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乙己》…我从十二岁起，便整天的站在电视前，看着足球比赛。虽然比赛都很精彩，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裁判是一副凶脸孔，球迷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梅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梅乙己是混着踢球而装球王的唯一的人。他身材不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黑色的胡子。装的虽然是球王，可是又软又怂，似乎十多年没有代表作，也没有世界杯。他对人说话，总是退队才是爱国，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梅，别人便从描红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梅乙己。梅乙己一踢球，所有看球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梅乙己，你生涯又添上新逆转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抱两个大腿，要一个欧美杯。”便排出七个金球。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梅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想偷拜仁的欧冠，被吊着打。”梅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偷冠不能算偷……偷冠！……踢球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制造杀鸡”，什么“纯头球”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梅乙己原来也强的很，但连着七年惨案或逆转，又还要营销；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抱得一手好大腿，便替一球队踢踢球，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爱偷东西。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欧冠金球，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踢球的人也没有了。梅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但他在霉粉心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表现，暂时记在网络上，但不出一月，定然洗白，从网络上拭去了梅乙己的名字。
梅乙己接过欧美杯，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梅乙己，你当真是球王么？”梅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世界杯也捞不到呢？”梅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C罗也没有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路人球迷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路人球迷见了梅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梅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网友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看过球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看过球，……我便考你一考。金球奖的球字，怎样写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梅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个字应该记着。将来叫我球王的时候，营销要用。”我暗想你和球王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真的球王也从不将金球奖天天提着；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王字旁右边一个求人的求字嘛？”梅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金球有七种偷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梅乙己刚用双手拿起了欧美杯，想在柜上偷金球，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梅西球迷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梅乙己。他便给他们讲金球奖，一人只偷一个。霉粉听完讲，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世界杯。梅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没有了，我已经拿不到了。”直起身又看一看世界杯，自己摇头说，“偷不到偷不到！能偷嘛？偷不到也。”于是这一群霉粉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梅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欧冠前的两三天，路人球迷正在慢慢的盘点，翻看历史，忽然说，“梅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偷七个金球呢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看球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路人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姆巴佩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服辩，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隐身了。”路人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盘他的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