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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天地]有哪些平淡却心酸的暗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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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一个人 目光所及,全都是ta,只有ta。 爱你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事。 暗恋的话,会想让ta知道吗 心里有人,就别喝醉。谨以此问,献给那个我暗恋三年…

我换同桌了,
是个男生,
又黑又长痘,
我不是很喜欢他。

今天我和姐妹传纸条,
被他截下来了,
他说能不能别传了。
他很凶,我忍不住委屈。
虽然我知道,这件事我有错在先,
但我就是委屈。
我想,
为什么大家都在传,
我不能?

我单方面和他冷战了,
他好像看出来了,
他说了对不起。
我忽然也很想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这件事我错在先,
我怎么能怪他呢?

我们似乎成了好朋友,
他的数学不错,
我会问他题目,
他讲得很认真,
可惜我听不懂。

很快要期末考了,
地理课上睡着了,
他把我叫了起来。
我醒了,
我又睡了。
他后来没再叫我起床。
我睡了一节课,
口水都流出来了,
太丢人了。

下课了,
他给我递了一张A4纸,
上边密密麻麻写满了地理笔记。
都是我睡觉错过的。
我突然就很感动。
也是这一天,
我才发现,
自己真的很容易被感动吧。

为了感谢他,
我给他带了一瓶酸奶。
他拿着酸奶,
很认真地跟我介绍酸奶的好处。
他说酸奶促进消化,
是个好东西,
真是个奇怪的男生。

我的头晕晕的,
打不起精神。
他摸了我的额头,
然后我就回家了,
发了高烧。
我迷迷糊糊的,
总是想起他覆上我额头的手。
我觉得我可能病得不轻。

我决定我要好好学数学,
他听见我立flag了。
他笑着说,
那你一定要做到啊。
我说,
好!

我四节晚自习,
三节都在写数学。
他好像看不下去了,
他说,
你别的科目不管了?
我说,
心有余而力不足。
十一
他每天都在劝我,
让我分点时间给别的科目。
我不乐意,
我只爱数学。
十二
他今天真反常,
竟然想到背历史了,
还要和我比赛。
是不是我想太多,
我觉得他是为了让我背书才提出比赛。
十三
今天考试,
我和他不在一个考场。
他的成绩好,
我迟早追上他。
十四
考完了,
我有信心。
我这次数学绝对可以满四十。
别笑,
四十真的很高了。
十五
他数学考了九十几,
他似乎不太开心,
我安慰他了,
我说没事,
我还考四十几呢。
他竟然说,
你都考四十了,我才考九十?
我生气了,
装的。
十六
放假了
我讨厌现在的我
我真的
有点想他了
十七
他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我
至少在网上是
但真的奇怪
为什么我会难过呢?
十八
终于开学了
换了班主任
新的班主任给我们换了座位
我和他还是很近
他的新同桌好漂亮
我很喜欢她
他也会喜欢吗?
十九
我坐在座位上写作业
他给了我一瓶牛奶
问我怎么没吃饭
我说我不饿
他好像很生气

不饿也应该吃一点啊
我真的
好容易被感动啊
二十
他经常和他同桌聊天
大家都在传他们的绯闻
我的心好疼
二十一
又换座位了
这回我和那个女生是同桌
她给我看了她的日记
她好像不喜欢他
二十二
我想吃橙子
可是我没有带刀
他走过来
他一点点帮我剥好了
我接过来
我总觉得他对我怪怪的
二十三
我终于问他了
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他说没有
我相信了
二十四
我带了一包栗子
他帮我剥
我说快要没有了欸
他说
那我下周买了剥给你吃
我突然好想笑
这人真的很奇怪
二十五
其实我可以确定
我喜欢他
可是他喜不喜欢我呢?
我不知道
二十六
暗恋这件事
注定是心里一堵厚重的墙
你很难去开一扇窗
更别说是打开门了
二十七
憋在心里真的很难受
我告诉了我闺蜜
她让我放弃
我其实清楚这是最好的抉择
但我就是不甘心
二十八
我讨厌他
他对任何女生都那样温柔啊
拜托了
能不能只喜欢我啊
二十九
爱而不得的滋味是一杯烈酒
我要一醉方休
三十
期中考了
他给我写了一张纸条
祝你考试顺利
我偷偷在上面写下了
祝你爱上我
他永远不会知道
三十一
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如果喜欢
又怎么会甘心只做朋友
我想表白了
三十二
我谈恋爱了
不是和他
我闺蜜听说后
只是叹气
三十三
他问我
你的男朋友帅不帅啊
我看着他
说我爱一个人,不在乎他帅不帅
他靠在椅子上笑
我却疼得想哭
三十四
很多同学都春招离开了
可我要高考
不是因为他也高考
我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
三十五
毕业了
我也没有表白
这场青春的悸动
就让它留在盛夏吧
三十六
我和男朋友结婚了
熬过了十年长跑
大家都很羡慕我
三十七
同学聚会
我再次见到了他
他看上去没多大变化
可是我对他再也没了心动的感觉
果然
再心动不止,也是会止的
三十八
我借着酒意
很大胆的说出了三年的禁忌
我说
我以前,其实很喜欢你的
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
三十九
你说好不好笑
我三年的爱恋
在他的人生中像一阵风
从没带走什么
也没留下什么
他问我
你叫什么名字
四十
我那一刻很想骗自己
他出了一场车祸
他失忆了
可他没有
他还能认出他的美女同桌
我像个笑话
四十一
后来我才知道
他一直都喜欢她
喜欢了三年
我突然就释怀了
爱而不得又怎么样?
反正我的苦你也尝了个遍
即使不是因为我
四十二
我怀孕了
四十三
搬家时偶尔捡到了少小时的日记
上面写着
如果大胆去爱会怎么样呢?
大胆去爱什么?
我已经不记得了
四十四
闺蜜开玩笑跟我提起
说你高中有个很喜欢的男孩子
叫xxx
我努力去想
可是就是回想不起他的样子了
四十五
我找到了他的照片
很黑,还长痘
我不明白自己年轻时为什么喜欢他
或许那就是年少轻狂吧
四十六
女儿十七岁
和我讲她现在暗恋一个男孩
我拼拼凑凑
给她讲了我的故事
其实这段故事我也记不清了
唯一能记得的
只有
我爱过他
1.我还是喜欢学生会那个男生。
2.他其实想竞选主席
3.姐妹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于是我去了
4.造化弄人,当时我不多不少比他多一票,不小心当了主席。
5.果然当晚他就把我叫出去了,他问我是不是故意找茬儿,我问他站得高会不会看月亮近一点。
6.他说今天农历六月初一没月亮,你既没眼睛也没脑子啊。
7.我没说话,他突然蹲在墙角哭了,我说你哭啥啊。
8.他说他想了一下午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要比我少一票。
9.我们是上下级,主席与副主席。
10.我有足够的理由找他聊天了,只是他不咋喜欢理我。
交稿子了
交ppt了
马上ddl了
你没看见么
大哥基本礼仪看到消息要回
....
“哦”
11.习惯了
12.我活的挺丧的,但这种事小心翼翼比较好,于是我把难过的事讲成了笑话告诉他。
13.他说这个真的很好笑
14.我说你们都都在笑,没人在乎我是否真的难过
想了想,加了个狗头。
15.等了很久,他没回我,我拿着手机睡着了
16.大早上我被消息震醒了
他发了一张日出图片,
17.我说按照地理规律
今天c城的日出是6:34
方向是东偏北42度。
18.还有一句话我没发
拍照片的人比照片本身更温柔。
19.当主席的日子是很辛苦的,特别是催ddl的时候,特别是催你喜欢的人的ddl的时候。
20.你不知道他是讨厌你还是讨厌ddl
21.那么...上司话多应该无可厚非吧
所以我心安理得把他当日记本
22.我有时候也会抱怨几句,你不回消息让我很暴躁。
23.他说情绪化是正常的,只是每次回消息都多了一句行程报备。我们逐渐习惯了每天打字聊一会。
24.打字太累了,我和他逐渐习惯了电话聊天。
25.电话里他好像更活泼一些,会聊他的家乡,聊他的日常。
26.还是电话聊天,他给我拍了两张云。
27.我拍了彩虹给他
朋友圈配文:斯人若彩虹 遇上方知有
屏蔽了他
28.他开始给我拍日落。
29.我说
你是不是早上睡懒觉起不来
才这么喜欢拍日落。
30.他说
日出其实代表过去的一切都结束了
日落是想和你一起看月亮
31.喜欢一个慢热的人
是不是也挺好
32.我习惯跟他讲我的奇思妙想
他说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你呀,永远有新的花样”
“你还有多少惊喜”
“想试就去试试啊”
33.他也开始说
“我有两个新点子
主席大人要不要看看。”
34.他上台宣讲了
“我们主席是个非常浪漫且有趣的人”
他在台上看着我笑。
35.“你现在还住校嘛”
“我觉得我应该主动把行程安排告诉你”
“可以帮我个忙嘛,啥时候开的学啊”
他开始依赖我了。
36.“别忘了去开会”
“我刚想提醒你呢”
他朝我走过来,挂着笑
我心跳得很厉害。
37.我第一次感觉他如此熟悉
好像上辈子就在一起过。
38.他好喜欢给我拍照
拍云,拍暮色,拍草地,拍他家的猫
39.他说自己一个人就会变得喜欢分享
40“考虑过以后永远有个人跟你分享快乐,跟你报备行程,跟你说月色真美嘛”
“什么意思”我问
“要不要在一起”他看着我笑。
41.结束了,但真实的故事是倒过来看的。
42.今晚我不看月亮了。
她喜欢上了一个耀眼而遥远的人,即使知道他心里住着另一个女生。物理学上说,光注定会沿最短路径传播,于她而言,这场暗恋也像某条无法违背的规律定理,她注定沿着命运的轨迹爱上他,卑微且勇敢,一往无前。
《费马原理》楚言X乔麦
1.
1662年,法国科学家费马提出,光线传播的路径是需时最少的路径。这一理论被称为“光程最短原理”,也叫费马原理。
乔麦第一次在书上读到时,内心产生过无限的好奇:光是如何在不同的路径组合之中准确选择出耗时最短的那一条的?光有意识吗?
当然,这些问题很快被她抛诸脑后——那是科学家才要关心的事情,与她一个普通中学生何干。
直到几年之后的某个下午,当她作为大一新生,挤在学校篮球场边攒动的人堆里,视线追随球场上那名领袖般的焦点人物来回奔波时,诞生于几百年前的这条物理学理论突然莫名浮现在脑海中。
还没搞清楚状况,耳边,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就再次响起。
“进了!楚言!楚言!”
“楚哥太帅了!”
“楚院草,加油!”
围观者的反应完全被那名叫楚言的男生所牵动,而乔麦的心,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怦怦乱跳。
被无数崇拜目光包围的楚言,并不能察觉到乔麦涌动的情绪,他正专注盯着对手漏出的破绽,找准机会突围,一路长驱直入至篮下,举球飞身跃起。
一记扣篮引爆全场。
哨声响起,比赛结束,原本还站在比较靠前位置的时候乔麦被人潮推搡到了最末尾。
“小麦!小麦这边!”室友们终于看到了她,“刚才你被挤哪去了,半天找不到人?”
“被推到前面去了。”乔麦擦着额头的汗,笑道:“现在又被推出来了。”
“你在前面,看得清楚吗?”室友连忙问,“我们在后边根本看不见什么,人太多了。”
“哦,那我还是看到一点。”另一个室友沾沾自喜道,“最后那记扣篮真是帅爆了!”
“这个楚言学长,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有点东西!”
回宿舍的路上,女生们兴奋地交流着刚才那场球与打球的人,乔麦一边应和,一边装作不经意地再次回头看了眼。
刚才还人满为患的球场,此刻散了大半,剩下来继续打球的人里,早已不见最耀眼的那个身影。
楚言。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这是乔麦进入大学后的第二周,从这天起,那个叫楚言的男生就住进了她的脑海里,无论是上课、吃饭、逛街、睡觉,他的模样时时出现在眼前,乔麦觉得自己的大脑变成了一台录像机,只要闲下来,就会自动回放楚言在球场上意气风发的片段,奇怪的是,她竟然百“看”不腻。
乔麦有时胡思乱想,或许费马原理可以反过来解释,并不是光在判断后选择了最短路径,而是最短那条路径早已被注定,光的传播只是顺从了命运安排。
爱情或许也有相似的逻辑,一见钟情可能并非从初次相遇开始,而是久经蛰伏的心动,酝酿多时的等候,在沿着命定轨迹见到对方的那一刻,终于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
2.
J大城建学院建筑学专业二年级的楚言,是校园里绝对的风云人物。想要了解他的信息一点儿也不难,表白墙、校内论坛、贴吧、各种朋友圈里,随时都能寻到与楚院草有关的蛛丝马迹。
事实上,在开学军训的那两周里,乔麦他们这届大一新生已经多多少少听过楚言的大名,毕竟颜值出众的人无论到哪儿都更容易受到关注,何况这位男神学长打球又狠,专业课成绩似乎也不错。
于是,在球场初见后的第二周,乔麦很快找到了能再次与楚言相遇的机会。
军训之后,迎接新生的第一个重要活动就是学生会与社团招新。每年这个节点,校内论坛上各种造势层出不穷,而今年,摇滚社的招新帖热度奇高,久居榜首不下。
“重大消息!楚言是摇滚社的主唱!”女生宿舍里,早已有人尖叫起来,“你们来看这张照片,简直了!”
一宿舍人包括乔麦都赶紧凑了上去。
室友在电脑上点开摇滚社的招新帖,内容是一段文字介绍,加几张活动照片。而在这些照片中,某人被放了两张特写,也是唯一一个拥有特写特权的成员。
那是楚言大一时参加的两场演出,照片里,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子挽至肘部,单手握麦克风,神情专注而认真。利落的板寸头和衬衣之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在舞台光影的勾勒下,散发出强烈的荷尔蒙气息,无比勾人。
“这也太全能了吧。”有人感慨,“唉,什么样的人才能当他女朋友?”
“哟,你这是在定目标啦?”旁人立刻起哄道。
“你们别瞎说,我就是单纯好奇…”
众人嘻嘻哈哈的时候,乔麦默默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那条帖子下方的留言已经攒了好几页,许多人在底下踊跃报名,招新还没正式开始,竞争程度已可见一斑。
她有些失落,因为对照摇滚社招人的标准,自己没有一条能符合的。
乔麦成长于南方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家乡山清水秀,发展却十分脱节,直到高中,她才离开镇子到县里求学。
寒窗十年,能回忆起来的,唯有数不清的试卷和写不完的作业,以及老旧教室里一踩就吱嘎作响的木地板。
那时的她从未想过,十几岁的青春除了这些外,还可以去学各种乐器、去做声乐表演,去考一堆名头吓死人的证书。
“小麦,你说呢?”室友们的话题突然引向她,
“啊?”乔麦恍然回神,
“明天摇滚社的面试现场,要不要一起去围观?肯定有很多神仙打架。”
乔麦愣了两秒,“好。”
3.
姚思安和于立各自搬着一张课桌,哼哧哼哧从二教楼往摆台区走,半路上遇见了刚下专业课的楚言。
“大哥,快来搭把手。”姚思安嚷嚷,
楚言迈着长腿上前,从他手里轻松接过了桌子。
“大姚,你不行啊。”于立嘲笑在一边甩手的姚思安,“才这点路就搬不动了。”
“你懂什么,我这是在锻炼楚哥的腕部力量,弹吉他用得着。”
“我用你锻炼?”楚言挑起眉看他,
“哎哟大哥,我这不是昨天帮学妹搬东西,手腕子扭了一下嘛。”姚思安嬉皮笑脸道,“也是在发扬团结友爱的良好风气,对不对?”
“可我看你昨天去的时候,边上有个学弟正对着一大箱行李发愁,你连正眼都没瞧就走了啊。”楚言毫不客气地揭穿他。
三人互相笑骂了一会儿,于立又问:“大姚,你给楚哥安排的吉他教学,进行得怎么样了?”
“那还用说么,”姚思安自信地拍拍胸脯,“我这样的优秀教师,加上楚哥这种天赋型选手,保证在迎新晚会上惊艳所有人!”
连接教学区和食堂的林荫路是J大往来人流最多的地方,也是每年招新活动的集中摆台点。
楚言他们到的时候,路边人气已经挺旺了,幸亏社团里的其他成员提前到场占好了位置。
摆完桌子,立好海报,姚思安拉过一把椅子,对楚言比划了个“请”的手势:“吉祥物,请入座。”
将门面担当拉到现场坐镇是大部分社团在招新时的基本操作,乔麦和室友们一路逛过去,视线所及尽是俊男靓女,看得她们目不暇接。
大学里好看的人可真多呀。乔麦心里想着,继续东张西望,直到在某个大排长队的摊位前,一眼瞧见了人群中坐着的楚言。
楚言今天穿了件宽松的黑色短袖和灰色运动裤,打扮很随意,可身上那股子劲儿愣是叫人挪不开眼。
乔麦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室友们拉着站到了摊位前。
摇滚社的桌子上,报名表已经垒了厚厚一沓。此刻,一名女生越过其他人,将填好的表直直递到楚言面前。
楚言今天的职责仅仅是“形象代言人”,收报名表和答疑解惑另有他人负责,女生的这一举动很直白,引得旁人侧目打量。
不得不承认,她面容姣好,的确有这般自信的资本。
“学长好,我叫孟静,金融系大一新生。”
楚言淡然接过表格,“长笛?”
“是,英皇八级,曾担任当地青少年交响乐团首席。”孟静言语间带着不加掩饰的自豪。
于立见状,颇为欣喜,刚想招贤纳士,却听见楚院草懒洋洋地开口:“很厉害,不过你更适合去校交响乐团报名。”
“学长的意思是,对我不满意?”
“那倒不是。”楚言友善地笑了笑,“毕竟长笛在我们这里用处不多,你去交响乐团会有更多演出机会。”
孟静也弯起眉眼,笑得十分甜美,“楚学长,交响乐团对我而言没什么新鲜感,而且我在网上看到过长笛与摇滚乐的合演,音乐没那么多界限,或许我可以为贵社注入新鲜血液呢?”
女生态度不卑不亢,一番恰到好处的言论也为她赢来了几束欣赏的目光。
于立在姚思安耳边轻声道:“听见没,‘楚学长’,又是个有备而来的。”
姚思安轻咳了一声,上前一步从楚言手里拿过女生的报名表,放进边上那一沓里。“同学,你的信息我们记下了,以后有机会的话,希望可以合作。”
孟静礼貌谢过,走时,不忘又深深看了楚言一眼。
在一边旁观的乔麦,内心不由得对这个女生产生了些许钦佩。同样的年纪,同样是初来乍到,孟静大胆又得体,而她却只能缩在室友们身后。
无论如何,楚言今天一定会对这个女孩有所印象。至于自己,显然只能当个毫无记忆点的路人了。
“不报名的同学,麻烦让一让,不要挡住我们的海报。”社团的其他人开始疏散无关人员,乔麦和室友们自知碍事,便准备离开。
刚要走,身后那个温润磁性的声音却响了起来,“穿黄格子衬衫的同学,你校园卡掉了。”
黄格子衬衫?乔麦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才敢确信楚言叫住的人是她。她有些慌张地转过身,却见另一个人正好弯腰拾起了地上的卡片。
姚思安对着校园卡上的照片打量了她两眼,不太确定地问:“乔麦?你是德县高中的?”
“...是。”乔麦诧异地点点头,与姚思安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彼此都有点眼熟。
“原来是亲学妹啊,这不巧了么!”姚思安大喜,“我是你上一届的,叫姚思安。刚开始还没认出来,看了卡上的校服照片才记起。”
乔麦对姚思安的记忆也被唤醒了,虽然以前在学校里并没太多接触,但印象中这是个挺热闹的人。
“那啥,我们加个微信吧。”姚思安忙不迭地掏出手机,而他身后的同伴们,都很默契地故意咳嗽起来,八卦的眼神飞来飞去。
乔麦偷偷瞄了一眼,发现正在低头帮别人记信息的楚言,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
互留了联系方式,乔麦拉着室友们撤离,路上却免不了被打趣。
“小麦,有情况啊。”说这话的人叫晓雨,是宿舍里和乔麦走得最近的女生,“从高中师兄妹到大学师兄妹,缘分不浅呐,要好好把握哦。”
“把握什么呀,万一人家不是单身呢。”乔麦想都没想就回她道,
晓雨大笑起来,“我什么也没讲,你怎么自己往那方面想了?”
“王晓雨,让你再乱说!”
乔麦与她嬉闹了一番,两个姑娘手挽手继续在林荫路上走着瞧着,两边的摊位虽然没有摇滚社人多,却也各有各的看头。
乔麦忽然就感受到了大学里自由的空气。她从小在十分保守的环境里成长,家长和学校三令五申地禁止早恋,导致她都有点谈“情”色变。而现在,她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和人聊起恋爱话题,讨论男男女女,这些放在以前都是成年人的“特权”,如今她也拥有了同样的权利。
趁着室友们对一家社团感兴趣的空档,乔麦拿出手机,鼓起勇气给刚刚加上微信的姚思安发去了第一条信息。
乔麦:【学长,有件事情打听一下哦。我室友想问刚才坐你边上、穿黑衣服的男生,他有女朋友吗?】
她没敢指名道姓,于是故作聪明地用这种模糊描述方式,假装自己只是个帮传话的。
姚思安回复得很快:【你说楚言啊?他单身,从大一单到现在了。】
乔麦松了一口气,同时心情无比雀跃起来。
可还没等她想好如何接下面一句,姚思安的冷水便泼了过来。
姚思安:【但劝你室友死心吧,他是情圣,有一个从高中起就喜欢的女生】
姚思安:【特别特别喜欢的那一种。】
4.
招新热闹了一天后,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几乎无事可做。
令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乔麦居然进了外联部。
“小麦,你怎么想到要去拉赞助了?”舍长好奇,
乔麦正在阳台上晒衣服,背对着她们说道:“因为外联部门槛低,好进啊。”
“可是外联有考核,一个月后如果没有完成赞助指标,会被无情劝退诶。”晓雨啃着苹果提醒她。
“没事,就当在学生会体验了一回呗。”乔麦从盆里拎起一件湿衣服抖了抖,挂上晾晒架。
她能理解别人为什么会诧异,其实连她也想象不了以自己这种怯生生的性格,要如何去找那些商户开口聊赞助。只是,那天站在外联部的台位前,她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叫孟静的女生。
乔麦并不奢求能像孟静一样引人注目,她羡慕的是孟静身上那种自信,那种即使被拒绝也能进退自如的笃定。
正因如此,哪怕一个月后会被部里淘汰,她也要努力试上一试。
下午,姚思安发来消息,说晚上有个同乡聚餐,问乔麦有没有空参加。
乔麦答应了,于是姚思安和她约了时间,叫她路过男生宿舍时顺便等他一起走。
这几天没有听到关于楚言的消息,反倒是和这个高中学长关系近了许多。
每个学校都有几个因为爱闹腾而出名的学生,在德县高中,姚思安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只不过那会儿的他又黑又胖,和上大学后白净匀称的模样完全对不起来,若不是招新当天他自报姓名,乔麦压根儿认不出他来。
都说大学是个整容院,还真有几分道理。
临近晚饭点,乔麦如约到了男生宿舍楼下。
姚思安出现时,身边还跟着另一个人。
“学…学长们好!”目光与那人相接的瞬间,乔麦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
楚言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姚思安则非常熟络地走了过来。
“学妹,我打听了,教院还真就你一个德县来的独苗苗。”他开朗道,“巧了,建院也就我一个。”
“是嘛…”因为楚言在的缘故,乔麦又变得笨嘴拙舌了。
“说起来,楚哥在建院也是个独苗苗。”姚思安又把话题转向楚言,“咱仨在各自学院里,都是故乡的代表啊。”
“楚学长是哪里人?”乔麦趁机问,
“苏城。”楚言答。
“苏城呀!我去过!”
乔麦有些欣喜,因为在她过去为数不多的几次旅游中,苏城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可惜,来不及等她组织好接下来的对话,三个人就已经出了校门。
“撤了,聚餐开心。”楚言打了个招呼,便朝反方向离开。
乔麦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甜丝丝的,却又止不住地酸涩。
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明明只见过三次,说话不超过三句,怎么楚言就像在她心底扎了根似的,越钻越深。
乔麦以前也有过暗恋的人,只是从未像今天这般汹涌热烈,不知道楚言在遇到他的女孩时,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心境。
姚思安说那名女生是楚言的高中同学,在那段平淡日子里,曾像一束光般照进他的生活。
“可惜,人家有对象了,男朋友是青梅竹马,还是清大的学神。”姚思安当时如是感叹道,
“好优秀啊。”乔麦真心地附和,“那楚学长,是表白失败了吗?”
“压根儿没表白过,何谈失败呢。”姚思安只是笑笑,“楚哥说,从他见到那个男生第一面起就知道,他赢不了。”
乔麦感同身受,因为她甚至连那个女生都没见过,就几乎一败涂地了。
带着这样的心情,她在聚会上借酒浇愁地多喝了几杯,不知不觉居然醉了。
5.
楚言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里找了份兼职,今天是他晚班的第一天。
晚上九点多,店里人已经很清了,他将收上来的杯碟放进清洗池里,刚要打开水龙头,就听见身后柜台上的服务铃被人急促地按响。
“欢迎光——”一回头,却看见姚思安顶着张冤种脸。
“楚哥,什么东西适合解酒?”
楚言奇怪地打量他,“你?喝多了?”
“不是我。”姚思安侧身让开,指指后面一张桌子上趴着的乔麦,“是她。”
一杯蜂蜜柚子水被放到手边,乔麦无知无觉,闭眼睡得香甜。
“怎么喝成这样,你们也不拉着点?”楚言站在一旁,皱起眉。
“真不多呀哥,一开始只是喝啤酒,结果这小丫头说自己能喝,又喝了点别人叫的烧酒,然后…然后就这样了。”姚思安满脸无辜,
“混酒能随便喝吗?”楚言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再过半小时店里要关门,你找个女生接她回宿舍。”
“额,可我不知道她住哪一栋…”
“问啊,你那么多学妹,总能打听到吧。”
姚思安挠挠头,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通,嘈杂炸耳的音乐声从那头传来。
“喂,杨青青,有个事——”
“你不会又想问我借速写作业吧,没有,不借!”女生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你找杨青青干什么?”楚言不解,“明天周末,她今晚肯定在哪个夜店里泡着。”
“乔麦说她进了校会的外联部,那杨青青就是她副部长,没准知道该找谁来接她。”
楚言听了,伸手拿过姚思安的手机,再次拨出那个电话。
“喂,姚思安!你有完没完——”
“我楚言。”他直截了当,“你有个小部员喝多了,教院大一的乔麦,找个靠谱的人过来送她回宿舍,地址我发你。”
“嗨,楚哥啊,我还以为是大姚又想蹭我作业呢。”杨青青扯着嗓子喊道,背景音里动次动次的鼓声震天响,“乔麦…汉语言师范专业大一的那个对吧,知道了,我叫人来接她!”
一通电话打完,醉酒事件的主角本人还是没醒,甚至含混不清地说了几句梦话。
“这杯饮料多少钱啊,楚哥?”
姚思安想扫码付款,却被楚言挡了回去。
“算我的。”他解下咖啡店的围裙,松松懒懒抓在手里,开玩笑道:“就当付你的吉他课学费。”
“得。”姚思安也不跟他客气,朝窗外望了眼,“夜市出摊了,为师这就去买几串烧烤给你补补。”
乔麦迷迷糊糊醒了,艰难支起晕乎乎的脑袋,眼睛眨巴眨巴,这才渐渐看清了坐在对面那人的模样。
“楚…楚言学长?!”
刷手机打发时间的楚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醒了。”顺手指了指那杯蜂蜜柚子水。
乔麦捧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我,怎么会在这里?姚,姚学长呢?”她怯怯地问,
“你喝多了,他拉你过来醒酒。”楚言收起手机,转动了下有些僵硬的颈椎,“刚才出去买夜宵了。”
“抱歉,我没想到自己酒量这么差。”乔麦羞愧难当,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以后别轻易喝混酒,容易醉,尤其是一个人出去的时候。”楚言叮嘱道,他本想讲得再严肃一点吓吓她,可看见女生局促不安的模样,心就软了下来。
乔麦拼命点头,脸红得像只熟透的苹果。
楚言见乔麦乖巧得像个小学生,实在难以联想她是如何在酒桌上把自己灌成刚才那个德性的,忽然觉得有点意思,于是问:“请教一下,刚才你说梦话的时候,好像提了几句关于我的,说什么原来我也一样可怜?我想知道我可怜在哪?”
“啊?”
“嗯。”楚言一脸淡定,“我确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6.
姚思安拎着烧烤回来时,正巧碰上楚言给店门落锁。
“乔麦回去了?”
“嗯。”
“她醒酒了?”
“…算是吧。”
楚言觉得这姑娘体质挺惊奇的,酒精上头快,下去得也快。
十分钟前,她“腾”地从座位上跳起,惊恐万状地朝他猛鞠了一躬,脑门直接磕到桌沿,重重一声“砰”响,连楚言都替她疼,可她连缓都没缓就夺门而去,一秒也不耽搁。
楚言没想到自己一句随口提问能把人吓成这样,懵了足有两分钟,才想起给杨青青拨个电话,叫她不用麻烦人过来了。结果没打通,这位夜店王者大概早把小部员的事抛之九霄云外了。
两个男生往宿舍方向走,路过一家乐器行时,楚言顿住脚步,目光停在了橱窗里展示的一把电吉他上。
姚思安陪他看了一会儿,问:“还差多少啊?”
“兼职干到月底,就够了。”
开学不久,乐队有一名成员临时宣布退出,于是下个月底的迎新晚会上,楚言需要顶替那人的位置,兼顾主唱与二吉他。
好在乐器方面他有基础,而且姚思安是个靠谱老师,加急学习了一阵,他进步飞快。只不过每次排练用的都是姚思安以前的旧琴,楚言需要一把属于自己的新吉他。
那把心仪的琴,此刻与他仅隔着一面玻璃,底部价格牌上标注了一个四位数的数字,于电吉他而言不算太贵,但对普通学生来说,得好好攒上一阵的钱。
“走吧。”
快到校门口时,几名女生说说笑笑地从旁边经过,楚言忽然又想起了乔麦。
“大姚,给乔麦打个电话,确认下她安全到宿舍了没?”
虽说乔麦跑出去的样子看起来很清醒,但毕竟是喝了酒的人,还是多留意些地好。
姚思安拿起手机,通话铃声响了几秒,就传来乔麦的声音。
“喂,学妹,你到宿舍了是吧?没事,就确认下...嗨,道什么歉啊,谁还没个喝多的时候,咱们下去再聚哈。”
放下电话,姚思安朝楚言挑眉:“这下放心了?”
楚言随意地点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关我什么事?她是你的学妹。”
姚思安“嘿嘿”地坏笑着:“什么你的我的,大家都是J大人,以后要多多关照!”
恐怕轮不到我来关照。楚言心想。
前面在咖啡店里,乔麦哼哼唧唧说醉话的时候,有两句“楚言学长原来你也很可怜”、“你好可怜啊”,是真真切切被他给听见了。楚言就纳了闷了,自己怎么就可怜了?可怜在哪?和你也不熟吧?
莫名被人同情了一把,让他觉得很不舒服,问又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还把人给问跑了......呵,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7.
对于“奇怪姑娘”本人而言,这个夜晚难以入眠。
凌晨一点半,熄灯多时的宿舍里能听见女孩们轻而平缓的呼吸声,个个睡得安稳,除了乔麦。
酒意消散,酒劲却没退,大脑皮层此刻异常活跃,要她在无比清醒的状态下复盘自己今晚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她严重怀疑自己在醒酒之前已经丑态百出了,居然还对楚言说他很可怜??他有什么可怜的?因为长得那么好看那么优秀,却像她一样爱而不得,所以特别可怜吗?
乔麦拉过被子蒙住脸,在极度尴尬与极度酸涩的双重作用下,感到自己卑微的暗恋被迫结束了,从今往后,她只想在楚言面前当个透明人,甚至希望他能把她给忘了,也总比记住她那些得罪人的蠢话要强......
带着无比难堪的心情,乔麦后半夜入睡,天刚亮就起了。一个人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食堂买早饭,才转身,就正面碰上了她“最不想见的人”。
令人意外的是,楚言也顶着两个黑眼圈,看上去十分疲惫。
“早啊。”他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学...学长早。”
乔麦端着餐盘,一下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像根木头似的愣在原地。
楚言拿完早点,看了看她,顺手将自己刚买的一杯豆浆放在了她的餐盘上。
“还不舒服的话,喝这个会好一点。”
“啊我...其实已经好多了!”乔麦辩解道,她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碰酒了,总觉得楚言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个酒鬼。
楚言其实没有那样的意思,只是从前有段时间家里老妈经常醉酒,第二天习惯要喝豆浆养胃,久而久之,这成了他的某种生活经验。
和乔麦一样,楚言昨晚也几乎整夜没睡,不过他倒不是为了某个人抓心挠肺地失眠,而是在通宵赶设计竞赛的方案。
两人的对话没有再继续,楚言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低头享用早餐。乔麦则坐到了他的斜后方,隔着两排距离,望着男生的背影心神不宁。
他连背影都这么好看。乔麦在心里感叹,楚言身上有一种张劲,即使穿很宽松的t恤,那份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微妙荷尔蒙,也满得快溢出来了。
如果不能走入他心底,哪怕当一个泛泛之交的朋友也好啊…可惜,她还没来得及给对方留下什么好印象,就先来了个酒后失态的“不良记录”。
想到这,乔麦懊恼地拍了两记脑门。
她不知道,自己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全都映在了反光的玻璃窗上,被楚言看得一清二楚。
楚言手里捏着片面包,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这姑娘实在单纯得可爱,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写什么,比如对昨晚的尴尬,比如对偶遇的别扭,比如对他的喜欢。
楚言早看出来了,乔麦喜欢他。这事儿,哪怕她企图遮遮掩掩,仍旧一目了然。
他对乔麦自然是没什么想法,可是没来由地,突然就想逗逗她。
心念一动,楚言端起餐盘,起身就往后排走。
乔麦怔怔看着男生在她对面坐下,脸不争气地红了。
楚言假装没看见她的局促,淡定地给酸奶插上吸管,喝了两口才悠悠道:“你也没睡好?”
“也?”乔麦怯怯道,
楚言指指自己的眼睛,“没发现吗?咱俩今天都成熊猫了。”
乔麦心虚地低下头,离这么近,她哪有勇气正面瞧他。
“为什么会想进外联部呢?”楚言话题转变很快,“你的性格恐怕没那么适合。”
“你也这么觉得吗。”乔麦盯着碗里的粥,忽然有些泄气。
她连一个这么小的决定都会被质疑吗?
小镇姑娘乔麦是有些敏感的,不过,楚言也很敏感,他很快捕捉到了女生微妙的情绪变化。
“如果是拿杨青青作为标准参考的话。”楚言笑了笑,“毕竟她扬言等考核通过后,要带新部员去蹦迪通宵。”
乔麦仰起脸,“…蹦迪?”
“你不知道吗?你们副部是出了名的爱夜店。”楚言靠着椅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身后,晨光透过玻璃窗照耀进来,乔麦望着光影下他的轮廓,有些晃神。
“我会努力加入她的名单。”乔麦认真道。
“那你加油。”她的反应倒叫楚言有些意外,“拉赞助有眉目了吗?”
“…还没有。”说到这事,她刚燃起的一点斗志马上熄灭了,“听说有人提前和学长学姐打听过,已经把学校边上几家好说话的店都谈掉了,剩下的都是难啃的硬骨头。”
“还没啃,怎么知道人家是哪种骨头?”楚言反问,“Not Late试过吗?”
“哈?”
“Not Late,不晚。”楚言重复道,“我兼职的那家店。”
乔麦这才想起大学城里有一家“不晚咖啡”,据说是店主为了等待前任而开的,也不知是真人真事还是某种营销手段。
说起这家店,又想到昨晚种种,她才昂起的头又尴尬地低了回去。
“但是饮品的赞助,已经有人拉到了。”
“赞助的类型有很多,除了钱和物资外,代金券也算一种赞助方式。”楚言教她,”店里近期正好要做一轮促销推广,之前店长还问过我学校里什么时候要办活动。这不正好,如果你诚心想参加杨青青的团建活动,那就去试试吧。反正外联部过审的条件是拉到赞助,不管是什么,只要能证明你有这个能力就可以留下来。”
乔麦茅塞顿开,“我一会儿就去!”
“别忙,去之前先想好怎么和对方谈,作为商户他的需求是什么,你又打算如何满足他的要求......”
楚言也不知道今天自己哪来的耐心,可能真是中了姚思安那句”多多关照”的邪。眼前这姑娘单纯得跟张白纸似的,他还真有点担忧她一出门就遭人骗了。
“谢谢学长,这次如果成功的话,可不可以——”
乔麦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请你吃饭”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楚言手机猝不及防响起的消息提示音给堵了回去。
她看见楚言拿起手机扫了一眼后,神色起了微妙的变化。
是谁的消息?她心里好奇,不过还是安安静静地端坐原地,等他看完。
这条消息似乎很长,因为楚言目光停顿在屏幕上的时间有点久,久到足以把乔麦刚刚积攒起的那点勇敢消磨殆尽。
“你刚才有说什么吗?”楚言再次将视线投向她,
“...没,我就是...特别谢谢你的建议。”乔麦讪讪道,
“不客气,下次别再被人拉过来醒酒就好。哦对了,尤其是蹦迪的时候要小心,不要又磕到脑门了。”
乔麦几乎是脚趾抠着地离开的。
餐桌边只剩楚言一个人了,他划亮手机,再次翻出刚才那条消息。
消息是发小赵吉发来的,内容并不长,就一句话:我和皎姣下周末到京城,她要去找黎礼,你来吗?
楚言盯着这句话又看了很久,才回复:看情况吧。
看情况的意思是,如果黎礼主动叫他去,他一定会去。如果压根儿没提他,他绝不打扰。
高三毕业时,他曾说过,会做一个有分寸的朋友。他向来信守约定。
赵吉的消息很快又进来了:女生聚女生的,男生聚男生的。她去政法大学找黎礼,我来找你,如何?
楚言淡淡一笑:好。
周末清晨,校园里人影稀疏。出了食堂,楚言独自往宿舍方向走,短暂消失的困意再次席卷上来,连打了几个哈欠,连阳光都变得朦胧了起来。
穿过J大有名的银杏路时,他又一次想起了故乡苏城。在那里,也有这样一条风景如画的银杏大道,苏城最好的高中就坐落于此,如果黎礼的家庭没有遭遇变故,她大概率会成为那所中学的学生,与他成为两条永远不会有交集的平行线。
想到这,楚言自嘲地笑了一声。如今两人的关系,也几乎和平行线没什么差别。
这一周过得与平常无异,期间“奇怪姑娘”乔麦虽然没有再出现过,楚言倒是在和店长闲聊的时候,听对方提到了她。
“是有这么一个女生来谈过赞助的事情,长得挺清秀的,模样一看就是新生。”店长擦冰柜时如此说道,“好像叫...乔麦,嘿,名字倒是好记。”
“谈成了吗?”楚言随口问,
“反正这些优惠券给谁都一样。不过那姑娘挺实诚,非要回去做个宣传方案给我。”店长先是笑,随后感叹:“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又怯又勇的劲头,还挺特别的。”
“那你记得给券的时候多加几张,就当鼓励年轻人了。”楚言半开玩笑道。
8.
周末悄然而至。
早上,姚思安窝在自己的铺位上打游戏,顺势瞧了一眼准备出门的楚言,“哟,楚哥今天真帅!”
楚言莫名其妙地回头,“我和平时有什么区别吗?”
“打扮上没什么区别,但今天的你有一些些不同。”姚思安躺在那挤眉弄眼,“照镜子的频率比平时高了。”
楚言冷脸关上了门。
九月下旬的京城,天高气清。
楚言和赵吉的见面地点选在了南巷口的一家四合院咖啡店,这类型的店在京城有不少,特色就是能坐到瓦屋顶上休息。
“这不就是付费版‘上房揭瓦’么?”赵吉摸着触手可及的瓦片,新奇道:“楚哥,还记不记得我俩小时候翻人家房顶,被人放狗追了三条街?”
两人都笑了起来。
楚言和赵吉来自苏城边缘的一处不怎么发达的旧城区。小时候,俩人都是附近一带有名的“小霸王”。
“听说,我家店里最近招了两个新人?”
旧城区有一条长长的老街,楚妈在街上开了一家小小的餐饮店。自从六岁那年,楚言父亲车祸去世之后,那家小店就成了母子俩的生计来源。虽然靠着街坊邻里的支持以及楚妈的手艺,店里生意还算不错,但为了节省开支,一直是楚妈独自打理。楚言懂事的早,以前只要一放学就到店里打下手,每个寒暑假也几乎都泡在店里帮忙。
眼看再下一周就是国庆,假期客人多,楚言原本是打算回去一趟的,不过前几天和楚妈通话时被告知,她居然破天荒地雇人了。
“招了一对年轻人,男生负责送外卖,女生负责帮厨。你家店被一个网红博主给带火了,娟姐现在忙得四脚朝天,一个人根本不顾过来。”赵吉道。
娟姐,就是楚言妈妈。旧城区那一带的熟人,从老到小都爱这么唤她,楚言自己偶尔也这么叫。
咖啡店服务员端来两人刚点的餐品,赵吉拿起叉子切了一块蛋糕吃,又问道:“听娟姐说,你要参加设计竞赛,国庆不回来啦?”
“嗯,既然店里人手够,这个国庆我打算留在京城。”楚言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道:“竞赛是忽悠我妈的借口,我留下来是为了赚钱。”
“赚钱??”
“我想买一把电吉他,预算不足,只能打工圆梦。”面对发小,楚言也不藏着掖着,“J大边上有一家咖啡店,兼职时薪挺高,假期薪水翻倍,成功收买了我。”
“靠,你让娟姐给你多打点生活费呗。”赵吉劝他,“她现在‘日进斗金’的,不差钱了。”
“娟姐的辛苦钱,我不剥削了。”楚言往后一仰,双臂交叠枕着后脑勺,望着蓝天白云惬意道:“我自己也有本事挣钱啊。”
两个人许久没见面,一句接一句地闲聊着,一下午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时近黄昏,赵吉的女朋友江皎姣才打来电话。
“...对,和楚哥在一起呢。”赵吉打着电话,心照不宣地看了楚言一眼,“他有空啊,行,餐厅位置发我,我跟他一起过来。”
楚言坐在他对面,一句话没说,但也没有推辞。
“走吧,晚上咱几个高中同学聚一下。你、我、皎姣,还有黎礼。”赵吉说到最后一个名字时,故意加了重音。
楚言不接茬,面不改色地在手机上把下午茶的单给买了。
赵吉见状嬉皮笑脸,“多谢楚公子,说实话,这家店的手艺可真比不上娟姐。”
“那也没见你少吃。”
姚思安的观察力很不错,楚言今天确实对自己的外形格外在意。
“别照了哥,你最帅,整条街的人都没你好看。”在楚言不知道第几次有意无意地把餐厅窗玻璃当镜子时,赵吉终于受不了了。“实在放不下就去追人家,怎么一碰到黎礼你就变得磨磨唧唧的。”
“别他妈胡说八道。”楚言骂了他一句,但骂得很没底气。
暗恋这种事儿,无论面上装得再洒脱,心里还是兵荒马乱的。楚言以为黎礼有了男朋友后,他是能渐渐放下的,但事实上,年少青春里遇见过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轻易放得下。黎礼于他的意义,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的。
“楚哥,好久不见了!”
一个声音将楚言从思绪拉回到现实,他抬起眼,正见两位姑娘拉着手在对面入座。
“喏,给你们带了老家的伴手礼,你的这份,赵吉出门时忘了拿。”江皎姣将一只礼品袋递到桌上。
“多谢。”楚言应了句,眼神却深深落在了江皎姣旁边那人的身上。
他真的太久没见过她了。
“好久不见。”黎礼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她变化很大,剪了利落的短发,衬得气质更加干净纯粹。
“好久不见。”楚言也这么回答。
江皎姣见状使了个眼色,赵吉会意,伸手接过礼品袋,嘴上赶紧把话题转移开。“怪我怪我,破记性!这包东西好不容易带过来,差点又要带回去了!”
“这是咱们高中附近那家糕点铺里买的吗?”黎礼指着自己那一份问,“现在居然还出了包装版?”
“是我特意买回来再用包装盒打包好的。”江皎姣道,“选的几样都算比较经放,但你们还是早点吃掉啊,小心放坏了。”
“姣姐还是爱我,买的都是我最喜欢的红豆沙馅。”黎礼亲昵地搂住江皎姣,两个姑娘在高中时期就是最好的朋友。
“那你应该去尝尝知儒巷的糖粥,那红豆沙熬得可好吃呢,对不对,楚哥?”赵吉捅了捅楚言的胳膊。
楚言和黎礼同时愣了一下。
知儒巷的深处,有一家临河而立的老式糖粥铺,味道很传统,只有当地人才知道。高一那年,黎礼因为当众维护老师而被学校的“小团体”针对,楚言翘了一节晚自习,带她去这家店铺。那是一个下雪天,两人各自捧着一碗甜甜的红豆糯米粥,坐在河岸边,安静地看雪落下。
“怎...怎么了?”赵吉察觉到两人的反应有些异样。
“没什么,那家店楚哥带我去过,确实特别好吃。”黎礼坦然地承认了这件事,对楚言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现在回想起来还是特别感动,谢谢楚哥。”
楚言看着她,也淡淡地笑了。这笑意是被心底的酸涩催生出来的,旁人看不出,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难受。
从过去到现在,她对他,永远只有朋友间的感谢。
聚餐接近尾声时,楚言借口要打个电话,走出了餐厅。
这个时节,京城早晚的温差很大。路上卷起一阵冷风,吹得楚言清醒了不少。
他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风一阵又一阵地吹起,他要将那些不能言说的复杂情绪丢进风里。
路口,一家网红奶茶店前排起长队,楚言正犹豫着要不要凑个热闹给留在餐厅的朋友们带几杯,就看见有个同样高大的男生从店员手里接过一只打包袋,碰巧转过身。
“楚言?”
“...周谨?”
8.
“一年多不见了,你还是老样子。”
“你也是。”
楚言和周谨并排往回走,两张出挑的面孔摆在一块,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来接黎礼?”
“嗯,她说这家店的奶茶特别好喝,吩咐我早点过来排队。”周谨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打包袋,笑道:“排了快半个小时,这家和别家差别很大吗?”
“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楚言也笑笑。
两人之间能聊的话不多,他们并非朋友,只是高中三年因为黎礼,两段人生才有了短暂的交集。
“放假打算回苏城?”楚言随意地问。
“不回,和朋友们约好了去海边。”周谨答,省略的主语自然指的是他和黎礼。
楚言点点头,“你们好像很喜欢去海边?”
“嗯,礼礼喜欢海。”周谨也回问他,“你呢?放假回去吗?”
“不回,留在京城。”
“怎么,陪女朋友?”
“你好像很希望我有女朋友?”
周谨只是笑,“我没意见,您请便。”
“那我们先走啦,下次再见。”
餐厅外,黎礼牵过周谨的手,与其他人告别。
望着他俩离开的背影,江皎姣感慨:“真是般配啊。”
“诶诶,注意点。”赵吉碰碰她的胳膊,“楚哥在呢。”
“楚哥,看开点吧,人家是青梅竹马,感情基础太深厚了。”江皎姣随口安慰了楚言两句,忽然眉头一皱,“你们等一下,我要去趟卫生间。”
江皎姣转身回了餐厅,两个男生靠在路边的隔离栏等着,趁这点儿功夫,赵吉摸出一盒烟递了过来,楚言摇摇头,赵吉便自己熟练地抽了起来。
白雾飘绕,烟草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看到他们走在一起,是什么感受?”赵吉这样问。
“像皎姣说的,很般配。”楚言仰头看着虚无的夜,“那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楚哥,”赵吉长长吐出一口烟雾,“你觉得,我和皎姣像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楚言诧异地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赵吉叼着烟,眼神迷茫地盯住前方,餐厅的玻璃窗上映出两人模糊的轮廓,以及身后车水马龙的光影。
“还记得你第一次和我提起黎礼时,是怎么形容她的吗?你说最近有个新搬来的女生,和大家都不一样,头一回见到放暑假了还在努力念书的人,真奇怪。后来知道她是因为家里出了变故,中考发挥失常,从最好的高中一路滑档到我们那所破学校,你又说她像一棵树的种子,落进了杂草堆里,但终究有一天会朝着更高更远的方向生长。”
“楚哥,你说黎礼是树,我觉得皎姣也是。可惜,我不像你这么见贤思齐。”
“你们...遇到什么事儿了?”楚言问。
“嗨,也不算吧,只不过前段时间去她学校找她,碰巧遇到她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讨论问题,我跟着他俩走了一段,然后发现自己一句话都插不上。”赵吉自嘲地笑了笑,“真的,就连高考结束那会儿,我都没嫌弃过自己那点破成绩,可就这么一瞬间,突然很懊恼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好好学习。”
“从此以后,再去她学校,我心里总有点犯怵,老觉得路上那些男生,都比我更有资格站在她身边。”赵吉深深吸完最后一口,在栏杆上摁灭了烟头,“就像你说的,树与树比肩,草与草为伍,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别瞎想。”楚言转回头,觉得自己的安慰很苍白。赵吉的担忧并非靠回避就能解决,他们已经渐渐到了需要直面现实的年纪。
赵吉还想说什么,手机却响了起来。
“...哈?行,知道了,马上就去。”
放下电话,他又恢复了往常的嬉皮笑脸。“不好意思,女朋友的‘亲戚’提前造访,吩咐我去买‘接待用品’,你先回吧,别等我们了。”
楚言歪起嘴角轻轻锤了他一拳,“有事联系。”
“得嘞。”
刚转身走开没两步,就听见赵吉在后面叫他,“诶!奶茶别忘了拿!”
“我不爱喝甜的。”
“还剩两杯,皎姣这下不能喝冰的了,你带回宿舍分了吧。”赵吉将周谨留下的打包袋直接塞给楚言,“好歹也算是黎礼买的。 ”
大学城的夜晚总是格外热闹,路边的小吃摊、茶饮店门口聚了不少年轻学生。楚言一手拎着奶茶袋,一手提着赵吉他们送的糕点,从人群中间经过时,有种自己在夜市摊“满载而归”的错觉。他有点想笑,却没能笑得出来。
或许应该在外面多待一会儿。他想。今晚意料之外的沉重,压得他心里又闷又空,如果能找人聊聊天就好了,他现在需要和别人说话,随便说什么都行。
可宿舍里好像没有人在。两个京城土著,周末回家住。剩下姚思安他们几个,早说过要去网吧包夜,这个点想必在游戏上战得正酣。
站在宿舍楼下,楚言思考着到底是去网吧找大姚他们,还是叫几个其他人一块吃点夜宵。倏忽间,有个白色的影子猛地往他跟前一跳。
“学长,好巧呀!”
楚言本能往后退了一步,定睛一看,原来是穿了一身白裙子的乔麦。
“妹妹,你大晚上这样打招呼真的有点吓人。”
乔麦连声说着“不好意思”,语气却很兴奋。
“中奖了?笑得这么开心?”楚言看着她,心情莫名轻松了一些。
“我拉到NOT LATE的赞助啦!”乔麦一点关子也不卖,她此刻激动地想要宣告给全世界,“而且不仅拿到了代金券,老板还答应在晚会当天赞助现场100杯饮料!”
“你直接和老板谈了?挺厉害啊。”楚言很意外,NOT LATE的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平时极少来店里,他也不清楚是不是个好说话的。
乔麦用力点点头,首战告捷的快乐让她今天胆子都大了不少。“这个老板人很大方啊,原本店长只打算给我50张代金券,他加到了150张!对了,他长得也好帅啊!如果出现频率再高一点,这家店肯定天天爆满!”
“是吗,比我效果还好?”看着她犯花痴的样子,楚言故意道。果不其然,女生的脸又微微红了起来。
就这么捣蛋一下,憋闷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释放口,楚言心里阴云渐散,他勾了勾手里提着的袋子,顺其自然地冒出了一个想法。
“乔麦,有时间吗?”
“啊?”乔麦被问得一愣,“有...吧...”
“跟我走。”
9.
乔麦想不明白今天到底是个什么好日子,她前脚刚刚超额完成了第一笔赞助任务,后脚就和校园男神级别的人物坐在操场边,喝他给的奶茶,吃他带的糕点。
“这和京城的糕点不一样,你在哪里买到的?”乔麦嚼着绵糯的方糕,略带含糊地问。
“苏城,我前两天请假回了趟家。”楚言随口编道。
“哈?真的假的啊!?”
“你猜呢。”
乔麦当真地想了想,“反正没听姚思安说起过。”
楚言侧头瞧她,“姚思安每天都会跟你汇报我的行踪?”
“...没...没有!他只是有事没事会讲起你!”乔麦赶紧辩解,“我只是顺耳一听。”
在网吧与队友们激烈团战的姚思安没来由地连打了两个喷嚏。“卧槽,谁tm这种时候在背后说老子?”他紧张地盯着屏幕,大喊:“辅助!辅助跟上啊!”
楚言不长不短地“哦”了一声,也不打算继续逗她了。“我朋友从苏城带过来的,这是我家乡的特产。”
“我就说嘛,跟我去旅游时吃过的好像。”乔麦回忆了一下,“但是比我买到的更好吃。”
“游客去的地方都是美食雷区。”楚言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这家店开在我高中附近,门面很难找,只有本地人才知道,是我心目中苏城最好的糕点铺。”
“是哦,这个红豆沙真的好好吃。”乔麦附和道。
“你们女生好像都很喜欢红豆。”
“...我们?”乔麦仰起头,这才从楚言那张风轻云淡的脸上,看出了几分思绪。
她看了看那盒糕点,“学长,是你一直喜欢的那个女生给你带的吗?”
楚言发现乔麦这姑娘挺捉摸不透的,有时安静内向,一两句话就能把她说得脸红,有时却直截了当地叫人意外。
“不是 。”楚言将目光投向远处,操场之外,林立的居民楼里亮起一格一格的灯火。“但我今天见过她了。”
他没有问是谁告诉她的,因为答案显而易见。姚思安这张大嘴,要是哪天上了把门才真叫不可思议。
乔麦默默将最后一小块糕点塞进嘴里,这糯米糕和红豆沙的甜度刚刚好,甜得人心里发酸。
“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她吗?”乔麦有个特点,有些事情一旦大起胆子做了,就要趁勇气没耗尽之前做到底。
“为什么喜欢她......”
楚言眼前又浮现出黎礼的样子,不是如今短发成熟的黎礼,而是几年前那个夏天,刚刚搬到旧城区老街的黎礼——束着一条松散的马尾,额头冒起细密的汗珠,脸颊被太阳晒得发红。她推开楚言家小店的门,茫然又陌生地站在那里......回忆的画面里始终伴随着店门口悬挂的风铃叮当声,从那天起,楚言的生活里多了一束光,而他追着光的踪影,一直走到了今天。
楚言缄默了,他不知道如何对外人形容这份感情,好在这个时候,乔麦的手机响了。
“......为什么,可是我车票都买好了啊...退是能退...这样啊,那好吧。”
“家里打来的?”见乔麦放下电话后微微皱起眉头,楚言便问道。“让你放假留校?”
“嗯。”乔麦点点头,“我妈说她和我爸国庆要出去旅游,家里没人,但是有点奇怪...”
“怎么了?”
“...没什么,应该是我想多了。”乔麦朝他笑了笑,“我家以前很少出去旅游,我爸妈大概是觉得好不容易把我熬去大学了,要过一点不一样的生活。”
“也许吧,那你打算放假呆在学校里,还是出去周边转转?”楚言问。
“打算去做家教吧,前几天刚好看到一份兼职,既然不回家了,就找点专业对口的事情做。”乔麦喝完最后一口奶茶,眉眼弯弯地对楚言道:“谢谢你的夜宵,下次有机会请你吃我家乡的特产。”
“行,提前和姚思安通好气,别带了两份一模一样的来。”楚言开玩笑道,他站起身,“不早了,走吧。”
送乔麦回宿舍的路上,楚言还是多嘱咐了一句。“我放假也不回去,留在Not Late,你如果有事,可以找我。”
说罢,他掏出手机,点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加吧,有事联系。”
乔麦就这样受宠若惊地加了楚言的微信,她觉得自己这一天圆满了,就算这很大可能会是他们之间关系的天花板,但也超出她的预期太多了。
操场到宿舍的路程很短,两人并肩走了没一会儿就互相道别了。
乔麦刚踏进女生宿舍楼大门,手机就传来一声提示音,是楚言通过了微信好友验证。
看着手机上那一行“好友提示”的文字,乔麦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热潮。她转身跑出去,叫住了那个刚离开没几步的背影。
“楚言学长!”说话时,她竟然有几分破釜沉舟般的毅然,“我们...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对吗?”
楚言没想到她追出来是为了问这个,但也随即给了答案。“对。”
路灯微黄的光线将楚言的身影描摹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柔,乔麦朝他挥了挥手,转身的瞬间,眼泪几乎要落下。
她远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喜欢他,她甚至希望有一天楚言能追到那个女孩,只要他能幸福。
乔麦又一次想起了费马原理,或许只有这条宿命般的理论才能解释她对楚言的钟情与执念,哪怕这条路的尽头是一场空,她也别无选择、心甘情愿地朝他走去。
风过夜路,将人的心绪拉得很远很长。
这是个红豆味的夜晚。乔麦心里想。
9.
国庆假期的校园冷清了许多,楚言宿舍里的兄弟们走了个干净,他一个人呆着没劲,索性成天泡在咖啡店里。
Not Late的老板最近常常现身,听说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楚言之前见他时他似乎刚从正式工作场合中离开,穿了衬衣正装裤,一副成熟精英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假期的缘故,这几次他都穿着简单的卫衣出现,光从外形看上去和年轻男大学生几乎没什么分别。
此刻,他正坐在窗边用笔记本电脑办公,专注又闲适,却足以引得来来往往的年轻女孩们频频回头。
“啧,果然笙哥才是咱们店里最大的招牌。”店长靠在柜台边说道。
老板叫秦笙,某知名国际广告公司高管,单身无绯闻,唯独有一段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校园时期情史,据说连这家店都是为了那名传说中的前任而开...这些都是楚言听店长这位老板的头号迷弟说的。
这几天店里客人尤其多,说不清是因为放假的缘故,还是秦笙的缘故。不过楚言更倾向于后者,他和秦笙的交流虽然不多,却十分欣赏他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的气度,那是阅历和时间的礼物,能轻易凌驾于苍白的年轻之上。楚言闲暇时悄悄打量他,暗自想等过了五年十年之后,自己也要成为这样一个人。
店里新来了一名兼职女生,叫小苏。她刚收完盘子,一边偷瞧秦笙一边凑了过来,“店长,老板为前女友开店这个传闻,是真的吗?”
“嘘!小点声!”店长煞有介事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当然是真的。”
“你跟我们说说呗。”小苏压低声音,一脸期待地望着他。“那女生是个怎样的人啊?”
“人我没见过,应该是笙哥大学时期的女朋友,后来俩人没谈好,女生据说出国了。”
“哎哟,能配上咱这老板的,那位姐姐肯定也是个神仙人物。”小苏自顾自地沉浸在想象中,“见不到本人的话,能看看照片也行,我可太好奇了!”
店长思忖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上周末店里来了个人,正好笙哥和他朋友也在,那人走后,我听见笙哥朋友说了句什么‘和你心心念念那位大学时候挺像的’。”
“哈?谁呀!”
“喏,就他学妹。”店长手朝楚言一指,连同女生八卦的目光也齐齐投了过去。
“...乔麦?!”楚言也是一愣。
“对,就是这姑娘。”店长确信地点点头,“听说她是学校外联部来拉赞助的,笙哥直接大方地给她加了码,是挺特殊对待的。”
“卧槽!”小苏立刻转向楚言,“你学妹漂亮吗?有照片吗?”
“她...”
“你好,欢迎光临!”店长突然对着门口大喊一声。
小苏和楚言循声望去,就见乔麦站在门口,刚踏进门的一只脚差点被他喊得缩了回去。店里其他人也因这突兀的一声纷纷抬起头,连坐在窗边的秦笙都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楚言看着乔麦大方地和秦笙打了个招呼,然后朝柜台走近。他有些恍神,许是因为外面夕阳过于灿烂,让乔麦看起来像带着一身晖光走了进来。
“请问要点什么?”小苏先开口。
“一份黑森林蛋糕,打包带走,谢谢。”乔麦道。
“带给你的学生?”楚言插话,
“嗯,小朋友上课的时候提了好几次。”
“你这是拿他当弟弟了。”楚言打趣她,“家教报酬还没到手,自己先倒贴了不少,小心亏本。”
乔麦伸出一根食指指着楚言,佯装较真,“不许说我‘弟弟’。”
自从获得了楚言“是朋友”的认可后,她在他面前放得开了许多。
楚言耸耸肩,转身便去替她装蛋糕。店长在身后热情地问候“乔麦同学,好几天没来了呀”。
听见这个名字,小苏立刻多瞧了乔麦几眼,眼神中带着八卦的探询。
“是啊,上次‘卷’走太多东西,有点不敢来了。”乔麦笑着接茬。
“放心来,难道我们老板还会反悔不成?”店长大手一挥,仿佛那个慷慨的人是他。
“你可以今天跟老板再聊聊,把我们几个‘卷’去活动现场给你做手磨咖啡都行。”楚言也搅合进来,他将打包好蛋糕的袋子递过去,“您‘弟弟’的蛋糕,请收好。”
“替我‘弟弟’谢谢您。”
“你学妹挺可爱的嘛。”乔麦走后,小苏这样对楚言评价。
“嗯,符合你对老板前任的想象吗?”楚言低头洗着杯子,语气不咸不淡。
“还别说,刚才你俩聊天的时候,我发现老板瞧着你俩笑了笑。”小苏说罢,回忆起秦笙的笑容,一脸陶醉,“老板笑起来可真好看。”
10.
乔麦的家教对象是个小学三年级的男孩子。开始这份工作前,她在网上搜索了几个帖子,结果得到了“远离男小学生”的统一结论。为此,乔麦还特地找了班助学姐讨教应对熊孩子的策略,做足了心理准备。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学生懂事又聪明,几乎不用她操心。不仅如此,家长也非常好沟通,只不过从辅导开始以来,乔麦连一面也没见过。
学生家离J大不远,在一个有些年头的小区里。傍晚,她带着从Not Late买的蛋糕和新教材,踏上略显老旧的楼道,敲响了一扇春联斑驳的防盗门。
“哦哟乔老师,你可来了。”开门的是个六十多岁的大妈,匆匆忙忙将她迎了进来,又匆匆忙忙地换了鞋。
“小米在房间里,我得去楼下跳广场舞了。”丢下这么一句后,大妈头也不回地关门下了楼。
大门闭上的同时,屋内一间卧室的小门开了,男孩从门后探出脑袋。
乔麦冲他笑笑,扬了扬手里的蛋糕袋子,招手道:“来吧,先吃再上课。”
客厅的吊灯蒙了一层灰,光线闷闷沉沉。坐在餐桌边,小米开心地吃着黑森林蛋糕,嘴边上粘了一圈黑黑的巧克力,乔麦则在一旁陪着他。
晚饭还没收拾的碗碟随意摆在桌上,乔麦瞥了两眼,对着两个大盘子里的满满的红油和辣椒皱起眉,“祝奶奶又做这么辣的菜?”
祝奶奶就是刚才着急下楼跳广场舞的大妈,她并不是学生小米的亲奶奶,顶多算个远房亲戚。乔麦只知道,她是小米妈妈专门请来照顾小米的。
面对提问,小米怯怯点了点头,但随即很懂事地解释了句,像是在安慰乔麦似的。“也不全是,青菜不辣。”
小米吃不了辣,这点连才接触了几天的乔麦都清楚。
“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光吃青菜哪够。”乔麦感到生气,又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她只好暗自叹了口气,然后柔声问道:“还饿吗?想不想吃点别的?”
小米珍惜地吃完最后一口蛋糕,心满意足地晃晃脑袋。
“行吧。”乔麦抽出一张纸巾,帮他擦掉了嘴上的蛋糕酱,两眼弯起,“那我们上课喽。”
祝奶奶今天消失地有点久,小米把新做的习题都订正完了,她还没有出现。左等右等不见人,乔麦便让小米在房间里看会儿漫画,自己下楼去找她。
结果,才出了楼道,就看见祝奶奶坐在花坛边和人聊得热闹。
“...要不是她非求着我呀,我才不肯过来给她看孩子呢!咱们可从来都是清白人家,偏偏出了这么一个败坏门风的,没结婚就挺着个大肚子回来,啧啧啧。”
“...你这表侄女还算有心的,也没让你给她白带不是?”
“...这叫啥,我是她长辈,理应她孝敬我的。再说,这钱我拿得心里也膈应,谁知道是不是干净钱呢?你瞅瞅她这些天连个人影都没有,不晓得又上哪儿搞事情去了,闲不住。”
“...那孩子怎么样?小区里碰见看着挺乖一个。”
“...孩子倒是好带,现下给找了个大学生正在辅导功课呢。但是你说,根上不正的孩子,往后能好到哪儿去——”
“祝奶奶,这么晚了还不上去吗?”
祝奶奶和邻居被这陡然插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见乔麦已然站在身后。
“今天下课这么早呐?”祝奶奶嚼舌根被抓包,明显有些心虚。邻居则打完招呼便溜走了。
乔麦在她面前举起手机,淡淡笑道:“您看,都九点半了。”
“哟!这么晚了啊。”祝奶奶赔着笑,“我是得上去了,乔老师你也回吧,太晚了女孩子在路上不安全。”
“今天是有点晚,小米试卷都做完一套了。”乔麦状作不经意道:“对了,他是不是最近胃口不太好,看着好像瘦了。”
“啊?瘦了吗?”祝奶奶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瘦了,连我这个外人都能看出来。”乔麦脸上依旧端着和气的笑,“昨天小米妈妈还问起小米的近况呢,我总觉得他又消瘦了点,是不是没能好好吃饭?”
“...嗨,小孩子嘛,有几个肯好好吃饭的。”祝奶奶脸上闪过一丝悻悻之色,旋即做出了副为难的样子,“明天起我做几个他爱吃的菜,保准长回来...唉,乔老师你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嘴都叼着呐。”
11.
秦老板在的这几天,咖啡店结束营业的时间反而比平时更早。才九点半,他就通知员工们可以下班了。
Not Late有一个小小的后花园。楚言换下工作服出来时,看见秦笙正和两个朋友坐在花园的藤椅上,一人端着一杯威士忌,边喝边聊天。
“辛苦,明天见。”秦笙看见他,简单打了个招呼。
和店长、小苏道别后,楚言独自往J大方向走。
一辆黑色大G停在路边,吸引了许多目光。楚言经过时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车窗上映出他的模样。
这是秦笙的车。
小地方长大的楚言生平第一次接触到了活生生的成功人士,仅仅是浮光掠影般地窥探了几眼,就足以让他心绪难平。
楚言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在浑浑噩噩的环境里成长,直到高中遇到黎礼之后才明白了努力的意义。这份努力让他有资格来到京城,有机会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新世界。
他回头朝Not Late的方向又望一眼,想起秦笙的事业有成、风雅有度,容貌是这个男人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他想成为这样一个人。
手机在这时响了,来电显示“娟姐”。
“喂,妈。”
“长假在京城过得好吗?”娟姐听上去有点累,似乎刚刚忙完。
“挺好,你呢?”
“我不好,因为店里生意太好了!”娟姐笑得爽朗,“你妈这手艺在苏城算是出名了,每天乌泱泱地来客人,还有不少拿着设备的网红。这网红啊都带着团队,今天有两拨为了抢位置差点打起来,你说夸张不夸张?”
“那打起来了吗?”楚言开玩笑道,他知道,有娟姐在的地方闹不了事儿。
果然,娟姐骄傲地自夸道:“笑话,有什么是你妈我摆不平的?”
“对了,儿子,前天赵吉来店里,他说上上周去京城找你玩了?”
“嗯,和他女朋友,也是我高中同学。”
“那个特别好的姑娘呢?”
娟姐总是管黎礼叫“那个特别好的姑娘”。
“她也在,一起吃了顿晚饭。”
“她和她那个高考状元的男朋友都好吧?”娟姐试探地问。
“...嗯,很好。”
“儿子,”娟姐在电话那头叹了声,“人家过得都挺好,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谁说我放不下了?”
“那怎么到现在也不交个女朋友?”
“不交女朋友就是没放下?”
“臭小子,和你爸一样爱嘴硬。”娟姐骂了句,她从不忌讳在儿子面前提起早逝的丈夫,伤心事提得多了,也就不伤心了。“哎哟,我这个腰是真不行了...不跟你废话了,我得赶紧关店回家躺着去。”
“妈,你再辛苦几年。”楚言看着路灯林立的前路,忽然认真道:“等我在这里站稳了,就接你过来。”
电话那头的娟姐愣了愣,大笑起来:“接我过来干什么?我可不去京城。”
“为什么?”
“京城是你想留的世界,不是我的。”娟姐潇洒道,“行了,我不管你,你也别管老娘,有事再联系吧,挂了啊。”
楚言将手机揣回兜里,继续朝前走。他没有注意到,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乔麦正在走在对面那条街上。
乔麦低头给雇主发微信汇报今天的辅导情况,并且委婉地提到了祝奶奶做饭的问题。消息发出后,她心里依旧憋着一口气,怎么也纾解不了。
她能感觉出来,小米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并且要比普通单亲家庭的情况更加复杂。但凡这种,都免不了会被长舌之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可他们讨论大人就算了,怎么能连最无辜的孩子也不放过?
乔麦觉得今天对祝奶奶还是太客气了。她作为小米家的亲戚,拿着小米妈妈给的伙食费只顾为自己做饭,收人报酬还要扯人是非。
如果下次这大妈再七嘴八舌,她非得......
还没想好“非得”干什么,乔麦的手机就震了下。
雇主发来一条语音,乔麦点开,首先听到了人们交谈甚欢的环境音,还隐隐有现场演奏的乐声。光是这些,就足够她脑补一出觥筹交错的华丽酒会画面。
“小乔同学,谢谢你提醒我这些。”雇主的声音显出疲惫,与她周遭的欢声笑语极不协调,“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有责任心就好了。”
语音只有短短几秒,那场盛大的宴会随之消失在了平平无奇的夜色里。乔麦还在发怔,忽然被一声巨响吓了一跳。
不止她,整条街的人都诧异地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接连绽开了几朵烟花,绚丽缤纷,在这片实施了多年禁燃政策的区域上空,炸出了轰轰烈烈的气势。
“这个地方不是不能放烟花的吗?谁胆子这么大?”
“要是被抓到,得罚不少钱。”
“好多年没见人放了,还怪怀念的。今天是什么日子?”
“烟火会”短暂持续了十几秒,火焰燃尽后,夜空中只剩烟雾留下的痕迹。
生活的确是需要惊喜的,这样一个“小插曲”之后,乔麦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步伐也轻快了不少。
她同样没注意到,一条马路之隔的对面,楚言也刚刚将目光从天空收回,继续走自己的路。
两个尚未察觉到彼此存在的人,各自怀着心事,朝同一个方向前行。
12.
长假之后,时间就像被按下了快进键,转眼就到了迎新晚会这一天。
校园晚会通常安排在周五,而乔麦从早上睁开眼起,就像打了鸡血般的亢奋。
上午课一结束,她就急急赶到了J大最热闹的那条林荫路,校学生会中午在这里派发晚会宣传单。
“来,小麦麦,拿出你拉赞助的口才,把要从此路过的人今晚全忽悠到操场去!”副部长杨青青大咧咧地勾过乔麦的肩膀,将一叠传单交到她手上。
接到任务的乔麦和其他几个学生会成员一起站在路边,听见杨青青正和旁人炫耀道:“这可是我们外联部的‘业务新秀’哦!”
自从在Not Late顺利挖到了“第一桶金”之后,乔麦信心大涨,紧接着又谈下了另外两单赞助,直接从一个处于淘汰边缘“小透明”变成了部门例会上被点名表扬的优秀部员,连她自己都深感奇妙。
“你好同学,这是迎新晚会的节目单,现场提供免费饮料,压轴表演是Fermat乐队,不要错过哦。”
乔麦尽职尽责地向两名路过的学生介绍完,身后就响起一个熟悉的笑声。
“可以啊麦子,你都能给我们乐队当‘营销号’了。”
乔麦回过头,只见姚思安正瞧着她嘿嘿直乐,身边站着楚言和于立。
“学校里谁没听过Fermat乐队的大名呢?不拿你们做广告还能拿谁?”杨青青抱着胳膊走过来,“喂,我们宣传工作干得这么辛苦,大明星们不表示表示?”
“得嘞青姐,这就去买水。”姚思安夸张地抱了抱拳,拉起身边两人就要走。
“慢着。”杨青青手一挥,“留个‘门面’帮忙攒攒人气。”
毫无疑问地,楚言被留了下来,姚思安和于立离开时,还“酸溜溜”地朝他挤眉弄眼。楚言只是耸耸肩,伸手便接过了乔麦手里的宣传单。
“那我干什么?”被“抢”了活的乔麦看着他问。
“你休息。”
楚言再次证明了自己作为“门面”的实力,来来往往的人流到了他跟前,忽然就放慢了脚步。
“学长演出顺利哦!”
“学长晚上加油!”
乔麦在边上百无聊赖地数着,这已经是路过的第十二个楚言粉丝了。她想起刚开学时的社团招新,那会儿哪怕是谁和楚言说上半句话都会叫她羡慕,而现在,她居然能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站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甚至偶尔还会接收到别人羡慕的眼神。
我也不是个怂人嘛。她暗暗胡想,差点儿把自己给逗乐了。
等楚言“接待”完数不清第几个粉丝的时候,姚思安和于立终于拎着两袋子饮料回来,热热闹闹地分给在场的人。
“对了麦子,晚上杨青青给你安排什么任务了吗?”姚思安给乔麦递水时,问道。
乔麦摇摇头。
“那你做我们的跟场吧。”姚思安说,“也不用操心什么,就提前一个节目的时间到排练室通知我们就行。”
“大姚,你挺会替人排活啊。”于立笑他,“乔麦还没答应,你就已经安排上了?”
“结束了请你夜宵!”姚思安对乔麦追加条件。
“想请她吃饭可以直说。”楚言上前几步,将剩下的宣传单塞进姚思安怀里,“换班了。”
姚思安被支走后,楚言从那袋子里拿起一瓶冰水,拧开盖子喝了起来。树荫间漏下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顺着深邃轮廓跳跃,最后落在了一颤一颤的喉结上。
乔麦出神地看了几秒,脑子里回忆起昨晚王小雨在宿舍里津津乐道的“男性散发荷尔蒙瞬间”,脸一下子就红了。
为了藏起心里那只乱撞的小鹿,她以去帮忙为借口赶紧跑开了。
于立站在树下,旁观起乔麦和姚思安一起发传单的样子,打趣道:“这大姚还真是招学妹喜欢,改天我也得跟他请教请教。”
楚言不解地瞧了他一眼,随即也顺势看见了不远处乔麦和姚思安有说有笑的样子。
“是吗?”楚言淡淡地应了句,目光却没有移开。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乔麦和姚思安已经混得很熟了,又因为没有“杂念”,她在姚思安面前要自在得多。
“你还别说,这俩人念的是同一所高中,既是同乡又是校友...简单粗暴点讲,也算得上某种青梅竹马吧?”于立依旧颇有兴致地观察着二人。
楚言听得莫名,“现在青梅竹马的门槛都这么低了吗?”
“嗨,我就打个比方。”于立不以为意,继续八卦道:“但你不觉得,他俩在一起还挺搭的吗?”
“嗯,是。”楚言嘴上敷衍着,收回视线低头刷起了手机,结果刚打开朋友圈,就刷到了姚思安新发的一条状态,内容是希望演出顺利之类的鸡汤话,亮点却在文案下面的那张合影,照片中乔麦站在姚思安边上,笑得格外甜美。
短短一分钟,这条朋友圈下面就冒出了不少点赞和评论,有人在问:是女朋友吗?
楚言的手指在屏幕上悬空了几秒,随后沉默地划走了页面。
13.
傍晚时分,离操场舞台最近的教学楼一层空教室成了化妆间,热热闹闹聚了许多人。
演员们忙着上妆,乔麦闲来无事呆在边上围观。看着化妆师用粉扑、海绵以及大大小小的刷子挥来扫去,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随之多了层浓郁的神采,她忍不住称赞了句,结果就被热情的化妆师一把拉到座位上。
“我,我不是演员。”乔麦连忙解释。
“知道,我给你试个淡妆,不会像舞台妆那么浓的。”化妆师笑眯眯地端详起她的五官,“小妹妹底子生得真好,稍微上点妆,保证是个小仙女。”
等到乔麦再从化妆间出来时,几乎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向她投去了惊艳的目光。
“我去!谁给你化的啊?”在操场上和室友们汇合,王晓雨一见面就惊叫起来,拉着乔麦左看右看,“好自然,感觉哪哪都没变,但就是哪哪都不一样了。”
“有这么夸张吗...”乔麦被看得不好意思,这一路上回头率高得惊人,甚至还有两个男生特地跑来问她要了微信。
“化妆师的联系方式务必替我要到!”王晓雨说着,一把勾住乔麦,在她耳边悄悄问:“对了,你和你那个高中学长最近是不是...”
她讲话语焉不详,乔麦没听明白,“是什么?”
“哎呀,是不是那什么...”王晓雨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终于有话直说:“你和那个姚思安是不是在一起了啊?”
乔麦顿时被雷了个外焦里嫩,“胡说八道什么呢?!”
“喏,别人下午发我的。”王晓雨掏出手机,亮出今天乔麦和姚思安的那张合照,“你看吧,底下有人在问是不是女朋友,他没正面回答诶。”
乔麦推开她的手,一脸黑线,“就凭这能推断出我俩在一起?也太草率了。”
“行行行,抽空帮你辟谣。”王晓雨收起手机,又笑嘻嘻地凑上去,“不过小乔同学为何这般严肃呢?难道是已经有心上人,怕被误会?”
“我才没有——”乔麦睁眼说瞎话,正巧这时舞台音效骤然响起,将“没有”两字给吞没了。
晚会开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台上,今年的灯光效果很酷炫,用杨青青的话说是“下了大血本”。主持人致完辞,第一个节目开始登场,挤在观众堆里的乔麦被一种难言的兴奋感包裹着,这场活动里有她的付出,也有她的期待,耳闻赞美已久,今夜她终于能听见楚言唱歌,即便是唱给在场的所有人听。
然而晚会进行到一半,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有些倦怠。王晓雨嚷嚷着腿酸,乔麦也是,若非前期为此操劳了许多,她也撑不了这么久。
“把Fermart安排在压轴真是明智之举。”王晓雨半个身子靠着乔麦,手不停地揉腿肚子,“就这些节目吧,看久了都差不多,要不是为了瞧一眼帅哥,谁能坚持得住啊?”
“走,”乔麦拉起她的另一条胳膊,“带你喝杯奶茶‘补一补’”
饮料区在舞台边侧,Not Late赞助的饮品整齐摆满了两张长桌子,眼下已经被观众取走了大半。越走近,一眼就看见旁边立了个挺拔修长的身影,穿着剪裁极好的衬衣西裤,体态放松可肩背依旧笔直,在一堆青涩学生里,这种成熟气质可谓鹤立鸡群。
刚刚还在抱怨腿酸走不动的王晓雨,脚步忽然加快不少。
“笙哥!”乔麦惊喜地认出他,“你怎么来了?”
秦笙偏过头,也瞧见了她。“今晚不加班,顺路来凑个热闹。”
“这位是?”王晓雨小声问乔麦,眼珠子却直勾勾盯着秦笙。
“秦笙,Not Late的老板,我和你提过的。”
“哦,原来是——”
王晓雨刚要打个招呼,却被后面来的声音给盖过了。
“真是羡慕秦总,毕业这么些年了,还能成为女生宿舍的话题。”
来者是秦笙的朋友,乔麦在咖啡店里见过两次,秦笙叫他will。
“不是要陪客户吗?”秦笙问will。
“客户临时出差,取消了。”will也是一身高级白领的搭配,手里松松懒懒地抓着西装外套,站在秦笙边上,同样的好皮囊,“想了想与其一个人回家呆着,不如陪秦总一起重温校园呢。”
说罢,will的目光落到了乔麦身上,笑说:“今天很漂亮啊,小妹妹。”
乔麦寒暄几句,端起两杯奶茶,便拉着王晓雨往回走。
“干嘛干嘛?”王晓雨不甘地回头张望,“急着回去干嘛?”
“我和他俩又不是太熟,没话讲了还杵着做什么。”
“姐姐,一回生二回熟啊!”
“拜托,他们比你大了十来岁。”乔麦无情地提醒,“理智一点。”
“理智不了,我突然觉得男人还是成熟的好!”
“哎,青春真好。”will浅浅望了眼女生们离开的背影,故意暧昧地来了句:“今天这样的场面,会让你想起谁吗?”
秦笙哼笑,“少在那边摆弄你的替身文学。”
活动进行到下半场,乔麦就开始数节目了,谁知还有三个节目的时候,Fermart那些人就出现在了后台。
她看见姚思安在招手,于是独自走了过去。
“完全没有我发挥作用的机会嘛。”乔麦耿直道。
“你好好看演出就行。”姚思安咧起嘴,顺势抬起右手想要摸一下女生的脑袋。
乔麦下意识一躲,于是那只手只是在她肩头扫了下。
姚思安略微一愣,而乔麦却撞上了楚言的眼神。
楚院草站在不远处,半靠着设备台和旁人聊天,他今天也穿了身衬衫,只是不同于秦笙和will那种高阶职场风格,楚言的衣服宽松自在,是少年的气质。
有一瞬间,秦笙和楚言的形象在乔麦脑海里重合在一起,仿佛彼此的过去与未来。
楚言的目光短暂投放后又收回,但还是错过了刚才耳边那句话。
“你说什么?”他问,
“我说你这把琴不便宜吧?”那人又重复一遍。
楚言的琴包摆在一旁,拉链半开,露出里面的新吉他。
“是啊,为了它没日没夜地打工。”他抱着胳膊笑笑,眼睛盯着舞台一侧,余光里,乔麦和姚思安的身影来来回回。
楚言并不想在意什么,奈何总有人跑出来提醒他。
“大姚这是有情况吧。”于立突然冒头,搭着楚言的肩膀非要他一起“看戏”,“你别说,乔麦稍微一打扮还真有点惊为天人的意思。”
楚言拿话挤兑他,“我怎么感觉你比大姚更关注乔麦?”
“别乱说,我只是关心自家兄弟。”于立一抬下巴,“你没发现,姚思安最近提起乔麦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吗?”
楚言当然发现了,这几天早上睁开眼、 白天上课、晚上排练,乔麦的名字总是时不时从某人嘴里蹦出来,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有几次不经意间想起乔麦,到底是受了旁人干扰,还是另有原因。
琢磨着琢磨着,那人就到了眼前。
旁边还跟着姚思安。
“楚哥,等下夜宵,乔麦也一起呗。”
“嗯,你不是早有此意么?”
楚言话太直白,说得姚思安挠头傻笑。
“我可以带室友吗?”乔麦问,她不想把王晓雨单独留下。
“可以。”楚言回答,“地点就在笙哥店里。”
“啊?在那里?”乔麦很意外,她以为的夜宵是路边炭火缭绕的烧烤摊一类,而笙哥店里只有和他本人一样小资高冷的食物。
“去了就知道了。”于立看出她的疑惑,卖关子笑道:“可以叫你同学一起来,人多热闹。”末了,还瞅着姚思安补充了句,“男女不限。”
姚思安还没来得及瞪他一眼,后台工作人员就跑来提醒他们准备十分钟后登台。于是乐队的人应声跟着去了,乔麦转身刚要离开,却听见楚言叫了她的名字。
“乔麦。”
“啊?”
“你,一会儿站在什么位置?”
乔麦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应该在...中间靠后。”
楚言没急着走,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她。后台背光,乔麦不怎么能看清楚言的表情,然而晚风缱绻,不停拂动少年白色的衣角,令这片刻沉默里翻涌起无尽情愫。
“舞台东边,那里视野更好。”
观众已经活跃起来,晚会气氛终于迎来了最热烈的时刻。
乔麦在人挤人的缝隙间好不容易抓到了王晓雨的手。
“哪个方向是东啊?”
“啊?听不清,大点声!”
“哪边是东!”
王晓雨在胸前比划了下东西南北,往左侧一指,“那边。”
于是乎,她就被乔麦不由分说地拉了过去。
灯光骤暗,几束聚光灯打亮舞台中央,台下人潮早已沸腾多时。
鼓点渐强,音乐渐起,楚言拨动着吉他弦,凑近麦克风唱起歌词,嗓音低沉磁性,惹人意乱。
乔麦的耳膜快被周围的尖叫声给刺破了,其中包括离她最近的王晓雨,简直失心疯了一般。
“这他妈就是J大校草!我靠!要命的程度啊!”
秦笙和will站在人群外圈,看着眼前景象,will侧头对秦笙道:“你这位招牌员工,和当年的你真是一模一样。”
秦笙望着光影变幻的舞台,轻笑着耸耸肩,“是啊,总有人正年轻。”
第一首歌结束,紧接着第二首的节奏响起,现场宛如音乐节,听众们的情绪一波接一波地高涨。
“你怎么想到要站这个位置的啊?”王晓雨喘着气问道,她刚才声嘶力竭地跟着唱了整首,嗓子有些哑。
东面地势偏高,原本两个女生挤在人堆里只能看到数不清的脑袋,换了地方后,就像站到了观景位一样。
乔麦搪塞了两句,没有承认是舞台上那个万众瞩目的主唱临上场前告诉她的。
第二首歌有些冷门,乔麦没听过,周围跟唱的人也少了许多,现场一安静,楚言的声音变得更加纯粹清晰。
乔麦心底随着音乐流动起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男生上台前风中翻飞的白色衬衣在眼前若隐若现。她不敢多想楚言那句话有什么特别用意,应该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提醒吧...可即便如此,也让她觉得自己和今晚的其他观众有所不同。
若有若无的特殊性,不正是每一段暗恋里又酸又甜的幻觉吗?
Fermart今晚表演三首,到了最后一首,灯光再次弱下,于立的键盘独奏响起。
尾声终章,总要唱点安静的歌。
楚言的双手离开琴弦,轻轻握住话筒。音乐气氛很到位,之前的热烈缓缓退却,站在舞台中央,面对人海,他忽然感觉到孤独。
前奏刚一响起,已经有人听出了眉目。
“是棱镜的歌!他们要唱棱镜!”
乔麦连忙转头询问:“谁的歌?”
回应没到,歌声已至。
“从前我的另一边,通往凌晨的街,空无一人的世界…”
“形影匆匆这些年,期望从未破灭,默不作响的时间…”
灯光随着音乐渐明渐暗,乐队几人都被笼进了一层淡金色的辉芒中。楚言觉得眼前像被蒙上了一层光影的薄纱,迷迷离离叫人看不清台下的模样。现实世界被模糊之后,回忆的幻象随汹涌而来。
这样的时刻里,他没有办法不想起黎礼。
“最好的人注定会到身边,孤注一掷的执念...”
“我终将看到你身影逆光,出现...”
在一片合唱声中,乔麦想起了初遇楚言的下午,她置身人群中仰望球场上最耀眼的少年,一如现在。
那时她还想象不到,后来这个少年会目睹她喝多的窘态,指导她去谈活动赞助,和她在操场边吹晚风,甚至亲口认下了她这个朋友。
成为朋友,然后呢?
舞台流光溢彩,映在她清澈的眼眸里,像是一汪澄明湖水里掉落了一颗星星。
这个夜晚,乔麦第一次正视了内心的不甘。
“雨后路人化鱼尾,欢愉游弋摇曳,灿烂一抱的世界。光芒捧起你的脸…”
周谨和黎礼在一起的消息是楚言从朋友圈看到,当时他们都上大学不久。
那天,楚言刚刚调研完设计课地块,路过一座广场,有人正在求婚,背景音乐播放的正是这首歌。
于是他停下脚步,听完了陌生人的海誓山盟,在旁人的欢呼和歌声里,忽然有些鼻子发酸。
奇怪。他笑话自己。人家热闹,和你有什么关系?
正值晚高峰,城市车水马龙,楚言站在路口,等待漫长的红灯过去。面前车阵喧嚣,身后欢声笑语,晚风一吹,就把藏在心底的那点落寞放大了不知多少倍。
周谨和黎礼是迟早要在一起的,甚至在促成他们的过程中,楚言还间接出过力。
他以为成全就是放下,可疼痛的感觉却又那么真实。
但,那又能怎样呢......
不知是谁带头举起了打开手电筒的手机,很快,现场一片星光闪烁。
will用胳膊碰碰秦笙,感慨:“现在的学生可比你我那会儿强,这气氛真有点在听现场音乐节的意思了。”
秦笙和will聊了没几句,就有两个胆子大的女生跑上前与他们搭讪,秦笙婉拒,但对方并不肯轻易放弃,于是他所幸绕到了另一侧,留will独自应付两个年轻女孩。
位置一换,秦笙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乔麦。
这种评判虽然不太礼貌,但以秦笙三十二年的阅人经历来看,妆后的乔麦绝对算得上他认知里的美女。
当然,清流秦总并不是对倏然蜕变的女生产生了特殊的想法——于他而言,没有正式踏入社会的人都只是孩子,他可干不出“撩拨”大学生的事儿来。
让他一时没能挪开眼睛的原因,是因为乔麦在哭。
乔麦的眼泪并不突兀,因为今天现场气氛实在太好了。
王晓雨也湿着眼眶,搂紧乔麦的肩膀摇摇晃晃。
“麦麦,为什么我这么感动?”
王晓雨带着哭腔说她刚才许了一个愿望,希望隔壁班那个白白瘦瘦、头发微卷的男生可以成为她男朋友。
她让乔麦也赶紧许一个。
“又不是生日,也没有流星,许什么愿啊?”乔麦偏过头,偷偷擦掉脸颊的泪珠。
“你信我,心诚则灵!”王晓雨靠着她,“说真的,开学到现在,你有遇到喜欢的人吗?”
乔麦没有回答,只是看向舞台中央那身白色衬衣,皎洁如月光。
“最好的人注定...”楚言唱着唱着,突然停了下来。
台上台下都以为这是他的设计,于是合唱声更大了。
“会到身边,此刻我也这样想…”
现场一片和谐,没有人发现他短暂的愣神。
刚才那一秒,几束光照向了台下,使得台上人能有短暂几秒看清观众的脸。
楚言就这么看见了乔麦,穿着一身米白色连衣裙的乔麦,站在沸腾的人群里安安静静看着他。
不知为什么,就在这一瞬间,脑海中黎礼的脸和乔麦的脸忽然交替,再而重叠,最后只剩眼前的乔麦。
她站在舞台东侧,登台前他告诉她的地方,于今晚的千百人中,像达成了某种他们之间才懂的默契。
也许是气氛原因,楚言的心莫名颤了一下。
“总会有些,幸运会出现,我等待这一天。”
“总有艰险,哪怕是谎言,我等待你出现…”
14.
Not Late今晚挂出了停止营业的牌子,店内却比以往更加热闹。那间鲜少开放的后花园,此刻热热闹闹聚了不少人,有刚结束表演的乐队成员,还有秦笙的几个朋友。
花园里支起了长桌,架好了烧烤炉,连火锅都摆了出来,一众人忙忙碌碌地准备着,颇有点打算一块儿过年的架势。
楚言从冰柜里搬出箱啤酒,姚思安帮他一起拆了分发。分着分着,楚言突然问:“乔麦坐哪?”
姚思安扫了眼桌子,“哪里空坐哪里呗。”
“她也跟我们喝啤酒?”
“嗯,怎么啦?”姚思安没反应过来,“她能喝的啊。”
楚言掂了掂手里的啤酒罐,“没怎么,喝完别再骂我就行。”
“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两个男生一齐回头,乔麦已然站到了他们身后,眯眼盯着人看。
“现场收尾结束了?”楚言忍着笑,一点没有被抓包的心虚。“不是说有同学一起么,怎么就你自己?”
“她临时有事,不来了。”
王晓雨这人,心念一上头是拉都拉不住,前脚还声称要陪乔麦去聚餐,顺便找机会加上那俩衬衫熟男的微信,后脚就一脸凛然地非要去跟隔壁班卷发男表白。
楚言将手里那罐啤酒轻轻一抛,乔麦顺手接住。
“我忘了,你酒量应该还行,”楚言转过身,慢悠悠补充了句:“只要不是喝混酒。”
乔麦脸色微微一红,嘴角撇了撇。
这一茬跟过不去了似的......
姚思安一旁,心底忽然泛起了微妙的波澜。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成了个插不上话的外人。明明一宿舍男生里,他才是和乔麦走的最近的那个。
当然,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火锅汤微沸时,烤串也被一盘盘整齐地码上桌。众人围着餐桌坐下,姚思安拖过一张凳子,让乔麦坐在他和楚言中间。
秦笙的朋友们风格与他高度一致,乍看过去,还以为坐了一桌商务会谈。酒过一轮后,乔麦才知道,这些西装领带看上去刚结束加班的职场男们,包括will在内,大学时也曾一起组过乐队,而今天,正好是他们乐队成立的日子。
原来,今晚是一场情怀局。
“可惜你们下班都太晚了,没看到这几位弟弟的表演。”will举着酒杯,向其他姗姗来迟的成员们描述演出的场面。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职业的,一开口就是天花乱坠,乐队几个年轻男生被夸得晕头转向。
“哥,行了。”楚言还算清醒,和will碰了碰杯,“再夸下去,兄弟几个明天可就要出道了啊。”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我告诉你啊,”will喝了一口啤酒,指指楚言,又指指秦笙,“你们两个,简直是彼此的十年之前、十年之后。笙哥当年也是主唱。”
几个年轻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秦笙。
秦老板正从火锅里夹起一片涮肉,衬衣袖口挽至肘关节,领口也松开了两颗扣子,即使在这样放松的状态下,他的身背依旧挺得笔直,毫不松垮。
乔麦由此想象了一下此人二十几岁站在舞台上的模样,较之楚言不会逊色分毫。
“确实,令人怀念的年代。”秦笙提着筷子,淡然道。
有人故意咳嗽了两声,“笙哥,到底是怀念那个年代,还是那个年代里遇到的人啊?”
话音刚落,桌上的咳嗽声瞬间连成一片。
will差点被一口啤酒呛住,他放下杯子,刚要圆场,却听见秦笙用极其平静的语调说:“她要结婚了。”
“怎么了你们都?”秦笙看着欲言又止的众人,“这个年纪,结婚不是挺正常的吗?”
“你甘心?”will难得认真地看着他。
“我还能去抢婚不成?”秦笙像听了个有趣的玩笑,他放下筷子,往椅背靠了靠,视线扫过长桌两侧表情各异的脸,眼神却是空的。
“七年了,好聚好散,该收场了对不对。”
他的朋友们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有人举起杯,“对,那祝笙哥放下过去,开启新生活。”
其余人也有纷纷拿起了酒杯。
“嗯,放下。”秦笙沉声重复了句,再抬头,正好对上了几张年轻的脸。他拉开一罐新的啤酒,微笑着提向男生们:“今晚最后那首歌我很喜欢,可惜,我的人生已经错过一个这样的人了,希望你们都别像我一样。”
一杯之后,秦笙和朋友们继续欢声笑语,乔麦以为他们会刻意回避这个话题,谁知几人竟又聊起了大学时代,还谈到秦笙和前任的过往,虽然只是一带而过。
这个年纪的乔麦还能不明白,习惯了这座城市高压高速状态的人们也习惯用最高效的方法处理生活,可能痛苦,但有效。要再过上许多年,她才能切身体会到这一点。
后花园虽小,设施却应有尽有,不知是秦笙还是店面房东在这装了套投影,还配了话筒,于是几人乘兴而起,自娱自乐地唱起了露天KTV。
秦笙和楚言最初并没有加入,两人坐在桌边单独聊起了天。直到双方成员拼命呼唤各自的主唱,秦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点了一首《必杀技》。
“…求你不要如从前纯熟地碰我,而我问我为何还能够碰伤我…”
秦笙的嗓音有种特别的吸引力,尤其在唱这类粤语歌的时候。不知道当年那人,是否也在他的歌声里感受过心乱如麻。
乔麦安静地留在座位上,看着投影幕上滚动的歌词发呆。
或许是因为才在万众狂欢的现场偷偷掉过泪,又听了一段物是人非的故事,情绪变得脆弱,以至于穿堂风轻轻掠过一阵,她便难过地蜷起了身子。
一件宽大外套落在背上,乔麦抬起头,撞进了楚言的眼底。
“冷?”楚言在她身边坐下。
乔麦没出声,只是点点头。
“恭喜你,正式入选外联部。”楚言笑着,露出洁白好看的牙齿,“这下就算你要走,杨青青都不肯放人了。”
“那要感谢你。”乔麦看着他,“有空再请你吃饭吧。”
“好说。”
两人没再说话,安静听起秦笙唱歌。乔麦偶尔用余光偷偷往旁边打量,楚言侧身坐着,一条胳膊随意地搭在椅背上,他此刻很放松,眉梢都挂着浅浅的笑意。
相处久了乔麦发现,楚言其实很爱笑。他那双眼睛,不笑的时候清冷无波,一笑起来就秋水潋滟,不知沉沦过多少人。
察觉到乔麦的视线,楚言微微侧头,没有问话,只是无声地接受着她的目光。
周遭的音乐也好,欢笑也罢,都沦为了模糊的背景。乔麦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越来越快。
“最后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她看着他,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策划晚会的文艺部为了制造噱头,特地在节目单上隐去了乐队的演出曲目,管这叫做“重磅盲盒”。
“再听一次吗?”他却反问。
乔麦没想到今晚还会第二次听楚言唱起这首歌。他接过秦笙手里的话筒,站在一群微醺者之中,与他在台上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乔麦满怀私心地想,一个多小时前他唱给全场所有人听,此刻,是否可以牵强地算作唱给她听?
她现在知道了,那首歌的名字很长,叫《总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我身边》
这场聚会持续到凌晨才散场,从Not late出来,姚思安醉意明显,于立架着,楚言扶着。他很亢奋,对着同行的人挨个点名,念叨最多的就是“乔麦”。
“歇会儿吧你!”于立不堪其扰,捂住这醉汉忙碌的嘴。
宿舍楼已经熄灯多时,乔麦轻手轻脚地推开寝室门,室友们大概都睡了,屋里静得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她小心翼翼取下脸盆,退到走廊尽头的公共水房去洗漱。化妆师小姐姐临走前给了她一包卸妆油小样,乔麦第一次用这么油乎乎的东西洗脸。
过完水,她借着手机光照镜子,镜中的面孔褪去一层色彩后,回归了原本的柔和清淡。
乔麦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心里可惜,这么好看的妆以后靠自己可不一定能画出来了。转念又觉得挺奇葩的,别人熄灯后连去趟厕所都害怕,她大半夜一个人在这开手电照镜子,跟女鬼一样。
下一秒,镜中“女鬼”被乍响的手机吓了一大跳。
如果不是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姚思安的醉里醉气的哼唧声,这个时间点接到楚言的电话,乔麦几乎要怀疑自己在做梦。
“到了?”他问,“发你微信没回。”
乔麦连忙点开,果然有楚言的未读信息,让她进宿舍后记得说一声,已经是二十分钟前的消息了。
水房静悄悄的,月光从窗外薄薄地流进来,像融化的心事淌了一地。
“安全到家就好,毕竟今天太晚了。”楚言的声音就在耳边,“那早点休息。”
“等一下!”乔麦叫住他,“…有件事。”
“你说。”
乔麦蹲下身,抱住自己。
“…唱那首歌的时候,你有想起…她吗?”
回答她的是沉默。
乔麦攥紧手机,掌心冒起细密的汗。
“我有想起一个人,那个人是你。”她听见自己的颤抖,喉咙像塞满了棉花,以至于最后那句话听上去不像她的声音。
“……我,喜欢你。”
令人窒息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乔麦几乎要坚持不住了。
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回应。
“我知道。”
15.
“‘我知道‘是什么鬼?!”
次日早晨的食堂里,王晓雨在听完乔麦的叙述后,一口豆浆差点喷了出来。
“应该是和‘对不起,你是个好人,只是我们不合适’是一个意思吧。”乔麦百无聊赖地拿筷子拨弄碗里的鸡蛋。
王晓雨叹气,“没事,总没惨过我去,楚言好歹知道你是谁,荆宇阳呢?”
荆宇阳就是隔壁班那个卷发男生,和王晓雨一起参加过两次实践小组,本以为关系挺熟的,结果昨天她在男生宿舍楼下拉住他,头脑发热地说了一堆之后,对方开口就叫错了名字。
“聂晓雨是谁???老娘是正过来写倒过来写都是‘王’的王晓雨!”
一盆冷水浇灭了如火热情,气得她当场掉头就走。
“太过分了!”乔麦替她鸣不平,拼命忍住才没有不厚道地笑出来。
都说维持友谊的方式是互相比惨,听了王晓雨的遭遇后,乔麦觉得自己昨晚根本不叫事儿,王晓雨可真是个好朋友。
两个同病相怜的女孩注意力都放在了彼此身上,直到早饭吃得差不多,起身要走的时间,才觉察出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感觉……老有人在看我们啊?”王晓雨挽住乔麦的胳膊,边走边犹疑。
不止她,乔麦也发现了,路过的人眼神或多或少打量着她们,有些还一边在看手机。
两人快步走出食堂,到了外面,连忙各自点开手机,随后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
“我去!”
16.
“我去!不错啊......”
男生宿舍里,几个脑袋凑在电脑前,个个瞪大了眼。
姚思安迷迷糊糊睁开眼,从铺位上艰难地爬起来,瓮声瓮气地问:“干嘛呢你们?”
“你来。”于立头也不回地朝他招招手。
姚思安掀开被子,踩了双不知是谁的拖鞋就好奇地凑了上去,等看清电脑屏幕上的人脸后,瞳孔瞬间地震。
“我去——!”
“表白墙?”球场边,楚言喝水的动作一顿。“乔麦?”
“对啊,你没看么?昨晚的帖子,现在热度仅次于你了。”一起场边休息的队友说着还掏出了手机,“喏。”
楚言接过来看,入眼就是一张乔麦的照片,上面还有一行文案,最醒目的是四个字“仙女落泪”。
“捞一捞晚会上偶遇的女生,fermart唱到最后一首歌时,回头看见她在哭,这大概就是仙女落泪的样子吧。”
照片抓拍得很巧,女生微微仰起头,一滴泪恰好从眼角滑落,现场光影交错,充满了朦胧的氛围感。
她哭过?楚言心头一怔。
“才一上午,信息已经被挖出来了。”队友拿回手机,“教育学院大一新生乔麦,还是外联部的。你认识?”
“嗯。”楚言点点头,将心绪从乔麦的眼泪上收回来。“室友的同乡。”
“就想问问,她本人真这么好看吗?”队友好奇道,“底下有评论说这女生是化了妆的。”
“谁这么嘴碎?”
“杠精么,到处都有,你也没少碰见过不是。”队友笑了笑,还是追问,“所以,妆前妆后差别大吗?”
“不大。”楚言拧上瓶盖,“我觉得没什么区别。”
“要不说文科学院的美女多啊。”队友在边上感叹,“我们宿舍一大早还在聊呢,诶,那你知道她有没有男朋——”
“球馆门开了,换室内。”不远处,有其他队员朝他们挥手招呼。
“走了。”楚言搭了把队友的肩膀,顺势换了话题。“联赛什么时候抽签?”
“下周一,可能对上财大,也可能是清大。”对方答道,“财大倒是容易,清大以前没打过,听说有个挺不好对付的......”
说话间,两人正穿过操场。昨晚演出的方向,舞台已经被拆得干干净净,人潮沸腾过的地方此时只有个别学生坐躺在草地上休息。
再往前走,楚言就看到了乔麦昨晚站过的位置。
有风迎面拂过,带着深秋暖阳的气息,他却想起了凌晨时萧瑟的夜风,以及乔麦那句微微颤抖的告白。
不得不承认,这个举动令他所料未及,甚至当时他的脑子并不比乔麦清醒多少,以致于三不五时就被挂上表白墙的楚院草在放下电话后,为此小小地失眠了一会儿。至于失眠的原因,他暂且归咎于是个意外。
今天校队有集训,他起得很早,醒来后第一件事居然是查看微信新消息。其实乔麦和他的日常联系并没有特别频繁,可他还是第一个点开了她的头像。
毫不意外,对话停留在他凌晨发送的那句报平安叮嘱,之后再无回应。
某种微妙的低落感莫名滋长,楚言甚至怀疑,以后是不是再也收到乔麦的回应了。
队友并未察觉,还在喋喋不休地吐槽着新进球员在配合上的木讷。
“......每次和他们说战术和位置的时候,嘴上永远是‘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结果一上场又不晓得在搞什么鬼!”
“是啊。”楚言低声应和,
“我知道’是个什么鬼......”
17.
“来,上镜子!”
一宿舍人散开又聚拢,舍长端着化妆镜捧到乔麦面前。
“看看,有点那意思不?”
乔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是白了一圈,嘴和腮都红彤彤的,甚至眼睫毛都根根分明地立着,只是......
“好像还是差点意思。”王晓雨实诚道。
“啊,是吗,我看还行么。”舍长对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左右研究,“要不,再改改?”
“不了不了,我晚上还要去给小朋友上课。”乔麦连连求饶。她被室友们按在椅子上化了一下午,坐得屁股都疼。
“又不知道哪个吃饱了撑的在表白墙上发你偶遇照。”另一个室友放下手机,“这学化妆的事情得抓紧了,不然这帮柠檬精能天天追着酸你。”
“无所谓,我素颜本来就长这个样子,又不是非得让他们满意。”乔麦随手扎了个马尾,在水池前将脸上花里胡哨的彩妆卸了个干净,然后抱起一盆换洗衣服出门。
关门的瞬间,她听见室友们在里头小声嘀咕。
“...麦子这姑娘挺大气啊。”
“...也对,不能活在别人的目光里。”
门外,乔麦偷偷叹了口气。
她哪有这么通透,无非是在强装淡定罢了。
昨晚到现在,像经历了一出闹剧。如果没有试妆,她今天素面朝天的样子也不会受人审视。如果没有情绪上头,借她十个胆子都干不出和楚言表白的事儿...
一想到楚言那句“我知道”,乔麦恨不得把脸埋进水盆里。
原来自以为暗藏好的小心思,其实早被对方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了。
水房里人很少,乔麦使劲地搓洗着衣服,努力让自己别再回想凌晨时抽过的疯,没多久,一个电话进来了。
“小麦麦,明晚十点半,春延路hills,记得来!”杨青青爽朗的大嗓门从手机那头直冲进耳朵里。
“十,十点半?”乔麦诧异,“这么晚?”
“晚?很早了好吧!”杨青青笑道,“不然你以为什么是夜生活啊?对了,记得穿好看点,然后把妆也化上,明天见。”
杨青青一向风风火火,打个电话也是来去匆匆。乔麦还没反应过来,对面就只剩“嘟嘟嘟”的忙音了。
放下手机时,她看了眼通话记录,杨青青后面跟着两个同学的名字,再接下来,就是楚言。
乔麦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微信,楚言的头像在聊天序列里还算靠前,他们的对话停留在凌晨那句“到宿舍了说一声”,之后,互相没再说过一个字。
今天只是第一天,往后的每一天,大概都将这样沉默下去了吧。
乔麦悲凉地想着,更用力地搓洗起衣服。
白昼一晃而过。
傍晚时分,乔麦踏入去做家教的那座老小区,只是这次还没进楼道,就在单元楼下遇见了焦急等待的保姆阿姨。
她之前的反馈引起了雇主的重视,没过多久,祝奶奶就被换了,现在的保姆四十多岁,为人稳重可靠许多。
“乔老师,你可算来了。”保姆一见面就拉着她汇报,“小米今天不晓得发什么脾气,赖在球场不肯走,你想想办法吧?”
小区的球场只是一块公共活动区域,边上竖了个球架,一对父子正在篮筐下练习投篮。一边,小米抱膝坐在地上,背影小小的,孤孤零零,看上去有些可怜。
“这孩子最近不知装了什么心事,时常一个人呆着,问他又不肯说。”保姆在乔麦耳边小声苦恼,“刚才带他下楼散散步,就因为看了两眼别人打球,死活不肯走了,拉都拉不动。”
“您先回,我和他聊聊。”乔麦说。
深秋的天色暗得快,才几句话的功夫,最后一抹夕阳也溜走了。
路灯亮起,外头活动的人都散了,那小小的背影依旧纹丝不动。
乔麦走过去,挨着小米坐下,刚一着地,路面冰冷的温感就传递上来。
“小屁股不凉吗?”她摸着小米的脑袋,语气轻松地问。
小米看到她先是惊讶,随后点点头,小嘴抿成一条线。
乔麦顺着男孩的目光寻去,发现他正倔强地盯着一只遗落场边的篮球看。
她走过去捡起球,拍了两下。
“想玩吗?”
缩成一团的小身影终于动了动。
靠着体育课上积攒下的一点点“打球”经验,几个来回后,乔麦很快“江郎才尽”了。不过小米似乎也没有对她抱太多期待。
“学校老师说,三年级下学期可以报名篮球校队,”沉默半天,小米总算开口,“我也想参加。”
“就为这事啊。”乔麦心说小朋友的烦恼还真简单,“等你妈妈下次回来的时候,让她带你去报个训练班呗。”
小米却垂下头,“班里同学说我选不上。”
“为什么?”
“因为他们有爸爸教他们打球,”小米奶声奶气地嗫嚅,“我没有...”
乔麦一怔,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谁,谁说每个爸爸都会打球的啊?”她尝试转移重点,“我上学的时候,班里有很多人的爸爸都不会打球,也没教过他们。”
小米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小米,”乔麦蹲下身,拉起男孩的手,“和班上同学相处得还好吗?”
“有些挺好,有些不好。”小米老老实实回答,“他们说我没有爸爸,不要和我玩。”
“谁说你没有爸爸的,你有,每个人都有爸爸和妈妈,只是你的爸妈因为他们自己的原因分开了而已。”乔麦听得又心疼又上火,“随他们去,咱还不稀得和他们玩呢。”
“可我从来没见过爸爸。”小米睁着两只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乔麦,“班里有同学家里离婚了,但他的爸爸还是经常来接他放学呀。为什么我的爸爸不来?”
“因为...”乔麦原想说可能是工作太忙了,然而小米的眼神清晰地表明,这类笨拙的借口已经骗不了他了。
“那些同学,有因此欺负过你吗?”她问。
小米又不说话了。
“在学校里遇到问题,一定要及时跟老师说,不要自己憋着,知道吗?”乔麦叮嘱道。
谁知小米连连摇头,“不行,打小报告会被全班同学讨厌的!”
“这...反映问题和打小报告是两回事。”
乔麦试图解释,可转念一想,如果一个班的孩子都区分不清这两者的差别,光是小米懂了,又有什么用呢?学校是一个小型社会,她现在还不了解小米所处班级形成的是一种怎样的生态。
“那你可以告诉我,以后遇到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讨论和想办法,好不好?”
这次,小米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的阴云总算消除了些。
乔麦松了口气,拉着他的小手往家里走。走了一半,小米又问。
“小乔老师,我是私生子吗?”
乔麦脚步僵住了,她忽然觉得,今晚的风比寒冬腊月都要刺骨冰冷。
“这也是同学对你说的?”她克制住情绪,尽量平和地问。
“不是,是祝奶奶走之前说的。”小米天真道。
“她说她肯过来照顾我这个私生子,已经是做了件行善积德的大好事。”
18.
“好无聊啊。”小苏半趴在柜台上,心不在焉地望着店门外,“笙哥最近怎么消失了?”
“他昨晚才来过,你不在而已。”楚言往咖啡机里倒豆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
“我去,下次老板来了,一定给我报个信!”小苏自顾自懊恼,“楚言,你的小学妹呢,怎么好久没来了?”
楚言温杯的动作顿了顿,“她...昨晚也来过。”
“你们昨晚在这搞聚会啊?”小苏瞬间来了精神,“诶,我听店长说你学妹和老板前任气质挺像的,老板该不会是......?”
“你替身小说看多了吧?”楚言回她。
“哟,什么替身?谁是谁的替身啊?”
一个声音在背后亮起,楚言不用回头都知道,是杨青青。
“来得正好。”他将手里刚刚做好的咖啡往柜面上一摆,“自己拿着找位置坐吧。”
“哇,你大晚上喝这么浓的咖啡,不睡觉了啊?”小苏瞪大了眼。
杨青青靠着柜台就端起咖啡喝了口,“今晚通宵赶作业,不得提提神啊。”
“怎么,明天的夜生活又安排上了?”楚言随口问道,“这么折腾也不怕哪天猝死?”
“学建筑的,与其猝死在工作中,不如猝死在蹦迪的快乐里。”杨青青毫不在意,“况且这马上要期中考试了,我得抓紧时间兑现给新部员们的承诺啊。”
楚言闻言一抬眸,“你明天要带他们去夜店?”
“嗯。”杨青青点点头。
“乔麦也去?”楚言下意识问。
杨青青又“嗯”了一声,“当然,我是肯定会带上她的。怎么了楚哥,你不放心啊?”
楚言被噎了一句,转身收拾起水池里的杯碟,“关我什么事,她是大姚的学妹。”
“得了吧,我看你俩关系也不错。”杨青青开玩笑道,“连上个表白墙都前后挨着。”
“什么什么,什么表白墙?”听到八卦,小苏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杨青青打开手机递给她,过了会儿,楚言就听见小苏尖叫起来。
“楚言,你在你们学校还真是个人物诶!”小苏抱着手机,嘴上都来不及夸,“乔麦这张照片也太美了吧!”
“摆在一起是不是还挺像有点什么故事的?”杨青青在边上煽风点火。
“杨青青,你行啊。”楚言背对着她们,语气不慌不忙,“喝杯咖啡都跟喝大了一样。”
“得得,在下这就走。”杨青青从小苏手里拿回手机,端起咖啡杯一饮而尽,然后照着嘴比划了个关拉链的动作。
杨青青一走,小苏的乐趣又没了,继续半死不活地趴在那。
楚言看了眼时间,在小苏耳边敲了两下桌面。“可以下班了。”
“您辛苦。”小苏生龙活虎地摘下围裙。
晚上客人一般不多,如果碰上和女店员搭班,出于安全考虑,楚言都会让对方早点回去。头几次小苏还有些不好意思,次数多了,也就不客套了。
楚言将杨青青喝剩的杯子丢进水池里,一并洗完放进消毒柜,便无事可做了。
店里空荡荡的,他倚在吧台边无聊地刷了会儿手机,外面突然雨声大作。
这雨来得毫无预兆,行人慌张躲避,周边摆夜市的小贩也纷纷收车,从门口急匆匆经过。
外边热闹,店里冷冷清清。楚言放下手机,听着后花园接连不断的秋雨打叶声,没来由地想到了乔麦。
无法否认,昨晚台上台下越过人海的那一眼,他是有所触动的。只是他分辨不清,究竟是真实的心动,还是气氛所致的片刻错觉。
这份模糊的情绪纠缠了他很久,以致于向来知道怎么应对别人表白的他,在乔麦说出喜欢的瞬间,居然失了神。
事后回想,“我知道”这个回应,也太不像话了。
楚言打开微信,乔麦的头像已经在聊天列表内下降了好几个位置。点开她的朋友圈,三天可见,一片空白。
对话框里,一句话刚被编辑完又删除,反反复复。楚言略微烦躁地将手机反扣在桌上,这还是他上大学以来第一次,给别人发条消息都这样忐忑。
只是,该说些什么呢?道个歉?继续做朋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苦恼之际,玻璃门却被推开了,有人携风带雨地走进店里。
“不好意思,这个点不营业......”话没说完,楚言就愣住了。
周谨站在门口,头发被风吹乱,衣服上都是雨痕。
“打烊了?”他牵起嘴角,略显狼狈的模样也丝毫不影响这张脸的帅气,“对老熟人不能通融一下吗?
18.
楚言觉得,自己总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遇到周谨。
“你怎么会在这?”他下意识地问,毕竟清大离这一带不算近。
“和徐南一起见了两个初中校队的朋友,他们大学就在附近。”周谨接过楚言递来的纸,擦去脸上雨水,“徐南你还记得吧?就是大一我生日那次,坐你边上的。”
楚言当然记得。
那一次,他误打误撞参与了周谨的生日,这个徐南当时跟几个北方同学喝得差不多了,非拉着他这个老乡一起“冲”别人,结果楚言举起酒瓶,和周谨俩人较劲似的互相拼了个七七八八。
一年后再回忆起来,那些行为幼稚地令人想笑。
“叫的车堵在路上了。”周谨看了眼手机,“抱歉,估计还得再耽误你一会儿。”
“无所谓,我学校反正近。”楚言将柜面上的一份单子往前推了推,“喝什么?我来请,老熟人。”
“不麻烦,车一到我就走。”周谨半开玩笑地看着他,“你这么客气我真的很不适应。”
“彼此彼此。”楚言也回敬他,“谁跟你老熟人啊,没记错的话,咱俩第一次见的时候差点打起来。”
两人心照不宣,同时笑了起来。
雨依旧很大,马路上车灯连着车灯,像排成队的灯笼鱼缓慢游弋在夜色里,偶尔响起一两声不耐的鸣笛。
男生们在窗边找了位置坐下,观赏着暴雨中的街道,随意地聊起天。
“这次大学联赛,你参加的吧?”周谨问,“说起来还没和你正式打过一场球。”
“咱俩不是一对一过吗?就在你家附近的球场上。”楚言松弛地靠在椅背上,嘴角勾着浅笑,“我还输了。”
“你那是故意的。”
“你不也没尽全力。”
话题到这忽然停住了。外面雨声不减,衬托得屋内的沉默愈发明显。
一旦谈起旧事,永远绕不开一个名字。那些年里,苏城最好高中的优等生周谨,和旧区三流中学的校霸生楚言,因为那人才产生了本不可能有的联系。
“其实我一直挺想当面谢谢你的。”还是周谨先开了口,“如果没有你,在世西中学的那三年,礼礼会过得很辛苦。”
“这有什么可谢的。”楚言安静了一会儿,只是笑笑,“要说谢的人该是我。如果没有她,我还是一个整天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也许永远都不会离开旧城那条老街,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可以这么辽阔。”
“是她让我第一次意识到,未来还有别的可能,努力真的会有用......当然,也明白了有些事,光靠努力是没用的。”
沉默第二次降临时,窗外,滞涩许久的车阵终于开始流动,玻璃面雨水斑驳,映出两人模糊而相似的轮廓。
一辆车在不远处停下,打起双闪。
“我得走了。”周谨站起身,“今天多有打扰。”
楚言也起身,从柜台后面拿出一把伞。
“这里沿路不让停车,雨太大了,送你过去。”
一出门,冷风冷雨扑面而来。
出租车缓缓开动,消失在沉郁的夜色里。
楚言撑伞停在路口,在风雨中回想着周谨上车前那句话。
“如果哪一天,‘有些事’你能彻底放下了,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楚言并没有给出回应,可有那么一瞬,他居然真的想要说出一句“好”。
冷冽的风带着潮气钻进肺里,他想起苏城湿冷的冬天。大概是离开故乡太久的缘故,所以空气里湿度一高,脑子就会发霉,生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来。
今夜过后,京城的秋天就要结束了。
雨落下的声势渐渐小了。楚言回过身,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迈步走向转角,对着地面上那片藏无可藏的影子,说了声:“还不出来吗?”
墙后躲着的乔麦一愣,尚在犹豫之际,一把黑色雨伞就遮了过来,替她挡住斜后方的来风。
再抬头,楚言已经单手解下外套,递到面前。
“不冷么?”
她乖乖接下穿好,衣服上残留的体温包裹上来,雨夜的寒气瞬间散了几分。
看着女生身上被雨打湿的痕迹,楚言装作不动声色。
“躲我?”
乔麦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刚想开口解释两句,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大大的喷嚏。
“啊啾———!”
19.
“...今天教大家做一道驱寒暖胃的可乐姜汤,第一步,生姜去皮、洗净、切丝......”
手机里放着视频教程,楚言打开店里的冰箱,拿出一块姜,放在案板上熟练地切起来。
乔麦老老实实呆在边上,看见姜丝被切得粗细均匀,整整齐齐,颇有闲心地评价道:“这刀工得练多久啊?”
“童子功,你学不来。”
乔麦偷偷“切”了一声,继续看楚言忙前忙后。
很奇怪,面对昨晚刚刚表白失败的对象,十分钟前还只因在路上瞥见对方的身影就尴尬地东躲西藏,盘算着如何“老死不相往来”。被逮了个正着后,那股破罐子破摔的勇劲儿反倒又回来了。
“你平时做家教都这么晚?”
“也不是,今天学生心情不太好,耽误了点时间。”
提起这事儿,乔麦又气不打一出来。为了在小米面前控制好情绪,她硬生生憋了一晚上,既然被问到这,她可实在一个字都憋不住了。
谁知楚言听完后,反应平静。
“这很正常。”
“...正常??”乔麦瞪大眼,努力地消化这几个字。“…什么意思?”
“弱了就容易挨揍,这世界不从来如此么。”楚言不慌不忙地将可乐倒进锅里,撒上姜丝。”乔麦对着楚言上下打量一番,撇撇嘴。“算了,像你长这么结实,个子又高,当然没体会过被人欺负的滋味了。”
“你还真错了,这种事情啊,我算是深有体会。”
空气里弥漫起淡淡的甜辛味。楚言一面看着姜汤,一面说起了自己的童年经历,像在聊菜谱那么随意。
“我爸出车祸走的时候,我才六岁。从那以后,被人叫成‘那个没爹的’、被小混混抢钱、被一群人逼进巷子里围殴,你能想到的惨事儿大部分我都经历过......再后来,我就成了街上打架最厉害的那一个。”
......
那时,旧城区的发展已走向下坡,南面新城轰轰烈烈地建起,显得这片曾经的市中心愈发凋敝。
一批人为了更好的前途离开了这里。而另一批人为了更低廉的生活成本搬了进来。
旧城区在城市规划中落了下风,又被一群外来人打破了原本的邻里结构,居民们的心态开始失衡,歧视与矛盾滋生,很快蔓延到了孩子们身上。
楚言从记事起就知道,街上整天追逐打闹的分了两拨人——外来户的孩子和本地人的孩子。他们总是势不两立,用从大人那里学来的话彼此轻蔑,今天往你家门口扔鞭炮,明天给他家自行车轮胎放气,谁也不服谁。
娟姐总不让他跟着一起上街疯,都是屁大的孩子,不知好歹没个轻重,天知道会惹出什么事儿来。
可男孩子又岂是这么容易被管住的。总之,在两大阵营的几次“对抗”中,年纪最小的楚言没少跟着凑热闹。
再后来,某个隆冬的清晨,父亲的遗体被盖上了白布,抬上车时天都还没亮。在郊区陵园里,娟姐从撕心裂肺哭到发不出声,按着他的后脑勺让他给父亲的墓碑磕头。
地面的冰冷粗粝,还有北风刮过泪痕的刺痛感,楚言至今记忆犹新。
娟姐说,家里就剩娘俩了,以后的日子要坚强。
六岁时楚言对坚强的理解就是不掉眼泪,于是他努力去做,把所有悲伤都藏进夜晚的被窝里,即使被人当面问到想不想爸爸,也只是拼命忍住泪水点点头。
还没来得及适应生死离别的落差,他就被推着进了小学校门。开学不久,有一天独自走在楼梯上,突然接连被几只沙包狠狠击中了后背。
楚言回头,看见楼梯口站了几个大一些的孩子,为首那个他认识,是“外来户帮派”里的活跃分子。
“喂,楚家小子,以后给我等着瞧!”那孩子恐吓完,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呸!没爹的东西。”
从此以后,这种找茬几乎成了家常便饭。所幸娟姐当时刚在街上开了店,早出晚归忙得顾不着家,给足了楚言处理好伤口和脏衣服的时间。每次收拾完自己,他就跑到知儒巷的糖粥铺,店主老夫妇心很善,总是做了晚饭等他一起吃。
苏城水网密布,老式房子大多临水而建,糖粥铺后边就挨着一条小河,过去的人为了方便取水和洗衣服,会在屋后搭几步石阶。最难熬的几年里,楚言经常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发呆。
春去秋来,四季更迭,投映在水面的倒影渐渐变高变大,幼童长成了少年。
几年过去,娟姐也从一个温柔主妇变成了泼辣干练的老板娘,开店迎来送往,什么人什么事都会碰上,街坊们都说,幸亏她生了个好儿子,长得高大结实,真遇到硬茬时能挡在她前头。
高中前,楚言的功课并不好,因为他把大部分精力花在了打架和帮衬娟姐这两件事情上,曾经欺负过他的人后来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也没有人敢再到店里寻衅滋事。
他从“楚家小子”变成了“楚哥”,被一堆人视作领袖,风光无限。可一次考完试,娟姐却问他,难道想一辈子守在这条街上?
楚言答不上来,于是那天晚上,他又去了糖粥铺子,在河边静坐发呆。老夫妇见到他很高兴,闲聊时说起一件事。
“还记得以前住河对面的徐萍南吗?”店主爷爷指了指对岸一间久不住人的老宅子,问道。
“在世西中学教书的那个徐老师?”
“对喽。”爷爷点点头,“听说最近教育局想把几个骨干老师调去附中,一共选了5个人,最后只有小徐不肯去……”
“为什么?”楚言不解。
他对这个徐老师的故事有些印象,很多年前世西还是一所强校时,她是里面的优等生,师范毕业后回母校任教。现在,世西早已随着旧城区的没落沦为弃子,附中才是苏城最好的高中,既然机会摆到面前,她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满口答应?
“我也是听别人讲的,这个小徐啊,脾气很倔,对领导说什么世西的学生也需要好老师,什么学校以前培养出过最优秀的学生,以后也还会有……这么一来二去,当然就调不成了。”
“她那是想留下来,努力让更多学生有机会走出去。”店主奶奶端来糖粥时,插话道:“小子,记得用功读书,以后才能去更好的地方。”
当晚,楚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娟姐、爷爷奶奶,这些大半生都在旧城区度过的人,总是一门心思地劝他往外走,可他们口中更好的未来,真的属于他这样的人吗?
楚言想,自己的前途恐怕不会比这片旧城的好多少。
他虽然整天和那帮朋友一起浑浑噩噩,却也有几次替娟姐看店的时候,看着街上茫然行走的路人,忽然想到了未来。
有次,他和赵吉聊起这个话题,对方不以为意。
“楚哥,想那些有什么用?反正念书也只能念成这样了。”
如同有能力有抱负的人选择离开一样,这些年里,好老师也出走大半,徐萍南是唯一的例外。
那时他们所念的学校,每年只有一半学生能考上高中,也仅仅是像世西这种普通高中而已。
身边的人对学习大多不上心,楚言也随波逐流,只是偶尔周末替娟姐送外卖时,会在市区的街边收到补课机构派发的传单,看到上面的课程标价后,他随手就丢进了垃圾桶。
所以,当后来中考失利的黎礼推开那扇门走进他的生活,带着良好出生和多年优质资源培育出的理性与韧劲,在嘈杂纷乱的环境中心无旁骛地看书学习,那些时刻,都像光一般照进了他的眼底。
少年人的喜欢可以激发起难以想象的可能,他开始努力地追赶,白天认真听课,晚上偷偷苦学。
旧城的一切都很暗淡,他却在灰蒙人海之中找到了遗落的“星星”。
......
楚言停下回忆,锅里的姜汤已经沸腾一会儿了。他转身去消毒柜里拿杯子,发现乔麦正靠在柜台边出神。
楚言的动作轻微顿了顿,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上大学以来第一次和旁人说起那么多的过往。
“不好意思,扯远了。”他把姜汤倒进杯里,推到乔麦手边。“我对这种事情的经验啊,就是以暴制暴,倒也没什么值得给小学生宣传的。”
乔麦收回思绪,看着杯中正冒热气的姜汤。“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小朋友应该学会找到合适的方式保护自己。”
楚言开玩笑道:“做老师可以这样?不都喜欢拿‘你打回去,就和他没什么两样’来各给二十大板么?”
“打架当然不好,我不认同的是这种逻辑,对无辜者下手和向施暴者反抗是两回事。”乔麦平静地说,“我不会做那种老师的。”
楚言微愣,这姑娘似乎话里有话,不过还没给他机会问,乔麦端起姜汤一饮而尽,接着拉开椅子,站起身。
“我们走吧。”
天空只剩毛毛细雨,风却更冷了。
乔麦穿着宽大的外套,衣服的主人则撑起伞,走在边上。她偷偷抬眼几次,濛濛夜色下,男生侧脸轮廓优越清晰,锐利地勾动着她的心。
和喜欢的人共撑一把伞走在雨里,简直就是偶像剧里的桥段。许多年后,每逢相似的雨天,乔麦总会有意无意地想起这个夜晚,被楚言照顾时难以复刻的悸动。
快到宿舍楼下,楚言忽然说了声对不起。
“我昨天,其实……”
他想为那句没头没尾的“我知道”道歉,可开了口,却又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
“没事儿。”乔麦的反应意外松弛,“反正我不用藏着掖着了,你也别想太多,虽说现在确实是很喜欢你,但…以后的事情谁猜得到呢,说不定明天我就会喜欢上另一个人了。”
末了,她还“胆大包天”地往楚言紧实的胳膊上拍了两下,转头要溜,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揪住外套的帽兜。
“衣服还我。”楚言抽着嘴角道。
回男生宿舍的路上,雨彻底停了。楚言收起伞,重新穿起那件外套。
衣服尚存另一个人的体温,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柑橘般的气息,他有些不习惯,但并不反感。
认识有两个月了,楚言还是看不懂乔麦这姑娘。喜欢他的女孩很多,只是像这种一边表白一边打退堂鼓的还真是没见过。
明天就喜欢别人?你最好去试试。他心里莫名生出这样一句话。
乔麦一回宿舍就钻进了自己的床位。
今晚降温厉害,她又被雨淋了一阵,虽然喝了碗姜汤,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着凉。
熄灯铃响,夜色从窗外涌来进来,停了没多久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晚风冷疾,乔麦听见王晓雨关上了窗,又过了一会儿,四周只剩平缓起伏的呼吸声。
室友们都睡了,唯独乔麦还很清醒,就着雨声,她想起远在故乡德县的老乔。
过得久了,她有时都会忘记,那个她从小围着爸爸长爸爸短的男人,其实并不是亲生父亲。
乔麦人生中第一次被老师留堂,是在小学时。来处理的,正是非亲非故的老乔。
“你是家长?”
办公室里,一脸严肃的中年老师放下批作业的红笔,透过眼镜打量着来人,目光迟疑。
“孩子妈妈有急事走不开,叫我来接她。”老乔脸上挂笑,拉起在角落罚站的乔麦,走到老师跟前,“老师,有事儿您可以跟我说。”
老乔是个退伍军人,在部队里风吹日晒,看着比同龄人老上一圈,可身姿笔挺,永远像一棵松树,站在他身后,乔麦仿佛一株小幼苗。
“乔麦,犯了什么错,你自己说吧。”老师瞥了俩人一眼,继续低头批起作业。
乔麦的嘴紧紧抿成一条线。
“说啊。”老师不耐烦地催促。
“...我没错。”乔麦低声嘟囔,声音又怯又倔强。
“把同学胳膊都抓出血来了,还说没错!”
老师把红笔重重摔在桌上,眉间的川字纹又深又凶,“同学之间开开玩笑,怎么能动手呢!”
“是他先推的我,他说我是爸爸不要的孩子,还说我妈妈......”
乔麦没说下去,因为老乔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她抬头看了眼身边还不算特别熟悉的男人,其实他和妈妈已经结婚了,但考虑到她的接受度,老乔一直独自住在外面。
“我问过王越,他根本没说这么难听的话,你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心思太敏感了。”老师抱起胳膊,傲慢地盯着老乔,“家长带回去要好好教育下,同学间闹矛盾很正常,但动手终归是不对的。”
老乔默默听了半天,平静地开口道:“是,动手确实不太好,不过也得分情况。”
“你什么意思?”老师眉间川字纹更深了。
“尊重是相互的,如果有人不敬在先,回手也算一种自我保护。”老乔不慌不忙,却有一种迫人的气势,“我会和乔麦好好谈的,不过老师啊,另一个学生怎么没被留下?”
“你...那孩子都受伤了。”似乎是被老乔身上属于军人的强硬感震慑到,老师眼神躲闪了一下,气焰略微收敛。“本来么,只要乔麦肯道个歉,我也不打算叫家长,偏偏她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我没错!为什么王越不给我道歉?”乔麦反驳时,紧紧攥了下老乔的手,那双手粗粝厚实,突然给了她许多勇气。
不给老师指责的机会,老乔直接抢过了话头。
“大概情况我听明白了,回家后我会和孩子沟通,下次再碰上这种情况,先想想有没有更合适的办法解决。”老乔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和老师反映是有用的话。”
说罢,老乔拉着乔麦就往门口走,刚离开几步又退回来,对着留在原地面色铁青的老师说:“再和您提一句,这孩子现在不是单亲家庭了,如果在外边遇到事儿,有人会替她出头。”
走出学校,天色已经半暗,飘起濛濛的雨。乔麦坐上老乔自行车后座,老乔穿上雨披,用后摆将乔麦罩了起来。这对名义上的父女在黄昏细雨中穿行,乔麦四周视线都被雨披挡住了,只能低头看车轮滚过的路面,起起伏伏,像缓速流动的海。她抱紧老乔的腰,就像抓住了海上的浮板。
到家后,乔妈还没回来,老乔简单做了顿晚饭。头回单独相处,餐桌上,一大一小都很拘束。
“你们那老师,为什么这么偏袒那个叫王越的?”老乔问了句。
“王越是校长的侄子,老师都向着他。”
“他推你了,有伤到吗?”
乔麦膝盖上其实有一片淤青,但她摇摇头。
“这个王越,是第一次欺负你吗?”老乔又问。
乔麦沉默了几秒,继续摇头。
“明白了。”
乔妈一直忙到很晚才回家,乔麦已经睡下,只是人还醒着。她听见客厅里有说话声,便蹑手蹑脚下了床,贴着门努力去听。
“...这学校风气太差,老师还势利眼,今天我在那间办公室里,憋了一肚子火。”
“...我知道,校长的侄子,平时一贯爱闯祸。”
“...难道由他欺负人?反正今天啊,我算把老师给得罪了,这种人以后估计不会给乔麦好脸色看,干脆想想办法,换个学校吧。”
“...你说得容易,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谁也不认识,上哪去给她换学校啊?”
对话中断了一会儿,很快,老乔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有个战友,他叔叔是县教育局的领导,托他的话,应该能行。”
“...那人不是和你有过节吗?能答应?”
“...你不懂,当过战友的人,不一样的。明天我就去找他。”
“...老乔,要是让你难做的话...”
“你别管了。”
几天后的某个晚上,乔麦正在房间里写作业,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乔妈站在门边和不知谁说了几句话后,将醉醺醺的老乔扶进屋,转身去准备水和擦脸的热毛巾。
乔麦扔下作业跑出去,老乔正歪躺在沙发上,睁开惺忪的睡眼瞧见她,笑了。
“闺女,转学的事情办妥了,以后咱不去受那个气。”
小镇很小,小到只有两所小学。转学后,乔麦上学的路变远了,好在老乔每天骑自行车接送她,风雨无阻。
日复一日,她对老乔的称呼早就从“叔叔”成了“爸爸”,很庆幸,老乔也姓乔,命运顺理成章地安排他们成为一家人。
今晚,乔麦原本有机会用这个故事拉进和楚言的距离,没有这样做的原因,是她不愿说老乔是继父,在她心里,有养育之恩的老乔,比那个抛弃妻女一走了之的男人更担得起“父亲”的身份。
夜又深了几分,乔麦打开手机,翻出一家三口的微信群,聊天内容停留在两天前,她质疑父母为什么总拦着她回家,是不是出了事情。
老乔在底下回复:【想啥呢,不是和你说过最近村里搞了个写生基地,咱家租的那几间房每天接待学生都忙不过来,还能顾得上你啊?】
乔妈也发了张的合影,意思是两个人过得挺好的。
乔麦上下翻着对话,最后用被子埋过脑袋,用家乡话发了一句语音。
“爸妈,好想你们哦。”
楚言睡前忽然收到一条微信。
乔麦:【我仔细想了想,第一次表白就被拒绝,确实挺受伤的】
楚言一头雾水,【所以?】
【要不答应我一个条件?】
【可以】
【明天下午两点,校门口见,晚安】
雨声充斥着全世界,乔麦在梦中,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家乡。
20.
“他就是你说的条件?”
“嗯。”
“哥哥好!”
小米抱着篮球,一脸兴奋地盯着楚言。
“小米,你觉得这个哥哥怎么样?”乔麦弯下腰,笑眯眯地问。
“哥哥好帅!”小米脆生生答道。
“哥哥是校队主力,让他教你打球好不好?”
小米疯狂点头,“好!哥哥一看就很厉害!”
师徒二人一唱一和,楚言别过脸,忍不住偷笑了两声。
他没想到,乔麦要他答应的条件,原来就是教她的学生打球而已。
“教到什么程度算达标呢?”楚言弯下腰,从小米手里接过球,随意地掂了掂。
“能通过小学校队选拔就可以了。”乔麦说着,还朝小米眨了下眼睛。
“我教他,那你呢?”
“我,看你们打啊。”乔麦笑嘻嘻。
楚言莫名生出想要往她脑门上弹一记的冲动。
“求人办事还有在边上当监工的啊。”他叨叨了句,伸手抚过小男孩圆润的脑袋,“来,打吧。”
小米扭过半个头,还想招呼:“乔老师......”
那只大手又把他的头转了回来。
“球场上,我才是你老师”
乔麦第一次见识了楚言当孩子王的那一面。
小米学得很认真,运球、传球、投篮,每个动作稚拙又努力。楚言陪着他一遍遍地练,表面大大咧咧,实则相当有耐心。
教着教着,楚教练突然扬手朝场边打了个响指,“那个谁,别闲着,一起学。”
乔麦睁大眼睛:“?”
篮球飞过来时,乔麦下意识想躲闪,两只手在空中慌乱地找能接住的位置。
小米在边上放肆大笑,乔麦故作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小没良心的,不过半天就忘了谁才是他的“真师父”。
“你体育课选的是篮球吧?期末成绩达不到85分以上,奖学金可就悬了。”楚言扬起眉眼,示意她把球传回来。
乔麦胡乱将球向前一抛,“你搞促销吗?上课还能带一拖一?”
“你俩水平差不多,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说话间,球又飞了过来。
一下午,楚言片刻没闲着,教完小的教大的,教完大的教小的,将近黄昏时,乔麦的三步上篮已经完成得十分标准了。
送完小米回家,刚出小区门口,楚言望着路上的车流,不经意地问了句:“晚上吃什么?”
乔麦以为听错了,半晌才指指自己。“你在问我?”
“不然呢?我自言自语吗?”
乔麦狐疑地打量他,“...你不会,就这么过意不去吧?”
楚言没搭理她,转身往一个方向走。
“我都说了别有心理负担,还有,学校里那么多姑娘喜欢你,难道你每拒绝一个都要请人家吃顿饭吗?”女生直球般的发问从身后追了上来。
楚言依旧不理睬她,我行我素。
“不是吧,难道你吃这一套?口味好奇怪啊.....”
他仍没回头,只是嘴角抽搐了下。
“要不去吃火锅?”
“辣的还是不辣的?”
“越辣越好。”
“跟上。”
楚言带乔麦去的店藏在学校附近的一条胡同里,门面不大,生意兴隆,大冷天在小院里露天摆了几张桌子,照样坐满人。
他俩今天运气挺好,才半个小时就等到了一张空桌。
空气里弥漫着辛香浓郁的气味,乔麦看见隔壁桌辣椒翻腾的锅底,心情跃跃欲试。
“老板重庆人,底料都是自己炒的,要多麻多辣,自己写。”
她犹豫了一会儿,认怂地在“微辣”边上打了个勾。
火锅一开煮,寒夜冷风都在沸腾的红汤里融化了一半。
乔麦往锅里涮毛肚,严格执行“七上八下”的原则,楚言捏着筷子,再次笑出声。
“您非得数出声儿来是吗?”
乔麦毫不示弱地模仿他:“您非得学北方人说话儿是吗?”
“放心,再呆一阵儿,你也这样。”
“楚哥,你喜欢京城吗?”
楚言抬起头,透过白蒙蒙的水雾汽找到乔麦的眼睛。“当然,不然为什么会来呢?”
“姚思安说,你是为了喜欢的人。”
楚言“啧”了一声,姚思安这张大嘴真是“知无不言”。
“也不全是,我想来看看更大的城市,而且,我能报考的建筑设计最好的学校在这里。”楚言坦然,“至于喜欢的人么,其实是一个巧合,毕竟早知道自己没戏。”
再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乔麦心底还是涌起一番惆怅。
“你呢,为什么选这?”问题被抛了回来。
当初选志愿的时候,老妈和老乔都希望她能留在本市的大学,念个师范最好,毕业后进体制当老师,安安稳稳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过日子。
然而乔麦只选了京城的学校。
“这么喜欢京城?”楚言问。
乔麦想了想,居然答不上来。她并不是从小有非去京城不可的情结,只在填选志愿的时候,才莫名生出了强烈的向往。
至于原因,或者是出于对大城市的好奇,或者是为了去更高的平台看看,又或者…..
乔麦看了看对面的男生,置身于这样充满烟火气的环境中,他竟给了她一种触手可及的错觉。
一瞬间,那种不可打破的宿命感又席卷而来。
是啊,为什么呢?乔麦问自己。
隔壁桌的两个小孩一直在争论。家长从中调停:“大宝二宝,你俩吵吵啥呢?”
“二宝非说刚才看见流星了。”年纪大一些的孩子笑道。
“那是二宝看错了,城里头怎么可能看得见流星。”
“我,我看见了。”年纪小的奶声奶气地为自己辩驳,手指还不忘比划着。“这么点,亮亮闪闪的一颗…‘嗖’一下就滑走了!”
“哈哈,你该不会是看到飞碟了吧?”大孩子嬉笑。
“不是,是流星!”
“是是是流星,赶紧把你碗里那肉吃了。”
“爸爸,你说流星到底去哪儿了?”小朋友托起苹果似的脸,期待地发问。
“它掉进锅里,已经被煮成牛肉丸了。”
起先是孩子们笑了,接着旁边两桌的食客也跟着笑,有人笑得太魔性,最后,胡同里笑声连成一片,随着袅袅锅气飘入悠悠夜色。
京城口音自带一种天生的幽默,引得乔麦肚子发酸。她从颠晃的笑声里抬起头,倏忽间看见楚言垂眼也在笑。
为什么喜欢京城呢?
因为红墙绿瓦的城?因为那首从小就会唱的儿歌?因为这里是中心的中心?
又或者,是因为坐在对面的人,让任何一切都能成为她喜欢京城的理由。
乔麦觉得,这是她上大学以来最松弛的一个夜晚,曾经面对楚言时的拘束在不经意间被风偷走了。
胡同里灯火熠熠,面前白雾腾腾,火锅沸腾冒泡的声音竟像音乐般悦耳。
桌上杯中水映着一枚小小的月亮,明晃晃、亮悠悠。
水纹晃荡,光晕流转,白瓷杯中月,渐渐虚化成了夜店酒杯里闪烁折射的霓虹光……
音乐震耳欲聋。
杨青青一头海藻长发甩得飞起,她拉着女生们穿过舞池,回到卡座,又热热闹闹地唤大家举起酒杯。
“都别拘着啊,还没正式开场呢。”杨青青笑嘻嘻地勾过离她最近的乔麦,扯着嗓子:“小麦麦,上次你喝多了我忘记接你,这回放心啊!”
“上次?”乔麦没明白。
“就刚开学那会儿,有一天晚上你不喝多了嘛,楚言给我打的电话,叫我接你去,你不知道啊?”
一提到楚言,在座好几个女生都看了过来,眼神探究。
“新鲜吧?”见众人好奇,杨青青更夸张了起来:“我当时喝多了没反应过来,第二天一想不对啊,楚哥居然也有关心小学妹的时候!”
“哪有,那是因为我耽误他下班了。”乔麦赶紧自嘲,杨青青把话讲得暧昧,她可不敢在这里以身试探楚言的人气。
“青青姐,楚言真的是单身吗?”有女生按耐不住问。
“千真万确,所以在座的妹妹们都有机会哦。”
女生们被逗乐,借机纷纷敬杨青青酒,起哄要她下次把这位名扬J大的神仙人物也叫上。
众人正在嬉闹,夜场内忽然陷入黑暗,下一秒,舞台亮起炫目的光效,尖叫欢呼和炸耳乐声骤响。
真正的夜生活,正式开始了。
如果说乔麦在三小时前体验了京城的市井人烟,那么现在,她又见识了这座城市在深夜里可以何等疯狂。
场子里气氛越来越热,忽明忽暗的灯光晃得人眼晕,乔麦穿过舞池里挤来挤去的人浪,推开了四五只伸过来企图加她微信的手,“跋山涉水”地回到了卡座。
刚坐下,发现边上还有一个人。
“不习惯这种地方?”那女生笑问。
乔麦诚实地点了点头,面前女生容貌秀丽,总觉得有些眼熟。
“金融系大一,孟静。”女生大方地伸出手。
乔麦立刻想起来,原来她是社团招新时那个特别大胆的女生。
“乔麦,不用介绍了,我知道你。”孟静甜甜一笑。“上了三天的表白墙,谁人不识君?”
“快别提了,这‘待遇’实在是好的有点离谱。”
孟静大笑。
夜店的气氛很嗨,如同催化剂一样,让两个刚接触上的女生能像挚友般谈起天来。
“有个问题,到底怎么才能和楚言混熟?教教我呗?”孟静说话直来直往,一如乔麦对她的第一印象。
“你喝多了到他跟前说两句坏话就行了。”
“真的假的呀?”
“假一罚十。”
孟静觉得乔麦有趣,又笑起来。“我可没那胆子,换个问题,听说楚言心里有个白月光,外校的,这是真的假的?”
乔麦啜饮着杯中的鸡尾酒,果香之后冲上来的鲜明酒精,才能让她慢慢适应这里嘈杂又纷乱的环境。
“真的。”这酒的后劲有些大,她感到自己进入了微醺的状态。“所以青姐刚才乱说的,大家应该都没什么机会。”
“行,那算了,换个目标。”孟静端着酒杯,往后座一靠。“颜值高、成绩好,连白月光都有,这俗套言情男主的人设他算是配齐了。”
“说换就换啊?”乔麦托起下巴,认认真真地盯着孟静,“一点诚意都没有。”
“你太可爱了!”孟静亲昵地揉了揉乔麦的头发,“小麦麦,谈过恋爱吗?”
乔麦摇摇头。
“谈恋爱嘛,用不着太认真,觉得不行就换个人喜欢,没什么大不了的,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孟静喝得也有些上头,胳膊肘搭着乔麦的肩,像个“老师父”般教起“学生”。
乔麦乐了,“你怎么这么懂?”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学长笛吗?”孟静神秘兮兮地凑到乔麦耳边。
“跟你说,我从小特早熟,喜欢隔壁邻居家的小哥哥,小哥哥比我大五岁,玩得一手好乐器。”“他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带了个女同学回家排练艺术节的节目,我妈正好带我去串门,客厅里,他弹钢琴,女生吹长笛,合奏的是哈利波特主题曲,那画面我永远也忘不了。”
“自那以后,我就吵着闹着非要学长笛,而且发誓要学好......再后来,我上高中,他上大学,女朋友换了一个有一个,我也知道他一直拿我当小孩看,就对自己说,算了,等我上了大学,一定找一个比他还好的!”
乔麦听了半天,越听越奇怪。“……所以,你想接近楚言,不是因为喜欢他啊?”
“也可以喜欢啊,他那么扎眼。”孟静脸上流转着五颜六色的灯光,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我只是想找一个人喜欢而已,有这么难吗……”
周遭沸反盈天,孟静埋起头,震耳欲聋的噪音像碎纸机般撕碎吞没了她的哭泣,零星几声落进乔麦耳里,在心海引起共鸣的波荡。
第一次见面时,她那么羡慕她的自信张扬,如今发现,原来在无望的暗恋面前,她也会脆弱得不堪一击。
乔麦抱住孟静,轻轻拍抚她的后背,还想安慰地说些什么,瞬间头顶几声巨响,数不清的纸片像飞雪般飘落,全场气氛直接被推向高潮。
狂欢如潮水般淹没所有,连同两个女孩的悲伤,一起消弭在鼎沸之中。
午夜十二点,孟静扶着路边的树,难受地吐着,乔麦搀着她,适时递上一瓶水。
“她今天是怎么了,也没怎么蹦跶就喝成这样?”杨青青陪着她俩在路边等车。
孟静不住校,和朋友在外面租了房子,乔麦的耳朵遭不住夜店里的分贝,索性借送孟静的机会溜回去。
上了车,孟静侧头睡着了,路灯光影打在她脸上,还能照出泪痕。
车窗外,杨青青挥挥手,转身又走进了那道五光十色的门里,她的夜晚还在继续。
出租车汇入车流,向前行驶。乔麦一路看着窗外,沿途景色从灯红酒绿变作夜市街头,再变作早已灯火稀稀的居民楼。
再往前,楼变得越来越高,耸入星夜,层层通明。乔麦放下车窗,在冷风中仰视这些威严压迫的写字楼。
从酒吧街到CBD,她好奇地窥探着这座城市真实的每一面。
车速变慢了些,前方人多了起来。
“怎么了,师傅?”乔麦问。
“遇上下班高峰期了,都在排队打车。”
路人的面孔映入眼中,形形色色。有人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有人拎着电脑疲态尽显,有人妆面精致一丝不苟,更多人则是面无表情。
乔麦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流动过,她试图判断一些人的年龄,如果时间倒退几年,他们中的某些人或许正是此刻的自己。
漂泊于此,与睡眠抗争只是一种基础能力,究竟要付出多少,才能换来想要的生活?
乔麦收回目光,在后视镜里看见自己青涩的面孔,又看了看身边熟睡中的孟静。
大概再过上几年,暗恋的酸苦在人生难题里很快就排不上号了吧。
把孟静交到了室友手上,乔麦坐最后一程车回学校,司机师傅却关了打表,说也没多远,这段就当顺风车了。
乔麦觉得不好意思,到地后让司机稍等,飞快跑进路边便利店里买了两瓶水,递给车里。
再回头,才发现有个人一直坐在便利店的大落地窗边,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
挺拔颀长,眉目英挺,在深夜的便利店角落也能自成一道风景,不是楚言又是谁呢?
“夜生活结束这么早?”楚言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在自己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杨青青改头换面,决定早睡早起了?”
“有个女生喝多了,我送她回家,顺便也就回来了。”乔麦靠着椅背懒懒道。
夜店的氛围太激进,光呆在那里都是一种消耗。这会儿酒精上头的感觉还没消散,人有些亢奋又有些晕乎乎的。
“还有别人喝多了叫你送的时候?”楚言嘴上揶揄,看出她的疲惫,又将手边刚泡好的方便面朝前推了推。“吃吗?”
乔麦确实饿,但一心想把曾经在楚言面前丢过的脸“挣”回来,坚决摆手拒绝。
可惜,手还没放下,肚子就不轻不重地叫了两声。
小乔同学“颓败”地吸溜着面条,心里嘀咕今儿这人情可欠大了,吃完人的晚饭又把人夜宵给吃了。
“我重新给你买吧,还想吃什么?”
“随便,我改方案改饿了,有东西垫垫就行。”
乔麦从货架上重新拿了一模一样的泡面,结账时,目光落到了一旁温着关东煮的热锅上。
一碗泡好的面被端到楚言面前,跟着又是一杯热腾腾的关东煮。
“给您加点餐。”乔麦笑嘻嘻地回到座位上。
楚言拈起一根竹签,“全是牛肉丸?”
“错!这个重点晚饭才学过,明明是煮过的流星。”乔麦一本正经地“纠正”,“吃之前许愿,说不定还管用。”
“管用吗?”楚言失笑。
“心诚则灵嘛。”
“行吧。”楚言拿起一串,放在了乔麦的泡面杯沿。
“见者有份,心诚则灵。”
21
“好的,上半场比赛在一片激烈争夺中告一段落。”
“联赛杯两年一度,今年清大的水平明显有了进步,尤其是23号的表现可以说锐不可当。”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J大今年也有一位很抢眼的新人,我们来看下他的资料,6号得分后卫……”
“楚言———!楚言———!”
看台一侧,J大的观众激动得声嘶力竭,拼命挥动灯牌和打击棒,热烈沸腾。
王晓雨跟着喊了几声,扯扯乔麦的衣袖,“麦子,你确定对面清大的23号是楚言朋友?”
“嗯,我见过。”
虽然离了一段距离,但当楚言和对方23号站一起时,乔麦立刻认出那个突然大雨的夜里,同楚言在路边告别的正是此人。
光凭身影就足够叫人印象深刻,今天一睹真容,果然是与她心中这位不相上下的好看。
“帅哥的朋友果然都是帅哥!等会儿你帮我问下楚言,要对面的微信呗!”王晓雨兴奋地猛拍大腿,嘶吼了半场,她现在嗓子都有些哑。
孟静则站在乔麦的另一侧,冷静地戳破妄想。“没机会了,人家是带着女朋友来的。”
果然,清大23号回到场边,在经过最近一排观众席时,伸手摸了摸一姑娘的头,动作宠溺自然,两人之间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隔着偌大球场,三个J大女孩被这份恋爱的甜腻劲酸得心里冒泡。
“大学期间我一定找个会打球的男朋友!”王晓雨痛下决心,“在球场边秀恩爱的快乐,我也要体会!”
接着,王晓雨和孟静你一言我一语,不着四六地谈起找对象的标准。乔麦一边听,一边偷偷看向下方的J大球员席。
此刻,那些身形健硕的男孩们披着毛巾坐在场边休息,剧烈运动后个个肌肉淌汗,雄性荷尔蒙浓度严重超标。
而乔麦的目光飘飘荡荡,最终落于一人身上。
楚言肩背宽阔挺拔,坐在一众队员之中,仅仅背影也足够惹眼。教练调整战术,他前倾身体,专注聆听,转头和队友交流时,才会露出他的侧脸,英挺凌厉,眼神炯炯,勾得后方不少姑娘芳心乱动。
不同于在学校球场上的游刃有余,这场比赛楚言打得气势尽出,狠厉无比,毕竟与周谨赛场相遇机会难得,总要一较高下。
他当然也看见了对面席位上小情侣时不时的互动,不过只短短几眼,注意力又回到了战术讨论上。楚言今天的胜负欲很强,却也很纯粹。
休息结束,双方队员陆续回到场上。
“东街开了家牛肉火锅店,比完了一起去啊。”队友经过楚言身边时提议。
“行啊。”
“那家的手打牛肉丸特别筋道,像电影里那种,真能当乒乓球打。”
楚言听了笑笑。
双方交换场地,两边观众的欢呼声较着劲一浪高过一浪,楚言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等待哨响。
联赛场馆很大,上座率也惊人,楚言举目四望,人山人海之间漂浮着数不清的旗子标语灯牌,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举办什么明星赛事。
人潮汹涌,但他还是精准地找到了乔麦。
这姑娘坐在二楼看台第一排中间,离赛场不算远,穿一件很适合她的淡蓝色毛衣,肤色被衬得像珍珠般莹润。
他不由地回想起昨天傍晚,队里训练完,他刚从体育馆出来,就在路上差点和乔麦撞个满怀。
“这么刻苦呐?”女生怀里抱着的一叠书和电脑,一看就是要去图书馆。于是楚言伸出手,“要帮忙吗?”
“不用。”乔麦几乎没看他一眼,心无旁骛地走了过去。
被秒拒的楚言杵在原地愣了两秒后,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你也去图书馆?”
“不行吗?”楚言双手插兜里,一脸理直气壮。“你最近挺忙。”
忙到一个多礼拜都不见人影。
“期末了,大家都挺忙的。”乔麦吃力地拖住隐隐要往下掉的书,“说起来,你怎么还有空训练?我朋友圈里有建院的学生发赶作业的照片,和画板一样大的图纸排版密密麻麻的,说是这样的图打算出四张?”
“这是误区,很多人为了拿高分拼命想把图纸塞满,其实老师希望看到的是学生的想法和思考,不是工作量的简单堆砌。”
两人又走了一段,楚言实在没忍住,直接接过女生手里那一摞东西。
“行了,你让我有一种‘见死不救’的感觉。”
乔麦双手“被迫”自由,同时也看到了他手上的伤口。
“哦,打球时蹭了下。”楚言不以为意。
“不会影响你明天的发挥吗?”乔麦问。
“笑话,哥的实力岂是这点小擦伤能封印住的。”楚言面上傲得不行,心底犹豫半天,半遮半掩地问:“明天比赛地点你知道的吧?”
“当然,早就传开了。”
“嗯。那别迟到。”
乔麦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邀请人就这态度啊?”
楚言嬉皮笑脸,到了图书馆门口,把东西重新往姑娘臂弯里一放,就要走。
“等一下。”
乔麦叫住他,把书搁在地上,又在背包里一顿翻找。
楚言任凭她拉过自己的手,将一个卡通创可贴贴在了伤口上。
“你喜欢用这么花哨的?”他笑话道。
“小米送我的,”乔麦细心地将胶布边缘整平,“你也算他一个老师,用着名正言顺。”
“那倒是。”楚言顺势端起“架子”,“告诉那小子,别偷懒,好好练,等我忙完这几天就去测测他水平。”
“他很惦记你,一直问我你什么时候比赛,赢了没。不过听说,清大校队实力很强?”
“你觉得我们赢不了?”楚言反问。
“我可没这样说,”乔麦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倒退两步面向他,指了指手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面包超人保佑你。”
哨声响,队友从界外发球,新一轮攻守开始,楚言和队友配合着左突右进,场边除了欢呼,还有相机的快门声不断响起,镜头对准这位抢眼的6号球员时,他正高高跳起,投篮的手与灯光错位,仿若掷出星辰。
光影之下,隐约可见手背那枚花花绿绿的创可贴,印着面包超人的图案。
第三节后半段,楚言在前后夹击的艰难处境下极漂亮地拿分,观众席将他的名字喊得震天动地。他沉浸在亢奋的情绪里,下意识抬头望向看台,却发现那个淡蓝色的身影不见了。
乔麦接到了小米妈妈的电话,因为场内太吵,她只能跑到外面去听。
“真抱歉,又要打扰你。”电话那头,小米妈妈十分内疚。“这实在是个不情之请,但思来想去,现在只有托付给乔同学你,我才能放心.......”
再次回到场内,比赛已经进行到第四节,乔麦刚坐下,王晓雨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她:“谁这个时候打来啊?楚言刚刚有几个进球帅到爆炸,你全都错过了!”
“老板的电话。”乔麦忙不迭看向比分牌,“追得还是很紧啊。”
“清大确实厉害,尤其是那个23号周谨。”孟静补充,“我刚才找在清大的同学打听了下,这个周谨也算风云人物,和女朋友是青梅竹马。哦对了,我这同学居然说他大一的时候和楚言一起吃过饭。”
“哈?!”乔麦和王晓雨齐齐吃了一惊。
孟静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舞,没过一会儿,又进来几条语音消息。
三颗脑袋凑到一起,竖起耳朵认真听。
“那次周谨过生日,叫了班上几个同学和他在京城念书的发小。楚言是跟着谨哥女朋友一起来的,哦当然,那会儿还不是女朋友。我记得楚言是她的高中同学。”
“楚这哥们挺有意思的,坐下来之后和谨哥两人喝了不少酒,最后被谨哥女朋友给拉出去了,哈哈哈,当时谨哥脸色可不好看,我们都猜是什么情敌之类的。”
“哎,你该不会是对我们谨哥感兴趣吧?友情提醒下,人家和女朋友感情很好哦。”
孟静按下语音键,冷冷回了一个字:“滚。”
听完后的三人组,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对面观众席。周谨女朋友坐在球员席位的后排,虽然距离远,但光凭大致样貌也看得出,是个出众有气质的姑娘。
王晓雨和孟静一左一右,同时伸手拍了拍乔麦的肩膀。
“看来,楚言的白月光,远在天边,近在——”
裁判哨声骤响,所有人的注意力回到球场上。
“出现了意外,有清大队员受伤,是23号周谨。这下局面微妙了,比赛只剩最后半分钟,目前清大以2分的微弱优势领先,但如果在一名主力队员要下场的情况下,能否抵挡住J大猛烈的攻势就成了未知数。”
“没事吧?”场上,楚言越过几人,在周谨身边蹲下。
“脚扭了而已。”周谨屈着膝盖,边笑边抽冷气。
“队医呢?队医!”
“喂,”周谨拉住喊队医的楚言,忍痛扯出笑:“你怎么比我女朋友还关心我?”
楚言一愣,扔开他的手骂了句:“有病吧你。”
周谨搭住他的肩站起来,“等着。”
几分钟后,周谨迎着所有目光回到赛场。
“真没事?还能跑?”经过时,楚言看了眼他的脚踝。
周谨回了句,“试试?”
“可以啊这个周谨,受伤了还能进球。”孟静啧啧称赞,“我开始欣赏他了。”
“只剩10秒,看来我们输定了。”王晓雨托着头叹气。
乔麦的眼睛始终追着楚言,真切感受到他在拼尽全力,可比分始终保持2分的差距,而赛时正进入最后倒数。
“你觉得我们赢不了?”耳边响起昨晚楚言的话,听着风轻云淡,可少年人的斗志如何藏得住。
“当然不是,”乔麦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加油啊,面包超人。”
身体下坠的那一刻,楚言只觉周遭的喧闹都化作了风声。
视线不断变化,出手的球、篮架后方的观众席、球场上方排排整齐的照明灯......后背重重摔在地板的瞬间,他听见一记微弱的摩擦声——那是球落进篮筐的声音。
同时,哨声再次响起,比赛结束。
“3分!我们赢了!”
欢呼被引爆,楚言喘着粗气,感到地板震动,队友们向他聚了过来。
“楚哥!牛逼!绝杀啊!”
楚言被拉起来,被许多人围着、拥着,在人群空隙间,他看见了周谨。
J大庆祝胜利,清大黯然退场,周谨走时,朝身后比了个大拇指。
该看到了人,自然看到了。
“走,洗个澡,吃饭去!”J大球员们勾肩搭背,吹着口哨往更衣室走。
“楚哥,你这创可贴哪买的?好丑。”换衣服时,有人随口问了句。
“你懂个屁!”楚言瞪了那人一眼,指指手背,“这,叫幸运符。”
22.
汤锅沸腾,一大盘牛肉丸悉数落入滚汤之中。
“招牌的牛肉丸,”队友热情地拿过楚言的碗,往里盛刚煮好的肉丸。“给本场MVP补补。”
底汤清亮,牛肉丸颗颗圆润饱满,楚言拿起勺子,想到的却是乔麦的“牛肉丸与流星”论。
“楚哥,想啥呢,笑这么开心?”
“我有吗?”楚言抬头看了圈,咧起嘴角,“好日子,不该笑吗?”
“对,是好日子。”教练带头举起啤酒,脸色高兴得通红,“联赛两年一度,J大曾经连输清大两赛季,今天大家辛苦,后面的比赛再接再厉!”
队员们纷纷站起碰杯,苦战获胜,人人意气风发。
“楚言,其实我也想问啊。”几杯酒下肚,教练也一改平日的严肃,指着他的手问:“你这贴的东西,是不是哪个小姑娘送的?怎么这么花。”
“对啊,怎么这么花?”其他人跟着起哄。
“算我学生,一个...小朋友。”
“小朋友,多小哦?”
“不会才小一两岁吧?”
“你不是在咖啡店兼职吗,怎么还有空教书?”
......
火锅店里欢闹不断,无人注意到外面的世界,已然飘起飞雪。
小区单元楼下,乔麦裹紧厚厚的外套,顶风冒雪认真听保姆阿姨交待照顾小米的注意事项。
“小乔老师,真不好意思,可我实在是......”
“没事,生病的家人要紧,您放心,我从小做家务,洗衣做饭这些事都干得来。”
“那,那这段时间拜托你了。”
保姆走后,乔麦独自上楼,小区年久,楼道里好几盏灯都不亮了,只有路灯微弱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伴着北风呼啸声。
“小乔老师,是不是马上要到圣诞节了?”小米躺进被窝,睁着圆圆的眼睛问。
“是啊,下周六是平安夜,下周日就是圣诞节。”乔麦将选好的故事书摊在腿上,问他:“小米想要什么样的礼物呢?”
“乔老师送我吗?”
“当然是圣诞老人送。”
“老师骗人,世界上没有根本圣诞老人。”小米掖着被角,咯咯直笑。“如果真有的话,我想要一棵独一无二的圣诞树。”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圣诞树才算独一无二呢?”乔麦继续问。
“嗯...就是...别人买不到的,只有我才有。”
“那你闭上眼睛,向圣诞老人许愿吧,说不定就能实现了哦。”
小米听话地闭起双眼,默默祈愿。乔麦翻开书页,开始轻声念起睡前故事。
北国风雪悄然起于这个宁静的夜晚,篮球队的人们刚出火锅店,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了一跳。
“这是瑞雪啊,老板,能不能帮我们大伙儿一起拍张合影?”教练忽然有感而发。
于是,大家在“刘记牛肉火锅”几个艳粉色的大字下站成一排,听店主口令摆好姿势。
“哎哎,刚才那个都太严肃了,再来张欢快点的。”教练提建议。
男生们嘴上抱怨,却还是一个个乖乖站了回去。
“来来来,大家都放开点啊,准备。”
楚言站在教练边上,一手搭着他,一手比了个没创意的“V”。手上那枚创可贴胶布已经翻边起皱,却还是贴着没撕。
“3——”
“2——”
“1——”
24.
“卧槽!39度6!”
姚思安捂紧口罩,“噌”一下从楚言床铺边跳开。
“你真厉害啊!我从小到大都没烧这么高过,我去,脑子会不会烧坏掉啊?”
楚言本就昏沉,听了这家伙聒噪更是不耐。送了个“滚”字后,一把拉上了床帘。
披荆斩棘赢了清大,才高高兴兴庆祝了一番,J大校队的人就一个个被流感撂倒,主力上不了场,后续赛事自然不必说,今年的冠军梦又泡汤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睁开眼,楚言身上的短袖被汗水浸得微湿,体温计又测了一回,37.8度,低烧。
床帘再次被拉开,室友们个个戴着口罩,凑在一起开黑,听见动静都匆匆抬头看了他一眼。
“楚哥,终于醒啦。”
手机显示晚上八点,这场超长时间睡眠令他的身体恢复不少。楚言扯下汗涔涔的短袖,重新套了条新的,下床。
他的桌上,放了一份外卖鲜虾粥。
“谁买的粥?”
“朱靖。”于立一边拇指飞舞,一边提醒。“她听说你病了,直接去店里打包了亲自送到楼下。”
其他几个男生都配合地假装咳嗽起来。
朱靖是规划二班班长,两人平时接触不太多,但她对楚言的好感却人尽皆知。
粥还温,楚言的胃空了一天,确实很饿,于是在外卖软件上查了价格,给朱靖发了句感谢和一个红包。
“哦对了,还有姜汤。”
“也是朱靖?”
“是乔麦。”姚思安视线不离游戏,伸手递来一只保温壶。“麦子的学生和室友这几天也在发烧,她熬了姜汤本来是拿给自己宿舍的,听说你也倒了,顺便给我们宿舍也送了一份。”
“我们都喝过了,剩下的你解决吧。”
楚言接过,另一只手滑动着微信界面,他睡着这大半天,已经收到了不少问候短信,怪道:“怎么我才生个病,这么多人都知道了?”
“大哥,别问了好吗?扎心。”
楚言喝着粥,从上翻到下,并没有看见乔麦的留言。
想了想,他决定自己开启话题。
【小米也病了?】
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收到回复,倒是那些礼貌回应掉的问候短信来来往往个没完。
姜汤喝下,又出了些汗,楚言都觉得自己这烧退得差不多了。
朱靖一直在问需不需要送药过来,楚言礼貌回绝,对于并无可能的对象,他一向认为不应该给对方造成错觉。
然而有一个例外。客观来说,上次对乔麦的回应,大概算是一种拒绝吧?可在那之后,他与乔麦的接触,总有点在界线边缘徘徊的意思。
这姑娘像一株默默生长的植物,刚开始只是嫩苗,在茫茫绿野中并不起眼,然而汲水捉光,迎风而长,忽地就开了花。
一朵荞麦花。
这学期的选修课,有一门是植物学。课上老师提到过荞麦,成片开花时卷云堆雪,成熟后果实能酿酒、作茶,种子都透着悠悠清香。
纯洁、柔弱,从不低头。
楚言当时只想到四个字:人如其名。
25.
后半夜,乔麦被小米的梦话吵醒。
病中的小米哼哼唧唧说口渴,乔麦给他倒了杯热水,小朋友闭着眼睛喝完后,很快又安稳了下来。乔麦摸了摸他的脑门,还行,烧总算退下来了。
手机搁在床边充电,乔麦没去动,她轻手轻脚地下床,拉开一角窗帘。
深夜的京城又在飘雪,像一场无声而盛大的仪式。
德县到了冬天也会下两三场小雪,但程度和这里比不了,在雪地上能完整留下脚印的冬天会被反复念叨上好几年。
她望着异乡的飞雪,叹了口气。
老乔中风了,乔麦的小学同学在县医院看见他坐在轮椅上,被乔妈推着进了电梯。她心底藏了近两个月的疑虑果然得到了验证。
怪不得,长假不让她回家,有一阵甚至连她发起的视频电话都不接,一问就闪烁其词。如果不是同学发来慰问,她都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家中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不幸中的万幸,老乔脑袋里堵住的位置避开了功能区,他能正常地表达,只是右半边身体处于瘫痪。不过乔妈安慰她,这段时间的针灸理疗加上复建,老乔对身体的控制力慢慢回来了。
事情没瞒住,老乔面对女儿还挺不好意思,他倒是很乐观,开玩笑说自己在中风界算是个幸运儿。
乔麦说当然,因为爸爸是个好人。
好人也躲不开生老病死,她恍然意识到,父母已经过了壮年,正在一节一节地衰老下去,如今面对的,只是个开端而已。
“妈妈...”
床上的小米突然叫了一声,乔麦回过头,发现那孩子的臂膀从被窝里伸了出来,小手在黑暗中下意识地寻找依附。
“妈妈,妈妈。”睡梦中,他又嘟囔了几声。
乔麦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在呢,放心。”
他又安然了,沉浸在她用善意编造的美梦中。
26.
次日中午,乔麦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吓得不轻。
门开了,楚言居然站在外面。
“你怎么跑来了?!”乔麦惊问。
楚言带着口罩,露出的上半张脸稍显憔悴。
“你消息不回,电话关机,又一个人住在外面,身边就一小屁孩儿。”他边说边直接进了门,“换你你不瞎想?”
餐桌边,一个小脑袋回过头,举着勺子高兴不已:“教练哥哥,你是来吃午饭的吗?”
楚言愣着,目光与乔麦相接,对方淡定道:“对,我饭做多了,请哥哥一起吃掉点。”
三个人就这样莫名坐上了一张桌。
“哥哥,乔老师说你打比赛赢了。”小米吃饭也不专心了,逮着楚言使劲问:“你有没有把对手打得回家哭?”
“没有,对手很强,我们赢得不容易。”楚言想,还是得给周谨一点面子。
“可你不是最厉害的那个吗?”
“谁告诉你我是最厉害的?”楚言乐了,眼神直接转向乔麦。
“他很崇拜你,拔高你的形象对他有正面引导作用。”乔麦挪开眼,“...书上说的。”
也行吧。
吃过饭,一大一小两个病号被乔麦赶去阳台上晒太阳“杀菌”。小米抱着热气腾腾的保温杯,盯着楚言,突然问:“你是校草吗?”
“啊?”
“有没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小米眯起眼,露出一种小学生的“坏笑”。
“没,我不是校草,是校霸。”楚言唬他,“女孩子见了我跑都来不及。”
“那小乔老师为什么不怕你?”小米追问,“是不是你对她不凶?”
“......”
小米的脸凑上来:“你是不是喜欢小乔老师,所以对她不凶?”
楚言抱起胳膊,打量了这小娃娃一番。“你今年多大?”
“我十岁啦。”
楚言“哦”了一声,“十岁,不小了。是不是自己有喜欢的女孩,不好意思明说,拐弯抹角地想找人聊聊啊?”
“胡说,我才没有呢!”小米急得手一松,保温杯哐当掉在地上。
“怎么了?”房间里,传出乔麦的声音。
“没事儿,小朋友手滑。”楚言高声回了句,伸手捡起杯子:“你慌什么,没烫到吧?”
小米撅嘴:“你转移话题。”
“瞎讲,”楚言抽了一张纸巾,摁在小米鼻尖。“鼻涕泡都冒出来了,回房间睡觉去。”
小米拈着纸巾跑开了。
过了一会儿,乔麦从里面出来,在楚言身边坐下。
“充电线的插头松了,手机没电直接关机了。”她解释,“不好意思哈,害你跑一趟。”
“没事最好。”
楚言正视前方,凳子矮,两条长腿随意伸着,看起来无所谓,心里其实有点别扭。
既然没事,那他现在还赖在这干嘛呢?
“那天比赛,清大的23号,是你朋友?”
楚言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算不上吧,认识。”
“算不上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女孩吗?”乔麦平静地继续问,“你喜欢他女朋友?”
楚言哑然,今天到底怎么回事,这师徒两个的问题,轮番叫他答不上来……
见对方不作响,乔麦很自然地当他默认了。
“你看个球,还能看出场上人物关系啊。”楚言干咳两声,“看出点别的没有?”
“他们两个感情很好。”乔麦顺着说,“你眼光也很好。”
楚言抱着胳膊,又咳了两声。
阳台很小,这一点点的空间陷入沉寂后,连落下的阳光都带着重量,压在人心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我下午还有课,先走了。”楚言起身。
乔麦也起身,走到门口时,又把他叫住,递了一个红苹果过去。
“平安夜快乐。”姑娘笑了笑,比苹果还可爱。
一直到走出单元门口,楚言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天是平安夜?好像听说今年平安夜是星期六啊?
他拿起手里那枚红苹果看了看,想起出门时乔麦的表情,分明是在笑他。
星期六,上个p的课啊......
27.
傍晚,乔麦炒完菜,发现小米的房门依旧关着。等到他从里头出来,菜已经热过了一遍。
“电话打完了?”乔麦将碗筷递给他,“妈妈明天什么时候到?”
“中午。”小米乐滋滋道:“乔老师,圣诞节不是明天吗,怎么我的愿望今天就实现啦?”
小米的愿望自然是能和自己妈妈待在一起,傍晚前,乔麦也接到了雇主的电话,她告诉乔麦,自己明天就回京城,要带小米去南方生活。
这是天大的好事,小米一整晚都激动得手舞足蹈,直到看见乔麦收拾行李,那高兴劲儿才渐渐淡了下去。
“你要回学校去了?”他趴在床尾,瞧着问。
“对啊,明天你妈妈就回家了,我啊,任务完成咯。”
乔麦拉上背包拉链,她只在这住了一礼拜,要整理的东西并不多。
更晚的时候,楼下传来一阵笑声。小米老老实实把自己裹成“肉粽”,搬了小板凳,垫脚扒在窗边。
楼外空地上,一家三口正在玩乐,父亲穿上红衣服和帽子,扮成圣诞老人。
乔麦也跟着瞧了半天,忽然想起那件事。
“小米,看这。”
小米抬起脸,顺着乔麦手指的方向,看见窗户上水汽濛濛的地方,画上了一棵“圣诞树”。
“果然,圣诞老人一出现就管用。”乔麦眨眨眼。
“...小乔老师,我不是小孩子。”
“你不是小孩,难道是大人?”乔麦轻轻弹了一记他的小脑门,“赶紧许愿吧,我也要许。”
说罢,她双手叠握,闭上眼睛。没过几秒又悄悄觑开一条缝,果然,身边的“小肉粽”也无比虔诚地闭上了眼睛,小嘴一张一合,无声地念念有词。
她有点想笑,又有点怅惘,认真地看这孩子一眼,再看一眼,明天、后天......留给他们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剩太多了。
小米的愿望似乎很大,默许了很久才再次睁开眼,然后飞速钻进被窝里躲了起来,像是怕晚一秒钟,心愿随时会失效一样。
关了灯,夜色带着莹莹雪光涌入房间。窗外再次宁静,有北风摇晃枝杈,簌簌落下一些碎雪。
乔麦睡不着,坐在床头刷手机,忽地想起了中午“不请自来”的那人。于是给他发消息,说小米要走的事情,过去很久也没有回音。
看来他睡得很好。乔麦无聊地这样想。
如此平静的夜晚容易让人思绪四起,她心里酝酿出一些伤感的情绪,或许是因为身边即将在自己手里“毕业”的第一个学生,或许是因为独在异乡的空落,又或许是因为天寒地冻的季节本就容易叫人低沉。
她想起半个月前,晚上和朋友们窝在宿舍里看的那部科幻电影《降临》,巧的是,故事以极其独特的角度解读了“费马原理”,影片末尾,王晓雨已经打起瞌睡,而深受震撼的乔麦和孟静互相看了一眼,轻手轻脚地退到了宿舍外的走廊上。
拉开尽头的窗户,孟静熟练地点起一根烟。这是乔麦第一次见到女生抽烟,但她并没有感到任何违和的地方,相反,甚至觉得孟静吞吐烟雾的样子又冷又飒。
“试试?”见乔麦一直盯着自己,孟静举起烟盒问道。
乔麦摆摆手,她能欣赏抽烟的女孩,不代表她想成为其中一员。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谈论刚刚看完的那部电影。
“你相信人生的每一步,都是注定好的吗?”孟静凝望着窗外霓虹阑珊的夜景。“如果已然预知了结局的惨淡,真的还会继续坚定地走下去吗?”
乔麦搭住姑娘瘦削的肩膀,一时间也无法回答。
如果知道眼前的恋人一定会背叛,还要在一起吗?
如果知道努力的事情没有结果,还要继续吗?
如果知道这趟旅途的终点是阴阳永隔,还要往前走吗?
她们都还太年轻,“结局”这个词太遥远了,是个二十左右的年纪无法回答的问题。此后,这场观影的“余震”一直留在乔麦心里,时不时就冒一下头,比如今晚,那个深沉的问题又浮上心间,陪着她从黑夜眼睁睁干瞪到天明。
28.
乔麦收拾行李那会儿,楚言正坐上去往高铁站的出租车。
车驶入高速,北风紧贴车窗呼啸,楚言带着口罩拖着病体,坐在后排偶尔咳嗽两声,引得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他。
“小伙子,生病还跑出来,接女朋友啊?”闲着无聊,司机随口问道。
“接兄弟。”
“得,这兄弟感情可够深的。”
除了赵吉,没有谁能让楚言大晚上冒寒抱病也要大老远去接。
出站口,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身影拉着行李箱走近,摘开挡住口鼻的围巾,挥手招呼:“楚哥,这!”
楚言走过去,顺手接下他的背包。“到底什么情况?”
赵吉这趟来得一声不吭,到站前一小时才给楚言发了条消息,没提原因,只说见面聊。
“也没什么,”赵吉语气淡淡,“和女朋友分手了,出来散散心。”
楚言一愣,“江皎皎?”
“不然呢?我还能有哪个女朋友?”
回程路很沉默,赵吉一直看着窗外,只对京城的雪作评价。楚言知道他的脾气,不想让自己的心事被出租车司机这样的旁观者听去,于是也耐着性子应付。
这个季节是淡季,落脚的旅馆很好找,距离J大不远,两人开了一间标间,关上门后,赵吉才肯开口。
“分手了,我提的,她也累,答应得很干脆。”
“为什么?”
“我配不上,也别耽误人家,就这么简单。”
楚言看着他,问:“不后悔?”
“刚开始几天特别后悔,拼命忍住没去找她,忍着忍着......现在也谈不上后不后悔了。”赵吉说着,弯腰打开背包。“楚哥,给你看点好东西。”
楚言视线落下,发现那只背包里,居然装的是镜头。
“你在玩摄影?”他吃惊道,“你哪来的钱这么烧?”
“都是二手市场淘的,便宜,也不是多好的镜头。”赵吉拉上包链,说起自己的计划,“我打算休学,这些,可以帮我在路上赚点钱。”
“休学?”楚言震惊地差点跳起来,“你爸妈知道吗?”
“急什么,又不是不回去了。”赵吉坦然,“真不是头脑一热的决定,我摄影还行,真的,之前接过些单子,我觉得,是一条可以尝试的出路。”
“与其每天听差不多的课,学差不多的皮毛,还不如鼓起勇气看看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楚哥,如果我也在J大这样的地方念书,肯定老老实实呆到毕业,可你也知道的,就我那学校吧……”
赵吉没有说下去,楚言明白他的意思,事已至此,啰嗦反而无益。他只能将赵吉的背包从地上捡起来摆到靠椅上。
“收好点,你的一兜子宝贝。”
两个男生各自占领一条床,四仰八叉地躺着。
“给你带了点礼物,豆沙馅的,两份。”赵吉说,“一份转交给黎礼。”
“你为什么不亲自给她?”楚言望着天花板,问。
“看到她,难免绕不开江皎皎,不知道该怎么说。”赵吉翻了个身,枕着胳膊问道:“你呢,最近如何?”
“挺好。”楚言略带鼻音地回答。
“还不找对象啊?”
“你小子自己一地鸡毛,还有心思管我?”
没有回应,另一张床上的人经历长途跋涉,早已沉沉睡去。
寒夜徘徊于窗外,室内暖气打得很足,把困意一寸寸烘了上来。迷糊间,楚言隐隐约约听见街上传来铃铛和音乐,是节日的曲调。陷入睡梦前一秒,模糊的意识里浮现起今天早些时候,有人递给他一颗苹果,祝他平安夜快乐......
29.
第二天一早,赵吉睁开眼,差点儿被站在床边的凝视自己的楚言吓了一大跳。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楚言将手机举到他面前,展示昨晚睡着后漏接的二十几通电话。
“赵吉,现在挺能藏事情啊,退学说成休学,和家里闹成这样,一个字都不提?你爸妈电话都打我这来了。”
赵吉推开被子,垂头半天才道:“我晚上的车出发去西北,今年过年,就不回家了。”
“你他妈玩流浪呐!”楚言怒火中烧,“人生地不熟,谁来照应你?准备在西北喝西北风?”
“那也比在家天天闹得鸡飞狗跳要强!”赵吉忽然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脸红脖子粗。“我已经退学了,还整天揪着过不去干什么!我想出去试一试、闯一闯,让那些人知道就算没有文凭,我一样可以出人头地,有错吗?!”
“逃避就能出人头地?把你爸妈拉黑,玩失联,这就是你干出来的事儿?”楚言恼恨,口不择言:“怪不得江皎姣她不——”
迟来的理智切断了后半句话,楚言一个愣神,赵吉眼底浮现出难以置信的失望。
“怪不得什么?”他向后退了一步。
楚言语气软了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怪不得她瞧不上我是吧?”赵吉怔怔地点了点头,“对啊,我算个什么东西?上不知天文下不通地理,连书都不肯继续念下去的废物,你也是这个意思对吧?”
“赵吉我.....”
“楚言,你是从小被夸到大的,以前他们说你懂事早,现在说你有出息。再过几年真成了大设计师,我们这帮发小是不是不配当你朋友了?”
赵吉抓起背包和行李,冷冰冰地丢下一句。
“当初知道那个周谨的时候,我从来没冒出过我兄弟比不上别人的想法。”
“小米,开门啊,小米。是妈妈……”
房门被反锁,任凭女人如何劝说也无法打开。
乔麦站在一米之外,不知如何才好。明明昨晚还在为团聚而期待的小米,今天看到妈妈踏进家门的第一眼,突然哭着躲了起来。
小朋友的情绪真是比天气还要难以捉摸。
房门纹丝不动,雇主尴尬地回头看了乔麦一眼。乔麦心领神会,立刻道:“我学校还有些事,先走了。”
毕竟谁也不想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如此难堪。
雇主强打着精神送她下楼,到了单元门口,乔麦还是没忍住嘱咐了句“小朋友和您分开太久了才这样,您尽量别生气,别打他啊。”
话音才落,雇主委屈得几乎红了眼。“…我不是那种打孩子的家长。”
乔麦哑然,自知无意间伤了人。
今日无风,晴光照耀,路上积雪一片白莹莹,J大操场上多了不少出门活动的人。
“咱俩今天真是嘴笨到一块去了。”楚言靠在栏杆边感慨,“说哭一个,气跑一个。”
乔麦想了想,忍不住评价:“你那哥们,确实挺离谱的。”
“你那雇主也半斤八两。”
两人同时长叹了一口气。
“小米后天走,你要去送他吗?”乔麦问。
没等到回答,楚言的手机又响了。
“喂,刘姨...我劝不动他,他已经走了,说是要去西北。”
“先别急,赵吉现在在气头上,不如给他几天冷静的时间...我知道,可他现在连我的电话也不接了。”
“报警?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乔麦等楚言应付完,说:“把赵吉的手机号报给我。”
“啊?为什么?”
“快点。”
楚言念了一串数字,乔麦在通讯录里存了,随后打开某社区app,“可能认识的人”一栏里,果然多了一个头像。
“是他吗?”
头像照片只露出半张脸,但对楚言来说,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乔麦猜测,既然赵吉想靠摄影接单,那必然要在流量平台上经营自己的账号,这款app女性用户众多,前不久孟静就在上面和中意的摄影师约了单写真。
点开这个id名为“在下赵某”的主页,果然po了许多摄影作品,水平算不上多好,不过价格便宜,从评论区来看,也是有一些人买账的。
“怎么说呢,至少这段时间以来,他确实在认真探索这条路。”
楚言接过乔麦的手机,翻阅赵吉的页面,“这小子,消息不回,更新得倒勤快。”
“你假装客户发私信,他会回得更快。”乔麦笑道,“如果他暂时拒绝联系,倒不如用这个方式去了解他在做的事情。”
这话提醒了楚言,的确,他也好,赵吉父母也好,在指责他任性妄为之前,谁都没有真正去了解过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小子从苏城带了礼物,晚点我拿给你。”
“给我干嘛?”乔麦疑惑,“他肯定是给你的啊。”
“他要是听到你这些话,半路跳车也要从我手里抢过来送给你!”楚言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残雪,“先撤了,我要去一趟政法大学。”
“诶,所以你后天去不去送小米?”乔麦问。
楚言犹豫了一下,“算了,我不太喜欢那样的场合。”
30.
政法大学在另一个区,楚言抵达时,晚霞刚刚染上天际。
到京城念书以来,这还是楚言第一次走进黎礼的大学,路过一些关于司法的训言和雕塑,他驻足联想了一番黎礼成为律师的样子,应该很干练。
五分后,宿舍区方向小跑来一个人影,裹着米白色羽绒衣也不显臃肿,远远就能分辨出她的清瘦美丽。
“没等太久吧?”黎礼轻微喘着气,笑容灿烂地在他跟前站定。
楚言也笑笑,顺手递上买好的奶茶。“也不知道你爱喝哪一种,买了店员推荐的。”
“谢谢!这家要排队很久吧?”
“还行。”楚言说着,又递上另一只手。“赵吉给你的。”
黎礼愣了愣,随即问:“他来找你了?今天?”
“嗯,已经走了,憋了一肚子气。”
“为什么?你骂他了?”黎礼追问,“他是不是干了对不起江皎姣的事情?”
“倒不是这个原因,”楚言长叹了口气,在冷空气里吹出一阵白雾。“他退学了,和家里闹翻,还要一个人去西北。”
“退学?!”黎礼震惊得收不住音量,“他不念书了?想干什么?”
“当......独立摄影师。”
“......”
楚言自我安慰,对嘛,正常人知道后都是这个反应,也不能怪他一时控制不好脾气。
半晌,黎礼又道:“他当摄影师,总要经营自己吧,有账号吗?”
“你们女生脑筋怎么都转这么快?!”这回轮到楚言诧异。
“你们女生?”黎礼忽地眯眼笑道:“哪个聪明姑娘?”
“...一个,一个学妹。”楚言舌头打结,“我就是正巧和她提到。”
“好巧。”黎礼挑眉喝了口奶茶,一脸八卦。“发小的事儿可不是小事儿。”
“周谨的脚好点了吧?”楚言岔开话题,侧头让晚霞光影尽量落在自己莫名发烫的脸上。
“还瘸着呢,他要不是非得逞强,带伤硬打完最后五分钟,起码能早半个月康复。”
楚言乐了,“可你不就是喜欢这样的他?”
这个时间,校园广播站开始放音乐,角角落落的音响传出了熟悉的旋律。
“...从前我的另一边,通往凌晨的街,空无一人的世界...”
“...形影匆匆这些年,期望从未破灭,默不作响的时间...”
“...最好的人注定会到身边,孤注一掷的执念...”
歌声勾起回忆,让楚言想起那个夜晚,他站在灯光耀眼的舞台上,一眼于人群中看到了乔麦。
出于某种后知后觉的原因,直到现在他终于肯承认,那一瞬间,带给了他难以名状的惊艳。
“棱镜的歌,今天的广播站真有品味。”黎礼低头看了眼时间,“我得走啦,晚上有一节选修课,谢谢你专程跑一趟,楚哥。”
“好。”
两人道别,朝反方向走了几步后,楚言忽然回头喊了一声。
“黎礼!空了把周谨微信推给我。”
黎礼闻言转过身,“怎么了?”
楚言咧嘴笑起来:“我,想加他好友。”
走出政法大学校门时,最后一抹晚霞刚好烧尽了,一弯月亮明悠悠地挂在天上。
他发送给周谨的好友申请很快就通过了,对方的第一句招呼,就是一条迷之微笑的表情。
周谨:【背着我去找我女朋友了啊】
楚言:【是的,怕么?】
周谨:【自从那场球赛之后,并不会】
楚言不解,【什么意思?】
周谨:【你看上去可不是那种心甘情愿用卡通创可贴的男人】
31.
虽然嘴上说着不愿意,可小米要走那天,楚言还是老老实实跟着乔麦去了。
送别现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凄惨,经历过第一天的“应激反应”之后,这对母子已经快速和解,说到底,小米还是个好性子的孩子。
“真是多亏你们对小米的照顾,如果不是时间太赶,应该请二位吃顿饭的。”雇主一脸歉意,“以后欢迎随时来江州,我一定好好招待。”
乔麦摸摸小米的脑袋,回头朝楚言使了个眼色。“诶,你学生要走了,说两句呗。”
楚言蹲下身,煞有介事地对小米说道:“好好练啊,进不去校队别说我是你师父。”
小米:“你好无情。”
雇主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楚言抬头道:“他还是有您在身边的时候,最放松。”
“我们母子遇见了贵人。”雇主走上前,真诚地抱住乔麦。“说实话,有好几次,我真的感谢命运能安排你来京城。”
送机的车到了,小米和乔麦拥抱道别,雇主提醒他:“跟哥哥也抱一下。”
小米张开双臂,“哥哥”却好像有亲密行为恐惧症似的,只是象征性地在他脑袋上摸了一下。
母子俩去把行李拖给司机的功夫,乔麦无可奈何地看了楚言一眼,接着视线往下瞥,“你鞋带松了。”
楚言蹲下去系鞋带,不知道乔麦趁机朝小米使眼色,刚要起身,突然看见那小家伙迎面奔扑而来,措手不及间,本能地展开了双臂。
小家伙撞进怀里的一瞬间,楚言紧紧抱住了他。
“要好好照顾妈妈。”他在小米耳边叮嘱。
“要好好照顾乔老师。”小米在他耳边叮嘱。
车子徐徐开动,小米从窗边探出脑袋,使劲朝他们挥手。人影越来越小,直到在街角拐了个弯后,彻底看不见了。
一场离别就这样拉开了序幕,此去经年,平淡无奇,蓝天白云下一桩寻常不过的小事而已。
“今晚笙哥请客,在Not Late,他问你要不要来?”楚言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既然是秦笙邀请,乔麦当然要给面子。“行啊,怎么忽然请客?”
“这不马上要放寒假过年了么,他组个局,大家聚一聚。”
两人慢悠悠地往学校方向走,街道两侧堆着清扫过的积雪。雪停风淡,天朗气清,京城褪生出一种历久弥新的古都气韵。
其实秦笙并没有明确要邀请谁,只是对楚言说,他的那些朋友们,只要有空都可以来。
既然是他的朋友,怎么少得了乔麦呢。楚言心里这样想。
32.
Not Late五点就关门歇业,秦老板支起火锅,备了一桌子菜,豪横地连帝王蟹都端上了。
“秦总,年底签了笔大单啊?”连will都在惊呼。
“不是一单,是几单。”秦笙挽起袖口,志得意满。“下周起我开始休假。”
“给自己安排寒假?”will打趣,“不愧是你。”
“笙哥去哪里玩?”乔麦问。
“马尔代夫,随便找个岛发发呆。”
“嗯对,没事潜潜水,租条船出去海钓,晚上水屋边葡萄酒配海鲜。”will夹起一块大毛肚蘸了酱料,“实在太随便了。”
乔麦听得心神向往,到嘴边的丸子都从筷子尖滚了下去。
楚言拿起漏勺,往她碗里补了重新补了一颗,接话道:“笙哥,你一个人去?”
“孤家寡人,当然咯。”
“啊?那多没劲呐!”姚思安嚷嚷起来,“我陪你去吧。”
说罢,一桌子男生都跟着起哄。
秦笙举起啤酒,对will道:“没想到到了这个岁数,男人缘比女人缘还好。”
一顿火锅吃得宾主尽欢,饭后,年轻人们在店里聊天打游戏,秦笙和will去外头抽烟,却把楚言也一块叫了过去。
“我不会。”楚言谢绝了will递来的细烟。
“设计师啊,早晚都得会。”will掏出火机,“不然熬大夜拿什么顶住。”
“未必。”秦笙低头借火,在一阵白色烟雾里扬起棱角分明的脸。“你忘了,江烨也不抽烟。”
“...谁?”楚言对听到的名字有些不确定。
“江烨。”秦笙重复了一遍,半开玩笑:“听过吧?和你是同行。”
听过?岂止是听过,这个名字从楚言接触建筑设计开始就如雷贯耳,甚至晚饭之前,他还在关注他近期作品获奖的报导。
江烨,不到三十岁就已然成名的建筑师,年轻得罕见,惊才绝艳。
“你们...和他认识?”
“我只打过几次交道,你笙哥和他比较熟。”will用胳膊肘碰了碰秦笙,笑得心知肚明。“看来秦总是想介绍行业大佬给你认识啊。”
楚言难以置信地望向秦笙。
“只是顺手把你放在朋友圈的作品发给他看了看。”秦笙说,“他给出的评价不错,所以还是你够争气。”
言罢,楚言摸到自己口袋里震了震,而秦笙放下了举起的手机。
“作为过来人,多啰嗦一句。”他吐出一口烟,在垃圾箱盖上摁灭了火星。“能力和机遇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如果一件事情,只对你一个人而言是好事,那最好闷声去做。”
屋里,剩下几人正在聊期末考完后的回程安排。听见推门响动,乔麦抬头,只见到秦笙和will走了进来。
“这么冷,楚言还在外头干嘛呢?”于立问,
“估计是暖气太闷了,出去透透风。”will随口应付。
乔麦望向窗外,路灯下,楚言的背影落了一层淡金色的光。他握着手机,不知在发什么呆。
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楚言不敢妄动,任凭心绪无声澎湃。
秦笙推来了江烨的微信,现在,他与这位最年轻的顶级设建筑师之间,只差一个好友申请。
许多年后,当早已是知名事务所合伙人的楚言,站在独立办公室硕大的落地窗前俯瞰整座城市,总会想起二十岁那年的某个冬夜,自己就这么站在京城经纬纵横的某个不起眼坐标上,感知着命运难以捉摸的巨变。
此时此刻,他抬起头,看见深沉夜空如同一条无形流淌的长河,街边灯火一路延伸至很远的天边,像一支绵长细流,一头汇入辽阔江海,一头落入他深邃的眼底。
32.
寒假,转瞬就在眼前。
一宿舍的人都在忙忙碌碌收拾行李,于立回东州,姚思安今年改道,直接飞西川的外婆家。下楼时,姚思安扛着箱子气喘吁吁地嘱咐楚言,“楚哥,我家麦子同学就拜托你一路护送了。”
“什么你家的。”
“哎,嫡亲学妹,胜似亲人。”
楚言回苏城,德县是必经的一站,往年姚思安下高铁后,楚言还要继续乘坐一小时,不过今年情况特殊,而这特殊情况,只有另一个人才知道。
“要是姚思安不去西川过年,你打算怎么解释要和他一道下车这件事?”高铁上,乔麦问。
“实话实说呗。”楚言直言。
“哎,优秀的负担。”乔麦拆开一包薯片,往嘴里塞了两片。
乔麦知道楚言的小秘密。火锅聚餐那晚,他的微信好友列表里多了一位知名建筑师,这位建筑师如今正巧有个项目在德县青川镇,年前又有一场学术交流讲座。
德县青川镇,正是她的家乡。
高铁一路疾驰,车窗外陌生风景飞速变换,从中午到黄昏,四个多小时后,列车在德县站缓缓停靠。
眼下已是春运,车门开启后,人潮如泄洪般涌入站台。楚言一边推着行李,一边下意识将身体当作保护墙,把肢体推挤和偶尔乱入的大包小包挡在乔麦之外。
趁这乱七八糟的功夫,乔麦还腾出手接了个电话。
“…2号门吗?好,知道了,哥哥。”
“你还有哥哥?”楚言道,“亲哥?亲戚?”
“都不是。”乔麦卖了个关子,拉起他往另一个方向去。“走,中午请你吃山泉水煮的竹林鸡汤。”
“挪”出车站的过程如同一场大迁徙,直到人流在广场上散开,楚言还没来得及分清东南西北,就见乔麦已经兴奋地挥手朝前跑去了。
他个子高,目光越过如织行人,追着她的身影,看见了站在路边的那个男人。
(偷偷上线3.0)
爱上一个不可能的人是种什么体验?
我可以告诉你,
那感觉就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深渊。
我和唐嘉延是连「邻居」两个字都要打上引号的关系。
从小,我就住在连绿化带都没有的老式居民楼里,而他住在用欧式围栏包起来的别墅区里。
一条马路隔在中间,距离比银河还要长。
高中的时候他是参加各种才艺比赛拿大奖的风云人物,我是躲在闷热教室角落里没有姓名的普罗大众。
后来我追随他考上同一所大学,就在我以为终于可以离他近一点时,他出道了。
我明白有些人的出现注定不是为了让你拥有。
可是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数年光阴,早就落成了他的影子。
我是影子,是芸芸众生,是树荫下长满青苔的石头。
他是岁月的索引贴,是得不到的爱人,是不可避免的深渊。
1
「这次单位放了几天假啊?」妈妈站在灶台旁择菜,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我刚洗漱完,嘴里还残留着薄荷的清凉,饭桌上的汤饭只剩下余温,我撕开一包榨菜道:
「十来天。」
我妈端着菜盆走到我对面坐下,说:「你今天要没事,就带大白去洗个澡。」
「不是刚洗过没多久吗?」我咽下一口馒头。
我妈抬头看我一眼,总说岁数越大眼神越混沌,但不知道为什么中年妇女的眼神总是很犀利,我爸说她的眼神能「抓苍蝇」,我听不懂什么意思,总归不可言传但能意会。
「都过年了,人都要打扮漂亮,狗还不能干干净净了?」
我不敢顶嘴,连忙点头表示赞同。
「那我下午去。」
「去之前把你屋那个窗户打开,一天天也不知道通通风。」
「知道了知道了。」
大白是我家养了三年的萨摩耶,教育水平只停留在能听懂「坐下」和「吃饭」这两个词汇上,不是很聪明,平日里老喜欢追着闻其他小狗的屁股玩。
我带它洗完澡,又在广场上溜了几圈弯,走的时候看到了商场外的屏幕上滑动播放着唐嘉延的广告。
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指间把弄着一瓶香水的瓶身,神色淡淡,笑容不明不暗。
他好像离我很近,又好像遥不可及。
我停下脚步仰起头,余光瞥见身边的小女生惊喜地拿出手机拍照。
我轻轻叹出一口白气,融进裹着的厚厚围巾里,我想这一幕似乎很像偶像剧的结局,一些 be 的结局。
起初一开始我在街头看到唐嘉延的海报时心脏还会犯起阵阵疼痛,但随着次数越来越多,这种疼痛的等级也在逐渐降低。
直到现在,我也只会停下来多看几眼而已。
而难过的是,因为那段在他未出名之前就潜藏的暗恋,我始终没办法像普通的粉丝一样单纯地喜欢他。
这复杂的感情里总要包含一些杂质,比如遗憾、痛苦之类的。
大概是我停下的时间有些长,大白像是有些呆不住地开始绕着我打圈。
我拽了拽绳子,低下头小声问道:「你也觉得他好看吗?」
大白不明所以,咧着嘴对我笑。
我突然意识到,要过年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唐嘉延也要回来了?
2
我爸是名老教师,每天骑着小电驴风里来雨里去地上班,可以不带教科书但不能不带保温杯的那种中年男人。
我妈自打我出生起就做起了家庭主妇,家里存下点钱后盘下了街边的一间铺子开起了超市。
所以我上高中时经常会帮我妈看店,一边躲在柜台后写作业,一边偷偷打量放学的人群,猜测唐嘉延什么时候会从我面前走过。
那个时候我就具有了一眼从人群中认出他的能力,他走路很好认,慢悠悠的,好像身后有僵尸追也跑不快的样子。
有的人走路喜欢看天,有的人看地,但他不一样,他喜欢左右张望,每次他就快要把目光转过来的时候,我就低下头去。
大部分的同学都住在筒子楼里,但他住在隔着一条马路远的别墅区,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自己一个人走回家的。
在这条放学必经的路上,我们家是唯一的超市,每天晚上都会有成群结队的男生来买水、买零食,唐嘉延走进来的次数很少,而每次他都只从冰柜里拿一瓶可乐。
三年来他一共买了五瓶可乐,但是每回我都只是低头收钱不敢看他。
所以今天还是像往常一样,我趴在收银台上昏昏欲睡,突然一道声音凭空而出叫醒了我,
「能躲一下吗?」
男人喘着气,似乎是跑过来的,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
我抬头,霎时间血液从四肢蹿回心脏,又从心脏涌出流到身体的各处,后背甚至在这短短的一个抬头后渗出了细汗。
「唐嘉延?」
他点点头,快速地看了一下门外,又用食指指了指,说:「有人在跟我。」
我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我穿越层层货架拉开一扇木门,「这里是仓库,你先进去藏会儿。」
他进去后,我坐回到柜台,立马就看到几个女生跑了过来,举着手机在四处张望。
其中一个烫着大波浪的女生在店门外喊道:「老板,你有看到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过去了吗?」
我摇摇头:「刚刚在刷手机没注意。」
「啧。」她皱起眉头嘟囔,「拍个照而已跑什么啊,真烦。」
说话间,几个人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不见,我才起身打开那扇木门。
唐嘉延站在一箱箱泡面前,高大的身影和这狭小的空间格格不入,他做着口型轻声问道:「走了?」
我点头:「走了。」
他这才如释重负地一笑,「谢谢你啊。」
我一下子不知道接什么,就问:「她们是你的粉丝吗?」
唐嘉延叹了一口气,「代拍吧,也不知道怎么知道我行程的,刚到江镇就开始跟了……对了,我买瓶水。」
可是我已经下意识打开冰柜拿出一瓶可乐来了。
唐嘉延微愣了一下,从最底下拿出一瓶矿泉水,说:「我现在喝不了带糖的,这个就好。」
他在柜台前站定扫码,我问:「你是回来过年的吗?」
唐嘉延点头:「年后就搬家了,总要赶上最后一次在江镇过年。」
我有些错愕:「搬家?」
他苦笑了下:「唉,粉丝把我父母的地址扒出来了,没办法……」
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手掌渐渐握成拳,手心处传来刺痛的感觉。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再也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以陌生人的身份去见他一面了?——蓄谋已久却以萍水相逢的名头。
我努力勾起嘴角,好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那么明显,「那很好啊,住得近一点照顾他们也方便。」
唐嘉延低头看了眼手机,「啊」了一声,又抬头笑笑:「时间不早了,我要先回家了,今天谢谢你,拜拜。」
我看着他的快速消失的背影也轻轻说了句拜拜。
他似乎比以前走路更快了,不再是慢悠悠的。
他笑起来眼睛还是像两座小桥一样。
那我呢,为什么我明明为了这一面盼望了许多年,却在见到他后不会尖叫,不会求着要签名要合照呢?
大概是因为我在他籍籍无名的时候就喜欢他了吧,那么久那么久,久到这么多年来我早就练就了在他面前面不改色的本领。
此后百毒不侵。
3
「今天回来那么晚?」刚进家门,饭菜香就扑面而来,爸妈已经坐在饭桌边了。
我连忙换下鞋子跑去厨房洗手,提高了声音说道:「有人来买东西,就晚了点。」
我妈把菜盘子往我面前挪了挪,「年关了买东西的人肯定多,这几天我要去你姥姥家,你闲着就帮姆妈看看店。」
我点头应下。
我妈有些诧异:「这么听话?」
我爸一把地主才打完,刚放下手机端起饭碗,听到这话就帮我打抱不平:「女儿懒了你要说,勤快点你还不信人家。」
我更用力点头:「就是就是。」
我把头埋得很低,语气也硬邦邦,好像这样就能掩盖心里那份活跃的小心思。
第二天的时候唐嘉延并没有路过,但是又遇到了昨天的那波女生,她们似乎在附近找了家小旅馆住下了,扎眼的装扮与这座小城市格格不入。
昨天和我交流过的波浪卷女生走进店里,她开口,问的不是唐嘉延的消息,而是第一中学的地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的神情有些得意,「他前两天还发微博说想念母校门口的糍粑了呢,肯定会来的,我们只要蹲着就好了。」
我沉默着把她想要的口香糖递出去,脑海里那句「你们真的喜欢他吗」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我不知道第一中学在哪,你们看导航吧。」我说。
我知道她们总会找到的,可是不愿意让这个消息从我的嘴里出去,是我最后的坚持。
三个女生嘟囔了句「你个当地人居然也不知道」后也没再说什么,倒是真的转身打开了手机开始导航。
慢归慢,她们也还是走远了。我用手支着下巴,怎么也理不清内心复杂的情绪。
我曾经以为像这样的「私生」都是神经不正常的疯子,才会做出无法让人理解的行为。
可是今天亲眼见到,才发现她们看起来那么正常,没有暴躁的情绪也没有异于常人的行为,她们隐于人群间,像所有喜欢唐嘉延的粉丝一样为他呐喊欢呼,却在某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偷偷拿起看不见的匕首刺向他。
就是因为她们的存在,才让唐嘉延变得只能用距离保护自己了吧。
连真心爱自己的人都没法靠近了。
我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打起精神仔细观察路边的每一个人过,恨不得将所有人的脸都看清,生怕一不溜神间唐嘉延就从我的面前走过。
年关将至,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年货也摆了出来,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穿插着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唐——」我猛地站起身来脱口而出。
那边很快就回望了过来,眼神里带着诧异。
他离我不远,几步路就走到了店里,我下意识往外看了几眼,确保没有人看见后才转头对他说:「昨天那几个女生没走,她们打算在中学门口堵你。」
说完我突然心生后悔,恨自己没有说得委婉些,被束缚住自由是很难受的事情吧,更何况他这么多年才回来一趟。
唐嘉延的反应说不上有多难受,仿佛已经经历了千百次这样的事情,他淡淡地点头:「好的,谢谢你啊。」
这一刻,我又感觉到了无边的距离感,好像他又成为了广场上那块巨大广告牌里的大明星。
「糍粑的话菜市场那边也有卖的……」我说。
唐嘉延摇摇头:「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吃。」
他又拿起一瓶矿泉水,扫码,付账。走出门的那一刻他突然回头问我:「一中现在有变化吗?」
「没有,还是老样子,就是操场重建过一回,塑胶跑道都换成新的了。」
他点点头:「是吗。」
「你们班的数学老师退休了,班主任倒是还在,今年应该去教新高一了。」
他又点头:「是吗。」
他的神情像是欲言又止,想问些问题却又不知道问些什么好,其实我们都明白知道的再多也比不上真真实实地回去看一眼,可是现在他却连看一眼都成了奢侈。
他把无数的话语吞回了肚子,留下一句干涩的「谢谢你」。
江镇的街道依然热闹,鸭舌帽下的男孩,背影孤独。
4
最近两天家里大扫除,妈妈翻出我高中时的课本,问我还要不要。
我扫了一眼,捡起最上头的那本同学录。
那是一本硬皮铁圈装订的书。
大面积的蓝色,画面中间是一轮月亮,月亮下头用艺术字体写着「月光宝盒」。
上面的灰尘已经积压,必须得用纸巾沾了水擦上好久才能擦掉。
我翻开,整本书只写了一页。
第一页,也是唯一一页上写了一个名字:
唐嘉延。
如果不是他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几乎要分不清那三年是现实还是梦一场。
每个人都是自己青春的主角,可是我不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走进过谁的青春里。
「陈默」这个名字在第一中学,就如同她自身一般沉没在人海里。
这个世界对于不够漂亮的女生就是很残忍,好像她们天生就不值得站在舞台中央一般。
高中时候的我喜欢低着头走路,在意没人注意到的野草野花,坐在教室的最角落,即便是最最引人注意的时刻也不过是数学课上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
可是唐嘉延不一样,他热烈、灿烂,他穿着校服站在主席台上讲话,他身着西服站在礼堂的舞台上弹琴。没有人不认识他,没有哪个女孩不喜欢他。
人人都是陈默,可世间却没有第二个唐嘉延。
从前我便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海隔,更别说后来他转头去做了明星,有人嫉妒他,有人羡慕他,可是我喜欢他,所以我真心祝福他。
其实在他出道以后的一小段日子里,江镇名气大涨,甚至有娱乐记者慕名前来采访这里的居民对唐嘉延的印象。
我仍然记得镜头对向穿着第一中学校服的女生时,她激动的表情——
「他是我们上一届的学长,很出名的!」
后来这所学校有学生裸考上了 A 大还上了新闻,寥寥无几的微博评论下也会有人说:「江镇的一中?这是唐嘉延的母校吧。」
你看,第一中学烙上了唐嘉延的烙印,所有人说起第一中学,最先想到的就是唐嘉延。一个学校的学生有那么多,每个人都对他有着独特的记忆,于是把我的暗恋衬得更加不足称道。
那我呢,在那漫长却又短暂的三年里,我又跟他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呢?
我摸索着同学录的纸张,水笔的字迹工整干净,透着无限的少年傲气。
我至今记得那个下午,离高考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体育课仿佛沙漏里的沙子,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消失殆尽,所以每节课都当作最后一节课一样来狂欢。
那天我正坐在角落里补着因为生病缺课三天而欠下的漫天卷子,突然间听见木质的讲台上传来脚步声。
我本来不算多正经地抬头,却在看清来人面孔时偷偷打直了背。
唐嘉延捧着一叠试卷走了进来,他文化课好,又是走艺术路线,考上 A 大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所以平日里数学老师经常拜托他批改一下试卷,计算分数。
这回他应该是想着我们班都去上体育课了就来班里批改,下课前还能直接发下去。
或许是我书桌前的书堆得很高,又或许座位太过于角落,导致他并没有发现我。
我弯下脖子,又微微抬头,一双眼睛就这样躲在书堆后头看着讲台上的少年。
那时候我呆呆地想:原来真的有人看起来像是刚拿出冷藏柜、在阳光下冒着丝丝凉气的薄荷汽水,
甚至在很多年后,我仍时常回忆起这个画面,回忆起当时恰到好处的阳光,和少年少女回不去的灿然年华。
大概是我看得实在有些出神,没注意到手中的水笔把试卷都染黑了,于是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我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声,也就是这一声成功让唐嘉延注意到在这个教室里还坐着第二个人。
眼神对视的那一瞬间,我脑子里跳出的第一句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居然是:你别看我,我不好看。
可是他居然对我笑了笑,他说:「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吗?」
就是那一刻,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抽出一本同学录小跑着上了讲台,本子递出去的一瞬间,我的手仍然在轻微地颤抖。
我说:「可以写一下这个吗?」
唐嘉延的表情似乎有些惊讶,却还是温柔接过,他说:「不是你们班的也可以写吗?」
我把手背在后头,不愿意让那颤抖暴露自己紧张的内心,我点头道:「没事……正好你在。」
我不敢说喜欢你三年,不敢告诉你那些不足为人道的少女心意,我只会说这一切都是偶然,只是正好,「正好你在」,仅此而已。
他落笔郑重,大抵是过程中气氛过于安静,他突然将同学录折到封面那页问我:「为什么是蓝色的,你喜欢蓝色吗?」
我真的没有勇气再想一句足够合理的话了,于是只能点头。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他说话。
那一年我才十八岁,时间一晃二十多了。
这么多年过去,我也终于想到了答案。
如果时间重来,我会告诉他。
因为蓝色温柔而勇敢。
因为蓝色像你。
5
晚上吃过饭,我拉着大白在广场上消食。
大年三十的夜,八九点钟的广场特别热闹,都是来放烟花的。
好在大白不是那种害怕烟花的狗,蹲坐在地上咧着嘴,笑得比人还开心。
我也在它身边蹲下,转头说:「大白,这是你来我们家过的第三个年了哦。」
它好像听懂了我说了什么似的,脑袋在我膝盖上蹭了蹭。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广场上就没什么人了,大家都回家守在电视前跟着春晚一起倒计时了。
我顶着寒气回家,刚给大白擦完脚,一摸口袋:「完了!」
我妈坐在沙发上投来目光:「怎么了?」
「耳机好像丢了。」
「丢了就丢了吧,晚上这么多人,没被拿走也被踩坏了。」
我急匆匆转身打开门,道:「我还是再回去找找吧,刚买的咧。」
广场离我家很近,没过几分钟就跑到了,沿着自己走过的路低头找着。
「啊,在这。」我弯下腰捡起那个白色的小盒子。
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你还没回家吗?」
我有些愕然地抬头,又环顾四周,快到十二点了,广场上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我举了举手里的东西,道:「耳机丢了,我来找这个的。」
唐嘉延戴着鸭舌帽,下巴处还有一些胡碴。
我往他的身后看去,台阶上放着一些烟花,我下意识想问:你怎么这个点才来呀,人都走光了。可是话到嘴边我又说不出口了。
是不是无数个热闹的场景里,他永远是最后一个到达品尝静谧的人。
他没办法像普通人一样,也从没看过除夕夜八九点钟的广场上的欢声笑语。
嘴里的话登时峰回路转,我问:「我可以陪你一起放吗?」
唐嘉延终于微微抬起头来,鸭舌帽檐下,是一张满带疲倦的脸。
他说:「好。」
除夕夜,这真不是一个适合开茶话会的好时机,可大概是实在难受,他搓了搓手,还是开口了:
「……我父母说,他们不想离开江镇。」
我安慰道:「能理解,毕竟住了一辈子的地方。」
唐嘉延屈着腿,把头埋进双膝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才抬头说道:「我懂,我都懂,可是粉丝都把家里地址扒出来了,我怕他们……」
我安慰不出什么话了,这种旁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进退两难,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突然说:「其实很多次我都想过,如果没有出道会怎么样,如果没有走到聚光灯下,我的人生又会是怎么样的。」
「肯定也是很棒的。」我说。
唐嘉延轻笑了一声,看着我说:「谢谢你啊。」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又觉得脸上有些烫得厉害,干脆转过脸去,继续道:「你看你这么优秀,有这么多人喜欢你。」
打火机「咔哒」一声,唐嘉延点燃一根仙女棒,迸发的火光将他的脸照亮,却更显得他的神色黯然。
「他们喜欢的也不是我。」
他顿了顿,好像在措辞,最后说:「少年就是被人用来幻想的,他们并不在意我现实中是什么样的。」
仙女棒燃尽,火光灭掉的瞬间,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可是那一刻我想说我知道,早在许多年前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了。
真实的你比幻想中的你,还要更好更好。
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平淡的人,所以读书的时候不追求轰轰烈烈的恋爱,长大后也没有拼命向上爬的事业心,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么那么热烈地想要一样东西,可是我要不到。
十七岁的时候他就在隔壁班,我要不到。
如今他近如咫尺,我还是要不到。
我到底该怎么在千万人说过爱你以后继续说声「我爱你」?
「唐嘉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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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有姐姐,下有弟弟。
长相平平,成绩不好,是家里最不起眼的人。
可偏偏暗恋太阳一样的沈冬野。
追光般追了三年,在查到高考分数后,我鼓起勇气诉说了爱意……
1
读书时,你们班上有没有像我这样的普通人?
成绩不上不下,相貌平平无奇。
性格内向,不善交际,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才艺。
我本来也考不上一中。
可那年建分校扩招,录取线比往年低了十几分。
我擦边进去了。
妈妈看着录取通知书唉声叹气:
「你姐姐明年就要读大学,你弟马上也要考高中……」
姐姐成绩很好,是爸妈的骄傲。
弟弟是儿子,是爸妈的根。
我嘛……
就像是去菜场买几斤上好的五花肉,老板总要给你搭二两卖不出的猪颈肉。
我就是,那一块不招人喜欢的搭头。
那天下着大雨,室内像是蒙了块塑料布,闷热异常。
他们无声看我,希望我自己放弃。
唯一的好友沈嘉怡风风火火敲开我家门:「听说你也考上了,咱们能一起念高中,真是太好了。」
与我不同,嘉怡长得好看,成绩好,是闪闪发光的女孩。
要不是住在一栋楼,从小一起长大,我应该跟她成不了朋友。
我牵住她的手,仿佛在她身上汲取力量,一字一句道:「爸,妈,我想继续读。」
一整个暑假,我都卖力地帮爸妈揉面,捏包子做包子。
姐姐在疯狂补课迎接高三,弟弟每天都跟朋友疯玩,拿着零花钱去黑网吧上网。
到了开学前夜,妈妈把手里的钱数了三遍,不情不愿:「我们对三个孩子都是公平的,你既然想读就去读吧。」
可是妈妈……
如果你心中的天平没有倾斜,又何须格外强调。
我跟嘉怡分在一个班。
还有年级第一沈冬野。
嘉怡很快就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她也带着我一起去参加女孩们的聚会。
她们都跟我勾肩搭背。
叫我李琳琳,周琳琳……
我偶尔纠正:我叫黎琳琳。
她们大感抱歉,下次依然叫错。
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习惯了。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青春悸动。
沈冬野个子高,长得帅,成绩好,篮球打得棒,唱歌也很好听。
buff 叠满,备受关注。
下课后,许多女孩都会凑在窗前叽叽喳喳,其实就是为了看他。
但我没有感觉。
除了被嘉怡拉去社交,我就是在看书做题。
那时我没有梦想,读书更像是一种本能。
直到那一次体育课。
2
我一向不爱运动,自由活动时便躲在树荫下看书。
看得太入迷,压根没听到有人在喊。
结果一个篮球「嘭」地砸在我头上,把我砸翻了。
很快沈冬野飞奔过来。
他的脸悬在我头顶,午后的日光透过玉兰树宽大叶片的间隙漏下来。
将他鼻尖的汗珠折射出晶莹的光泽。
他一脸歉意朝我伸手:「你没事吧,黎琳琳?」
啊。
他记得我的全名。
他没有把黎音发成李音。
我脑子那一瞬是短路的,他见我没回应,便顺手帮我捡书。
「体育课还学习,这么认……」
我总算回过神来,一把扑过去。
然而已经迟了。
他看到了,那本用报纸整整齐齐包着,封面上写着数学二字的书,其实是我从外面书店租来的悬疑小说。
东野圭吾的《白夜行》。
而此时,我这边的动静也已经惊动了体育老师。
他走过来,边问我情况,眼睛朝着书本看去。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要是被发现看课外书,骂一顿写检讨是轻的。
书肯定会被没收。
借书时老板就说过,这书他就一本,要是丢了得十倍赔偿。
我心内哀嚎,以为必死无疑。
没想到沈冬野眼疾手快,「啪」地把书合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做个数学题你都能这么投入,真有你的。」
体育老师被糊弄过去。
他离开后,沈冬野将书还给我,促狭道:「想不到你还对悬疑小说感兴趣,我以为你只爱学习呢。」
「这本书我上次看到一半,你回头看完告诉我结局行吗?」
我紧紧捏着书皮,心跳得很快。
还不等我回答,他就被同伴叫走打球了。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熬夜用手电筒看完了结局。
久久不能入睡。
一时回想故事情节,一时又想起他那句:我以为你只爱学习。
所以,他有在关注我对吧?
他会不会……
我用被子将自己缠成一条虫,在床上滚来滚去,不敢再往下想。
那就是暗恋的萌芽吧。
会将对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反反复复回忆分析。
哪怕其实,他只是随口一提而已。
第二天课间操,我鼓起勇气去找沈冬野搭话:
「那本书我已经看完了,我告诉你结局……」
这句话在心里演习了不下百遍,然而我刚张嘴,体育委员就揽住了他的肩膀:「走,打球去!」
沈冬野被拽地走了几步,回头看我:「黎琳琳,你有事吗?」
3
我摇摇头。
他不记得了。
又或许昨天他就是为了缓解气氛,随口一说。
而我却傻傻当真了。
当你开始在意一个人时,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明明操场上几百个人,我总能在楼上一眼瞧见他。
食堂的红烧牛腩和番茄鸡蛋味道真不错,难怪他经常点。
每周二中午他会去广播站广播。
他清唱《三年二班》,比原唱周杰伦还好听。
有时他朝我浅浅一笑,我得芳心乱跳一整天。
我买了一个带锁的笔记本,里面写满了少女心事。
那天暴雨,我跟嘉怡坐公交车去学校。
车子开到棉麻二厂,沈冬野和几个男生从后门上车了。
天色阴暗,暴雨倾盆。
他扬起手打招呼,笑容像是一道闪电,破开无边的阴霾。
「黎琳琳,周嘉怡,你们也在啊!」
嘉怡大大方方回笑,而我紧张得连面部表情都调配不好。
像是僵硬的小丑。
他们几个男生就站在我们身边,沈冬野的手抓着我椅背,压住了我一绺头发。
但他浑然不知,还在跟人聊 NBA。
我心跳得飞快,呼吸似乎都停滞。
一动也不敢动,满脑子胡思乱想。
我的头发是不是很油?
我昨天应该洗个头的。
发尾都毛躁了,会不会摸起来粗粗的?
家里明明有护发素,我为什么偷懒不用。
嘉怡一直跟我叭叭叭,见我半天没反应,她朝我看来,狐疑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紧张极了,低声道:「可能车里太闷了。」
嘉怡瞧了瞧我,拍了下沈冬野的手:「沈同学,你压着琳琳头发了。」
沈冬野一怔,马上松开手,连声道歉。
那股牵扯头发的力道松了。
我的心也跟着空了空。
到了地方,几个男生先下车。
我跟嘉怡落在后面。
她明明有伞,却偏要跟我挤在一把伞里,搂住我的腰,暧昧发问:「你是不是喜欢沈冬野?」
4
我慌张地看了前面一眼:「你小声点,别胡说。」
嘉怡噗嗤一笑:「怕什么,雨这么大,他听不到的。」
她伸手挠我腰上痒痒肉:「你还瞒我,你拿不拿我当朋友?」
我手忙脚乱抵御她攻击,反问:「那你喜欢他吗?」
从小到大,在家里,我是姐姐和弟弟之外的影子。
在学校,我是嘉怡身边的绿叶。
初中时,有个挺好看的男生对我不错。
人人都说他喜欢我。
我也一度小小开心。
后来才知道,他接近我是为了嘉怡。
如果嘉怡也喜欢沈冬野,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的心意。
嘉怡紧紧搂住我的腰,掷地有声:「我不喜欢他那个类型,他有什么好的。」
我高悬的心落了下来,红着脸小声反驳:「他还不好吗?成绩好,会打球,歌也唱得好听……」
嘉怡捂住耳朵:「啧啧啧,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从那天后,我养成了看天气预报的习惯。
天天期待下雨,每天都会洗头。
日子过得很快,期中考来了。
纵使我有努力学,也只进步了十个名次,在班里依然是倒数。
排名表拿回去,妈妈正在调馅。
她就着我的手瞧了一眼,很嫌弃:「这成绩,简直是浪费我给你交的学费。」
没一会,姐姐下晚自习回来了。
妈妈问起她的成绩,得知她数学只有 130 分后,妈妈愁容满面:「珍珍,要不给你报个班吧?」
姐姐拉着脸:「不用,我下次会考好的。」
她进了自己房间,妈妈吩咐我:「你帮我搅着,我去给你姐泡牛奶。」
她泡了两杯。
一杯是姐姐的,一杯是弟弟的。
每次都这样,她总是会忘记还有一个我。
嘉怡考了班级第二,年级第五。
被贾姨狠狠训了一顿。
她是独女,贾姨离异后全心全意爱她,对她要求很高,只要没拿到第一,就是失败。
我用过年的压岁钱给她买了一条德芙,宽慰她:「第一本来就很难,你已经很厉害了。」
嘉怡苦笑:「琳琳,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叔叔阿姨从不逼你。」
你看。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你羡慕旁人,却也有人在羡慕你。
期中考后,班主任老张按惯例,根据成绩来编座位。
沈冬野第一个选。
他选了个靠窗,能看到外面篮球场的位置。
嘉怡第二个,她冲我眨眨眼,选了他当同桌。
等所有人都选好了,嘉怡笑眯眯来找我:「黎琳琳同学,我很喜欢你这个位置,我们交换一下吧。」
我很愕然。
我成绩不好,轮到我选时,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所以,我是第三排倒数第三个。
她拽我书包:「愣着干嘛,换啊!」
我抱着一大摞书,一寸寸朝着沈冬野挪过去。
心跳得飞快,像是奔向我心中的光。
然而就在我要将书放上去的那一刹那,一只手拉住我的手腕。
是文艺委员李浪。
她跟沈冬野住一个小区,小学初中都是一个班,关系很亲近。
都是女孩,我一眼就能看出:她也喜欢沈冬野。
她皱着眉:「黎琳琳,你们这样不合适吧。」
「如果周嘉怡放弃这个位置,那也是第三名往前轮。」
她就是班级第三。
「这个位置我想坐。」她微笑着看向沈冬野,「阿野,咱们当同桌呗。」
5
午后日光灿灿,照出他青春帅气的脸。
他不耐烦看向李浪:「你能不能别给我妈当间谍啊?」
又转而朝我笑了笑:「黎琳琳,你坐吧。对了,那本书你看完了吗?」
那一瞬,心似是荡秋千般高高飞起。
原来他一直记得。
李浪咬着唇红着眼圈走了。
从那天起,我跟沈冬野就成了同桌。
他抽屉里隔三差五就会有粉色的信封。
他极少拆,更不会回。
那次体育课,因为下雨被物理老师占用。
大家都在唰唰做题。
他的左手肘碰到了我的右胳膊。
热度源源不断传来,我浑身就像是过电,心跳得飞快,写题的手一动也不敢动。
他压根没发现异常,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
直到下课铃响起,他起身离开,我才终于敢大声呼吸。
班上的卫生都是我们自己打扫的。
两个一组。
这天,劳动委员早早就将我们的名字写在黑板的左下角。
沈冬野,黎琳琳。
并列一处。
我浮想联翩:如果我们以后结婚,请柬上的名字是不是也是这么排列。
它们看上去,真是般配呀。
天公不作美,四点多开始,乌云滚滚而来,没一会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同学们都已经走光了。
教室里只剩下竹扫把触地的沙沙声。
尘土在寂静的空间里高高扬起,像是无数探头,在扫描着我的少女心事。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我应该说点什么。
像是嘉怡那样,大大方方。
可我在脑中搜索了几万遍,还没找到合适的话题,打扫就已经结束。
天像是被捅了个窟窿,大雨还在继续。
我站在教学楼下,看着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也被家长接走了。
沈冬野搂住一班男生的脖子:「周大壮,你带我到公交站。」
他回头看见我,问:「黎琳琳,你家里人会来给你送伞吗?」
不会的。
高一在分校区,跟姐姐所在的本部不在一处。
爸爸会去接弟弟,妈妈会给姐姐送伞。
至于我,从来都是自己想办法的。
我手指蜷入掌心,轻轻笑着:「会吧。」
我撒了谎。
因为不想被心上人知道,自己总是被遗忘的那个。
沈冬野点点头,勾着周大壮踏入大雨里。
五分钟后,整个教学楼只剩下我一个,雨却并没有变小。
我默默叹口气,用书包顶在头上,冲入大雨中。
出了校门,一辆公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
暗沉的天色里,我看到黎珍珍坐在靠门的位置,埋头做着试卷。
而妈妈则将手扶在她座椅后背,用身体给她撑开一小片安静的天地。
短短一瞬后,公车离开,扬起高高的水花,铺天盖地朝我砸来。
我都忘了躲。
眼看就要溅我一身,一把黑伞猛地挡过来。
6
我回头,迎上沈冬野灿烂的笑颜:「怎么样,哥的手快不快,准不准?」
他居然把周大壮送上公交后,拿着伞又折回来了。
我心里发涩,眼眶通红:「沈冬野,有没有人说过……你像是太阳?」
下雨天,公车上人特别多。
我被挤得东倒西歪。
沈冬野握住扶手,拽了我一把:「站这吧!」
像妈妈为姐姐所做的那样,他也用身体为我挡出一片小小的天地。
沈冬野先下车,他坚持把伞留给我。
「哥是男人,这点雨怕什么!」
回到家,妈妈正在抖伞上的雨水。
看到我,她神色闪过一丝尴尬,很快又道:「我正准备去接你呢,没想到你自己回来了。」
我头发衣服到底还是湿了。
已经是十月底,身上冷飕飕的,我想冲个热水澡。
爸爸带着弟弟回来了。
他大着嗓门:「你要上厕所就快点,你弟弟裤脚湿了,得洗个热水澡。」
我回想起沈冬野刚才说的话。
「黎琳琳,不是我像太阳,是你太胆小了,你应该学着表达和反抗。」
我深吸一口气:「我头发衣服都湿了,我要先洗。」
「你弟弟身体不好……」
我一字一句:「我要先洗,我会快点。」
我关上了浴室门,拧开阀门。
热水拍在冰凉的皮肤上,我打了个寒颤。
五分钟后我就出来了。
妈妈皱着眉:「你弟弟比你小,你也不知道让让他。」
「我比姐姐小,也没见妈妈你来接我。」
妈妈张了几次嘴,找到理由:「你姐姐上高三。」
我静静看她:「以前也没有。」
那天半夜,我起来上厕所。
隔着门板听到妈妈跟爸爸抱怨:「琳琳现在怎么回事,越大越不听话了。」
「算了,别管她,咱们还有珍珍和聪聪。」
说出来,情况也不会有改变。
但至少我心里舒坦一些。
第二天我去找嘉怡一起上学,贾姨却说她早走了。
等我到学校,她却不在教室。
李浪在。
她把我叫了出去。
雨后初晴,鼻间都是湿润的泥土气。
她咄咄逼人:「你是不是喜欢沈冬野?」
「没,我没有……」
「别以为他给你打伞就是对你有意思,他一向同情弱者。你成绩要是继续吊车尾,下学期你们也不会再是同桌。」
7
回到教室,沈冬野已经来了,他蹙着眉看了李浪一眼。
李浪笑眯眯搂住我:「我跟琳琳是好朋友,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真虚伪。
我撸开她的手,回了座位。
沈冬野鼻头红红的,一直打喷嚏,他扔给我一盒香蕉牛奶:「去给哥打杯开水,这是好处费。」
李浪眼睛瞪大:「沈冬野,你把我给你的牛奶给别人喝。」
沈冬野把牛奶扔回给她:「那就还你。黎琳琳,牛奶先欠着。」
李浪差点气死。
我给他打了开水,泡了一包感冒药。
沈冬野怕苦,但我灼灼盯着他,他还是喝下去了。
他逼着我也喝一杯:「好兄弟,有苦同享!」
药很苦,但我的心很甜。
早自习快结束,嘉怡姗姗来迟。
她随便编了个理由,因为成绩好,班主任没有苛责。
下课后,我追问她这几天神出鬼没地去了哪里。
她脸色绯红,双目放光:「琳琳,我遇到真爱了。他超帅的,我下次带你认识。」
我告诉她:「嘉怡,我决定好好学习了。」
「你不是一直在学吗?」
「不一样的。」
从前我学习,像是完成任务。
现在我学习,是为了能一直站在沈冬野的身边。
我真的在拼尽全力。
我经常问沈冬野题,他有时叹气:「黎琳琳,这个题你前几天做过类似的,你要学会触类旁通啊。」
对。
我得举一反三,不能让他觉得我是个笨蛋。
不能浪费他太多时间。
我背单词总是很刻板,效率低。
沈冬野看着我在纸上一遍又一遍地写加强记忆,摇摇头:「你得找到其中的规律,这样死记硬背很快就会忘的。」
「找一找独属于你的记忆密码……」
后来,我真的找到了办法。
从前那些单词,像是水里捞不上的滚珠。
如今,它们却争先恐后跳入我的托盘中,纵使有颠簸滚动,也不会轻易坠落。
沈冬野很好奇:「你的密码是什么?」
天气已经转冷,他说话时哈出一团白气,氤氲了他的五官。
我的密码是你啊,沈冬野。
我将一切的记忆,与你扯上关系,它们就此,牢牢定在我的脑海里。
我做了小卡片,夹在自行车头。
去学校的路上,也能记下一串公式。
帮妈妈揉面调馅时,我就把所有相关的英语全部回忆一遍,也可巩固记忆。
我不再跟着嘉怡一起去社交。
反正那些朋友,到现在都记不住我的全名。
天气越来越冷,期末考试很快就来了。
我跟沈冬野分在一个考场,李浪在另一个。
语文考试前,她递给我一封信:「黎琳琳,帮我转交给沈冬野呗。」
粉红色的信封上,布满了桃色的爱心。
少女心事,昭然若揭。
8
要学会拒绝啊,黎琳琳。
我深吸一口气:「还是你自己去给比较合适。」
李浪的闺蜜看不下去了:「大家都是同学,你怎么这点小忙也不愿意帮?」
「既然是小忙,那你也可以帮!」
说完,不顾两人难看的脸色,我进了考场。
我全力投入每一场考试,三天下来,整个人像是褪了一层皮。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一群人围上去找沈冬野对答案。
争论声、叹气声不绝于耳。
我默默收拾着自己的文具,看着冬日里即将落幕的夕阳,将最后一点柔光洒落在男孩的脸上。
衬得他神采飞扬。
我看得入迷,他猛地转过头时,我视线一时来不及躲闪。
做贼心虚,神色慌乱。
他却朝我璀然一笑:「黎琳琳,等会我们一起走啊。」
回去路上,他话很多,我只浅浅回应。
其实我无数次想问他:「沈冬野,下期我们应该就不是同桌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可到底还是没有勇气。
回到家,奶奶来了。
我不喜欢她,因为她也不喜欢我。
妈妈怀我时,爸妈找大神瞧过,我是个儿子。
所以爸妈和奶奶满怀期待。
没想到我却是个女儿。
他们一开始是想把我送走的,是爷爷坚持留下了我。
爷爷很好,可惜爷爷不长寿。
奶奶曾说过很多次:「你要是个儿子,你爸妈也不至于为了生你弟弟罚那么多款。」
或许爸妈也这么觉得。
如今的苦日子,都是因为我不是他们想要的儿子。
晚饭桌上,奶奶果然开始发言了:「琳琳,要不你这高中别读了。」
「你爸妈每天起早贪黑,身上都是旧伤,你也不是读书的料,趁早别浪费时间。」
「以后就跟着你爸妈学做包子,减轻他们的负担,还能学一门技术在手上,也不怕嫁不出去。」
弟弟大口吃饭,姐姐皱眉:「琳琳才十六。」
奶奶眼睛一瞪:「那怎么了,我十六岁都已经嫁人了。」
爸妈全程没说话。
沉默,就是默许。
从小到大,无数次都是这样,他们用沉默逼着我一让再让。
我辩解:「我一直在好好学的。」
奶奶提高声调:「用功有什么用,你就不是读书的料。你怎么这么不孝顺,一点也不体谅你爸妈。」
妈妈也轻声开口:「你们三个一起读书,我跟你爸负担是挺重的。以你现在的成绩,的确是没希望考个好大学……」
9
又是我,
总是我!
多年积攒的委屈,在这一刻如海浪一样翻涌而来。
「都是爸妈的孩子,为什么每次牺牲我?过年没有新衣服,下雨天不来接我,只有我没有自己的房间,现在连孝顺也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凭什么呀!」
凭什么,我就是那个最不受宠的。
面对我厉声哽咽的质问,爸爸放下筷子,不耐烦道:「是你自己脑子不顶用,还怪我们。」
「这样吧,我要求也不高,你这次能进班级前二十,你就接着读吧。」
期中考试,我排班上四十。
也就是说,我这一次要上升二十名。
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万般煎熬中,到了拿成绩单的日子。
我在校门口遇到了李浪。
她开开心心从私家车上下来,一抬眼见我后,笑容立马凝住。
眼底浮出浓浓的一层嘲讽。
「你之前借着问问题,三天两头缠着沈冬野,这次成绩一出来,他肯定就知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黎琳琳,就你这样的吊车尾,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好吗?」
李浪的朋友上前:「算了,反正下学期她就不会是沈冬野同桌了。」
不管是家人还是同学,他们都不相信我在努力学。
我和李浪到得很晚。
落座后,老李扫了一眼,道:「行,人基本到齐了,现在就把成绩单给大家发下去。」
「成绩退步明显的同学,一定要在假期好好思考原因,调整态度。」
退步的,不会是我吧!
我下意识紧紧握住沈冬野的袖子。
他吃痛,偏头看我:「放心吧,你一定是进步的,至少十个名次!」
如果我只进步十个名次……
下学期非但不能做你同桌,甚至连做你同学的机会都会失去!
总算,成绩单发到了我手里,我焦急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从第一名迅速往下扫。
十七名,不是我。
十八名,也不是我。
十九依然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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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4-03-16 20:36:46  更:2024-03-16 20: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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