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论史] 纸上悲欢难堪月：张爱玲零碎解读[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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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纸上悲欢难堪月：张爱玲零碎解读[第15页]

作者:盛世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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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葛薇龙（续）的分割线
——一——————————————————

    Part1
    葛薇龙第一次去梁太太家，是南英中学的学生，大约也就十六七岁。
    第一管口红，第一双高跟鞋，第一次为某个男生心动。。。这是我们十六七岁的标配，而彼时的葛薇龙已能自作主张，精心筹谋自己的前程。

迫于生计，葛家欲全家迁回上海，薇龙学业势必中断，浪费宝贵的一年。怎样才能继续留港读书？薇龙将能想到的亲朋盘来拨去，过滤出姑妈梁太太。葛梁两家不通庆吊已久，以葛家的门风，薇龙对这位姑妈所知应该不过一鳞半爪，然而，人在求告无门时，一棵稻草，也可以像灵芝仙草一样闪闪发光。

不能不说老天待葛薇龙不薄，长得好，心细，胆大，机敏而果决。她紧紧抓住这根稻草，迅速打听出梁太太的近况连同住址，做低伏小得到梁太太的认可，欺骗父母得以入住梁家。藉着一股子小聪明和狠劲，薇龙似乎开了一个好头。（其中有个细节，梁太太无有子女，薇龙是否动过小小心思，颇值得我们玩味。）

然而，一切止于虚荣。

虚荣心就是用一个谎言掩盖另一个谎言，是我们心头一头蠢蠢欲动的虫子，寻着机会就啃你一口，孱弱的灵魂支撑不了沉重的肉身，被吞噬是唯一的结果。
张爱玲是描摹人性的高手，仅从两个细节，就将葛薇龙贪慕虚荣刻画得淋漓尽致。

一个是梁太太给北预备的一橱子新衣服，“这和长三堂子里买一个讨人，有什么区别”，梁太太的用心，她一早就心知肚明，而她的反应，是用被子蒙住头，以为眼眼不见心就净，可不是自己哄自己！活脱脱一幅薇龙版的掩耳盗铃。
还是梁太太眼毒啊，一辈子从女人堆里杀出来的，一眼就看穿了薇龙的微末道行，是，我就是明白，我知道你拒绝不得！

另一个，是薇龙对两家佣仆的对比。她初进梁家，梁太太的两个侍女睇睇和睨儿打闹，睇睇的木屐“恰巧打到薇龙的膝盖，痛得薇龙弯了腰只揉腿”，她仅仅只是皱了皱眉，在临走时还对睇睇“含笑点了点头”。
她自家的佣人陈妈送她去梁太太家，在梁家门口，薇龙看着“她和梁太太家的睇睇和睨儿一般打着辫子，她那根辫子却扎得杀气腾腾，感觉“自家的佣人是这样上不得台盘”，攀高踩低，跃然纸上。

Part2
果真是流着葛家相同的血，梁太太与葛薇龙在“狠”字上一脉相承。本来她们最大可能的出路，是嫁一个相似门楣的男人，安安静静地做她们的壁上贤妻，缘于这把狠劲，姑侄俩旁逸斜出：梁太太固然可以委身妾室，葛薇龙当然也能卖身养夫。

中国富商的家，大半就是一个小型宫斗剧场，梁太太不狠，只怕做不到梁季腾“生前的得意人儿，遗嘱上特别派了大注现款，房子除外”。梁太太能在宫斗剧中游刃有余，葛薇龙却只能对自己杀伐决断——即便卖身，也要留下乔琪乔，留在金迷纸醉的所谓上流社会。

她们的区别，在于梁太太年轻时，大约葛家还是百足之虫死而未僵，梁太太见多识广，能抓住香港“数一数二的富商”；至薇龙，葛家没落到不能留港，一橱衣服就能让她举手投降。眼皮子的深浅，已决定了梁太太与葛薇龙猎与被猎的位置。

至此，葛薇龙的人生基调已然成型，以后的故事，不过是循着这个基调的铺排。“性格决定命运”，哲人诚不欺我，这里不再详谈了。

如果大智慧是一盏明灯，小聪明则是暗夜里的荧火，有一丝微光，却常常错了方向；方向错了，则犹如一条南辕北辙的鲸鱼，越是用力，搁浅的越快。

    Part3
    葛薇龙爱乔琪乔吗？
    爱是有的，却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深，也不是她自我标榜的“我爱你，关你什么事”那样厚。

前面说过，葛薇龙不乏小聪明。初到梁家，她一边求学，“夜里补上时间念书到天亮”，一边求爱，在青年才俊中留意可能的夫婿。可惜选中的卢兆麟过不了梁太太的三两个回合。薇龙知道，下一个卢兆麟，下下卢兆麟。。。。也不外如此。而乔琪乔是唯一可以抵抗梁太太魔力的人，她不禁对他高看一眼，这也是她动心的原因。

薇龙在病中对梁太太说：“从前的我，我不太喜欢，现在的我。我更不喜欢。”从前是寒微局促，现在吃了穿了玩了，顶上了交际花的名头，仅剩下个囫囵身，落得进不得退不得的局面，在她的心底，对梁太太不是不怨恨的，乔琪乔就是她唯一可用来对抗梁太太的武器。

司徒协的赠镯之举，迫使薇龙尽快找人结婚。她知道，她不过是梁太太吐出来的一根丝，她的根脚牢牢地扎在梁太太手中，梁太太对待睇睇的手段她早已见识过了，那么，乔琪乔反而成了最优人选。

既然起了意，薇龙便不再管束自己对乔琪乔的情感。爱情本来就是有热烈的质地，你要做皇后，我便为你打江山，你要簪环，我便吃快餐。。。何况乔琪乔是她的初恋，终于引起她“不可理喻的蛮暴的热情”。
三分虚荣，三分怨恨，三分糊涂，薇龙对乔琪，不外如此。

    Part4
    那么，薇龙和乔琪，将会有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文章的末尾，乔琪似乎对薇龙起了怜惜之意，但，对乔琪这种极端自私的动物，怜惜也只在一念之间，哪怕有一天他收起了浪子的态度，想从良了，只怕还会嫌薇龙脏了身子。等有一天，薇龙真正成熟了，觉醒了，后悔怨恨也不是不可能，只怕将来也是一双怨偶，相看两憎。也只有像《倾城之恋》里以倾一座城来成全，可能还会有几分互相谅解的机会。

    Part5
    文中，睨儿对薇龙有过一番推心的话：“不是我说扫兴的话，念毕业了又能怎样呢？姑娘你这还是中学，香港统共只有一个大学，大学毕业生还找不到事呢，事也有，一个月五六十块钱。。。还是趁这交际的机会，放开眼光来捡一个合适的人。”无独有偶，《倾城之恋》中徐太太对白流苏说过同样的话：“找事都是假的，还是找个人是真的。”
    女性的天空从来都是低的。假若葛薇龙、白流苏能对社会抱多一分希望，结局也许就两样了。即使到现代，女人们扯开了一些阴霾，也仍然是低的。具体如何，以后再续。

到这里，《沉香屑第一炉香》正式结文，感谢每一位支持和关注过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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