”闵长乐不满地嘟起嘴,但紧接着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曦姐姐,你不要怪三哥,他其实来过了,只不过那时你睡得沉,他怕吵醒你才没声张,在这守了好久呢!若不是之后传来黄河水患的消息,他才不会走呢。” “国事要紧,我怎么会怪他呢。”我只觉得浑身都乏得很,肚子也饿得厉害。 青荷早已准备好热乎乎的粥和新鲜的煮鸡蛋,吃完后我精神好了不少,便陪闵长乐聊起天来。 我很好奇那个何才人毒害华秋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显然也很有八卦欲,迫不及待跟我分享起已经掌握的情况。 何才人自入宫后便未承宠。原本入选后她志得意满,认为自己已经飞上枝头。谁知闵长生连那几日的荒唐都没她的份,之后更是把整个后宫都丢过不提,这便让她的心态开始失衡,连同另几个未承宠的小嫔妃开始跟侍过寝的四人各种明里暗里对着干,生出不少事端。 华秋莹身为皇后,自然不可能不管,故罚过她几次。后来黄河水患,何才人的父亲身为当地官员,虽然品阶不高,却贪了不少赈济款,被闵长生派去的钦差查出后当场下狱。或许是受了这样的刺激,先前一直压在心里的仇恨被格外放大,最终促使她做下此等恶行。 当然,起先何才人是咬死不认的,罪名都让她的宫女背了。但闵长生却不肯轻易放过,硬是将那宫女送入内刑司严加拷问,又防着她自尽,终是将运毒、下毒、以宫女家人性命相要挟顶罪这一整个犯罪链条挖得干干净净,手段极其凌厉冷酷。 嫔妃给皇后下毒难度甚高,她居然能避过那么多宫人和耳目,可见决心之大。从这个角度来看,华秋莹实属受了无妄之灾。 我心里不禁有些后怕,若不是闵长生将我这里防守得如铁桶一般严密,说不定也难逃一劫。 闵长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曦姐姐,你可要打起精神来了。华氏如今出事,说不定会得到三哥的怜惜,你可得想办法把他牢牢拴在身边才行,千万别让旁人钻了空子!” 我忍俊不禁:“你也太为我着想了吧?” “那当然,难不成要支持华氏?”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叹了口气,“从小到大,我连件首饰都争不过旁人,何况是男人的心呢?再说皇后是皇上的正妻,就算他们有了感情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也没又资格去争。” 或许是我的状态有点丧,导致闵长乐十分不解,急道:“曦姐姐,仗还没开始打,你怎么能先退缩呢?若华氏真的从此得了三哥的宠爱,甚至以后生下嫡子,你和我那几个侄儿该如何自处?” 我明白她的心情,而且她也不是第一个提醒我注意这些的人。 哪怕是换成两三天前听到这番话,我心里可能也是斗志满满的。 然而经历了这番生产之后,我突然想通了一些事。 恩宠固然是可以争的,但靠争取才能到手的恩宠,大概也只是恩宠而已了。 闵长生少年丧母,又长期被父亲忽视、被兄弟欺压,即使如今登上了皇位,人生中能感受到的温暖也屈指可数。他之所以对我毫无保留地好,大概率也是因为我是第一个对他完全不设防,且真心相待的人。 如果我舍本逐末、去学习那些后宫手段来邀恩宠,那无异于把我能提供给他的温暖和慰藉亲手扼杀,这让我怎么忍心? 闵长乐这个年纪,即使跟她说了也不会懂。或者她会觉得我没出息,仗还没打就先投降,实属烂泥扶不上墙。 至于情爱会不会随着时间而消逝......怎么说呢,当初嫁给他是先皇和父亲的决定,无论他还是我都只是被动接受而已。我们不像话本子上那样惊鸿一瞥、海誓山盟过,也未在感情一事上许下过任何承诺,能在婚后相处融洽只是意外之喜。 他未曾对不起我,我也无愧于他。在最好的年华中,我们都没辜负彼此。 他是帝王,与后宫情爱相比,他的绝大部分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了前朝。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将自己局限于小情小爱,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负别人,亦不负自己。 孩子,家族,我都要尽全力守护。 尤其是孩子,我必须吸取前车之鉴,好好教导他们别走上他们二大爷和四叔的老路。 老天爷给我的是一副上好的牌,我绝不能自作聪明,把它打烂。 三十六 虽然同为双胞胎,但和姐姐们相比,瑾儿和瑜儿长得并不相像,哪怕在襁褓中也是一眼就能区分。不过他们的相貌倒都是好的,并排躺在一起时看着就让人开心。 我心里不禁涌起骄傲:没有我的参与,闵长生怎么会有这么多模样漂亮的孩子? 只可惜最近他与这两个孩子相伴的时间实在是少。前朝每日都有关于水患的最新情况等他裁夺,后宫里华秋莹刚脱离生命危险需要他看顾。再加上还有整顿宫人、处罚何才人等事需要他亲自处理,我竟是直到出月子前都没怎么见过他的面。 确切地说,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过...... 这些日子每当我入睡后,总会在半梦半醒间闻到闵长生身上的气息。一次两次或许还可用睡迷糊了来解释。可是次数多了,我再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怕惊醒了我,闵长生总是悄悄地来。有几次他想抱我,只能反复确定我是睡熟了之后才轻轻把手搭在我的身上。 我有些想笑,心里却又酸酸的,便也只能继续装睡,暗下决心等出了月子一定跟他算算这笔账。 谁知等真出了月子,外面的舆论风向已是大不一样。 一开始我还没察觉,直到跟华秋莹请安时,众嫔妃向我投来的不再是嫉恨的目光,反而纷纷带着同情时才发现有点不对劲。 华秋莹身子刚恢复,整个人比先前瘦了一圈,更增飘逸出尘之感。嫔妃们面对她时,先前那些虚伪的殷勤奉承也真诚了不少,倒真显出后宫和谐的意思来了。 虽然我依旧格格不入。 原本我也不在意这些,可风言风语总是无差别传播的。闵长乐前几日又去了她大哥的封地玩,这些话便只能由宫人传达给我了。 简单来说,就是闵长生总算是与华秋莹解开了心结。还传其实最开始闵长生的真爱其实就是华秋莹,只不过因为成婚时的龃龉而一直赌着一口气,才故意把恩宠都给了我,为的就是让华秋莹服软。 可经历了投毒一事后,闵长生险些痛失真爱,自然悔不当初。他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害她的人,日日守在病床边不肯离去,还把最好的太医都拘在了凤仪宫候诊,连往日最受宠的贵妃娘娘生产这么大的事都放任不管,也不去看视。 所谓患难见真情,若不经此一遭,皇帝怕是要把自己真正爱谁这件事瞒得死死的,白白让我这个局外人占一辈子的便宜。 青荷用词很谨慎,但意思已经传达得相当到位了。无辜躺枪的我又能说什么呢,跟着一起啊对对对就是。 我只是有点好奇这话是谁传出去的,毕竟这种说法其实并不新鲜,早在之前王府里就传过一次,直到后华秋莹想跟我抢珑儿被闵长生压了下去才渐渐偃旗息鼓。按当时的情况来看,始作俑者是华秋莹的几个忠心仆妇,所以当她们被赶走后,这话自然也没人再提了。 那这次又是谁呢? 传播这种流言,受益最大的自然是华秋莹,可她那么清高的一个人,真会这么腆着脸来给自己贴金? 也不会是闵长生,他没有这闲工夫,更没这么做的必要。 不过不管是谁传的,对我都没什么坏处。虽然明面上是我丢人了,但并不会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而且既然都认为之前的盛宠只不过是闵长生利用我来替华秋莹挡枪,那至少现在不用继续挡了不是吗,我还比从前更安全了呢。 对家里也同样又好处。本来父亲和哥哥更是一向忠诚且低调,从未仗着我的势在朝中作威作福,将手中的权力很巧妙地控制在既能获闵长生信任又不至于让他忌惮的尺度之内。可即便如此仍挡不住政敌的别有用心和虎视眈眈。如今大家都知道我受宠是假的,父兄那边也不会背上专权外戚的骂名了。 见我不仅不在意,反而还有点开心,青荷和进宝他们终于松了口气。我叮嘱他们再听到这类话不必理会即可,如果有人故意挑衅,该怎么处理按宫规来即可。 两个月后就是重阳宫宴,届时有身份地位的皇亲官员都会携眷入宫,我和华秋莹要负责招待他们的亲眷,到时候少不得要让珑儿和琥儿也出席,说不定也要带上珏儿,需得早早做准备才行。 想到这点我又有点生气,明明已经出了月子,闵长生却依旧不肯堂堂正正来看我,连孩子们的长命锁之类的赏赐都只是差人送过来而已,自己连个面都不露,一副要把传言坐实的架势。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临睡前,我特意喝了两碗醒神茶才和衣躺在床上等着。等到二更时分,那个被我在心里骂了好几百遍的男人果然出现了。 他蹑手蹑脚地上床,掀开被子的一角钻了进来,还打算像之前一样悄悄躺下时,我直接翻了个身,正好撞进他怀里。 闵长生吃了一惊,我怕他跑掉,立刻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是想和臣妾偷情吗?” 黑暗中虽看不清,但我觉得他的脸好像红了。 “不要胡闹。”他想解开我的手,挣不过便也罢了。 “和陛下比起来,臣妾这哪叫胡闹?”我不服气地盯着他:“鸾藻宫的大门白天大大方方开着,陛下不来,怎么偏要趁夜色做个梁上君子?” “朕......”他显然有些慌了,但又很快镇定了下来:“整个皇宫都是朕的,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还要谁批准不成?” 又来这一套。 我不想再惯着他,干脆把嘴闭上。 闵长生迟迟等不到我的回应,不免有些焦躁,连呼吸都变了频率。熟悉而温热的气息纷乱地拍打着我的脸,竟将我带回到了那个想要把他扑倒的晚上,连心跳都不受控制起来。 管不了那么多,我摸索着他嘴唇的位置主动亲了上去。 闵长生的身体僵了一下,但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回应。 仔细算算,因为怀孕的缘故,距离上次这样没羞没臊都有大半年的时间了。 这次非得补偿回来不可。 =====1130 更新===== 三十七 事实证明,久旱逢甘霖也好,老房子着火也罢,厉害了都是要人命的。 许是许久没侍寝的缘故,我当晚还不觉得什么,等第二天睡醒时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放纵的后果。我只觉得整个身子像是被拖进车轮底下来回碾过十几遍那样酸痛,腰部更是几乎没了知觉。 亏得这拔步床还算结实,真弄散架可就亏大了。 闵长生鸡贼得很,趁我睡着时又偷偷跑了。他这样来去无踪倒是刺激,我却得为今天无法向皇后请安而费脑子想个请假的理由。 狗皇帝害人不浅! 不过经过昨晚,我的目的也算达成了一半。虽然话没问清楚,但好歹人是睡到了。 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闵长生就是在有意躲着我,但原因又不是对我厌烦。 与他同床共枕多年,我竟猜不出他到底图什么。 总不会真的在享受偷情的乐趣吧?我该夸他一句陛下您会玩儿吗? 打法宫人去皇后那里请假后我又歇了会儿,觉得还是不能就这样懒着,便让青荷来替我梳妆更衣。 谁知这丫头来的时候脸色怪怪的,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犹豫着奉了上来。 我有些奇怪:“这是什么药,我又生病了?” 青荷更加惶恐:“是......是皇上赐的,临走前还特意嘱咐奴婢等娘娘醒后就服下。” 看着她的表情,我突然明白了:这不就是避子汤吗! 说起来,这东西什么味道我还真没尝过。 趁着还有热乎气儿,我二话不说端起来就一饮而尽。 味道属实不怎么样,但也不算难以下咽:“有蜜饯么?” 青荷怔怔地将早已准备好的杏脯给我,看我心满意足地吃下,忍不住开口:“娘娘,这里又没有外人,您要是伤心不必逞强的。” 我回给她一张写满问号的脸:“你怎么看出我伤心的?” “毕竟是......那种东西。”青荷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皇上这意思,以后怕是不想让您再生了。” “你以为我想生吗?”我不以为然,“这几年我肚子就没空过,能歇歇还不好?再说都已经有五个了,人不能太贪心。” 我还想感谢闵长生呢,简直是困了就给递枕头,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惊叹于我的豁达,青荷忍不住问:“就算您想得开,陛下这么做也实在太......” 她到底也没敢把话说完。 我明白她的意思,只能笑着安慰:“放心,我离失宠且早着呢。今日外面日头正好,等用完膳带孩子们去御花园逛逛,你帮我准备一下。” 因为失了元气要慢慢调养,这次月子足足坐了四十多天,我早就在屋里待够了。 几日后,之前说好的十二花神图还真被闵长生刊印成册。他并未说明画中人是谁,只在每幅图上都配上自己所做的诗。这些画册将会公开发售,价格偏贵但不离谱,还特意注明所得钱款都将用于救济灾民,所以刚一上市就被达官贵人们疯抢,连着加印了几次都是售罄。 连我自己都只拿到了一本,果然装帧极其精美。那位画师不愧是闵长生从民间精挑细选出来的,下笔虽然不繁复,却极有神韵,感觉他笔下的我比我本人好看多了。但我更关注的却是闵长生作的那十二首诗,饶是我这种文墨不通的人,也只读一遍就能牢记在心。他的才华固然毋庸置疑,但在我眼里,这是他实现了之前给我的承诺,而且还是加倍补偿,简直胜过世间的一切。 一时间,闵长生这样大张旗鼓搞事情再配合上之前对华秋莹的真爱论,后宫中关于贵妃和皇后究竟谁能笑到最后的争论甚嚣尘上。一些小嫔妃开始试图以讨好我的方式打探,却都被拦在了鸾藻宫外。有人气不过,趁着请安的时候就要多两句嘴,表面恭敬,说起话来却总是暗藏机锋。 换成以前的我,或许还真听不懂。 青荷气得够呛,想出头却被我拦下:“不过是无意义的流言,不必与她们一般见识。” “娘娘怎能如此软弱,您这样她们非但不会感激,反而更加蹬鼻子上脸了!” 这道理我自然明白,只是...... “她们也都是可怜人。”我叹了口气。 最多也就是过过嘴瘾,给她们八个胆子也不敢明着来。她们唯华秋莹马首是瞻,说到底也不过是期望自己得个引荐、被闵长生宠幸而已。 未入宫之前,不也都是在家里千娇万宠、明艳活泼的少女? 何必去为难她们。 “娘娘,”青荷忍不住开口,“奴婢觉得自生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后,您好像变了许多,却又说不清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是吗?”我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没错,毕竟已为人母,出嫁这几年虽然顺风顺水,但也吃过苦受过暗算,怎么可能还跟未出嫁时那般没心没肺? “奴婢不会说话,只是觉得老爷和夫人一定会对娘娘的改变觉得欣慰。” “那是好事啊。” 自己做了娘才更明白父母的心情。能让他们欣慰,也算是我在这深宫之中尽的孝道。 三十八 在闵长生几乎不眠不休熬了一阵子后,水患的事总算赶在重阳宫宴之前解决了。 因为要照顾孩子的关系,宫宴大部分事宜都是由华秋莹负责的,我只是偶尔帮忙打打下手,遇到决定不了的事情就差人找她讨主意,也算是配合默契。 如今水患已除,对百姓,闵长生已下令各受灾地区免赋三年安抚民心;对朝堂,这场宫宴则要好好办一办,也趁此机会对这段时间以来操心劳力的官员和宗亲论功行赏。 所以不能有任何差错。 而华秋莹的才干也在这次宫宴的筹备过程中展露无遗。 从前在家里时,因为父亲一向清廉又少与人结交,家中很少操办这样大型的宴会,母亲纵出身大家也很少有机会施展,只在闲来无事时与我和小妹聊过。如今看着华秋莹有条不紊、恩威并施地安排一切,我也不得不感叹从小在宫里教养长大的人果真不一样。 换成以前我是乐得躺平的,可如今却有点想学学这种能耐的冲动。 但在这之前我还是先把孩子们养好吧,毕竟五个小家伙都不是省心的。 宫宴上,珑儿和琥儿穿着一样款式但不同颜色的盛装,刚出现就瞬间惊艳了全场。 不得不说这两个宝贝闺女,太给我长脸了。 有她俩在前,珏儿就显得低调很多。这也正是我希望的,毕竟作为大皇子,他的身份很是敏感,没必要受到太多无端的关注。 如今闵长生凭借圆满解决水患一事已经彻底稳固了自己的皇位,一系列果决凌厉的行政方针也为他攒下了不少的威望,是以在场的宗亲和命官们无人敢多话,即便不得不说时,措辞也都十分谦恭谨慎。 跟话本子里写的一点都不一样,在帝王面前,有谁敢给自己找太强的存在感呢? 直到正式宴饮结束,论功行赏也都完毕,闵长生留下了几个重要的官员和宗亲去前殿说话,华秋莹和我便负责带一些年轻的家眷去靠近御花园的轩馆品茶赏月。 珑儿和琥儿还没玩够,我便让乳母先抱珏儿回去,然后一手牵着一个向前走。 命妇中便有人开口:“贵妃娘娘果真天人之姿,跟两位公主走在一起,简直比那画上还好看。” “是啊,难怪深得圣心呢。”有人应和。 我只能微笑应对:“过誉了,多亏皇后娘娘照拂才是。” “照顾你和皇嗣原是本宫分内之职,”华秋莹也开口:“更何况你本就是个有福气的。” “这福气又怎及皇后娘娘,臣妾能有今日也是全靠皇上和娘娘的庇佑。” 我从不学史上那些妖妃的做派,在正式场合向来都是给足了华秋莹面子。即便今日宫宴盛大,我的穿着打扮也绝不逾越礼制一分一毫,更别说抢她的风头了。 所以越过她来夸我的人何尝是真心夸,根本就是挑事的。 轩馆里灯光明亮,我看了一眼刚刚说话的两人,果然眼熟得很,都是闺阁时期喜欢暗搓搓挤兑我的人。几年没见,估计也把她们憋坏了。 “臣妇以为,贵妃娘娘这话,倒也不是虚客气呢。”另一个声音响起,“这宫中大小事宜,哪一项不要皇后娘娘费心张罗?就连后宫嫔妃们的日常事项也都是皇后娘娘照拂关心。若非如此,贵妃娘娘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将皇子和公主养得这么好不是?” “可不是?当今圣上勤于朝政,日理万机。若不是皇后娘娘这样的贤内助,怕是再多精力也不济的。” “如此帝后齐心,方是我大宣之幸啊。” “就是就是......” 唉,翻来覆去还是这套,她们也是不厌烦。 华秋莹也没有打断她们的意思,想必也是很享受这种被众人追捧的感觉。我也没心情跟她们纠结这个,刚想附和两句客套话,琥儿却仰着头看我,一脸天真地问:“母妃,这些人是不是都讨厌您,更喜欢母后娘娘呢?” 她虽然年纪小,声音却清脆洪亮,而且偏巧挑了无人说话的时候问,可谓字字入耳,在场人想装听不到都不行。 见众人脸色都是一僵,我忙想开口,珑儿却在一旁不紧不慢道:“妹妹你听错了,她们没有这个意思。” 接着还起身冲众人福了福:“母后娘娘,各位夫人,本宫妹妹还小,听不懂大人说话,童言无忌,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刚刚说话的几个人脸都吓白了,还没等她们做出反应,琥儿又抢先道:“母后娘娘,儿臣虽然听不懂她们说话的意思,但从说话口气里就是感觉她们不喜欢母妃。是母妃做错了什么得罪过母后娘娘吗?” 珑儿闻言扯了扯她的袖子,两人一齐向华秋莹下拜:“母后娘娘,是皇妹多心了。不过虽然众夫人没有这个意思,仔细想想,平素母妃照顾我们姐弟也难免精力不济,对母后娘娘侍奉得不够用心。既如此,趁着今日佳节,儿臣愿与皇妹代母受过,还求母后娘娘原谅母妃,不要生气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再也绷不住了,当场纷纷下跪请罪,指天盟誓自己绝无此意,有的人声音发颤,连头饰都带不稳,更有甚者还哭出了声。 华秋莹的脸色那是相当精彩,但也只能强忍着让众人平身,还亲自扶珑儿琥儿起来:“傻孩子,母后何曾怪过你们母妃?你们现在还小,搞错了大人说话的意思,看把人吓得,以后可不许了啊。” 和众人同样震惊的我这才回过神来:“此事都是臣妾疏于教导,公主们心思也直,听不懂好话坏话才闹出这场误会,还请姐姐千万不要介意。” “怎么会呢,公主也是孝心可嘉。”华秋莹和蔼地看着我。 “身为公主,孝顺皇后本就是应当的,”说完,我冲俩闺女道,“以后说话要懂分寸,今日是你们对客人失礼了!” 珑儿和琥儿这才见好就收:“儿臣知错。” 一场好好的赏月茶会,最终便在心惊肉跳的气氛中结束。等众人离开时,我发现之前说得最欢的几个人早已是魂不附体、面如土色。 华秋莹倒是一点破绽没露,还很亲切地派人护送我们母女回宫。 我也不怕得罪她,反正早就是对头了。反倒是手里牵着的这俩小丫头—— 她们真的还不满六岁吗? =====1205 更新===== 三十九 翌日,闵长生便来了我这里,这次他总算想起来怎么堂堂正正走大门了。 比他先到一步的是对珑儿和琥儿的赏赐。两个小丫头不缺衣裳首饰,故而都是些精巧别致的玩具。琥儿拿着一个两寸来长、装着五颜六色碎宝石的银质万花筒,第一时间就跑去给弟弟显摆。 这俩丫头真的说到做到,自打我生下老四老五后便担当起来照顾珏儿的重任。虽然肯定是依赖乳母们居多,但也是很用心地教他说话和走路。 倒让我腾出来不少时间照顾两个小的。 虽然一切都很令人欣慰,但当闵长生出现时,连日积攒下来的怨气还是让我忍不住刺他几句:“难为陛下亲自过来,是要替姐姐出气的吗?” 闵长生的笑中带着点无奈:“若是出气,朕何须赏孩子们?” “孩子还小,自然不必罚的。但昨晚的事一出,谁能说清楚是不是臣妾故意教的?而且不管是不是故意,臣妾都是搅了姐姐和众位命妇的赏月雅兴,陛下怪罪也是应该的。” “你看看你,”闵长生过来拉我的手:“孩子多了,脾气也越发大了。” “若没有脾气,如何管好孩子?”我不领情:“可昨日这事证明孩子并未管好,如此看来,臣妾的脾气还不够大呢。” “既如此,今日午膳便用些降火的罢。”闵长生说着吩咐下去:“叫膳房将今日的蜜汁云腿和荷叶糯米鸡撤了,换成凉拌苦瓜和竹笋豆腐,再添一壶菊花茶。” “那陛下也得一起吃,毕竟管教孩子也不是臣妾一个人的事。” “那是自然。” 不得不说,今天闵长生的脾气倒是出奇的好,念着这点,再加上他连日忙于政事,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我也不便再与他置气。 吃饭的时候就忍不住帮他挟了两筷子菜——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 饭后闵长生小憩了一下,接着便是跟三个大孩子愉快的玩耍时间。当发现珑儿已经能熟练朗诵不少名诗后,闵长生开始考虑起她们读书的事情来。 “需得好好挑选一名先生,”将孩子们抱出去午睡后,闵长生说,“朕看珑儿的天赋不亚于小晴,若是用心培养,未必不是经天纬地之才,不输任何男儿。” “只可惜父亲早已给小妹相好了人家,虽还未明说,双方心里也都有数,只等她及笄后便要定下来了。”我有点可惜,若小妹是个男子便能像长兄一样凭借才学施展抱负,何必一生困于闺阁呢? “是啊,岳丈为相是没得说,为人父则终归教条死板了些。”闵长生说,“也罢,横竖离及笄还有几年。你可以托人回家问问,若是小晴也有意,可特许她进宫来跟珑儿她们一起读书。” “真的?”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她一定开心死了!” 刚嫁给闵长生不久我就发现他身上有个大大的优点,就是对喜欢读书的女子格外尊重和宽容。本朝虽然风气开放,早早就设了专门的女学,但对于有才华的女子更多是种类似于叶公好龙的欣赏。但闵长生不一样,虽然不至于开明到直接让女子出仕做官,但也不愿看着人才被埋没于闺阁之中。 “朕年少时没有过好好读书的机会,有时忍不住了,便偷偷溜到上书房外,蹲在窗根下将先生的话抄在纸上,回去后反复研习。饶是如此,也还要小心躲着二哥和四弟他们的随从伴读,不然告状到父皇那里说不定要被禁足。如今咱们有好的条件,不可再让珑儿她们受这种苦。” 说这些话时,闵长生一派云淡风轻,丝毫看不出介怀伤感的样子。可我的内心却无法平静,一想到曾经的他活得那样艰难而顽强,我就越发不满先皇的荒唐和偏心。 但我又不能将这种心情表达出来,只能试着转移话题。 “但臣妾看,琥儿不像是个能坐得住的。万一习惯不了上书房里的气氛......” “先让她跟着学看看,若实在不喜也不必勉强。这丫头心里有主意,即便不靠诗书也能成全自己,一个孩子一个教法。而且也可以提前观察请来的先生品行资质如何,将来升为太傅才教人放心。” 我心里一动。 闵长生已经在考虑太傅的事,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开始把太子人选放在心上了? 华秋莹没有嫡子,目前人选是也只可能是身为皇长子的珏儿。 我丝毫不怀疑闵长生对珏儿的爱,但爱和期许是两码事。而且皇帝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有多微妙也早有厚厚的史书作为佐证。 更何况我也不想让闵长生早早立下太子,我希望他能长命百岁,一生受子女尊敬爱戴,不生龃龉。 “想什么呢?”闵长生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过神来:“臣妾是想起来刚刚珑儿背诗的时候,珏儿也在一旁咿咿呀呀附和,以后说不定也是个爱读书的。” 闵长生点头:“那是最好。闲时朕也曾见过乳母带他在御花园玩,性子沉稳得很,是个能坐得住的。” “皇上心里只有他们三个,都来这么久了,怎么都没说看看两个小的?”我忍不住埋怨:“如今瑾儿和瑜儿都快会翻身了,可见父皇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闵长生脸上立刻闪出几分窘迫。 我只能去拉他:“走吧陛下,一起瞧瞧他们去。” 要说十个指头还不一般长,如今孩子这么多,要说完全不偏心是不可能的。 因为已经生到毫无新鲜感可言,老四老五基本上是由乳母全权照顾的,我每日也就是兴致好了才抱一抱陪一陪,主要精力还是更多放在三个大的身上。但如果闵长生也是如此,那俩娃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果然,面对难得见一次面的父皇,两个臭小子一起用哭声表达了不满。 闵长生倒也不恼,抱起其中一个耐心哄着,等差不多消停了再从乳母手中接过另一个。 他哄抱孩子的姿势耐心而娴熟,不愧是当过五次父亲的人。 下午的阳光从窗外斜透进来,将他和孩子的剪影投在地上,像一幅被时间凝固了的画。 当晚闵长生自然是要留下的。 虽说已是老夫老妻,但他对此事一直兴致不减,也从不应付了事。我得到满足之余自然也要回报,所以一直跟他腻歪到了深夜才尽兴。 虽然疲倦已极,但我还不忘提醒他:“陛下这次可准备了汤药?” “上次......是事出突然,”闵长生解释的样子竟有些窘迫:“那种药偶尔一次不要紧,总喝会伤身子。” “可臣妾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我倒也不怪他,怪也只能怪自己身体太好了。 “知道,朕已经命太医给你用了更温和不伤身的法子,等什么时候想要了还能再生。”闵长生说,“当然,这个咱们都不急。” 我长舒一口气,往他怀里靠了靠,只觉倦意愈浓。 “还是这样舒服,”我迷迷糊糊地跟他撒娇:“陛下不在的时候,臣妾觉得被子里都冷得很,放多少手炉都不管用,每天都睡不好觉。” 闵长生没说话,只是将搂着我的手紧了紧。 我倒也没期待他的回答,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后就打算睡了。 朦胧间,我似乎听见他的声音低低响起:“朕不是不疼瑾儿和瑜儿,只是一看见他们,就想起那日竟丢下你一个人……” “那日我不该离开的,更不该放任太医们都留在华氏那里,害你陷入险境。朕更不该只顾查清下毒之事而被人蒙蔽忽略了你,直到孩子们生下来后才了解情况。” “你心里怨朕朕知道,可越是知道,越不敢见你......朕生平头一次有了逃避的心思,头一次这般手足无措过,尤其一想到你可能就此会对我失望,我就......” “我不知……我不敢面对你……” 尽管已是睡意深重,我还是强撑着睁开了眼,却见他双目紧闭、呼吸均匀,早已睡熟过去了。 原来是梦啊。 也是,他哪能说出来这样的话。 我把头重新埋回他怀里。 四十 冬去春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 不知闵长生用了什么法子,我果然没有再怀孕,但身子还一如既往地健康,连月事 而整个后宫中,除了与我有关的人和事,其余的权力已尽在华秋莹掌握之中。我们两个到底还是形成了东西两宫分庭抗礼、两相对峙的局面。 要换成前朝,我和华秋莹必得明争暗斗互不相让、大战八百回合才过瘾。 但闵长生不是那样的皇帝,他看不得自己后宫被各种阴谋算计所占据。所以我和华秋莹连个起正面冲突的机会都没有,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而且我也没心思跟她斗,每天光是照顾五个孩子以及孩子们的爹就已经把日程排得满满的了,根本匀不出一丝精神给别的。 民间对我俩的舆论也分成两个极端:支持华秋莹的自然是之前那套真爱论的拥趸,认为我就是个被当成靶子的花瓶。如果闵长生不在乎嫡妻,又怎会把管理后宫的大权放心交给她?而支持我的更多是受了那本画册的触动,认为能让当今圣上如此用心对待、还一连生了五个皇嗣的贵妃不可能只有表面宠爱。 说实话,两方言论都让我有点无奈,也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了闵长生身处权力巅峰的孤独。 就像始终都不安分的前朝,即便闵长生已经确立了足够的威望,也依然有暗潮在伺机涌动。 想要修正前朝留下的弊端推行新政,就要拥有高度集中的权力。在把权力牢牢控制在手中的同时,他又要制衡。比如明明父亲和慕容将军是他最倚重的左膀右臂,在前朝却必须作出势不两立的架势来;又比如他明明想提拔长兄,却不得不先给他寻个无关紧要的错处,以此为借口外放几年再调回来升官。 想要实实在在做事却处处掣肘,只有像先皇一样玩弄人心权术才能获朝堂敬服。天纵英才如闵长生也很难破局。 当然他也可以不必这么辛苦,只要对已经形成固化体系的朝堂格局做出些妥协、只在不痛不痒的几个方面作出革新,照样能赢得一个仁君的美誉。 可与仁君比起来,他更想做一个明主,想为已经绵延了近二百年的大宣朝开辟出新的气象。他想彻底解除北疆之患,让胡人代代称臣、永世顺服;他想裁剪冗余的官僚机构,肃清腐败风气,让身居高位者才德配位;最重要的,他想要进一步开放民风,提高女子地位,让她们获得更好的教育资源和婚娶自由,甚至有让才学俱佳者入仕的打算。 这三个目标没一个是容易实现的:与北疆的战事已经绵延百年,能维持现状已是极为不易;整顿朝堂则触及了整个官僚体系的利益,必须徐徐图之;而最后一项挑战的则是整个宣朝人民的认知,实行起来势必要遇到重重阻碍,甚至有可能会影响他的帝位。 我虽然不懂政事,但多年来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总归明白些利弊得失,也想劝他不要贪进,别得罪了一大批人之后还没来得及落实新政就先把身子赔进去。可闵长生总是难以甘心,他会拉着我的手,看着天上的明月感叹人生苦短,即使明知有些抱负难以在有生之年得以施展,也停不下前进的脚步 珏儿六岁那年,开始有臣子上书,认为皇长子应当交由正宫皇后抚养。 此言一出,附和者甚众。即使当初支持华秋莹那一众老臣已经大多致仕,仍有站在皇后那边的新势力形成——这些人大多来自闵长生那些小嫔妃的家族或我父亲的政敌阵营。 闵长生以皇后尚未有嫡子为由予以驳回。 不仅仅因为他承诺过我的绝不会让我母子分离,更因为这个建议的提出已经昭示了一些东西,闵长生必须表明姿态。 华秋莹以为又是我给闵长生吹的枕头风,精心维持了多年的体面作派也终于绷不住了,跑来冲我口口声声以色侍人者不会长久,我永远不会像她那样与闵长生并肩而立。 也是好笑,她以为我还是刚入府时那个懵懂软弱的小侧妃吗? 没想到激情对线一番,竟把她给气病了。 更没想到闵长生居然趁机以养病为由,从她手里把主理六宫的凤印也给了我。 撩了我一番后,闵长生给我下达了最终指示:给你权利就好好利用,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我隐约意识到,这好像不仅仅是是一次简单的权利变换。闵长生之前一直保持着对华秋莹的体面礼遇,不会无缘无故变脸。 果然,短短一个月后,胡人先前埋伏的暗桩开始发挥作用,里应外合,在京城发起动乱。 =====1207 更新===== 四十一 对于这场动乱,闵长生其实早有防备。他的耳目眼线之多难以计数,基本上可将朝堂上的任何异动都掌握在手中。 尤其是与番通敌的沈大人落马后,除了还没揪出最深的一个桩子,胡人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展现在闵长生眼皮子底下。为此他早已做好了周密的调度和部署,最终以最小的代价成功将动乱平息。 但即使是最小的代价,也不是没有代价。 谁都没想到最大的暗桩居然是护国寺德高望重的住持,还劫持了闵长乐意欲要挟,多亏了慕容将军的小女儿以命相护才得以幸免。 这位以身殉国的英雄正是小妹的闺中密友,亦是小弟钟情了多年、即将成婚的未婚妻。 闵长生心里很是愧疚,纵然追封了她诰命仍是许久都意难平。一向冷静自持的小妹直接哭得病倒了。小弟更是疯魔,直接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把牌位给娶回了家。 我能做的只有带着孩子们去重新整顿过的护国寺做了场法事,让他们每个人都将这位舅母的事迹牢牢记在心里。 回宫的路上,我的心忽然不知为何狂跳不止。眼看要到宫门口了,那种不安越发强烈起来。 虽然已有一队侍卫一路护送,我还是找机会发了个信号召初五出现。 初五显然还没适应在无事发生的时候现身:“娘娘吩咐何事?” “我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好为什么。”我说,“这次跟出来的暗卫有几人?” 初五忙道:“四人。” “你再带上一个,跟青荷一起将孩子们送去相府,路上务必保证他们安全。另两人护送我回宫即可。” “可是属下的任务是保证娘娘安全......” “马上就要回宫了,不会有什么的,反倒是皇嗣的安全更为重要。”我冲他道,“我这边两个暗卫足够了。” 闵长生挑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且一直隐藏在暗处,不会给任何人伤害我的机会。 初五也只得从命。 刚一踏进宫门,我就感觉到气氛不大对劲。虽然乍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但那些来去匆匆的宫人们却都给我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强作镇定地回到了鸾藻宫。 早已等候的进宝很诧异为什么孩子们没有跟着一起,我也只是简单解释一句父亲想外孙了。 果然,椅子还没坐热,那边华秋莹的人忽然过来相邀,说皇后找我过去商量闵长乐的婚事。 经过了几年的成长,闵长乐到底还是嫁进了慕容家。只不过对象不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慕容春,而是对方的弟弟。两人自订婚起就别别扭扭的,时常闹矛盾。闵长乐总是为此找我诉苦,但终归没提过取消婚事的话。如今慕容家的小妹为了救她而牺牲,婚事却马上要提上日程,估计心里的疙瘩又要多一个。 商议婚事并不意外,但因为刚刚的预感,以及邀约是华秋莹发出的,总让我有种赴鸿门宴的错觉。 我冲隐藏起来的暗卫发了信号,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出手,然后装作不疑有他的样子跟随来人前往凤仪宫。 果然,前脚刚踏进屋子,后面大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紧接着两名宫人一左一右出现在我身边,强行压着我跪了下来。 “姐姐,这是何意?” 华秋莹端坐主位,看向我的眼神中透着无尽的轻蔑:“梁曦,你果然蠢得无可救药。” 好嘛,直接不装了。 “是啊,”我轻叹一声,“妹妹怎比得上姐姐天资聪慧、才华横溢呢?” 只可惜这聪明用错了地方。 “你怎么不问问皇上现在如何了?” “姐姐将我拘在此处,自然是要好好炫耀一番的,又何须我问?况皇上有真龙护体,绝不会轻易为魑魅所害。” 说实话我还真不担心。如果闵长生真的被华秋莹的人控制住,那她一定会无所顾忌、将我抓住后立刻狠狠折辱。眼下她这样虚张声势只不过是想吓吓我,顺便拿我当诱饵引闵长生入局。 虽然没什么交往,但我知道华秋莹当皇后的这些年一直在汲汲营营为自己聚拢势力,那些提议将珏儿过到她名下的大臣便是一证。 “让我炫耀?”华秋莹冷笑:“你觉得你配?” “那妹妹就不明白了,既然姐姐已是无上尊贵的皇后,又何必行今日之事呢?” “我才不在乎什么皇后!”华秋莹的情绪突然有了波动:“尊贵?这些年来我何尝真正尊贵过,无非是当了你们两个美好故事的垫脚石而已,活得根本就像个笑话!” “你还不够尊贵?”我实在不懂她的脑回路:“就算皇上宠我多些,可从未让我越过你的地位。而且这些年来他一直对你礼敬有加,给你管理六宫的权力……这份信任在你眼中就是个笑话?” 华秋莹看向我的眼神越发冷冽:“信任?信任他会把凤印从我手里夺走?我原以为他是个有点本事的人,没想到还是个耽于美色的昏君!” 我是个听不得人说闵长生坏话的人:“他每天忙于朝政,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又从没三宫六院荒淫作乐,怎么就耽于美色了?如果你不服气我更受宠,不妨先想想这一切最初是谁造成的。就算你今日杀了我,也丝毫改变不了已成定局的事实!” 这话似乎触到了华秋莹的痛处,她猛地上前,狠狠打了我一巴掌:“贱人!” 看不出她那双手柔弱无骨,掌力竟还挺强劲。 我忍着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姐姐这是失态了?”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抽回手恨声道:“没错,我本不该计较这一时的。也罢,且让你再得意一会儿,等过了今日......” 我心里一紧,虽然明知她应该掀不出什么大的风浪,但还是忍不住感到担心:“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已经是皇后,闵长生也不会轻易废她。如今这般撕破脸的行为,只能说明此人想要的更多。 那就只有连闵长生也一起除掉。 可那是动摇国本,别说她一个女子,哪怕父亲此刻就和慕容将军联手谋反,想要推翻已经稳定的朝局也都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她能找到更为强悍的外援。 哪怕是想勾结北疆,胡人的军队也在刚刚不久前被打得元气大伤,根本没有支持的实力。 “先看看皇上肯不肯为了你放弃一切吧,”华秋莹恢复了平日里高冷的样子,“倘若你们真的那般情比金坚,事情反倒好办了,我或许可以考虑给你们个不那么痛苦的死法。” “就算你能除掉我们,那之后呢?你又打算做谁的皇后?” “皇后算什么?”她紧紧盯着我:“做男人背后的女人只能一辈子受拘束,我的命只有我说的算。你们死了,我就可以拥立皇长子继位,就可以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太后,到时候整个天下都将是我的!” “你是说,珏儿......” “没错,”她笑起来,眼中满是疯狂的神色:“你今天没将他们带进宫来反倒正合我意,这样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后自然会视我如亲母,乖乖地做我手中的傀儡......说到这里我还不得不夸你一句好生养,直接送三个儿子给我。一旦闵珏日后有异心,我就可以废了他,改为扶植两个小的。等这三个都没用了,整个大宣也都已经是我的了,到那时候,我就可以改朝换代,做古今第一女帝!” 我大为惊骇:“你疯了!” “你当然不会懂了,”华秋莹满脸蔑视:“像你这样徒有美貌脑袋空空的小娇妻,人生最高梦想也不过是做株没出息的菟丝花,像母驴一样一窝一窝生孩子罢了。” “就算我没出息,可至少没害过人。”我忍不住反驳,“你呢?本来国泰民安的局面却非要搅混水,搞得天下不宁,甚至血流成河。难道就为了你所谓的崇高理想,要平白填进去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 这不就是作恶吗!她怎么好意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华秋莹冷笑一声:“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本来也不指望你这种蠢货能懂。” 说罢,她挥挥手,冲我左右两边的宫人下令:“动手吧。” 四十二 动手当然是动不了手的,毕竟我还带着两个暗卫呢。 而且不止他们两个,就在华秋莹话音刚落的同一时刻,屋里几乎同时出现了不下十个暗卫,当场就控制住了局面。 话说闵长生养着的这些人果然把“暗”这个字凸显得淋漓尽致。明明华秋莹这里宇高屋阔,敞亮得不得了,他们偏偏就有本事把自己藏得无影无踪。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集去茅山之类的地方集体培训过,给人使的都是障眼法。 但可以确定的是,华秋莹刚刚说的那番豪言壮语,貌似是实现不了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闵长生从外面缓步走了进来。令我意外的是闵长乐居然也跟在后面,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一个年纪比闵长生略长几岁、相貌有些相似(但要俊朗许多)的男子。 “曦姐姐!”闵长乐一看见我就扑了过来:“你的脸怎么肿成这样,这个毒妇好狠!” 两名暗卫立刻朝闵长生跪下认错:“卑职未能护娘娘周全,甘愿受罚。” 我连忙求情:“是我怕打草惊蛇才不让他们出手的,陛下饶了他们吧。” 闵长生叹了口气,过来拉我:“都这时候了还跪着做什么,不怕丢人?” 我当然不想跪,只是......腿麻了而已。 好不容易坐在有人飞奔取过来的软椅上,我才感觉到膝盖又酸又痛,甚至胜过脸上挨的那一下。 人群中忽然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大家抬眼望去,正是已经被牢牢控制住的华秋莹。 “原来你是在骗我......”她望着那个随闵长生兄妹一起进来的男人,脸上的笑容格外诡异:“是你出卖的我对不对?是我看错了人,还当你是个男子汉,原来不过是个孬种!” 那人倒也不恼,只是淡淡地说:“即便我不说,你以为皇上就不会知道吗?从始至终都是你在一意孤行,我还有妻儿家小,是不可能陪你发疯的。” 倒是闵长乐火爆脾气没忍住,抬手指着华秋莹的鼻子就骂:“你这贱人当年害过皇兄一次还不够?而且你当他没脑子吗,怎么可能因为点小恩小惠就任你摆布!” 听她这番话,我一下子猜到了那人的真实身份,原来就是闵长生的大哥闵长白。 不过他不是有腿疾吗?刚刚走路好像挺正常的呀。 “那闵长生给你们的又是什么天大的恩宠了吗?当年他平息福王瑞王的叛乱靠的是你陈家的兵,是他抢了你闵长白的皇位,如今却要你领这份情,还在他面前俯首称臣......你们两个可对得起自己死去的母妃?” 闵长乐气得脸都红了,却被闵长白拦下:“你不必故意说这种话来激我们,当年的事若没有皇上,不仅陈家的冤屈得不到昭雪,我和长乐也未必能活到如今。你以为你能控制我帮你做事,无非是因为帮我治好了这条腿而已。当年它为你而断,如今再断一次又有何妨呢?” 说罢,他竟抬手向自己的腿猛地挥出一掌。我听到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吓得不敢出声。 随着闵长乐的一声惊呼,闵长白倒在了地上,脸色已是无比惨白,冷汗不断从额头上流下。 “快传太医!”闵长生吩咐下去,接着叹息一声:“大哥,你这又是何苦?” 闵长白惨笑一声:“能得皇上宽恕已是万幸,区区一条腿又算得了什么?” 太医很快赶来做了简单的诊治,侍卫们也准备了担架将闵长白抬走,闵长乐忧心忡忡跟在了后面。 华秋莹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先送贵妃回去,”闵长生冲侍卫吩咐道:“让太医好好帮她治伤。”接着看向我:“皇后这边,朕要单独审审,有话以后再说。” 我连忙点头:“那臣妾先回去了,也请皇上担心身子,不要过于操劳,尤其千万注意安全。” 刚刚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信息量过于庞大,我也需要时间消化。 至于审华秋莹,坦白说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算真有好奇的,等事情结束之后再问闵长生不迟。 我乖乖地坐着轿辇回去。 孩子们难得回一趟外祖家,过几日再接回来也不打紧。只是我宫里难得有如此清静的时候,等给膝盖和脸上敷完了药也毫无睡意,便干脆做点针线活消磨时间。 等闵长生过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毕竟是熬了这么久,他的脸上难免有些倦意,但仍然无法从表情上判断出什么。 我试探着问:“事情都解决了?” 闵长生点头,冲我一笑:“爱妃可有什么想问的?朕一定知无不言。” “原本还真有,”我也回给他一个笑:“不过想必陛下现在已经累了,故事也说不精彩,不如先安歇吧。反正以后臣妾有的是时间追问呢。” “好,”闵长生揽住我,吻了吻我的额头:“咱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我任由他抱着,只觉得格外安心。 只是这一夜终究没能平静度过。四更时分有人急报,凤仪宫走水了。 等我们赶到时,火势已经大到救不回来了,只能把精力都放在周围的殿宇上以防被波及。 熊熊烈焰燃烧在黎明之前的夜空下,竟显出一份诡异的凄美。 华秋莹以这样轰轰烈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不甘平凡、也的确不平凡的一生。 (这章进度有点快,而且限于女主视角,很多不能直接呈现的前因和细节都将在下一章华秋莹番外交待清楚。看在马上就要完结的份上,读到这里的小伙伴不介意点一下小心心吧~~) =====1208 更新===== 四十三(华秋莹番外·上) 第一次踏入皇宫的大门时,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注定非富即贵。 或许还不止,或许还能站上权力的最顶峰。 因为祖父的关系,她得以进宫和皇子们一起读书;又因为小小年纪便展露惊人的才华,她又直接得到了皇上的喜爱和赞赏。 祖父去后,皇上干脆留她在宫中常住,直言这里就是她的家。 聪慧如她自然明白,这便意味着她以后的夫婿只会是身边众位皇子中的一个。 她也能感觉到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都喜欢她,总在私下里暗搓搓地竞争。这三人都继承了皇上俊美的相貌,出身又都那么高贵,无论哪一个都堪称才貌仙郎。 虽说选哪个都不亏,可如果要选,她必定是选最好的。 大皇子对她最为痴心,但性子过于宽厚,显得有些沉闷;四皇子追求得最为热烈,各种奇珍异宝流水般往她这里送,恨不能把她捧到天上,却不免失于幼稚轻浮。 唯有二皇子干练沉稳,与她之间总保持着合适的尺度,恰够一点点动心,却又不逾矩。 背着另外两个,他们之间常偷偷互通书信,以诗文相和。从那些字里行间,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知音,是知己,是灵魂伴侣。 更何况二皇子乃皇后嫡出,地位最是尊贵,也颇受皇上器重。他们命中注定该是一对,最终必然会站在权力的最巅峰。 只是差一道被封太子的圣旨而已,但她也不着急。 那日她硬是要跟着一起去围猎,也是想在二皇子面前展现自己不同的一面。谁知因为准备不足反而险些出了事故。 竟是大皇子先一步救了她,还因此而受了伤。 看着二皇子那暗下来几分的眼神,她心底忽然生出一丝针对大皇子的恼怒:谁要他来多管闲事? 在打听到大皇子的腿伤很有可能无法治愈后,她心里更是后怕,顾不上可能会引来的非议躲得远远的。 好在大皇子是个知趣的,并未挟恩图报逼她嫁给自己。又因为腿落下了残疾被迫退出皇位竞争,只能在几个月后娶了一个没落的世族嫡女为妻。 她刚松了一口气,又发现二皇子似乎在有意无意远着她。 这让她难堪不已,一气之下又开始和四皇子走近。二皇子这才慌了,托人给她带来口信,说皇后已经为他相看了好几个高门贵女,他反抗不了也走不脱,还给她写了好几首倾诉衷肠的诗。 突如其来的打击如晴天霹雳一般击碎了她的自尊:原来皇后一直看不上因为亲人早亡而对二皇子夺嫡毫无助益的她。 即便二皇子不想放弃也不会跟他母后争驰太久,毕竟皇位的诱惑实在是太大,而她又决不甘心为妾。 她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二皇子另娶他人。 郑贵妃察觉到自己儿子的跃跃欲试,也立刻求皇上给四皇子指了个好亲事。 一夕之间,整个世界仿佛都背叛了她。 就在心灰意冷之际,皇上突然亲自给她指了婚,对象正是那个因为一直没出场而早就被她忘了还有这么个人的三皇子。 皇命难违,她忍气吞声应下。待回去后找人打听,才知道这三皇子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养病不出。而且据说他相貌丑陋,生母也不过是宫女出身,而且早就死了。 据说三皇子是因为偶然读到她的诗作产生了倾慕之心,打着早逝母妃的感情牌才让皇上赐下这门婚事,这就让她心里更添恨意。 与其被这样糟践,还不如让她去死! 成亲前夕,二皇子想方设法与她见了一面。 这次见面打消了她玉石俱焚的念头。按二皇子的说法,他娶现在的妻子乃是迫不得已,两人之间根本毫无感情,所以让她暂且耐心等等,一旦皇位到手,他哪怕是直接杀了老三都会把她抢回身边。 可皇上身体还健朗着,还不知要等多久。 二皇子笑笑,悄悄告诉她郑贵妃母子在他安排的人的挑唆下,对皇位的觊觎之心已经越发强烈。他又设下了几个圈套,头脑简单的郑贵妃母子定会上当,将谋反提上日程。 只要她耐心等上一两年的时间就好。 二人相顾垂泪、互诉衷肠。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反抗,也只能暂时顺从这令人恶心的命运。 可到了新婚之夜,当看见三皇子那果然平庸无比的相貌时,她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愤懑和委屈当场发作,连做戏都不屑。 当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之际,沦为笑柄的三皇子却什么都没做,似乎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皇上因此而对她不满,同时也被激发出消散了不知多少年的父爱,立刻决定再指个侧妃给三皇子做补偿。 侧妃很快定了下来,据说是梁相亲自推荐了自己的嫡长女。 她心里十分不屑。 纳侧妃的排场比她自己的婚礼还大,这是皇上恼了她的表现。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后悔,与其将身子交给一个自己根本看不上的丈夫,她宁愿在佛堂终老。再说这样也可以干干净净等着与二皇子重聚的那天。 可没等到二皇子,三皇子的事却接二连三传到她居住的佛堂里。 据说他新娶的那个侧妃有点傻里傻气的,容貌却生得极美。 据说三皇子很宠她,隔三岔五便要去她那里留宿。 据说三皇子开始得到皇上信赖,不但被封王,还委以各种差事。 再加上梁相这层关系,三皇子在朝堂的威望也不断提高。甚至在不知不觉中爬到跟二皇子和四皇子差不多的位置上了。 没过多久,那个侧妃有孕了。 当得知闵长生亲自陪她回相府跟娘家人团聚的消息后,她突然想通,决定不能这么干耗下去。之前她就吃了没有家世背景的亏,如今想要被二皇子和皇后高看一眼,她必须让自己变得有价值。 而三皇子的正妃这个身份只要利用得当,可是很有价值的。 她朝三皇子投来示好的意向,对方还真的接受了。看来他对自己依然未忘情,这让她暂时松了口气,心里却仍不免抵触。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三皇子的长相似乎没有初见时那么令她不适了。不仅如此,看他言谈举止虽然较为内敛沉着,却也温文儒雅,气质风度亦不亚于其他皇子。 而且能看出来他确实很宠那个侧妃,连请个安都要小心翼翼地护着。她本对他无意,见到这一幕时也不免有些别扭。 她原以为要拿到王府的管家权必然要付出些代价,也已经做好了相关的心理准备。可三皇子却直接越过了碰她这道程序,直接把该给的都给了她,条件只有一个,就是不许为难侧妃。 那侧妃也确实生得极美,几乎不用任何妆饰就很光彩夺目的那种。而且因为出身高门,大体的举止礼仪挑不出什么错,只有在话说多时才会暴露愚笨肤浅的一面。 同为女子,她忍不住有些嫉妒,但更多的是瞧不起。 她让手下的人悄悄散布了当初闵长生求娶她的相关流言,侧妃那边也毫无反应,每天只知养胎和吃喝玩乐,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这种以色侍人的货色,还不配叫她放在眼里。 她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将王府情况偷偷交送给二皇子这个任务上。只是闵长生虽然办的差使多,府中运行却极为简单正常,始终没让她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而且因为跟闵长生几乎没有什么日常交流,她也很难通过交谈做进一步的打听。 就在她思索对策时,闵长生的侧妃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她有了主意,差手下得力的仆妇以主母之名要求抱养其中一个孩子。其实谁稀罕养她的女儿,只是有个孩子在她这,闵长生以后也会多来这边而已。 可万万没想到之前一向看着软弱的侧妃护女之心居然如此强烈,胆敢公然违抗她的要求,还把她的人直接就给挡在了门外。 对主母不敬可不是小事,她不信闵长生会偏心到不分是非的地步。 哪知闵长生当晚来到了她这里,一句未提白天的事,反而列出了许多她手下仆妇们的罪状,包括但不限于偷窃她的陪嫁等种种荒唐的罪行,然后直接将人都打一顿撵出去了,还限制了她一部分的管家权,几乎是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留。 她从没想过一向看着沉默温和的闵长生居然还有如此狠厉的一面。更令她吃惊的是此次虽然失了脸面,却并没让她对闵长生产生什么恶感,反而还增添了几分兴趣。 后来终于让她找到了些闵长生与大皇子关系交好的证据,而二皇子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在与四皇子合谋陷害大皇子的时候顺便也将闵长生牵扯了进去。 皇上年事已高,最忌讳的就是被皇子觊觎自己的位置,当下便无比震怒,直接重罚了两人。 饶是已经得到了二皇子的承诺会想办法让自己置身事外,她还是不免会感到担忧。没想到闵长生居然在这种时候还想着替她求情,将她送往玉佛山避难,免受幽禁之苦。 临行时她和闵长生并没有见面道别的机会,只能匆匆收拾细软踏上皇帝派来的马车。她以为自己对这个王府从无感情可言,可随着路程的行进,心情仍是复杂无比。 等到了玉佛山才知道,她前脚刚走,后脚已经被送回娘家的侧妃却又自作主张跑回了王府,跟闵长生一起被幽禁了起来。 这女人真是蠢得出奇,难道不知道被查抄后的王府几乎只剩下一具空壳吗? 没心思理会这些,她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筹谋。 二皇子终于可以和她光明正大地见面,可当情到浓处、对方想要求欢时,她及时恢复了理智。 她不可以在没名没份的前提下让二皇子得到她。 可二皇子的计划到目前只实施了一半。大皇子和闵长生虽然被压了下去,但四皇子的势头却越来越猛。要想除掉这个对手必须细细筹谋、做长远的规划才行。 所以如果她不想换个身份去二皇子府里当个侧妃或侍妾,就只能继续等下去。 她并不急于一时,又或许从这时起,她就隐约发现了二皇子的能力似乎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厉害。 她心中完美的另一半应该是个足够强大、在绝境中依旧能够运筹帷幄谋算一切的男人。 从这个角度来看,闵长生甚至都比二皇子更有资格。 可她又放不下与二皇子的那些心意相通。 在纠结中度过了一年多的时光,其间还听说闵长生的侧妃再度有孕的消息。这女人也是有意思,也不想想眼下是什么环境和条件,怕是人生价值只剩下生孩子了吧。 终于,四皇子按二皇子布局的那样谋逆事败,被当场拿下。 对待这个多年的劲敌,二皇子丝毫没有手软,将其当场绞杀。 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他却迟迟没有等到太子的头衔。不仅如此,皇上反而还对他越发冷淡,眼神中亦是充满了疏离和防备。 或许是隐忍了太久,二皇子的心态终于崩了。 原本想等到被封太子后再神不知鬼不觉毒死皇上的他再也忍受不了漫长的等待,竟在冲动之下选择了和四皇子同样的路,而结局也是同样的被人识破、功败垂成。 这个躲在后面的黄雀,便是被他认定已经不成气候的闵长生。 而如今人家不仅成了气候,还在不久后直接坐上了那个他梦寐以求的位置。 更加讽刺的是,闵长生并没有学二皇子那样弑杀手足,反而留了他一条命。甚至连二皇子的母后也被闵长生奉为皇太后,继续养在了宫里。 她被从玉佛山接回了宫里,她成了皇后。 这一切就像梦一样不真实。 那个梦想中的位置,竟然是由一个她根本看不上的男人给予的。 原来她真的非富即贵,真的能站上权力的顶峰。 可她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怎样的心情。 四十四(华秋莹番外·下) 那个叫梁曦的侧妃这回给闵长生生了个儿子,选的也是时候,正赶上除夕夜,亦即闵长生坐上皇位的这一天。 饶是心里再瞧不起,这个胸大无脑的蠢货也是坐定了贵妃的位置,也算她运气好。 在她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时,太后却突然找上了她。 之前那个高高在上、瞧不起她出身的妇人如今态度完全反转,一脸慈爱地跟她谈条件,想让她暗中配合,帮囚禁中的二皇子夺回皇位。太后还信誓旦旦地向她承诺一旦事成,这个皇后的位子仍会是她的。 为了表示诚意,太后还会刻意苛待和为难梁曦。而梁曦也是个没脾气的,无论怎么磋磨都不反抗,倒也让她们没法进一步做什么。 其实不必如此,她也会想办法帮忙,但她要自矜身价,不能让太后母子觉得自己可以轻易被拿捏。 她必须让他们明白,既然无论谁当皇帝自己都是皇后,那么想要她出手,就必须付出更高的报酬。 主动权是在她的手里。 条件谈妥后,她便开始了行动。可就在这个过程中,被二皇子刻意掩藏的秘密却突然毫无预兆地水落石出了。 她无意中接触到了闵长生早年写过的诗文,和记忆中对比,竟与二皇子当年的文风极其相似。几番查证之后她才知道,原来那些年她收到的才思出众、情意绵绵的诗竟都是出自闵长生之手,二皇子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她竟一直都爱错了人! 那个在新婚之夜被她羞辱的才是真正符合她理想的男人,才是她真正的知己! 相貌算什么?更何况如今还有了帝王气概的加持。 她不再犹豫,将太后母子的阴谋和盘托出,只隐去了自己和二皇子的过往。 那样欺骗和利用她的男人即使扔掉了也不可惜,何况还是个成不了大事的废物。 她也无比庆幸自己仍是清白之身,这意味着和闵长生还有重续前缘的可能,只要她把误会解释清楚,只要闵长生能明白她才是能在巅峰与他比肩而立的人。 至于梁曦,不过玩物而已。有子嗣又如何?只要她将来生下嫡子...... 可当事情顺利解决后,闵长生却说:“朕知道这场婚事非你所愿,困在深宫亦是限制了你的才华。作为感谢,朕可以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和足够此生衣食无忧的财富,你尽可以去施展自己的抱负。” 简直荒谬。 不做皇后,她的抱负还怎么施展? 她当场就表示拒绝,并急切地解释了当年的误会,充分表达了和解的诚意。 闻言,闵长生沉默了良久。但他的表情很平静,即使知晓了当初一些事情的内幕也毫无波澜,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只在最后问道:“你可相好了?” 那是自然,已经坐上了皇后的位子,她凭什么再退下来? 闵长生便也答应了。 之后的日子和之前在王府时并没什么差别,正妻该有的尊重和权力闵长生一样都不缺,甚至初一十五也会来她这里象征性地坐坐,与她一起用膳,闲聊几句。 可仍是从不留宿。 不仅她如此,那些进宫后第一批选秀进来的小嫔妃闵长生也是一个都不碰。她想起这些人刚进宫时闵长生的那些荒唐之举,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闵长生是故意的,因为知道选秀不可避免,所以故意在臣子面前做出一副荒淫贪色的样子,甚至还为了这些新人当众掌掴过心爱的贵妃,之后态度再来个大转弯诚心认错,瞬间就抓住了那些本已失望的老臣的心。 这样既可绝了以后的选秀之路,又让梁曦在老臣们心里留了个好印象。对于那个没有脑子的贵妃,闵长生也算是为之计深远了。 她头一次开始考虑一种可能性:或许闵长生对梁曦不仅仅是宠爱一个美妾那么简单,而是真的将人家放在了心上? 接下来的一桩桩事仿佛都在印证着这个事实:闵长生只在梁曦宫里留宿、很宠爱和珍惜他们的孩子;他特意从民间请了画师为她做不同主题的画,将她的美丽小心翼翼地保存;他让梁曦与孩子们单独居住,衣食住行皆是独立供应,将遭受算计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 他在仔细筹谋,在很用心地保护着梁曦。除了那一巴掌,他没让梁曦受过一丁点委屈。 闵长生给了她属于皇后的无上尊荣,却把所有的爱意、呵护和珍惜都给了梁曦和她的孩子们。 是啊,孩子们。梁曦不久后又怀孕了,又是双胞胎。 无论她心底有多不屑,这些怕都是她这辈子不会拥有的。 原来被他爱着是这样的幸福。 可梁曦何德何能?明明她才是闵长生的妻,她才是先来的。 朝中有些命妇未出阁时也认识梁曦,也同样对她这种靠运气得来的荣宠很不屑。于是她刻意引导了几句,关于她才是闵长生真爱的言论便再度传开。 梁曦却仍然不为所动,仿佛不会被任何事情所伤。 她不甘心,决定再赌一把。 何才人之前就有些失心疯,她便故意加以刺激,引出对方心中最大的恨意。 下的毒也提前被她调换,还让手下去太医院把所有得力的都召到了自己宫里。 躺在病床上忍受着痛苦,她却有些安心:原来他终究是关心自己的,不然不会下全力彻查这件事。 没想到那天梁曦仅凭自己和两个水平不济的新人太医也可以顺利生下两个儿子。 中毒的事查清后,闵长生处置了何才人,算是给了她一个交待,可除此之外仍是再无其他。 甚至连舆论战她都打不赢了,没想到梁曦生的那两个小贱人竟是伶牙俐齿的,宫宴上一顿操作,以后再也无人敢对梁曦不敬,所谓的真爱流言也不攻自破。 闵长生依然专宠梁曦,对别的女人连看都不看一眼,也再没人敢提选秀的事。 她明白闵长生的意思,只要自己安安分分的,就可以稳稳坐在皇后的位子上终老。 可她凭什么要这样有名无实地守活寡? 凭什么要眼睁睁看着那个除了相貌哪儿都不如自己的女人享受着帝王的爱,连生下的孩子都个个聪慧争气? 凭什么要看着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一家相亲相爱? 是了,是她目光短浅、格局小了。就算此刻她争来了闵长生的心,那颗心也不会是完整的,总会留下一个角落给梁曦和她的孩子们。 既然如此她也不要了,但她不会让这些人好过。 她想起前朝往事,决定铤而走险,夺走闵长生最重视的东西,包括他的江山。 她要把他和梁曦的孩子变成掌中可以随意操控的傀儡、变成她登上权力巅峰的阶梯。 她静下心来,开始慢慢布局。第一步就是寻了一个神医,并派他去给大皇子治腿。 那个男人曾对她有情,再加上今日的恩惠,是一定会帮她的。 她会用梁曦的性命做诱饵控制住闵长生并除掉他们,再让大皇子易容成闵长生的模样,神不知鬼不觉李代桃僵。 等事情搞定后,她会再让易容成闵长生的大皇子“驾崩”,扶皇长子即位,自己就可以成为万人之上的太后。 有了权力,她就可以除掉梁相和慕容将军这两股最忠于闵长生的势力,再培养提拔自己的人。 到时候整个大宣江山都在她手里,她甚至可以改朝换代,当上千古第一女帝。 这才是本该属于她的命运。 没想到……功亏一篑。 大皇子居然这么烂泥扶不上墙,明明按出身他比闵长生更有资格即位,却一点争取的意思都没有。 还有曾经的所谓深情,怕不也只是说得好听而已。 闵长生屏退了所有人,他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单独相处过了。 她倔强地扬起头颅:“如果不是闵长白没用,此时你已经跟你心爱的贵妃死在一处了。” 闵长生摇了摇头:“华氏,按你的才智天赋不该糊涂至此的,你是被野心和不甘迷了眼。” 她冷笑:“成王败寇,自然陛下说什么是什么。” “朕曾经给过你机会的,”他说,“朕早就想过开办与国子监同级的高级女学,凭你的本事,只要肯放弃对后位的执念,当上监事大臣易如反掌。可从头到尾,你读过的书除了助长无谓的野心,到底还起过什么作用?” 他不无惋惜地感叹:“也不知是书误了你,还是你误了书。” “陛下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她反唇相讥:“口口声声尊重女子才学,却偏宠一个徒有其表的蠢货,不也是害怕身边的女人太有能力吗?” 没想到闵长生坦然地直视着她:“你错了,贵妃不蠢。她的智慧胜过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女人,包括你在内。” “什么智慧,讨好男人那一套?” 她仍是不屑。 闵长生也不答,似乎已经放弃了和她解释。 一阵悲凉从她心底涌出:夫妻一场,临到终了,原来他们一直无话可说。 “你做的事,朕其实早就知道了,所以大哥是否主动交待都无关紧要。”闵长生平静道。 她咬牙:“从何时起?” 难道是从何才人下毒起怀疑的?虽然她早已提前销毁了证据,可毕竟当时闵长生是下令彻查了一番...... “从你在王府给二哥递消息的时候。” 她的心猛地一沉,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 所以从那么早开始,她的一举一动就已经被闵长生尽收眼底,像个小丑一样? “那你为什么......”她问不下去了。 “你打探出来的情报,都是朕有意透露给你的,这样不仅能麻痹二哥,也可以为我日后的行动做准备。”闵长生说,“而且娶你的时候朕并不知你和二哥有情,从这一点来说你也是无辜的,没必要迁怒。” “那,那入宫后......”她的声音开始止不住地发颤。 “你当时突然背叛二哥是朕没想到的,”闵长生继续道,“想来或许是些私人恩怨,但也不重要,毕竟也帮我省了不少的事。所以朕才想着好聚好散,还想还你自由......没想到你对这皇后的宝座感情还挺深的。” “闵长青......他骗了我。”她艰难地开口:“我一直以为爱的人是他,没想到当初给我写信的人其实是你......是他冒充了你的身份,我不是贪恋皇后的位置,我是想挽回你!明明是我先嫁给你,明明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闵长生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你大概误会了,不是二哥冒充,是他因为文采不好才找到我替他回信的,回报就是请先生单独为我授课,这很公平。虽然那些文字是我写的,但信中的情谊都只是转述......你不必想太多。” 这番话彻底将她拖入了无底寒潭,好像有无数双手紧紧拽住她,要让冰冷刺骨的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还是不甘心地问:“假如成亲那天我没有那样对你,如今也该是一段佳话......也就没有梁曦什么事了。” 但闵长生连最后一丝幻想也不想给:“那朕只能说,还好没有假如。” 接着下令将她幽禁,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她呆在原地,痴痴地不知想了多久,突然神经质地笑出了声。 是啊,如今的闵长生又怎会觉得与她错过是一种遗憾呢? 在他心里自己不过是个丧心病狂的毒妇而已。那些争取,那些算计,在他眼中定是无比滑稽可笑的。 她这一生好像得到了很多,有那么多身份尊贵的人真心爱过她,把她捧到了天上。可她还想爬得更高,于是毫不留恋地将他们逐一抛弃。 最终却踢到了铁板。 当皇后的这些年里,她无数次看到那块铁板如何在另一个美丽而愚蠢的女人面前变身为风趣而体贴的夫君,将那人和她的孩子们照顾得无比妥帖,哪怕只是看着她们嘴角都会不自觉地扬起来。 她没有错过这些,她只是不配。 可是这凤仪宫是她的,哪怕是死,别人也休想顶替她住进来。 点燃第一把火的时候,她突然感到无比的轻松。 这一生,她注定富贵而不凡。 =====1211 完结===== 四十五(大结局) 华秋莹最后被定下的罪名有谋逆和自戕,条条罪证被罗列得清清楚楚在朝中传阅。当闵长生宣布废掉她皇后的头衔、但念其祖父功劳准许归葬祖坟之后,便再没有哪个臣子敢表示异议了。 但在此之前,还曾秘密进行过一件事。 闵长生将后宫其余的七名嫔妃集中起来把话说明,告知她们以后想获宠基本没戏,如果可以安守本分,宫里不会断她们衣食,好好养一辈子;但如果不想如此,可以趁此机会换个身份,凭借一身才学去即将创办的女学教书育人,日后婚嫁亦是自由,还可以由宫里添妆。 几个确实聪慧有才又有志向的几乎没怎么考虑就选择了第二条路,剩下仍有两三个情愿留在宫里,闵长生也不勉强,让她们各自回自己住处好生过日子。 所以华秋莹的罪状后来又被添上一条残害嫔妃。 大火熄灭后的凤仪宫几乎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但一向节俭的闵长生似乎对此也没什么心疼。仔细想想前两任住过这里的是华秋莹和前任太后,这样去去晦气倒也未尝不可。 “重建估计是个大工程,还是别叫工人们太赶了,慢工出细活。”我建议。 “怎么,爱妃不急?” 我纳闷:“我急什么,烧的又不是我宫里。” “但这是皇后居所啊,”闵长生笑着看我:“难道爱妃就不想快点住进来?” “没这个必要吧,”我认真想了想,“反正当初嫁给你时就不是正室,现在争这个虚名也没必要。而且父亲和长兄现在都身居高位,梁家太显赫了也不好。” 闵长生挑挑眉:“就因为这个?” “其实......”我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臣妾如果当上了这个皇后,不仅于陛下的新政无宜,反而会起到反效果。原本陛下给天下女子们开辟了一条新的出路,让有才者可以脱离闺阁、施展抱负、不再被人轻视。可一旦臣妾坐上凤位,难免让人觉得陛下不过是做做样子,还是以色侍人、头脑空空、只会生孩子才是女子最好的出路......” “胡说,”闵长生微带嗔意打断了我:“朕宠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这么评价自己的?” “当然不是,我也有很多优点。但客观上我留给世人的就是这种印象,而且没有办法分辩和解释。”我说,“所以这个皇后臣妾不能当,这样才真正有利于陛下新政的施行。” 闵长生沉吟半晌:“可这样就是委屈了你。” 我笑道:“有什么委屈的?臣妾现在要娃有娃,要权有权,得了皇后的实惠还不用承担那么多的责任,简直是稳赚不赔。陛下若觉得亏欠,等臣妾死后追封个好听的名号不就行了?” “又胡说八道,”闵长生伸出手指,在我额头上狠狠弹了一下:“亏朕还觉得你这些年有长进了!” “疼!”我揉着伤处,气呼呼看着他。 “疼也活该。”他毫不怜惜地转身走了,毕竟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 这人真是讨厌! 我也还有孩子要带呢。 过了些时日,小妹的亲事出了变动。 她那久病床榻的未婚夫还是在双方正式下聘之前去世了,这样一来婚约没有正式成立,小妹便仍是自由身,再行婚配也没有任何障碍。 但也有传言说,是那位公子偶然见过小妹一面之后情根深种,因为不想拖累她而萌生退婚之意,未果后便故意不吃药也不配合治疗,因此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闵长生第一时间压下了这些流言并亲自对这家人予以安抚,这件事才被风平浪静地遮过。 可之后小妹却主动找到我这里:“长姐,我不愿再嫁。” 我吓了一跳:“不会是父亲要求的吧?” 他老人家虽然古板,但应该干不出来让闺女守望门寡来偿还人情这种事。 小妹摇了摇头:“与父亲无关,是我自己决定的。” “为什么?”我不解。 “我虽未与他正式见过,但这样情意深重之人已经在我心口烙上了印记,我忘不掉他。”小妹认真地说:“没有人强迫,也不是守贞,我只是在遵从内心做事。如果另嫁他人,对我后来的丈夫也是不公平的。” 这丫头从小气场就比我强大,所以在她正色说完这些话后,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那......”我思忖了良久:“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就一直为他守着吗?” “守着是一回事,但我还有其他想做的事。”小妹目光坚定地看着我:“就像皇上说的,女子若有远志,可不必困于闺阁。” “那正好,最近兴办的高等女学……” 小妹却摇头:“若是去教学,我还年轻,担不起教导他人的责任;若是去读书,那里的东西满足不了我,毕竟学无止境。” 面对来自学霸的压迫感,我只能用支持来表达敬意。 后来闵长生连同几个以学问高深著称的文官为小妹进行了一场特别面试,最后特准她进入史馆任职。在经过了几年的学习和熏陶后,她便成为了本朝第一位女史官。 小弟经历了丧妻的打击,在痛苦中沉迷了一段时间后决定振作,直接去了战场,要亲自接受岳父和大舅子的锤炼守卫边疆。他远行那天母亲几乎哭晕过去,倒是父亲十分欣慰,只叮嘱几句便坦然放了手。 长兄在朝中为官几年已经有比父亲还熟稔的架势,恪尽职守从不逾矩,即使是政敌也找不出什么大的把柄。况且闵长生虽然重用他们,却也从不宠溺放纵,故而始终不曾有过外戚专权的传言。 重建后的凤仪宫暂时没人住进去,静静地等待着它的下一任主人、也就是珏儿未来的妻子入住——没错,闵长生不久就正式立他为太子,还特意带去泰山祭祖以正身份。我虽然没成皇后,但还是被闵长生晋位皇贵妃以示贵重。 我们这四个儿女,总归没有哪个是让父母失望的。 闵长生则始终未忘本心。在他的治理之下,北疆胡人再不敢进犯,转而与我朝人民增加了贸易往来;官场中的结党营私与贪污腐败现象虽然还未实现根治,但较前朝亦有了极大的改善;女子的地位也得到了显著提高,有才者只要通过面试便可入最高女学,学成后亦可以参加专为女子设置的夏闱科举,像小妹一样谋得一职。只不过相较男子来说仍有诸多繁琐不便之处,但也算取得了卓著的进展。 后来他又给我画了一套图,只不过画上的我不再身着华服花团锦簇,而是身着不同行当妇女的衣饰,或耕织或当庐,将从事各种行业女子光彩照人的一面都呈现给世人。 “朕这辈子能做的或许也只有这么多了,”一日晚膳时,闵长生忍不住向我感叹,“许多事情不是不能做,而是不能在短时间内过于快速解决。如今虽然有政令执行,许多人、尤其底层百姓是来不及接受也不认可的,只能慢慢让他们的思想发生改变才是长久之计。” 我倒是无所谓:“陛下能迈出第一步已经难能可贵,剩下的让后人去做也完全来得及。” 但我知道他不会听。 这个人总是口是心非,嘴上总爱说些慢慢来之类的话,实际上根本闲不住,每天都励精图治到三更半夜。 他身子骨弱是打小落下的毛病,中间好不容易养好了,哪经得住自己这么磋磨。偏偏我怎么劝都不肯听,年纪越大,脾气却越来越狗,时不时就要要闹闹别扭吵吵架。甚至有时我跟留下来的几个嫔妃抹把骨牌让他撞见也要发脾气,吵完了就独自搬到前殿去睡,除非我服软道歉才肯回来。 后来我琢磨了好几天争吵的原因,才发现他可能是嫌我对那些嫔妃太和善了,居然能毫不吃醋和谐相处。 问题是他连那几个嫔妃长啥样叫啥名都记不住,我有什么醋可吃的! 好不容易把五个孩子拉扯到听话懂事的年纪,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得继续哄他,真不知上辈子欠了他什么。 不过既然求关注,我只能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为了让他按时吃饭且营养均衡,我让他最疼爱的闺女们把饭菜送到面前撒娇要求他全部吃光;为了让他提高身体素质,我让儿子们求他陪着骑射,外加早晚一起做操锻炼;为了让他不要熬夜批奏折,我就……只能献出自己了。 还好在这样的精心呵护下,闵长生这些年来除了偶尔会有些伤寒之类的小病,基本上还是很健康的,尤其在教育贪玩不上进的老四老五和训斥办事不力的官员时格外中气十足,谁看了不赞一句霸气外露千古一帝。 但身体好引发的后果也很显著。 四十三岁那年,我突然再度被诊出有孕。 此事一出,震惊了整个皇宫。要知道珏儿的太子妃此刻也正怀着第二胎,婆婆跟儿媳同时有孕,传出去还有比这更丢人的? 我干脆闭门不出,拒绝一切请安和拜见,然后把气都撒在闵长生身上:“说好的不会再有了,你都干了什么!” 闵长生也很是不解:“朕想着咱俩也不年轻了,没有继续用药的必要,就在三年前停了,谁知......” 我凉凉地看着他:“臣妾是不是还要再恭喜一句陛下龙精虎猛啊?” 头一次,头一次啊各位,闵长生在我面前露出了做错事情后无比心虚无比羞愧的神情,手足无措地杵在那听凭处罚,多少让我的心情有点由阴转晴。 然而他下一句话又开始在雷区蹦跶:“实在不行,朕让太医开个温和些的方子,这胎不要也罢......” 我瞪大眼睛:“陛下,臣妾刚刚精神有些不济,没听清您的话,要不要再说一遍?” 他立刻正色:“放心,朕会找最好的太医给爱妃精心调养,绝对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 哼,算他识相。 不得不说,这一胎虽然怀得丢人,但也极大助长了我的威风。闵长生非但再也不敢跟我找茬闹别扭,还主动把不少政务以历练的名义丢给几个孩子处理,将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我,而且处处陪着小心,一副哪怕我要天上的月亮都会立刻架梯子摘的架势,情诗也跟不要钱似的一本本给我写。 扬眉吐气,人生赢家啊。 珑儿和琥儿早已成家,听说了这个消息后连夜就抛家舍业赶回了皇宫。别人来祝贺我可以不见,亲闺女总不能关到门外。 但说实话我有点怵她俩,正如曾经在家里怵小妹一般。 果然,性情桀骜的琥儿上来就是一句:“父皇这回可千万将可用的太医调配好,母妃如今的年纪可禁不起冷冷清清自己生孩子了。” 啊这个,之前其实也并没有自己生,都是有帮手的...... 珑儿则在一旁温温柔柔地劝:“皇妹也是多余操心,父皇若非疼爱母妃太过,又怎会有今日之事呢?” 这阴风阵阵的,不愧是她俩。 这番话怼得闵长生毫无还口之力,只能装作没听懂,端起剩余不多的亲爹架子跟她们寒暄一些不要太过苛待驸马之类的家常废话。 相比之下珏儿就靠谱多了。不仅相貌,他连性格都很像年轻时的闵长生,既聪明又沉稳。见我不让他折腾怀孕的太子妃就总是自己过来陪我。 瑜儿和瑾儿两个是闲不住的,因受不了宫里的拘束总找借口在外游历,此刻也不知正在哪个名山大川逍遥,我也并没有很想念他俩。 总体来说,这五个孩子的人生都各有各的精彩,只是已不是我的故事能容纳得了的了。 胎像稳固后经太医诊断,确认这回不是双胎。 我听见我和闵长生同时松了一口气。 只是孕期情绪难免会有波动。一日服侍我的宫女不小心递来的茶水太烫,我虽然赶在闵长生知道之前将此事遮掩过去,但心里却增添了几分惆怅。 青荷已经离宫嫁人好几年了,嫁的正是曾给我画过像的画师,如今两口子在外面四处采风,日子十分惬意自在。 我突然很想她。 闵长生知道后没说什么,一天傍晚忽然带我换上常服,然后坐上马车,直奔宫门而出。 自入宫以来,除了跟闵长生参加祭祖和亲蚕礼,我基本没踏出过宫门半步。如今隔着车帘的缝隙向外望着行人们摩肩接踵的夜市,闻着小吃摊上飘来的香味,欣赏着这近在咫尺的人间烟火,我心底忽地涌上一股热流,连眼底都忍不住湿润起来。 闵长生只是无言地将我搂在怀中。 半晌,恢复情绪后,我低声问:“谢谢你,今日我很欢喜。” 他点头:“开心就好。” “这段时日是我任性了些。”我继续说,“其实我一直很幸福,心里也从无怨怼。等回去后你还是忙该忙的吧,不要误了政事。” 他毕竟是皇帝,儿女情长该有个度。 闵长生点点头:“确实也该忙起来了。” “不过,这回的忙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无论怎样我都会留时间给你,再不出一点差错。紧要的政务我会加紧时间完成,剩下的......就是好好为珏儿铺路。” 我愣住,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他本来也不小了,我相信他能担得起这份责任。”闵长生倒是云淡风轻的,“当初父皇就是看不破权力与亲情之间的矛盾和联系,我不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别瞎说!”我不服气,“你比......你和先皇的情况怎能一样?” “其实随着年纪渐长,我倒是能理解父皇了。”闵长生轻叹道,“虽然有偏爱,但他对自己每一个嫔妃和孩子其实都是在意的。尽管提防,尽管不放心,可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造反和弑杀手足对他的打击仍然不小,这也是他含恨而终的直接原因。我想在他临走前,心里一定是充满了遗憾和悔恨的。” “可他对你和你母妃......” “关于这个我曾想过很多,”闵长生说,“母妃出身卑微,相貌毫不出众,行事也极低调,按理来说对于一个帝王是没有任何吸引力的,可父皇就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临幸了她。虽然事后也有懊悔,但毕竟是给了她名分,没有丢过不提。后来他嫔妃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样貌出众性格活泼的,可也没让他把母妃完全抛到脑后,一年之中总是要来那么三四次的。” “母妃过世的时候他并没太伤心,可之后每逢她忌辰,父皇也都会来她房中坐坐。我至今仍不明白,母妃在他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我拉住他的手,坚定地说:“我猜,母妃一定是个很了不起,很特别的人。先皇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却又不敢承认,才故意和她保持着距离。” 闵长生回握我的手,眼眶也有些泛红:“母妃确实很特别,她虽然是宫女出身,见识和眼界却远强于许多名门闺秀。她心思细腻聪颖,又从不怨怼自己的处境,就那么安静温和地抚养我长大......也正因如此,我才是如今的我。” 他很少主动跟我提及从前的事,那些我还没来得及参与的他的人生曾是那样的遥远而神秘,如今一层层慢慢剥开,竟也有那么多珍贵的温情的回忆。 “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咱们带着一起去趟江南。”闵长生说,“那里是母妃从未回过的家乡,我们去替她走一遭。” “好。” 【全文完】 *男主视角番外已出,点击下方链接: |
太医诊出我得了绝症,还有半年可活。 我做了件最大胆的事,把清姿傲骨的探花郎拐上床,硬睡了。 我活了半年,他恨了我半年。 不管我如何哄他,都不给我半分好颜色。 临死之前我决定放过他,转头重新挑了新欢。 等到我死后,从不正眼看我的探花郎尽失理智,绞红双眼,要开棺陪我一起躺进去。 1 傅长清被我弄上床时,还挺不乖。 纤睫下的眸光冷厉,两只被银色铁链捆住的手抵在我身前。 沙哑,不成语调地说:「公主不可。」 「下官是朝臣,不是公主随意玩弄的面首。」 他越是抗拒,我越是心痒得厉害。 为了得到这个清冷端方、高岭之花般的探花郎,我命人在酒宴上他的杯子里放了不少药。 到了床榻上,他还保持着清醒,有挣扎的力气。 官服上的发丝被汗水浸透了,一缕缕贴在他绯红似玉的面颊上。 傅长清咬着唇瓣,保持清醒。 唇上留下的齿印,和咬出的血珠,从禁欲中透出蛊惑。 我手也没闲着,掐住他精瘦修长的腰肢,解下他腰带…… 傅长清彻底恼了,眼底寒意裹挟着杀人的怒气:「布衣一怒,血溅三尺。」 「公主如今停手,还有机会。」 在我的戏弄下,他呼吸加重,眼红得要吃人:「公主戏弄轻薄于臣,臣必会杀了公主!」 「杀吧,杀吧,命都给你!」我贴近他红透的耳垂,低声哄他乖一点。 三天前,我用膳时,鼻血喷涌而出,止不住,滴在我最喜欢的白玉糕点上。 身边伺候的宫女,吓得惊慌失色。 毕竟我是皇上最宠爱的小公主,头发都不能多掉一根。 太医院最好的医正,一路小跑进了公主府,为我把脉。 他半跪在地上诊了半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回公主殿下,您……您得的失血症,是千古难症。臣无能,暂时无药可救。」 这么说,我是要死了? 比起我,太医先哭了起来,仿佛命不久矣的人是他。 「本公主还活着呢,先别号!」我被他吵得头疼,直截了当问,「本宫还能活多久?」 至少活个几年,撑到我出嫁吧。 不然到死没开过荤,多憋屈啊? 最近我看上了个刚入官的探花郎,一身朝服穿在他身上,隐隐勾勒出修长大腿和腰线,却偏偏生了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绝美的脸。 我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咽口水。 那种反差感,别提多带劲儿。 本来想徐徐图之。 太医颤颤巍巍比画了一下。 我拍了拍胸口:「还有六年啊?」 那还好,够我拿下探花郎,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太医咽了口唾沫:「公主……是六个月,半年!」 我差点蹦起来,我连一年都过不完了?这对我这个血气方刚的妙龄少女来说,何其不公! 深思熟虑后,我瞅着四下无人,让太医贴了过来:「本公主看上一人,有没有一种药,能让他死心塌地跟着我?」 太医一脸「我懂」:「有的,有的!公主只要给他喝下,神仙也动凡心。」 药很顺利放到了傅长清酒杯里。 我以为会等来他的表明心意。 结果,我还是太年轻。 人直接送到了我的床榻上,平日里清姿傲骨的人,在我面前面红耳赤,不屈服地蹦跶,活像只快焖熟的大虾。 来不及走心了,我当机立断决定走肾。 他要杀我,就让他杀吧。 我本来也活不长了,先把人睡了,尝一遍滋味再说。 省得我变成鬼,还惦记着傅长清,死都不安生。 2 长夜漫漫,不得不说太医的药真有用。 渐渐地,傅长清反客为主,追逐我的唇,肌理分明的臂膀按住我,不许我逃离。 一夜鱼龙舞过后。 我心满意足,两条腿缠在他腰上,手也放在他白皙的胸口。 昏睡过去前还在想,我得到他身子,明早起来哄一哄他,补偿他一下。 药效过去,傅长清在我前面醒来。 看到我和他身上,满身的痕迹。 瞳孔震裂,布满杀人的寒意。 于是,还抱着傅长清做美梦的我,被毫不留情踹下了床。 「公主得偿所愿了?」他手中握着剑,指尖因为耻辱和恨意微微颤抖。 「微臣让公主满意了没有?」傅长清一脸讽刺,用看死人的目光看我。 我咂了咂嘴,一脸的意犹未尽:「还挺满意,傅爱卿很热情,要不然再来一次?」 下一秒,剑横到了我脖子上。 剑锋划过肌肤,有点疼。 我望着他喉结上遮掩不住的红痕,一脸蒙:「昨晚后来,你不也愿意了?我身上痕迹,是狗咬出来的?」 「住嘴!」他冲我一声低吼,眼底冰寒,眼尾泛红,噙满了厌恶,「公主不择手段,给臣下药……臣才会……」 「昨夜,臣警告过公主,微臣没有攀附亵渎公主的心思。 「公主毁了臣,臣宁死,也会杀了公主!」 他抿着唇线,嗓音都哑了,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心疼得厉害。 两只手大胆地绕过剑,摸上他白皙冰冷的手背:「本公主会待你好,我为你安排了大理寺的职位,你不用待在翰林院,又辛苦又没有油水……」 他怒到极点,笑出声,讥诮道:「公主连怎么补偿我都想好了?」 「我以后算是公主见不得光的面首?公主何时想要了,就召微臣过来侍寝?」 我看他喘气急促,好心又摸了摸他光滑细腻的胸肌:「算是吧……」 本来我是想和他慢慢培养感情,再把他招为驸马,两个人名正言顺在一起。 哪知道,我只剩下半年可活,是个短命鬼。 我睡了他,但也给了他补偿,也不算亏待了傅长清。 不给他名分,也不耽误他另娶他人。 瞧瞧,我是多么地善解人意。 傅长清连冷笑也笑不出来了,直接一剑割破我喉咙。 清眸中只有厌恶和恨。 他是真想我死! 3 可是他杀不了我。 作为最受宠的公主,府邸内外有数不清的护卫,还有暗卫保护我的安危。 脖颈刺痛后,温热液体染湿了我的宫裙衣襟。 傅长清,只是个文官。 杀我也是报了必死的决心。 他剑才挥落,人就被暗卫一脚踢了出去。 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撞在桌腿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我急了:「谁许你们伤他!」 暗卫呆了呆:「他伤了公主,属下奉命保护公主安危。」 我气急败坏道:「你们懂什么,这是夫妻情趣。他爱我,才会伤我,要不然他怎么不伤别人?」 在暗卫一言难尽的眼神里,我慌忙把傅长清扶起:「有没有伤到哪?疼不疼?」 他头后面磕伤,流了血,整个人还像是炸毛的刺猬,碰也不许我碰一下。 甩开我的手,一脸无动于衷的冷冽:「不劳公主费心。」 「公主离臣远一点,臣会好很多。」 「……其他都能答应你,这不行。」在他幽暗堆积的眼神里,我继续不怕死地说,「你都答应做我面首了,晚上记得早点回来。」 傅长清气得直接走了,连头上的伤也不肯包扎一下。 我拉过暗卫细细嘱咐:「待会,你找个太医给傅长清包扎一下,顺便把他在京城的房子给退了。他住的房子又破又小,东西全搬到公主府来。」 天黑之后,傅长清还是回来了。 脸色比月光还冷三分。 一开口,嗓音清寒脆弱:「公主还没玩够吗?对微臣的折辱还不够?」 「非把微臣玩弄在鼓掌间,扣在身边才行?」 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我也听说了。 我好心求父皇,为傅长清升了官,做了大理寺少卿。 可那些人却不服他,看到他脖子间的红痕。 恶意羞辱他:「傅大人真有本事,用身子换了前程。」 「公主殿下的滋味好吗?」 「是我等无盐丑陋,要不然也去卖身,睡一夜换来官升几级。」 翻阅卷宗的傅长清停下修长的指尖。 指节在发抖,最后还是没忍住,转身一拳打在那些人脸上。 有我身边的暗卫保护,傅长清没受一点伤,还帮他出了一顿气。 下了朝的傅长清回去发现家没了,暗卫告诉他,以后和公主一起居住。 我对他好,是真心实意的。 可是,他非但不高兴,还更加生气地和我闹别扭。 我长这么大,要什么有什么,恣意惯了,也没追过谁,对他是头一遭。 被傅长清这么咬牙切齿一问,我想了好半晌,拿出昨晚锁他的铁链,丢在他面前。 「你说得对,要不咱们保持纯洁的肉体关系吧?我不干涉你想娶谁。 「你给我多睡几次,说不准我睡腻了,也就放你走了。」 我眨了眨眼睛,一脸期待:「今晚再试一试?傅大人让我早点腻味才好。」 4 看到银光湛湛的铁链,大概又想起昨晚他失控难堪的那些记忆。 他耳根烧得通红,脸色却惨白如雪。 哑着嗓音,一字一句道:「公主是想逼死我吗?」 「当然没有!」他怎会这么想呢,我一脸真诚,「我只想单纯想跟你睡觉。」 「今晚睡吗?」 傅长清耳朵的绯色,缓缓蔓延到了玉色的脸上。 他大概觉得我太厚颜无耻,脸色不好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连晚膳也不吃了。 我果断翻窗,把做好的饭菜送到他面前。 做的全是他喜欢吃的家乡菜。 傅长清目光在饭菜上停了停,还是在同我赌气,一句话也不说。 我剥了一只盐水煮虾,送到他的唇边:「本公主第一次给人剥虾,你吃不吃?」 傅长清眸光冷淡:「微臣身份低微,用不着公主亲自伺候。」 行,跟我比谁有脾气是吧! 我三岁在我爹圣旨上画乌龟,五岁打仗势欺人的宠妃,这么多年还没输过。 我笑眯眯一口把虾吃了进去,整个人凑到他面前,趁傅长清没有反应过来,贴上了他的嘴巴。 「自己张嘴吃,还是想我这样喂你?」 傅长清僵住了,鸦青色的长睫毛,颤抖地扇动。 慌乱推开我,终于动了动身体:「我自己吃!」 傅长清虽然住进了公主府,防贼一样,防我占他的便宜。 下朝最后一个走,吃饭从不跟我同桌,晚上睡觉,把门窗锁得紧紧,别说我,连一只母蚊子也飞不进去。 为此我很苦恼。 算算时间,又过去一个月,我还剩下五个月可活,人就在我面前,别说睡了,小手也不给摸。 从小跟着我的暗卫,给我出馊主意:「男人最经不起女人对他好,时间一久,冰也会给殿下焐化。」 我勉强信了他的话,第二天就把傅长清住在乡下的白月光和眼睛不好的老母亲,接入了皇城。 傅长清出身不好,父亲早亡,全靠娘亲做针线活拉扯他长大,考上科举。 他娘太过操劳,熬坏了眼睛。 从小到大,傅长清和他娘都住在乡下漏风的破草房里,他还有个青梅竹马的邻家妹妹,叫苏荷。 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经常鼓励他,偷偷给他送吃的。 傅长清见到她后,不得感动死? 暗卫一脸无言以对:「殿下,您清楚您在干吗吗?」 「让傅长清高兴啊!我这人大度得很!」 我想得到他的人,又没想得到他的心。 马上我都快死了,难道还要傅长清陪葬吗? 安排傅母住下后,我又领着穿着粗布麻衣的苏荷熟悉公主府。 苏荷一脸受宠若惊,娇声怯怯道:「公主待民女太好了,民女无以为报。」 我拍了拍她纤瘦的肩膀:「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傅大人。」 我这么做,一番良苦用心全是为了睡到他。 苏荷脸上飞上一抹红晕。 傅长清下朝回来,很巧遇到了我们。 他错愕停下脚步,愣了片刻,拧着眉头看着,眼含喜悦泪光,微微低着小脸的苏荷。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5 他语气清冷低沉,听不出半点高兴。 我十分聪慧地想了想,估计他以为我找来小青梅,是为了逼他服软。 「你别误会,我没有虐待苏姑娘。」我狡黠挑眉,对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我知道你没时间回去见苏姑娘,特意把她和你娘带来了公主府。」 「行吧,你们聊。」 我特意给他们留出彼此重温旧情,互诉衷肠的机会。 但也派暗卫盯着。 两个人相思暗许可以,但睡我的男人不行! 至少也得等我死了以后。 没过多久,暗卫一脸痛心疾首来报: 「傅大人像个木头,问了两句她的近况,就不说话了。 「苏姑娘说天黑害怕,不认识路,想让傅大人把她送回去。 「傅大人指了路之后,人就走了,送都不送苏姑娘一下。」 我一拍大腿,听不得任何人对傅长清的诋毁。 「你懂什么?」 不学无术这些年,我看了不少虐恋情深的话本子。 「这叫深情的隐忍,傅长清越是在意她,才表现得越冷淡,好迷惑我,不对他的白月光下手。」 「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够腹黑。」我咬牙切齿,心里酸得冒泡。 白月光是我找来的。 可我后悔了。 月黑风高夜,我找来暗卫撬开傅长清窗户翻了进去。 空气中浮着傅长清身上那股不近人情的淡香,我没忍住,吸溜了一口口水。 两只手搓了搓,爪子不安分地摸上了他韧性十足的腰。 还觉得不够,我试着解他腰间衣带。 手被人用力捏住,我吓得够呛,心跳得飞快,傅长清睁开眼睛,幽凉盯着我。 「公主好摸吗?」 ? 本内容版权为知乎及版权方所有,侵权必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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