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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中国禅宗演义(老帖新发)[第2页]

作者:四川红尘洗梦
首页 上一页[1] 本页[2] 下一页[3] 尾页[2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唐代宗大历元年(公元766年)二月,杜鸿渐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的身份兼任山南西道、剑南东川副元帅以及剑南西川节度使,来到了成都。
    杜鸿渐虽然身份尊崇,但却是个佛学爱好者。他到了成都后,便立马找来本地的官员问道:“我在北方时,就听闻无相禅师的大名,现在无相禅师不在了,请问谁得到了他的衣钵了啊?”
    虞侯秦逖回答道:“下官曾经出征边关,驻军在石碑营,后来带着一些物资到白崖山去供养山中修行的僧人,得以认识无住禅师。此人是无相禅师的嗣法弟子,而且和无相禅师长得一摸一样,并且下官还有幸见到了无相禅师传下来的金襕袈裟。所以,无住禅师确定无疑是无相禅师的衣钵弟子。”
    既然情况了解清楚了,杜鸿渐就准备派人去请无住禅师下山弘法。
    消息传开,无相禅师在净众寺和德纯寺的弟子们非常的不舒服,本来这两个寺庙就没有得到无相禅师的金襕袈裟,心里就非常的不满了,只不过大家都不吱声而已。而且无住禅师也在山中隐居,还没有威胁到谁,所以大家都暂时的相安无事。不过,现在要是无住禅师以无相禅师嗣法弟子的身份被当地的一把手请出山来弘法,那还不把别的人全部压下去啊。
    所以,净众寺和德纯寺的小金师和张大师便开始出歪点子了。他们和别的一些律师私下勾结,怂恿前任成都府尹、剑南节度使严武的表弟萧律师去误导严武的母亲,动用官方的势力,把无相禅师的禅院改成律院,把禅堂改成律堂。
    不但如此,他们还四处散布无住禅师的坏话,而且其中的一条坏话信息,非常具有震撼力,而且至今真假莫辨。他们说无住禅师为了在四川茂县建造一座纪念智诜禅师、处寂禅师、无相禅师的功德碑,把金襕袈裟作为工钱,抵当给了建造人员。
    对于这一信息,无住禅师的弟子们因为在无住禅师圆寂后所著的《历代法宝记》中,没有明确交代出无住禅师所得金襕袈裟的下落,致使这一说法也就成为一个真假莫辨的历史悬案了。
    对于四处流传的关于无住禅师的种种流言蜚语,杜鸿渐没有丝毫的理会,因为他更相信自己手下人的报道。
    于是在公元766年9月23日,杜鸿渐派遣当地县官以及僧官到白崖山去请无住禅师下山弘法,四川境内别的州府的一些高僧大德担心无住禅师不下山,也相约着一起来到白崖山迎请无住禅师。
    无住禅师默知自己弘法的机缘已到,再加上这么多的人来请,于是立马就答应下山。
    大家一看无住禅师答应了,都非常高兴,尤其是县令大人,更是笑得嘴巴都合不拢来,他心里一直在担心,自己要是请不到无住禅师,那可怎么向杜相国交差啊。
    县令迎请无住禅师的大轿早就准备好了,但是无住禅师却没有坐轿,而是选择一步步往成都走去。不过,无住禅师每走到一个地方,当地的县令立马早早的就来到本县的地界上来迎接了,并且在前面给无住禅师一行人带路。到了州界,州里的官员也是早早的就来迎接了。而沿途的老百姓更是家家悬幡,户户焚香,大家都高兴地传言道:“无相和尚去,无住和尚来。”
    无住禅师一行在路上走了整整七天,才到达成都,不过杜鸿渐正好身体有点不舒服,无法会见无住禅师。于是成都府尹崔宁便暂时把无住禅师安置在了空慧寺。
    到了十月一日,杜鸿渐身体好了,便决定到空慧寺来会见无住禅师。杜鸿渐那是宰相身份啊,他要来,自然道、州、县各级大大小小的官员跟着就来了一大帮作陪。
    杜鸿渐带着一大帮官员和随从来到了空慧寺,还没进庙门,早就有相关工作人员先跑进来通知无住禅师道:“师父,杜相国来看望你了。”意思就是宰相大人来了,你赶紧出去迎接啊。
    无住禅师不动声色的道:“他来就来了呗。”
    旁边的都押衙钦华一看无住禅师根本就没有去迎接杜鸿渐的意思,赶紧上前道:“杜相国深得当今皇上器重,而且是宰相身份,地位尊崇,师父应该出去迎接才是啊。”
    无住禅师依旧不动声色的道:“实在是没必要出去迎接啊。我如果出去迎接的话,那是人情世故;我如果不出去迎接的话,那才是佛法啊。”
    钦华一听,着急得不得了,正要再次劝说,就在此时,杜鸿渐已经带人走进屋来了。
    无住禅师看见杜鸿渐来了,依旧纹丝不动的端坐在禅床上,而且神色没有一丝一号的波动,就好像从来就没有人来过一般。
    杜鸿渐看见无住禅师端坐在禅床上,立即上前合掌礼拜无住禅师,并且问候无住禅师的起居情况。
    左右的一大帮人见无住禅师不但不出去迎接杜相国,相反杜相国见到无住禅师后立马合掌礼拜,都感到非常的惊讶。
    在大门外负责安排此次会见工作的成都市政府相关领导,看见无住禅师没有出来迎接杜相国,而且又听说杜相国进去后,无住禅师别说迎接,就连屁股都没有离开过蒲团,一个个都吓得打颤变色,汗流浃背,他们都害怕杜相国发火啊。宰相大人一旦发火,恐怕很多人千辛万苦挣来的那顶乌纱帽,就要被人很轻松的就取下来了。
    于是,他们赶紧派了一个人进去打探消息,还好,这人回来说杜相国和无住禅师两人相谈正欢。门外所有的政府官员这才把悬在空中的心落了下来。
    杜鸿渐和无住禅师寒暄几句后,便进入了正题。
    杜鸿渐问道:“我曾经听说无相禅师讲过无忆无念莫妄,是吗?”
    无住禅师道:“师父是讲过这些。”
    杜鸿渐道:“这三句话是一还是三?”
    无住禅师道:“无忆是戒,无念是定,莫妄是慧。一心不生,具戒定慧,非一非三也。”
    杜鸿渐一听,疑情顿解。随即又问道:“大师还用这三句话来开示后学吗?”
    无住禅师道:“初心学人,还令息念,澄停识浪,水清影现。悟无念体,寂灭现前,无念亦不立也。”
    无住禅师跟随慧能大师的三个弟子深造过,看来对于慧能南宗顿教法门还是很在行的,所以在言语中颇有顿教气息。
    正在这个时候,庭院中的大树上有乌鸦在鸣叫。杜鸿渐问道:“大师听见乌鸦叫了吗?”
    无住禅师又不是聋子,哪有听不见的。所以道:“听见了。”
    乌鸦转眼间就飞得无影无踪了,杜鸿渐又问道:“现在大师还听得见乌鸦的叫声吗?”
    无住禅师平静的道:“听得见。”
    无住禅师这话一说出来,屋里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一个个茫然不知所措。乌鸦已经飞得无影无踪了,无住禅师怎么还能听到见鸦叫声?莫非是先前的鸦叫声没消失?还是无住禅师修成了佛法中的天耳通,能听见远走高飞了的乌鸦的叫声?
    杜鸿渐自然也是疑惑不解的问道:“鸦去无声,何得言闻?”
    无住禅师道:“闻无有闻,非关闻性。本来不生,何曾有灭?有声之时,是声尘自生。无声之时,是声尘自灭。而此闻性,不随声生,不随声灭。悟此闻性,则免声尘之所转。当知闻无生灭,闻无去来。”
    任凭声去声来,而那个“闻性”是如如不动的。任凭潮起潮落世界变换,每个人的“佛性”,也是如如不动的。
    屋里众人一听,一个个都豁然开解,大家都感到无住禅师的佛理实在是高深莫测啊,于是一个个都站起来向无住禅师稽首致敬。
    杜鸿渐又对着无住禅师道:“弟子性识微浅,在业余时间撰写了注解起信论的两篇文章,不知这两篇文章可否称得上是佛法?”
    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不好回答,从古至今,对于官员的大作,不论好坏,从来都是一片叫好声。即使偶有不同意见,一般都只能躲在被窝里悄悄议论而已,何况现在是宰相大人在当面询问。
    不过,杜鸿渐今天所问之人是无住禅师。
    无住禅师平静的道:“夫造章疏,皆用识心,思量分别,有为有作,起心动念,然可造成。据论文云:‘当知一切法,从本以来,离言说相,离名字相,离心缘相,毕竟平等,无有变异,唯有一心,故名真如。’今大人著言说相,著名字相,著心缘相,既著种种相,又怎么会是佛法呢?”
    杜鸿渐一听,不由得立马站了起来,对着无住禅师道:“弟子也曾经问过很多非常有名的高僧大德,他们都说弟子写得非常好,现在看来,他们只是因为照顾我的面子,没有说实话啊。现在大师从理解说,合心地法,实在是真理啊。”
    杜鸿渐对于无住禅师的佛法,感到非常的钦佩,对于无住禅师的道德人品,同样非常的敬重。所以,杜鸿渐对于自己此行有所收获感到非常的高兴。
    看到宰相大人高兴了,道、州、县各级众多的官员更是万分的高兴,想想看,在当官的眼里,还有什么比顶头上司满意更让他们满意的事情呢?
    对于无住禅师这样一个佛学人品都出类拔萃的大师,自然不能让他一直寓居于空慧寺的。
    于是,杜鸿渐和崔宁一帮朝廷官员迎请无住禅师主持成都保唐寺。
    就这样,无住禅师就成为了保唐寺的主持,在禅宗史上,无住禅师也就一直以保唐无住著称了。
    无住禅师主持保唐寺后,不仅因为自己佛理精深禅学绝妙,更有宰相杜鸿渐和成都府尹崔宁这种朝廷大员以及一帮地方官员的大力扶持,所以在短短的八年时间内,无住禅师就在保唐寺搞得风生水起,而且成立了禅宗保唐派,并且使保唐派成为了和洪州宗、石头宗相提并论的全国禅宗十大派之一。
    无住禅师在保唐寺搞得如此热闹,自然吸引了众多的各界人士前来参禅悟道,切磋交流。
    有个法号无盈的法师也随同众人前来听法,不过无盈法师仗着自己学问渊博而且有点名声,在坐中态度傲慢。
    无住禅师于是问无盈法师:“楞伽经上面说以楔出楔,你怎么理解呢?”
    无盈法师道:“譬如擗木,先以下大楔,即下小楔,令出大楔。”
    无住禅师道:“既小楔出大楔,大楔既出,小楔还在,又说什么以楔出楔呢?”
    无盈法师低头沉思,却没找到话来回答。
    无住禅师道:“大楔比喻众生烦恼,小楔比喻如来言教。如果楔和烦恼都没有,何有出入?这就好像有人生病了医生给病人开药方,病如果好了,药方也就没用了。现在你执言教法,就好像一个病人拿着药方却不肯服药。你不舍文字,亦如楔在木中啊。”
    无盈法师听后,感觉到无住禅师的说法简直不可思议,于是立即给无住禅师作礼。
    当时神秀禅师的北宗和慧能大师的南宗为了正统之争,弄得天下佛门都在议论此事。所以慧忆禅师上前问道:“请问师父,北方禅师云何入作?”
    无住禅师道:“亦不南亦不北,亦不入作亦不出作。没得没失,不流不注,不沉不浮,活泼泼也。”
    无住禅师这话,不仅深含禅理,而且极有见地。所以慧忆禅师听后,立即对着无住禅师合掌叩头。

    保唐寺有几个僧人有一天来给无住禅师辞行,无住禅师问道:“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这几个僧人回答道:“我们要到五台山去朝拜文殊菩萨。”
    无住禅师道:“同参们啊,如果佛在身心,文殊不远。妄念不生,即是见佛。你们又何必大老远的跑到五台山去礼拜文殊菩萨呢。”无住禅师的回答,自然是受到了慧能弟子们的影响,所以完全是一派禅宗顿教口气。
    不过,这几个僧人久居川内,对于顿教法门,所知甚少。所以他们还是坚持要到五台山去朝拜文殊菩萨。
    无住禅师于是作了一首偈给他们送行:“迷子浪波波,巡山礼土坡。文殊只没在,背佛觅弥陀。”

    这一天,无住禅师正在保唐寺大院里喝茶晒太阳,成都市政府的三十几个大小官员结伴前来向无住禅师讨教佛学。
    双方一番寒暄坐定后,有官员问道:“请问师父,我们来过多次,好像从来没有看见师父教导弟子读经念佛礼拜,这似乎和别的寺庙大不一样,我们实在是迷惑不解,请师父开示。”
    无住禅师道:“我自己证得了究竟涅槃,所以也会按照这个方法来教别人的。我会用自己所悟来教导学生直接证入三昧,而不是教导他们学习那些不了教。所以你们平时以为的那些功课我是不在意的。”
    官员又问道:“哪么别的寺庙的师父教授那些功课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
    无住禅师道:“大乘妙理至理空旷,有为众生而不能入经教旨。众生本性见性即成佛道,著相即沉轮。岂不闻心生即种种法生,心灭即种种法灭。所以转经礼拜皆是起心,起心即是生死,不起即是见佛。”
    这三十几个官员听了,一个个都觉得无住禅师的说法太不可思议了,于是全部站起来礼拜无住禅师,并且都成为了无住禅师的皈依弟子。

    有一个叫作雄俊法师的僧人跑来勘辩无住禅师道:“大师入定否?”
    对于这个问题,前面的禅宗宗师们早就有非常正确的解答,所以无住禅师也正确的回道:“定无出入。”
    雄俊法师又问道:“大师入三昧否?”
    无住禅师道:“不入三昧,不住坐禅,心无得失,一切时中总是禅也。”
    无住禅师的这种思想,完全是正宗的禅宗思想啊,不论是在当时,还是在千年以后,对于禅定来讲,都是非常正确的解说啊。自然,雄俊法师听后,不由得大为叹服。

    无住禅师还曾经在课堂上给学生们讲道:“有缘千里通,无缘人对面不相识。但识法之时,即是见佛,此诸经了义经。”
    这段话除开佛理外,其实里面还有一句非常流行的口头语。人们常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读者诸君看看这句流行了上千年的口头语,是不是来源于无住禅师课堂上的开示啊。可惜现在几乎所有关于“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的注释中,都不会标注这句话来源于无住禅师的开示。

    无住禅师在保唐寺弘法八年,可以说是说法如云啊。因为无住禅师同时具有智诜禅系、慧安禅系和慧能禅系的研究学习经历,所以他在说法过程中,不仅传授禅理,同时也广泛引用诸如《维摩经》、《佛顶经》、《金刚经》、《大乘起信论》、《楞严经》、《思益经》、《法句经》、《楞伽经》、《般若经》等三十余部佛经中的话语来开示学生,同时还引用《老子》、《庄子》、《周易》以及一些诗文来对比佛法而进行教学。
    并且无住禅师不但和禅客切磋交流,而且还和佛教别的宗派僧人、道士、官员、士人等各界人士进行勘辩、交流、学习。
    所以,无住禅师的保唐寺没用多长时间,就成为了整个四川的禅学中心,无住禅师创立的保唐派,也成为了当时禅宗江湖中的十大宗派之一。
    唐代宗大历九年(公元774年)六月三日,无住禅师在方丈室里,忽然叫身边的弟子去拿一套新的僧衣来,随即无住禅师来到澡堂沐浴更衣。然后回到方丈室里端坐着。
    弟子们看到无住禅师的举动,都预感到了什么,大家都自觉的围聚在无住禅师的身边。
    无住禅师望着他们道:“我要离开这个俗世远行了,如果你们还是我的弟子的话,你们要约束好别的弟子和信众,不得违背我平时的教诲。我走后,不要像俗家之人那样哭哭啼啼大呼小叫的,如果有谁在我走后哭泣,那么这个人就不配做我的弟子。因为佛法不是这样子的,所谓离一切诸相,即是见佛。”
    说完后,无住禅师就在禅床上端坐着圆寂了,享年六十一岁。
    无住禅师在圆寂前,既没有把禅宗传法信物金襕袈裟传给哪个弟子,也没有向任何人交代金襕袈裟的下落。是传言中无住禅师把金襕袈裟拿去当做工钱修建功德碑去了?还是无住禅师为了避免金襕袈裟会带来杀身之祸而把金襕袈裟一把火烧了?(因为净众寺和德纯寺的僧人传言说无住禅师曾经想把金襕袈裟一把火烧掉,但最终还是放弃了。)真相不得而知。反正从此以后,菩提达摩传下来的禅宗头号信物金襕袈裟,在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任何的消息了。
    无住禅师的保唐派虽然盛极一时,但是当无住禅师圆寂后,保唐派就迅速的衰败了。
    保唐派迅速衰败的原因,首先是无住禅师弘法的时间短暂。无住禅师从出山弘法到自己圆寂,不到八年的时间。而且无住禅师的教育方法比较强调禅宗的顿悟方式,对于佛门规矩、佛理学习、宗教职能等等都不重视,致使很多学生不能很好的学习和理解佛理禅法。自然,无住禅师也就无法在短期内培养出优秀的学生来继承自己的法门。如果没有优秀弟子递相弘法,任何门派都会迅速衰亡的。
    其次,先前大力扶持无住禅师的宰相杜鸿渐在和无住禅师相交两年后,就离开成都回到了京城。而成都府尹崔宁自杜鸿渐走后,在四川一家独大,依仗四川地势险要而且手下兵精粮足,飞扬跋扈,整天只晓得厚敛财物争权夺利,和朝廷的关系非常紧张。自然,佛法,也就不会在他的心中占据重要的地位了。无住禅师在世的时候,崔宁还算支持无住禅师弘法的,但是无住禅师圆寂后,对于无住禅师的弟子们,崔宁就没有什么好感了。
    失去了地方政府和官员的大力支持,再加上又没有特别优秀的人才出来支撑门面,保唐派从此就一蹶不振,进而很快的就从禅宗史上消失了。
    第五节 径山国一

    当马祖道一和石头希迁在整个禅宗世界掀起走江湖的热潮时,作为和洪州宗、石头宗相提并论的牛头宗,此时不仅余威仍在,而且在浙江地界,更是牢牢地占据着江湖第一门派的名号,而这个门派的龙头老大,就是径山法钦。

    法钦禅师,中国第一部禅宗史籍《祖堂集》以及后来的《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等等众多的典籍中,都写作道钦。但是《宋高僧传》中写作法钦。法钦禅师圆寂两年后,当时的明州长史后来担任宰相的李吉甫,在其撰写的《杭州径山寺大觉禅师碑铭并序》中,也写作法钦。相较于禅宗典籍,僧传和碑铭的准确性和权威性更让人信服。所以,红尘洗梦还是觉得写作法钦为妥。

    法钦禅师,公元714年,出生于江苏昆山市一户朱姓人家。
    法钦禅师想当初还在母亲管氏肚子里的时候,管氏有天晚上忽然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家的庭院中竟然长出了一株莲花,而且花儿开放得洁白晶莹,非常好看。莲花本来生长在水中的,想不到自己家的庭院中也长出莲花来了,而且还那么漂亮,管氏不由得心生欢喜,于是走过去折下了一朵莲花系在了自己的衣带上。
    第二天醒来后,管氏兴高采烈的向家人摆谈着昨晚的梦境。等到吃饭的时候,管氏望着满桌家人特意为她这个孕妇准备的大鱼大肉,不知怎的,管氏一下感到非常的厌烦,那些荤腥之物,别说下嘴,就是闻着看着自己就想呕吐啊。家人一看管氏这个样子,立马就把那些荤腥的东西撤下去了。自然,从此以后,管氏就开始天天吃素了。
    法钦禅师出生后,虽然身材中等,但是长得相貌奇伟,神色明朗,而且骨骼大大异于常人,那些深谙相术之人见过法钦禅师后,都觉得法钦禅师以后会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法钦禅师的家族很多代都是读书人,学习风气浓厚,而且一个个都是饱学大儒,在当地颇有声望。自然,法钦禅师在这种家庭中长大,肯定是不会输在起跑线上的,所以国学中那些经史子集之类的东西,法钦禅师研习得那是滚瓜烂熟。
    不过,法钦禅师除了认真学习国学外,对于佛教的那些东西,从小也是非常感兴趣的。
    法钦禅师既然从小就是饱读诗书,大点后自然也就去参加了州县举行的解试。法钦禅师从小就受过家庭的严格教育,考试自然合格了。随后,法钦禅师在二十八岁的时候,前往京城参加省试。
    法钦禅师从家里出发前往京城,经过丹徒(今江苏镇江市丹徒区)的时候,因为一路跋涉身体疲惫,便暂时在当地最为有名的寺庙鹤林寺歇息。而且,法钦禅师寄居于此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想会会这个寺庙的方丈。
    因为此时主持鹤林寺的,就是整个江浙地区禅宗江湖的龙头老大鹤林玄素禅师。
    玄素禅师看见法钦禅师相貌奇伟,神色明朗,立马就感觉这人异于常人,是个可造之材。
    于是玄素禅师上前问道:“这位小兄弟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法钦禅师本来就想会会玄素禅师的,现在看到他主动来问话了,正求之不得呢,于是赶紧道:“回禀师父,我要到京城去参加省试。”
    哦,原来是想通过科举考试做官啊。玄素禅师笑着道:“做官虽然有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可是不如我佛为三界之尊啊。”
    法钦禅师本来小时候就喜欢佛教,现在听玄素禅师这么一说,便立马问道:“佛可以学吗?”
    玄素禅师道:“我看你骨骼奇伟,神气昂然,而且对于佛法天生就有领悟能力。如果你肯出家的话,一定可以领悟我佛如来的正法的。”
    法钦禅师一听,毫不犹豫的就跪在地上,拜玄素禅师为师。
    玄素禅师于是马上亲自为法钦禅师落发剃度,收下了这个有远大前途的徒弟。
    玄素禅师收得高徒,自然是乐得嘴都合不拢来。他告诉另一个弟子法鉴道:“我们牛头宗的法门将来一定会在你这个师弟手中大放异彩的,并且他还会成为天下众多人的老师。”
    法钦禅师落发后,没几天就登坛受戒。然后就一心一意的跟随玄素禅师学习牛头宗禅法。
    在唐玄宗天宝二年,公元743年,法钦禅师来到了杭州龙泉寺,在法伦和尚那里受了具足戒,然后又回到了鹤林寺,继续跟随玄素禅师学习禅法。
    法钦禅师在玄素禅师的悉心指导下,不仅对于佛家的戒定慧三学刻苦钻研,而且对于禅宗法门的顿悟之道,更是悉心领会。对于佛门禅定功夫,同样身体力行,日夜勤习,从不懈怠半刻。
    有一天,法钦禅师问道:“师父啊,你还有什么法要要传给我呢?”
    玄素禅师道:“徒儿啊,实在没有人会得到我的法要啊。”
    法钦禅师听后,感觉有点莫名其妙的:“既然没有人能得到你的法要,那么师父一天到晚传授个什么呢?”
    玄素禅师道:“我法实无可传者。岂不闻《金刚经》有言:如来于法实无所得。又曰:若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所以说法者,无法可说,传法者,无法可传,学法者,无法可得,这才是真正的法门啊。”
    玄素禅师的这番话语,明白易懂却又深入骨髓,完全可以作为禅宗千古确论啊。
    法钦禅师一听,不由得恍然大悟禅宗玄旨,多年来心中遗留的种种疑问,此时一下烟消云散。
    法钦禅师在鹤林寺刻苦学习了多年,鸟儿翅膀硬了,自然是要想着翱翔于长空的。于是,法钦禅师来到方丈室,给玄素禅师辞行。
    看到自己得意的弟子要出去闯荡禅宗江湖了,玄素禅师非常高兴,任何一个门派,就得要有优秀的传人四处弘法才行啊。
    玄素禅师望着法钦禅师道:“我的禅法,你已经完全领会了,现在你要远行,为师送你一句话,你要牢牢记住:乘流而行,逢径即止。”
    法钦禅师告别师父后,一路南行,来到了杭州地界。
    随后法钦禅师看见杭州的东北方向有座高大的山头,老远看着很有灵气,法钦禅师一下觉得这个山头不错。正好路上碰见一个樵夫,于是法钦禅师上前指着那座山峰问道:“请问施主,那座山头叫什么名字啊?”
    樵夫回答道:“那座山是天目山的分支,叫做径山。”
    法钦禅师一听,心里忽地一动,玄素师父说逢径即止,看来师父悬记之处就是这里了。
    于是法钦禅师背着小包袱拄着拄杖,一路往径山走去,开始了自己一个人闯荡江湖的历程。
    不过,法钦禅师从东北方向进山的时候,山中又是下雨又是下雪的,于是法钦禅师便赶紧来到了一棵大树下暂避雨雪。不过,法钦禅师到大树下站定后,发现周围有一些猎人捕鸟的罗网。
    法钦禅师也没在意,而且也不顾地上雨雪纵横,盘腿就坐了下去。既然不方便前行,那就先坐着吧。就这样,道钦禅师就在树下进入了禅定。
    等到雨雪都停止后,那些布网的猎人带着弓箭刀枪来到了此处收网。猎人们看见法钦禅师竟然一个人在雨雪中坐禅,都感到非常的惊异,更对法钦禅师的行为感到叹服,觉得法钦禅师是个真正的修行人,而且能在树下雨雪中安稳坐禅,禅定功夫那自然是很深厚的了。
    于是猎人们都满怀敬意的上前礼拜法钦禅师,法钦禅师自然也就给他们上了一堂佛学课。这些猎人还算不错,听完法钦禅师讲课后,知道生命之可贵,知道杀生之罪重,便上前去把罗网收下来,然后一把火烧了。
    不过,大家看到法钦禅师不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就连打个坐也得在风雨中进行。于是下山去联络了一些善男信女,然后在山中给法钦禅师修建了一座草屋。
    就这样,法钦禅师就在径山中这间草屋里定居了下来。
    径山中虽然有许多的猛兽猛禽,可是自从法钦禅师在山中居住下来后,这些平时异常凶猛的动物,在法钦禅师面前一个个都变得像乖宝宝一般听话。而且有两只小白兔,常常在法钦禅师坐禅时,跑来跪伏在法钦禅师的禅杖和鞋子之间。
    更为神奇的是,法钦禅师在山上还养了一只鸡,这只鸡非常奇特,它一直都吃素,从来就不去啄食地上的那些小虫子吃。而且法钦禅师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从来都不会离开法钦禅师的身边。后来法钦禅师被唐代宗李豫下诏请到京城皇宫去了,这只鸡不吃不喝的只是伸着个脖子在那儿高声鸣叫,叫了三天后,这只鸡就死去了。法钦禅师的门人看到这只鸡死了,赶紧在山上找了一个好地方把它埋了,一只鸡死后能得到如此待遇,也算是有福报的吧。
    法钦禅师不仅佛理精深,禅定功夫同样登峰造极,并且就是因为后来他的徒弟在京城显露了神通,法钦禅师才被皇帝下诏请入京城说法的。所以前来找他参学的人逐渐的多了起来,并且名声也开始渐渐地传开了。
    当地临海县县长吴贞也是一个佛学爱好者,他听闻法钦禅师的佛法后,对法钦禅师非常的敬佩,于是毫不犹豫的就把自己在径山上的别墅捐赠给了道钦禅师作为说法的场所。
    有了地方官员的支持,更有了说法的根据地,法钦禅师自然是如鱼得水,在径山大力弘扬牛头宗的禅法,而前来参学之人更是络绎不绝。终于,法钦禅师在径山站住了脚跟,使得整个禅宗江湖都晓得了自己的存在。
    但是,一件连法钦禅师都没想到的意外事件,却使法钦禅师名动朝野,最终使得唐代宗亲自下诏,把法钦禅师请到京城弘法。

    佛道之争,自从佛教传入中国后,就没有停止过,反正双方各说各有理,并且谁也不服谁。而且两边都是为了自家的发展,在找各种机会挑战对方和打击对方。
    大唐建国之初,开国皇帝李渊受到道教人士的很多帮助,且自认是道教始祖老子李耳的后裔,所以,李渊公开宣称道大佛小。自然,此时的道教那是声势喧天的。李世民、李治先后继位后,依然延续李渊道在佛先的政策。
    不过,到了武则天执政时期,作为一个当过两年三个月尼姑的皇帝,自然对于佛教更加有好感。再加上为了利用佛教来配合自己的政治,于是,武则天一改过去历代皇帝执行的道在佛先的政策,规定佛在道先。这样,佛教人士又开始受宠起来。
    李显继位,又恢复道在佛先的政策。跟着李旦继位,实行佛道齐行并集共同尊崇的政策。
    李隆基继位,又恢复道在佛先的政策,并使崇道政策发展到了极致。
    李亨继位,也继续推行李隆基的崇道政策。
    唐代宗李豫继位后,虽然也尊崇道教,但是更尊崇佛教。他不但把很多佛教的高僧请到宫中来供养,而且还拜六祖慧能大师的弟子南阳慧忠为师,后来更是破天荒的给还在世的禅师赐予法号。
    李豫的种种举动,自然就引起了道教界人士的强烈不满,于是,他们便决定挑战佛教,希望通过一场胜利来挽回失宠的局面。
    唐代宗大历三年(公元768年)九月,道教界公推的名流太清宫道士史华给朝廷上奏,希望能与佛教界名士切磋一下技艺,以此来决定佛法和道法之优劣。
    唐代宗李豫看到奏折,毫不犹豫的就批准了。这种热闹,那是一定要看的啊。不然的话,双方你说道法强我说佛法高,成天争个没完没了的。这下好了,挑战书来了,自己作为皇帝也批准了,双方都没有退路。任何一方不拿出真本事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既然皇帝都批准了,佛道双方那就开始比赛呗。
    因为竞赛是道教界人士先提出来的,那就由他们先开始表演呗。于是他们在东明观外面用异常锋利的刀架起了一个刀梯,而且刀口向上。然后史华踩在锋利的刀口上噔噔噔的就走上去了,看他的样子,这哪儿是在走刀梯啊,这完全像是在走登山的石梯子啊。
    道教界人士和他们粉丝组成的拉拉队自然是锣鼓喧天,掌声震耳,一个个都高兴异常。
    对面站着的佛教界人士和他们的信众却一个个面面相觑,更多的人耷拉着脑袋,大家都互相推诿,没有一个敢上前像史华那样登一次刀梯给大家看的。
    自然,道教在这次比赛中大获全胜,他们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回去开庆功会去了。
    不过,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因为佛教方面的参赛选手崇慧禅师此刻正在赶来比赛的路上。
    崇慧禅师,俗家姓章,杭州人。因为法钦禅师在杭州径山弘传佛法,于是还是个儿童的崇慧禅师来到了径山,拜法钦禅师为师学习佛法。崇慧禅师在法钦禅师手中接过毕业证书后,便发誓终身隐居不问世事。
    于是,崇慧禅师便来到了杭州城外的广觉寺遁迹隐居。没想到还没隐居几天,忽地有神人在梦中对崇慧禅师道:“你领悟佛法后,誓言隐居,这没错。不过现在京城里佛道争端再起,佛法为外道凌压,正等着你去解救呢。你受我佛重恩,现在是你回报的时候了。”
    对于这种梦,一般的出家人那是深信不疑的。所以崇慧禅师醒来后,立马收拾好包裹,然后一路北上来到了京城长安。
    不过,等崇慧禅师来到长安后,东明观外的比赛已经结束了。城里到处弥漫着道教人士的欢庆气息。
    崇慧禅师立马来到了鱼朝恩的府中,请求鱼朝恩给皇帝写份奏折,自己要和道教人士再次比赛。
    鱼朝恩乃是当时皇帝身边的头号宠臣,对于他的奏折,李豫毫不犹豫的就批准了,再说了,自己同样想继续看他们比赛的啊。
    既然皇帝批准了,佛道两家那就继续开始比赛呗。
    并且这次因为有人专程前来应战,所以朝廷王公大臣地方官员各界信众乃至于普通百姓,大家把比赛场地围得水泄不通,都想看热闹,更想知道佛法和道法,到底哪个更为高明。
    上一次是道教人士提议的,所以是在东明观举行的。这一次是佛教人士提议的,自然要在寺庙门口举行了。
    于是,佛教界人士给道教界下了战书后,随即在章信寺大院中同样用异常锋利的大刀架设了一座刀梯,而且比上次道教人士在东明观门口架设的刀梯高出百尺。
    刀梯架设好后,崇慧禅师脱下鞋子,光着脚噔噔噔的就从锋利的刀口上走了上去,到了刀梯的最高处,崇慧禅师又噔噔噔的从刀口上走了下来。崇慧禅师光着脚在刀梯上来去自如,就好像在平地上行走一般。
    周围的观众自然是喝彩声此起彼伏,大家一个个都冲着崇慧禅师大声呼喊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面对热情的观众,崇慧禅师不好意思冷却他们的热情,再说了,自己来的目的,本来就是要在这方面打败道教,给佛门争光的。
    于是崇慧禅师在全场观众热烈的掌声中再次登场,连续为大家表演了几个节目。
    第一个节目是在熊熊的烈火中行走;第二个节目是在沸腾的油锅里把手伸进去来回晃动;第三个节目是把铁叶当做零食吃下去;第四个节目是把铁丝放在嘴里咀嚼得喀吧直响。
    崇慧禅师的每一个节目,都获得了全场观众雷鸣般的掌声,大家的呼叫声此起彼伏,现场的气氛简直热烈到了极点。
    可是,佛教界这边高兴了,道教界那边的人一个个就非常的尴尬了。他们看到崇慧禅师接二连三的表演节目,一个个在旁边看得冷汗直冒,更是没有一个人敢下去迎战的。
    既然没人敢站出来应战,道教这帮人只好一个个用袖子遮住脸,非常难堪的快速离去了。就连先前不可一世的道士史华,也混杂在人群中悄悄离去了。
    佛教界人士在这次佛道之争中大获全胜,消息传到皇宫,李豫非常的高兴,看来,自己没有白白在佛教方面花费那么多的功夫啊。
    既然获胜了,那就应该受到嘉奖啊。于是李豫立即派出使臣巩庭玉代表自己去慰问崇慧禅师,除了赐予崇慧禅师一件紫衣外,另外还赐予崇慧禅师“护国三藏”的法号。
    不过,等到巩庭玉回来复命后,李豫觉得意犹未尽,感觉自己还是应该亲自见见这个神僧本人才是,这种人,一般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现在自己好不容易碰上了,可不要把这个机会白白浪费掉啊。
    于是,李豫立马下诏,把崇慧禅师请进了皇宫。
    李豫见到崇慧禅师非常的高兴,对于崇慧禅师那身神出鬼没的功夫更是钦佩不已。于是恭敬的问道:“大师这身本领是从哪里学来的啊,师父是谁呢?”
    崇慧禅师道:“贫僧的师父是杭州径山的法钦禅师,不过因为贫僧还没有受具足戒,所以不敢接受皇上赐予的紫衣。”说完后,崇慧禅师就把先前李豫赐予的紫衣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李豫看到崇慧禅师并不贪恋世俗的名声和财物,对崇慧禅师更加的敬佩了,于是立即请崇慧禅师开坛说法。
    不过,正当大家在等待崇慧禅师说法时,崇慧禅师一下转入坛上,然后就踪影全无了。
    可皇帝还在等着崇慧禅师说法呢,于是宫里的人赶紧四处寻找,却哪儿能找到崇慧禅师的任何踪影呢。
    李豫看到崇慧禅师就在自己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感到非常的惊奇。
    不过,徒弟不见了,师父还在啊。而且徒弟都这么厉害,那么师父就更不得了啦。
    于是,李豫立马写下诏书,派出内侍黄凤一行人来到径山迎请法钦禅师到京城说法。
    李豫除了给法钦禅师写有诏书外,还特意下令杭州市政府派人一路护送法钦禅师进京,并且法钦禅师每到一地,当地政府必须马上在寺院中准备清静的房间来供法钦禅师居住,同时不准许任何人员打着参学之类的名号前去拜谒法钦禅师,从而打扰法钦禅师的休息。另外,不论是人员还是物质,法钦禅师要什么,不论多少,都得立马照办。看来,李豫对于法钦禅师,那是尊崇有加啊。
    法钦禅师到了皇宫后,李豫对于法钦禅师异常的尊崇,特意下诏把法钦禅师用轿子抬上了大殿来见自己。一个僧人可以肩舆上殿,这种待遇,古往今来都是没有几个人能享受得到的啊。除了前面的神秀大师享受过肩舆上殿的待遇外,目前为止,法钦禅师是第二个享受这种待遇的禅宗人士。
    随后,李豫把法钦禅师安置在了章敬寺。除了供奉众多的钱财和日用品外,李豫还随时以弟子的身份来章敬寺向法钦禅师请教佛法。既然皇帝都来找法钦禅师请教佛法,那些王公大臣和善男信女那就更是趋之若鹜了,致使每天来章敬寺找法钦禅师问法的人超过千人之多。
    当时的礼部侍郎后来成为宰相的杨绾是个道学爱好者,而且历来以正直敢言行为端正而著称于世。不仅受到了朝野上下的一致好评,更是深得唐代宗李豫的信赖。这天他也跟随着一帮人来到章敬寺听法钦禅师说法。不过,法钦禅师面对这一帮充满热情前来听法之人,却只是默默的看了他们几眼,并没有说什么。这一帮人看到法钦禅师只是默默的端坐在禅床上,一个个也只好退了出来。
    杨绾也随着大伙退了出来,虽然法钦禅师并没有对大伙说什么法,但是杨绾却觉得法钦禅师非常了不起。他对着大家赞叹道:“法钦禅师实在是方外高士啊,我简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相容他了。”
    自然,杨绾后来也成为了法钦禅师的高官弟子之一。
    后来担任过宰相此时担任税地青苗钱物使的崔涣,也来到了法钦禅师的住所请教佛法。
    崔涣问道:“请问大师,你看我出家可以吗?”
    法钦禅师看了崔涣一眼道:“施主出不得家。”
    崔涣愣了愣,随即不解的道:“我既能作为将军带兵打仗,也能作为朝廷官员治理国家,为什么就出不得家呢?”
    法钦禅师平静的道:“出家乃大丈夫事,非将相之所能为。”
    法钦禅师这句话一说出口来,周围所有的人听后,一个个对法钦禅师都大为叹服。
    确实,法钦禅师这句话在中国禅宗史上,那是非常有名的。后代的很多禅师都爱用这句话来开示别人。
    后来宋真宗的妹夫李遵勖去找石门蕴聪禅师请教禅法,石门蕴聪禅师便把法钦禅师开示崔涣的这个公案讲给李遵勖听,以此来启发他,不料李遵勖听后居然彻底领悟了禅法,并且做了一首非常有名的偈颂来表达自己的悟境:“学道须是铁汉,着手心头便判。直趣无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

    虽然皇帝对法钦禅师尊崇有加,并且随时都准备特别丰盛的素斋来供奉,更是赠送了大量的财物给法钦禅师。但是法钦禅师却毫不领情。佛法,随时来问,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所有的财物,请拿走,自己一个山野僧人,用不着那些身外之物。众多的绫罗绸缎也请拿走,自己有件粗布袈裟遮体同样威仪具足。至于饭嘛,自己肯定是要吃的。
    不过,皇宫里的那些金碗银勺象牙筷子之类的奢侈品请拿走,自己只要一个陶瓷碗一双木筷就行了。而且有一两个蔬菜一碗饭就足够把肚子填饱了。至于别的东西,自己实在是承受不起啊。
    李豫看到法钦禅师如此的少欲知足,戒律严明,对法钦禅师那就更加钦佩尊重了。
    有一天李豫又来到法钦禅师居住的院子来请教佛法,法钦禅师看见李豫来了,便站起身来迎接。
    跟随多位顶尖禅师学过几天佛法的李豫立马就抓住了话题:“大师看见我来了怎么就站起来了呢?”真正的禅师无论是面对帝王将相还是普通信众,都应该如如不动才是啊。你现在看到皇帝来了,就站起来迎接,是不是有分别心了啊?
    可是,法钦禅师的禅法,在当时同样是顶尖的,对于李豫的问题,法钦禅师立马反问道:“施主为什么在行住坐卧四威仪中来看我呢?”不是我起分别心了,而恰好是你自己先入为主起分别心了啊。而且要见直下便见,又何必管我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呢?
    李豫在多位顶尖禅师的手下参问过,对于法钦禅师的机锋,他还是能明白法钦禅师的言外之意的。
    但是,后代的禅师们照样纷纷站了出来,各自发挥着自己对于这个公案的独特见解。
    大慧宗杲禅师替李豫反问道:“不向四威仪中又如何见大师呢?”体以摄用,用以显体。既没有离体之用,也没有离用之体。所谓道就在日常作为中,所以,正好可以在行住坐卧中看见你的本来面目啊。看来,大慧宗杲果然不愧是南北宋交替间的第一高手啊。
    南宋的石溪心月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法地安然不动移,振身而立亦相宜。
    勿于起坐经行外,别讨大唐天子师。

    李豫对于法钦禅师的佛理禅机非常满意,当然对于他的人品同样的满意。于是李豫回去后,马上就把自己的师父南阳慧忠国师请了来。
    李豫道:“国师啊,我想赐予法钦禅师一个法号,你看怎样啊?”
    皇帝赐予一个僧人法号,看起来就是皇帝一句话就搞定的小事,但是其实是件天大的事啊。因为在这之前,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哪位禅师在活着的时候得到过皇帝的敕号。历史上那些高僧全部都是圆寂后被皇帝赐予谥号的,即便是慧忠国师本人,也是在圆寂后被赐予谥号的。
    所以,这么大的事,李豫得把自己供养在宫中的佛家第一高手慧忠国师请来当参谋啊。
    慧忠国师听后,立马就表示了高度赞同,对于一个国家的一把手要如此破例表彰佛门中人,自己还有什么不赞成的呢,再说自己和法钦禅师都是禅宗同门呢。
    看到自己最为倚重的国师都同意了,李豫非常高兴,接着又问道:“国师啊,你看赐予法钦禅师什么法号才合适呢?”
    慧忠禅师想都没想就回答道:“国一。”
    “国一?”李豫沉思着,国之一人?国之第一人?大唐第一个在身前被敕号的人?
    李豫一拍桌子:“国一,国师取的名字果然绝妙啊,好,就叫国一。”
    随即李豫抓起书桌上的毛笔,唰唰唰的就写下了国一两个大字,然后派出使臣给法钦禅师送了过去。
    就这样,法钦禅师就成为了中国禅宗史上,第一个在生前获得皇帝敕号的僧人。纵观整个中国佛教史和中国禅宗史,那些僧人在圆寂后能获得皇帝赐予谥号的本来就不多,在活着时能获得皇帝敕号的僧人,那就更少了。
    一个僧人,能获得皇帝的敕号,在中国这个封建等级异常森严的国度,那是天大的荣誉啊。更何况法钦禅师还是在活着时享有这个尊荣。
    虽然法钦禅师在皇宫里受到了无比的尊崇,但是法钦禅师似乎有点不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他在皇宫里待了一年多时间,就去找李豫,要求回到径山去养老。
    李豫一看法钦禅师要走,肯定舍不得啊。于是对法钦禅师道:“大师啊,径山那边需要大师去度众生,可是京城里同样有众生需要你去度啊,你现在执意要回去,难到径山那边的众生要特殊点吗?”
    法钦禅师平静的道:“实无有法,以度众生。”
    法钦禅师这个话,实在是言端语端啊。《金刚经》曰:“如来于法实无所得。”又曰:“我应灭度一切众生,灭度一切众生已,而无有一众生实灭度者。”所以,既然得无所得,又有何法可以度人呢?既然无人可度,那我在哪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豫看到法钦禅师去意已决,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把这个难得的高僧留在身边了,也就只好同意法钦禅师回径山静修。
    不过,法钦禅师是自己千里迢迢从杭州请到京城来的,而且还破天荒第一次赐予活着的僧人法号,这种人物回到杭州去,要是不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那怎么能彰显出法钦禅师特别尊崇的身份呢?以后又有哪个人愿意跟自己混呢?
    所以,李豫立马下诏,命令朝廷有关部门立即在杭州径山法钦禅师以前居住说法的地方,修建一座“径山禅寺”,专门供法钦禅师居住弘法。
    皇帝下了命令,又是国家出钱,自然,径山禅寺很快就修建好了,而且修建得规模宏大且富丽堂皇。
    此时的法钦禅师,那可是意气风发,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占尽了啊。
    上有皇帝和地方大员的全力支持,中有规模宏大的传法基地,下有自己深厚的佛学功底,如此一来,法钦禅师想不火都办不到啊。
    法钦禅师在径山寺说法如云,声震大江南北,致使禅宗江湖中各门各派诸多的掌门人和他们的弟子,都来和法钦禅师互通消息,相互切磋。那些行走江湖参禅悟道之徒前来径山寺求学者,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曾经有禅客问法钦禅师道:“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这个问题自从诞生后,就成为了僧人询问以及禅师间相互勘辩的一个口头禅了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在整个禅宗史上,几乎找不到相同的答案,每个禅师的回答,都是别出心裁的。
    法钦禅师的回答,同样颇具新意。他对这个禅客道:“你这个问题问得不恰当啊。”
    这个禅客听后,有点莫名其妙的道:“不恰当?那么请问师父,我该怎么问才恰当呢?”
    法钦禅师的回答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等我死了我就跟你说。”
    人都死了,你还说个啥?你都死了,我还听个啥?这个僧人听后,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这头脑啊。
    禅的真意,那是说无可说的。如果你去问一个法师,什么是祖师西来意?他肯定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的。不过,他所告诉你的,不过是照本宣科似的解释罢了。
    《金刚经》曰:“若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所以,禅,实在是无法可说的。而如果你一旦说出来,就可能是“说似一物即不中”。所以,禅师们在面对这种问题时,通常都是王顾左右而言他。通过别的话来让你明白禅是无法言说的,更通过一些可以截断众流让你意识无法思考的话语,来让你顿悟本来面目。
    法钦禅师的“待我死后即向汝道。”和同时期马祖道一的“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其禅理实在是如出一辙啊。

    又有一个禅客来参问法钦禅师道:“请问师父,如何是道?”
    这也是个僧人口头禅了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法钦禅师的回答同样不落俗套:“山上有鲤鱼,水底有蓬尘。”
    鲤鱼不是生活在水中的吗?山上怎么会有呢?纷飞的尘埃不是只有在陆地上才有的吗?水底怎么会有纷飞的尘埃呢?
    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嘛。不过,在禅的世界里,禅的境界常常让人叹为观止:红炉上一点雪、头枕衡山脚踏北岳、陆地行船三万里、三个骆驼两条腿等等,这在世人的眼里都是不可思议的,但是在禅师的眼里,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当你能明白“山上有鲤鱼,水底有蓬尘”时,那么恭喜你,你也就明白如何是道了。

    法钦禅师在江浙一带搞得风生水起的,而且牢牢占据了江浙地区的禅宗市场,并且以牛头宗掌门人的身份称雄于江浙地区。这就引起了当时禅宗江湖上的龙头老大马祖道一的高度关注。虽然都是江湖十大派的掌门人,马祖道一作为龙头老大,照样要用各种方法来勘辩法钦禅师是不是实至名归的。
    这天,马祖道一派人给法钦禅师送了 来。看到龙头老大写信来问候,法钦禅师非常高兴,他接过来把信打开一看,这是什么信哦,上面居然一个字都没得,只有一个圆圈。
    傍边的弟子们看见了,一个个都在哪儿嘀咕道这是啥意思哦。
    弟子们虽然不明白,但是作为牛头宗掌门人的法钦禅师对此却心知肚明,这是当时禅门高手间比较少见的用圆相来表达禅机或勘辩对方的方式啊。
    于是,法钦禅师抓起桌上的毛笔,在这个圆相的中间点了一点,然后又原封不动的把信封好,让这个人给马祖道一带回去。
    这个事情在江湖上传开后,很多禅师都忍不住纷纷站出来发表自己的高见。
    法钦禅师高祖父级别的前辈南阳慧忠国师听说后,立即说道:“钦师犹被马师惑。”意思是法钦禅师中了马祖道一的圈套了啊。
    不过,唐末的保福从展禅师却追问道:“什么地方是法钦禅师被马祖道一迷惑处?又怎么样才能不被迷惑呢?”对于这两个问题,如果有谁能详知端的,估计禅门公案,也就没有哪个能迷惑你了。
    雪窦重显禅师对此却更进一步的评唱道:“马祖道一当时把这个圆相画出来的时候,已经首先自己把自己迷惑了。”起心勘辩,着意而来,是不是早该吃三十棒了啊?
    不过,宋朝最为顶尖的禅师之一大慧宗杲却不这么认为,他评唱道:“马师仲冬严寒,钦师孟夏渐热。虽然寒热不同,彼此不失时节。”

    这一天,马祖道一派遣自己的得意弟子西堂智藏到法钦禅师这里来,一来有话要问法钦禅师,二来也是让自己的弟子在江湖上多跑跑,和禅宗江湖上别的门派的老大们过过招,增加点见识和学问。
    西堂智藏比法钦禅师小二十一岁,可是如果按照辈分的话,西堂智藏可以算得上是法钦禅师的师爷辈了,不过,西堂智藏在法钦禅师面前,可不敢以师爷自居。他见到法钦禅师后,立即说道:“法钦禅师好,我的师父马祖道一让我来问你一句话:‘十二时中以何为境?’请禅师回答。”
    这个老大怎么又勘辩自己来了啊,是不是担心自己教学水平不高教不出好学生来吗?
    不过,别人既然都问上门来了,也不可能不回答啊。于是,法钦禅师道:“等你回去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西堂智藏是马祖道一手下最厉害的三大弟子之一,那可不是只晓得问话的人,他马上紧逼道:“我现在就要回去,请你马上回答。”禅宗讲究当机触发,面对问题,那是绝对不允许你冥思苦想的。西堂智藏的师弟盐官齐安禅师说过一段非常有名的禅语:“思而知,虑而解,是鬼家活计,日下孤灯,果然失照。”
    面对对方的逼拶,法钦禅师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回去给马祖道一禅师道:‘却须问取曹溪始得’。”
    十二时中以何为境,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得着千里迢迢派人来问吗?难道当年你的老师们没有教你吗?这个问题我肯定是知道的,你如果不知道的话,那么你还是回去问问你们的老师吧。
    看来,法钦禅师太极功夫修炼得非常好啊,面对问题,只需轻轻一推,就把问题回转到对方手中去了。
    不过,即便红尘洗梦如此梦语,同样要被明眼人呵斥的啊。禅,岂能让你有理路可入。就如上面那句话一样,“思而知,虑而解,是鬼家活计”啊。

    法钦禅师在径山寺弘扬牛头宗禅法,不仅和马祖道一这种当时最为顶尖的禅学宗师交往密切,而且还指导过马祖道一门下西堂智藏这种高手。禅宗江湖上另一个龙头老大石头希迁的得意弟子天皇道悟禅师,也曾经来到径山参学于法钦禅师,并且倾心于法钦禅师高深的禅法,而安心在径山跟随法钦禅师学习五年后才离去。在马祖道一和石头希迁两个禅宗江湖的龙头老大间游刃有余的丹霞天然禅师,也曾经来到径山参学于法钦禅师。即使是佛教华严宗四祖澄观大师,同样来到径山寺参学于法钦禅师,由此深受禅家思想的熏陶。
    法钦禅师在京城时不仅有杨绾、崔涣之类的高官弟子,到了杭州后,更有当时的浙江东道观察使陈少游、湖州刺史第五琦以及当时还未发达但是日后成为中书令(宰相)的裴度等人前来参学,并全部成为了法钦禅师的俗家弟子。
    如此,法钦禅师不仅和禅宗江湖的同道中人来往密切,而且更有众多高官弟子大力支持,致使径山寺成为了江浙禅学的中心,法钦禅师更是成为了江浙一带禅宗江湖的龙头老大。
    不过,虽然一天到晚前来参学的人非常的多,法钦禅师也常常和江湖中人你来我往相互切磋,但是实际上,能得到法钦禅师亲自开口说话指点的人,对比众多前来参学之人,那是非常少的。因为法钦禅师实际上是个沉默寡言之人,他常常一天到晚默然端坐,并不喜欢和人言论,即使有前来参学之人,百人里面,一般只有一两个能得到法钦禅师的亲口指教。
    更为难得的是,法钦禅师虽然上有皇帝的无比尊崇并且敕号,中有朝廷和地方各级大员的鼎力支持,下有普通信众的热烈追捧,旁有江湖同道的友情支持。致使法钦禅师的牛头宗名列江湖十大门派之一,并且使径山寺名震江湖势压江浙。但是法钦禅师本人却是异常的低调简朴。他居住的地方,只有一个普通的禅床而已。穿的衣服,也只是一件用别人不用的粗布缝补的僧衣。而且不论春秋冬夏都只穿这一件,不会像有些僧人那样,夏天要穿絺绤,冬天还要穿新丝绵。并且不论是朝廷官员还是善男信女布施给寺庙的所有钱物,哪怕是千金之多,法钦禅师都是让门人全部施舍给更需要的人们,从来都不会留下一丝一毫归自己所有的。

    唐德宗建中年间(公元780——783年)天下大乱。
    公元781年,成德节度使李宝臣之子李惟岳、魏博节度使田悦、淄青节度使李正己之子李纳、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等人起兵反唐。
    公元782年,淮西节度使兼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希烈、淄青节度使李正己之子李纳、魏博节度使田悦、幽州节度使朱滔、成德军先锋兵马使王武俊各自起兵反唐,并公然称王。
    公元783年,泾原士兵兵变,并攻陷首都长安,唐德宗逃至陕西乾县。
    面对这种形式,大唐王朝的各个地方诸侯一个个都是深挖洞广积粮,厉兵秣马准备开战。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带兵在长江边上大规模军演。浙江东西道观察使韩滉同样派出水军在长江举行军演示威。不仅如此,韩滉还在自己的地盘上到处加固城墙,开凿水井,修建军事工事。木石之类的材料不够用了,韩滉立马下令拆除很多的寺庙宫观,取下这些地方的木石等材料去修建工事。用这些地方的铜铁去铸造兵器。
    鉴于当时整个国家大环境和各地诸侯小环境的恶劣状况,当时的杭州市长王颜一看情况不妙,赶紧把法钦禅师请下了山来,在杭州城里的龙兴寺找了一个清静的院子让法钦禅师居住。杭州城毕竟还在自己的管辖下,法钦禅师住在城里面,什么事情都好办啊。
    唐德宗贞元五年,公元789年,天下稍微平静点了。唐德宗李适派出使臣拿着他亲笔书写的诏书来到了杭州龙兴寺,非常隆重的赞扬了法钦禅师一番。当然,同样隆重的,还有同时送达龙兴寺的数量庞大的各种贵重物品。皇帝亲自下诏问候,出手自然是要非常大方才能配得上皇家气派的。
    唐德宗贞元八年(公元792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一向身体很好的法钦禅师忽然感觉身体有些不适。法钦禅师知道自己离开这个红尘俗世的时间快到了,于是他把弟子们都喊了过来,告诉他们道:“我哪天要是圆寂了,你们要把我安葬在寺院南边的空闲地带,既不要整什么墓碑墓塔之类的,也不要到处栽种树木,以免妨碍僧众们的菜地。”看来,法钦禅师始终是一副慈悲心肠啊,任何时候心里都是想着别人的。
    到了二十八日,法钦禅师命令全寺僧人举办六斋,以使僧众们能持斋修福。有些弟子不明所以,看到天色已晚,于是对法钦禅师道:“师父啊,现在天色已晚,恐怕办不了六斋,是不是等到明天再办?”
    法钦禅师道:“要是明天再办的话,那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这些弟子有点不明白,不过既然师父交代了,那就赶紧置办呗。
    在一帮弟子的努力下,斋饭终于准备妥当了,而且做得异常丰盛。
    在大家吃斋说法之际,法钦禅师神态自若,不过却频频的和僧众说些道别的话,搞得很多人都有点莫名其妙的。
    吃完斋饭后,法钦禅师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在禅床上跏趺而坐,到了半夜时分,法钦禅师就端坐着圆寂了,享年七十九岁。
    法钦禅师那可是破天荒第一个活着时获得皇帝赐予法号的僧人啊。现在他在龙兴寺圆寂了,这可是件大事呢。杭州市长王颜得知消息后,立马给皇帝写了报告,然后用六百里特快专递送了上去。
    唐德宗收到报告后,对于法钦禅师的圆寂,唏嘘不已。以法钦禅师元慈默照,负荷众生,所以敕与法钦禅师谥号“大觉禅师”。
    不过,法钦禅师圆寂后,并没有按照佛家的传统实施火化。他的嗣法弟子实相禅师常觉禅师等人在第二年的二月八日,把法钦禅师全身用两个大瓮合扣密封,安葬于龙兴寺的空闲之地。而且,为了纪念法钦禅师,地方政府和寺庙僧众,还是为法钦禅师修建了墓塔的。
    法钦禅师圆寂后,作为地主的杭州市长王颜第一个为法钦禅师撰写了碑文,不过这个碑文现在已经失传了。
    当时的刑部比部郎中崔元翰也在法钦禅师圆寂的第二年,为法钦禅师撰写了《大觉禅师国一影堂碑》,可惜这个碑文同样在历史的长河中失传了。
    法钦禅师圆寂两年后,当时的明州长史后来担任宰相的李吉甫,也撰写了《杭州径山寺大觉禅师碑铭并序》,还好,这篇碑铭在纷乱的时空中得以完整的保存下来,让今天的我们可以比较详细的了解法钦禅师的一些往事。
    法钦禅师圆寂三十余年后,当时的湖州刺史崔玄亮也为法钦禅师撰写了碑文。这个碑文,现在同样看不到任何的踪影了。
    后来,曾做过侍御史的丹丘也在法钦禅师圆寂六十三年后,为法钦禅师撰写了碑文,可惜这篇碑文我们同样见不到了。
    法钦禅师圆寂后数十年间,前后竟然有五位地方大员和名人为其撰写碑文,这在中国禅宗史上,那是绝无仅有的。由此也可看出法钦禅师在当时的影响力是非常巨大的,江浙地带的牛头宗之声势也是非常浩大的。
    不过,所谓世事无常,法钦禅师居住多年的杭州龙兴寺,我们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任何的踪影了。
    而法钦禅师创建的径山禅寺,也仅仅风光了五十二年。
    唐武宗李炎当上皇帝后,非常崇信道教,他把道士赵归真等人请入皇宫,并且亲受法箓,成为了赵归真的弟子。
    当时佛教不仅有数目庞大的寺产,更有数量众多不作而食的僧尼,这本来就引起了唐武宗的极大不满,赵归真等人又趁机在李炎面前说了佛教的不少坏话,鼓动李炎灭佛。
    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灭佛运动就在唐武宗李炎的强力指挥下,在全国轰轰烈烈的展开了,这就是史称的“会昌灭佛”运动。
    唐武宗会昌四年,公元844年,唐武宗下令,除了极少数寺庙外,天下其余所有的寺庙、佛堂、斋堂等通通拆除。
    自然,法钦禅师的径山禅寺,也在这场由唐武宗发起的灭佛运动中,被拆除得面目全非了。
    不过,数十年后,径山寺又被重新修建。从此香火不断,屡有兴盛。到了南宋期间,在当时最为顶尖的禅宗祖师大慧宗杲的主持下,径山寺的兴盛更是达到了历史的最高峰,并且傲视天下丛林。南宋嘉定年间,朝廷评定天下禅林“五山十刹”,径山寺名列榜首。这,既是径山寺的最高荣誉,也是天下任何一个寺院都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
    法钦禅师所在的径山寺在历史的长河中,前前后后兴废很多次,让人唏嘘不已。即使是法钦禅师本人,在圆寂后同样不得安宁。
    唐昭宗天复二年,公元902年,长期占据两浙十三州的钱镠被册封为越王。同年,钱镠的手下武勇都右指挥使徐绾和左指挥使徐再思两人,趁钱镠外出巡视之机,起兵叛乱,进攻杭州城。钱镠随即派兵平叛。
    徐再思的叛兵在攻打杭州之际,曾经来到径山寺,当然,他们到寺庙来,可不是烧香拜佛的。相反,他们是来掘墓的。
    他们认为径山寺是由朝廷下旨修建的,而且法钦禅师曾经受到过唐代宗和唐德宗多次异常丰厚的赏赐,那么法钦禅师的墓塔中肯定埋藏有很多的钱财宝贝。
    于是,他们疯狂的掘开了法钦禅师的墓塔,可是结果让他们大失所望,墓中除了两口大瓮上下合拢扣盖在一起外,并没有任何宝贝钱物。
    至于这两口合盖的大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装有法钦禅师肉身的工具。
    可是,这些叛兵并不死心,既然墓都挖开了,哪有空手而回的道理,怎么说也得找点宝贝回去啊。也许,这个瓮里面藏有宝物也说不准呢。
    于是,他们上前取下扣着的瓮,一个个探出头去一看究竟。不过,看到的结果,让他们大吃一惊。只见法钦禅师还是好好的端坐在瓮中,而且本应是光头的头部,现在居然神奇的长满了头发,而且头发还很长,都快把面部遮完了。
    一个死人还能长这么长的头发,这伙兵士一个个吓得不轻。他们赶紧把取下的瓮扣盖上去,然后作揖而去。
    不过,法钦禅师的真身虽然避开了这一劫,但是,在风云翻覆的历史长河中,法钦禅师的真身,终究在战乱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法钦禅师在生前教出了以鸟窠道林为首的一帮优秀学生,使得牛头宗又在自己的手中延续了两代传人。
    第六节 耽源应真

    南阳慧忠禅师是六祖慧能门下最为杰出的弟子之一,而且又身为唐肃宗和唐代宗两朝的国师,身前可谓风光无限弟子众多。可是,在禅宗的典籍中,他的弟子只有耽源应真禅师一人有语录机缘传了下来。
    可即使是耽源应真,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对于他的了解依然不多,他的很多相关资料,特别是个人履历,我们现在已经查无可查了。
    耽源应真禅师虽然个人履历很多人都不知道,可是他在南阳慧忠和马祖道一那里学习过,所以,他的一些求学经历以及和别的同学相互间勘辩的故事,却被相关档案记录了下来,致使现在的我们还能知道这位南阳慧忠禅师最为得意的嗣法弟子的一些个人情况。

    应真禅师早年曾在当时禅宗江湖的龙头老大马祖道一手中混过一段时间的江湖,后来,他闯荡到了京城,不知怎么的就和当时的国师南阳慧忠禅师搭上了线,并且成为了慧忠禅师的侍者。
    有一天,应真禅师提着一个篮子回到了方丈室。慧忠禅师看见应真禅师提了一个篮子进来,于是问道:“应真啊,篮子里装的是啥啊?”
    应真禅师回答道:“师父,是青梅。”
    慧忠禅师道:“你拿来干什么啊?”
    应真禅师道:“我拿去供养佛。”
    对于一个高明的禅师而言,他是不会放过任何启发学生的机会的。
    于是慧忠禅师紧跟着问道:“青梅是青的,怎么可以拿去供养佛呢?”
    应真禅师道:“管他青的红的,只是表达我供养之心罢了。”
    这个回答看起来天衣无缝,可是慧忠禅师乃是当时禅宗江湖中最为顶尖的高手之一,天衣无缝,在他的眼里照样有“缝”。所以慧忠禅师又跟着道:“佛不受供养的啊。”
    既然佛不受供养,那你还供养个啥呢?
    应真禅师一听,愣了愣道:“我只有这个见解,师父又有什么高见啊?”
    慧忠禅师道:“我不供养佛。”
    应真禅师一听,瞪大了眼睛道:“师父怎么不供养佛啊?”这个天下,还有哪个出家的僧人不供养佛的呢?
    慧忠禅师笑着道:“我没有果子,你让我拿什么去供养呢?”
    看来,慧忠禅师一直在启示应真禅师,可惜应真禅师始终在用世俗的观念来应对慧忠的禅机,真是可惜了慧忠禅师的一番口水啊。不过,要怎样应对,才能不枉费慧忠禅师的一番心血呢?
    若是红尘洗梦,当慧忠禅师说没有果子的时候,立即把手中装有青梅的篮子塞在慧忠禅师的手中,然后转身走出方丈室。

    应真禅师就是这样在慧忠禅师的谆谆教导下,最终成为了南阳慧忠禅师手下最优秀的毕业生。
    此时的应真禅师,可谓意气风发。既在当时整个禅宗江湖的龙头老大马祖道一那里学习过,更在当时整个禅林辈分最高资格最老并且禅宗功夫同样登峰造极的南阳慧忠禅师那里拿到了毕业证书。而且,当应真禅师拿到毕业证书的那刻起,他就从马祖道一的学生,变成了马祖道一的师弟,因为马祖道一的师父南岳怀让和南阳慧忠是同门师兄弟。
    应真禅师拿到毕业证后,便离开了慧忠禅师,随即他便来到了江西拜访马祖道一。
    此时的应真禅师,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刚进禅门的学徒工了。他见到马祖道一后,立即在马祖面前走了一个圆相,然后在圆相中心作礼参拜马祖道一。
    马祖道一是掀起走江湖浪潮的两个龙头老大之一,对于这些禅客们行走江湖的惯用伎俩,马祖道一实在是见得太多了。
    于是,马祖道一问道:“你这个样子想作佛吗?”
    禅家所谓佛之一字吾不喜闻,所以应真禅师毫不犹豫的道:“我不玩这些捏目生花的把式。”看来,应真禅师实在是深得禅家三昧啊。
    对于应真禅师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马祖道一平静的道:“我不如你啊。”
    马祖道一真的不知道起心作佛是虚妄不实的吗?马祖道一真的不如应真禅师吗?
    须知,马祖这句话,既是杀人刀,更是活人剑。杀人刀者,禅宗所谓说似一物即不中,你明白无误的表达出来了,在明眼宗师面前,自然是要被呵斥的。活人剑者,如果你能立马醒悟,知道自己说得太直白了,知道马祖话中乃是泥中有刺,回过头来,方能使自己更上层楼。
    所以,后来北宋的雪窦重显禅师评唱道:“然猛虎不食其子,怎奈来言不丰。诸人要识耽源么,只是个藏身露影汉。”
    明末清初的牧云通门禅师也评唱道:“耽源作个圆相,佛固不欲作,怎奈早已捏目。马祖道吾不如汝,大似信其言而不观其行。虽然,马驹踏杀天下人,莫道不食其子。”
    如此,要替应真禅师下得怎样一句转语,才能避免被诸位禅师指三道四呢?
    红尘洗梦不揣冒昧,试着献上自己的下语供大家批评。
    当马祖道一道说“我不如你”的时候,立即回答道:“应真罪过。”随即转身而去。

    应真禅师从马祖方丈室出来,然后在山中散步经行,忽然看见马祖门下的头号弟子百丈怀海禅师在山道上拉着车行走。百丈怀海可是个强调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大禅师,所以,对于任何工作,他都要身体力行的。
    应真禅师迎了上去,问道:“车在这里,牛在什么处?”
    这是一个双关语啊,表面的意思是,你拉车干嘛不用牛来拉呢,那样多省力啊。而且既然牛车都在这里了,拉车的牛到哪儿去了呢?更深点的意思,就是到底是牛拉车还是你拉车,你是牛吗?最后的意思,就是车只是工具而已,“牛”才是最终出力的本体啊,也就是说“用”在这里,那个“体”在何处呢?
    百丈怀海作为马祖道一后,唯一可以比肩马祖的大禅师,自然明白对方的机关。
    于是,百丈怀海停下脚步,用手斫额。以此来表达体用一体、机用一如之意。
    应真禅师一看,也立即用手拭目,表达了对百丈怀海禅师的高度认可。

    马祖道一的优秀学生麻谷宝彻禅师看到应真禅师来了,也立马跑了过来,同行之间互相切磋一下,那是免不了的。
    麻谷宝彻问道:“十二面观音难道不是圣人吗?”
    应真禅师道:“十二面观音是圣人啊。”
    话音刚落,麻谷宝彻上前就是一巴掌。
    看来,麻谷宝彻是想用激烈的手段打掉应真禅师的凡圣之念啊。
    虽然挨了一巴掌,但是应真禅师却平静的道:“看来你还没有到我所领悟的境界啊。”
    十二面观音是圣人吗?没错,十二面观音确确实实是货真价实的圣人啊。

    离开江西后,应真禅师来到了吉州(今江西吉安市)耽源山,在这里,应真禅师在山上创建了一座寺院宝安寺,从此后,应真禅师便长期在宝安寺弘扬禅法,直至圆寂。
    每年的十二月九日,是南阳慧忠禅师去世的忌日。作为慧忠禅师最为得意的嗣法弟子,应真禅师自然会在这天设斋祭悼慧忠禅师的。
    在应真禅师的安排下,斋饭香案之类的都准备好了。旁边有僧人暗暗寻思道,应真禅师作为一个颇有知名度的禅师,怎么也玩这些东西啊。于是他上前问道:“师父准备了这么丰盛的斋饭,请问慧忠国师还来享用吗?”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非常具有杀伤力,因为你不论回答来还是不来,都不正确,都会被反驳的。你要是回答不来,既然不来,你劳民伤财的准备这么多斋饭干嘛呢?你要是回答说来,那么慧忠国师人在哪儿呢?谁又能看见呢?你能不能给大家指出来看看呢?
    这种相同类型的问题,在众多的禅宗典籍中有非常多的记载,可以这样说,在往后的禅师们设斋祭拜自己的师父时,几乎都会有弟子站出来问这个问题,当然,不同的禅师,其回答也是大不一样的。
    自然,对于在慧忠禅师和马祖道一手下深造过的应真禅师来讲,这个问题同样难不倒他。
    应真禅师道:“有没有斋饭,岂是慧忠师父关心的?有没有人来祭拜,又岂是慧忠师父在意的?”
    僧人不解的道:“既然这样,那你设斋干嘛啊?”
    应真禅师平静的道:“不断世谛而已。”

    当然,应真禅师在中国禅宗史上最大的贡献,也是在禅史上最为后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就是他在早期培养了沩仰宗的祖师之一仰山慧寂禅师。
    这天,应真禅师正在方丈室里端坐着,门外来了一个背着小包裹的小沙弥,一看这个小沙弥就是经过长途跋涉而来的。
    小沙弥进来后,放下包裹,然后礼拜应真禅师。
    应真禅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从哪里来的呢?”
    小沙弥恭敬的道:“我叫慧寂,从南方来的。”
    应真禅师一听,不由得多看了慧寂两眼,因为他忽地想起师父慧忠禅师曾经对他讲过的话来。慧忠师父当时说道:“应真啊,我圆寂后三十年,有一个南方来的沙弥会把我的圆相发扬光大,希望你能把我传授与你的圆相好好的传给他,圆相到了他的手中,一定会大放异彩的,你千万不要使圆相这门禅宗绝技断绝了啊。”
    不过,慧忠师父圆寂都过去五十几年了,自己才第一次碰上有南方来的小沙弥啊。看来,师父悬记的小沙弥,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了。
    忽地,应真禅师发现慧寂左手缺了小指和无名指,于是问道:“慧寂啊,你的手怎么了?”
    慧寂回答道:“我离家准备出家为僧之时,自己断手二指,以此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原来如此,看来这个小沙弥出家意志异常坚定,更知能知恩图报,其意念和行为实在是非常人可比啊。自然,应真禅师毫不犹豫的就收下了慧寂禅师。
    慧寂禅师在来到耽源山之前,曾经到过百丈怀海高徒石霜性空禅师那里参学。
    有一天,有个僧人问性空禅师道:“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对于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性空禅师的回答可谓别具一格:“如人在千尺井中,不凭借任何绳索工具而能够把这人弄出来,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这个僧人看来也是参过一些禅师,有点东西在身上,他马上道:“最近湖南的畅和尚开堂说法,也跟大家东说西说的。”
    不过,作为百丈怀海手下的高手,性空禅师对于这个僧人的回答极不满意,他马上回过头来对着侍候在身边的慧寂禅师道:“慧寂,马上把这个死人拽出去。”
    这个僧人不能领悟性空禅师的禅机,可是小小的慧寂同样不能领悟性空禅师的禅机啊,此时的他,还不是后来叱咤江湖打遍天下罕逢敌手的沩仰宗祖师仰山慧寂。
    现在碰上了慧忠国师的得意弟子,慧寂禅师忍不住又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他问应真禅师道:“请问应真师父,要如何才能使这个井里的人出来啊?”
    应真禅师乃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其中的禅机,他马上呵斥道:“你这个笨蛋,哪个在井中呢?”
    慧寂禅师一听,不由得顿有所悟。
    不过,慧寂禅师虽有所悟,但是最后的那层纸还没有捅破,以至于对这个问题始终念念不忘。所以当他离开耽源山来到湖南沩山参学于灵祐禅师时,他又提出了这个问题来问灵祐禅师。
    灵祐禅师那可是中国禅宗五家七宗中最先开宗立派的沩仰宗祖师,这种问题,自然是难不住他的。
    慧寂禅师问道:“师父,请问怎样才能使井中之人出来?”
    灵祐禅师马上对着慧寂喊道:“慧寂。”
    慧寂禅师赶紧应道:“在。”
    灵祐禅师道:“出来了。”
    慧寂禅师听后,不由得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这个问题的禅意了。但是,如果没有前面应真禅师的点拨,他也不会彻底领悟这个禅机。所以,慧寂禅师后来自己来到江西仰山当上主持开山授徒时,他常常跟自己的门人讲起上述故事,并且说道:“我在应真禅师处得名,在灵祐禅师处得地。”
    不过,慧寂禅师在应真禅师那里收获的最大成果,乃是历代祖师相传的九十七个圆相,这才是后来慧寂禅师纵横江湖叱咤风云的独门绝技。
    慧寂禅师在应真禅师那里学习了一段时间,应真禅师觉得慧寂禅师确实是个有坚定出家信念,而且悟性极高的难得人才。再加上又有慧忠师父的悬记,所以应真禅师决定把慧忠师父传给他的独门绝技——九十七个圆相,正式的传授给慧寂禅师。这个独门绝技,应真禅师别说传给哪个人,平时就是显露一下都是非常罕见的事。
    于是,应真禅师把慧寂禅师喊了过来,然后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来对慧寂道:“慧寂啊,我的师父南阳慧忠国师有九十七个圆相的独门绝技,这是前面的六代祖师递相传下来的。慧忠师父传给了我,并且说以后有个南方来的沙弥会把这九十七个圆相发扬光大,所以我现在把这九十七个圆相传给你,希望你能好好学习运用,并且要递相传承下去,不要让它在你手上断绝了。”
    说完后,应真禅师就把这本记载有九十七个圆相的小册子递给了慧寂禅师。
    慧寂禅师跪拜着接过了小册子,然后回自己房间去了。
    到了房间,慧寂禅师把这个小册子翻开看了一遍,马上就把这九十七个圆相记住了,而且这九十七个圆相所含的禅机及其运用方法也都明白了。看来,慧寂禅师的悟性那是非常高的啊。
    既然内容都清楚明白了,这个小册子也就没必要存在了。慧寂禅师随即一把火便把这个小册子烧得干干净净的。
    过了一段时间,应真禅师对慧寂禅师道:“慧寂啊,我上次给你的记载有九十七个圆相的小册子,你一定要秘密的保存好,不要轻易示人啊。”
    慧寂禅师道:“师父啊,那个小册子我拿回去看了一遍后,就一把火把它烧掉了。”
    “什么?”应真禅师一听,立即瞪大了眼睛:“这个圆相法门,那是我的独门绝技啊,当今禅宗江湖除了我之外,别的门派根本无人会得,而且其秘密也只有慧忠师父和历代祖师、诸大圣人才能洞悉,你怎么可以一把火把它烧了呢?”
    慧寂禅师道:“那个小册子,我翻看一遍,就知道它的意义了。我只要在往后晓得怎么运用它就行了,用不着执着那个小册子。”
    应真禅师道:“话虽如此,对于你来讲,这没什么,可是对于后人来讲,只怕他们会说你口说无凭,不能生起信心啊。”
    慧寂禅师道:“既然这样,我马上回去照原稿重新默写一本出来就是了,而且我也会把它好好保存下去的。”
    应真禅师笑着道:“这还差不多。”
    第二天,应真禅师来到法堂给大家上课。
    慧寂禅师看见应真禅师在主位上坐好了,便立马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你不是担心我不能把你的独门绝技发扬光大吗,那我就用这个独门绝技和你交流一下,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领悟了圆相的奥秘。
    慧寂禅师面对应真禅师,用手画了一个○相,然后用双手托承着献给应真禅师,随后便叉着手站立在那儿。
    应真禅师一看,立即以两手相交作拳示之。这本来就是他的独门绝技,这些招数,应真禅师自然是信手拈来就用啊。
    看到师父接招了,慧寂禅师立即往前走了三步,然后对着应真禅师作出了女子拜见他人的动作。
    应真禅师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这个沙弥果真领悟了圆相的奥秘了啊。
    慧寂禅师看到应真禅师点头印可了,于是立马礼拜师父。既表示感谢师父的培养,也证明自己领悟了师父所教的东西。
    有一天,慧寂禅师正在溪边洗僧衣,应真禅师过来道:“正在这个时候怎么样呢?”
    慧寂禅师马上回答道:“正在这个时候你又向什么地方见呢?”
    应真禅师见慧寂禅师回答的滴水不漏,心里非常高兴,他知道这个小沙弥已经把自己的东西学得差不多了,自己恐怕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他了。
    于是,慧寂禅师带着应真禅师所教的独门绝技,又来到了沩山参拜灵祐禅师,进而叱咤江湖纵横天下,成为了威震丛林的沩仰宗祖师之一。
    如果说慧寂禅师称霸江湖有十成功力的话,我们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灵祐禅师给了他六成,应真禅师给了他三成,还有一成来自于慧寂禅师参学过的别的那些老师。
    第七节 遂州克幽

    禅宗净众派的龙头老大无相禅师除了有无住禅师这个得意弟子以外,他还有另一个著名弟子克幽禅师在遂州(今四川遂宁市)弘法,且颇有声势。
    不过,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现在已经不知道克幽禅师真正的法名了,因为“克幽禅师”的法号,来自于唐代宗的赐名,而并不是他真正的本来法号。
    克幽禅师生于公元728年,俗家姓李,祖籍陇西(今甘肃陇西县),因为他的父亲到四川担任官职,所以,他们一家人便迁到了遂州长江县(今遂宁市大英县)定居。
    因为父亲在政府部门任职,所以克幽禅师从小就被父亲言传身教,对于儒家学说,那是孜孜不倦的学习探究。克幽禅师那个时候的理想,就是长大后去考取功名,像父亲一样在政府部门混个一官半职。
    不过,有一天克幽禅师突然生病了,而且病得非常严重。克幽禅师躺在床上,那是异常的难受啊。就在恍恍惚惚之间,克幽禅师忽地看到自己的周围燃起了异常猛烈的大火,而且大火一点点的往自己的身上燃烧过来,克幽禅师不由得惊恐万分。一番挣扎后,克幽禅师终于回过神来,刚才的猛火原来是自己的幻觉所致。
    不过,这一把猛火也把克幽禅师彻底烧醒了。猛火是虚幻不实的,哪么自己的这个身躯,同样也是虚幻不实的啊。而且自己的身躯被猛火烧得一干二净后,那个真正的自己最终还在吗?如果在的话,哪么自己又会在哪儿呢?
    这些问题,自然是在儒家经典中找不到答案的。这些问题,只有在佛经中只有在寺庙里才能找到最终的答案啊。所以,克幽禅师便立即发愿,自己病好后,一定出家为僧,学习佛法。
    经过较长时间的调理,克幽禅师的病终于好了。自然,克幽禅师要兑现自己的诺言,准备出家为僧学习佛法去了。
    而在当时的四川禅宗江湖,声势最为显赫,市场份额最大的,当属无相禅师的净众派。
    于是,时年二十五岁的克幽禅师立马收拾好行李,来到了成都净众寺,找到了四川禅宗江湖的龙头老大无相禅师,表达了自己愿意终身追随无相禅师闯荡江湖的愿望。
    无相禅师和克幽禅师两人在方丈室里喝茶聊天,一番交流后,无相禅师觉得克幽禅师人品端正,出家意愿异常坚定,并且学识渊博,不由得对克幽禅师刮目相看。要知道那个时候读书人是比较少的,不像现在遍地都是大学生。
    自然,无相禅师立马就收下了克幽禅师,并且对他悉心指导,把自己肚里的禅法一股脑的全部传授给了克幽禅师。
    克幽禅师本来就是个好学之人,而且理解能力又非常出众,所以没用多久,就完全领悟了无相禅法的心要。
    看到有人能继承自己的禅法,无相禅师不由得非常的高兴,他对克幽禅师道:“你就如同香象过河一般啊,我的禅法你已经完全领会了。我们净众宗这派的发展传承,以后就全靠你了啊。”
    智诜禅师传下来的“南诜”派系,不论是处寂禅师,还是无相禅师,或是无住禅师,他们都是非常注重悟后保任功夫的,都是十分热衷于苦行坐禅的。
    所以,无相禅师看到克幽禅师已经领悟了自己的禅法,于是便安排克幽禅师到四川彭州白鹿山去修行禅定。
    克幽禅师遵从师命,来到了白鹿山上,找了一个僻静之处,自己搭建了一个茅屋,然后就在那儿隔绝世缘修习禅定。有名师的指导,有静幽的环境,克幽禅师的禅定功夫自然突飞猛进。
    克幽禅师虽然拥有禅宗正宗的毕业证书,而且禅定功夫精湛,可是为了精益求精,他又来到了河南南阳淅川县白崖山党子谷,找到了他的师叔祖慧忠禅师学习深造。
    慧忠禅师作为慧能大师的亲传弟子,不论是对于马祖一系、神会一系,还是处寂一系的传人,只要有机会,他都是非常热心的对他们指点和提携的。所以,对于找上门来的克幽禅师,慧忠禅师同样倾心指教。自然,克幽禅师在当时最为顶尖的禅宗大师之一慧忠禅师的指导下,禅学修为又大大地前进了一步。
    克幽禅师学识渊博,禅功精湛,而且又受到过无相禅师和慧忠禅师的亲自指导,自然知名度那就与日逐增了。就连深宫中的唐肃宗也听闻了克幽禅师的大名。于是,晚年的唐肃宗马上派出使臣,把克幽禅师迎请到了皇城中居住说法。
    唐代宗继位后,对克幽禅师依然尊崇有加。广德二年,公元764年,唐代宗把克幽禅师请到了禁宫之中,为自己以及众多的皇室成员说法。克幽禅师于是来到了禁宫,为唐代宗宣讲了《仁王般若经》。
    不过,在京城待了三四年的克幽禅师,终究觉得京师这种繁华之地不适合自己,于是便向唐代宗写了份辞职报告,请求回到彭州白鹿山继续清修。
    唐代宗看到克幽禅师去意已决,也只好在他的辞职报告上签了字。不过,当克幽禅师离开京城的时候,唐代宗竟然亲自带领着满朝的王公大臣把克幽禅师送到了京城的光顺门,算是给足了克幽禅师面子。不过,这也反过来证明克幽禅师在京城弘法,是受到了朝廷的高度支持和赞扬的。
    克幽禅师回到了长期修行过的白鹿山,不过,他在山中也没清净几年。唐大历二年,公元768年,当时的东川节度使杜济,把克幽禅师迎请到了遂州石佛寺(今遂宁市光德寺)担任主持。
    克幽禅师来到石佛寺后,广开禅法,致使学徒云集,石佛寺一时间名震江湖。
    这天,克幽禅师来到教室里,给同学们讲道:“你们都是参禅悟道之士,千万不要跟那些凡夫俗子学习啊,因为他们不学正法,追名逐利深陷泥潭而不自知。他们成天追逐着那些外在的事物,每天杂念丛生欲望不断而无有穷尽,如此流浪生死,实在是可叹啊。我们佛门弟子,都需具备福智二门,行住坐卧,皆不离此心,如此则能六识清静,妙周三界。所以经中言道:‘所见色与欲等,所闻声与响等,但心不生,则诸法空寂。’”
    从克幽禅师的上课内容来看,他所弘扬的,还是比较正统的佛教教义,和同时期风靡天下的石头宗和洪州宗的南宗顿教学说,还是有相当的区别的。
    唐代宗大历七年,公元772年,克幽禅师在寺院中坐禅,忽然自己的周围出现了很大的一圈圆光,而克幽禅师就端坐在圆光中,显得异常的端庄和神异。不但如此,周围所有的花卉,竟然全部神奇的变成了莲萼。
    寺院里的僧人也好,前来烧香拜佛的信众也好,一个个看见后,都是惊异得不得了,都觉得克幽禅师简直就是菩萨下凡啊。
    克幽禅师在禅定中出现这种瑞相,消息传开后,自然受到了僧人以及广大善男信女的狂热追捧,前来石佛寺参学之士和烧香拜佛之人,那就更是络绎不绝了。
    不仅如此,当时的皇叔李朴、遂州刺史鲜于叔明等人因为敬仰克幽禅师的禅法,也常常来到石佛寺向克幽禅师请教佛法。如此一来,克幽禅师在川东地区就稳稳地坐上了禅宗江湖的头把交椅。
    自大唐开国以来,皇帝们一会儿把佛教排在第一,一会儿又把道教排在第一,一会儿又两教并尊。皇帝尚且如此,佛道两家自然是互相争宠,斗争不断,并且谁也不服谁。
    而唐代宗继位以来,虽说也信奉道教,不过在佛道两家中,又有点偏重于佛家,这就更引起了道教人士的强烈不满,所以他们便频频向佛教发起各种各样的挑战。
    这不,京城里道教界的知名人士史华,又向佛教界发起了挑战。这个史华道士,曾经在唐代宗大历三年(公元768年)九月,和法钦禅师的徒弟崇慧禅师在京城里互相斗法,各自在公开场合展示着自己的修行功夫,不过,这场争斗最终以史华失败告终。
    但是史华并没有吸取教训,他回去后想到,自己在修行功夫方面输给了佛教界人士,哪么也许在耍嘴皮子功夫方面,可以胜过对方。所以,史华又在京城里上蹿下跳起来,要和佛教界人士耍耍嘴皮子功夫,看看到底是佛理深奥,还是道理玄妙。
    唐代宗李豫知道消息后,不由得非常的高兴,因为这下又有好戏看了啊,看这些东西,可比看那些奏章舒心多了啊。
    所以,唐大历九年,公元774年,唐代宗下诏,邀请克幽禅师马上到京城来,和史华道士耍耍嘴皮子功夫,看看到底是佛理高明,还是道理奇妙。
    唐代宗亲自派人来邀请,克幽禅师自然马不停蹄的就来到了京城。然后在朝廷的安排下,克幽禅师和史华两个人坐在一起,双方唇枪舌剑鏖战多时,最终史华理屈词穷,满脸羞愧的告辞而去。玩真实的修行功夫斗不过崇慧禅师,耍嘴子功夫赢不了克幽禅师,史华实在是羞愧难当啊。不过,技不如人,不服不行啊。
    唐代宗看到克幽禅师取得了胜利,非常的高兴,看来自己没有看错人啊,看来自己倾向于佛教,是英明之举啊。自然,克幽禅师受到了唐代宗特别的尊崇。
    所以,当克幽禅师回川时,唐代宗对克幽禅师那是给予了丰厚的奖品的。
    克幽禅师从京城载誉而归,在四川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对于这种学识渊博的高僧,对于这种当朝天子眼里的红人,从地方政府到普通信众,有谁不喜欢呢?所以,此时的石佛寺,前来参禅悟道烧香拜佛的各界人士,又比以前更多了啊。
    克幽禅师虽然回到四川弘法去了,可是唐代宗对克幽禅师始终念念不忘。他于大历十三年(公元778年)六月,除了给克幽禅师送来了一件紫衣,还把石佛寺名字改成了“禅林寺”,更赐予克幽禅师“克幽禅师”的法号。所以,“克幽禅师”并不是克幽禅师的本来法号,而是来自于唐代宗的赐名。
    过了两年,唐德宗继位,他对于克幽禅师同样尊崇有加,特意下诏,又把克幽禅师的寺院改成了“善济院”。皇帝能给一个寺院赐名,那是对这个寺院和寺院主持天大的恩宠啊。
    没过两年,遂州大旱,寺院及其周围所有的井水和泉水都彻底干涸了。没有水喝,所有的人都开始惊慌起来。
    不过,还是有一个人没有慌乱,而且还非常淡定的,他就是克幽禅师。
    克幽禅师拿着柱杖,来到了寺庙的院子里,然后往四周打量了一番,然后盯着寺院西北方的山上看了一会儿,随即就拄着柱杖往那个地方走去,自然,一大帮弟子立马就跟着克幽禅师一起来了。
    克幽禅师来到这儿后,瞧准地方,然后把自己手中的柱杖重重的戳了下去,这一下,竟然有奇迹发生了,只见柱杖戳下去的地方,崖石居然裂开了,随后泉水就从裂缝里涌了出来。跟随在克幽禅师后面的那些人不由得大喜过望,随即一个个高声欢呼了起来。
    有饮用的水源了,整个寺庙和周围地区自然又安稳了下来。
    唐德宗贞元三年(公元787年)五月,克幽禅师在一次集会中,忽然毫无征兆的对大家说道:“我在这个红尘俗世的缘分已经到头了,不久后我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了。”
    大家一听,不由得感到莫名其妙的,因为克幽禅师才六十岁,而且身体一直好好的啊。
    不过,既然师父都这样说了,那肯定不会欺骗大家的。这种事情,谁敢张起嘴巴乱说的啊。
    当时的遂州刺史韦成武听到这个消息后,赶紧带了一帮政府工作人员来到了石佛寺拜见克幽禅师。克幽禅师在当时已经成为了遂州地区佛教界的头号老大,而且还受到了唐肃宗、唐代宗和唐德宗三朝的尊崇,并且还拥有皇帝的敕号。这种人随便有个什么情况,地方政府自然会是高度关注的。
    韦成武见到了克幽禅师,立即恳请克幽禅师不要“离开”这儿,应该久住世间,以便能更好的济度世人。
    克幽禅师笑着道:“我从来就没有离去啊,只是我和你们的缘分尽了而已。”看来,克幽禅师还是深谙佛家不来不往不生不灭真意的。
    到了九月十一日,克幽禅师把大伙儿都召集到了大殿中,然后告诉大家道:“我离开这个尘世的时间到了,你们各自珍重。”说完后,克幽禅师就在座位上圆寂了,享年六十岁。
    遂州刺史韦成武得知克幽禅师圆寂后,立即命令克幽禅师的弟子们在寺庙里修建墓塔,并且把克幽禅师全身安葬在墓塔里。
    不过,仅仅五十多年后,到了唐会昌年间,唐武宗在全国发动了大规模的灭佛运动,克幽禅师身前主持过的石佛寺以及他自己的墓塔,都没能在这场空前的浩劫中幸免。除了石佛寺被彻底摧毁外,克幽禅师的墓塔也被推翻了。不过,克幽禅师的墓塔地基不知为何深深的沉陷了下去,形成了一个莲池。大家随时都可以看到池中有莲花盛开,可是当有人走过去想摘取的时候,盛开的莲花却又忽然不见了,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
    唐昭宗天复三年,公元903年,当时的遂州刺史王简在自己的办公场所老是见到一个老和尚徘徊在庭院中,多看几次后,王简不由得感到疑惑不解,于是安排衙役去把这个老和尚带过来问话。
    不料这个老和尚看到有衙役过来,拔腿就走,衙役自然紧追不放。就这样,双方你追我赶一路奔波,一直来到了废弃的石佛寺。到了寺里,这个老和尚直接就跳进了克幽禅师墓塔沉陷后形成的莲池中。
    衙役自然不敢跟着跳下去找人啊,于是就在池边守着,可是很长时间过去了,什么动静都没得,衙役没办法,只好跑回去给王简汇报情况。
    王简一听,居然还有这种怪事。于是他立马带人来到了石佛寺,随即马上命人放干了莲池里的水,然后掘地搜寻。
    这一下,还真有成果出来了。老和尚虽然没找着,但是却在池子里掘出一具如金锁相连的异骨,上面赫然还有“观音大士”四个字。而这个地方是克幽禅师墓塔之地,这具异骨,那自然就是克幽禅师的遗骨了。所以,大家都认定克幽禅师就是观音菩萨转世啊。
    面对这种神奇的事情,王简自然立马就用特快专递上报给了朝廷。
    唐昭宗李晔一看,有菩萨转世,这是好事啊。于是立即从国库中调拨出一笔庞大的钱财,下令马上修复石佛寺以及克幽禅师的墓塔,并且还在墓塔前新建一座观音殿。不过,里面的观音菩萨塑像,并不是传统的女性观音造像,而是以克幽禅师的形象塑造的观音菩萨造型。这样,这座观音殿,就成为了全国非常罕见的男观音殿。而克幽禅师,也就变成了“男观音”。
    明朝正德年间,明武宗朱厚照敕与石佛寺“广德寺”寺名,从此后,广德寺这个名字就再也没有改变过而一直沿用到了今天。
    克幽禅师作为禅宗净众派的高僧,虽然在禅法上不能和同时期的石头宗和洪州宗媲美,但是,正是因为他的存在,使得广德寺在历史上前后十一次受到皇帝的敕封和嘉奖,这在全国的寺庙中都是不多见的。这对于佛教在川内的传播,那是有巨大的引领作用的。而且克幽禅师被朝廷认定为观音菩萨转世,从而在当地形成了观音信仰和观音香会,更是对佛教文化、民俗文化以及经济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第八节 建阳双杰

    大约在唐玄宗天宝元年,公元742年,学业大成的马祖道一离开了南岳衡山,来到了福建建阳佛迹岭。当然,马祖道一到这儿来,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此时的马祖道一,那可是个一身绝技的顶尖高手,他现在要做的,除了行走江湖,和那些同样身怀绝技的高手交流切磋外,就是要找个理想的根据地,把自己浑身的绝技传承下去。
    马祖道一来到佛迹岭后,便在此处建造法堂,开始聚众收徒。
    志贤禅师和明觉禅师都是本地人,他们看到马祖道一在佛迹岭开始招收学生了,非常高兴,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他们自然就赶在别人的前面,来到了佛迹岭求学,从而成为禅宗史上有记载的马祖道一最早的嗣法弟子。

    一、甘泉志贤
    志贤禅师,建阳本地人,俗家姓江。
    志贤禅师小时候就是一个意志非常坚定的孩子,而且对于各种法律法规族规家规都是非常遵守的。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出家了,自然,对于佛家的那些戒律,志贤禅师更是丝毫不敢触犯。
    马祖道一从南岳衡山来到佛迹岭弘法,志贤禅师听说后,立马就赶到佛迹岭来参拜马祖道一,从而成为了马祖道一最早的学生之一。
    马祖道一因为刚开始在佛迹岭聚众授徒,所以学校的条件自然是有些艰苦的,但是志贤禅师从不在乎这些,他每天除了跟随马祖道一上课学习禅法外,还抓住任何机会任劳任怨的干着担水拾柴之类的各种杂活。对于这样的学生,马祖道一自然是满心喜爱的。
    虽然马祖道一在建阳佛迹岭只待了两年就转到江西临川西里山弘法去了,但是,马祖道一依然在佛迹岭培养出了诸如志贤禅师、明觉禅师等优秀学生。
    志贤禅师从马祖道一那里毕业后,便四处游荡江湖。后来志贤禅师游方到了浙江金华山赤松洞,这里原来是赫赫有名的黄初平(黄大仙)修道之处,而且金华山历来都是佛儒道三家都非常看好的地方,风水极佳。
    志贤禅师看到这里山岭俊秀林木茂盛,而且百步之外就有小溪以及泉水汇聚而成的湖泊,而且人烟稀少清幽异常,所以立马就喜欢上了这里。
    于是,志贤禅师就在山顶上搭建了一间茅屋定居了下来。
    附近那些淳朴的山民看到又有高僧在山中隐居了,便利用砍柴打猎采药等等进山的机会,常常背着米粮和蔬菜来供养志贤禅师。
    看到这些虔诚的信众跋涉着山路背负着食物来供养自己,志贤禅师每次都是默默的把东西收下,然后继续坐着禅。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一天天过去了。
    这一年,老天爷不知怎么了,整个金华地区忽然干旱起来。志贤禅师在山上还好点,山中还有点溪流。可是老天爷一滴雨都没下,那些山民可就非常痛苦了,人畜要喝水不说,特别是地里的庄稼,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慢慢的干枯死去啊。
    山民们抬着丰盛的供品来到附近的神庙给龙王爷烧香叩头,可是天上还是没下一滴雨,这可怎么办呢?
    忽地,有人想起了山顶上隐居的志贤禅师来,这个禅师几乎没看见他下过山,一天到晚都在修炼,应该是个深有功夫的人啊。而且听说他还是禅宗江湖的头号老大马祖道一的高徒,那就更应该是佛法高深之人啊。想必他应该可以使老天爷下雨吧。
    于是,大伙们来到了志贤禅师居住的茅屋,恳求志贤禅师施法降雨。
    对于这些虔诚的信徒,对于这些常常不辞辛劳背负食物前来供养自己的淳朴山民,志贤禅师早就想找机会报答他们的供养之恩了。
    于是志贤禅师拄着拄杖走出了茅屋,一边用拄杖敲打着旁边的岩石,一边望着天空大骂道:“你们这帮孽龙,怎么可以如此无能呢?怎么可以一滴雨都不下呢?我佛如来明确要求诸菩萨、天龙八部、护法神灵等众要保护救助老百姓的,你们怎么胆敢违抗佛祖的法旨呢?”
    等到志贤禅师敲着石头刚一骂完,天空忽然神奇的哗哗哗就下起了大雨。大伙儿在旁边看得简直是目瞪口呆啊,这也太神奇了吧。看来,这个马祖道一的高徒,果然是个了不得的高僧啊。
    大雨来了,这真是及时雨啊,这对于在干旱中艰苦度日的金华百姓来讲,这场雨简直就是甘露啊。大家后来知道这场雨是从从来不犯任何戒律的志贤禅师“破口大骂”而来的,一个个都对志贤禅师感激不尽,自然,志贤禅师在金华山那是声名远扬了。
    金华山是座非常有灵气的山脉,所以自古就有很多道教和佛教的人士在此隐居修炼。
    在志贤禅师隐居的赤松洞东峰,也隐居有一位禅师,这位禅师法名神暄,和志贤禅师同是建阳老乡。
    神暄禅师是个非常神异之人,他在金华山上隐居,每天都在一心一意的念诵七佛俱胝神咒,而且日夜不辍,自然,通过修习念咒法门,神暄禅师获得了很多的感应,也出现了很多的祥瑞。
    唐德宗贞元二年,公元786年,神暄禅师来到了志贤禅师居住的地方,来拜访已经颇负盛名的志贤禅师。
    神暄禅师虽然修行功夫自觉深厚,不过志贤禅师在和他交谈一番后,就发觉他还是没有领悟佛法真谛。
    于是志贤禅师对他道:“师兄如此持咒,以后一定会有魔事发生的。你想要灭除魔事,必须识得自己的根本才是,你如果明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你就会发现原来无佛无魔啊。”
    古往今来,修炼走火入魔之人,那是比比皆是啊。因为大凡修炼之人,都是一天到晚寻思着要出感应的,都是想着要有某种功夫某种神通的。殊不知你认为有“佛”在,那么就一定有“魔”在,没有“魔”也就不会显示“佛”。这就好像有欢乐,就一定有痛苦存在一样。因为如果没有痛苦的话,那么你的欢乐怎么能够显现出来呢?佛和魔,痛苦和欢乐,实在是一体两面的东西。任何人稍不注意,就会求“佛”得“魔”,适得其反。所以《金刚经》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而禅师们在此基础上则更进一层,强调魔来打,佛来亦打。就如前面讲过的玄素禅师道:“非但僧,佛来亦不著。”后来的临济义玄禅师别说魔,就是佛、祖来了都不好使,因为他“逢佛杀佛,逢祖杀祖”。所以,高明的禅师在修炼时,都是不着魔求,更不着佛求的。从而无佛无魔,一念不生。但是就在这一念不生中,自然会生起正念,获得正果。但是这个正念和正果,恰恰是你不能起心去追求的。这就和道家的无为而后无不为有点类似,你先要无为,然后你才能无不为。
    不过,一个人要想体悟到无佛无魔之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还好,神暄禅师修行多年,根基深厚,听闻了志贤禅师一番话后,不由得恍然大悟,他对着志贤禅师拜谢不已。
    回去后,神暄禅师既然在“理”上已经领悟了,自然在“行”上面那就更得心应手了。他每天依旧念诵神咒,不过神暄禅师感觉到功效和以前相比简直是大有进步啊。看来,听君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啊。
    没过多久,志贤禅师离开了金华山,来到了长安游方。对于这样一个颇负盛名的禅师,而且还是禅宗江湖头号老大马祖道一的高徒,京城里那些禅宗江湖上的知名人物立马就会同一些社会名流,来邀请志贤禅师去给京兆尹当师父。志贤禅师在山野隐居惯了,自然不会去官府处当老师的,所以立马就拒绝了。
    第二天,志贤禅师离开了长安,来到了山西五台山游方,没两天他又来到了太原的甘泉寺居住。
    那些行走江湖的禅客们和众多的信众,听说志贤禅师在甘泉寺居住了下来,一个个都跑到甘泉寺来找志贤禅师学习禅法。弄得甘泉寺一天到晚热闹非凡的。
    后来,志贤禅师在甘泉寺无疾坐化,被朝廷赐予 “大远禅师” 的谥号。

    二、千顷明觉
    明觉禅师,俗家姓猷,祖籍河内郡(今河南沁阳市)。他的祖父在岭南为官,后来随着祖上迁居于福建建阳。
    明觉禅师生于官宦之家,自然是不会输在起跑线上的。所以他从小就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对于儒家的经典非常的了解。更为重要的是,明觉禅师还是个非常爱好学习的人,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他都会不辞辛苦去请教他人。所以对于任何求学方面的事,明觉禅师从来就没有懈怠过。
    后来,明觉禅师不知怎的,又喜欢上了佛经,并且一看之下就被佛经里面高深玄妙的佛理给吸引住了。
    公元742年,马祖道一来到了建阳佛迹岭开山弘法,明觉禅师知道消息后非常高兴,反正马祖道一就在自己的家乡,也不远。于是明觉禅师立马赶到了佛迹岭参拜马祖道一。
    见到马祖道一后,明觉禅师对于马祖道一那是钦佩不已啊。于是马上跪拜在地,请求马祖道一为他剃度出家。马祖道一见他学识渊博,而且是真心求道之人,于是也就为他落发了。
    明觉禅师在马祖道一的悉心指导下,很快的就领悟了禅法大意。
    从马祖道一手中毕业后,明觉禅师便开始闯荡江湖去了。他先后来到南岳、天台、四明等地游方参学,遍访当地的高僧,并且与他们切磋交流。
    随后明觉禅师又来到了径山参访高僧,在径山,明觉禅师从不以自己是禅宗江湖的头号老大马祖道一的法嗣自居,他每天照样和大家一起干活,乃至于手脚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也毫无怨言。
    唐宪宗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明觉禅师来到了浙江天目山隐居,当地的信众看到大名鼎鼎的明觉禅师居然来到了天目山定居,于是大家合力在山上修建了一座千顷禅寺,供明觉禅师居住和修禅。
    公元823年春,整个天目山地区方圆数百里开始大旱,直到第二年二月都没有好转。
    天干物燥,自然是非常容易引起火灾的。这不,明觉禅师居住的山上,这天就忽然引发了野火,山火越烧越旺,蔓延的面积也越来越大,眼看就要烧到明觉禅师居住的千顷禅寺来了。
    寺里的僧人们一个个都非常的恐慌,却又毫无办法。他们只得来到方丈室,一个个无助的望着依然安坐在禅床上的明觉禅师,都想看看明觉禅师能不能想出办法来避开这场大火。
    看着大伙们惊慌的面孔,明觉禅师平静的道:“大家无需惊慌,我和居住的天目山有缘,所以我会一直在天目山居住的,而且以后我也会永久的安身于此处的,所以,没有什么外在的东西能使我离开这儿,这场大火同样也办不到。所以,这场大火会很快就熄灭的。”
    说完后,明觉禅师闭上双眼,又继续坐禅去了。
    没一会儿,原本晴空万里干旱异常的天空,忽地乌云密布,继而雷声大作,紧跟着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满山的野火自然很快的就被浇灭了。而持续了快一年的干旱,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及时雨中结束了。消息传开,整个天目山地区的人们,一个个对明觉禅师都惊叹不已。
    唐文宗太和五年(公元831年)七月十九日,明觉禅师在天目山千顷禅院圆寂。如此的话,明觉禅师就应该是个非常长寿的人了。
    因为即使明觉禅师在二十岁的时候,来到建阳佛迹岭跟随马祖道一学习禅法,那么他就出生于公元722年,到他圆寂的那年,明觉禅师也是一百一十岁高龄了啊。
    第九节 快马一鞭

    南源道明禅师虽然是马祖道一的嗣法弟子,而且各种禅宗典籍中都有记载,可惜不知什么原因,众多的典籍中都只记载了道明禅师的上堂法语以及和人切磋交流的对话。至于道明禅师的个人履历,根本无人提及,致使今天的我们已经无法了解道明禅师的个人情况和求学经历了。
    我们现在只知道道明禅师是马祖道一在江西早期弘法时所收的学生之一,他从马祖道一那儿毕业后,便来到了袁州(今江西宜春市)南源山建立寺院传承马祖的禅法。
    马祖道一作为中国禅宗史上唯一可以比肩六祖慧能大师的人物,作为当时禅宗江湖的龙头老大,全国各地前来找他参学之人,何止成千上万,可是真正能从马祖道一手中取得毕业证书的学生,即使按照记载人数最多的《五灯会元》来算,也才只有一百三十九人,并且在这一百三十九人中,只有七十四人有机缘语句记载。
    所以,作为能从马祖道一那里取得毕业证书的优秀学生,作为有机缘语句记载在禅宗史籍中的禅门高手,道明禅师在袁州南源山弘法,自然是吸引了众多行走江湖的禅客们前来参学交流的。
    这天,有僧人来到南源山请教道明禅师:“如何是佛?”
    这个问题和“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一样,也是禅客们一个口头禅了的问题,不过道明禅师的回答非常独特而且具有深意:“不能说你就是啊。”
    自从慧能大师在佛教界掀起禅宗革命以来,慧能大师第一次把高高在上的佛拉回到了人间,拉回到了每个参禅悟道之人的内心。经过慧能、怀让、马祖三代人的共同努力,是心是佛、即心即佛,乃至于我就是佛的观念已经深入每个行走于禅宗江湖的禅客心中。可是,绝大多数僧人,只是把这些观念当做口头禅,当做护身符而已,他们对此并没有深入骨髓的体悟,所以,很多高明的禅师,对此也提出了批评,比如上面的道明禅师。
    你是佛吗?如果能当下体悟,当下承当,你就是佛啊?
    你是佛吗?你扪心自问看看,你真的是佛吗?
    所以,后来有僧人问马祖道一的法孙芙蓉灵训禅师:“如何是佛?”芙蓉灵训禅师道:“即汝便是。”
    再往后,有个名叫慧超的僧人问法眼宗的掌门人文益禅师:“如何是佛?”文益禅师道:“汝是慧超。”
    所以,你要成佛,你就是佛的思想,可以说是贯穿了整个禅宗史的,可以说是深深的烙在了每个禅客的灵魂最深处的。
    但是,禅宗,又是特别强调悟的,又是强调层层剥落步步紧逼从而无所依侍的。所以,这个你就是佛的思想,虽然正确,但是在高明的禅师那里,这种思想同样要翻进,同样要批判的。
    自然,道明禅师就是这种高明的禅师。

    这天,道明禅师又来到了法堂给大家上课。他在 台坐好后,便对着众多的学生开示道:“快马一鞭,快人一言。大家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马上站起来提问。没有的话,那就下课吧,各人该干嘛就干嘛去。”
    既然你开示快马一鞭,快人一言,于是马上就有学生站起来问了:“请问师父,如何是一言?”
    道明禅师听后,马上对着他把舌头伸得老长的,然后道:“等我有广长舌相,就跟你说。”
    广长舌相,那是佛具有的三十二相之一。《佛说观佛三昧海经》上说广长舌相:“是十波罗密十善报得。其舌根下及舌两边,有二宝珠,流注甘露渧舌根下。”而且广长舌相是佛的专利,即便是诸天世人,乃至于十地菩萨,都没有此色相亦无此味。
    自然,哪怕是道明禅师把舌头伸得天长,他也是没有广长舌相的。既然道明禅师没有此相,也就不会跟学生说一言是什么了。
    道明禅师的师父马祖道一也曾经说过“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道明禅师的语言和马祖的话语,简直如出一辙啊。看来,道明禅师实在是得到了马祖的真传了啊。
    不过,道明禅师永远不可能有广长舌相,那他就永远不会向学生说了吗?
    其实,道明禅师已经跟你说了啊,只是,你领悟到老师给你说的东西了吗?
    而且,不知读者朋友们看出来没,道明禅师的这个开示,还诞生出了后来的一句成语,那就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看来,道明禅师不但在禅宗方面做出了贡献,对于祖国的语言和文化也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在马祖道一和石头希迁两个禅宗江湖龙头老大的大力带领下,整个禅林掀起了闯荡江湖的浪潮,如果一个禅僧没有行走过江湖,这个禅僧几乎可以不算是禅僧了。
    而且,只要哪儿有个师父有点名气,天南海北的禅客们,一个个都会不辞艰辛,哪怕千里万里也会跑来游方参学的。
    道明禅师在南源山声誉鹊起,自然也吸引了众多的禅客前来参学。而且,这天还吸引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学生,这个学生当时虽然只是一个初入禅林四处参学的年轻僧人,可是日后却成为可以傲视整个天下,并且可以和任何禅师相提并论的人,这个人就是后来曹洞宗的掌门人洞山良价禅师。
    良价禅师听闻道明禅师的大名后,立马就赶到了南源山来参拜道明禅师。
    良价禅师到了寺庙后,就直接来到了法堂找道明禅师参学,不料道明禅师刚看见良价禅师过来,就对他道:“我们已经相见了,你就不用过来了吧。”
    良价禅师一听,只好退了下去,回到了寺院的僧僚先住了下来。
    良价禅师大老远的跑来参学,却一无所获,自然是不甘心的。所以,第二天一早,良价禅师又来到了方丈室问道:“昨天承蒙师父慈悲开示,请问什么处是你和我已经相见处?”
    道明禅师道:“心心无间断,流入于性海。”
    良价禅师一听,深有所悟的道:“我差点就错过了师父这么高明的开示啊。”
    于是良价禅师就在山上停留了几天,到了第五天,良价禅师觉得自己没啥学的了,应该趁早到别的地方去拜访另外的著名禅师,好学到更多的东西,于是就背上包裹来到方丈室给道明禅师告别。
    学生要走,道明禅师肯定是不会强留的。不过,道明禅师对于良价禅师这个悟性非常高的学生还是特别喜爱的,他对着良价禅师道:“你要走了,我不能留你,不过能不能叮嘱你一点事呢?”
    良价禅师看到道明禅师有事要叮嘱自己,于是礼拜道:“请师父吩咐。”
    道明禅师和蔼的道:“你行走江湖,要多学佛法,广作利益啊。”
    良价禅师不由得问道:“多学佛法这个我知道,就不用问了。可是如何是广作利益呢?”
    道明禅师正色道:“一物也不为即是。”
    慧能大师道本来无一物,道明禅师更进一步的道一物也不为。道明禅师实在是深得南宗顿教的精髓啊。
    良价禅师一听,不由得大为叹服,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把道明禅师的绝技学到手啊。于是立马叩谢道明禅师,并且心甘情愿的留下来,在道明禅师的身边认真的学习了两年,然后才离开南源山。
    因为这个公案的关系,人们便把道明禅师开创的寺院叫做广利寺,并一直流传了下去。不过,世事沧桑,现在的广利寺,已经在历史的长河中只剩下一点残垣断壁了。
    第十节 独坐大雄

    马祖道一作为当时禅宗江湖的龙头老大,作为不论是禅宗功夫还是历史影响都登峰造极无以复加的禅宗大师,在其手下参学的禅客,实在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啊。而且有很多在他手中获得毕业证书的弟子,后来都成为了坐镇一方的江湖老大。
    不过,在马祖道一众多的学生中,不论是本身的禅法还是对中国禅宗的影响和贡献,都只有百丈怀海禅师一人,才能和马祖道一相提并论。

    百丈怀海禅师,祖籍太原,俗家姓王,祖上因为西晋永嘉之乱,长途迁徙于福建定居,所以后来怀海禅师出生于福州长乐县(今长乐区)。
    至于怀海禅师的出生年月,唐宪宗元和十三年(公元817年)十月三日,曾经参学于怀海禅师时任户部郎中、知制诰的陈诩,受怀海禅师弟子的托请,为怀海禅师撰写了《唐洪州百丈山故怀海禅师塔铭》,陈诩在塔铭中明确写明怀海禅师圆寂于元和九年(公元814年)正月十七日,享年六十六岁,僧腊四十七年。
    可是《宋高僧传》和《景德传灯录》、《天圣广灯录》、《五灯会元》、《指月录》、《佛祖纲目》等等众多的禅宗典籍都记载怀海禅师于元和九年正月十七日圆寂,享年九十五岁。
    两相对比,圆寂日期相同,就是出生日期不同,塔铭说六十六岁,那么怀海禅师出生于公元749年。别的记载说九十五岁,那么怀海禅师出生于公元720年。这就相差了二十九年。
    一般出现各种典籍记载不一致的情况,碑文可信度排第一,僧传可信度排第二,别的记载可信度依次后排。
    我们可以回过头去看看马祖道一的弘法经历。马祖公元756年从江西临川西里山来到江西赣县龚公山弘法,公元773年又来到洪州(南昌)主持开元寺。而按照众多相关资料的记载,怀海禅师是在赣县龚公山得法于马祖道一的。
    但是,如果依据《唐洪州百丈山故怀海禅师塔铭》记载,怀海禅师出生于公元749年,公元769年出家。那么当马祖道一在赣县龚公山开法时,怀海禅师才七岁。而且《宋高僧传》说怀海禅师幼年出家,且在外长期游学后,才到江西赣县龚公山参学于马祖的。《唐洪州百丈山故怀海禅师塔铭》更具体言明怀海禅师“落发于西山慧照和尚,进具于衡山法朝律师。”又:“遂诣庐江,阅浮槎经藏,不窥庭宇者积年。”然后才到马祖那里参学的。
    这样的话,从时间上看,怀海禅师就没法像包括《唐洪州百丈山故怀海禅师塔铭》在内的众多史籍中记载的那样在赣县龚公山多年参学最后悟道了。
    而且,如果怀海禅师出生于公元749年,并在公元769年出家,那么在众多的史料中,他的年龄也好僧龄也好,也就没法成为众多知名禅师的师兄了。
    所以,红尘洗梦窃以为怀海禅师的出生日期,应该依据《宋高僧传》及其他众多禅宗典籍记载的为准。因为只有这样,在各种资料中,怀海禅师和别的禅师这样那样的交往,才能在时间和年龄上说得通。

    一、江西求法
    怀海禅师出生后,在父母的呵爱中幸福的生活着,不过,怀海禅师在没有任何人指导的情况下,从小就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和远大的理想,就好像他的这些秉性是与生俱来的一般。
    有一天,怀海禅师的妈妈带着小怀海来到本地的西山寺去烧香拜佛。妈妈在一旁虔诚的参拜着佛像,但是小怀海却紧紧的盯着佛像看个不停。
    看了半天,小怀海终于忍不住了,他拉着妈妈的手指着佛像问道:“妈妈,这是什么啊?”
    妈妈和蔼地回答道:“宝宝,这是佛啊。”
    小怀海看看佛像,又看看妈妈,然后道:“他是佛,可是他的长相和你我都一样啊。既然都长得一样,那么我以后也可以作佛的啊。”
    大约二十年前,怀海禅师的师伯石头希迁,在小时候被他的母亲带去拜佛时,也说过几乎完全一致的话。
    小怀海这话一说出来,周围所有的人全部都把怀海禅师望着,一个个先是感到非常的惊讶,随后大家又为这个宝宝能说出这种话出来赞叹不已。
    妈妈把小怀海抱在怀里,也是惊喜交加,根本就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佛,是那么的高大上,是那么的让人只能仰望而不可企及。一个人要成佛,不晓得要经过多少劫的修行,才能有亿万分之一的希望啊。
    可是,释迦摩尼也是人啊,他能修成佛,为什么别人就不能呢?
    妈妈不敢多想,也想不清楚想不明白,她只能紧紧地把小怀海抱在自己的怀里。
    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成佛作祖的僧人同样不是好僧人。看来,怀海禅师的志向,远不是一般人所能望其项背的啊。
    既然小怀海要作佛,那就只能先出家学习了。
    于是,怀海禅师来到了本县的西山寺,找到了方丈西山慧照禅师,请求出家为僧。
    这个慧照禅师虽然在禅宗典籍中没多少记载,可是他在当时确实算得上是个知名人物的。
    慧照禅师不仅博通经论,戒律精严,而且诗歌作得非常好,有“诗僧”之称,很受当时文人的喜爱。并且最关键的,慧照禅师还是南岳怀让禅师的嗣法弟子,和马祖道一是同班同学,所以绝对算得上是禅宗顿教正统的传人了。
    所以,在同一历史时期,不止马祖道一手下的头号大弟子百丈怀海慕名来到慧照禅师手下出家学习,石头希迁手下的头号大弟子药山惟俨后来也来到了西山寺,在慧照禅师手下出家学习。而且石头希迁手下另一著名禅师潮州大颠也在同一时期来到西山寺,和药山惟俨成为了同班同学。
    马祖道一和石头希迁后,整个禅宗江湖就是百丈怀海和药山惟俨的天下了。慧照禅师能成为他们的启蒙老师,对于双方都是一件幸事啊。

    慧照禅师为怀海禅师落发后,怀海禅师就在西山寺跟随慧照禅师学习佛法。
    有个好地方,更有个好老师,从小就要成佛的怀海禅师,自然是非常努力学习的,所以,不论是经、律、论,怀海禅师都认真研读学习。自然,慧照禅师对于这个勤奋好学的学生,也是悉心指导的。
    一天,慧照禅师安排怀海禅师到井边去洗涤衣物,可是怀海禅师居然去了很久才回来。
    慧照禅师觉得很奇怪,这个怀海平时干活非常麻利的啊,而且从不在这些琐事上浪费时间的,今天怎么了,去了那么久。于是慧照禅师便问道:“怀海啊,你今天洗个衣服,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怀海禅师兴奋的道:“师父,我因为观看一条青色的龙和一条黄色的龙在井中嬉戏游玩,所以耽误了时间。”
    慧照禅师一听,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自己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也没听说井中有龙出现过啊。
    看到师父怀疑的眼光,怀海禅师道:“师父不信的话,我去给师父抓来看。”
    说完,怀海禅师拿起一个钵盂就跑出去了。
    没一会儿功夫,怀海禅师双手捧着钵盂,急匆匆的跑回来了。他一进屋,就高声喊道:“师父快看,师父快看。”
    慧照禅师探头往钵盂里一看,果然有一青一黄两条龙在钵盂中游动。
    慧照禅师不由得沉思起来。龙,上天入海,变幻莫测,踪迹渺茫,难以捉摸,岂是一般人能轻易看到的,又岂是一般人能随便抓到手中的。这个怀海,实在不是一个凡人啊。也许,他才是真正的僧中之龙吧。
    于是,慧照禅师把怀海禅师喊到身边道:“你勤奋好学,天资聪慧,是个要成佛的人。所以,你必须四处参学,广博见闻才是啊。”
    看到师父要自己出去参学,怀海禅师问道:“天下那么大,请问师父,我应该去哪儿参学呢?又应该找谁学习呢?”
    慧照禅师平静的道:“遇马则参,逢丈则止。”
    怀海禅师于是拜别慧照禅师,开始了自己外出参学的历程。
    后来,等到怀海禅师圆寂后,当地人把怀海禅师的丰功伟绩及其在西山寺井中看见青黄二龙的事迹上报给了唐懿宗李漼,李漼在咸通年间赐予西山寺“龙泉寺”的匾额,从此以后,西山寺就更名为龙泉寺了,并且这个名字一直沿用至今。

    怀海禅师离开西山寺后,又来到了南岳衡山,在法朝律师那里受了具足戒,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不过,在衡山法朝律师那儿学习了一段时间后,怀海禅师对自己却并不满意。他叹息着道:“要想洗涤自己的妄念源头,就必须要在法海中畅游一番才行啊。”
    于是,怀海禅师又来到了安徽庐江的浮槎寺参学。这一次,怀海禅师那是有备而来,他来到浮槎寺后,就直接住在了寺庙的藏经楼里,整天没日没夜的阅读着众多的经书,乃至于整年都没有到过楼下的庭院中去过一次。怀海禅师的这种学习精神,实在是值得今天的我们好好学习的啊。
    在这个时期,马祖道一和石头希迁两个大师掀起的走江湖热潮席卷全国,以至于你要是没有到这两个龙头老大那儿去递过帖子拜过码头,你都不好意思说你是禅客。
    这股闯荡江湖的浪潮涌来,怀海禅师也有点坐不住了。于是,怀海禅师立马收拾行李,准备出去闯荡江湖去了。
    安徽靠着江西,而且慧照师父说过遇马则参,那就先去江西马祖道一禅师那里去走走江湖看。
    于是,怀海禅师一路跋涉,来到了江西赣县龚公山宝华寺,想跟着马祖道一这个禅宗江湖的龙头老大闯荡江湖。
    马祖道一那可是古往今来数一数二的禅宗宗师,自然是有火眼金睛的。他根本就不组织什么入学考试,看了怀海禅师一眼后,就觉得这人非常的不简单,于是立马就收下了怀海禅师,并且让他做了自己的侍者,跟随在自己的身边,以便自己可以随时对他言传身教。对于这种学生,你要是不赶紧收下,那他可就要跑到别的地方去拜码头去了。
    马祖道一觉得自己收到了一个潜力巨大的学生,而怀海禅师更是觉得自己终于寻找到了一个最优秀的老师。于是,怀海禅师便一直依附在马祖道一身边,再也不到别的地方去参学了。
    怀海禅师成为了马祖道一的侍者,自然一天到晚就跟随在马祖的身边了。
    马祖道一虽然是当时的禅宗第一高手,但是饭还是要吃的。
    那些虔诚的施主每次送斋饭过来,作为侍者,怀海禅师便上前去接过来,然后放在马祖面前,再把盖着斋饭的盖子揭开,伺候着马祖吃饭。
    可是每次怀海禅师刚把盖子揭开,马祖都会拈起一片胡饼,然后高高举起问周围的人道:“是什么?”
    这还用得着问吗,这不就是胡饼吗?可是马祖作为禅宗江湖的第一高手,难道他不知道这是胡饼吗?既然如此,马祖又为什么要如此问呢?马祖的机锋,那可是能踏杀天下人的,这里面一定深含玄机,可这隐藏的禅机又是什么呢?一连串的疑问堆积在大家心中,自然没有一个人敢回答马祖的提问。
    但是马祖好像不知疲倦一般,每次施主送斋饭过来,马祖都会拈起一片胡饼问大家,这是什么?看来,马祖真是诲人不倦啊,学生没有弄明白,作为老师的马祖,那是绝对不放松的呢。
    如此这般,一直到三年以后,怀海禅师对于马祖的开示,才有所领悟。不过,面对马祖的提问,怀海禅师领悟到了什么东西呢?
    若是红尘洗梦,当马祖道一拈起那片胡饼问是什么的时候,上前一把夺过胡饼,然后一口吃下去道:“谢师胡饼。”

    这一天,怀海禅师跟随马祖道一来到田里干活,走到田中的时候,看见有很多的大雁在田里觅食。马祖在前面从雁群中走过去的时候,大雁一只只的都惊慌失措的飞开了。可是怀海禅师随后从雁群中走过去的时候,大雁们一只只的各自安静的在田中觅食,根本就不把怀海禅师当回事。
    怀海禅师觉得很奇怪,便紧走几步追上马祖问道:“师父啊,你从雁群中经过的时候,大雁们都惊飞开了,可是等我从雁群中经过的时候,大雁们一只只都各自安静的觅食,并不受惊飞开,这是怎么回事啊?”
    马祖道一望着怀海禅师道:“我有杀心,所以大雁要惊飞开,你没有杀心,所以大雁没有受到惊吓。”
    怀海禅师听得莫名其妙的,师父的佛学修为早已登峰造极,禅法同样冠绝天下无人可及,面对一群大雁,怎么会有杀心呢?师父说他有杀心,自己没有杀心,难道自己比师父修为还厉害了啊?是不是师父又在找机会开示我啊,这里面又有什么禅机呢?
    这一天,怀海禅师又跟随着马祖道一出来散步,看见一群野鸭飞过来了。马祖道一问道:“这是什么?”
    “野鸭子。”怀海禅师张嘴就回答了。这个东西,这里的人哪个不认识啊。
    马祖道一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野鸭子哪儿去了?”
    怀海禅师道:“野鸭子飞过去了啊。”
    虽然自己的弟子不能领悟自己的禅机,不过教学手段层出不穷的马祖道一有的是方法。他上前闪电般一把就将百丈怀海的鼻子扭住。这一下防不胜防,百丈怀海痛得忍不住哎呦哎呦的大声叫唤起来。
    知道痛了就好。马祖道一得意的把手收了回来,再次启发道:“还说不说飞过去了?”
    怀海禅师本来就疼得不得了,听到这话后,更是汗流浃背,不过,就在此时,他对于马祖的开示,终于有所领悟了。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禅宗大家佛鉴慧勤作偈评唱道:
    马师悯汝无知识,借来野鸭通消息。
    直得鼻头鲜血流,费尽老婆多少力。
    怀海禅师鼻子被师父扭痛后,便回到了寺院自己的寝室,然后坐在床上就哇哇哇的嚎啕大哭起来。怀海禅师这一哭,把旁边的一个师弟吓了一跳,看到怀海禅师哭得这么伤心,他赶紧走了过来。
    师弟关切的问道:“师兄啊,你哭得这么伤心,莫非是想家里的父母了啊?”
    怀海禅师哭着道:“不是。”
    师弟又问道:“师兄被人辱骂了啊?”
    怀海禅师依旧哭着道:“没人骂我。”
    师弟这下有点莫名其妙了,于是问道:“那你究竟是什么原因在这里哭得这么伤心啊?”
    怀海禅师道:“我的鼻子被师父扭了,痛得不得了。”
    哦,原来是被师父教训了。于是,师弟问道:“师兄是不是有什么话语不契合师父的机锋啊?”
    怀海禅师道:“你自己问师父去。”
    于是,这个师弟便来到了方丈室问马祖道一:“师父,怀海师兄有什么机锋没对上吗?他现在在寝室里哭个不停,叫我来问师父是什么原因呢。”
    马祖道一高兴的道:“看来他是真的懂我的意思了啊,你回去问他吧。”
    这人回到寝室,告诉怀海禅师道:“师父说你懂了,叫我来问你。”
    听到师父的肯定了,怀海禅师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师弟又奇怪起来,于是问道:“师兄刚才哭个不停,如今为什么又笑个不停啊?”
    怀海禅师望着他道:“刚才哭,如今笑。”
    对于怀海禅师的话语,这个师弟却茫然不知所措。
    这个师弟不知所措,不过,后来的大慧宗杲禅师却颂道:“有时笑,有时哭,悲喜交并暗催促。此理如何举向人,断弦须是鸾胶续。”
    第二天,大家带着各自用于坐和礼拜用的竹席来到法堂上集合上课,马祖道一走到 台,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把教案翻开讲课,怀海禅师便走了出来,把自己坐着的竹席卷了起来。这个动作平时只有下课了,学生们才会如此收拾自己的竹席的啊。
    既然有学生都要下课了,那自己还讲什么课呢。马祖道一于是立马站了起来,转身回到了方丈室。
    怀海禅师是马祖的侍者啊,自然要随时跟在马祖身边的,于是他也跟着来到了方丈室伺候马祖。
    马祖道一问道:“我刚才在法堂还没来得及给大家上课,你为什么就把竹席卷起来了?”
    怀海禅师道:“我的鼻子昨天被师父扭后,痛得不得了。”
    马祖道一跟着问道:“你昨天向什么地方留心呢?”
    怀海禅师笑着道:“今天鼻子又不痛了。”
    马祖道一点了点头道:“看来你已经明白昨天的事了。”
    得到师父的首肯,怀海禅师马上上前礼拜马祖道一。
    不过,后来宋朝的雪窦重显禅师却不以为然,他评说道:“当时若见出来卷却席,劈脊与他一踏,令坐者倒者,皆起不得,且要后人别有生涯,免见递相钝置,岂不是个英灵汉。”

    这一天,怀海禅师站在马祖道一的旁边伺候着马祖。
    马祖道一没有吱声,把禅床边的拂子竖立着给百丈怀海看,怀海禅师问道:“只是这个?还有没有别的呢?”
    马祖道一把拂子放回原处反问道:“你以后也会当老师开山说法的,如果也有人这样问你,你如何给别人说呢?”
    怀海禅师没有吱声,他走过去也学着老师把拂子拿过来竖了起来给马祖道一看。
    马祖道一却将百丈怀海的话来问他道:“只是这个?还有没有别的呢?”
    怀海禅师也没有吱声,也学着师父那样把拂子放在了原来的地方。跟随马祖道一学习了多年,怀海禅师还是有点功夫的。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马祖道一忽地鼓足精神一声大喝。这一喝之下,怀海禅师竟然三天以后耳朵才重新能听清楚东西。不过,就在这一喝之下,怀海禅师彻底领悟了马祖道一的禅法。
    当马祖道一振威一喝之际,怀海心中所有的什么菩提涅槃烦恼喜悦,什么禅机禅意,什么功夫手段,统统都被喝得烟消云散。当此之际,怀海要说说不出,要听听不见,要想想不了,此正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之时也。当此之时,正是一念回光返照之际。
    可喜的是,怀海在马祖一喝之中“回过神来”。从此以后,马祖的任何问题,都再也难不倒怀海禅师了。
    马祖一喝,怀海三日耳聋公案诞生后,历来禅门高手对此的评唱非常的多,我们可以来看看下面三则禅师的评唱。
    云盖守智云:“马祖发大机显大用,独百丈得其旨,为什么被马祖一喝直得三日耳聋?要会么,不入惊人浪,难逢称意鱼。”
    翠岩可真颂曰:
    踏着船头把钓竿,浪粗风紧得鱼难。
    翻思几处云为雨,只见四方争出山。
    慈受怀深颂曰:
    父子相逢臭味同,龙泉宝剑再磨砻。
    要明马祖当年喝,大地山河尽耳聋。

    公元788年,马祖道一圆寂,被安葬在了建昌(今江西靖安县)石门山泐潭寺里。怀海禅师为了纪念师父,也跟着来到了泐潭寺,并且在马祖的墓塔旁搭建了一间草屋居住,给马祖守墓。
    泐潭寺僧众对于马祖并不陌生,因为马祖生前多次前来传播过禅法,大家对于马祖都是尊崇有加的。现在马祖圆寂了,但是他的头号大弟子怀海禅师就在墓塔旁居住,大家一商量,都觉得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泐潭寺上下一致请求怀海禅师担任泐潭寺的主持,
    怀海禅师推辞不掉,只好担任了泐潭寺的主持,并开始在这里传授禅法。
    你别说,怀海禅师刚把招牌亮出去,就有人千里迢迢的跑到泐潭寺来跟他学习禅法,而且此人一看就是个异常难得的人才,怀海禅师自然立马就收下了他。这人后来果然没有辜负怀海禅师的苦心栽培,成为了中国禅宗五家七宗中,第一个开宗立派的沩仰宗的祖师爷,他就是沩山灵佑禅师。
    不过,怀海禅师并没有在泐潭寺待多久,他就外出游方去了。当然,除了游方以外,他还有个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替自己寻找一处更为合适的弘法地点。
    这一天,怀海禅师游方到了善劝寺,因为这个寺里收藏有很多的经书,所以怀海禅师便找到主持法正法师,想进入藏经楼去阅读经书。
    怀海禅师是个异常低调之人,他的师父马祖道一虽然有众多的地方大员支持,但是怀海禅师却从来不和朝廷打交道,并且对于名闻利养,更是从不放在心上。更多的时候,他更愿意一个人在僻静处静养,更愿意亲自出去干活来度过岁月。
    所以,怀海禅师出来游方,从来都不以自己是马祖道一门下的头号大弟子自居,在自己的眼里和别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游僧而已。
    而且此时的怀海禅师,已经是个年近七十的老僧了,并且所穿僧衣不仅早就很破旧了,还因为一路奔波,僧衣满是灰尘,双脚也全是泥巴。
    法正从上到下看了怀海禅师好几遍,终于没忍住道:“你从头到脚都是脏兮兮的,进入藏经楼恐怕会把那些珍贵的典籍弄脏的。”
    法正虽然明白无误的拒绝了,但是怀海禅师看书心切,于是又上前去请求进入藏经楼看书。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印刷术和物流可不像现在,那时要阅读很多的书籍,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而且很多书,也许就只有这里有,而别的地方是没得的。
    也许是法正看到怀海禅师是个好学之人吧,又或许是看到怀海禅师是个老人家了,不好意思再拒绝他了吧。反正法正终于同意让怀海禅师进入藏经楼去阅读经书了。
    怀海禅师作为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僧,作为马祖道一门下头号大弟子,作为一个当时已经开悟了的大禅师,作为一个在当时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禅宗江湖第一高手,为了能多看几本经书,尚且如此低身下气去求人,其风尚实在是让人高山仰止啊。
    怀海禅师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和其“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精神,实在是完全一致的啊。
    二、独坐大雄
    怀海禅师在善劝寺把自己想看的书籍看完后,就来到了大雄山地界。
    大雄山在今江西奉新县境内,不仅是附近所有山峰中最高的,而且山势陡峭,岩峦峻极,并且山高林密,人迹罕至。所以当地人又称之为百丈山。
    百丈山虽然山势雄险,可是山脚下却有一大片平地。当地人甘贞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他在这片平地属于自己的土地上修建了一座“乡导庵”作为修行基地。
    当甘贞得知马祖道一的头号大弟子百丈怀海禅师就在大雄山东边不远处的普化院居住,不由得喜出望外,立即就赶了过去找到怀海禅师,表示愿意把属于自己的“乡导庵”施舍给怀海禅师主持。
    怀海禅师本来就看中了大雄山这块地方,所以才在这儿居住下来的,现在有人愿意施舍庵院给自己主持,这不正合心意吗。所以怀海禅师也没推辞,立即就在甘贞的带领下来到了“乡导庵”当上了主持。
    不过,因为这座庵院在百丈山下,怀海禅师便将这座庵院的名字改成了“百丈寺”。并且这个名字一直到现在都还在使用,而怀海禅师自从主持百丈寺后,便一直在此地弘法,直至圆寂。
    怀海禅师主持百丈寺后,对寺院及其制度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这个问题稍后详谈),再加上自己深厚的禅学功夫,所以没用多大的功夫,就吸引了众多的僧人前来求学,而且这些学生中,有很多都是异常优秀的人才。一时间,百丈寺在禅宗江湖中声誉鹊起,俨然成为了天下参禅悟道之士心目中的圣地。
    百丈寺在怀海禅师的努力下,影响越来越大,没多久前来寺院参学的僧众竟然超过千人之多。自然,百丈寺也随着人数的增多而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
    怀海禅师一边安排大家劳动自力更生,一边安排供养主僧出去四处化缘,募集钱财来养活这一大帮人。
    这个供养主僧接到怀海禅师安排的任务后,便离开了百丈寺,四处化缘去了。
    这天,供养主僧来到了善劝寺暂歇,善劝寺主持法正看到有游方僧人来了,便出来和他交谈起来。
    法正问道:“你从什么地方来的啊?”
    供养主僧道:“从大雄山来的。”
    法正又问道:“大雄山现在什么人主持啊?”
    供养主僧笑着道:“大雄山的主持以前行脚时,曾经在你这里的藏经楼看过经书呢。”
    法正一愣,随即问道:“莫非就是怀海禅师么?”
    供养主僧道:“正是他。”
    想起自己当初还有点瞧不起别人,法正不由得合掌忏悔道:“我自己实在是个凡夫啊,当时竟然不认得怀海禅师这个大善知识。”
    随即法正又问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供养主僧道:“寺庙里参学之人太多了,怀海禅师叫我出来四处化缘。”
    于是法正马上把善劝寺的积蓄拿了出来,然后把寺院的工作都交代清楚了,就跟随供养主僧来到了百丈寺拜见怀海禅师。
    怀海禅师听说善劝寺主持来了,便亲自走出山门去迎接。回到寺里,双方一番寒暄后,怀海禅师便对法正道:“请你登座说法,我有一件事情要请教你。”
    在别人的地盘上,自己怎么敢喧宾夺主登座说法呢。而且,这个主人还是大名鼎鼎的怀海禅师。
    法正赶紧退到一边道:“有禅师在这里,那能轮到我登座说法呢。”
    怀海禅师正色道:“我是主持,你也是主持,主持之人,必须为人说法解惑,不然的话,你又怎么能坐在主持的位置上呢?”
    以前自己是个游僧,又要在别人的寺院里看书,当然得谦卑一些,不过,现在自己是坐镇一方的主持了,怀海禅师立马就显露出来禅宗宗师的本色出来。
    法正推脱不掉,只得来到法堂的主位上坐好。然后怀海禅师带领着一大帮人站立在两旁。
    等到法正坐端正后,怀海禅师便站了出来问道:“正讲时作么生?”
    法正能当上主持,书本上的东西还是有点的,他回答道:“如金盘上弄珠。”
    不过,提问题的人那是当时禅宗江湖的第一高手百丈怀海,怀海禅师立即反问道:“拈却金盘时,珠在什么处?”
    法正估计还没学习过禅宗课程,所以对于这种禅宗的话题,自然满脸通红答不上来。
    怀海禅师一看,禅宗课程你没学习过,那我就问点你学习过的书本上的经文看看。
    怀海禅师于是继续问道:“经论中道‘了了见佛性,犹如文殊等。’既是了了见佛性,那就等同于佛了,为什么却等同于文殊呢?”
    对于这个自己看过的经论中的问题,法正依旧回答不上来,看来,自己那么多年的书是白读了啊。
    其实不止古代的法正如此,现在的我们更是如此啊,看看那些所谓的法师和专家学者,他们在讲解佛学和禅学的时候,有多少人不是在依经解义望文生义的呢?如果某位读者朋友认为红尘洗梦是在这里打胡乱说,那么请你马上去问你认可的法师或专家:“经文中道‘了了见佛性,犹如文殊等。’既是了了见佛性,那就等同于佛了,为什么却等同于文殊呢?”而且允许他们翻书寻找答案,你看看有多少人能回答你的。
    如果有人问红尘洗梦:“经文中道‘了了见佛性,犹如文殊等。’既是了了见佛性,那就等同于佛了,为什么却等同于文殊呢?”
    等这个人话音刚落,红尘洗梦会上前一把抓住这人的衣领然后把他扯到自己面前严厉的大声问道:“文殊和你有什么冤仇,快说,快说。”
    看来,怀海禅师不仅禅宗课程不在话下,对于经论的理解同样是非常娴熟的啊。
    法正坐在主位上不能回答问题,惭愧得无地自容啊。他赶紧起身走了下来,给怀海禅师跪拜行礼。
    自己这个水平,哪还有什么脸当主持呢。还是老老实实的留在百丈寺跟随怀海禅师学习学习再说吧。
    于是,法正就留在了怀海禅师身边,跟随怀海禅师学习正宗的禅宗课程。
    在怀海禅师的悉心指导下,法正后来终于领悟了禅宗奥秘,并且在怀海禅师圆寂后,成为了百丈寺的第二任主持。

    怀海禅师在百丈寺弘扬禅法,一时间天下龙象云集,很多后来在禅宗史上鼎鼎大名的禅师,都纷纷前来百丈寺参学于怀海禅师,除了早就跟随自己的沩山灵祐外,还包括黄檗希运、长安大庆、大慈寰中、平田普岸、五峰常观、古灵神赞等著名禅师。不过,在怀海禅师众多的弟子中,沩山灵祐和黄檗希运是居于上首位置的。
    有那么多优秀的学生跟随自己学习,怀海禅师自然也是不遗余力的悉心指导的。

    这一年冬天,夜已经很深了,灵祐禅师却来到怀海禅师的方丈室参学,既然自己是来求法的,哪里还分什么白天黑夜哦。
    看到有弟子前来求教,怀海禅师同样是不会拒绝的啊,他更担心自己的弟子不来参学,更担心自己的弟子不能开悟呢。
    怀海禅师看到灵祐来了,便对他道:“你去看看旁边的火炉里还有火没?”
    灵祐禅师走了过去,看到火炉已经熄灭了,便拿起火钳在火炉里拨弄了一下木炭,便对怀海禅师道:“师父,火炉没火,已经熄了。”
    怀海禅师道:“我先前看见都有火的呢。”
    于是怀海禅师走过去,用火钳拨开火炉上面的木炭,然后在最下面找到了还在冒着火星的一块木炭。怀海禅师把它夹起来对着灵祐禅师道:“你说没火了,这个不是火是什么?”
    灵祐禅师望着这块闪闪发亮的木炭,忽地大悟玄旨。于是马上给怀海禅师礼拜致谢,并且向怀海禅师详细的叙说了自己的领悟之处。
    不过,对于弟子的开悟,怀海禅师依旧保持着对学生循循诱导的宗师本色。他对灵祐禅师道:“灵祐啊,你这只是暂时有所得而已。经文中道:‘欲识佛性义,当观时节因缘。时节既至,如迷忽悟,如忘忽忆,方省己物不从他得。’所以西天五祖提多迦尊者道:‘悟了同未悟,无心亦无法。’只是无虚妄凡圣等心,本来心法元自备足。你现在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希望你能善自护持。”
    第二天,怀海禅师带领着灵祐禅师等一帮弟子到山中去干活。对于师父来讲,那是不会放过任何教导学生的机会的。
    于是怀海禅师望着灵祐禅师道:“灵祐啊,带着火来没?”
    灵祐禅师马上道:“带得有。”
    怀海禅师道:“在哪里呢?”
    灵祐禅师顺手就拈起一枝木柴,然后对着木柴向吹炭火一样吹了两下,再递给怀海禅师。
    怀海禅师一看,不由得点头赞叹道:“如虫御木。”看来,自己的这个上首弟子,真的是开悟了啊。
    对于这个公案,后来的很多禅师纷纷发表了自己不同的见解。
    北宋上方日益禅师作偈评唱道:
    拨动寒灰火便明,晓来山外尚荧荧。
    堪嗟法眼堂前客,犹向南方问丙丁。
    南宋雪岩祖钦禅师作偈评唱道:
    根寻到底得星儿,冷焰腾辉是此时。
    拈一茎茅轻点着,不知烧杀五须弥。
    南宋末期的宝叶妙源禅师作偈评唱道:
    重重何必逞风流,个事才知便合休。
    纵使见烟非是火,也须烧手更烧头。

    又一天,怀海禅师在给学生们上课讲道:“同学们,你们要知道,佛法不是小事啊,我从前被师父一声大喝,把耳朵震得聋了三天呢。”
    黄檗希运在下面一听,不由得把舌头吐了出来。
    怀海禅师看见了,便道:“希运啊,你以后莫非是想承嗣马祖去么?”
    黄檗希运道:“不然,今天因为师父讲课,我得以领略马祖的大机大用,但是我不识马祖,如果我承嗣马祖的话,以后我就会丧失我的传人的。”
    怀海禅师高兴的道:“如是,如是。见于师齐,减师半德。见过于师,方堪传授。你很有超师之见啊。”
    得到了师父的肯定和表扬,黄檗希运于是立马礼拜致谢师父。
    后来,黄檗希运的师兄沩山灵祐问他的徒弟仰山慧寂道:“怀海大师参见马祖公案,他们两个前辈的意旨是什么呢?”
    仰山慧寂道:“此是显大机大用。”
    沩山灵祐又接着问道:“马祖有那么多的法嗣,你说说看其中有几人得大机几人得大用啊?”
    仰山慧寂道:“怀海禅师得到了大机,希运禅师得到了大用,其余的尽是唱导之师。”
    沩山灵祐点了点头道:“如是,如是。”

    这一天,沩山灵祐、五峰常观、云岩昙晟三人都来到方丈室伺候怀海禅师。
    怀海禅师望着沩山灵祐道:“并却咽喉唇吻,你怎么道?”
    沩山灵祐作为大师兄,对于师父的话语,早就心知肚明了。他马上把问题踢了回去:“却请师父道。”
    怀海禅师道:“我并不担心费唇舌给你说,只是恐怕以后会丧失我的法嗣。”
    随便怀海禅师又问五峰常观道:“并却咽喉唇吻,你怎么道?”
    五峰常观回答道:“你叫我并却咽喉唇纹,可是师父你也应该一起并却才是。”
    怀海禅师摇了摇头道:“无人处斫额望汝。”
    随即怀海禅师又问云岩昙晟道:“并却咽喉唇吻,你又怎么道?”
    云岩昙晟回答道:“师父有没有咽喉唇吻?”
    怀海禅师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的法嗣要在你的手中断绝啊。”
    果然,云岩昙晟在怀海禅师身边学习了二十年之久,直到怀海禅师圆寂,也没有得到怀海禅师颁发的毕业证书。怀海禅师圆寂后,云岩昙晟来到了药山惟俨禅师那里,才最终领悟了禅宗要义,获得了药山惟俨禅师颁发的毕业证书。
    对于这个公案,宋末元初的高峰原妙禅师评唱道:“大小沩山推恶离己,今日忽有人问原妙并却咽喉唇吻道将一句来,即向道柴荒米贵,忍饥无暇祇对。”
    有一个禅僧来到怀海禅师的方丈室,对怀海禅师道:“抱璞投师,请师一鉴。”
    怀海禅师道:“昨夜南山虎咬大虫。”
    禅僧道:“师父果然禅法高明啊,只是为什么不给我方便呢?”
    怀海禅师道:“掩耳偷铃汉。”
    禅僧道:“不遇中郎鉴,还同野舍薪。”
    怀海禅师一听,走过去对着这个禅僧就开打。
    禅僧道:“天啊,天啊。”
    怀海禅师道:“你在这里乱叫唤啥?”
    禅僧道:“罕遇知音。”说完后,这个禅僧拂袖便行。
    怀海禅师看到后,不由得道:“我今天在这个学生面前输了一半啊。”
    到了晚上,怀海禅师的侍者问道:“师父今天被这个学生不肯了就作罢了啊。”
    怀海禅师一听,也是上前就打。
    侍者也大声叫到:“天啊,天啊。”
    怀海禅师点了点头,也用那个禅僧的话回答道:“罕遇知音。”
    侍者得到了师父的肯定,便立即礼拜师父,即表示感谢师父的教诲,更表示自己承当了师父的肯定。
    怀海禅师道:“一状领过。”

    有一天,赵州从谂禅师也跑到师伯百丈怀海这里来参学。怀海禅师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啊?”
    赵州从谂道:“我从南泉禅院来的。”
    哦,原来是师弟南泉普愿的门人啊。怀海禅师接着问道:“普愿最近给你们是怎么上课的啊?”
    赵州从谂道:“师父讲未得之人直须悄然。”
    怀海禅师笑了笑道:“悄然一句且置,茫然一句作么生道?”
    赵州从谂看到师伯发问勘辩自己来了,也不说话,只是进前三步。
    怀海禅师随即对着赵州从谂就是一声大喝。
    赵州从谂立即作出缩身的样子出来。
    怀海禅师笑着道:“大好悄然。”
    赵州从谂一看怀海禅师果然是绝顶高手,也就不和怀海禅师玩了,转身就出去了。

    有一天,怀海禅师在课堂上对大家道:“我想给西堂智藏师兄送封口信,你们哪个可以去啊?”优秀的师父,是会想出任何问题出来开示学生的。
    五峰常观禅师马上举手站了起来道:“师父,我去。”
    怀海禅师道:“你怎么样传话呢?”
    常观禅师道:“等我见了智藏师伯就给他说。”
    怀海禅师紧跟着问道:“那你说什么呢?”
    常观禅师面对师父的逼问,却是脚跟不乱:“等我回来在说给师父听。”
    禅,是活泼泼的,是要应机随便的。如果有一个标准答案或者标准程序在那儿可以供你学习参考,那么这个禅也就不是禅了。
    如此看来,五峰常观禅师可谓深得怀海禅师的真传啊。

    章敬怀晖禅师也是马祖道一手下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他在马祖手中取得毕业证书后,便在京城里弘扬禅法,声势非常浩大。不过,他在百丈怀海眼里,就是一个小师弟啊。因为如果只看年龄的话,怀海禅师比他大三十多岁,完全可以作他的父辈了啊。
    听闻章敬怀晖在京城里搞得风生水起的,怀海禅师有些担心。怀晖禅师只跟随道一师父学习了四年禅法,他对于洪州宗的法门彻底领悟了吗?如果没有领悟的话,他在京城里搞得如此热闹,不但会误了自己,还会给师父丢脸啊。而且更会误导众多抛家弃子不辞艰辛前来参禅悟道之士啊。
    师父不在了,自己作为大师兄,可得替师父把宗门看护好啊。
    于是,怀海禅师立马叫来一个僧人,如此这般的叮嘱一番后,这名僧人就离开百丈寺,直奔京城而去。
    这个僧人到了京城长安,就直奔章敬寺而去。等到怀晖禅师上堂说法的时候,这个僧人按照怀海禅师的吩咐,立马从僧众中站了出来,展开坐具礼拜后,随即站了起来,脱下一只鞋,用衣袖拂去上面的灰尘,然后再把鞋倒着头翻转过来。
    对于这种当时禅宗江湖第一高手使出的怪招,别说普通信众看得云里雾里的,就是那些长期闯荡江湖的禅客,很多照样会看得莫名其妙的。
    幸好,怀晖禅师跟他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所以,怀晖禅师看见这个僧人使出这个招数,马上说道:“老僧罪过。”
    古代的禅师们开堂说法,就如武馆开张一般,随时都会有人来踢馆的,你要是对付不了,你这个师父肯定就当不下去了,而结果常常就是关门大吉。幸好,怀晖禅师能见招拆招,抵挡住了别人的勘辩。
    这个僧人回到了百丈寺,向怀海禅师汇报了整个情况。怀海禅师对于怀晖禅师的表现非常满意,看来,这个小师弟真的领悟了师父的禅法了啊。看来,师父颁发毕业证书给他,完全是正确的啊。
    不过,北宋的黄龙悟新禅师却评唱道:“百丈逞尽神通,不如章敬道个老僧罪过,便见冰消瓦解。”

    怀海禅师有一天在法堂里坐禅,一直到了四更天,怀海禅师依然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
    云岩昙晟当时是怀海禅师的侍者,他看到师父一直在坐禅,便在外面候着,没敢来打扰师父,自然,师父都没休息,他作为侍者,更是不敢休息的。
    可是都半夜三更的了,师父还是好好的坐在那里。云岩昙晟忍不住走了进去,在怀海禅师旁边待着,看看师父有什么吩咐没有。可是前后两次,怀海禅师都端坐着没动。
    现在都四更天了,师父还在坐禅,云岩昙晟又忍不住走进了法堂,在怀海禅师身边伺候着。
    就在这个时候,怀海禅师不知怎的,忽地大声呸呸呸的向外吐唾沫。
    伺立在一旁的云岩昙晟吓了一跳,赶紧问道:“师父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用力吐唾沫啊?”
    怀海禅师望了他一眼道:“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境界,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云岩昙晟道:“师父啊,我是你的侍者呢,你不给我说,哪你给谁说去啊?”
    怀海禅师道:“你不用问了,这既不是你该问的事,也不是我应该说的事。”
    怀海禅师越不说,云岩昙晟的好奇心就越发的被勾起来了,他就越想知道究竟。于是继续道:“师父啊,我就算是死了也想知道究竟啊,还望师父慈悲,告诉我吧。”
    怀海禅师道:“唉,你实在是烦人啊。那我告诉你吧,刚才我在这里坐禅,本来坐得好好的,却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菩提涅槃之类的东西来了,所以我就用力唾口水。”
    云岩昙晟听得莫名其妙的,能时时想着菩提涅槃之类的东西,是好事啊,怎么还不对呢?于是他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师父又何必一天到晚给我们讲菩提涅槃了义不了义之类的知识呢?”
    看到这个学生不能领会自己的开示,怀海禅师不由得摇了摇头道:“我白给你讲这么多了啊。所以先前跟你说,不是你该问的事,也不是你所能领悟的境界。”
    禅宗,对于外在的万事万物乃至于内在的心境等等,都是既不废也不立更不粘的。
    比如坐禅,马祖道一刻苦坐禅,却被师父南岳怀让批评。智隍禅师坐禅二十年禅功精湛,却被六祖慧能大师呵斥。哪么是不是坐禅就不对呢?坐禅肯定是对的啊,只要你能做到动静无心,凡圣情忘,能所俱泯,只要你能明白禅非坐卧,你尽管去坐。而实际上,真正的僧人,你看到过有谁不坐禅的呢?
    学习经书上的知识同样如此,那些什么菩提啊涅槃啊了义不了义啊等等,你必须去学,你才能正确理解佛法的真谛。可是你认为学习后有所得有所悟,并且把这个东西当做宝贝一样的蕴含在心中,却又是被你的得和悟所缚了啊。
    禅家讲究不依倚一物,不论是知识还是悟境,不论达到何种程度,都是不能死抱着不放的。所以怀海禅师在坐禅时,蓦地想起菩提涅槃,会及时警觉而唾。
    很多读者朋友在认识上有一个误区,那就是认为某个禅师开悟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啦,就可以不用再学习再修行了。
    其实,悟后的修行和保持功夫,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如果你不修不学,一定会退转回去的。所以,整个禅宗史上的那些大师们,没有一个会在悟后放松对自己的要求的,没有一个不在悟后做好保任功夫的。
    怀海禅师不仅在坐禅时能时时警觉,而且在自己八九十岁时,同样能做到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这样从思想到行动,都没有任何一刻放松自己的修行。由此可见,怀海禅师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宗师啊。

    怀海禅师有一天睡到半夜三更的时候,忽然醒了过来,醒过来后,怀海禅师忽地想要喝汤。可是他想到此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了,侍者早就睡熟了,实在不方便把他喊起来煎汤给自己喝的,于是也就作罢了。
    侍者在外面睡得正熟,哪儿想到师父已经醒了要喝汤呢。正在酣睡之际,忽地有人在敲门,侍者赶紧起来问道:“谁啊?什么事啊?”
    门口那人道:“师父要喝汤,你赶紧煎好给师父送过去。”
    侍者赶紧起来穿好衣服一阵忙碌,终于把汤煎好了,然后赶紧端着给怀海禅师送了过来。
    怀海禅师看见侍者端着汤进来了,不由得道:“谁让你煎汤来给我的啊?”
    侍者道:“先前有人敲我的房门,说师父要喝汤,我就起来把汤煎好并给你送来了。”
    怀海禅师听后,不由得自责道:“我实在算不上是个懂得修行的人啊。如果我真的精通修行的话,就应该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啊,就应该能如如不动的啊,这样,又岂会被别人窥探到我的行踪和心思。今天晚上,我竟然被土地神窥见了我的心识,所以才有这种事情发生啊。”
    作为当时禅宗江湖的头号老大,怀海禅师能如此的时时警醒处处自觉,实在是堪为人师啊。
    而在现实生活里,有的人在修炼的过程中,出现了一点点的神奇状况,他们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又哪里会去警醒和自觉呢。而如果没有这个警醒和自觉的功夫,很多人要么失去最初学佛(修道)的目的,要么过分追求所谓的神通而最终出现各种走火入魔的状况。这种例子,生活中并不鲜见啊。

    又一天,怀海禅师带领着大家在地里干活,有一个僧人忽地听到寺院里开饭的鼓声响了,他不由自主的哈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管师父喊没喊收工,也不顾别的师兄弟们还在干活,一个人扛起锄头就回寺里去了。
    怀海禅师在一边看到了,不由得赞叹道:“好啊,好啊,这就是闻声悟道的观音入理之门啊。”
    这个僧人应该随时随处都在参禅悟道之中,哪怕在干活的过程中也不例外,正在久久寻觅中,忽地一声鼓响,在这个僧人心中,直是虚空粉碎,惊醒梦中人了啊。这就和香严智闲的一击忘所知如出一辙。既然明白过来了,还在“路上”波波寻觅干嘛,自然得“归家”稳坐了。自然,这个僧人也就哈哈哈大笑着扛起锄头就“回家”去了。
    这个僧人虽然开悟了,但是怀海禅师依旧要进行毕业论文答辩的,毕业证书,可不能乱发啊。所以怀海禅师回到寺院后,马上把这个僧人叫了过来问道:“刚才你悟到了什么道理,以至于大笑着扔下众人回到了寺里?”
    僧人回答道:“哪有什么道理哦,刚才只不过是我肚子饿了,听到开饭的鼓声响了,所以心中高兴,便赶紧回寺吃饭来了。”
    怀海禅师听后,感到非常的高兴,不由得哈哈哈大笑不已。
    在那个时候,干农活,并不只是简单的干活而已,而是要在干活中参禅悟道的,而是要把禅修贯穿于日常生活中去的。所以中国禅宗才会产生特有的农禅制度和农禅文化。
    所以,怀海禅师才会在干活中考察开示学生。不过,当怀海禅师问这个僧人悟到什么禅理时,这个僧人只是以实实在在的肚子饿了想吃饭回答。
    问“虚”的禅理,答以“实在”的肚饥吃饭,以实应虚,以有对无,以有相对无相,看来这个僧人深得慧能大师三十六对的真髓啊。
    这种“饥来吃饭,困来即眠”的思想,以其率直天真,简单直入的禅风,从此后在禅林里非常的盛行,在后世同样产生了很多类似的公案,影响了一大帮的参禅悟道之士。
    由此也可以看出,禅,并不在什么虚无缥缈的地方啊,它就在你的身边,它就在生活中的随时随处,就看你有没有慧眼去发现它,有没有虚心去感悟到它。
    对于这个公案,后来唐末五代的长庆慧棱禅师代怀海禅师说道:“也是因斋庆赞。”
    南宋水庵师一禅师作偈颂道:
    孰云意在钁头边,一击圆通彻大千。
    大笑低头归去后,饥餐且莫与人传。
    南宋的另一禅宗大家无准师范禅师对此也作了一则偈颂:
    风前一曲动离愁,那个行人不举头。
    手把花枝半遮面,不令人见转风流。

    怀海禅师在百丈寺弘法二十余年,在禅宗史上最为后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乃是“百丈野狐”公案。
    怀海禅师每天除了带领大家干活外,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给大家上课宣讲佛法禅学。
    自然,作为当时禅宗江湖的头号龙头老大,怀海禅师每天讲课时,前来听课的僧众那是非常多的,能亲自聆听到当世禅宗第一高手的金口玉言,对于所有参禅悟道之人来讲,都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有一个老头,也混杂在人群中,每天都来听怀海禅师宣讲禅法,下课后,大家散去了,他也就走得不知去向了。
    这一天,他又混在人群中来听怀海禅师讲课,可是怀海禅师宣布下课后,同学们都散去了,他还站在那里眼巴巴的望着怀海禅师不肯离去。
    怀海禅师定睛一看,这个老头不是寺庙里的人啊,他站在这里望着自己不走干嘛呢?
    于是怀海禅师关切的问答:“老人家是谁啊?”
    这个老人答非所问的道:“我不是人。”
    怀海禅师笑了笑,作为当时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头号禅宗大师,你是人也好,你是鬼也好,你是神也好,你是佛也好,在他的眼里都是一要的。所谓众生平等嘛。
    怀海禅师道:“你不是人,哪你是什么啊?”
    老人道:“过去迦叶佛在世时,我曾主持此山。因为有学僧问我:‘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吗?’我回答道:‘大修行人不落因果。’结果因为回答不正确而被判误导学僧,遂获得五百生都投胎变作野狐的果报。现在听到师父讲解禅法,觉得师父禅法高明,举世无双,希望师父能替我回答这个问题,使我能脱离野狐身。”
    作为禅宗江湖的第一高手,自然不可能有什么问题可以难住怀海禅师的。所以怀海禅师当仁不让的道:“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我来替你回答。”
    这个老人不由得大喜过望,赶紧恭敬的问道:“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吗?”这个问题让他沉沦在野狐生中很多次了,他太想知道自己到底哪个地方错了啊。
    怀海禅师平静的道:“不昧因果。”
    怀海禅师话一出口,这个老人不由得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回答错了。于是他赶紧给怀海禅师作礼致谢道:“多谢师父,多谢师父。我现在已经脱离野狐身了,不过我的野狐身现在还在山后,恳请师父能按照圆寂僧人的处理方式来处理这具野狐尸体。”
    怀海禅师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这个老人也随即就不见了。
    怀海禅师于是马上喊来负责寺院僧众事务的维那,叫他马上击鼓集众,告诉大家,一会儿午饭后去送别圆寂的僧人。
    维那通知大家后,大伙儿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别说现在整个寺院没有死人,就是专门照顾病人的涅槃堂里也一个病人都没得啊。可是师父为什么要让大家饭后去送别死去的僧人呢?
    大家满头雾水的吃完午饭后,怀海禅师就带领着大伙来到了山后的一处石岩下。怀海禅师上前用柱杖在里面挑出了一只死去的野狐狸,然后叫大家按照处理圆寂僧人的标准,依例把它火葬了。
    当天晚上,怀海禅师在给学生们上晚自习的时候,把白天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同学们。
    班长灵祐同学还没来得及举手发言,副班长希运同学就站了起来问道:“师父啊,古人只是回答错了一个问题,竟然就会堕入野狐身五百生。可是现在有人能回答所有的问题,而且每个问题都回答得天衣无缝异常完美,哪么这个人又应该获得什么果报呢?”前面那个主持因为回答错了堕入野狐身,那么师父你回答对了是不是应该要上天堂呢?是不是应该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呢?看来,希运同学是想用这件事来反将师父一军啊。
    面对学生的逼拶,怀海禅师岂有不识之理,于是他对着希运道:“你走到我身边来,我给你说。”
    希运同学走了过去,可是没想到他刚一走到怀海禅师的跟前,还没等怀海禅师有任何的言行,竟然直接就给了怀海禅师一巴掌。看来,希运也是识破了怀海禅师的招数,晓得自己上前去,肯定要被师父痛打一番的,所以,还是自己先动手为强。
    看到学生能识破和应对自己的禅机,虽然挨了一巴掌,但是怀海禅师不但没生气,反而对希运同学的这个举动非常的满意。他笑着赞赏希运道:“将谓胡须赤,更有赤须胡。”
    当时的班长灵祐同学在寺院里担任负责僧众斋粥工作的典座一职。怀海禅师的江湖兄弟司马头陀来到灵祐那里问道:“典座啊,你怎么看待怀海师父的野狐公案呢?”
    作为一帮同学的班长,灵祐自然学习成绩是非常优秀的。他看到有禅宗江湖中人来勘辩自己,也没说话,而是直接伸出手去把门抓住来回扇动了三下。
    司马头陀皱着眉头道:“你这样太粗野了吧。”
    灵祐道:“佛法不是这个道理。”
    灵祐和希运都不说话回答问题,反而都直接用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悟境,看来,他们对于马祖道一和怀海禅师一脉相承的禅法中“大用”之运用,实在是可以登堂入室了啊。
    百丈野狐公案自从诞生后,就成为中国禅宗史上,历朝历代禅师们评唱最多的公案之一。
    从古至今,不止是普通的老百姓,还是那些出家的僧人,一个个都是相信修行佛法是有天大的好处的。这些好处从普通的获得福报,到可以拥有神通,到可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到可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到可以成佛作祖,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正是佛教在历史上长期如此不遗余力的宣传,所以上述观念那是深入人心深入骨髓的。也正因为如此,那些修行有为的高僧,在大家的眼里,自然是会获得好的果报的,这些大修行人,圆寂后都是应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都是不会像芸芸众生一样再在天、阿修罗、人、畜生、饿鬼、地狱六道轮回的,也就是不会落在因果循环里面的。
    所以,当有人问从前百丈寺的主持“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吗?”这个主持便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大修行人不落因果”。但是,这个回答却让他马上落到了因果中去了,来到了畜生道变成了野狐,而且要经历五百生才能重新投胎转世。
    出现这样一种结果,不止是大大出乎信众们的意外,这个老主持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没答错啊,而且佛经上就有相关的宣传资料啊,普通信众诚心念阿弥陀佛都可以不落因果而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何况我们这种大修行人呢。
    那么,这个老主持到底错在哪儿呢?
    首先,因果你是逃不掉的,任何人都逃不掉。别说你是个主持,就算你是佛,也同样逃不掉。
    因果律可以说是佛教最根本的理论基础,我们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因果律,佛教的一切理论和修为,统统都会失去最基本的落脚点。
    红尘洗梦在前面的章节中,讲到元珪禅师时,曾记录元珪禅师的开示道:“佛能空一切相,成万法智,而不能即灭定业。”这即表明佛并不是万能的,也说明了佛同样不能脱离因果。(定业其实也是因果。)所以,这个老主持在这点上回答错误。
    其次,这个老主持回答不落因果,那么就肯定有一个落因果存在,佛法是圆满之法,而老主持如此直接的把万法二元对立起来,实在是没有领悟佛法的真谛啊。所以老主持在这点上又是错误的。
    可是人们正是因为惧怕因果,所以才要信佛,所以才要费尽艰辛参禅悟道的啊,如果不能脱离因果的话,哪么如此多的人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学佛干嘛呢?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因果,是可以避免的。
    这样说,估计很多人会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这绝对不是什么脑筋急转弯的问题,这是要真参实修才能弄明白其中奥秘的问题。
    这个老主持同样不能弄明白因果的落还是不落的问题,万幸的是,他还有机会得以听闻当时的禅宗第一高手说法。而怀海禅师给出的答案就是“不昧因果”。
    任何一个人行走在学佛参禅的道路上,那是首先应该抱着不问前程的态度的,所谓“但知行好事,不用问前程。”如果你学佛参禅,今天想着能不能有福报,明天想着自己能不能长寿,后天想着自己能不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大后天想着自己能不能往生西方。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那么,你不但注定会白费功夫一无所得,而且注定会在因果里循环往复永无脱期。
    所以,不论是前程还是因果,“不昧”,也就是无事于心无心于事,是最正确的认识。
    所以怀海禅师不昧因果这句话一说出来,这个老主持便立马脱离了野狐身,也就是说他悟道后,就立即摆脱了因果律的制约。如此看来,因果律还是可以摆脱的啊。
    为什么不落因果却最终还是落在了因果里,而不昧因果却能摆脱因果的束缚呢?这个问题,古往今来,无数的参禅悟道之士对此发表着各自的高见。
    雪峰道圆禅师曾经在江西黄檗山积翠庵参学于黄龙慧南,有一天他正在寝室里坐禅,忽地听到隔壁有两个僧人正在那里争论怀海禅师的野狐公案,一个僧人道:“不昧因果也未脱得野狐身。”另一个僧人反驳道:“不落因果又何曾堕野狐身?”
    雪峰道圆在隔壁听到这番话后,不由得心意大动。他便立即起身前往黄龙慧南禅师居住的地方赶去,在渡过小溪的时候,雪峰道圆猛然有所醒悟。等见到了黄龙慧南禅师后,雪峰道圆向慧南禅师通报了自己的所闻所悟,话还没说完,雪峰道圆就已经激动得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都这个样子了,还说什么法啊。于是慧南禅师叫雪峰道圆到自己侍者的床上去休息,先睡个好觉,有什么事睡好了再说。
    雪峰道圆睡在床上,不知怎的忽地坐了起来,然后马上就怀海禅师的野狐公案作了一首偈子:“不落不昧,僧俗本无忌讳。丈夫气宇如王,怎受囊藏被盖。一条楖栗甚纵横,野狐跳入金毛对。”
    然后,雪峰道圆就把这首偈子拿去给慧南禅师看,黄龙慧南看后,不由得非常高兴,立马就印证了雪峰道圆所悟。
    北宋海印超信禅师作偈评唱道:
    不昧不落,二俱是错。
    取舍未忘,识情卜度。
    执滞言诠,无绳自缚。
    廓尔太虚,何处摸索?
    海印超信禅师的偈子比较直白易懂,他在怀海禅师的基础上,更翻进一层,彻底抛弃不昧不落两种见解,颇具禅家的超越胆识和一物无倚的禅门宗旨。
    南宋肯堂彦充禅师也作偈道:
    世人住处我不住,世人行处我不行。
    全身跳入野狐窟,赢得风流五百生。
    肯堂彦充禅师的偈子又别具一格,表现出了禅师勇于担当的大无畏精神,在禅师的眼里,天堂也好地狱也罢,神人也好畜生也罢,没有什么东西是禅师不能承当的,没有什么东西是禅师要刻意回避的,畜生身和天人身有何差别?野狐窟里,不也正好可以修行吗?
    肯堂彦充禅师的师爷大慧宗杲禅师有一段话,正好可以和他的话两相对应。
    大慧宗杲道:“如果有人问我圆悟先师圆寂后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就跟他说堕到大阿鼻地狱去了。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圆悟先师在里面饥餐洋铜渴饮铁汁。哪么还有人能把圆悟先师救得出来吗?我说无人救得。哪么为什么救不出来呢?我说这正是圆悟先师他老人家的寻常茶饭啊。”
    在开悟禅师的眼里,天堂也好地狱也罢,只要心安,何处不是安乐窝?洋铜铁汁也好鱼翅海参也好,只要不挑,什么不是佳肴?所以,阿鼻地狱洋铜铁汁尚且是寻常茶饭而处之泰然,野狐身又算得了什么呢?不也同样可以安然处之吗?
    元朝楚石梵琦禅师评唱道:“古今尽向不落不昧上妄生卜度,未有一个出格,带累百丈老人也在野狐队里。梵琦不是钉桩摇橹胶柱调弦,海枯终见底,人死脚皮穿。”
    明末清初的元洁净莹禅师评唱道:“丛林尽道不落堕因果,不昧脱因果,山僧敢道饶你总不恁么道,亦未尝脱得他野狐身在。且道利害在什么处,贪观天上月,失却手中桡。”
    元洁净莹的师兄且拙净讷禅师也评唱道:“净讷更不学百丈就窠打劫,待问大修行人还落因果也无,便与震声一喝。当时若下得这一喝,管免后代儿孙不作野狐见解。”
    从以上禅师的评唱中,我们可以看出,禅师们对于任何问题,都是语出常情的,都是不囿于一家一言的。他们深知参禅悟道,是不能粘于一物一境的,必须层层翻进,必须层层剥落,进而真正的做到一物无倚,达到净裸裸赤洒洒没可把之境。真到了这个地步,什么是非、得失、荣辱、善恶、菩提涅槃乃至于生死都是两头语,至此,又何有因果可入,又何有因果可出呢?
    三、百丈禅法
    对于百丈怀海的禅法,虽然他的徒孙仰山慧寂说他得到了马祖道一的“大机”,但是,怀海禅师实在是大机大用俱全的一代宗师,可谓深得马祖道一的全部真传。
    而且怀海禅师从小至老,勤学不辍,对于佛教的各种经文,那是一直都在用心苦读,对于佛教的戒定慧三学,同样勤修不懈。所以,怀海禅师不论是“教”还是“宗”,都是得心应手拈来便用。我们可以从怀海禅师在给同学们上课的教学内容中看出其博大精深而又独具特色的禅法。

    怀海禅师有一天在课堂上对学生们讲道:“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这段话完全用不着翻译,它简单易懂,但是其中却蕴含着非常深刻的佛理和禅机,完全可以看作是怀海禅师的禅学纲领。
    任何人,只要他能做到不拘文字、心性无染、但离妄缘,那么他一定能体露真常,一定会灵光独耀,迥脱根尘的,此时,他表面看着还是个人,但是实质上他已经是个体悟了如如之理的佛了。
    不过,古往今来参禅悟道之士,如龙门下等待飞跃的鲤鱼,多得数不胜数,但是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人,就如跃过龙门的鲤鱼一般,实在是不多见的啊。

    有学生问道:“我们现在都已经出家受戒了,而且身口清净,已具诸法。这样的话,我们能得到解脱吗?”
    怀海禅师道:“你们这个样子,只能说得上是得到了一点点的解脱,还没有得到心的解脱,更谈不上达到一切处解脱的地步。”
    这个学生一听,没想到自己还差得这么远啊。于是赶紧问道:“请问师父,什么是心解脱和一切处解脱啊?”
    怀海禅师道:“不求佛,不求法,不求僧。乃至不求福智知解等。垢净情尽,亦不守此无求为是,亦不住尽处,亦不忻天堂畏地狱,缚脱无碍,即身心及一切处皆名解脱。”
    怀海禅师的这段开示,不论是在当时还是在现在,实在有醍醐灌顶之功效啊。
    不论是普通的善男信女,还是那些参禅悟道之人,他们进入佛家的大门,有几个不是有所求的呢?
    他们求升官求发财,求健康求福报,求往生西方,求佛求法,只要对他们有所利益的东西,没有他们不求的。
    可是很多人都不明白,凡有所求,皆是虚妄。凡有所求,皆是束缚。有所求是苦,但是,无所求同样要扬弃,同样不能坐在无为法中,只有这样,才能离开一切妄缘,达到一切解脱如如自在的境界。

    有学生又问道:“请问师父,如何才能真正的得到自由啊?”
    禅宗,就是要使人脱离一切束缚,最终得大自在的。所以,这个学生所问的问题,也是大家都想弄明白的问题。
    怀海禅师道:“你现在要自由就是自由的啊。”顿了顿,怀海禅师接着道:“如果世间的财、色、名、食、睡五欲和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八风都吹来的时候,我们能如如不动,心情不跟随它们动而动,对于世间的悭吝嫉妒贪心爱欲自我等等,能做到层层剥落一丝不挂,乃至于一切污垢的和清净的,都通通忘掉。这样,就好像日月当空一样,并不是有什么缘由它们才出来照耀天地的啊。所以,如果我们的心时时就像木石一般对于万事万物能无动于衷,每一个念头都好像要抢救自己燃烧的头一样念兹在兹,也如同大香象渡河截流而过,使自己的内心没有任何的疑误,那么这个人,天堂也好地狱也罢,都是不能把他收摄的。这个人,自然能在天地间自由自在的生活着了。”

    对于佛,这个佛教最核心的人和最核心的词,自从佛教传入中国后,普通老百姓也好,帝王将相也好,众多的佛门高僧也好,几乎每个人都对佛顶礼膜拜深信不疑的。
    不过,这种情况到了慧能大师那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根本变化,慧能大师在佛教史上第一个破天荒的把佛拉下了神坛,把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佛拉向了自己的内心,从而使佛成为人们心中时时可及的存在。而马祖道一更是提出了即心即佛、非心非佛、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
    而怀海禅师则更进一步,他直接就把佛等同于人。这不只只是怀海禅师小时候觉得佛和人相貌无别,他更是从思想上充分认识到佛就是人,人就是佛。
    所以,怀海禅师在给学生们上课时,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讲道:“自古自今,佛只是人,人只是佛。不用将定入定,不用将禅想禅,不用将佛觅佛。”
    并且,为了打消人们对于佛可望不可及的思想,怀海禅师又讲道:“佛只是去住自由,不同众生而已。”
    不过,为了避免有的学生望文生义,简单的认为自己就是佛,也为了给同学们解释佛是个什么样的人,怀海禅师又继续给同学们讲道:“佛是无著人,无求人,无依人。”
    所以,你不要简单的以为你是个人你就是佛了。你必须经过各种修炼,达到无著、无求、无依之境,你才能称之为佛。
    但是,所谓凡有所求,皆是虚妄。很多人对此却不能正确的认识和理解,因为他们简单地认为求佛求法,求菩提求涅槃,求往生西方之类的求,是正求,是值得肯定和鼓励的。但是,这些所求,在开悟的禅师眼里,同样是要被呵斥的妄求,而且,这些妄求在貌似正确的追求的掩盖下,更会迷惑人,更能让人沉陷其中而不可自拔。
    所以,怀海禅师又谆谆告诫道:“心若不乱,不用求佛求菩提涅槃,若著佛求属贪,贪变成病,故云佛病最难治。”所以,必须是彻底的无著、无求、无依,你才能彻底的自由,你才能称之为佛。
    怀海禅师把佛直接等同于人,这既体现了他的开创意识,更体现了怀海禅师的大无畏精神,因为要把历来高高在上接受人们顶礼膜拜的佛和人之间划上等号,这是需要天大的勇气和开创精神的,而这,恰好就是禅宗能得以发展创新且不断壮大并最终独占鳌头的最为根本的原因。

    有一个学生在课堂上举手问道:“‘依经解义,三世佛怨。离经一宇,即同魔说。'师父怎么看这个问题的呢?”
    这个问题是把双刃剑,非常难以回答。每个出家之人,每个参禅悟道之士,可以说没有哪个人不看经书的。不过,绝大多数人看经书,看到后来常常成为知解之徒,他们一个个只会望文生义和依经解义,对于经文背后所蕴含的真意,他们常常茫然不知所措。而且,经文如同过河的船筏一般,你过了河,就必须要舍弃船筏,你不可能一直背着船筏上路啊。所以,依经解义,实在是三世佛怨啊。
    但是,你如果认为经文既然如此靠不住,而不依经解义,那么你就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因为经文是你学习的基础,是你所有理论知识的最终来源。你既然称之为佛教徒,你不依据佛经哪么你依据什么呢?即使是历来呵斥死读经书的禅宗,它同样是佛教下的一个宗派,它同样要以佛教的经文为其理论的根本落脚点的。你不依据佛经,哪么你依据道家经文、儒家经文乃至于圣经之类的,哪么你不就成为外道了吗?所以,离经一字,即同魔说啊。
    依据经文不对,可是不依据经文同样不对,这可不是什么哲学上的悖论问题啊,这需要禅客们在实际的生活和修行中去真参实修,才能得出正确的并且完全有自主知识产权的答案。而且这个答案,每个禅师给出的绝对不一样。
    而怀海禅师对此回答道:“固守动用,三世佛怨。此外别求,即同魔说。”
    任何的佛理和禅意,都会在你时时处处的“动”和“用”中一览无遗的显示出来,可是,你如果死守着这些动和用不放,不能对这些东西进行“扬弃”,哪么同样会是三世佛怨。在日常生活中也好,在参禅悟道的修行中也好,你不能固守任何东西。
    可是如果你离开“动”和“用”去求,哪么“禅”又在何处呢?所以,你必须达到无事于心无心于事的境界,你才能进入禅的大门,除此之外,任何有心的作为,实在是外道的作为啊。
    这段问话自从诞生后,后世的禅师们,就常常用这个问话来作为参学的内容,更成为禅师们表达悟境和互相勘辩的话语。

    作为同学们的副班长,黄檗希运自然在学习功课上不能落在后面,他也站起来问道:“师父啊,从前的那些高僧们,他们用什么方法来教导启发学生的呢?”
    你问教学方法,那多的是啊。怀海禅师并没有回答黄檗希运的问话,而是端坐在那儿,静默良久。
    用“良久”来表达悟境乃至于开示学生,怀海禅师的师父马祖道一以前也使用过,后来的禅师们更是在教导学生的过程中频频使用这招。
    可惜,此时的黄檗希运还没毕业,还不是那个可以掌掴师父甚至于掌掴皇帝的绝顶高手。他看见师父不说话回答自己的问题,可自己又弄不明白,于是又接着问道:“师父啊,你在那里沉默不语什么话都不说,以后的那些学生们,又怎么能明白呢?我以后又拿什么给别人讲呢?”
    看到自己的得意门生不能领悟自己的禅机,怀海禅师非常失望,他立马站了起来道:“我一直你为你是个优秀的学生,没想到你竟然还是这种见解。”
    说完后,怀海禅师课都没继续上,转身就回方丈室去了。
    师父用“良久”来开示学生,即使你当下便悟,犹迟半刻,尚落第二头,何况你还要喋喋不休的问东问西。自然,师父对你是没有好的评价的。
    北宋云峰文悦评唱这个公案道:“百丈老人大似怜儿不觉丑,虽然如是,尽法无民。”
    北宋的本觉守一禅师也作偈评唱这个公案道:
    国泰由来自偃兵,路逢剑客也须呈。
    虽然猛虎不食子,正令他时作么行。

    这天,怀海禅师正在给同学们上课,忽地有一个僧人大哭着从外面冲进了教室里。
    怀海禅师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啊?”
    这个僧人哭着对怀海禅师道:“师父啊,我的父母都死了啊,请师父选择一个良辰吉日来安置他们吧。”
    怀海禅师道:“好,你先下去,明日来一时埋却。”
    明日来一时埋却。是把这个僧人的父母一起埋了?还是把这个僧人连同他的父母一起埋了?还是把这个僧人割舍不断的红尘俗恋一起埋了?还是把自己的这个开示也一起埋了?具眼者辩看。
    五代时的延寿慧禅师对此作偈评唱道:
    此理分明答教人,爷娘俱丧向师深。
    虽道分灯传正法,一时埋却始为亲。

    有一个闯荡禅宗江湖的禅客来参学,他问道:“请问师父,如何是奇特事?”
    怀海禅师道:“独坐大雄峰。”
    禅客一听,不由得佩服万分,便立即礼拜致谢怀海禅师,不料怀海禅师上前抓住这个禅客就打。
    独坐大雄峰,这是中国禅宗史上非常有名的一句禅语。从这句话中,我们可以看出一个顶天立地孤傲自立的禅师的高大形象,这是中国禅宗在发展传承过程中特有的精神内涵和精神情怀,佛教别的宗派是没有这种特立独行的精神和气概的。
    这个问话的禅客也许从中看出了老师要求每个参禅悟道之人必须做到独立自觉的精神,达至不受人瞒的地步。于是心有所得,高兴地向怀海禅师礼拜致谢。却不料怀海禅师上前抓住就打。
    任何悟境,任何有所得的东西,虽然高妙,虽然珍贵,但是,所谓金屑虽贵落眼成翳,所以,这些看似珍贵的东西,高明的禅师都是要从学生心里破斥掉的。只有如此,学生才能达到最终的一物无倚之境,才能彻底自由,才能真正的独坐大雄峰。
    而且禅宗讲究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所以,不但要有独坐大雄峰的气势,更要能在“海底”深行,只有如此,方能牢笼不肯住,呼唤不回头。只不过,这个禅客在怀海禅师的痛打之下,有没有领悟到怀海禅师的一片苦心呢?
    北宋的中际可遵禅师作偈评唱道:
    巍巍独坐大雄山,咳唾风生天地寒。
    直下棒头开正眼,隔云千里望长安。
    北宋另一著名禅师宝峰景祥也作偈评唱道:
    独坐大雄峰,言谈宇宙空。
    不行峰顶上,四海路难通。
    南宋的石田法薰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百丈机先疾似风,巍巍独坐大雄峰。
    要知奇特中奇特,明月难教下碧空。

    怀海禅师有一天在课堂上给同学们讲道:“有一人长不吃饭不道饥,有一人终日吃饭不道饱。”说完后,怀海禅师用眼光来回巡视着同学们,想看看那个同学对此能发表自己的高见,可是,这个话语实在有点古怪,同学们一个个都面面相觑,没有一个站起来发言的。
    俗语有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可是有人却能长时间不吃饭,而且不觉得饥饿。这是个什么人呢?而有的人终日吃饭却总是把肚子填不饱,这又是个什么人呢?这个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而且师父的禅机历来犀利而深邃,这里面一定隐藏着自己还没看明白的机锋,所以,教室里的同学们没有把握,自然就没有人敢轻易的站起来发表高见了。
    不过,面对怀海禅师的禅机,当你做上述的思维时,不好意思,禅门已经对你关上了。
    禅宗讲究单刀直入,贵在当下便悟,如果你思而知虑而解,确实是鬼家活记,自救不了。
    如果有人问红尘洗梦,答曰:“要吃便吃,说什么饥饱。”
    这个公案产生后,后来也有许多禅师提出类似的问题来开示学人。
    临济宗的龙头老大临济义玄禅师示众曰:“一人在孤峰顶上无出身之路,一人在十字街头亦无背面。那个在前,那个在后。不作维摩诘,不作傅大士。珍重。”又曰:“有一人论劫在途中不离家舍,有一人离家舍不在途中,阿那个合受人天供养。”
    大慧宗杲禅师评唱临济义玄的开示道:“贼身已露。”看来,大慧宗杲果然不愧是南宋第一宗师,一句话实在有“一镞破三关”之力啊。
    后来的雪峰义存禅师也开示学生道:“饭篱边坐饿死人,临河渴死汉。”他的得意弟子玄沙师备更进一步道:“饭篱里坐饿死汉,水里没头浸渴死汉。”他的另一得意门生云门文偃更是直截了当的道:“通身是饭,通身是水。”
    后来,云门文偃禅师也利用类似的话语来启发自己的学生,他在课堂上讲道:“终日说事,未尝挂著唇齿,未尝道著一字。终日著衣吃饭,未尝触著一粒米,挂一缕丝。”
    不过,真正的宗师是不会仅仅停留在这个境界的,而禅,是讲究层层剥落层层翻进的。
    所以,云门文偃禅师随即又接着讲道:“虽然如此,犹是门庭之说,也须是实得恁么始得。若约衲僧门下,句里呈机,徒劳伫思。直饶一句下承当得,犹是瞌睡汉。”
    这种见解,才是真正的大宗师的高见。看看上面云门文偃的下语,他能成为中国禅宗史上为数不多的几个最为顶尖的高手之一,实在是实至名归啊。

    除了在寺院中和大家有问有答外,怀海禅师也常常用动作来表达禅机。
    有一天,怀海禅师的师兄西堂智藏禅师问道:“你向后作么生开示于人?”
    怀海禅师看到师兄来勘辩自己,也没说话,而是以手卷舒两边。
    西堂智藏又接着问道:“还有什么没有?”
    怀海禅师依旧没说话,而是以手点头三下。
    用肢体动作来表达禅意开示学人,在马祖道一的手中开始大行其道。作为马祖道一门下的头号大弟子,怀海禅师自然是深谙此道的。怀海禅师的得意门生黄檗希运同样继承了师父的这个手段,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到了黄檗希运的弟子临济义玄禅师那里,临济义玄更是打喝齐施,致使这种作略风行天下,一发而不可收拾,成为了一个禅师必备的随身武器和教学手段。

    但是,怀海禅师在说法教学二十余年间,最为同道中人刮目相看的教学课程,还是他被同门师弟药山惟俨禅师称之为“下堂句”的开示。
    怀海禅师有时候给同学们上完课了,大家收拾好书包,刚刚走出教室的时候,怀海禅师忽地高声喊道:“同学们。”
    大家听到师父的召唤,自然就停下了脚步,并且一个个都回过头来看着怀海禅师。就在这个时候,怀海禅师使出了大宗师的手段,问道:“是什么?”
    是什么?这个时候,没有你问我答,没有唇枪舌剑,没有机锋禅意,没有般若涅槃。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心思都在下课了上面,都在放学了自己要赶紧回去干自己的事上面。
    是什么?这突然其来的一问,不啻于晴空霹雳,炸响在学生们对于禅道暂时空无一物的心中。
    在前念已绝后念未生的石火电光之间,是什么?
    这个时候,若有人能明白,是什么,那么,你完全可以从学校毕业了。
    怀海禅师这一问,足可光耀古今,也足可蹋杀天下人。因为每个老师也好学生也好,大多数人讲课时都是备好教案的,大多数人来参学来提问都是有备而来的。可是,在你毫不经意间,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是什么,你回头转脑,你驻足凝思,早已错过了啊。
    跟随怀海禅师学习了整整二十年的云岩昙晟禅师,直到怀海禅师圆寂,他都没能在怀海禅师那里取得毕业证书,于是就来到了怀海禅师的同门师弟药山惟俨禅师那里继续学习。
    药山惟俨看到云岩昙晟是从师兄怀海禅师那里来的,就问道:“你在百丈寺求学时,怀海师兄他平时上课都给你们讲了些什么啊?”
    云岩昙晟回答道:“怀海师父有时候给我们讲‘三句外省去,六句内会取。’”
    作为石头希迁的头号大弟子,作为当时唯一能和百丈怀海分庭抗礼的大宗师,药山惟俨自然是具有火眼金睛的,自然是没有几个人能入得了他的法眼的。
    所以,面对怀海禅师的开示,药山惟俨不以为然的道:“三千里外,且喜没交涉。”
    怀海禅师在教学时常常用透出三句外来表达其不执著于经书文字乃至于不执著一切的见解。
    三句者,初善、中善、后善三句也。怀海禅师曾道:“如今鉴觉是自己佛,是初善。不守住如今鉴觉,是中善。亦不作不守住知解,是后善。”
    六句者:语底、默底、不语底、不默底、总是、总不是。
    怀海禅师虽然如此开示,但是在明眼禅师眼里,犹是在说老婆禅,犹有说教之嫌。而禅宗,是“教外别传”的,是要讲究有超宗越格之见的。所以药山惟俨道:“三千里外,且喜没交涉。”
    不过,怀海禅师毕竟是当时禅宗江湖的龙头老大,而且还是自己正儿八经的师兄,他应该还有别的独门绝技吧。所以,药山惟俨又继续问道:“除了这个,怀海师兄还给你们说过什么呢?”
    云岩昙晟回答道:“怀海师父有时候给同学们上课,等到下课了,同学们收拾好书包,刚刚走出教室,师父马上把同学们喊住,大家刚一回头,师父马上问道‘是什么?’”
    药山惟俨一听,马上对着云岩昙晟道:“你怎么不早说,今天因为你才得以欣赏到怀海师兄的大机大用啊。”
    而云岩昙晟也在药山惟俨的指引下,在这个时候忽然领悟了怀海禅师的禅意。
    而怀海禅师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黄檗希运禅师,也学到了师父的这个招数。他从怀海禅师那里毕业后,来到了黄檗山担任老师,有一天,他来到教室里给大家上课,同学们刚刚在教室里集合好,黄檗希运提起随身携带的柱杖,毫无征兆的把学生们打得四处躲闪。看着远远逃开的学生,黄檗希运忽地高声喊道:“同学们。”大家听得师父在召唤,一个个都回过头来,就在这时,黄檗希运说道:“月似弯弓,少雨多风。”
    不过,北宋的禅宗大家雪窦重显禅师却更进一步的开示道:“如果是我来到教室给大家上课,等到学生们都集合好了,用柱杖直接把他们打得四散而逃就罢了,哪里还用得着添油加醋的说什么话呢。”
    看来,古代的那些老师们为了学生能开悟,可谓手段独特费尽心神啊。
    四、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中国禅宗特有的农禅文化,发展到怀海禅师的时候,就进入了最高峰,而且成为了禅宗千百年来延续不断的制度传承下来。
    怀海禅师不仅在制度上奠定了农禅文化最为稳固的根基,而且自己还身体力行,切实做好了表率作用。
    怀海禅师来到大雄山弘法的时候,已经是超过七十高龄的人了,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那个时候能活到七十岁的人本来就不多,即便是活到了这个岁数,绝大多数人都是在家颐养天年的。
    可是怀海禅师却从来没闲着,他要求寺院上上下下所有人必须参加劳动,那么他就必须要做好表率。所以,怀海禅师从不以自己是禅宗江湖的龙头老大自居,从不以自己是寺院的方丈自居,而是每天都照例和大家一起外出干活,砍柴也好,开荒也好,种地也好,反正当天该干嘛就干嘛,从不偷懒,也从不缺工。
    可是,怀海禅师七十岁这样干,八十岁了还是这样干,到了九十岁这种罕见的高龄了,依然还天天这样干。不但天天这样干,而且因为他是主持,所以不论干什么活,怀海禅师都率先垂范干在前头。怀海禅师虽然自得其乐,可是寺院里上上下下的人一个个都稳不住了,师父这么大的年纪了,还天天出工干活,弟子们于心何忍啊。
    于是,他们一个个苦口婆心的去劝怀海禅师只要在寺里给大家传授禅法就可以了,至于那些杂活,交给弟子们干就行了。
    可是怀海禅师道:“我有什么德行,敢让僧众们替我干活啊?”自然,怀海禅师还是每天照样出工干活。
    弟子们一个个毫无办法,百丈寺负责安排大家干活的主管僧人忽地灵机一动,他有天趁怀海禅师不注意,悄悄的把怀海禅师干活的工具拿走藏了起来。
    等到寺院击鼓集众出去干活的时候,僧众们一个个拿着工具都出去干活去了。怀海禅师听到集众的鼓声后,也照例起身去拿工具集合出去干活,可是他找遍自己的方丈室,干活的工具却不翼而飞了,怀海禅师赶紧四处搜寻,却哪里找得到呢。
    没办法,这天怀海禅师只好端坐在方丈室里,终于没有出去干活。
    寺院开饭的鼓声重重的响起,僧众们一个个回寺院吃饭来了。大家看到怀海禅师今天终于没有出去劳作,心里都非常的高兴。师父那么大的年纪了,早就应该在寺里好好休养了。
    斋堂的饭菜早就做好了,大家一个个进去依次坐好。主管僧人也来到方丈室请怀海禅师去用斋。
    怀海禅师道:“我今天就不用斋了。”
    主管僧人非常奇怪的道:“师父今天怎么不用斋啊?”
    怀海禅师平静的道:“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这个主管僧人不论怎么劝说,怀海禅师依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自然,怀海禅师就饿了一天的肚子。
    寺院的僧众们知道后,一个个心疼得不得了,怀海禅师可是超过九十岁的人了啊。当然,僧众们一个个更是敬佩得不得了,这个世界,有几个能做到从思想到行动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呢。
    自然,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哪个人敢去把怀海禅师干活的工具藏起来了。
    “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这是中国禅宗史上,乃至于中国佛教史上中国思想史上中国文化史上,最为振聋发聩激荡人心且意义深远的话语之一。
    中国禅宗就是因为有这种思想,才能彻底摆脱人们对于佛教徒就是寄生虫的认识;才能彻底摆脱禅僧们对于外在寺院和财物的各种依附;才能在封建王朝对于佛教多次残酷打击的灭佛运动中因为经济独立能自给自足而存活下来,进而发展壮大。
    不仅如此,怀海禅师还把参禅悟道融合于日常劳作中,使僧众们在日常生活中也能领悟禅法,更是对中国禅宗开创性的贡献。
    怀海禅师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话语一经说出,便立即传遍了整个禅宗江湖,成为了每个禅客的生活准的。千百年来,不论中国禅宗在各朝各代如何起伏,这个思想,在中国禅宗的发展历程上,始终没有被丢弃过。
    现在对于怀海禅师的农禅制度,学术界有很多的研究成果,那些专家学者们各凭所学各抒己见,从政治、国家经济、寺院经济、流民、佛教制度、僧侣数量、社会治安等等各个方面对农禅制度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和总结,发表和出版了诸多的文章和书籍。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那就是在国家大环境的逼迫下,僧人们必须劳动自给自足。也就是说,农禅,是僧人们为了生存问题而进行的劳动。
    可是,这些专家学者们的研究成果看似有理有据,可是在红尘洗梦看来,它们绝大多数都是一群禅宗门外汉的一家之言罢了。因为大多数专家学者在文章中说了半天,而且说的天花乱坠,可是他们却从不说禅。
    请问,如果禅僧们劳动仅仅是为了生存,仅仅是为了有点寺产,哪么他们和天天上班的工人有什么区别?他们和天天下地干活的农民又有什么两样?
    须知,禅僧们下地干活和工人农民的最大区别,是把禅修贯穿于日常劳动中,在日常劳动中,时时处处体悟着禅道。而这,才是农禅的真谛所在。所以,禅僧们下地干活,是禅修方法中的一种,是真正意义上的禅修,而绝对不是那些专家学者口中的简单劳作。哪怕这种劳动实际上也起到了养家糊口的作用。
    我们可以在众多的禅宗典籍中,看到非常多的禅僧们在下地干活过程中,互相勘辩禅机,并在劳作中领悟到禅法真谛的故事,而这,恰好可以佐证农禅并不是简单的下地劳动,而是真正的禅修。
    农禅农禅,是以禅为主的。
    这就如现在很多解读禅诗的书籍文章一般,那些作者对于诗,一个个分析得头头是道,可惜对于诗中所表达的禅意和禅机,一个个要么视而不见,要么语焉不详。
    而禅诗,归根到底是要表达禅意的,是说禅的。而诗歌,只不过是表达禅意的一个载体而已。所以,禅诗,同样应该是以诗歌为表,而以禅为里的。
    可惜我们现在的专家学者们,常常本末倒置,他们滔滔不绝说“农”者,如过江之鲫,而真正说“禅”者,却罕如跃龙门之鲤。
    农禅制度从怀海禅师开始,经历了上千年的传承。不过世事沧桑,进入近代的中国禅宗,已经几乎完全丢弃这个传承了上千年的宝贵传统,看看当今中国许许多多的富贵寺庙和富贵方丈,中国禅宗如今几乎名存实亡,也就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了。

    五、百丈清规
    怀海禅师除了本身的禅法功夫深厚,在当时打遍天下无敌手外,他对于中国禅宗、对于中国佛教、对于中国文化的最大贡献,就是制定了《禅门规式》。
    怀海禅师的《禅门规式》制定出来后,立即就在禅宗江湖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致使禅宗江湖中的各门各派都在复制怀海禅师的创作内容,不过当时还没有什么知识产权保护条例,怀海禅师本人更是不会去打假的,从而使得《禅门规式》席卷全国的丛林。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禅宗江湖风云变幻,有的门派为了自身的需要,就对怀海禅师的《禅门规式》进行了修改。就这样,今天你增加点适合自己的内容,明天我删掉点我看着不合适的条款,致使怀海禅师的《禅门规式》就变得有点身体越来越虚胖,越来越脱离当初的原意了。
    宋徽宗崇宁二年,公元1103年,云门宗著名禅师长芦宗赜在怀海禅师《禅门规式》的基础上,增加了很多的内容,编撰成了《禅苑清规》十卷。宋度宗咸淳十年,公元1274年,僧人惟勉又在参考各书的基础上,编撰出了《丛林校定清规总要》二卷。元武宗至大四年,公元1311年,东林戈咸又在参考各个版本的基础上,编撰出了十卷本的《禅林备用清规》。
    当然,除了上述清规外,还有一些江湖派别自己整理出的清规行世。
    鉴于清规的版本众多,内容增删不一,元朝元统三年,公元1335年,元顺帝命令当时百丈寺的主持德辉禅师考核各个版本,重新编撰一部内容齐备,可以作为所有丛林遵守规则的清规。于是德辉禅师便编撰出了一部规矩齐备内容庞杂的《敕修百丈清规》。因为这部清规是皇帝下令修撰的,所以,这部清规面世后,便一统江湖,成为丛林所有人都遵守的规则了。明清两代也继续沿用此部清规,直到解放初期,这部清规依然是僧人们言行必须遵守的基本规则。
    《敕修百丈清规》的问世,对于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各个方面,都有着重大的贡献,这点毋庸置疑。但是,纵观此部清规,可谓八股十足、官气十足、繁琐十足。从内容到精神,和怀海禅师的《禅门规式》相比,早已面目全非,脱离禅门的本质太远了。
    而且,怀海禅师制定《禅门规式》的本意,是要摆脱朝廷利用律寺对于禅僧的严格管理和控制,摆脱律寺的那些繁琐的戒律对禅僧的各种束缚。但是《敕修百丈清规》恰恰利用皇权借助戒律,又重新把禅僧们管控和束缚了起来,我们只有看看《敕修百丈清规》中对于皇宫内那些皇亲们的生老病死红白喜事异常繁琐的仪式规定,就可以知道这个清规早已不是为真正的禅修所编撰的了。
    怀海禅师的《禅门规式》原文,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已经无法一窥真容了。
    今天的我们,在禅宗典籍中能看到怀海禅师《禅门规式》的最初最早的面貌,是在公元982年赞宁奉敕编撰的《宋高僧传》中,但是对于清规内容,《宋高僧传》记载得非常简约。不过,在随后不久道厡撰写的《景德传灯录》中,对于清规内容,有了更多更全面的记载。而这,已经是今天的我们所能见到的《禅门规式》最好的记录了。
    所以,为了准确把握和分析怀海禅师《禅门规式》的内容和精神,红尘洗梦便依据《宋高僧传》和《景德传灯录》的记载,对《禅门规式》进行一些阐述。
    怀海禅师在大雄山建立百丈寺站稳脚跟后,便对当时寺院和僧侣都面临的重大问题,进行了一系列不论是在佛教史还是禅宗史上都可谓惊天动地的改革。
    一、创立禅院
    中国禅宗自从菩提达摩传入以后,两百多年来,禅师们要不寄居于律寺,要不就在山洞中岩石下修禅,或者在深山中搭建茅庐修行。就是有幸进入律寺寄居的禅师们,绝大多数都被牢牢的控制在政府和律寺的各种规章制度之下。所以,禅师们在寺院里绝少有自己真正的弘法基地。
    怀海禅师来到大雄山后,凭借自己深厚的佛学理论知识和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禅宗功夫,使得天下那些闯荡江湖的参禅悟道之士,一个个都不远千里的来到百丈寺和怀海禅师交流切磋,致使最初小小的百丈寺人满为患。
    自然,怀海禅师要扩大寺院规模来安置众多前来参学的僧人的。
    可是,怀海禅师认为以前的禅僧寄居于律寺中,不论是主持也好,还是禅修也好,还是说法也好,都不适合禅宗活动的开展,更不适应禅宗长期的发展。所以,怀海禅师准备重新建造的,是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禅院。
    怀海禅师要新建有别于律寺的禅院,这自然就引起了很多僧人的非议甚至反对。
    看到有人持不同意见,怀海禅师召集大家解释道:“祖师们千辛万苦传下来的禅道,要想传播开去后继有人而不至于在历史的长河中湮灭,怎么可能和哪些小乘教法教规随行呢?”
    马上就有僧人反问道:“《瑜伽师地论》和《菩萨璎珞本业经》上面记载的都是大乘戒律,你为什么不依随它们的规定呢?”
    怀海禅师道:“我所宗者,并不局限于大小乘,也不异于大小乘。对于它们的制度,我会取长补短,制定出适合禅宗讲法修行的规章制度,来为禅宗的弘法服务。”
    因为怀海禅师看到即使寄居于律寺的禅客,也被律寺的各种规章制度把人身和内心控制得严严实实的,而且国家也通过种种行政手段借助寺院达到了这一管理和控制僧人的目的。而禅宗,是活泼泼充满生机的,是要追求身心的绝对自由的,是要从自己的内心开悟的。
    自然,那些外在的用来管理和束缚僧人的种种规章制度,就严重的束缚了禅宗的弘法。所以,怀海禅师明察秋毫的看到了这点,才会不顾反对大张旗鼓的修建禅院。

    二、制定禅院的各项规章制度
    既然是专门为了禅宗的弘法和发展而重新创建的禅院,自然跟大家眼里的正规律寺是有天大的区别的。
    首先,新建的禅院竟然只有法堂,而没有佛殿。这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因为天下所有僧人居住的寺院,没有不建造佛殿的。自然,怀海禅师的这个创举,就遭到了很多僧人的非议。可是怀海禅师却认为,只建造法堂,是为了表明现在的师父是历代祖师递相传授下来的,自然是最尊崇的,也是最可依赖的学习对象。
    其次,除了道眼通明德高望重堪为人师之人为主持可以独居于方丈之外,所有的人,不论是谁,全部都在僧堂里面居住。只不过按照僧龄依次安排而已。
    再次,在僧堂设置长连床和衣架,所有在僧堂安居之人,睡觉必须右胁吉祥睡。
    再次,除了师父集众说法外,别的时间个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自由安排。并且师父在集众说法时,僧众必须在下面排队站好或坐好听讲。师父可以提问勘辩僧众,僧众也可以提问勘辩师父。
    再次,每天早上喝粥,中午吃斋饭,对于饭食,务必节俭。
    再次,禅院实行普请制度,就是说要出去干活劳动了,禅院所有人都必须参加,上下均力,严禁不参加和出工不出力。
    再次,在禅院各寮舍设置专门人员担任管理职位,以便于大家各司其职,各安其份。
    最后,对于那些假冒僧众混杂于禅院之人,或者僧众中有扰乱禅院秩序之人,由负责禅院律仪的维那根据其所犯过错,采取不许挂单、杖打出院、集众烧其衣钵道具等处罚措施,从禅院偏门清理出禅院。
    怀海禅师的《禅门规式》制定出来后,可以说是影响巨大。这些规定中,影响最大的,是禅门的普请制度。这个制度一经出台后,不仅为僧众们的生存打下了最为坚实的根据,而且怀海禅师还开创性地把禅修融入于劳动中,在劳动中随时体悟着禅道。
    所以,普请制度制定出来后,就一直成为定式流传到了今天。
    不过,怀海禅师的《禅门规式》从诞生之日起一直到现在,历代都有一些人对《禅门规式》提出了激烈的批评,这其中包括一些古代的高僧和现代一些非常有名的法师。他们批评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批评《禅门规式》不合佛制,严重影响了佛教的发展。
    不过,批评《禅门规式》之人,绝大多数是佛教别的宗派之人。怀海禅师的《禅门规式》,对于禅宗的发展,那是居功至伟的,正是因为有了怀海禅师的《禅门规式》,中国禅宗,才能在历史的长河中,才能在后来佛教面临种种致命的打击中,得以完好的保存和发展,从而避免了佛教有些宗派一经打击便一蹶不振的命运。

    怀海禅师在百丈寺弘法二十余年,终身都没有离开过百丈山。
    唐宪宗元和九年(公元814年)正月十七日,怀海禅师以九十五岁的高龄,圆寂于百丈寺。
    怀海禅师圆寂后,山上的杉木林毫无征兆的就燃起了熊熊山火,而寺院旁常年不绝的小溪也莫名其妙的干涸了,寺庙里的僧众一个个都感到惊异不已。
    在怀海禅师圆寂前不久,怀海禅师在江湖中的铁哥们司马头陀来到了百丈寺。司马头陀算得上是禅宗江湖中的一个异人了,他以精通堪舆学和相人术而著称于整个江湖。不论是看风水还是相人,那是一看一个准,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差错。
    这次司马头陀到百丈寺来,就是提前为怀海禅师在百丈山确定墓地地址的。最终,司马头陀在百丈山的西峰相中了一块土地,他对陪同在自己身边的怀海禅师的弟子说道:“这个墓地傍连三峰,所以它地势之奇妙不会穷尽。而且如果有怀海禅师这种大宗师级别的人物安葬于此的话,他一定会成为整个天下的师表的,他的法门也会传遍天下的。”而历史,也最终印证了司马头陀的判断。
    在当年的四月二十二日,怀海禅师的弟子们依据《大毗婆娑论》,按照净行婆罗门葬法,把怀海禅师全身安葬于司马头陀亲自选定的那块风水宝地。
    唐长庆元年,公元821年,唐穆宗敕封怀海禅师谥号为“大智禅师” ,墓塔号为“大宝胜轮”。到了公元1107年,宋徽宗又追加怀海禅师谥号为“觉照禅师”。到了公元1335年,元顺帝又敕与怀海禅师谥号“弘宗妙行禅师”。
    怀海禅师在百丈寺弘法二十余年,门下僧众众多,从全国各地前来参学之人也是非常的多。可是真正获得怀海禅师颁发的毕业证书之人,却寥寥无几。依据《五灯会元》,只有十五人有机缘语录记载。依据《景德传灯录》,虽然记载了三十人,但是只有十四人有机缘语录记载。
    不过,怀海禅师虽然嗣法弟子不多,但是他们毕业后,个个都成为了坐镇一方的江湖老大。
    这其中特别是沩山灵祐和黄檗希运两人,更是成为了整个禅宗江湖中数一数二的知名人士。
    沩山灵祐毕业后,没用多久的时间,就和弟子仰山慧寂成立了中国禅宗五家七宗中第一个面世的沩仰宗。
    而黄檗希运毕业后,不但自己成为了禅宗江湖的知名人士,他还教出了一个更为著名的弟子临济义玄,义玄禅师直接创立了禅宗临济宗。
    沩仰宗发展了百多年后就在禅宗江湖中销声匿迹了,而临济宗却不断的发展壮大,并且逐渐的席卷了整个禅宗江湖,最终一枝独大,成为了江湖中的绝对老大。
    中国禅宗自从六祖慧能大师以后,就开始传法不传衣,也就再没有什么七祖八祖等称号了,青原行思和南岳怀让都被自己的门人尊称为七祖,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也都被自己的门人尊称为八祖,那也只是后人在往自己的派系自己的祖师爷头上贴金而已。
    不过,如果硬要在中国禅宗的第九代嗣法弟子中选出一个人出来担任禅宗九祖,那么怀海禅师是当之无愧的,而且也是唯一的人选。
    事实上,在很多后人的相关叙述中,人们也是以禅宗九祖来尊称怀海禅师的。我们现在在怀海禅师落发为僧的福建长乐龙泉寺中,还能看到其对怀海禅师的简介是以“中国禅宗第九祖百丈怀海禅师”为标题的。
    第十一节 紫玉道通

    道通禅师,俗家姓何,祖籍庐江(今安徽合肥庐江县),后来因为他的父亲来到福建泉州南安做官,所以道通禅师便成为了南安人。
    道通禅师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得非常的沉稳持重,而且一天到晚沉默寡言,特别喜欢清静。
    道通禅师是个天生与佛有缘的人,因为他从小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到佛像,一定会顶礼膜拜赞叹不已,离去的时候,常常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自然,道通禅师这个样子,出家,就是个必然的选项了。
    于是,还是个孩子的道通禅师便缠着父亲,要求出家学习佛法。父亲看到道通禅师出家意志坚定,也就只好同意了。
    来到寺院后,道通禅师为了取得僧籍,废寝忘食的阅读着佛经。通过一番苦读,道通禅师终于通过了官府组织的考试,成为了一名僧人。
    在这个时候,马祖道一来到了福建建阳佛迹岭弘扬南宗顿教禅法。消息传来,道通禅师非常高兴。因为他通过自己的了解,认识到禅宗南宗,才是最彻底的佛法。而且建阳和自己待的地方都在福建,并不是很远。
    于是,只有十三岁的道通禅师为了求学,长途跋涉来到了建阳佛迹岭,找马祖道一学习禅宗课程。
    马祖看到这个小和尚道心坚定,而且又有一定的佛学根基,于是立马就收下了道通禅师。就这样,道通禅师就成为了马祖道一手下的第一批弟子之一。所以,道通禅师虽然年纪较小,但是资格却很老啊。因为要是严格按照佛门的规矩来讲,后来那些在江湖中大名鼎鼎的高手,包括百丈怀海、南泉普愿、西堂智藏、庞蕴、大珠慧海、章敬怀晖等人,都是道通禅师的师弟啊。
    不过,马祖道一只在建阳佛迹岭待了两年,就转移弘法阵地,来到了临川西里山。道通禅师因为年纪尚小,对于马祖的禅法远未领悟,所以也跟随着师父来到了西里山继续深造。
    但是,马祖道一在西里山待了十一二年后,于公元756年,又带领以西堂智藏禅师为首的一些徒众,南下来到了江西赣县龚公山弘法。自然,道通禅师也跟随着师父四处闯荡。
    这个时候,禅宗江湖在马祖道一和石头希迁的带领下,早就掀起了走江湖的浪潮,不但江湖上那些参禅悟道之士你来我往热闹非凡,就是马祖道一和石头希迁两个江湖上的龙头老大,也是互相鼓励自己的学生在对方那里去学习深造的。
    在这种氛围下,道通禅师也拜别师父,来到了吴越一带闯荡江湖,不论是高山深谷,还是密林幽径,只要是有佛门高人居住之处,道通禅师没有不登门拜访的。
    后来,道通禅师又来到了建昌(今江西靖安县)石门山泐潭寺,在寺院里,道通禅师从来不以自己是禅宗江湖上的龙头老大马祖道一的得意门生自居,而是以一个游方僧人的身份寄居于寺庙,并且对于寺庙里的脏活累活重活,从来都是任劳任怨的埋头苦干,从无半点懈怠。一个禅客,只要明白了生活和工作都是修行,那么,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也就会坦然处之并且怡然自乐其中了。
    唐德宗贞元二年,公元786年,道通禅师离开了泐潭寺,来到了禅宗江湖上和马祖道一同等威风的石头希迁那里拜码头。一番交流后,道通禅师觉得自己的学习成绩居然又有了提高。道通禅师不由得大为感慨,石头希迁果然是可以和师父相提并论的江湖老大啊。
    公元788年,在江湖中闯荡了许多年的道通禅师,回到了江西洪州开元寺看望师父。此时的马祖道一,在这个红尘俗世停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看到道通禅师回来了,非常的高兴,于是他把道通禅师喊到自己的身边道:“道通啊,玉石润山秀利,益汝道业,遇可居之。”
    道通虽然是个悟道了的禅师,可是对于师父的这句话,还是不能完全的明白,他只有把这句话当作师父对自己的谶言隐藏在自己的心中。
    在马祖道一圆寂当年的秋天,道通禅师和师弟伏牛自在禅师一起来到长安和洛阳走江湖。没多久,道通禅师又一个人游方到了唐州(大致辖今河南泌阳县、桐柏县、方城县、唐河县、社旗县)。当道通禅师来到唐州西边的唐河县时,看到这里有座山峰异常秀丽,而且四面悬绝深林幽邃人迹罕至,实在是个尘外清修之处啊。
    道通禅师赶紧找了一个当地人询问,得知此山名叫紫玉山。于是便一个人跋涉到了山顶,然后看到那儿有一块石头方方正正的,并且呈现出紫色的颜色,就好像是一块紫玉放置在山上一般。看来,这座山名叫紫玉山,那是名副其实啊。
    道通禅师正在感慨之间,忽地一下想起师父的悬记,马祖说“玉石润山秀利,益汝道业,遇可居之。”看来,这个紫玉山应该就是师父谶言之所啊。
    于是,道通禅师立即就在山上搭建了个茅屋定居了下来。不过,随着道通禅师名气越来越大,跟随他在山上学习的人也越来越多,在山上搭建茅屋,已经不能满足众多闯荡江湖人士的起居要求了。
    所以,当时的唐州刺史皇室宗亲李道古便在山上修建了一座禅院,请道通禅师当了主持,这样,道通禅师和他的弟子们终于有了一个正规的寺院落脚。
    有了弘法的根据地,道通禅师自然是广开禅门,迎接那些闯荡江湖的参禅悟道之士前来切磋交流。
    有禅客问道:“如何出得三界去?”
    不论是学佛之人还是修道之士,甚或是普通信众,大家学佛修道,几乎都是想着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所以,这个禅客这么问,也是实话。
    不过,道通禅师可不是一般的法师,对于学人心中有这种念头,他自然会使出禅师的思维出来的。所以,道通禅师反问道:“你在三界中有多久了?”你想出来,那么你肯定在其中的啊。而且佛家讲不来不往,不生不灭,不增不减。这样的话,有何三界可入?又有何三界可出?
    可惜,对于道通禅师的开示,这个禅客没有领会,他只想知道实实在在的答案。所以,他又紧追着问道:“请问如何出离三界呢?”
    既然你只想要答案,那我就给你吧,道通禅师平静的道:“青山不碍白云飞。”
    这句话非常富有诗意,而且颇具禅机。青山不论多么的低矮或者多么的高耸险峻,它都是从来不会妨碍白云自由来去的。不过,这只是表面意思而已,背后的意思,那是说三界也好,外在的一切事物也好,都是不能阻碍你的自性或佛性自由的来去的。不但不会阻碍,相反,青山有白云点缀,有白云缠绕其间,反而更会给青山增添几分诗情画意。而且漂浮的白云也会因为有静止厚重的青山陪伴,而不会显得空虚和孤独。
    一低一高,一动一静,一稳一活,一青一白。高低相应,动静互摄,青白涵合,来去互融。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啊,这才是活泼泼的禅意啊,
    大约在十年前,天皇道吾问石头希迁道:“如何是佛法大意?”希迁禅师道:“不得不知。”
    天皇道吾又接着问道:“向上更有转处吗?”希迁禅师道:“长空不碍白云飞。”
    长空不碍白云飞,青山不碍白云飞。对比之下,长空不碍白云飞,意境更高远些,禅意更深远些。青山不碍白云飞,意境更美妙些,禅意更灵动些。
    两个句子,几乎完全一致,可以说对于禅意的表达如出一辙。看来,对于高明的禅师来讲,悟到最后,其境界都是差不多的啊。

    公元798年,于頔调任襄州(今湖北襄阳市)刺史、山南东道节度观察使,没多久因为参与平定地方军阀吴少诚叛乱,所以出兵攻占了唐州部分地区。于頔趁势大量招募兵勇,储备各种兵械器具,壮大自己的实力。凭此,于頔向唐德宗打了个报告,要求将襄州升格为大都督府,唐德宗历来都很看重于頔,于是立即同意了于頔的请求。这样,于頔摇身一变,就成为了大唐王朝从二品的高级干部了。
    而且,于頔和几任皇帝关系都不错,后来不仅当上了宰相,还和唐宪宗成为了正宗的亲家。
    于頔在地方任上虽有政绩,不过为人粗暴专横,别说普通老百姓受不了,就是和他打交道的很多同事们,也是常常叫苦不迭的。
    于頔在担任苏州刺史时,就曾经捣毁淫祠,拆除庙宇,看来,于頔对这些行业的人员,那是深恶痛绝的啊。
    到了襄州刺史任上,并且成为了从二品的高级官员后,于頔更加专横残暴起来,他给下面的人马下令,只要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凡是发现有行脚僧人,立即捕捉送到他这儿来。于頔亲自把僧人训斥一通,心满意足后,便把僧人立即处死,而且从来就没有一个僧人幸免过。这样一来,谁也记不清于頔到底杀了多少僧人了。
    这种消息在江湖上自然流传得比特快专递还快,自然,就在唐州的道通禅师也是听闻到了。
    道通禅师心想,人,怎么可以随便被杀呢?而且还是专杀行脚僧人,这样一来,以后还有谁敢在江湖上轻易行走呢?看来,自己得去会会这个专杀行脚僧人的残暴官员了,看看自己能不能用佛法化解他的戾气。
    于是,道通禅师把寺院里的人全部召集在了一起,然后说明自己要去会会于頔,如果有谁想一起去的,就报名参加。
    结果有十几个胆大的僧人报名,要求和道通禅师一起去。道通禅师从中挑选了十个人,然后就一起下山去会于頔去了。
    不过,他们刚刚来到于頔控制的边界上,这十个人便害怕起来,在于頔控制的地盘上,那些行脚僧没有一个活出来过啊。自己踏入他的地盘,那不等于是自动送上门去寻死吗?所以,这十个人怎么说都不敢踏入于頔的地盘。
    没人同行,那就自己一个人前进吧。道通禅师昂首挺胸,一个人朝着于頔的地盘走去。
    守在边界上的士兵一看,竟然有僧人走过来了,他们自然一拥而上,把道通禅师抓了起来,然后带上枷锁,押送到于頔那里去了。
    于頔一听,竟然又有行脚僧人被抓来了,不由得既高兴又疑惑不解。高兴的是,自己又有僧人可以教训可以砍杀了。疑惑不解的是,自从自己砍杀行脚僧人的事情传遍江湖后,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僧人被自己抓住了,那些在江湖上闯荡的僧人,一个个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又哪里敢主动送上门来呢?
    于頔提着宝剑,来到大堂上坐好后,手下的兵士把带着枷锁的道通禅师押了上来。
    于頔握着宝剑凶神恶煞的问道:“你这个臭和尚,难道不知道本节度使可以对你们斩杀自由吗?”
    道通禅师平静的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种开悟的禅师是从来不惧生死的吗?”
    于頔听得一愣,这个和尚话里有话啊,而且,在生死面前,这个和尚居然如此淡定,看来,确实是不惧生死的高人啊。既然对方根本就不在意生死,所以,你用死亡已经威胁不到对方了,你杀不杀别人,别人都是不在乎的。所以,于頔的杀气顿时消散了一大半。
    于頔接着问道:“师父头边还有耳吗?”
    道通禅师回答道:“眉目无障碍,贫僧与大人相见,又有何障碍呢?”
    于頔一听,不由得立马就把自己手中的宝剑扔到了一边,然后赶紧叫手下去掉了道通禅师身上的枷锁,随即于頔又赶紧换上了正式的官服出来礼拜道通禅师。
    于頔虽然专横残暴,但是他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为了博取好的名声,他对于各种类型的名士,都是特别善于去巴结的。所以,当道通禅师在他的面前表现出不惧生死的超然境界后,于頔立马就感觉到了这个和尚非同一般,是个不多见的高僧啊。所以,他的态度立马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两人重新落座,一番寒暄后,于頔便寻思着发话了。既然你是禅师,那我就问点佛经上的东西看看。
    于是于頔问道:“《妙法莲华经?普门品》中说道:‘假使黑风吹其船舫,漂堕罗刹鬼国。’请问如何是‘黑风吹其船舫,漂堕罗刹鬼国’?”
    于頔真心实意好言相问,不料道通禅师却轻蔑的道:“于頔啊,你就是个抛家乱走的流浪汉而已,问这些经文上的东西干嘛?”
    于頔是个从二品的高级官员,而且深得皇帝宠信,自己诚心求问佛法,没想到却反遭恶言相待,难道真以为自己不敢杀你吗?
    于頔于是满脸杀气一下站了起来,正要发作。道通禅师马上指着他道:“于頔啊,这就是漂堕罗刹鬼国啊。”你不是要答案吗,那我就在你的身上找出来给你看。
    一念善心起,地狱是天堂。一念恶意生,天堂变地狱。天堂和地狱,其实就在人的一念之间啊。一个人,你要是满怀杀意的话,不就是堕落到“罗刹鬼国”里去了吗?
    于頔猛地回过神来,赶紧向道通禅师作礼致谢。
    这种先用不堪入耳的话语把问话者激怒,然后再让问话者在怒火中幡然醒悟的招数,道通禅师的师伯祖南阳慧忠在鱼朝恩身上开了个头后,道通禅师便成为禅宗史上第二个使用这个招数的禅师。
    这种招数,在高明的禅师手中使用出来,那是颇见奇效的。因为当人面对突如其来的挖苦、讽刺乃至于辱骂时,他肯定是受不了的,而且越是有点身份和地位的人,反应越大。他会条件反射般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何况他本来还是在虚心诚意的讨教佛法。
    所以,面对对方的嘲讽和辱骂,他的思维马上就会从讨教佛法毫不迟疑的就转变到被骂被辱上面来了。这就是俗人的心思,这就是凡夫的境界啊。
    但是,你当作羞辱看,而禅师却当作佛法在灵活自如的使用,这恰好体现了禅师们在启发学人上的独特思维和奇妙手段,通过强烈的对比,通过起死回生般的反思,也许,就在回头转脑那一瞬间,你就能窥见禅的大门。
    不过,这种招数,一般人是不敢在手握生杀大权之人那里使用的,因为稍有不慎,别说弘法,就是你的脑袋都极有可能搬家。但是惟其如此,方显出禅师的胆识、高妙和独特。
    南北宋交际间的南岩胜禅师作偈评唱道:
    就身打劫壮吾曹,唤得贤侯智眼高。
    忿色不知何处去,珠回玉转透云袍。

    于頔被道通禅师的佛法所折服后,自然也就没有再对行脚僧人大开杀戒了,而道通禅师也从来时披枷带锁的临死之人一下成为了大都督府的座上宾。
    有道通禅师这样的禅门高手在自己的府中,于頔自然不会放过讨教佛法的机会的。
    这天,他又来到道通禅师这儿问道:“如何是佛?”
    这是一个人们口头禅了的问题,当你这么问的时候,你既是在向外探寻,更没明白你就是佛啊。
    于是,道通禅师喊道:“于頔。”
    对于一个僧人直呼其名,这次于頔不会发火了,他老老实实的赶紧答应道:“在。”
    道通禅师意味深长的道:“更莫别求。”
    于頔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就是佛啊,哪么自己还到处去问什么是佛呢?这岂不就是骑驴找驴吗?
    于頔领悟到了一点禅法,不由得非常的高兴,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立即就跪了下去,要拜道通禅师为师。
    道通禅师本来就是专门来转化他的,现在于頔要拜自己为师,正合心意啊。要知道,这种地方大员,这种拥兵自重的军阀,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拜佛烧香参禅悟道,那么他的地盘上,要有多少的人免于他们那些随意的伤害啊。
    不过,道通禅师指点于頔的内容以及于頔自以为有所得的情况流传到江湖中去后,当时禅宗江湖上的龙头老大之一药山惟俨禅师却并不以为然,他对身边的江湖人士说道:“唉,可惜这个于家汉子被生埋在了紫玉山中。”
    既然是江湖,这种话语自然是传得飞快的。
    于頔听闻后,不由得大为不解,心想自己没有理解错啊。可是药山惟俨那是能和百丈怀海相提并论的江湖龙头老大,他可不会随便乱讲的啊,哪么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玄机呢?
    于頔百思不得其解,于是立即带着随从快马加鞭来到了澧阳(今湖南常德市境内)芍药山拜会惟俨禅师。
    惟俨禅师看到于頔来了,便问道:“听说于大人在紫玉山大作佛事,是吗?”
    在当今禅宗江湖的龙头老大面前,于頔自然是不敢随便吱声的,谁知道这些高手话里有什么话呢。于頔赶紧客气的道:“不敢,不敢。”
    顿了顿,于頔便直奔自己远道而来的主题,他恭敬的问道:“我听说大师对我和道通禅师的对话有更为高明的看法,所以今天特意赶来请教大师。”
    药山惟俨作为江湖上的龙头老大,对于有人前来请教佛法,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他于是说道:“于大人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我就是了。”
    于頔于是问道:“如何是佛?”你对于我和道通禅师的对话不满意,那我就用相同的问题来问你,看看你对同一个问题又有什么不同的解答。
    惟俨禅师并没有直接回答,也是像道通禅师那样首先喊道:“于頔。”
    于頔听到喊声,很自然的就答应道:“在。”
    惟俨禅师道:“是什么?”
    你问什么是佛,我反问你是什么。不过,是反问佛是什么呢还是反问于頔是什么呢?还是直接开示你“禅”是什么?如果在这里有个入处,也许,你能窥见禅的大门。
    于頔问同一个问题,在道通禅师那里就已经有所得了,现在惟俨禅师再如此点拨,于頔更是觉得自己对于禅道的理解又深入了一层。
    于頔对于惟俨禅师的问话,虽然有所领悟,不过于頔终究是门外汉,不能彻底应对惟俨禅师的机锋,所以,后来的那些禅林高手便纷纷站了出来,各自发表着自己的高见。
    南宋大沩智禅师评唱道:“于頔当时若会见药山唤云是什么,只向道和尚赚我来,拂袖便去。不惟作个慷慨丈夫,亦乃不钝置紫玉。”看来,大沩智禅师果然不愧是临济宗的正宗传人,其应对手段确实高明。
    乌石道禅师评唱道:“可惜于頔这汉脱得紫玉酱缸,又腌在药山齑瓮。虽然如是,仔细检点将来,紫玉药山脚跟总未点地在。乌石则不然,或有人问如何是佛,即向他道:大小石头亲见了。宝山端的不空回。”

    道通禅师从于頔那里回到紫玉山后,就一直在山中弘传禅法。唐宪宗元和八年,公元813年,道通禅师的得意弟子金藏禅师要往百丈山去拜会怀海禅师。怀海禅师既是当时禅宗江湖的龙头老大,也是道通禅师的同门师弟,道通禅师自然会让金藏禅师前往的。
    不过,金藏禅师离开紫玉山后,道通禅师便天天在盼望着他能早点回来。因为,道通禅师感觉到自己离开这个俗世的日期快到了。
    幸好,金藏禅师并没有在怀海禅师那里待几天,当他回到紫玉山的时候,道通禅师高兴的对他道:“你终于回来了,紫玉山从此以后也有了新的主人了。”
    自然,道通禅师把主持的职位传给了金藏禅师,然后就拄着柱杖,来到了湖北襄阳。
    襄阳地界上的禅宗江湖人士一看道通禅师来了,一个个都非常的高兴,他们赶紧把道通禅师迎接到了寺庙里去居住。
    不过,到了七月十五日,道通禅师在没有任何疾病的情况下,在寺庙里端坐着圆寂了,享年八十三岁。
    第十二节 潮州大颠

    石头希迁虽然是当时禅宗江湖上的龙头老大,禅法犀利,功夫绝妙,致使来希迁门下拜码头切磋技艺的参禅悟道之士多如过江之鲫。不过,因为“石头路滑”,致使只有十几个人能最终通过希迁禅师组织的毕业论文答辩,从而获得希迁禅师亲自颁发的毕业证书。不过,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这张毕业证书的含金量那是相当高的。而潮州大颠禅师,就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学习,从而正式获得了希迁禅师颁发的毕业证书的优秀人才,并且,他因为靠自己高深的佛法折服了当时的头号反佛人士也是当时的文坛领袖之一韩愈,致使禅法在高层次的文学圈得到了极大的传播。

    大颠禅师,俗家名叫陈宝通,唐玄宗开元二十年,公元732年出生于广东汕头市潮阳区。
    大颠禅师从小就非常聪明,而且爱好学习,不论是儒道经传,还是佛家经典,学习起来那是废寝忘食啊。而且大颠禅师从小就喜欢清静,爱好在山林中独居,有超然物外之志,跟那些成天嬉闹的小朋友大不一样。
    自然,对于精通佛学爱好山林的陈宝通来讲,出家,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了。
    唐代宗大历年间,三十多岁的大颠禅师来到了福建长乐西山寺,在慧照禅师手下落发为僧,终于达成了自己的夙愿。并且让他高兴的是,在西山寺,他还和药山惟俨成为了同班同学,而且他们两人后来都获得了希迁禅师颁发的毕业证书,看来,他们两人真是有缘啊。
    慧照禅师在当地是个颇有名气且修为精湛的高僧,他看到大颠禅师和药山惟俨学习努力并且天赋奇高,担心自己不能使他们达到佛法的最高境界,于是便鼓励两人外出参学,以增加见闻和广参博学。
    于是,大颠禅师和药山惟俨离开西山寺,开始了自己闯荡江湖的历程。
    大约在公元773年,大颠禅师来到了南岳,拜会当时禅宗江湖中的龙头老大石头希迁禅师。
    希迁禅师和大颠禅师一番寒暄,见大颠禅师学识渊博,而且明显受到过高手的指点,于是立马收下了大颠禅师当学生。
    大颠禅师成为了当时禅宗江湖龙头老大的学生,自然是在师父的指导下勤学苦练禅宗功夫的。
    这天,希迁禅师把大颠禅师喊来问道:“大颠啊,哪个是你的心呢?”
    大颠禅师道:“现在和你说话的就是啊。”
    希迁禅师一听,觉得大颠回答的离题太远,马上毫不客气的就把大颠禅师呵斥了出去。
    大颠禅师满脸羞愧的退了出去。过了十几天,大颠禅师对这个问题还是想不明白,于是,他又跑到希迁禅师那里来,问道:“师父啊,既然我上次说的不是,哪么到底什么是我的心呢?”
    希迁禅师道:“除却扬眉瞬目,把你的心拿来。”
    心(不是心脏哦)这个东西只可意会,怎么可能拿得出来呢?于是大颠禅师只能老老实实的道:“我没有心可以拿出来。”
    希迁禅师以己之矛攻己之盾道:“你以前回答‘现在和你说话的就是。’那么就是有心,而你现在为什么又说没有心呢?要知道有心无心都是蒙蔽我的话语啊。”
    大颠禅师一听,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来心不属有,不属无,不属非有非无。要见直下便见,哪有如此多的葛藤。
    过了段时间,大颠禅师来到希迁禅师的身边伺候师父。
    作为师父,希迁禅师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启发学生机会的,于是希迁禅师问道:“大颠啊,你是真正的参禅僧,还是在江湖上走州过县四处闲逛白白浪费时间的玩耍僧?”
    大颠禅师老实的道:“我是参禅僧。”
    既然你是参禅僧,那我就问问禅呗。于是希迁禅师问道:“何者是禅?”
    大颠禅师道:“扬眉瞬目就是。”
    禅,并不在虚无缥缈的地方啊,你的一举一动就是禅的体现啊。
    希迁禅师继续勘辩道:“除却扬眉瞬目外,把你的本来面目拿出来给我看。”
    这个问题要回答的话颇有点难度啊,首先一个人的本来面目是什么?又怎么能拿出来给别人看呢?
    既然是个看不见摸不到闻不着想不出的东西,既然是个根本就拿不出来的东西,哪么,我干嘛要“拿”出来给你看呢?
    所以,大颠禅师道:“请师父除却扬眉瞬目外来勘辩我。”
    希迁禅师马上道:“我除却了。”既然我除却了,哪么你是不是可以把你的本来面目拿出来给我看了?
    大颠禅师也马上回答道:“我也已经把我的本来面目呈现给你看了。”
    希迁禅师步步紧逼道:“你呈现给我的本来面目究竟是怎样的呢?”
    大颠禅师依旧不跟着别人的脚跟转:“跟师父的没有任何差别。”
    希迁禅师道:“我的可不关你的事啊。”
    大颠禅师道:“既如此,本来无物。”
    希迁禅师道:“那么你也同样无物啊。”
    大颠禅师道:“无物即真物。”
    希迁禅师更进一步的道:“真物不可得。大颠啊,你现在的悟境到了这种地步,实属不易,希望你以后能用心护持。”
    自然,大颠禅师通过了希迁禅师的毕业论文答辩,顺利的拿到了毕业证书,然后就离开了南岳。

    大约在公元785年,大颠禅师来到了广东龙川罗浮瀑布岩(今兴宁市域内)。看到这里山水秀丽,于是大颠禅师决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
    于是,大颠禅师在罗浮瀑布岩落脚下来,他每天几乎不说话,只是一个人默默地端坐在岩下坐禅。禅师们虽然呵斥坐禅,但是并不是要废除坐禅,对于开悟了的禅师而言,坐不住都是两头语啊。
    不过,大颠禅师虽然一天到晚在那儿默默的坐着,也没招谁惹谁,可是,天大的麻烦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天,有个叫张远凡的狂暴之人也来到了这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游山玩水,而且一路游玩到了瀑布岩。
    此刻大颠禅师正在坐禅呢,什么人来了能影响他呢?自然,大颠禅师不可能起身来招呼谁迎接谁。
    可是这个张远凡却不这么想,他看到大颠禅师竟然对他不理不睬的,居然认为大颠禅师这个山林野僧也敢如此傲慢无礼,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一边怒骂大颠禅师傲慢无礼,一边把自己身上的佩刀抽了出来,就想砍杀大颠禅师。
    大颠禅师一看,不就是想要自己的命出口气吗,这还不简单。于是大颠禅师根本就没有躲避,而是直接就把自己的脖子伸得老长的迎了上去方便对方砍杀。
    佛家有言,四大皆空五蕴非有,自己这具臭皮囊,本来就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因缘来了,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大颠禅师在把脖子伸过去的同时,他对张远凡说道:“如果我今天必定死在你的刀下,那一定是我前世欠你一命,所以今天我把命还给你。不过,如果我前世没有欠你一命,而你随意杀生的话,那么你就是个残暴之人,而且以后一定会受到同样残暴的报应的。”
    张远凡一看,这个世上竟然还有如此不惧生死的高僧,既然死亡已经根本就不能威胁到对方一丝一毫了,那么砍杀他不但没有任何意义,反而让自己背上了命债。
    大颠禅师面对死亡没有丝毫的害怕,但是大颠禅师的话语却令张远凡感到了害怕。不论是古代还是现在,又有几个人不相信因果报应的呢?
    所以,张远凡又是敬佩又是惭愧的丢下佩刀,一下跪拜在了大颠禅师面前,叩头忏悔不已。
    从这件事情上,我们可以看出,大颠禅师绝对是古往今来少见的高僧啊。因为说佛法也好,讲禅机也好,谈什么视死如归也好,论什么富贵如浮云也好,耍嘴皮子的功夫,谁不会点呢?可是,当有天大的利益摆在面前唾手可得时,当面对突然的灾祸逃无可逃时,当面对死亡的降临毫无生机时,这个时候,才是最能显现出一个人的本质的时候,这个时候,才能看出一个人真正的修为出来。幸好,大颠禅师给我们交出了一个悟道禅师不惧生死不避生死的应有答案。
    大约在公元789年,大颠禅师带领一些徒众从龙川瀑布岩回到了老家潮阳。并且在今汕头市潮阳区棉城镇创建了白牛岩寺。
    不过,大颠禅师虽然创建了白牛岩寺,但是他却经常不在寺里面居住,而是在潮阳一带到处游方。
    公元791年的一天,大颠禅师来到了潮阳同孟镇一个叫幽岭的地方时,看到此处山清水秀,风景秀丽,而且环境幽静,正是山居禅修的好地方啊。于是,大颠禅师便决定要在此处修建一座寺庙,作为自己终身定居的地方。
    通过打听,大颠禅师得知自己看中的那块土地,原来是本地潮州刺史洪大丁所有。于是大颠禅师便亲自上门,请求洪大丁能施舍田地给他建造寺庙。
    洪大丁看到有高僧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建造寺庙,觉得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啊,于是立即就答应了大颠禅师的请求,不但如此,数年后,洪大丁又捐出上千亩田地给大颠禅师作为寺产。
    就这样,在地方政府官员和广大信众的大力支持下,寺庙很快就修建好了,因为大颠禅师把这个寺庙比作是西天的灵鹫峰,所以便把这座新修的寺庙叫做“灵山寺”。
    就这样,大颠禅师便在灵山寺开始弘扬石头宗禅法。因为自己禅法高深,而且还不停地著书写作,再加上又有当地政府官员和广大信众的支持,所以大颠禅师在灵山寺搞得热火朝天的,寺庙的僧众竟然有千人之多。一时间,整个禅宗江湖就知道了大颠禅师这个高手的存在。
    自然,来到灵山寺找大颠禅师参学的人也是络绎不绝的。
    有一个禅客问大颠禅师道:“其中人相见时如何?”意思是说都是悟道之人相见了会怎样呢?看来,这个禅客还是自认为有点修为在身的。
    可是大颠禅师毫不客气的道:“如此,早不其中也。”任何一个人,对于参禅悟道,你如果作所悟想,作能悟想,作开悟了想,那么你还是在门外,又怎么会是其中人呢?这只能证明你还是没开悟啊。佛家要求能所俱泯,所以,当你有这个意识时,你肯定早不其中也。
    这个禅客又继续问道:“其中者如何?”既然我不是其中之人,哪么那些彻底开悟了的人,又是个什么状态呢,师父能不能给我说说呢?
    大颠禅师依旧不客气的道:“你不作这个问。”悟道之人的境界,给你说了也是白说的啊,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的悟境,终究是别人的啊。

    这天,大颠禅师拿着一个痒痒挠在寺庙的廊下行走,一个僧人走上来参礼闻讯。可是大颠禅师根本就没搭理,而是拿着痒痒挠对着这个僧人的嘴巴就打去,且随即问道:“会么?”
    这个僧人好心好意的作礼闻讯禅师,却莫名其妙的被打口,正不知是咋回事呢,又哪里知道大颠禅师问话的意思呢,所以他回答道:“不会。”如此看来,这个僧人确实“不会”。
    大颠禅师道:“大颠老野狐,不曾辜负人。”
    大颠禅师如此老婆心切开示学人,可是这个僧人面对大颠的禅机却是毫不领会,看来大颠禅师确实不曾辜负别人,却是别人辜负了他的一番老婆心啊。

    唐宪宗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大唐王朝发生了一件不论是在当时还是在整个历史上都非常重大的事情。
    公元819年正月,唐宪宗李纯派出使臣前往陕西扶风县法门寺,迎取佛骨舍利到宫中供养。
    当时的刑部侍郎韩愈不但没有迎合皇上的意图,反而写了非常著名的《谏迎佛骨表》呈奏给唐宪宗李纯。
    《谏迎佛骨表》重点内容有三:一是没有佛教之前的帝王们都是长寿的,有了佛教后帝王则乱亡相续,国运不长。二是佛教会令人们焚顶烧指,供奉钱财,伤风败俗。三是佛骨乃是朽秽之物,应该一把火烧掉以绝根本。
    李纯看后,不由得勃然大怒,立即就要把韩愈的脑袋砍下来。幸好当时的朝廷重臣裴度和崔群等一干人求情,韩愈的脑袋才得以保全。
    迎取佛骨舍利的队伍很快就到了京城,李纯亲自带领文武百官来到安远门迎接舍利,并且焚香顶礼膜拜。而且就在这个时候,李纯和文武百官都看见了佛骨舍利处有五色光出现,于是大家都纷纷说道这是佛光出现啊。
    出现这种世人眼中的祥瑞,文武百官们怎么会放弃这个拍马屁的机会呢。于是一个个纷纷上前给李纯叩头恭贺,都说是圣上的德行所感,才会出现这种祥瑞啊。
    但是,只有韩愈一个人说这不是什么佛光,所以不肯给李纯叩头祝贺。
    李纯非常的不高兴,他上前问道:“韩愈,你既然说出现的五色光不是佛光,哪么你说说看,这该是什么光呢?”
    韩愈作为大唐的文坛领袖和儒学宗师,虽然腹有万卷书,且能下笔千言出口成章,可是对于这种佛学问题,韩愈却茫然不知所措,自然也就不能回答皇帝的问话。
    李纯早就对韩愈不满了,现在看到韩愈又在这里无理取闹,于是回去后就把韩愈贬为潮州刺史,踢出了京城。这种人,留在身边看着实在是烦人啊。
    那个时候的潮州,可不像现在这样是经济文化发达的沿海城市,而是类似于现在的老少边远地区。一般在朝中有点门道的人,都不会到这些地方来做官的。
    不过韩愈是被皇帝一脚踢过来的,所以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来啊。
    韩愈到了潮州后,有一天问身边的人道:“我管辖的地盘上,有没有道德高尚佛法精深的禅师呢?”韩愈因为佛教的事情被贬到了潮州,所以,他太想找个高手来聊聊佛法的事情了。
    身边的人回答道:“回禀大人,灵山寺的大颠禅师,别说是潮州地区,就是在整个禅宗江湖上,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啊。”
    韩愈一听,马上就派人来到了灵山寺,请大颠禅师到刺史府来喝茶聊天。
    可是此时的大颠禅师,一天到晚和江湖上那些参禅悟道之士切磋功夫搞得热火朝天的,或许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和教外人士的应酬上吧,所以对于当地一把手的邀请,竟然没有答应,以至于韩愈前后三次派人来请,大颠禅师都没有应允。
    可是,当大颠禅师从江湖中得知韩愈被贬到潮州的原因后,便立即赶到了刺史府求见韩愈。
    韩愈乃是当时的文坛领袖,又是儒学宗师,更是当地的一把手,自己主动去请大颠禅师却请不动,他的脸实在是没地方放啊。现在听说大颠禅师不请自来,在大门外等着自己召见,韩愈一肚子鬼火就冒了出来。他马上派出一个手下去问话。
    手下来到了大门口,对着大颠禅师道:“师父,我们刺史大人说,前面他三次派人去请你,结果你都拒绝了,这次你为什么会不请自来呢?”
    大颠禅师平静的道:“前面三次请我没来,并不是因为刺史大人本人的缘故。这次不请自来,是因为听说刺史大人有佛光之事,所以前来。”
    韩愈一听,不由得喜出望外,他本来就对自己不能回答皇帝的问话而耿耿于怀。要知道,自己可是当朝的文坛领袖和儒学宗师啊,皇帝有什么问话,自己不能回答,哪以后在江湖上可不好混了啊。现在有高手来了,自己正好可以咨询下这个问题呢。
    自然,韩愈赶紧出来把大颠禅师迎接了进去。
    两人一番寒暄后,韩愈赶紧问道:“师父,我以前说不是佛光,对不对呢?”
    大颠禅师道“它不是佛光,你回答是对的。”
    韩愈奇怪的道:“既然不是佛光,哪么应该是什么光呢?”
    大颠禅师道:“应当是天龙八部释梵助化之光。”
    韩愈听后,不由得感叹道:“当时京城里如果有一个人能像师父这样给我说这话,我也不至于到潮州来啊。”
    不过,这个既然不是佛光,哪么到底有没有佛光呢?什么才是佛光呢?韩愈回过神来,赶紧接着问道:“请问师父,不知道佛还有佛光吗?”
    大颠禅师道:“肯定有的啊。”
    韩愈问道:“哪么什么是佛光?”
    大颠禅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着韩愈喊道:“刺史大人。”
    韩愈赶紧应道:“在。”
    大颠禅师道:“看还见么?”
    怎么不说“还看见么?”而非得要说“看还见么” 呢?为什么这些禅师说话都是那么的让人费脑壳呢?这个老师父的话里到底有什么玄机呢?韩愈百思不得其解。
    大颠禅师的话语,对于那些佛学的门外汉而言,自然是不好理解的,不过,如果谁看过《楞严经》,能明白经中:“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的含义,那么也就差不多能弄明白大颠禅师的话语了。
    对于佛理,韩愈自然是弄不明白的,所以他只有老老实实的道:“师父所说的,我不能领会啊。”
    大颠禅师笑着道:“你如果能在这里领会,那就是真实的佛光啊。所以佛道一道,非青黄赤白色,透过须弥卢围,遍照山河大地,非眼见,非耳闻,故五目不睹其容,二听不闻其响。若识得这个佛光,一切圣凡虚幻都不能把你迷惑了啊。”
    说完后,大颠禅师就站起身来给韩愈辞行,不过,临走之时,大颠禅师写了一首偈子赠送给韩愈。偈曰:
    辞君莫怪归山早,为忆松萝对月宫。
    台殿不将金锁闭,来时自有白云封。
    大颠禅师这首偈,颇有禅僧山野之趣啊。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的禅林顶尖高手佛鉴慧勤禅师评唱道:“轰然如雷,瞥然如电。非青非黄,非见不见。兔角杖龟毛拂,万法宗千圣骨。即处分明千百亿,何必释迦又弥勒。”

    就这样,韩愈就和大颠禅师搭上了线。所以韩愈没事的时候,就隔三差五的往大颠禅师那里跑。
    这天,韩愈又来到了灵山寺拜访大颠禅师,两人落座后,韩愈作礼道:“师父啊,我政务繁忙,实在是没有多少时间来听你详细的讲解佛法,所以请你把佛法简要明了之处给我讲讲吧。”
    大颠禅师听后,端坐在那儿,默然良久。
    韩愈看到大颠禅师坐在那儿沉默不语,不晓得大颠禅师是在思考怎么回答他呢,还是其中另有玄机?
    韩愈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大颠禅师的侍者三平义忠禅师在韩愈的背后砰砰砰的敲击着禅床。
    韩愈自然回过头去,然后问道:“怎么了?”
    义忠禅师道:“先以定动,然后智拔。”三平义忠禅师此时虽然只是一个侍者,可是他算得上是个老江湖了。他在江湖中行走了十余年,先后参访过章敬怀晖禅师、西堂智藏禅师,并且在当时的禅宗第一高手百丈怀海禅师门下学习过几年,然后又和怀海禅师的师弟石巩慧藏斗法,最后才来到灵山寺依附大颠禅师的。自然,对于大颠禅师的禅机,义忠禅师那是心知肚明的。
    韩愈一听,恍然有所悟,他马上对着义忠禅师道:“大颠禅师格调高俊,令我茫然不知所措。幸好有你的点拨,才能使我有个入处。”
    于是韩愈马上给义忠禅师作礼致谢,然后就回去了。
    不过,这个事情传到江湖中去后,后来的一些禅师纷纷站了出来,发表着自己不同的见解。
    南宋枯禅自镜禅师作偈道:
    省要之言伸一问,宗师遽坐不轻酬。
    无端醉后添杯酒,恼乱春风卒未休。
    北海心禅师也作偈道:
    事繁求省要,省要事频繁。
    纵得三平老,文公只姓韩。
    不过,后来清初的佛古行闻禅师更进一步的评论道:“大颠默然,贼身已露。侍者敲床,转见不堪。文公虽然悟去,也是杓卜听虚声。”
    明末清初的白岩净符禅师评唱道:“大颠良久已涉繁词,那堪侍者劳叨,致使大儒浪经跋涉,省要云乎哉。当时直把侍者打了摈出,也未救得一半。”

    想不到第二天,韩愈又跑到灵山寺来找大颠禅师参问来了。不过韩愈来的时候,大颠禅师刚刚睡醒。
    大颠禅师看到韩愈来了,也没忙着起来,他就躺在禅床上问道:“刺史大人是来游山的,还是来礼拜老僧的呢?”
    韩愈恭敬的道:“我是专门来礼拜师父的。”
    大颠禅师马上道:“既然你是来礼拜我的,现在不礼拜更待何时啊?”
    韩愈一听,赶紧走上前去礼拜大颠禅师。
    不过回去后,韩愈觉得有点不对啊,自己上山是领教佛法的,怎么大颠禅师随便说两句话自己就走了呢。
    于是,第二天韩愈又来到了灵山寺参访大颠禅师。两人见面后,大颠禅师依旧用昨天那句话来问韩愈:“请问刺史大人是来游山的,还是来礼拜老僧的呢?”
    这次韩愈学乖了,昨天回答是来礼拜师父的,那么今天我就换个答案。于是韩愈恭敬的道:“我今天是来游山玩水的。”
    不过,韩愈的这点小伎俩,怎么可能瞒得过大颠禅师的火眼金睛呢。大颠禅师继续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既然是来游山玩水的,哪么把登山杖带来没?”
    韩愈本来就不是来游山的,又怎么可能随身携带什么登山杖呢。所以他赶紧回答道:“我没有带来。”
    大颠禅师道:“你若是没有带来,空手游山有什么益处呢?”
    大颠禅师作为一个高手,仅仅是在跟韩愈闲话游山的事情吗?游山需要游山杖,人呢?学佛呢?又需要点什么呢?

    这天,韩愈又来到了灵山寺拜访大颠禅师,见到禅师后,韩愈问道:“师父多少岁了啊?”
    对于这种问题,没有一个禅师会直接回答的,相反,禅师们都会利用这个机会来开示提问者。所以,大颠禅师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起自己手中的数珠来问道:“会么?”
    我问你多少岁,你把数珠给我看干嘛呢。韩愈自然是没弄明白大颠禅师的意思的,所以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不会。”
    看来韩愈虽然学冠天下,但是对于禅道,终究还未入门啊。大颠禅师不得不继续开示道:“昼夜一百八。”
    但是韩愈依旧不明白大颠禅师话语中的真意,既然话不投机,韩愈只好告辞回家了。
    到了家后,韩愈依旧在想着大颠禅师的话语,不过越想越不明白,所以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的夫人看见了,不由得上前问道:“夫君闷闷不乐的,莫非有什么心事啊?”
    于是,韩愈便把自己和大颠禅师的聊天内容告诉了夫人。夫人提醒道:“你为什么不跟着问道:‘昼夜一百八,是什么意旨?’”看来,韩愈的夫人,其机锋敏捷,远在一般人之上啊。
    韩愈一听,不由得大为高兴,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来到了灵山寺。到了大门口,正好碰上寺庙的首座。
    首座看到本地的一把手这么早的就来到了灵山寺,不由得好奇的问道:“刺史大人这么早的就来了,有什么事吗?”
    韩愈道:“我有话要去和大颠师父说。”
    首座有点奇怪,什么话急着这么一大早的说啊,于是他问道:“大人能不能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呢?”
    于是韩愈便把昨天和大颠禅师的对话内容告诉了首座。
    首座问道:“大人怎么看待师父‘昼夜一百八’这个问话的呢?”
    韩愈有夫人的提示,这下有人问着,自然马上就说了出来:“昼夜一百八,意旨如何?”
    首座既然能担任寺庙仅次于主持的“首座”职位,当然能回答这个问题,于是首座叩齿三下。算是回答了韩愈的问题。
    不过韩愈还是有点搞不懂首座叩齿的真意,于是又来到了方丈室,继续找大颠禅师参问。
    见到大颠禅师后,韩愈自然继续前面的问题问道:“昼夜一百八,意旨如何?”
    想不到大颠禅师也没说话,而是和首座一样对着韩愈叩齿三下。
    韩愈一看,不由得脱口而出道:“我现在明白佛法原来是一个道理了。”
    大颠禅师问道:“有个什么道理?”
    韩愈道:“刚才我在门口碰见首座,如此问,首座也是如此叩齿三下回答的。”
    大颠禅师马上就把首座叫了来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叩齿三下回答刺史的问题的。”
    首座道:“是。”
    话音刚落,大颠禅师上前抓住首座就打,并且马上就把首座赶出灵山寺去了。
    韩愈在一旁看得既是胆战心惊,更是莫名其妙的。怎么一样的问题,一样的回答。首座不但要挨打,更要被踢飞呢?
    韩愈这个门外汉搞不明白,可是那些禅宗江湖中的高人们,自然是明白其中的关键的。
    北宋杨岐派高手保宁仁勇禅师作偈评唱道:
    一步才行两步移,门前惊起凤凰儿。
    栖踪不在梧桐树,群鸟东西空绕枝。
    北宋黄龙派的高手东林常总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佛法无别好商量,门前扣齿便承当。
    一般出院难分雪,疑杀唐朝韩侍郎。
    明末清初的觉浪道盛禅师评唱道:“既首座扣齿在前,大颠扣齿在后,如何大颠反逐首座。若向这里见古人能赤手杀人活人,始堪续佛慧命。不然,总是虚生浪死,有甚么受用。会么?龙生金凤子,冲破碧琉璃。”
    清初百愚净斯禅师更是评唱道:“诸方或曰首座不合答是,是乃十成死语,逐块语,所以摈出。或曰首座亦是作家,大颠令不单行,要借首座鼻孔出气。似恁般见解,何异群盲摸象,有甚谛当处。大众,既都不是,毕竟誵讹在甚么处?”随便净斯禅师卓拄杖道:“不因尽法无民,怎得山河一统。”

    公元819年十月,朝廷大赦天下,唐宪宗李纯下诏把韩愈调到经济发达点的袁州(今江西宜春市)担任刺史。
    韩愈虽然只在潮州待了八个多月,可是已经和大颠禅师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对于大颠禅师的佛法,也是非常敬佩的。所以,当他拿到调令后,便来到了灵山寺和大颠禅师告别。
    见面后,两人相谈甚久。韩愈离去时,已经八十八岁高龄的大颠禅师亲自把韩愈送到了大门口,韩愈非常感动,于是脱下自己的官服送给了大颠禅师。自然,大颠禅师也把这件官服一直留在了自己的身边,直至圆寂。
    唐穆宗长庆四年,公元824年,大颠禅师感觉到自己要离开这个红尘俗世了,于是把弟子们都召集到了一起,然后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便于三月十四日沐浴更衣后,在禅床上端坐着圆寂了,享年九十三岁。
    大颠禅师圆寂后,弟子们便按照大颠禅师的遗嘱,在寺庙的后面修建了一座钟型石塔,然后把大颠禅师端坐着的肉身安置在石塔内。
    三年以后,弟子们按照大颠禅师的遗嘱,打开塔门查看,只见大颠禅师依旧如活着时一般好好的端坐在塔内,而且容貌没有任何的改变,并且大颠禅师的头发、手指甲和脚指甲都长长了。
    弟子们观看后,一个个都感到既惊讶又神奇。于是便满怀敬意的把塔门重新封上。
    到了唐朝末年,大颠禅师的墓塔因为有点损坏了,于是寺庙里的僧众们便对墓塔进行维修,在打开墓塔时,僧众们惊讶的发现,大颠禅师的肉身已化,只有舌根还完整的保留在那儿。僧众们自然非常惊讶,于是赶紧又把塔门封上了。
    到了宋朝至道(公元995——997年)年间,当地的信众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把大颠禅师的墓塔打开了。前两次打开墓塔大家都发现了神奇的事情,这一次打开,会不会也能看到点什么神奇的事情呢?
    墓塔的塔门被打开了,这一次,果然也没有让大家失望。墓塔内,大颠禅师的遗体已经彻底不见了,唯一遗留在墓塔内的,居然是一面古镜。所有人看后,都不由得啧啧称奇。
    于是,大家赶紧虔诚的又把塔门封上。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把大颠禅师的墓塔打开过了。
    这样,大颠禅师的墓塔从此后便被人们称为“色镜塔”,并且一直保留到了今天。
    第十三节 三峰道树

    三峰道树禅师,《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指月录》等禅宗典籍以及很多文章,都说道树禅师是神秀禅师的弟子,其实这是错误的。
    《宋高僧传》中写道:“天台南岳无所不游,后回东洛遇秀宗裔如芙蓉开通达安静。”这里明确写明道树禅师遇上的是神秀禅师的后代弟子,而不是神秀禅师本人。
    而且,不论是《宋高僧传》还是《景德传灯录》,都明白无误的记载道树禅师于唐宝历初年示疾而终,报龄九十二岁。《五灯会元》也记载道树禅师于唐宝历元年圆寂。
    唐宝历元年为公元825年,如此的话,道树禅师的生卒年就为公元734——825年。而神秀禅师早在公元706年就已圆寂。神秀禅师的两大弟子,义福禅师于公元736年圆寂,而普寂禅师于公元739年圆寂。
    这样看来,别说道树禅师没办法见到神秀禅师,就是义福禅师和普寂禅师,也不可能成为道树禅师的师父。从年龄上看,道树禅师只能是神秀禅师的第四代弟子。
    所以,《宋高僧传》中关于道树禅师的相关记载,才是正确无误的。
    而道树禅师,也成为显赫一时的神秀北宗在中国禅宗典籍中最后的绝唱了。

    道树禅师,俗家姓闻,唐州(今河南境内)人。
    道树禅师小时候就非常的聪明伶俐,而且脾气很好,性格沉稳,喜爱清静。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所以对于经史子集,那是无所不读,无所不探其奥秘的。
    自然长大以后,道树禅师就成为了一个为人忠贞且办事干练之人。
    不过,在道树禅师五十岁的时候,他的命运竟然发生了天大的变化。因为在这一年,道树禅师偶然遇到了一名高僧,在这名高僧的教导下,道树禅师幡然醒悟,看破了红尘俗世,并且发誓要出家修行。
    想到自己都一大把年纪了,这个时候学修佛法已经比别人落后了啊,于是道树禅师马上来到了当地的月明山大光院,拜慧文法师为师,自然慧文法师就为道树禅师落发,让其出家为僧了。
    第二年,当道树禅师在寺院中受了具足戒后,就开始外出闯荡江湖去了。不论是天台山还是南岳衡山,道树禅师为了参学,那是无远不至啊。
    后来,道树禅师来到了洛阳游方参学,遇到了神秀禅师的再传弟子,道树禅师于是便留了下来,跟随这名师父学习神秀北宗禅法。可惜的是,我们现在已经无法得知这位师父到底是谁了。
    在师父的严格教导下,道树禅师很快的就毕业了。既然拿到了毕业证书,道树禅师自然也就离开了洛阳。
    道树禅师一路行走江湖,后来来到了寿州(今安徽淮南市)三峰山。
    看到这里风景宜人,是个适合隐居静修之地,于是道树禅师进入山中,一个人找了一个僻静处,然后搭建了一个简单的茅草屋居住。就这样,道树禅师就在三峰山中定居了下来。
    当然,道树禅师那是有神秀北宗正宗毕业证书的人,佛法还是高明的。所以也有许多信众和行走江湖的僧人前来找他参学,并且在他的周围也搭建茅屋居住。
    不过,在三峰山中,常常有奇异之人现身在道树禅师他们居住之处。其实说他是人也不是很准确,因为大家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人还是散仙还是妖邪之类。
    这人虽然穿着朴素,可是在和大家交谈时,却常常言语异常,让人找不着北。并且常常弄出巨大的声响,让人心惊胆战。再不然就是身放神光,炫人眼目,让人既胆怯又惊讶。
    更让大伙儿受不了的是,他还常常变成罗汉、菩萨、神仙乃至于佛的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让所有人茫然不知所措。
    有菩萨和佛出现在大家面前,你拜还是不拜?拜,这个佛和菩萨是有人变化而来,你不拜,可自己面前明明有佛菩萨出现的啊。
    所以,在山中结茅定居的僧众们一个个都感到茫然不知所措,而且大家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学生们搞不清楚,哪么师父呢?能不能搞清楚呢?
    道树禅师对于这些东西,却从来不理不问的。随便你整出天大的动静,随便你变作什么佛菩萨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该吃饭就吃饭,该给同学们上课就上课,该睡觉就睡觉,该坐禅我就坐禅。反正随便你怎么玩,我就是不搭理你,并且完全当你不存在。看来,道树禅师深谙以不变应万变之道啊。
    就这样,这个异人在三峰山上装神弄鬼整整玩了十年,才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山上终于清静了,也终于清净了,僧人们纷纷来到道树禅师居住的茅屋,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道树禅师望着大家道:“此人有诸多伎俩且善于变化,所以常常靠此来眩惑大家,不过我只要能做到不见不闻就可以对付了。因为只要是变化,终究是有穷尽的时候,而我的不见不闻却是无有穷尽的。以他的有穷尽来应对我的无穷尽,他自然是心神疲惫而日有所拙,所以最终他会穷尽他的变化并羞愧而去,以至于逃遁得无影无踪了。”
    《金刚经》道:“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看来,道树禅师对此是深有心得的啊。
    从这件事上我们也可以看出,道树禅师虽然是神秀北宗弟子,可是他却深得禅之精髓啊。
    而道树禅师的言行,也实在是给天下所有学佛之人上了生动的一课啊。
    不论是古代还是现在,对于所有学佛之人来讲,只要你能真参实修,只要你能诚心坐禅,你多多少少都会看到点平时看不到的东西的,你多多少少都会碰到点自己无法解释的情况的。
    在这个时候,就是最考验一个学佛之人的时候了。
    你要是看到点(碰到点)不好的东西,也许你马上就会厌恶或者害怕,你马上就会警觉起来,从而想着脱离这个状况。
    而最迷惑人的,就是当你看到(碰到)好的东西时,比如看到什么仙境圣境,看到什么菩萨仙佛,再或者有点什么所谓的神通时,这个时候,是最容易让人掉进深坑里的时候。
    因为很多人开始学佛时,就是冲着这些东西来的,当这些东西最终通过自己的修行而出现的时候,他又怎么会警觉呢?他高兴都来不及呢。特别是有点所谓的功夫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挥起慧剑把它斩断呢?
    古往今来,在参禅悟道中走火入魔者,绝大多数都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们不明白出现这些东西,只是暂时的尘劳光影而已,非是究竟之处。而反认为是自己修为有成,从而一步步追随下去,最终脱离学佛的根本,出现各种各样的偏差。而且,这种偏差一旦出现后,要纠正过来,那是非常困难的。
    所以,任何人在修行的过程中,看见(碰上)不好的情况,没有必要惊慌害怕,更无需逃避。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如果看见(碰上)好的情况时,同样不要惊喜若狂,更不必深入追求。一定要有“魔来杀魔,佛来杀佛”之气概,如此才能在修行的路上“如如不动”,从而抵达“成佛”的彼岸。
    《金刚经》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化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真确论也。

    道树禅师自在三峰山定居后,便终身没有离开过三峰山。
    唐敬宗宝历元年,公元825年,道树禅师在山中圆寂,享年九十二岁。
    道树禅师圆寂后,被弟子们在第二年的正月,安置在了专门为他建造的墓塔中。不过,岁月沧桑,现在的我们,已经无缘见到道树禅师的墓塔了。
    第十四节 西堂智藏

    西堂智藏禅师,公元735年出生于虔州虔化(今江西赣州市宁都县),俗家姓廖。
    智藏禅师从小就长得仪表非凡,曾经有个看相的人见到智藏禅师,不由得为其仪表殊胜深感赞叹,相者于是对智藏禅师道:“你骨气非凡,以后一定会成为法王的左膀右臂的。”
    智藏禅师八岁多的时候,马祖道一来到了临川(今江西抚州市临川区)西里山弘法。消息传来,智藏禅师感到非常高兴,于是要求家人把他送到西里山找马祖道一学习禅法。
    就这样,小小的智藏禅师就成为了马祖道一的小徒弟,并且在西里山跟随马祖学习了十一二年之久。不过,智藏禅师虽然八岁多就来到了寺庙出家,但是他直到二十五岁,才在寺庙中受了具足戒,成为一名正式的出家僧人。
    后来,马祖道一离开西里山,来到了江西赣县龚公山开辟新的弘法阵地。马祖来到了赣州,智藏禅师自然是紧跟着师父身边来到了龚公山。
    对于长期跟随在自己身边勤修禅法的智藏禅师,马祖道一对其期望非常高,除了严格认真的传授他禅法外,还让他担任了寺庙里仅次于主持和首座的西堂职位,所以,在中国禅宗典籍中,人们便以西堂智藏禅师来尊称智藏禅师了。
    为了锻炼智藏禅师,马祖道一特意安排他去长安给南阳慧忠国师送信。古代的禅师们见面后,自然是要切磋一下禅机的。能跟慧忠禅师这种连马祖道一都认可的宗师级禅师过招切磋,对于智藏禅师的进步那是大有益处的。
    所以,智藏禅师拿着信就出发了。在进京路上,智藏禅师有一天遇见了朝廷派出的使臣。这个使臣见智藏禅师仪容非凡,气度过人,于是就和智藏禅师套起了近乎,并且置办了丰盛的斋饭来款待智藏禅师。
    智藏禅师正在低头用斋之际,忽地旁边有驴在啼叫。这个使臣眼珠一转,忽地想戏弄一下智藏禅师,于是他马上喊道:“师父。”
    智藏禅师听到使臣在召唤自己,于是抬起头来。这个使臣马上指着驴给智藏禅师看。智藏禅师根本没有说话,而是马上伸出手来指着使臣。
    使臣一看,不由得满脸通红,茫然不知如何应对。他的这点小伎俩,怎么可能胜得过智藏禅师呢。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智藏禅师在面对突然的情况时,其反应那是异常敏捷的。而且其回应的机锋,同样是犀利而深刻的。
    但是,这个使臣到底又该如何作略,才能应对智藏禅师的机锋呢?
    后来五代时法眼宗的掌门人法眼文益禅师站了出来替这个使臣出了一招,他道:“等到智藏禅师指着你的时候,你马上作驴叫就可以了。”你不说想说我就是驴吗,那我就使劲叫给你听就是了。只是,我作驴叫了我就是驴吗?你听见我作驴叫了你就胜了吗?
    到了京城慧忠禅师那里,两人自然又是一番切磋,智藏禅师那是获益匪浅啊。
    这一天,马祖道一又叫智藏禅师给径山法钦送信去。智藏禅师二话没说,拿着信就来到了法钦禅师那里,两人自然又是切磋了一番,智藏禅师从而又领悟到了牛头宗的禅法招数。
    有一天,马祖道一问智藏禅师道:“智藏啊,你现在一天到晚怎么不看经书啊?”
    智藏禅师回答道:“我为什么要看经书呢?经书上的内容和意旨,难道和师父所讲的以及和我所悟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马祖道一道:“话虽如此,可是你以后也会当老师教导学生的,经书上的内容,你还是应该通读了解为好,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好老师,也才能更好地辅导学生啊。”
    智藏禅师谦虚的道:“我在师父的教导下,能获得毕业证书就不错了,又怎么敢妄想当老师教导别人呢。”
    马祖道一道:“你用不了多久,一定会成为老师,并且会学生众多的。”
    如此看来,禅宗虽然反对读死书死读书,却并不是要废止读书的啊。相反,他们同样要研读经书,只不过,禅师们能不被经书所束缚而已。
    就是这样,在马祖道一的严格教导和悉心培养下,智藏禅师终于成为了马祖道一手下最为著名的三大弟子之一。
    公元773年,当时的江南西道都团练观察使兼洪州刺史路嗣恭,派人来迎请马祖道一主持洪州(南昌)开元寺。
    此时的智藏禅师,早已学业大成,他看到马祖要到洪州去,于是便去请示马祖,表明自己想留在老家学习深造。
    马祖看到智藏禅师要留守老家,自然很高兴。因为师父们都是希望自己的学生学业有成然后四处弘法的。所以马祖马上拿出一件袈裟出来,作为传法信物,正式付与了智藏禅师。
    马祖道一这个举动在当时意义重大啊,因为他的师爷六祖慧能圆寂后,也没有对任何得法弟子付授任何信物。他的师父南岳怀让也没有付授信物给他。而现在,马祖把袈裟当做传法信物付与了智藏禅师,一来可以为智藏禅师以后的弘法起到非常好的宣传作用,以此来增加信众的信心,从而吸引更多的人来参学于他。二来也是对于智藏禅师这个难得人才的一种褒奖。
    公元788年,马祖道一圆寂。唐贞元七年,公元791年,虔州地方政府和广大僧众迎请智藏禅师主持江西赣县龚公山宝华寺。这样,智藏禅师就从以前的一名学生变成了一名真正的老师。
    宝华寺是马祖道一带领智藏禅师等一帮僧众建造起来的,并且智藏禅师一直在宝华寺学习修行。再加上马祖道一离开宝华寺时,曾亲自赠送了一件袈裟给智藏禅师作为传法信物。现在智藏禅师又被大众迎请当上了宝华寺的主持。所以,智藏禅师在宝华寺弘法,可以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啊。自然,前来宝华寺参学之人,那就络绎不绝了。
    有僧人问智藏禅师:“有问有答即且置,无问无答时如何?”
    智藏禅师道:“怕烂却哪?”佛法也好禅机也好,蕴含在自己的心里,哪怕问无可问,答无可答,无问无答,实在是不怕烂掉的啊。
    对于智藏禅师的这个回答,怀海禅师听闻后,不由得赞叹道:“我历来都认为智藏师兄是个禅法高明的人啊。”
    北宋大沩智禅师作偈评唱道:
    终日论文不记年,禅心淡泊契幽玄。
    白云缭绕青山在,一法无私万古传。

    一个秀才有天也来到了宝华寺参问智藏禅师:“请问师父,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天堂和地狱呢?”
    这个问题,可以说自从佛教传入中国产生地狱观念后,就一直成为人们争论的焦点,有的说有,有的说无,反正大家各说各有理,直到现在大家依然争论不休没个定准。
    这个秀才对此想必也是疑惑不解,所以特意前来请教于智藏禅师。
    这个问题对于马祖手下三大高手之一的智藏禅师来讲,自然不是问题。智藏禅师根本就没有思考,张嘴就道:“有。”
    秀才又问道:“有佛法僧三宝吗?”
    智藏禅师依旧没有思索的道:“有。”
    然后秀才又问了几个问题,智藏禅师都是脱口而答“有”。
    这个秀才觉得有点奇怪,怎么我问啥他都说有啊?
    秀才终于忍不住问道:“师父这样回答的话,是不是回答错了啊?”
    你既然认为我回答错了,哪么你是不是听到过对的答案呢?于是智藏禅师反问道:“如此看来,你莫非参访过什么高僧啊?”
    秀才道:“我曾经参访过径山法钦禅师。”
    原来是拜会过牛头宗的掌门人法钦禅师,怪不得如此。
    智藏禅师问道:“既然你拜会过法钦禅师,哪么他又是怎么给你说的呢?”
    秀才道:“法钦禅师道一切总无。”
    智藏禅师问道:“你是单身一人,还是另有妻子儿女?”
    秀才道:“我有妻子,还有两个孩子。”
    智藏禅师又问道:“法钦禅师有妻子儿女吗?”
    秀才道:“法钦禅师那可是真正的出家之人,纯一无杂,怎么会有妻子儿女呢?”
    智藏禅师马上板起脸呵斥道:“法钦禅师内外严护,理行相称,所以他说‘一切总无’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是你具足三界,一个凡夫抱妻养儿,世俗之事无所不作。又有什么事情是能使你逃脱地狱之苦的呢?你又凭什么可以深信法钦禅师所言‘一切总无’呢?”
    秀才一听,不由得立马向智藏禅师礼拜致谢,并且忏悔自己的言行。

    有一天,宝华寺有个僧人圆寂了,智藏禅师按照佛门的规矩,把他火葬了。可是有一天,这个僧人忽然在寺庙里出现了,然后这个僧人就开始到处寻找自己的性命。这一来,整个寺院里的人都被吓得人心惶惶的。
    智藏禅师听说后,立即赶了过来,然后问这个僧人道:“你现在到底死没死呢?”
    这个僧人道:“我已经死了啊。”
    智藏禅师马上逼问道:“你既然已经死了,哪么到处觅命的人又是谁呢?”
    这个僧人一听,转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佛家讲四大皆空,那么人也是由四大合和而成,当人这具躯壳四大分散后,真正的“你”分不分散呢?四大分散后,“你”又在何处呢?
    如果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那么上面智藏禅师的公案你也就能明白了,不但上面的公案你能明白了,而且你学佛的目的也达到了。

    有一天,李翱来到了宝华寺拜访智藏禅师。李翱在当时算得上是名流了,而且还在朝中任职,是个热情的佛学爱好者。
    智藏禅师带领一帮弟子在寺院的客堂接待了李翱。双方寒暄两句后,李翱就进入了正题,他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呢。
    李翱望着旁边的一个僧人问道:“请问马大师有什么言教?”
    智藏禅师是马祖道一的三大弟子之一,宝华寺又是马祖亲自创建的,自然,对于马祖的禅法,这里的人,有谁不知道呢。所以这个僧人张口就道:“大师或说即心即佛,或说非心非佛。”
    李翱听后,却并不满意,这种话语,只是鹦鹉学舌而已。所以他对这个僧人道:“你可以退到一边去了。”
    然后李翱又望着智藏禅师问道:“请问马大师有什么言教?”
    看到有人来踢场子,智藏禅师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直接喊道:“李翱。”
    李翱随即答应道:“唉。”
    智藏禅师道:“鼓角动也。”
    李翱随人脚跟转动,又不能紧守门户,自然“动也”。
    一番交锋,李翱又怎么会是智藏禅师的对手呢。他想去勘辩智藏禅师他们,却不料反被智藏禅师勘辩得原形毕露。

    有一天,有个法名制空的禅师也来到宝华寺和智藏禅师切磋技艺。两人见面后,制空禅师道:“今天的太阳出来得太早了点啊。”
    智藏禅师道:“正是时候啊。”
    如果一个人没有任何的分别心,没有那些所谓的妄念杂念,太阳哪个时候升起来,不是正好呢?一天十二个时辰,又有哪个时候不是‘正是时候’呢?
    南宋无门慧开禅师的一首偈写得非常好啊: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这一天,寺院普请劳动的时候,智藏禅师望着大家心情沉重的道:“因果历然,怎么办,怎么办啊?”
    时不待人,因果历然,你们这些出家修行之人,不要一天到晚虚度光阴啊。
    看到师父利用普请之时来开示和勘辩大众,僧众里马上就有一个僧人走了出来。这个僧人走出来后,便立即用双手撑在地上,然后大声喊叫道:“救命啊,救命啊。”
    既然你说时不待人,因果历然无可回避,那么我就只好喊救命了。
    智藏禅师一看,不由得赞叹道:“大家看看,大家看看,这个禅僧才是个明白人啊。”
    这个僧人一听,立马直起身来,把袖子一甩,然后就走开去了。得到师父的表扬,如果你不能把这个表扬丢弃掉的话,那么你实在是当不得这个表扬的啊。
    但是智藏禅师一看,认为这个僧人还是没有扬弃得彻底啊,于是补充道:“狮子身中虫,自食狮子肉。”
    后来宋朝的禅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评论道:“西堂洞明纲要,始终正令全提。者僧异类中行,其奈龙头蛇尾。敢问大众,因果历然一句作么生道?是则龙女顿成佛,非则善星生陷坠。”

    智藏禅师除了在宝华寺接待中国禅宗人士前来走江湖外,还接待过几个老外前来学习中国的禅宗法门。
    朝鲜半岛的道义禅师为了求法,来到中国参学了三十七年之久,不过最终在智藏禅师手中获得了毕业证书。道义禅师回国后,开创了朝鲜半岛“禅门九山”之“迦智山派”。
    朝鲜半岛的洪陟禅师来到中国学习佛法,最终也在智藏禅师手中获得了毕业证书。洪陟禅师回国后,创建了朝鲜半岛“禅门九山”之“实相山派”。
    朝鲜半岛的慧哲禅师随后也来到中国学习佛法,最终也是在智藏禅师手中获得了毕业证书。他回国后创建了朝鲜半岛“禅门九山”之“桐里山派”。
    如此,朝鲜半岛威震江湖的禅宗九山,就有三个显赫的山头是由智藏禅师的嗣法弟子所创建,看来智藏禅师对于中国禅宗走出国门走向世界,确实是建立了天大的功勋啊。

    唐宪宗元和九年(公元814年)四月八日,智藏禅师感觉到自己要离开这个红尘俗世了,于是把弟子们都召集拢来,把后事交代完后,就在禅床上端坐着圆寂了,享年八十岁。
    唐宪宗敕与智藏禅师谥号“大宣教禅师”。没过两年,当时的谏议大夫韦绶,把智藏禅师的言行汇编成册,然后上奏唐宪宗后编入经藏。
    唐穆宗即位后,又敕与智藏禅师谥号“大觉禅师”。敕与智藏禅师墓塔号“大宝光”。
    不过,二十几年后,在唐武宗会昌灭佛过程中,智藏禅师的墓塔也被朝廷下令摧毁了。
    但是万幸的是,八年后,唐宣宗又下诏,把智藏禅师的墓塔重新修建一新,并且依旧沿用“大宝光”的塔号。
    更值得庆幸的是,直到今天,智藏禅师的墓塔依旧还屹立在江西赣县宝华寺中,而没有被历史无情的烟火所吞没。
    第十五节 石巩弓箭

    石巩慧藏禅师,江西抚州市人,他的个人档案,在历史的长河中已经遗失了,所以我们对他的个人履历了解不多,只能通过禅宗典籍中的一些相关记载,判定他是和西堂智藏禅师同时期的人,岁数要比智藏禅师大一点。
    不过,慧藏禅师虽然现在我们不知他姓甚名谁,但是他的弓箭却是禅宗江湖中的一件非常有名的武器,而且犀利无比。那些闯荡江湖的禅宗人士,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住慧藏禅师一箭的。
    慧藏禅师在抚州是个猎户,平时以打猎为生。不过不知什么原因,慧藏禅师平时非常讨厌和尚,一看到僧人就非常的不高兴。
    公元744年后,马祖道一来到了临川(今江西抚州市临川区)西里山弘法,除了在西里山创建弘法基地外,马祖还在抚州别的地方也建庵授徒,其中也包括抚州宜黄县石巩山。
    这天慧藏禅师上山打猎,因为追猎一头鹿子,来到了马祖道一居住的草庵前面,不料慧藏禅师追到这里的时候,那头鹿子忽然不见了踪影。
    慧藏禅师正在四处打望之际,马祖看见了,就对着他走了过来。
    慧藏禅师看见有人就在这儿,赶紧问道:“和尚,刚才你看见我追赶的鹿子往哪儿跑了吗?”
    马祖明知故问的道:“你是什么人啊?”
    慧藏禅师挥着自己手中的弓箭道:“我是猎人。”
    马祖故作疑惑的道:“你是猎人?请问你懂得射箭的技术吗?”
    慧藏禅师得意的道:“射箭的技术,我当然懂啊。”
    马祖接着问道:“哪么请问你一箭能射几只猎物呢?”
    慧藏禅师道:“我一箭能射中一只猎物。”
    马祖笑着道:“看来你还是不懂得射箭的技术啊。”
    慧藏禅师一听,有点莫名其妙的。于是他反问道:“和尚难道懂得射箭的技艺啊?”
    马祖道:“我当然懂啊。”
    慧藏禅师跟着问道:“哪么你一箭又能射中几只猎物呢?”
    马祖自豪的道:“我一箭能射中一群猎物。”
    慧藏禅师一听,不由得责备马祖道:“那些飞禽走兽和你我都是生命啊,你为什么一箭要射一群呢?”而且别说你们这些出家人不杀生不吃肉,就算是要吃肉,一次射一只猎物来供自己吃也足够了啊,又何必一次射一大群猎物呢。不但滥杀无辜还浪费食物啊。
    马祖看到慧藏禅师还有点良心和悟性,于是启发道:“你既然知道这些,你为什么不自射呢?”既然你都知道不能射一群,那你为什么不用箭射掉自己的无明和一切妄想执着呢?
    慧藏禅师听后,若有所思的道:“如果叫我自射的话,根本就没有我下手之处啊。”
    看来,慧藏禅师的悟性还是挺高的啊,能知道无明和妄想本无,自然就无从下手除之了。
    马祖听后,不由得高兴的道:“你这小子旷劫无明烦恼,今天已经被除去得干干净净的了。”
    慧藏禅师看到马祖禅法高深而且对学生能循循善诱,于是马上把身上的弓箭丢在一边,跟随马祖出家闯荡江湖去了。
    后来五代宋初的清凉泰钦禅师评唱道:“且道作么生是一箭射一群的道理?直是三千大千世界生命,也不消一箭。”
    北宋大愚守芝禅师评唱道:“马祖一箭一群,犹未善在。山僧一箭射蠢动含灵,无不中者。虽然如是,只道得一半,更有一半,留与诸上座道。”

    慧藏禅师跟随马祖学习禅法,也许是因为慧藏禅师曾经是个猎户杀生无数,所以其禅宗功夫常常表现出犀利迅猛的一面。
    有一天,慧藏禅师正在寺庙的厨房里忙乎着,马祖走了进来问道:“慧藏啊,你在干什么呢?”
    对于师父的明知故问,对于师父随时利用身边的事物来启发勘辩学生,慧藏禅师已经是心里神会了。所以他回答道:“在牧牛呢。”
    你明明在厨房里干活,却要告诉我你在牧牛,那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个牧牛法。于是马祖继续问道:“你是怎么牧牛的呢?”
    慧藏禅师道:“一回入草去,蓦鼻拽将回。”如此看来,慧藏禅师的修行功夫、自觉功夫和保任功夫,那是非常高的啊,只要发现自己的言和行一旦有出轨入草的地方,就立马毫不客气的拽回来,而完全不顾是不是把“牛鼻子”拽扯痛了。
    马祖一听,不由得赞赏道:“不错,不错,看来你真的懂得了牧牛的本领了啊。”
    既然慧藏禅师真的懂了,马祖也就不用再勘辩这个学生了。

    有一天,慧藏禅师在寺庙里碰到了西堂智藏禅师,两兄弟碰面了,自然要切磋一下功夫的。
    慧藏禅师问道:“师弟知道如何才能把虚空捉住吗?”
    这个问话可不好回答,既然是虚空,又怎么能捉呢?虚空如此的广阔无边,又如何才能捉住呢?
    不过,西堂智藏禅师却信心满满的道:“我能把虚空捉住。”
    “哦。”慧藏禅师道:“你捉来看看?”
    西堂智藏禅师马上用双手从两边合拢在一起,表示自己已经把虚空捉在自己的手中了。
    慧藏禅师一看,不由得批评道:“如此看来,你根本就不晓得怎么把虚空捉住啊。”
    西堂智藏禅师看到慧藏禅师不肯他的作略,于是问道:“师兄你又该如何才能捉得住虚空呢?”
    西堂智藏话音刚落,慧藏禅师一把就把他的鼻子拽住。
    这一下防不胜防,西堂智藏被拽得嗷嗷大叫起来:“师兄快放手,快放手,我的鼻子都快要被你扯掉了。”
    慧藏禅师放下手里,得意的道:“要像这样才能真正的算得上是捉住虚空啊。”
    《心经》曰:“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慧能大师讲有与无对,有相与无相对,看来慧藏禅师以实对虚,那是深得佛家教义和慧能大师三十六对的精髓啊。
    如此看来,慧藏禅师的禅风犀利迅猛啊,并且在和师父马祖以及同门师弟智藏禅师的切磋中,丝毫不落下风。
    西堂智藏禅师虽然受屈了,可是后来有一些禅师纷纷跳出来替智藏禅师打抱不平,他们纷纷亮出自己绝招,来替智藏禅师应对慧藏禅师犀利迅猛的禅机。
    唐末五代的宝寿超方禅师评唱道:“这般做处何异弄泥团者,极尽心思终无济事,虽知祖师门下别有长处。当时待道你还解捉虚空么,亦曰捉得。作么生捉?直把石巩一脚踏倒。”
    明末清初的白岩净符禅师也亮出来自己的招数道:“施乾转坤不无石巩,当时被西堂近前劈面便掌,又作么生?”
    慧藏禅师跟随马祖道一闯荡江湖多年后,翅膀硬了,终于离开了马祖,一个人回到老家翱翔天空。
    回到老家的慧藏禅师在抚州市宜黄县石巩山创立了石巩寺,然后在此弘扬马祖的禅法。
    有一天,慧藏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大家上课。有个同学举手问道:“请问师父,如何免得生死啊?”
    所谓生死事大无常迅速,每一个出家人,都是想着要了生脱死最终得大解脱的。禅门更是要求参禅悟道之士,在腊月三十到来时,不要手忙脚乱。所以,生死问题,实在是一个天大的问题啊。
    不过,对于真正的禅师来讲,这个问题是个问题吗?
    所以,慧忠禅师反问道:“用免作甚么?”
    这个学生依旧不解的道:“到底如何才能免得呢?”
    慧藏禅师看到他不能领悟禅机,只得替他捅破道:“你难道不知道‘那个’是没有生死的吗?”

    不过,虽然慧藏禅师传授的是马祖道一正宗的禅宗课程,可是慧藏禅师也有他的独门绝技的。
    慧藏禅师出家前是个标准的猎户,所以,即便慧藏禅师来到石巩寺坐镇一方后,他也常常随身携带弓箭来勘辩那些前来参学之人,不过,因为慧藏禅师禅风犀利迅猛,所以,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住慧藏禅师的一箭,致使“石巩弓箭”名震江湖,成为宗门武库中一件非常厉害的武器。
    所以,更多的时候,慧藏禅师是用弓箭来开示和勘辩前来参学之人的。
    慧藏禅师在石巩寺里,只要有走江湖的禅客过来参访,慧藏禅师立马张弓架箭,然后大声喊道:“看箭。”
    面对慧藏禅师的这个绝招,纵使那些惯走江湖的老禅客也常常茫然不知所措。
    面对对方张弓架箭,对方要是真的射箭了,你怎么办?对方要不是真的射箭,而只是表达禅机,可是这个禅机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呢?
    所以,面对慧藏禅师的弓箭,那些禅客们常常愣在那里,进退不得。久而久之,石巩弓箭就成为禅宗江湖中一件让人谈而生畏的宗门利器。致使慧藏禅师在石巩寺张弓架箭整整三十年,也没遇到一个能应对他犀利禅机的禅客。
    不过,三平义忠禅师听闻后,却不以为然,他心里想到,这个世界哪有自己对付不了的机锋。
    于是,三平义忠来到了石巩寺,找到了慧藏禅师。
    慧藏禅师看到有人前来切磋,依旧张弓架箭对准来人,然后大喊道:“看箭。”
    三平义忠那是有备而来,自然晓得如何应对。面对慧藏禅师的弓箭,三平义忠根本就没有回避闪躲,只见他猛地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出来正对着弓箭,然后对着慧藏禅师道:“此是杀人箭,活人箭又作么生?”
    慧藏禅师自然知道如何回答,他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去,屈指弹弄弓弦三下。
    三平义忠一见,立即整理好衣服,然后给慧藏禅师作礼致谢。
    慧藏禅师叹息着道:“我张弓架箭三十年了,想不到今天只射得半个圣人。”说完后,慧藏禅师就把弓和箭都掰断了。
    三平义忠抵挡住了慧藏禅师名震江湖的“石巩弓箭”,不由得心里非常的高兴。不过,三平义忠还是觉得慧藏禅师的弓箭功夫有点特别奇妙,于是就留在了石巩寺跟随慧藏禅师学习了一段时间的禅法,然后又到江湖中闯荡去了。
    只是,“石巩弓箭”是哪么容易抵挡的吗?如果是哪么容易应对的话,也不至于三十年来,直到如今才射得半个圣人了。所以,看来三平义忠一定有不彻底的地方啊。
    后来,三平义忠来到了大颠禅师那里,然后和大颠禅师说起了此事。大颠禅师于是问道:“既是活人箭,为什么向弓弦上辩?”
    三平义忠听后,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大颠禅师道:“三十年后,要人举此话也难得。”
    后来,当三平义忠从大颠禅师那里毕业后,自己来到漳州三平山当上了主持,他才意识到慧藏禅师的弓箭确实是威震江湖的一件利器,难怪三十年来,绝少有人能应对。所以三平义忠对他的学生们道:“当时将谓得便宜,如今看却输便宜。”
    “石巩弓箭”在当时纵横江湖三十年,少有敌手。可是,禅宗江湖中的很多后起之秀却并不服气,他们纷纷挺身而出,拿出自己的独门绝技,来应对慧藏禅师的弓箭。
    石门献蕴禅师拈问明真禅师:“作么生道即得免被唤作半个圣人?”明真禅师便喝云:“这野狐精!”石门献蕴道:“委得也,莫弄好手。”
    云门宗的老大文偃禅师问师兄长庆慧棱道:“作么生免得他道半个圣人?”长庆慧棱道:“若不还价,怎辨真伪?”文偃禅师赞赏道:“入水见长人。”
    宋末元初的高峰原妙禅师评唱道:“石巩张弓旁若无人,三平承箭弄巧成拙。然虽如是,半个圣人又作么生?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南北宋交际间的法云惟白禅师作偈颂道:
    张弓架箭三十年,射得三平半不全。
    争似万人齐指处,斜阳一雁落秋天。
    石巩弓箭纵横江湖数十年,以其禅风迅猛犀利,禅机间不容发转瞬即逝而著称,江湖上那些参禅悟道之士鲜有能应对者。虽然也有一些高手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但是红尘洗梦也不揣冒昧,在此献出自己的招数,以期能抵挡住石巩之弓箭。
    当慧藏禅师张弓搭箭,并大喊看箭之时,红尘洗梦立即作拔刀势,(当然,如果有人真的刀剑随身携带的话,就毫不犹豫的直接拔出来。)如此,足可与慧藏禅师针锋相对并旗鼓相当。

    慧藏禅师除了以石巩弓箭名震江湖外,还作有一首《弄珠吟》盛行于世。好在这首作品不长,可以全文照录,读者朋友们自可详品之。
    弄珠吟
    落落明珠耀百千,森萝万像镜中悬。
    光透三千越大千,四生六类一灵源。
    凡圣闻珠谁不羡?瞥起心求浑不见。
    对面看珠不识珠,寻珠逐物当时变。
    千般万般况珠喻,珠离百非超四句。
    只这珠生是不生,非为无生珠始住。
    如意珠,大圆镜,亦有人中唤作性。
    分身百亿我珠分,无始本净如今净。
    日用真珠是佛陀,何劳逐物浪波波。
    隐现则今无二相,对面看珠识得么?

    后来,慧藏禅师在石巩寺圆寂。
    虽然慧藏禅师在世时,依靠他的弓箭纵横江湖三十年而罕逢敌手,可惜他并没有在江湖中建宗立派,也没有得意的嗣法弟子来传承他犀利迅猛的箭术,致使慧藏禅师冠绝一时的“石巩弓箭”随着他的圆寂从而在江湖中绝迹了。
    庆幸的是,慧藏禅师所创建的石巩寺却依然成为禅宗重要的弘法阵地保存了下来。
    唐肃宗曾经敕与石巩寺“义泉禅院”的寺名。后来的宋仁宗又敕与“江西第一名山”的匾额。
    第十六节 中邑洪恩

    中邑洪恩禅师虽然是获得了马祖道一亲自颁发的毕业证书之人,可是在历史的长河中,他的个人档案早已遗落,致使今天的我们对他的个人履历一无所知,现在在禅宗史籍中保存下来的,只是他的一则公案而已。不过,就是这则公案,使我们得以一窥洪恩禅师独特的宗门功夫。

    洪恩禅师从马祖道一那里毕业后,就来到了朗州中邑(今湖南常德市)开山说法。
    洪恩禅师的师兄石巩慧藏是以张弓架箭来应机说法,从而威震江湖。可是洪恩禅师也有自己的独门绝技,同样以自己独特的接机说法而名闻江湖。
    洪恩禅师在寺院里,每当有走江湖的禅客前来参访时,洪恩禅师就张开嘴,然后用手拍打嘴巴并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就好像一个顽童在嬉戏一般。
    洪恩禅师的这个独特招数一使出来,常常令那些江湖中人茫然不知所措,也很少有人能应接他的禅机。
    洪恩禅师不但禅法高明,而且其修行功夫同样精深,平时没事的时候,他都是在绳床上待着的。任何人,要在一根绳子上睡觉也好坐禅也罢,都是一件非常不容易办到的事情。
    古代的僧人受了新戒后,都要外出游历参访高僧,以此来谢戒的。
    这不,刚在湖北荆州市受了新戒的仰山慧寂就到洪恩禅师这儿谢戒来了。
    仰山慧寂是沩山灵佑的头号弟子,所以从佛门辈分上来讲,中邑洪恩就是仰山慧寂的师爷了。不过古代的那些禅师们,是从不在意这些东西的,他们只要听说哪个山头或者哪个寺庙有高手在弘法,都是不远千里闻风而至的。
    洪恩禅师正在绳床上坐着呢,看到有人前来参访,洪恩禅师照例用手拍打着嘴巴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来勘辩来人。
    仰山慧寂虽然此时只有二十三岁左右,可是悟性非常高,也闯荡过多年的江湖,参拜过多位名震江湖的高手,更在灵祐禅师门下学习深造,禅宗功夫自然还是相当了得的。
    所以当仰山慧寂看到洪恩禅师的招数后,他就从西边走到了东边站立。
    不过洪恩禅师看到仰山慧寂走过去了,依旧用手拍打着嘴巴啊啊啊的叫着。
    仰山慧寂一看,便又从东边走到了西边站着。
    但是洪恩禅师看到他走到这边来了,还是依旧用手拍打着嘴巴啊啊啊的叫着。
    仰山慧寂一看,干脆直接走到了中间,振身而立,然后给洪恩禅师礼拜谢戒。
    洪恩禅师见仰山慧寂翻来覆去的始终认定自己是主人公,并不随着别人的脚跟转动,还是有两下子功夫的。看来应该是参访过别的高手。于是他便问道:“你是从哪里学到这个招数的啊?”
    仰山慧寂道:“我这个招数可是曹溪慧能大师一脉相传下来的呢。”
    洪恩禅师继续问道:“你说说看,慧能大师用这个招数来应接过谁呢?”
    仰山慧寂道:“慧能大师用此招数应接过永嘉玄觉。”
    随即仰山慧寂反问道:“请问师父的这个招数又是从哪儿学来的呢?”
    洪恩禅师道:“我这个招数是从马大师那儿学来的呢。”
    对此,北宋的慈受怀深禅师作偈评唱道:
    仰山善问,中邑善应。
    覆去翻来,拍拍是令。
    仰山慧寂跟着问道:“请问师父,如何得见佛性义?”见到了高手,仰山慧寂自然是要殷勤请教的。
    洪恩禅师道:“我给你说个比喻吧,比如有一间屋子有六个窗户,里面有一个猕猴,屋外另有一只猕猴在东边呼唤‘猩猩’,那么里面的这只猕猴也‘猩猩’着与之相应。如此六个窗户俱唤俱应。”
    在这里,屋内的猕猴代表你的佛性,外面的猕猴代表外缘,六个窗户代表你的眼耳鼻舌身意六识。一切外缘通过任一窗户和你的佛性对应,乃至于可以同时通过六个窗户(六识)和你的佛性产生对应。
    由此可知,内在的佛性并不是在虚无缥缈之中,并不是不可捉摸不可企及的存在,也并不是离开万事万物的独立存在,它就在你的六识中,就在万事万法中。所以,内在的是“猕猴”,外在的也是“猕猴”。所谓“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洪恩禅师的这个比喻非常高深而绝妙,而仰山慧寂也是个悟性非常高的人,所以听闻后,他不由得马上对着洪恩禅师礼拜致谢。
    仰山慧寂致谢后站起来问道:“刚才承蒙师父说的这个比喻,使我知道了什么是佛性义。可是我还有一个疑问想请师父赐教,那就是屋子里面的那个猕猴如果睡着了,而外面的那只猕猴又想和它见面,又该怎么办呢?”
    仰山慧寂话音刚落,洪恩禅师立马就从绳床上跳了下来,拉着仰山慧寂的双手作舞道:“猩猩与你相见了。”
    随即洪恩禅师又说道:“我再给你说个比喻,比如非常微小的蟭螟虫,可以在小小的蚊子的眼睫上作窝居住,并且还在十字街头大声喊叫‘土旷人稀,相逢者少。’”
    仰山慧寂听闻后,不由得对中邑洪恩禅师大为佩服。
    如此看来,中邑洪恩实在是得到了马祖的真传了啊。所以,当这个事情传到江湖中后,大家都对洪恩禅师交口称赞。
    不过,也有些禅师在此基础上翻陈出新,亮出了自己的不同见解。
    北宋的真如慕喆禅师评唱道:“能近取譬,中邑可谓仁矣,惜乎被仰山一拶,未免手忙脚乱。慕喆则不然,如何得明见佛性?劈脊便棒。何故?免得猩猩贪瞌睡,劳他六户唤频频。”
    清初的玉林通琇禅师也评唱道:“入惊人浪得称意鱼,不无中邑。金翅入海直取龙吞,还他仰山。山僧则不然,如何得见佛性义?蓦口便掌,免见拖泥带水。”随即又云:“若作仰山,见他说喻了,但作礼曰:谢师指示。看中邑这汉如何合煞。”
    第十七节 招提慧朗

    石头希迁门下有大小朗禅师两人,小朗禅师为兴国振朗禅师,大朗禅师为招提慧朗禅师。本文讲述的是招提慧朗禅师。
    慧朗禅师,俗家姓欧阳,公元738年出生,韶州曲江(今广东韶关市曲江区)人。
    十三岁的时候,慧朗禅师来到了本地的邓林寺,在模禅师处出家为僧,十七岁的时候,慧朗禅师又来到了南岳游方,并且在石头希迁门下参学。二十岁时在南岳受具足戒。
    不过,慧朗禅师在希迁禅师那里待了三年,却觉得没有学到什么东西,慧朗禅师感到自己的时光被虚度了。于是他就想换个学校换个老师继续求法,所以他感慨的道:“寺庙里面的那些戒律,又怎么能够把我的身心束缚住呢。”
    在那个时候,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已经在天下掀起了走江湖的浪潮,天下参禅悟道之士,不是往希迁那里跑,就是往马祖那里跑。
    慧朗禅师本来就在希迁那儿,他要外出闯荡江湖,就只有往马祖道一那里跑了。于是,慧朗禅师背上包裹,就来到了江西赣县龚公山参访马祖。
    马祖问道:“你大老远的从南岳跑到这儿来,想求什么呢?”
    慧朗禅师老老实实的道:“来求佛知见。”
    马祖笑着道:“佛岂有知见?你要知道,知见乃是魔界啊。你在希迁禅师那里待了那么久,看来还没有领会到希迁禅师真正的禅法啊,你最好还是回到希迁禅师那里好好学习一番再出来闯荡江湖吧,至于别的地方,我看你就不用再去瞎浪费时间了。”
    慧朗禅师听到江湖中的龙头老大都这样说了,也就赶紧回到了南岳,重新跟着希迁禅师好好学习。
    这天,慧朗禅师又来到希迁禅师跟前参学,他问道:“请问师父,如何是佛?”
    这个问题已经是个老生常谈了的问题,只不过问的话是一样,但是每个老师回答的话却不一样。
    希迁禅师道:“你没有佛性。”希迁禅师的意思是,你佛性尚且没有,又怎么能够有资格来谈论佛呢。希迁禅师的禅风犀利,其话语自然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慧朗禅师一听,不由得疑惑不解的道:“不对啊,师父,佛经上说蠢动含灵皆有佛性,又是怎么回事呢?”
    希迁禅师道:“没错啊,蠢动含灵,确实都有佛性的啊。”
    慧朗禅师更加疑惑的道:“既然他们都有,那为什么独独我没有佛性呢?”
    希迁禅师果断的道:“因为你不肯承当。”自此,希迁禅师终于露出了他的“活人剑”出来。
    慧朗禅师一听,不由得恍然大悟。从此以后,希迁禅师再问什么问题,都难不住他了。
    参禅悟道之人都知道本自具足不假外求的道理,可是有几个人不在汲汲外求呢?有几个人能当下承当自己本自具足呢?
    参禅悟道之人都知道我就是佛的道理,可是有几个人敢公开承认自己就是佛呢?有几个人敢在自己的内心最深处把自己当做佛呢?有几个人敢当下承当自己就是佛呢?
    所以,一旦你能当下承当,那么,这个世界也就没有什么能迷惑你的了。
    慧朗禅师从希迁禅师手中获得毕业证书后,于公元765年来到了长沙招提寺定居弘法。
    慧朗禅师在招提寺一待就是三十年,而且这三十年来,慧朗禅师从来没有走出寺庙大门一步,所以,江湖中人都尊称慧朗禅师为招提朗。
    不但如此,慧朗禅师在寺庙里,从来不以师父自居,只要庙里有活,不论是什么重活脏活累活,慧朗禅师都身先士卒干在前头,自然,整个寺庙上上下下都非常敬重慧朗禅师。
    慧朗禅师拥有禅宗江湖中的龙头老大颁发的毕业证书,自然是禅法精湛的,而且其能远离红尘的喧嚣和世俗的烦躁,长期安心于一个小小的寺院中,保持着一个禅僧应有的本色。所以慧朗禅师自然就获得了江湖人士的普遍称赞,前来招提寺参禅悟道切磋交流的江湖中人,那是络绎不绝啊。
    不过,对于慧朗禅师的机锋,前来参学之人,常常感到非常的难以应接,大家都感到慧朗禅师实在有其师希迁禅师“石头路滑”之风啊。
    因为每当有江湖中人前来参访也好,求教也好,乃至于有人来踢场子也罢,对方刚一开口,乃至于还没来得及说话,慧朗禅师便不耐烦的道:“走开,走开,你没有佛性。”一个佛性都没得的人,我还跟你费什么功夫扯淡呢?当然,这只是慧朗禅师的逼拶作略,可惜,很少有人能应对这个机锋。
    慧朗禅师是在希迁禅师的这个招数之下顿悟佛法大意的,所以,他的心得和他的功夫也全在这上面,自然,接引学人,勘辩来机,慧朗禅师都是拿出了自己最厉害的功夫出来的,只是,这个功夫招数实在有点独特,一般人确实很难抵挡。
    唐德宗贞元十一年,公元795年,在招提寺定居了整整三十年的慧朗禅师,忽然想去广东罗浮山游历。
    而且说走咱就走,慧朗禅师立马背上包裹,一个人出发前往罗浮山。不过当慧朗禅师路过他的家乡韶州曲江南边的月华山花界寺的时候,慧朗禅师觉得此处不仅山清水秀,且有清气盘旋而浓郁,实在是个可以终身安居自己心神之处啊。
    于是,慧朗禅师也不去罗浮山了,而是直接就在花界寺定居了下来。不过,慧朗禅师虽说是想在这里安栖心神,但是因为他在江湖中颇有名声,所以四方参学之士一个个闻风而至,致使慧朗禅师每天都应接不暇,没有一天真正的“清静”过。
    而慧朗禅师在花界寺这一住,就是整整二十五年。
    唐宪宗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正月二十二日,慧朗禅师在花界寺圆寂,享年八十三岁。
    第十八节 丹霞烧佛

    丹霞天然禅师,是中国禅宗史上非常有名的一位人物,他的禅法不仅有石头希迁冷峻犀利的风格,也有马祖道一高深迅猛的特点。特别是他烧木佛烤火的举动,不止震惊整个禅宗江湖,同时也成为中国佛教史和中国思想史上最为惊世骇俗最为震撼人心的行为之一,历来被人们津津乐道甚或是争论不休,直到今天,学术界依然对丹霞天然烧佛烤火之举褒贬不一,无有定准。
    不过,天然禅师虽然是禅宗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是其个人履历,不知怎的竟然没有保存下来,致使我们无从得知他的一些基本情况。好在他的求学过程以及名震江湖后的众多经历,在许多禅宗典籍中保存了下来,使得我们能一窥他的风采。
    但是,所谓树大招风,正是因为天然禅师在江湖中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所以后来青原系的传人和南岳系的传人在编辑撰写各种典籍的时候,都想把天然禅师编入到自己这边来,所以都在按需处理天然禅师的师承问题,致使有的典籍中天然禅师是石头希迁的弟子,有的典籍中是马祖道一的弟子。而且大家都不是在瞎编乱造,因为他们一个个都说得有理有据的。
    不但师承问题大家都在把天然禅师往自己这边靠,就是天然禅师的一些言行举止,大家也在往自己这个派系上依附。
    比如天然禅师“天然”之法号,《祖堂集》说是石头希迁取的,而在《景德传灯录》和《五灯会元》中又说是马祖道一取的。再比如天然禅师骑在佛像颈上之行为,《祖堂集》说是在石头希迁寺庙里干的,而在《景德传灯录》和《五灯会元》中又说是在马祖道一寺庙里干的。等等等等。
    造成这种局面,主要是因为天然禅师在希迁禅师和马祖道一那里都参学过。
    在希迁禅师和马祖道一掀起的走江湖浪潮中,那些参禅悟道之士,不是去湖南希迁那里,就是去江西马祖那里,要不就是两处都来回多次串门。即便是马祖和希迁两个江湖中的龙头老大,也是互相鼓励自己的学生到对方的学校去深造的。
    这就在实际上造成了有的学生在两个学校都多次上过课,自然,两边的老师肯定对这个学生都是教导了的,对这个学生都有重大影响的。所以,有的学生的毕业证书上就不好最终盖上某个学校的公章,丹霞天然禅师如此,他的同学庞蕴同样如此。
    所以,大家最后都可以把天然禅师往自己的派系上依附,从而为自己的派系增光添彩,壮大声势。
    为使行文统一,红尘洗梦在这个问题上,尽量依据《祖堂集》和《宋高僧传》的记载,一来《祖堂集》是中国的第一部禅宗史籍,被篡改的可能性最低。二来《宋高僧传》这种僧传类作品,不止成书时间早,而且其严谨性要强于一般的禅宗典籍。

    天然禅师,出生于公元739年。不过我们现在已经不知道他籍贯何方,姓甚名谁了。
    小时候天然禅师是个非常爱好学习的人,不论是儒家学说还是墨家学说,他都是非常喜好的,而且对于《诗经》、《尚书》、《仪礼》、《周易》、《左传》、《书经》、《周礼》、《礼记》、《公羊传》、《谷梁传》等等经典,更是废寝忘食的学习的。因为天然禅师从小的理想就是长大了要当官,自然,上述那些科举必考的东西不烂熟于胸的话,那是没办法在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的。
    等到自觉学业有成,可以到京城里的考场上去真枪实弹的奋战一番的时候,天然禅师便和他的好朋友庞蕴两个人结伴,一起到京城里去参加朝廷组织的公务员选拔考试。
    不过,当他们走到汉南道上时,天色已晚,于是他们便找了个旅店寄宿。
    当天晚上,天然禅师躺在床上睡觉时,忽然梦见太阳光居然把整个房间照得通亮的。
    第二天醒来后,天然禅师和庞蕴说起此事,两人都觉得有点奇怪,可是都不知道这个梦预示着什么。于是他们便去找了个看相的解梦。
    相者听后,若有所思的道:“这是解空之祥兆啊,看来你们应该与佛有缘啊。”
    天然禅师和庞蕴听后,也不以为然,自己是去京城参加公务员考试的,是要想着当官的呢。
    于是,两人又继续前进。不过,两个书生并没有走多久,便觉得有点累了,于是赶紧找了一个路边的茶摊歇息了下来。
    两人刚坐下,一个游方禅僧也跟着过来喝茶歇息。三人坐在一起,自然攀谈了起来。
    禅僧问道:“两位秀才这是要去哪儿啊。”
    天然禅师道:“我们是到京城参加公务员考试。”
    禅僧笑着道:“你们这是在浪费功夫啊,你们既然可以去选官,为什么就不能去选佛呢?”
    天然禅师奇怪的问道:“请问师父,哪里可以选佛呢?”
    禅僧马上把自己面前的茶碗提起来问道:“会么?”
    天然禅师虽然饱读诗书,可是对于禅僧的这种招数,他又那里能够领会呢,所以他只好老老实实的道:“我搞不懂师父的意旨啊。”
    禅僧道:“如此的话,你可去江西,马祖道一禅师正在那里开山说法,前去求法之人不可计数,悟其道者人数众多,那里实在是个选佛之处啊。”
    天然禅师和庞蕴两人本来就是聪慧之人,而且根器猛利,现在听到这个禅师如此一说,再联想到前面那个相者的话,看来,自己与佛还是有点缘分的啊。于是二人也不上京选官了,而是决定找师父选佛去。
    庞蕴的情况留待后面再讲述,这里先讲述天然禅师的情况。
    天然禅师来到了江西马祖道一这里,见到马祖后,天然禅师立即就礼拜马祖。
    马祖问道:“你到我这儿来干嘛呢?”
    天然禅师没有回答,却用手去整理自己的幞头。
    作为当时禅宗江湖的第一高手,这个动作的玄机自然不能瞒过马祖道一。于是马祖笑着道:“看来你的举动比较适合石头的套路啊。”
    天然禅师道:“既然这样,请师父指点石头是谁。”
    马祖道:“石头是湖南南岳南台寺的石头希迁禅师,你可以到他那儿去出家。”
    既然马祖都这么说了,天然禅师于是收拾行李,当天就离开马祖处,又往湖南南岳赶去。
    经过一路奔波,天然禅师终于来到了南台寺,和石头希迁禅师见面了。
    希迁禅师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呢?”
    天然禅师道:“我从马大师处来。”
    希迁禅师继续问道:“你来做什么呢?”
    天然禅师没有回答,也是如在马祖处一般用手去整理自己的幞头。
    希迁禅师看后点了点头道:“如此,你先到寺院的厨房里去打杂吧。”
    于是,天然禅师就留在了希迁禅师的南台寺,并且在寺院的厨房里辛辛苦苦的干着杂活。不过,希迁禅师在给同学们上课时,天然禅师也是天天搬个板凳坐在后排认真听课的。要知道,他可不是千里迢迢跑到南岳来游山玩水的,他是来选佛的呢。
    天然禅师在这里一待就是三年多,不过这个时候天然禅师依然还是个俗人身份,并没有出家为僧。但是天然禅师根本就没在意这些,自己只要把师父上课的内容听懂了,脑袋上的头发剃不剃掉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天,希迁禅师在给寺庙里还未正式出家的童子们上完课后,他忽然在课堂上安排了一项劳动课:“大雄宝殿前面有一些杂草需要清理,所以明天早上大家喝完粥后,各人带上工具,去把那些杂草全部铲除了。”
    第二天早上,这些童子们喝完粥后,有的拿着铲子,有的拿着扫帚,有的拿着锄头,一个个都来到了大雄宝殿前集合。不过,只有天然禅师一个人是拿着剃刀端着一盆水来的。
    石头希迁早就在那儿等着了。
    天然禅师端着水走了过去,然后在希迁禅师面前跪了下来,然后就用水洗头,洗完后,就把手里的剃刀递给了希迁禅师。
    希迁禅师非常高兴,因为只有天然禅师明白了他要铲草的真正意图。
    于是希迁禅师便接过剃刀,为天然禅师剃除须发。当希迁禅师把天然禅师头顶上的头发全部剃除干净后,发觉天然禅师的头顶突起异于常人,于是希迁禅师便用手按住天然禅师的头顶道:“天然也。”
    等到希迁禅师给天然禅师剃发完后,天然禅师马上跪拜在希迁禅师面前道:“谢谢师父为我落发剃度,更谢谢师父赐予我法号。”
    希迁禅师奇怪的道:“剃度你的是我,可是我什么时候赐予你法号了啊?我赐予你的法号又是什么呢?”
    天然禅师道:“刚才师父不是按着我的头顶说‘天然’吗?”
    希迁禅师一听,不由得哈哈哈大笑,对于这个学生的奇思妙想,他还是很满意的。
    既然已经剃度了,那么按照规定,是要给刚剃度之人宣讲佛家戒律的。
    不过希迁禅师刚一开口对天然禅师宣讲戒律,天然禅师马上就用双手把自己的两个耳朵捂的严严实实的。
    南宋松源崇岳的弟子谷源道禅师对希迁禅师给天然禅师剃发公案作偈评唱道:
    石头刬草验英豪,懵懂丹霞眼不高。
    若解转身行活路,至今应不累儿曹。
    既然你不想听戒律,那么我给你说说禅法总可以吧,你总要认真听讲吧。
    于是,希迁禅师便立即为天然禅师讲解禅法的奥秘。不料刚说了几句,天然禅师就不耐烦了:“师父啰里啰嗦的说这么多干嘛。”
    希迁禅师反问道:“你嫌我说多了,那么你给我说说看?”希迁禅师纵横江湖多年,还难得遇到这样的学生呢。
    看到师父出题来考自己,天然禅师二话不说,转身就跑进大殿去,然后竟然直接爬上佛像骑在了佛像的脖子上。
    大家一看,一个个全都脸色大变,这种举动,任何时候都是佛家的大忌啊,在人们的眼里,这是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行为啊。
    当然,作为中国禅宗史上最顶尖大师之一的希迁禅师,是不会有这种见解的。他望着天然禅师道:“你这个小师父,以后一定会打破那些外在的泥龛塑像,独立特行于江湖中的。”

    石头希迁的南岳参禅悟道之士你来我往的,热闹非凡。而江西马祖道一那里,同样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天然禅师在希迁禅师那里受了三年的毒辣钳锤,自觉学业有成。不过,为了增长见闻,广参博学,天然禅师又一路跋涉往江西马祖道一那儿赶。
    进入江西地界后,有一天天然禅师在一条山路上碰上了一个老人带着一个儿童在赶路。
    天然禅师上前问道:“老人家住在哪里呢?”
    老人回答道:“上是天,下是地。”
    老人这句话很有禅机啊,颇具禅者四海为家,任性逍遥,随遇而安之意。
    不过,天然禅师可不是个普通人,他马上逼拶道:“忽遇天崩地陷,你又怎么办呢?”
    老人马上仰天大喊道:“天啊,天啊。”
    随行的儿童听后,马上用嘴嘘了一声。
    看来,这一老一少都是禅宗江湖中深藏不露的高手啊。所以天然禅师赞叹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这个老人听到赞叹,根本就没搭理天然禅师,牵着儿童就走入山中去了。
    看来,在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掀起的走江湖浪潮中,参禅悟道,已经从专业的人士传播到了基层的广大人群中了啊。
    不过,后来北宋后期的正觉宗显禅师评唱道:“上天下地,不妨聪明,苍天苍天,随语生解,是父是子,褒贬分明,嘘一声却较些子。”
    清初的天目律禅师也评唱道:“丹霞这汉向老人手里纳败阙,末后虽解道非父不生其子,也是破皮鞋硬争。当时见道上是天下是地,何不向道这野狐精原来只在这里。老人童子虽有裂土分茆之作,也只得拱手归降。”

    天然禅师一路奔波,终于来到了马祖那儿。两人见面后,马祖问道:“你从哪儿来的啊?”
    天然禅师道:“我从石头那里来的。”
    马祖笑着一语双关的道:“石头路滑,你还曾跌倒不?”
    天然禅师也是一语双关的道:“我要是跌倒了,就不会到这儿来了。”
    马祖看到天然禅师脚跟坚定,而且能在自己和石头希迁那里游刃有余,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于是,马祖道一便留天然禅师在寺里居住。
    天然禅师有一天和同学麻谷宝彻禅师两人游山,走着走着,两人来到一处小溪边,然后两人沿着小溪边走边聊天。
    宝彻禅师问道:“师兄啊,如何是大涅槃?”
    对于这个问题,经书上有很多的标准答案的,任何看过经书的人都可以给你解释一大堆东西出来。不过,对于禅客来讲,他们从来都不会照着书本来的。
    面对同学的勘辩,天然禅师道:“急。”
    宝彻禅师立即追问道:“急个什么?”
    天然禅师指着小溪笑着道:“我说溪水急。”
    看来,天然禅师确实比宝彻禅师技高一筹啊。

    天然禅师是个天性疏淡喜欢纵情山水之人,所以在马祖道一那里没待多久,他又拜别马祖,闯荡江湖去了。
    他首先来到了洛阳,参访当时禅宗江湖中辈分最高禅法同样登峰造极的南阳慧忠国师。
    后来又来到了天台山华顶峰隐居独修,并且在此一待就是三年。
    离开天台山后,天然禅师又一路奔波,来到杭州参访了当时牛头宗的掌门人径山法钦禅师。
    离开杭州后,天然禅师又来到了湖北襄阳,探访他的同学兼好友庞蕴居士。
    天然禅师到了庞蕴住的地方,正好碰上庞蕴的女儿庞灵照在河边洗菜。于是天然禅师问道:“请问庞居士在家吗?”
    庞蕴那是古往今来第一白衣居士,受到过希迁禅师和马祖道一的猛焰锤炼,并和同时期那些纵横江湖的各个老大们切磋交流,能互换机锋而不落下风,其禅法高深。自然他的家人也受其影响而个个都是禅林高手。
    庞灵照听到问话后,根本就没有回答,而是把自己手中的菜篮放下,然后敛手而立。
    天然禅师依旧问道:“庞居士在家吗?”
    庞灵照还是没有吱声,直接提起菜篮就走了。
    天然禅师一看,也没吱声,而是转身就离开了。
    看来,庞灵照虽是个年轻的女子,其机锋作略也是深得其父的真传啊。
    没过多久,庞蕴回来了,庞灵照立即给父亲说了刚才的情况。
    庞蕴问道:“天然禅师还在吗?”
    庞灵照回答道:“他已经走了。”
    庞蕴道:“赤土涂牛奶。”
    把白色的牛奶涂在红色的土上,红土就能彻底变成白色的了吗?任你使用了多少“白色”的佐料,任你“涂抹”的技术有多么的高明奇妙,但是你终究无法“污染”赤土的啊。
    这不但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而且牛奶还浪费了啊。看来,庞蕴对于女儿的应对不是很满意呢。
    所以,对于天然禅师来讲,任你禅机精深,任你作略高妙,我始终脚跟不动,紧紧咬住“居士在吗”这个我来的主题不放。
    不过,这个事情传入江湖后,后来的一些禅师们却做出了自己不同的见解。
    南宋妙峰之善禅师作偈评唱道:
    作者相逢用处亲,携篮归去意深深。
    云收雨散江天净,一曲渔歌过远村。
    退庵演禅师作偈评唱道:
    揖问居士在否,放下蓝儿敛手。
    咄哉一对冤家,独许庞公知有。
    天然禅师纵情山林放旷情怀,四处游历八面参方,自然有时会寄居在寺庙里的。
    这一天,天然禅师来到了一个寺院寄宿。来到寝室的时候,看到长连床上已经有一个老江湖带着一个刚出道的行者坐在床上了。
    既然都是同行,别人又比自己先来,于是天然禅师便上前和他们两个打招呼套近乎,不料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搭理天然禅师,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到了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那个行者端着饭菜进来了,放在寝室中间的桌子上,然后和那个老江湖坐下就开始吃了起来,也不招呼天然禅师一块儿吃。
    天然禅师也没管那么多,既然饭都端上桌了,也就过去和他们一起吃了起来。
    那个行者看到天然禅师坐了下来,便望着老江湖道:“莫言清早起。”后面那句“更有早行人”虽然没说出口,但是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天然禅师看到这个行者在讽刺自己,便对着那个老江湖道:“这个刚出道的行者,你干嘛不好好教育下呢,说话简直太无礼了。”
    老江湖道:“人家从头到脚都好好的,有什么不对的呢?你可不要把他污染了啊。”
    人,人性,佛性,本自天成,不垢不净。这个世界的那些礼数、规矩、戒律等等之类的,在明眼人的眼里,确实是会“污染”人的啊。这个问题,不论是庄子的《南华经》还是众多的禅宗典籍,都有很多的阐述。看来,这个老江湖那是深得禅家三昧啊。
    天然禅师自然是个手眼通明之人,听后不由得赞叹道:“刚才我差点就错过你了啊。”
    看来,江湖实在是藏龙卧虎之地啊。行走江湖,确实能增加阅历大受裨益的呢。

    唐宪宗元和初,天然禅师又来到了洛阳龙门的香山寺,与同在寺里参学的伏牛自在禅师成为了铁哥们。
    唐宪宗元和三年,公元808年,天然禅师在香山寺里好像待腻了,他便来到了洛阳城里闲逛。到了早上,当天然禅师逛到天津桥的时候,他似乎逛累了,于是便横躺在桥上休息。
    这天津桥横跨在洛水之上,那可是当时洛阳城最为重要的交通要道啊,天然禅师在那里横身躺着,自然会影响交通的。
    这不,正好郑留守(留守是官名)外出办公经过天津桥,前面开路的下人自然要把天然禅师赶开的,可是任凭他们怎么呵斥,天然禅师就是不动,大家都觉得非常奇怪。
    郑留守不由得上前问道:“师父是谁啊,怎么躺在要道中呢?”
    天然禅师躺在地上半天才回过头来对着郑留守道:“我一个无事僧而已。”
    庄子曰:“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也只是想“无事”而已。
    僧人们参禅悟道,东奔西走,上下求索,也只是想无事于心无心于事而已。
    一个僧人,敢说自己是无事僧,看来,他确实是“无事”了啊。
    所以郑留守一听,不由得大为叹服。于是马上赠送了五匹帛和两件僧衣给天然禅师,并且每天送米到香山寺去供养天然禅师。
    有朝廷官员如此敬重天然禅师,自然洛阳一带从上到下一个个都来找天然禅师或套近乎或真参实修。天然禅师在江湖上一下就名声大噪起来。
    没过多久,天然禅师又在一个天寒地冻的冬天暂时离开了香山寺外出游方。
    不过,这一次天然禅师并没有走多远,他来到了洛阳北郊的慧林寺游方。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冬天特别的寒冷,外面大雪纷飞,还吹着刺骨的寒风,天然禅师在慧林寺的僧僚里冷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那个时候既没有暖气也没有取暖器更没有空调,在冬天人们对付严寒那就只有烤火了。
    自然,冷得坐立不安的天然禅师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可是无巧不成书啊,这个寺庙里根本就没有预备有木炭木材,而且外面漫天大雪,赤骨寒风,自然也没法出门去找啊。
    天然禅师在寺庙里东瞧西看,希望能找到点燃料来烤火取暖,自己冷得实在有点受不了了。
    门窗虽然是木头的,可是肯定不敢拆下来当柴烧啊,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得指望着它们抵挡住外面的风雪呢。
    忽地,天然禅师的眼睛盯在了大殿上的佛像身上,这个佛像居然是木头做的。
    天然禅师二话没说,上前去就把佛像抱了下来,然后赶紧找来工具,三下五除二就把佛像劈成了小块,然后就在那里生起了火烤了起来。
    在天寒地冻之际,有点火烤,实在是一件万分惬意之事啊。天然禅师正一个人美滋滋的烤着火,慧林寺的院主不知怎么的就走过来了。
    院主走近一看,天然禅师竟然把木佛劈了烤火,不由得大怒道:“天然,你为什么要烧我的木佛啊?”
    天然禅师看到寺庙的主人责备自己来了,却也没有惊慌。他随手拿起自己的拄杖伸进柴灰中去左右拨弄道:“师兄啊,我在烧取舍利呢。”
    院主一听,不由得勃然大怒道:“你疯了啊,木佛怎么可能烧得出舍利来啊。”
    天然禅师平静的道:“既然木佛不能烧出舍利,那么你又有什么好责备我的呢。”
    佛,那肯定是能烧出舍利来的啊,你烧不出舍利来,那你就是一块木头而已,有什么不能劈来烤火的呢。
    院主一想,这个话有点道理啊。于是本来冲上天了的火气也就消退下来了。
    而且,更要命的还不是气,而是冷。今天确实是太冷了啊,院主看到熊熊燃烧的火焰,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心中的火气下去了,可是外面的这个火气,院主现在可巴不得它们全部跑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于是,院主也赶紧凑了过去,坐在火堆边伸出手去烤火,不料,就在这个时候,院主的眉毛和胡须竟然莫名其妙的全部脱落光了。
    风停了,雪住了,天然禅师自然也就告辞回香山寺去了。
    这就是在中国禅宗史、中国佛教史、中国文化史、中国思想史上,非常有名的“丹霞烧佛”公案。
    天然禅师烧佛的故事在江湖上传开后,那就如一块巨石丢进了大海中,在整个天下都掀起了惊天巨浪啊。
    从禅宗内部到佛教界,从朝廷到民间,不论反对的还是支持的,一个个那都是情绪激昂,而且一个个都是扯起个大嗓门在那里吆喝,生怕别人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
    既然天然禅师是正宗的禅宗人士,那么我们还是先来听听那些禅师们的各种高见吧。
    北宋大宁道宽禅师因僧问:“丹霞烧木佛,为甚么院主眉须堕落?”道宽禅师云:“贼不打贫家儿。”
    僧问北宋云峰文悦禅师:“丹霞烧木佛,意旨如何?”文悦禅师曰:“横三竖四。”僧曰:“院主为甚么眉须堕落?”文悦禅师曰:“七通八达。”
    北宋保宁仁勇禅师云:“院主眉须堕落即且置,且道丹霞眉毛还在也无?若也见得,与古佛同参。若也不见,切忌拨无因果。”
    有禅客问北宋末期的云峰志璿禅师:“丹霞烧木佛,院主为甚么眉须堕落?”志璿禅师曰:“一人传虚,万人传实。”禅客曰:“恁么则不落也。”志璿禅师曰:“两重公案。”禅客曰:“学人未晓,特伸请益。”志璿禅师曰:“筠袁虔吉,头上插笔。”
    南北宋交际间的禅宗大家应庵昙华道:“诸方商量道,院主忽起疑心,以致斯祸。不知院主买铁得金,一场富贵。”
    宋末元初的高峰原妙禅师道:“丹霞烧木佛,为寒所逼岂有他哉。院主眉须堕落,偶尔成文何足疑矣。若作佛法商量,管取入地狱如箭射。”
    宋朝禅宗江湖的龙头老大圆悟克勤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丹霞烧却木佛,院主眉须堕落。
    普天匝地人知,院主当头不觉。
    本是醍醐上味,争奈反成毒药。
    果报自家担当,罪因却是他作。
    丛林浩浩商量,未免情识卜度。
    却虑一个自己,直下不须推托。
    更问如何若何,要且无绳自缚。

    当然,上述高见都是禅宗内部人士们的。对于天然禅师烧佛之举,佛教界那是一片哗然啊,大大小小的人几乎全都跳了出来,对天然禅师口诛笔伐,如果唾沫真能淹死人的话,估计天然禅师已经被淹死过无数次了。后来清朝的雍正皇帝更是对天然禅师痛责不已,并且在选编禅宗语录时,绝不选编天然禅师的任何言句入内。
    当然,也有人认为天然禅师烧佛,是为了破除人们把那些木佛、泥佛、铁佛、铜佛、金佛等等当做真正的佛来看待,那些东西只是一些外在的金银铜铁木而已,只是一个学佛的工具而已。
    也有的认为天然禅师烧佛,是为了破除人们对于佛,对于偶像的崇拜。学佛,就是要有破除一切的精神,是要获得彻底的自由的。
    现在还有不止一两个有名的法师在折中正反两方的意见开示道,南泉禅师斩杀猫儿啊,天然禅师烧佛啊,他们那些禅师是开悟了的,所以他们可以那么干,你们这些普通信徒啥都不懂,千万不要去学这些招数啊,那可是杀生出佛血的重罪啊,是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呢。
    如果有人问红尘洗梦:“丹霞烧佛,意旨如何?”
    红尘洗梦答曰:
    丹霞烧佛,惊世骇俗。
    拟议思量,须眉堕落。
    热即乘凉,寒则火处。
    我自天然,有何异殊。

    唐宪宗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在香山寺待了十几年的天然禅师有一天忽然对他的弟子们说道:“我在这里也待了这么久了,现在想要重新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颐养天年。”
    天然禅师的门人中有个叫齐静的,他非常精通堪舆学和占卜术,他得知天然禅师想要重新寻找一个有山有水的修行宝地后,立即使出了自己平生所学,卜定河南南阳市南召县的丹霞山就是天然禅师心目中颐养天年之所。
    于是,天然禅师便带领着一帮弟子,从洛阳来到了丹霞山,并且在山中修建茅屋居住清修。
    天然禅师虽说是要找个地方颐养天年,可是因为他在江湖上的名头太响亮,那些走江湖的参禅悟道之士,一个个都不辞辛苦的又跑到丹霞山来找天然禅师交流心得,切磋技艺。自然,天然禅师那是来者不拒的。所以,没过多久,天然禅师的周围就聚集了三百多僧众。自然,那些茅屋已经不能满足江湖人士们的吃喝拉撒住各方面的需求了。于是天然禅师便带领大家修建了一座丹霞寺来作为自己的弘法阵地,顺便也安置那些参禅悟道之士。从此以后,天然禅师便以丹霞天然的称号留名史册了,而且天然禅师每天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天然禅师有天勘辩一名禅僧道:“你从什么地方去来?”
    禅僧道:“我从山下来。”
    天然禅师接着问道:“吃饭没有?”
    禅僧道:“吃过饭了。”
    天然禅师立即逼问道:“把饭给你吃的人还有眼吗?”
    禅僧一听,半天没有找到话出来应对。
    后来,有行走江湖之人拿着这个话语去咨询天然禅师的师侄沩山灵祐禅师。作为当时最顶尖的大宗师之一,沩山灵祐一听,马上就回答道:“有。”
    这人跟着问道:“眼在什么处?”
    沩山灵祐道:“眼在顶上。”眼怎么可能会在顶上呢?这人自然还是没有领会灵祐禅师的禅法。
    再后来,又有人拿着这话去咨询灵祐禅师的师侄洞山良价禅师。良价禅师一听,不由得赞叹道:“若不是灵祐师叔,怎解与么道?”
    这人马上问道:“作么生是在顶上的眼?”
    良价禅师道:“不昧向上。”
    天然禅师问道:“把饭给你吃的人还有眼吗?”当时那个禅僧没有回答上来,不过后世那些禅林高手纷纷站了出来,替这个禅师做出了回答。
    临济宗的第六代掌门人汾阳善昭替答道:“若不上山,怎识和尚?”
    北宋保宁仁勇禅师替答道:“今日被和尚勘破。”
    明末幻有正传禅师替这僧抚掌呵呵大笑道:“勘破了也。”

    天然禅师除了骑佛颈烧佛像外,其言语间也是对佛大不以为然的。有一天,天然禅师在给大家上课时,他公开说道:“佛之一字,永不喜闻。”
    这个话,恐怕这个世界的各种宗教中,没有几个人敢这样说的啊。佛,那是所有佛教信徒顶礼膜拜的对象啊,是人们诚心所追求向往的目标啊。你不但不虔诚的去烧香拜佛,不去学佛求佛,反而连佛这个字,你都希望能永远听闻不到,你还是佛教徒吗?你这种人还能成佛吗?
    不过,在明眼人看来,天然禅师真的是能剔除一切束缚的高手啊。禅宗,本来就是要去掉一切外在的和内在的束缚的,不管这个内在的境界有多高有多珍贵,也不管这个外在的东西怎么的不得了了不得,禅师们都要毫无保留的扫除掉的。所以,哪怕是佛,同样要被禅师们扫除掉。
    如果有人问红尘洗梦:“天然禅师为何如此啊?”答曰:“知恩方解报恩。”
    此外,如果红尘洗梦当时在课堂上,当天然禅师说佛之一字,永不喜闻时。红尘洗梦马上站起来对着他合掌稽首道:“阿弥陀佛。”

    天然禅师除了在丹霞山弘传禅法外,自己还动手创作了《孤寂吟》、《弄珠吟》、 《骊龙珠吟》、《玩珠吟》等作品流传于江湖。不过,限于篇幅,就不在这里复制其作品了。不过,其《玩珠吟》中的“见月休看指,归家罢问程。”一句,颇值得玩味,后来的禅师们在教育学生和勘辩对手时,也是频频引用。
    唐穆宗长庆四年(公元824年)六月二十三日,一向身体很好的天然禅师忽地告诉自己的门人道:“你们赶紧去给我烧水,我要沐浴更衣,然后就离开你们了。”
    大家一听师父要准备圆寂了,一个个都感到非常的惊讶。不过,师父交代的事情,还是必须去办的。
    历来的高僧们圆寂时,不是躺在床上圆寂,就是端坐在禅床上圆寂。很少有别的圆寂方式。
    不过,以骑佛像、烧佛像而名震天下的天然禅师,其圆寂时的方式,再次在世人面前显示出了他独特的风格。
    天然禅师在沐浴更衣完后,对着守候在身边的弟子们道:“我要走了。”然后戴上草帽,拿上拄杖,穿上草鞋,随即就迈步向前走去。不过,就在天然禅师抬脚向前走,在脚还未落地的那一瞬间,天然禅师就这样在行走状态下圆寂了。享年八十六岁。
    天然禅师这种圆寂的方式,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实在是古今罕见啊。而且这种方式,一般人即使你想学,你也是无法学来的。不过,后来也有个别禅师,也在自己圆寂的方式上亮出了自己的绝招,不过这是后话,容后再述。
    天然禅师圆寂后没多久,当时的社会名流刘珂为他撰写了碑文,朝廷也赐予天然禅师“智通”的谥号。
    第十九节 第一居士

    中国禅宗自从在中国大地上生根发芽后,千余年来,凭借其独特的魅力,吸引了无数的国人深入其中参禅悟道。在这些人群中,除了那些出家为僧吃专业饭的人士以外,就是人数更为庞大的广大信众了。在这数量庞大到无法统计的信众群里,同样有一些人能在高明禅师手中获得毕业证书,从而成为有禅宗正统传承的嗣法弟子的。为此,明朝的朱时恩还专门编撰了一本《居士分灯录》来记载那些在家居士们参禅悟道之事缘。
    在古往今来数不胜数的居士中,庞蕴,绝对是其中最为顶尖的人物,其禅法既有马祖道一的博大精深,同时也有石头希迁的犀利迅捷。别说普通信众不能望其项背,就是那些出家吃专业饭的僧人,绝大多数在禅宗课程上都会逊色于庞蕴居士的。

    庞蕴,字道玄,不知何年何月出生,湖南衡阳县人。
    有的成书较晚的禅宗典籍中说庞蕴的父亲是衡阳太守,这个说法不可靠,因为早期的禅宗典籍如《庞居士语录》、《祖堂集》、《景德传灯录》等都没有这个记载。
    另外,还有一些后期禅宗典籍中说庞蕴用船装载家财数万,抛沉于湘江中。这在早期上述那些典籍中也没有任何记载。
    所以,上述庞蕴之家事和抛弃财物之说,都可认定是后人的附会之说,实不足信。
    不过,所有的资料中都说庞蕴家有优秀的儒学传统,这倒可信。因为从早期庞蕴和天然禅师结伴去选官,到后期庞蕴写下三百多篇诗偈来看,庞蕴没有深厚的学识,那是办不到的。

    庞蕴和天然禅师到京城去选官,在路上碰上禅客“选官不如选佛”的启发后,两人便立马决定放弃功名,深入佛门一探究竟。
    天然禅师首先去了马祖道一那里,而庞蕴则回到了老家衡阳,因为希迁禅师就在他的老家弘法呢。
    大约在公元785年后,庞蕴来到了南台寺参拜石头希迁禅师。
    见面后,庞蕴问道:“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
    《心经》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所以这个世界,既没有离色之空,同样也没有离空之色,如此,又哪里有什么不与万法为侣者呢?
    而且,禅宗是讲究不即不离的,一个禅客要做到不为万法所束缚,这没错。但是不与万法为侣,则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更重要的是,作为一名禅客,你求佛求法,求“不与万法为侣”,看起来是正确的,其实也是一种错误啊,而且这种错误在貌似正确追求的掩盖下,具有更大的迷惑性和危害性。所以唐朝后期的张拙秀才作偈道:“断除烦恼重增病,趣向真如亦是邪。”实在是真知灼见啊。
    所以,当你一说这话时,你就已经错了啊。当然,作为当时禅宗江湖的龙头老大,希迁禅师自然是清楚这些的。
    所以当庞蕴话音刚落,希迁禅师马上就用手把庞蕴的嘴巴捂住了。
    庞蕴嘴巴被捂住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庞蕴对这个问题,有了许多的领悟。于是,庞蕴就留在了希迁禅师身边继续深造。
    有一天,希迁禅师问庞蕴:“庞蕴啊,你到我这儿也有段时间了,日用事作么生?”
    庞蕴道:“若问日用事,即无开口处。”禅,或者说是那个事,要说的话,实在是词不达意,词不尽意;实在是说不尽说,说无可说的。看来,庞蕴还是明白“说似一物即不中”之道理的。
    希迁禅师笑着道:“就是因为没法开口,我才要你开口回答的啊。”
    看到师父硬要自己交课堂作业,庞蕴马上抓起笔来,当场作了一首偈子交给了希迁禅师:
    日用事无别,唯吾自偶谐。
    头头非取舍,处处没张乖。
    朱紫谁为号,丘山绝点埃。
    神通并妙用,运水与搬柴。
    庞蕴的这首偈子,写得很有水平,特别是最后两句,在江湖中流传甚广,后世的禅师们在教导学生和相互勘辩中,常常引用这两句话。
    希迁禅师接过一看,不由得非常的高兴,看来,这个学生的水平已经非常高了啊。看来,自己得把他正式的招到寺庙里来进行专业培训才是啊。
    希迁禅师于是问道:“庞蕴啊,你是想穿上僧衣出家呢,还是想继续保留你的儒服呢?”
    能得到当时天下最顶尖的禅宗导师主动邀请进入寺院深造,这对于那些行走江湖的参禅悟道之士来讲,实在是一件非常荣幸之事啊。可是庞蕴却道:“我愿意继续穿着儒服跟随你学习。”
    所以,庞蕴自始至终都没有削发为僧,而是一生都穿着儒服行走于江湖。
    在那个时候,走江湖已经成为了每个参禅悟道之士的必修课。所以,庞蕴在湖南希迁禅师那里待了一段时间后,又来到了江西洪州开元寺马祖道一那儿参学。
    见到马祖后,庞蕴依旧提出了在希迁禅师那里问过的问题:“大师,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自然难不住马祖道一这种绝顶高手。马祖听后,马上就回答道:“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
    这个问题根本就不该问,你非得要问。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这种人,你非得要让我回答这种人是什么人。那我也就只有先让你去办一件你根本就办不到的事情来,我再告诉你了。
    马祖道一“一口吸尽西江水”公案传入江湖后,引起了很多的禅师们站出来评头论足。
    南北宋交际间的水庵师一禅师作偈评唱道:
    庞公孰谓问头亲,马祖言犹泥齿唇。
    吸尽西江禁不住,险崖句里笑翻身。
    水庵师一禅师的师姐无著妙总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一口吸尽西江,马驹踏杀老庞。
    不用烧钱引鬼,自然安怗家邦。

    庞蕴听到马祖一口吸尽西江水的话后,不由得恍然大悟,他在这里终于明白禅宗的真谛了,他终于明白选官确实不如选佛了。
    于是,他赶紧写下了自己的毕业论文交给了马祖道一审阅:
    十方同一会,各各学无为。
    此是选佛场,心空及第归。
    马祖一看,对庞蕴的毕业论文非常满意,于是立马就给庞蕴颁发了毕业证书。
    庞蕴的毕业论文传到江湖中后,后来有的禅师对这篇论文却不以为然。
    北宋佛慧法泉禅师作偈评唱道:
    幞头尘土靴襕破,选佛场中无两个。
    若道心空及第归,顶上一槌难放过。
    南宋佛照德光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丧尽生涯卖笊篱,白拈火里讨便宜。
    看来伎俩只如此,也道心空及第归。

    庞蕴拿到马祖道一颁发的毕业证书后,并没有离开江西,而是继续留在马祖身边深造了两年。
    有一天,庞蕴来到马祖身边,问道:“不昧本来人,请师高着眼。”
    马祖没有回答,而是眼睛直往下觑。
    庞蕴继续逼拶道:“一种没弦琴,唯师弹得妙。”
    马祖依然没有搭理庞蕴,而是眼睛直往上觑。
    庞蕴没招了,只好给马祖作礼致谢。
    但是作为当时禅宗江湖的第一高手,马祖却看出庞蕴作礼不是好心,实属烂泥里有刺的招数啊。马祖当然不会掉在庞蕴作礼的坑里,于是马祖马上站了起来,回到了方丈室。
    庞蕴随后跟着来到了方丈室,对着马祖道:“适来弄巧成拙。”
    古时师徒间师兄弟间乃至于任何禅客间,相互切磋勘辩已经是一种风气了。庞蕴费劲功夫在马祖面前表演了一番,不料在马祖面前如铜墙铁壁,无隙可入。不过,有最后一句弄巧成拙圆场, 也说明了庞蕴同样是难得一见的顶尖高手啊。
    这个事情传入江湖后,后来的禅师们也纷纷发表了自己不同的看法。
    北宋琅玡慧觉禅师评唱道:“一夜作窃,不觉天晓。”
    北宋另一禅师云峰文悦评唱道:“且道是宾家弄巧成拙,主家弄巧成拙?还有人拣得出么?若拣得出,三十棒一棒也较不得。若拣不出,明年更有新条在。恼乱春风卒未休。”
    南宋禅林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禅师评唱道:“马大师觑上觑下则不无,怎奈昧却本来人。居士虽然礼拜,也是浑仑吞个枣。马师归方丈士随后入云:适来弄巧成拙,救得一半。”

    庞蕴在马祖道一身边深造了两年后,便离开了开元寺外出闯荡江湖。
    在江湖中,庞蕴依旧是一身儒服装束,不过,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是一名禅客,他心游物外,纵情山水,行符真趣,混迹世间。
    所以,对于有禅林高手主持的名山大川,庞蕴都是不辞劳远,积极前往的。一来可以领略大好河山,二来可以和江湖上那些坐镇一方的老大切磋交流,何乐而不为呢。
    这一天,庞蕴来到了湖南药山寺拜访药山惟俨禅师,药山惟俨跟庞蕴一样,都在希迁禅师和马祖道一那里深造过。
    惟俨禅师看到师兄来了,自然非常高兴。于是问道:“一乘法中,还着得这个事么?”
    惟俨禅师虽然比庞蕴小很多,但他可是当时禅宗江湖中的龙头老大之一呢。对于他的提问,庞蕴自然不敢怠慢的:“我只管日求升合,不知还着得这个事么?”
    惟俨禅师继续道:“道居士不见石头,得么?”
    庞蕴也见招拆招道:“拈一放一,不是好手。”
    惟俨禅师道:“我主持寺院事多啊。”
    既然你事多,那我就撤退呗。于是庞蕴道:“谢谢师弟款待。”
    药山惟俨道:“拈一放一,是我啊。”
    庞蕴马上反驳道:“好个一乘问宗,今日失却去也。”
    药山惟俨攻守兼备的道:“是,是。”
    两人一番切磋,都对对方的机锋非常的满意。自然,庞蕴也就在药山寺留了下来。
    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庞蕴在药山寺待了一段时间后,又想到别的地方去参访,于是便来到方丈室给惟俨禅师辞行。
    惟俨禅师于是便安排了十名禅客送庞蕴出寺。这十名禅客把庞蕴送出来的时候,天空正好飘起了飞舞的雪花。
    庞蕴指着雪花道:“好雪片片,不落别处。”
    有个姓全的禅客马上就把话接了过来:“落在甚处?”
    话音刚落,庞蕴上去就是一巴掌。
    全禅客马上道:“居士可不要胡乱打人啊。”
    庞蕴却毫不客气的道:“你如此见解,也敢妄称禅客,阎王爷也不会放过你的。”
    全禅客反问道:“换做是你,你又如何应对呢?”
    庞蕴看到此人实在是徒有其名,于是依旧一巴掌拍了过去道:“眼见如盲,口说如哑。”
    好雪片片,不落别处。千真万确的啊,实在是没有哪片雪花会没有自己下落的位置的啊,实在是没有哪片雪花落下的位置不是好位置啊。不止是雪花,人也好,世间万物也好,又有哪一个没有自己的位置呢?又有谁没有自己安身立命之所呢?当然,你要争所谓的好地方好位置,哪么这个世界实在是没有哪个地方会是好地方没有哪个位置会是好位置的。因为你一旦争,那就会争个没完没了啊。而你一旦不争,一旦歇下来,所谓“狂心顿歇,歇即菩提。”这个时候,你就会发现,哪个地方不是好地方呢?哪个位置不是好位置呢?自然,好雪片片,不落别处了。
    看来庞蕴的境界和胸怀,实在是平等而博大,非全禅客之流可以望其项背的了。
    不过,全禅客之流要如何应对,才能避免不挨庞蕴的巴掌呢?
    明末天隐圆修禅师道:“我若作全禅客,待道好雪片片不落别处,便好云不落别处则且置,你道在什么处来?他拟开口,蓦面便掌,教这老汉别有生涯始得。”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末期的云居善悟禅师评唱道:“如果有人问我落在甚么处?我会马上对他说落在雪里。你们还领会吗?”雪落在雪里,果然是“不落别处”啊。看来,这位受到师伯圆悟克勤高度赞赏的善悟禅师,果然是个高手啊。说完后,善悟禅师还马上对着大家说了一首偈颂:
    落在雪里,不犯脚手。
    钉嘴铁舌,也难下口。
    挥掌雪团劈面来,打着金刚脑背后。

    这天,庞蕴又来到了同门师弟大梅法常禅师那里。两人刚一见面,庞蕴便问道:“久向大梅,只是不知道梅子熟了没?”
    马祖道一曾经赞赏大梅法常道“梅子熟也。”所以,大梅法常那是得到马祖亲自认可的开悟了的禅师。能得到江湖第一高手的认可,大梅法常的禅法,自然是高明的。庞蕴借着这个话头来勘辩大梅法常,是想看看大梅法常到底“熟”到何种程度了。
    大梅法常看到师弟来勘辩自己,也没回避,而是直接一语双关的说道:“梅子当然熟了啊,只是不知你向甚么处下口?”对于一个开悟的禅师来讲,他又怎么担心有人来勘辩自己呢。
    庞蕴也是一语双关的道:“百杂碎。”既然你“熟了”,那我自然可以一口把你吃在嘴里咬得七零八落的。庞蕴禅法迅猛,不给对手留任何的余地,大有一口吞尽万法之势。
    可是,大梅法常同样是高手啊,你吞进去,那我就让你吐点东西出来。于是大梅法常马上就把手伸到庞蕴面前道:“把梅子的核还给我。”你可以吞尽万法,可是我的“佛性”我的“本来面目”你也能吞掉或者咬碎吗?如果不能的话,那就把我的“佛性”或者我的“本来面目”吐出来还给我吧。
    庞蕴看到大梅法常不但“熟”了,而且完全“熟透了”,也就没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去了。

    这一天,庞蕴来到了一个讲经堂听法师讲说《金刚经》,当这名法师宣讲到无我相无人相这个地方时,庞蕴站起来问道:“法师既然宣说无人无我,哪么请问是谁在讲经又是谁在听经呢?”
    这个法师听到庞蕴的问题,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来,他只是一个只能照本宣科的法师而已。
    庞蕴看到这个法师不能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道:“我虽然是个俗人,不过却稍微知道一点点经文大意。”
    法师赶紧问道:“不知道居士又是如何理解这段经文的呢?”
    庞蕴于是马上作了一首偈子出来:
    无我复无人,作么有疏亲。
    劝君休历座,不似直求真。
    金刚般若性,外绝一纤尘。
    我闻并信受,总是假名陈。
    这个法师听后,不由得感慨万分,对庞蕴那是敬佩不已啊。
    庞蕴一身儒服,到处闯荡江湖,除了和上面那些禅林中人切磋交流外,庞蕴还和马祖系的齐峰和尚、松山和尚、则川和尚、本溪和尚、芙蓉太毓禅师、百灵和尚、石林和尚,石头系的天然禅师、大同普济禅师、潭州长髭旷禅师,以及不知师承的洛浦禅师、谷隐道者等人切磋交流。
    江湖中人对庞蕴那是又害怕又欢迎啊。害怕的是庞蕴机锋敏捷犀利,别说一般的江湖中人,哪怕就是坐镇一方的老大,面对庞蕴的逼拶,往往都会茫然不知如何应对。欢迎的是,对于庞蕴这种少见的高手,越是厉害,大家就越希望和他过招。因为只有不停的同高手过招,你才能发现自己的不足,你才能知道天外有天,你的“功夫”才能得到最大的提高啊。
    在江湖中飘荡多年后,庞蕴携带家人来到了湖北襄阳定居了下来。说是定居,其实也不十分准确,因为庞蕴在襄阳居无定处,有时在鹿门山上居住,有时又来到城里的小巷里居住。可以说是随处而居了。
    庞蕴的女儿庞灵照也一直跟随在父母身边,而且她每天都在家中编制竹篮竹簸箕竹笊篱之类的竹制品,然后拿到街上去卖,就靠着这点微薄的收入来供家人使用。
    庞灵照虽是女儿身,可是在父亲的熏陶下,其禅机敏锐迅捷,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有一天,庞蕴和庞灵照两人带着编好的竹制品来到街上贩卖,在从一座桥上往下走的时候,庞蕴不小心摔了一跤趴在地上。
    庞灵照看见了,根本就没有去把庞蕴扶起来,而是马上跑过去自己倒在庞蕴身边。
    庞蕴一见,不由得奇怪的道:“你这是干什么呢?”
    庞灵照道:“我看见父亲跌倒了,特意前来相扶啊。”
    庞蕴赶紧道:“幸好没人看见啊。”
    在常人眼里,老父亲跌倒了,女儿应该赶紧过去把父亲搀扶起来才是啊,哪有也跑过去倒在父亲身边,而且还说是在搀扶父亲的呢?
    所以庞蕴赶紧道“赖是无人见”。俗人看见了,自然是不会理解庞灵照的禅机的,自然是会莫名其妙乃至于指责女儿从而引起误会的。要是明眼宗师看见了,同样会呵斥庞灵照机锋太露的。
    北宋黄龙宗的掌门人黄龙慧南禅师作偈评唱道:
    怜儿不觉笑嗄嗄,却于中路碾泥沙。
    黄龙老汉当时见,一棒打杀者冤家。
    北宋末期的应庵昙华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居士倒地,灵照扶起。
    乞儿伎俩,讨甚巴鼻。

    有一天,庞蕴和庞灵照坐在屋里聊天。庞蕴问道:“女儿啊,古人道‘明明百草头,明明祖师意。’你是如何领会的呢?”
    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一说起佛法禅法,大家马上就有一点高大上的感觉出来。其实,佛法禅意并不是什么高深玄妙的东西,更不是在什么虚无缥缈之处不可捉摸,因为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没有哪样不在明明白白的展现着佛法禅意的。所以,《华严经》中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高明的禅师也开示道“明明百草头,明明祖师意。”
    可是,话虽如此,你却不能把这个思维蕴含在自己的胸中,所谓金屑虽贵,落眼成翳。所以庞灵照一听,马上驳斥庞蕴道:“你一个老江湖了,居然还说这种话。”
    庞蕴马上反问道:“哪你说来看看?”
    庞灵照一字不差原封不动的回复道:“明明百草头,明明祖师意。”
    虽然佛法禅意不能蕴含在胸中,可是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确实每样都在明明白白的展现着佛法禅意的啊。并且,禅,是非常忌讳有板有眼的据实而论的。既然我不能说破,那我就只好原封不动一字不差的回复你了。
    庞灵照的回答虽然和庞蕴的提问原封不动一字不差,但却是经过扬弃后的真知灼见,更显露出其禅法之高妙。所以,庞蕴和庞灵照的这个对话流传到江湖中去后,后世的很多禅宗顶尖高手在交流机锋以及开示学生时,都在引用着庞灵照的这个招数。比如唐末五代时法眼宗的掌门人法眼文益的“丙丁童子来求火”公案,就是和庞灵照的这个公案如出一辙。
    庞蕴看到女儿脚跟稳固见解高明,自然在一旁乐得嘴都合不拢来了。
    不过,后来南宋禅林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禅师却评唱道:“庞居士先行不到,灵照女末后太过。直饶齐行齐到,若到我这儿,一坑埋却。且道过在甚么处?明明百草头,明明祖师意。”

    有一天,庞蕴一家都在屋里干活。庞蕴忽然高声道:“难,难,十石油麻树上摊。”
    作为一个在禅宗江湖闯荡数十年的老江湖,庞蕴深知一个参禅悟道之士要彻底领悟佛法禅意,那是非常的不容易的,就好像要把十石油麻在树上摊开一样,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可是,参禅悟道就真的这么困难吗?庞蕴的妻子在一旁却不以为然,她马上接过话来道:“易,易,百草头边祖师意。”
    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哪样不明明白白的体现着佛法禅意呢?禅,哪儿能让你们在这儿说难说易的哦。
    庞灵照在旁边进一步说道:“也不难,也不易。饥来吃饭困来睡。”
    庞蕴一家虽然清贫,可是却禅意盎然,其乐融融。看来,庞蕴一家实在是让人羡慕不已啊。
    庞蕴一家人交流禅机的事情传出江湖后,后来的一些禅林高手也纷纷对此表达了自己不同的见解。
    南宋禅宗江湖第一高手大慧宗杲评唱道:“这三个俗汉,同行不同步,同得不同失。虽然,笑杀旁观。”
    清初的天岸本升禅师评唱道:“三个俗汉好各与三十拄杖,何故?这是什么所在,说难说易。即今还有出得难易者么?设有,也是腊月扇子。”

    有一天,庞蕴拿着一本经书,躺在床上正看得津津有味,正好有个僧人前来拜访。
    这个僧人看到庞蕴躺着看经,不由得半是责备半是提醒道:“居士看经,须具威仪啊。”
    庞蕴听后,也没吱声,而是直接把一只脚翘了起来。
    这个僧人看见庞蕴更加放肆的翘起一脚,却又不明白庞蕴翘脚的玄机,只好把嘴巴闭上了。
    不论是在古代还是现在,庞蕴如此作为,都是要被法师们呵斥的。
    《金刚经》中道“若是经典所在之处,即为有佛。”所以佛教对于任何人阅读经书,是有许多的硬性规定的。比如不能烧毁丢弃经书、不能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经书、不能在经书上乱写乱画、污手不可翻阅经书、不能躺着看经书、不能在污秽之地看经书、不能用口去吹经书上的灰尘。等等等等。
    所以,这个僧人看到庞蕴躺着看书,自然有些不舒服了。
    但是,对于那些开悟的禅师而言,这些繁琐而教条的种种规定,自然是不能束缚住他们的心灵和眼睛的。坐着看书和躺着看书,有区别吗?对于姿势来讲,真有区别。不过,对于看书本身来讲,实在是没有区别的啊。
    所以,庞蕴看到这个僧人只注重事物外在的形式,而不能直探事物的根本,于是马上翘起一脚开示他。不过,面对庞蕴翘起一脚之机锋,这个僧人却茫然无以应对,看来,他确实只是一名囿于经文礼数之僧而已。
    不过,这名僧人要如何作略,才能应对庞蕴的翘脚之机呢?
    若是红尘洗梦,待庞蕴翘起一脚时,马上正色道:“这野狐精。”

    庞蕴除了和禅宗江湖中人你来我往的切磋技艺外,自己还在空余时间创作了三百多篇诗偈。因为庞蕴不仅禅宗功夫深厚,而且又有很高的文化素养,所以他创作的诗偈,不仅禅意盎然,而且文辞优美。所以庞蕴的那些诗偈创作出来流传到江湖中后,不仅受到了禅林中人的极力称赞,而且在整个文学圈都引起了大家的高度关注。以至于从教内到教外,大家都在广泛的评说着庞蕴的诗偈。
    庞蕴有诗偈道:
    有男不婚,有女不嫁。
    大家团圞头,共说无生话。
    这个偈子明白易懂,表达了庞蕴一家共同参禅悟道,沉浸在法喜禅悦中的淳朴而快乐的生活。
    南宋枯禅自镜禅师作偈评唱道:
    春至花开,秋后叶落。
    父子团圞,识甚好恶。
    南宋另一禅师闲极法云也作偈评唱道:
    男儿懒墯女无良,多口翁翁快口娘。
    讨尽便宜不知足,何曾有个会无生。
    不过,后来北宋时期非常有名的居士杨无为在庞蕴诗偈的基础上,又翻陈出新的说道:“男大须婚,女长须嫁。讨甚闲工夫,更说无生话。”
    北宋另一禅师海印超信又翻出一层道:“我无男婚,亦无女嫁,困来即打眠,谁管无生话。”
    庞蕴也好杨无为也好海印超信也好,不管他们三个高手如何在自己的地盘上分疆裂界说东道西,其实他们要表达的意思完全是一样的,参学之人切忌不要随着他们的舌根转动。
    对于红尘洗梦而言,不管他们嫁不嫁女儿,娶不娶媳妇;也不管他们是在闲聊还是在说什么无生话,本人只管端个板凳坐在一边看。如果有人问:曲终人散时作么生?答曰:彼此正好歇息。

    庞蕴诗偈道:
    护生须是杀,杀尽始安居。
    会得个中意,铁船水上浮。
    杀生对于佛教徒来讲,绝对是不能违背的头等大事,看看那些佛教徒,他们走个路都害怕踩死蚂蚁之类的,喝杯水都要念个饮水咒给水里的微生物超生。所以,戒杀,就是佛家排在第一位的戒律。
    既然要戒杀,反之就是要护生了。可是庞蕴偏偏道“护生须是杀。”而且要杀尽了才能真正的安居。这不明摆着是在违背佛家的戒律吗?可是,对于不论是出家人还是俗人都绝对不能违背的杀生之戒,庞蕴作为当时最顶尖的禅师之一,难道会不知道吗?
    对于庞蕴的这首诗偈,宋朝禅宗江湖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评唱道:“且道杀个什么?杀众生物命,凡夫见解。杀六贼烦恼,座主见解。杀佛杀祖,大阐提人见解。衲僧分上毕竟杀个什么?试定当看?”
    看来,圆悟克勤不愧是江湖老大啊,其剖析和下语,实在是见解精妙高人一筹且深入骨髓啊。
    红尘洗梦曰:“把庞蕴的话头和他的舌头一起‘杀掉’,方能彻底安居啊。”
    如果有人逼拶道:“你的话头是不是也该‘杀掉’才能安居呢?”
    红尘洗梦曰:“一坑埋却。”

    当然,庞蕴诗偈有三百余首,囿于篇幅以及本书的主题,红尘洗梦无法在此一一列举讲述,读者朋友们若有兴趣,可以自行去翻阅品鉴。

    庞蕴闯荡江湖数十年,不过这天早上,庞蕴终于感觉到自己彻底离开江湖的时间快到了。
    于是庞蕴叫女儿庞灵照给自己烧水,随即庞蕴便沐浴更衣,然后来到床上跏趺而坐。
    随后庞蕴对庞灵照道:“灵照啊,我在这里坐会儿,你在外面帮我看着时辰,等到太阳升到正中的时候,你就来告诉我。”
    庞灵照当然知道自己的父亲要干嘛,于是马上答应了下来。
    没过多久,庞灵照就跑了进来道:“爹爹,太阳已经升到正中了,只不过今天居然还有日食呢。”
    日食作为一种天文异象,不仅罕见,而且在古时那是非常受到人们的重视的。所有庞蕴一听,不由自主的道:“还有这种事?”
    于是便站了起来出门前去观看。不过,庞蕴来到门口往天上一看,太阳不但还没有升到最顶端,而且根本就没有日食啊。
    看来这个丫头还是挺调皮的啊。庞蕴笑着转过身来走进屋去,却发现庞灵照已经坐在他的蒲团上,双手合掌着圆寂了。
    对于女儿能说走就走,庞蕴笑着道:“我这个女儿的机锋实在是敏捷啊。我说之在前,行之却在后啊。”
    于是本来在今天就要圆寂的庞蕴,因为已经被女儿占了先机,便决定自己延期七天再圆寂。
    对此,南宋西岩了慧禅师作偈评唱道:
    家有全棚乐,新翻调不同。
    分明恨离别,却是喜相逢。
    当地的市长于頔是个佛学爱好者,曾经跟紫玉道通和药山惟俨等禅林高手交往过,所以对于佛家的那些高手,他从来都是敬佩有加的。所以他听闻这个消息后,便立即来到了庞蕴家里看望庞蕴。
    庞蕴看到本地的一把手来了,两人寒暄一番后,庞蕴便对于頔道:“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好住世间皆如影响。”
    说完后,庞蕴便靠在于頔的膝上不动了,好像在沉思什么的样子。
    于頔一看庞蕴如此,也就没有惊动庞蕴。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庞蕴还是靠在自己的膝上一动不动,于頔觉得有点奇怪了,于是赶紧伸出手去对着庞蕴边拍边喊,这才发觉庞蕴已经圆寂了。
    于頔公元798年调任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公元808年进入京城为官。所以,庞蕴当在这个时期圆寂。
    因为庞蕴生前留有遗言,自己圆寂后,就一把火烧了,然后直接把骨灰扔到河里去。自然,于頔马上就安排人把这件事情办好了。
    襄阳人听说庞蕴圆寂了,不论是出家人还是俗家人,前来河边送别庞蕴的人那是非常多的啊。
    不过,当时庞蕴的妻子和儿子都不在身边,于頔于是又派人去通知他们庞蕴和庞灵照圆寂的事情。
    庞蕴的妻子庞婆先得到消息,她听说后不由得埋怨道:“这个老汉和这个丫头,要离去了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他们怎么忍心哦。”
    于是,庞婆又赶紧来到了儿子居住的地方,老远看见儿子正拿着锄头在地里干活。
    庞婆急忙忙的跑过去道:“儿啊,你父亲和庞灵照都离去了啊。”
    庞儿一听,拄着锄头应了一声:“嘎。”过了一会儿,他竟然就这样拄着锄头在田地里圆寂了。
    庞婆一看,不由得呵斥道:“儿啊,你怎么这样愚痴啊。”随后,庞婆也找人帮忙把庞儿火化了。
    这个事情传开后,所有的人对于庞蕴一家人能生死自如,坐脱立亡,一个个都是敬佩不已啊。
    没两天,庞婆把家里的后事处理完后,随即走街串巷,和所有的亲朋好友一一告别,然后自己就隐居起来了。从此以后,江湖中就再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任何消息了。

    庞蕴虽然是马祖道一的俗家弟子,既没有嗣法传人,也没有墓塔肉身保留下来,可是他禅法高深绝妙,又兼文采飞扬,并且一家人同时参禅悟道,事迹奇胜。所以,千百年来,庞蕴其人其事其法,一直流传在各种典籍中,成为人们学习和向往的典范。
    第二十节 红炉点雪

    石头希迁在当时虽然是唯一可以和马祖道一并驾齐驱的禅宗江湖龙头老大,可是因为其禅法犀利,致使很少有人能在他的学校毕业。按照记载他的学生人数最多的《景德传灯录》来看,也只有二十一人而已,而且其中还有八人只有名字而无机缘语句记录。
    所以,在禅宗江湖中,一个禅师能拥有石头希迁颁发的毕业证书,那绝对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而长髭旷禅师,就是少数拥有这种毕业证书的人。

    长髭旷禅师,公元740年出生于湖南株洲市攸县一户旷姓人家,因为他特别倾慕长须之人,所以他长大后就一直把自己的胡须保留着,即便是以后出家为僧,脑袋上的头发全部剃光了,他也把自己的长须完好的保留着。
    长髭旷禅师的这个造型在当时识别度那是非常的高啊,所以从此后大家都以长髭旷来代指他,而他的法号,反而没人称呼了,致使今天的我们已经无从得知长髭旷禅师真正的法名了。
    长髭旷禅师生活在湖南株洲市攸县,而此时在湖南南岳的石头希迁和在江西的马祖道一,已经在天下掀起了走江湖的浪潮。
    风气传来,长髭旷禅师也按捺不住了,他马上背起包裹,一路跋涉来到了同在湖南的南台寺参拜石头希迁禅师。
    在希迁禅师的恶辣钳锤之下,长髭旷禅师很快的就领悟了石头宗的禅法大意。
    后来,长髭旷禅师又不远千里来到了广东曹溪宝林寺,参拜六祖慧能大师的真身墓塔。完事后,长髭旷禅师也没有到处游方,而是直接回到了南岳希迁禅师那里。
    希迁禅师看到长髭旷从外面游方回来了,于是问道:“你到哪儿游方去了啊?”
    长髭旷道:“我到曹溪宝林寺参拜慧能祖师真身墓塔去了。”
    希迁继续问道:“大庾岭头一铺功德成就也未?”希迁禅师的意思是你觉得你自己的学业怎样了啊,能不能从我这儿毕业呢?
    长髭旷禅师当然知道师父的意思,于是毫不谦让的道:“成就久矣,祇欠点眼在。”长髭旷的意思更为直截了当,我的禅宗课程早就学习完了,就等着你给我进行毕业论文答辩,然后给我发毕业证书了。
    希迁禅师道:“莫要点眼么?”你要进行毕业论文答辩吗?
    长髭旷毫不犹豫的道:“便请。”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出题了。
    要我出题,那简单啊。希迁禅师马上就跷起一足示之。希迁禅师的禅法以犀利见长,当然不会出书本上的试题来考核自己的学生。
    长髭旷一见,便立即跪在地上,对着希迁禅师礼拜不已。
    希迁禅师却继续勘辩道:“你这小子明白了什么道理,就在这里礼拜不已?”
    长髭旷没有回答,依旧不停的对着希迁禅师礼拜。
    希迁禅师上前一把抓住长髭旷道:“你到底明白了什么道理就在这里礼拜不已?快说。”
    长髭旷禅师抬起头来对着希迁道:“如红炉上一点雪。”
    希迁禅师一听,不由得非常的高兴,急忙连声道:“如是,如是。”
    自然,长髭旷禅师的毕业论文答辩通过了,他也就获得了希迁禅师亲手颁发的为数不多的毕业证书。
    长髭旷禅师红炉点雪之语,是中国禅宗史上,最有诗情画意,最奇妙绝伦、最富禅意的话语之一。
    红炉上一点雪,意境非凡,造语奇特,深得禅家三昧。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奇言妙句啊。
    红炉,白雪,红白相间,从而让人视觉不单调索然。
    火焰相对来讲是长久的,所谓薪尽火传。而遇火即溶的雪花却是转瞬即逝的。在这里,长久与短暂,是如此的交融而又引人深思。
    静止的炉子和飘动的雪花,动静相宜,从而事物不至于死沉枯寂。
    安放于大地之上的红炉,自然是稳重的,而飘舞于空中的那点雪花自然是轻浮无依的。在这里,轻与重,稳固与轻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动中显静静中显动而动静合一。
    红红的火焰熊熊的燃烧着,不断爆发出向上的生机。而那点雪花,却是遇火即灭的。在这里,生与死表现得如此的从容和美丽。
    红红的火焰,是热的,而雪花,自然是冷的,冷和热,同时出现在你的眼里,让你感觉热中有冷,冷中有热,冷热二态,虽水火不容却又圆融如一。
    红红的火炉和飘舞的那点雪花,本来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事物,可是他们在禅师的眼里,却异常完美的组合在了一起。
    而且,那点飘舞的雪花,在常人的眼里,是绝对不能在红红的火焰上面停留的。可是,在禅师们的眼里,这点雪花,却是绝对可以在火焰上停留的。
    在世人的眼里,不是生,就是死,而佛家却要说不生不灭。
    在世人的眼里,不是来,就是往,而佛家却要说不来不往。
    在世人的眼里,不是空,就是色,而佛家却要说不空不色。
    …………
    在禅师们的眼里,世人眼中的相对对待和绝对对待,都是不存在的。在禅师们的眼里,也是没有世人眼中所谓的二元对立的。
    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在禅师们的眼里,都是和谐统一的,都是圆融如一的。所以,世人眼中的种种不可能,在禅师那里,就变成了完全可能,并且还是家常便饭。
    而且,禅,是无法准确言说和理性思维的,既然不可言说无法思维,那么,就请你看看红炉上飘舞的那点雪花吧。
    历朝历代的禅师们虽然常常有绝妙之句,可是像红炉点雪这样既富含禅意而又极有文学性且灵动异常的句子,还是比较稀少的。
    所以,长髭旷禅师红炉点雪之语一经传出江湖后,立即就引起了所有参禅悟道之士的高度关注和强烈反响。古往今来,众多的禅林高手对此作出了非常多的偈、颂、代、别来表达自己不同的见解,可谓热闹非凡啊。
    五代时的报慈文遂禅师评说道:“且道长髭恁么祇对具眼不具眼?若具眼,为甚么请他点眼?若不具眼,又道成就久矣。且作么生商量?”
    五代安国义聪禅师云:“长髭好不丈夫,可惜一铺功德被人玷污了也。当时待垂一足,便与掀倒禅床,不为分外。”
    北宋禅宗江湖头号评论家雪窦重显禅师评论道:“无眼功德,有什么点处。”
    北宋佛印了元禅师评唱道:“可惜劳而无功。”
    南宋禅宗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禅师云:“众中商量甚多,或云无眼功德有甚点处,或云莫要点眼么,待他道便请,好劈脊便打。若恁么,未免秽污这铺功德。宗杲即不然,待这老汉垂下一足,但道起动和尚。”
    北宋五祖法演禅师作偈道:
    红炉一点雪,知音瞥不瞥。
    龟毛扇子扇,泥牛一点血。
    南北宋交际间的心闻昙贲禅师作偈道:
    一足垂来亲点眼,岭头功德已圆成。
    长髭只怕精神露,却指红炉片雪轻。
    南宋禅宗大家无准师范禅师作偈道:
    南岳峰前老石头,怜儿何事不知羞。
    为人点眼长伸脚,直至而今懒不收。

    长髭旷禅师从石头希迁手中拿到了含金量颇高的毕业证书后,便决定回到自己的老家攸县继续居山修行。
    当长髭旷禅师回到老家攸县时,乌井村旁有座高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此山不但峰峦叠嶂,林木茂盛,而且前面还靠着清澈的河水,实在是个可以居山修行的宝地啊。
    于是,长髭旷禅师便进入山中,找了一处清幽之地结茅而居。
    就这样,长髭旷禅师就一个人在山中开始了艰苦的修行。时间稍长,附近的人们也就注意到了山中这个刻苦修行的僧人。在古时候,人们对于居山修行的僧人都是敬佩有加礼遇有加的。而且,更为关键的是,长髭旷禅师可不是浪得虚名之人啊,他可是拥有含金量颇高的毕业证书的高手呢。
    自然,一来二去的,前来找长髭旷禅师求学、交流、切磋的人,就逐渐的多了起来。串门的人一多,长髭旷禅师在山中的那几间茅草屋自然就不够用了。
    于是,在广大信众的帮助下,长髭旷就在山前一处平地上购买了一块地基,修建了一座宝宁寺,来作为自己正式弘法的基地。
    长髭旷禅师正式创立寺院开山授徒,消息传出后,自然就引起了江湖中人的高度关注。

    这天,长髭旷禅师的师弟,赫赫大名的庞蕴也来到了宝宁寺拜访师兄。长髭旷看到师弟来了,于是就召集大家上堂听课。
    同学们都来齐了,长髭旷坐在讲台上,正准备给大家上课,庞蕴从人群中站出来道:“各请自检好。”
    于是,长髭旷便翻开教案,给大家上课。而庞蕴却来到长髭旷的禅座右边站立着。
    下面马上就有学僧站起来提问道:“不触主人公,请师答话。”
    长髭旷马上指着庞蕴问他道:“还认识庞居士吗?”
    这个学僧道:“不认识。”
    庞蕴一听,上前一把将这个学僧抓住道:“苦哉,苦哉。”
    面对庞蕴的这个作略,这个学僧却不知该如何回语应答。
    庞蕴看他不能应对自己的机锋,便一把将他推开了。
    看到自己的学生不能应对庞蕴的禅机,长髭旷禅师便问庞蕴道:“师弟啊,刚才这个学僧该不该挨拄杖呢?”
    庞蕴道:“待伊甘始得。”
    长髭旷道:“师弟只见锥头利,不见凿头方啊。”
    庞蕴道:“师兄这样说话,我听着无所谓。要是外人听到了,就不太好了。”
    长髭旷追问道:“不好个什么?”
    庞蕴笑着道:“师兄只见凿头方,不见锥头利啊。”
    红尘洗梦曰:锥头利,凿头方。凿头方,锥头利。老婆是妻子,妻子是夫人。但见皇风成一片,不知何处有分疆。

    这一天,李行婆来到了宝宁寺拜访长髭旷禅师。李行婆虽然我们现在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了,但是她在当时可是难得一见的女中豪杰啊,在后来专门记录禅宗江湖女中豪杰的书籍《优婆夷志》中,她可是名列其中的呢。
    长髭旷禅师看到李行婆来了,便问道:“还记得在绛州时事么?”
    李行婆道:“非师不委。”这个事情不是师父你还真没人知道呢。
    长髭旷却不肯李行婆的答语:“多虚少实在。”
    李行婆马上反问道:“有甚讳处?”
    长髭旷立即使出杀人刀出来道:“念你是女人,我就暂且不用拄杖打你了。”
    李行婆自然是有功夫在身的,面对长髭旷的杀人刀,李行婆以守为攻道:“可是我从来都不会见到师父的过失的。”
    长髭旷马上道:“我的过失在甚么处?”
    李行婆还是以守为攻道:“师父没有过失,难道我就有什么过失吗?”
    长髭旷逼问道:“无过的人作么生?”
    李行婆马上竖起拳头道:“与么总成颠倒。”
    一番交锋,长髭旷不由得对李行婆赞赏道:“实无讳处。”你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忌讳的,也实在是没有什么过失的啊。
    南北宋交际间的大圆智禅师作偈评唱道:
    长髭李行婆,相见打破锅。
    彼此两无失,是非转更多。
    大圆若见伊,扫荡葛藤窠。
    奉劝参学者,休哆哆啰啰。
    咄。
    对于长髭旷和李行婆两人的机锋往来,明朝末期的高僧憨山德清评唱道:“咄咄俗师,头白齿豁,犹见人过在。婆虽女身,毒拳孤立,能纵能夺。阿师那得自讳,特地儿担枷过状,又乃瞎棒倒行,岂不大屈?究竟若何伸雪:点石化为金玉易,劝人除却是非难。”随即他又作偈评说道:“独犬吠虚,千猱啀实。拗直作曲,棒教谁吃。”

    长髭旷禅师有一天在廊下行走,有个僧人碰见了,赶紧给长髭旷合掌问讯。
    作为师父,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开示学生机会的。所以长髭旷便道:“步步是汝证明处,你还知道么?”
    这个僧人道:“不知。”
    长髭旷继续启发道:“汝若知,我堪作甚么。”
    僧人听后,便立马给长髭旷作礼。
    长髭旷禅师一见,便半是表扬半是自嘲的道:“我如此太不堪了,而你却表现得很好。”看来,这个僧人实在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长髭旷禅师有天在寺院经行,看见有个僧人走了过来,长髭旷忽地上前一把将他捉住,然后道:“狮子儿?野犴属?”意思是你是个认真学习刻苦专研的栋梁之才呢,还是个只晓得在学校混日子不思进取的末流学生?
    这个僧人看到师父勘辩自己来了,也没答话,而是直接用手作拨眉的动作来给长髭旷看。看来,这个僧人对于禅宗的招数,还是明白点的。
    长髭旷半肯半不肯的道:“虽然如此,犹欠哮吼在。”
    这个僧人上前一把抓住长髭旷道:“我偏要行此一机。”
    话音刚落,长髭旷抬手对他就是一巴掌。
    这个僧人自然就把手放开了,不过他却拍手三下,继续表达着自己的禅机。看来,他对于禅宗课程,还是学得很认真的。
    长髭旷继续勘辩道:“你如果见到跟你一样的人,你还甘愿如此作略吗?”
    这个僧人道:“终不由别人。”我要怎样表演就怎样表演,跟别人有什么相关呢。
    就在此时,长髭旷禅师却用手作拨眉的动作来给他看。
    既然你学我的招数来应对我,那我也用你的话语来回答你就是了。这个僧人马上道:“犹欠哮吼在。”
    长髭旷禅师道:“料想不由别人。”
    看来,这个僧人的学习成绩非常好啊,别人(包括师父在内),终究是不能左右他的言行的了。

    这天,有个走江湖的僧人前来参拜长髭旷禅师。
    长髭旷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呢?”
    僧人回答道:“安徽九华山控石庵来的。”
    长髭旷继续问道:“庵主是什么人?”
    僧人不动声色的道:“是马祖的得法弟子。”
    既然是马大师的得法弟子,那一定是赫赫有名的了。于是长髭旷继续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啊?”
    这个僧人依旧门风紧闭的道:“我不晓得他叫什么名字。”
    长髭旷马上逼问道:“是他不知道你的名字?还是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僧人反击道:“师父眼在什么处?”我如此的紧守关隘滴水不漏,你作为有石头希迁正宗毕业证书的高手,还看不出来吗?
    长髭旷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他也反击道:“别说是你,就是控石庵的庵主亲自来,也须吃棒。”看来,长髭旷禅师果然继承了石头希迁犀利迅猛的禅法啊。
    这个僧人看到长髭旷如此强势,立即以退为进的道:“赖遇和尚,放某甲过。”你不是想打人吗,那你玩你的去,只是不要把我扯进去就行。
    长髭旷看到这个僧人确实脚跟稳固滴水不漏,也不由得表扬道:“就算是百年以后,想要再遇到像你这样的僧人,也是不容易的了。”
    不过,后来宋朝禅宗江湖的头号评论家雪窦重显禅师却这样评论道:“是则是。二俱作家,且不解收虎尾,只解据虎头。若是德山令行,并须瓦解。”
    随后的资福广禅师也评唱道:“热焰川流洪浪云涌,这僧能聿身径过固是难得,惜乎末后被人阴蛀,全然不知。何也?信所谓祇能慎初不善护末。资福今日为伊护末,贵图与古人相见。待道百年后讨个师僧也难得,则向道:是何言欤。管教长髭开粥度夏。”

    大约在公元815年左右,石头宗门下的头号老大药山惟俨禅师,指派他门下的头号弟子云岩昙晟来到宝宁寺深造禅宗课程。
    对于自己的师侄来参学深造,长髭旷自然对云岩昙晟用心指导,悉心培养的。
    云岩昙晟在长髭旷的宝宁寺深造后,来到了湖南醴陵市云岩山大弘石头禅法,其弟子洞山良价,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创立了禅宗五家七宗里的曹洞宗。
    长髭旷禅师名震江湖,且在宝宁寺弘法多年,江湖中人前来参学者众多,可是在禅宗典籍中,却只有石室善导禅师一人作为其法嗣有明确的机缘语句记载。
    公元830年,长髭旷禅师在宝宁寺圆寂,享年九十一岁。这个岁数,不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在,都是高龄了。
    长髭旷禅师圆寂后,被弟子们安葬在了寺院后山,而且,非常值得高兴乃至庆幸的是,长髭旷禅师的墓塔,没有在历史无情的烟火中湮灭,直到今天,它还好好的屹立在湖南攸县宝宁寺后山中,享受着广大信众虔诚的香火。
    第二十一节 伏牛自在

    伏牛自在禅师,俗家姓李,公元741年出生于浙江湖州市。
    自在禅师是个与佛有缘之人,出生时就有一些奇异的瑞相出现,稍微大点后,自在禅师不论坐在那儿,都是像个佛教徒一样跏趺而坐,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学来的。家里的人也好,街坊邻居也好,一个个看到后,都觉得非常的诧异。
    等到岁数再大点后,自在禅师便决定出家为僧。
    自在禅师生活在浙江湖州市,而在当时的禅宗江湖中,在浙江、江苏一带,最牛掰的禅宗门派,就是径山法钦的牛头宗。
    于是自在禅师辞别家乡的亲朋好友,来到了浙江杭州的径山寺,在法钦禅师那里落发为僧。
    大约在公元760年,自在禅师二十岁的时候,他又来到了杭州市淳安县的一座寺庙受了具足戒。这样,自在禅师就成为了一名正儿八经的僧人。
    在那个时候,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掀起的走江湖浪潮,早就席卷天下了,弄得天下参禅悟道之士,都以没有到希迁和马祖那儿去拜过码头为憾。
    所以,自在禅师也背上小包袱,一路跋涉,来到了江西赣县龚公山,参拜当时禅宗江湖的第一高手马祖道一。
    法钦禅师是当时禅宗江湖十大掌门人之一,禅门功夫自然是相当精湛的,自在禅师在法钦那里学习过几年,自然是获益良多。现在又有天下第一高手的悉心指导,自在禅师的禅宗功夫那是进步神速啊,没几年就获得了马祖道一亲自颁发的毕业证书。
    为了历练自在禅师,马祖道一特意安排他去给南阳慧忠国师送信。
    南阳慧忠乃是马祖的师叔,是当时禅宗江湖中辈分最高的人物,其禅法同样让整个禅宗江湖叹为观止。
    自在禅师到了南阳慧忠那儿,两人自然一番切磋,自在禅师那是受益匪浅啊。
    鸟儿的翅膀硬了,自然要离开老巢去翱翔蓝天搏击长空的。自在禅师也是如此啊。大约在马祖道一圆寂的那年(公元788年),他来到马祖的方丈室给马祖辞行。
    马祖看到又有弟子要分化一方了,自然是非常高兴的。
    自在禅师道:“师父啊,我就要离开您了,不知师父还有什么要对弟子交代的没有?”
    马祖望着自在和蔼的道:“自在啊,你可要记住了:逢牛则止。”
    古代的那些大师们,为了弟子们的弘法,常常都会对弟子说出一些谶言出来的,马大师也不例外啊。
    自在禅师领受谶言后,便和师兄紫玉道通结伴一路往北,来到洛阳游方。
    在洛阳待了一段时间后,自在禅师和紫玉道通分手,一个人来到了洛阳嵩县白河乡游历。
    自在禅师来到白河乡后,看到这里有茫茫的原始森林,树木简直遮天蔽日,而且山林清幽,溪涧清澈,不由得立马就喜欢上了这个山林。
    自在禅师本就是个喜爱清幽之人,这下碰上如此宝地,自然是不会放过的,于是他便一个人往山中走去。
    当自在禅师走到一个山岭的时候,正好碰上一个当地的老乡,于是自在禅师便上前问道:“请问施主,此地叫什么名字啊?”
    老乡回答道:“此地名叫野牛岭。”
    野牛岭,自在禅师听后,忽地心里一动,师父叫自己逢牛则止,看来,师父谶言所指之处,应该就是自己相中的这个地方了。
    自在禅师满心欢喜的谢过老乡后,就大踏步的往岭中走去。
    不料没走两步,就被这个老乡追上来一把抓住了。
    老乡满脸诧异的道:“师父,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自在禅师道:“过岭进山去啊。”
    可是老乡依旧拉着自在禅师的手不放:“师父不能过岭去啊。”
    自在禅师不解的道:“为什么我不能过岭去呢?”
    老乡道:“我看师父是外地人,不知岭上的情况啊,此岭上有一只异常凶狠的野牛盘踞,平时潜伏于森林中,只要看见有人过岭,它便会冲出来把人咬死,平常就是普通的猎人带着刀箭都不敢与它对抗。所以平时有旅客非要过岭的话,都是成群结队作伴而行,一路上不但要鸣金喧闹,而且还得有猎人护卫。现在师父单身一人要过岭,肯定是凶多吉少啊。”
    原来如此。自在禅师道:“多谢施主提醒,不过,这只野牛想必还伤不了我吧。”
    说完,自在禅师就一个人大踏步的往岭上走去了,留下那个老乡在那里望着自在禅师的背影摇头叹息。
    自在禅师一个人来到岭上没走多远,果然遇上一头异常凶悍的野牛当道,野牛老远看到有人居然送上门来了,杀气大起,立即恶狠狠的对着自在禅师冲了过来。
    自在禅师看见野牛凶神恶煞的冲了过来,却也没有惊慌。他马上施法且念动咒语,并且望着野牛道:“如果这里真的是道一师父对我的谶言之所,就请你驯服与我,并且给我指引方向。”
    也许确实是自在禅师施法起到作用了吧,刚才还凶神恶煞杀气冲天的这头野牛一冲到自在禅师面前,立即就像一只小猫咪般的驯服了下来,并且趴在了自在禅师的面前摇头摆尾的讨好着。
    自在禅师也没客气,走过去直接就骑在了牛背上,然后对着这头野牛道:“既然这个地方是道一师父谶言之所,你又算得上是这个地方的主人,那么你就带我走吧,等到了我应该建寺定居之地,你就停下来。”
    说来也奇怪,这头野牛听完自在禅师的话后,立即就起身载着自在禅师往山中走去,
    自在禅师是个外地人,自然不熟悉这里,也就只有听任这头野牛载着自己在山里行走了。
    幸好没走多久,野牛停了下来。
    自在禅师坐在牛背上左右仔细一看,随即道:“此地虽佳,不过地方稍微狭小了点,你再找找看。”
    于是野牛又载着自在禅师往前走,没过多久,野牛又停下来了。
    自在禅师从牛背上下来,前后一看,不由得赞叹道:“这个地方有山有林有池,而且人迹罕至,清幽异常,实在是个建寺的宝地啊。”于是,自在禅师便在地上跏趺而坐。
    就在此时,那头野牛忽地不见了,然后有龙形烟雾从刚才野牛待的地方飞腾而起,并且雷声大振。看来,这头野牛原来是神龙所化啊。
    因为自在禅师在此降服了凶悍的野牛,所以人们便把这座广大的山称之为伏牛山,自在禅师从此也在禅宗江湖中以伏牛自在著称了。
    而自在禅师在广大信众的帮助下,就在那个地方修建了一座云岩寺作为自己弘法的根据地。不但如此,随着弘法的深入,自在禅师还在伏牛山周围建造了七十二处精舍来作为弘法的基地并安置前来参学之人。想当年马祖道一为了更好的弘法,也是在江西四处建立寺院精舍。在这点上,自在禅师和他的师父马祖道一完全一致啊。而由此,今天的我们也可以想象到当年自在禅师弘法之盛。
    当然,如此多的参禅悟道之士来到伏牛山参学,吃饭就是个大问题了。所以,自在禅师也是在伏牛山严格推行农禅制度的。在这一点上,自在禅师又和他的掌门大师兄怀海禅师高度一致。
    自在禅师生性清淡且爱慕山林,所以,自在禅师的禅法也是以炼养心性、韬光养晦、纵情山野为主。
    不过,对于师父马祖最为著名的非心非佛即心即佛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之禅理,自在禅师作为拥有正式毕业证书的弟子,对此还是相当有心得的。
    所以,有一天他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上课时,公开宣讲道:“即心即佛,是无病求药句。非心非佛,是药病对治句。”
    自在禅师的这个思想,在马祖道一的学生中,是独一无二的见解。所以,任何时候的学生,都要把书本上的东西和老师嘴里的东西,变成自己的真知灼见,才能行走于江湖且立于不败之地啊。
    这不,又有思想活跃见解独特的学生站起来逼问道:“请问师父,如何是脱洒的句?”
    这个学生这句话非常的厉害啊,马祖道一的非心非佛三句话早已传遍江湖且被参禅悟道之士引为准的了,可是这个学生却并不把这三句话放在眼里,而是要询问超过非心非佛三句话的话语。禅宗,讲究不仰人鼻息,不拾人牙慧,对于“那个”,必须要从自己的胸襟中一一流出,从而有自己的真知灼见。看来,这个学生想有超师之见啊。而这,才是禅宗能兴旺发达且名师辈出的最为根本的原因。
    不过,这个学生的问题,对于任何人来讲,都是非常难以回答的啊。
    幸好,自在禅师并非浪得虚名的,面对学生的逼拶,他平静的回答道:“伏牛山下古今传。”
    管你非心非佛也好即心即佛也罢,管你是不治之病也好救命的神药也罢,那些玄之又玄妙之又妙的东西,对于我来讲,实在是没有什么闲功夫去在意的。对于我来讲,如今在伏牛山上上课时你问我答,放学后开荒种田的生活才是活生生的存在,才是最真实的道理,而且这种最真实的生活和最真实的存在会在我的教导下,在伏牛山一直弘传下去。
    自在禅师的答语自然是头正尾正十分高妙的,不过,这个学生又要如何说上一句,才能应对自在禅师的禅意且能让他另眼相看呢?
    若是红尘洗梦,当自在禅师道“伏牛山下古今传”后,便立即道:“是什么话语?”保管自在刮目相看。

    自在禅师韬光养晦纵情山野,所居之处森林茂密,远隔人烟。不但如此,自在禅师还特别喜欢那些曾经有古代高僧隐居过的寺院。
    所以,自在禅师在主持伏牛山云岩寺的同时,也不忘记在江湖中四处游历。
    洛阳龙门曾经是后魏三藏法师瞿昙般若流支翻译经书处,所以自在禅师来到龙门香山寺静居了一段时间,并在这里和师兄天然禅师成为了莫逆之交。
    他还来到过王屋山稠禅师解虎斗处的甘泉寺。还到过嵩山梵法师所居过的马跑泉。
    不过,自在禅师当上主持后,虽然也在江湖中行走,但是他的游历范围主要是以伏牛山为中心,没超出河南地界的。

    有一天,自在禅师正在方丈室里静坐,有个年轻的学生走了进来。
    自在禅师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年轻学生道:“师父,我想出去在江湖上闯荡下。”
    僧人在禅宗江湖上游历,那是会增加很多的见闻,学到很多的东西,交到不同的朋友,领略到不同师父的招数的。所以,自在禅师非常高兴的道:“好啊,好啊,你们这些学生就是应该到江湖中去游历一番才行啊。”
    于是,自在禅师马上作了一首偈来给这个学生送行:
    放汝南行入大津,碧潭深处养金鳞。
    等闲莫与凡鱼伴,直透龙门便出身。
    自在禅师这首偈颂不但气势颇高,而且从中可以看出自在禅师对于这个学生那是赋予了极大的期望的啊。
    这个学生一看,也马上写了一首偈颂来回答师父:
    鱼龙未变志常存,变了还教海气浑。
    两眼不曾窥小水,一心专拟透龙门。
    千回下网终难系,万度垂钓誓不吞。
    待我一朝鳞甲备,解将云雨洒乾坤。
    从这首偈颂看来,这个年轻的学生颇有远大的志向啊,实在不是那些凡鱼所能比拟的呢。
    果不其然,这个学生游历回来后,在自在禅师的悉心指导下,最终接了自在禅师的班,成为了伏牛山云岩寺的第二任主持。

    自在禅师除了禅宗功夫精湛外,还十分爱好文学创作,他曾经创作过《三伤颂》,以燕子、鵽鸠、蜜蜂终日辛勤劳作为喻,来说明芸芸众生为了功名利禄富贵荣华奔波不已,却最终一无所得,由此劝诫世人放下心中的贪嗔痴,找回自己的本来面目,从而平静而单纯的生活在世间。
    自在禅师的《三伤颂》传入江湖后,就以其言辞活泼、简单易懂、比喻贴切而深刻、并且富含佛理而受到了教内教外的广泛传颂,那些普通的信众对于《三伤颂》的热爱程度,甚至超过了许多的经文。
    《宋高僧传》中还记载有一则奇异的故事,说是五代时有个姓高的女子因为违反戒律,在重病弥留之际被黑无常将其带入城隍庙受审。城隍神在历数她所犯之戒后,就问她曾经做过什么善事可以马上说出来,以此来抵消她的罪孽。高姓妇女平时常常念诵佛经,可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却一句也想不起来了。正在恐惧无助之际,她忽地忆起了自己念诵过的《三伤颂》和《一钵和尚歌》,于是她赶紧当堂念诵了起来。城隍神和一班随从一听,一个个先是肃然起敬,进而涕泪交加感慨不已,于是立马就把这个人姓高的女子放回阳间了。
    高姓女子回过神来后,自然大肆宣传《三伤颂》和《一钵和尚歌》,从而导致天下人人传写读诵这两篇作品。
    除了《三伤颂》外,自在禅师还创作有《三个不归颂》传世:
    割爱辞亲异俗迷,如云似鹤更高飞。
    五湖四海随缘去,到处为家一不归。
    苦节劳形守法威,幸逢知识决玄微。
    慧灯初照昏衢朗,唯报自亲二不归。
    峭壁幽岩往复希,片云孤月每相依。
    经行宴坐闲无事,无道逍遥三不归。

    自在禅师在晚年的时候,派遣了一个精通堪舆学的弟子南下江南,让他在江南一带给自己寻访一处山水最佳之地作为自己终老之所。
    这个弟子奉命后,立马就来到了江南一带四处寻访,最终在江西九江市都昌县境内寻得一处风水极佳的宝地,于是他马上回去给自在禅师汇报。
    自在禅师得知弟子寻到了自己的终老之所,于是把寺庙的事情交代好后,就带着几个弟子离开伏牛山前往九江市都昌县。
    自在禅师一路南下,不过没走多远,当他们一行来到平顶山市叶县的时候,当地禅宗江湖中人一看大名鼎鼎的自在禅师居然来到了自己的地盘,自然一个个都盛情相邀。就这样,自在禅师在叶县就没能脱身南下。
    随后不久,自在禅师在江湖上的那些好朋友又把自在禅师一路护送到了湖北随州市开元寺,就这样,自在禅师便在开元寺定居了下来。
    唐穆宗长庆元年,公元821年,自在禅师在随州开元寺圆寂,享年八十一岁。
    自在禅师在伏牛山弘法,对于中国禅宗来讲,是有着很大的贡献的。
    首先,自在禅师在伏牛山弘法,规模宏大,使得伏牛山成为了一个禅宗弘法中心,并且在随后的岁月里,伏牛山都足以号称佛教圣地。其在元朝时成为与五台山、峨眉山、少室山齐名的天下佛教四大名山,明朝时围绕云岩寺而建的寺院更是多达百十座,当时天下难有比肩者。
    其次,自在禅师在伏牛山同样推行农禅制度,和师兄怀海禅师遥相呼应,使得农禅制度在更广大的地方和更多的僧众中传播开来。
    再次,自在禅师和师弟鹅湖大义禅师、兴善惟宽禅师、章敬怀晖禅师、如满禅师等人在洛阳和长安两京间弘法,而这些地方以前一直是神秀北宗的大本营,他们数人在这些地方弘法,一个个声势都很浩大,这就使得神秀北宗几乎没有容身之所了。随后,自在禅师的师弟盘山宝积禅师来到幽州(今河北以北至辽宁以南地区)盘山宝积寺弘法,整个北方地区,几乎就成为马祖道一洪州宗的天下了。
    不过,世事沧桑,从前傲视天下的伏牛山云岩寺,如今只剩下三间异常老旧的殿堂,隐藏在深山老林中,默默的注视着这个世界的起起伏伏和生生灭灭。
    第二十二节 鸟窠道林

    鸟窠禅师,在中国禅宗典籍上,有两个不同的记录赫然在列。
    一是《宋高僧传》中记载的鸟窠禅师。二是除了《宋高僧传》以外的典籍中记载的鸟窠禅师。
    对比两个鸟窠禅师,我们可以来看看它们的异同处。
    相同处:都姓潘。都居住于杭州秦望山的一颗大树上,所以称之为鸟窠禅师。
    不同处:《宋高僧传》中记载其师父为百丈怀海禅师。别的典籍如《祖堂集》、《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等等记载其师父为径山法钦禅师。《宋高僧传》记载其法号为圆修,别的典籍记载其法号为道林。《宋高僧传》记载其圆寂于唐太和七年九月二十二日,别的典籍记载其圆寂于唐长庆四年二月十日。
    此外,别的典籍中还记载有鸟窠禅师和侍者会通以及白居易等人的机缘语录,而《宋高僧传》却没有任何机缘语录记载。
    综上所述,红尘洗梦决定放弃《宋高僧传》所记载之资料,而采用别的典籍中所记载的机缘语录。

    鸟窠道林禅师,浙江杭州市富阳区人,俗家姓潘,出生于公元741年。
    鸟窠禅师的母亲朱氏想当年有一晚在睡觉时,梦见有日光竟然神奇的从自己的口中进入体内,自然觉得惊讶不已。不过,更让人惊讶的是,第二天醒来后,朱氏竟然感觉自己有身孕了。
    更为神奇的是,等到后来鸟窠禅师诞生的时候,整个屋里竟然充满了闻着异常舒服的香气,可是谁也不知道这股异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因为前有日光入朱氏口,后有异香满室,所以家人就给鸟窠禅师取名为潘香光。
    不过,不知为何,鸟窠禅师九岁的时候,就来到寺院出家作童子了。到了二十一岁的时候,又来到了湖北荆州果愿寺受了具足戒,从而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后来又来到了京城长安西明寺跟随复礼法师学习《华严经》和《大乘起信论》。
    在学习经论之时,为了指导鸟窠禅师禅修,复礼法师还把自己创作的《真妄颂》拿出来具体指导鸟窠禅师修禅。复礼法师的《真妄颂》在当时颇有名气,也受到过教内很多高手的赞誉。颂曰:真法性本净,妄念何由起?从真有妄生,此妄何所止?无初则无末,有终应有始;无始而无终,长怀懵玆理;愿为开玄妙,析之出生死。
    这个偈颂所表达的佛理不错,可是鸟窠禅师看后,却马上追问道:“初云何观,云何用心?”看来,鸟窠禅师是想要追求书本背后所表达的真意啊。
    复礼法师被鸟窠禅师一问,竟然半天没想出话来回答。
    鸟窠禅师看到复礼法师不能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上前恭敬的给复礼法师叩了三个头,然后就离开西明寺而去。
    既然你不能回答我的问题,解除我的疑惑,那么我只有另外寻找名师解惑了。
    正好在这个时候,径山法钦禅师被唐代宗李豫下诏迎请到宫中说法,随后李豫把法钦禅师安置在了长安章敬寺。这个时候大约是公元768年年底。
    此时的法钦禅师受到了皇室的无比尊崇,并且成为了中国佛教史和中国禅宗史上,第一个在生前获得皇帝敕号的僧人。
    鸟窠禅师一看,自己所在的长安城里竟然来了这种高手,真是天赐良缘啊。
    于是,鸟窠禅师立马来到了章敬寺参拜法钦禅师。
    鸟窠禅师九岁出家,至今已在寺院学习佛法约十八年,自然是有比较好的佛学根基的,再加上鸟窠禅师更想弄明白书本背后的东西,这就更适合禅宗的口味了。所以法钦禅师和鸟窠禅师一番交谈,双方都是非常的满意。自然,鸟窠禅师从此后就跟着法钦禅师学习正宗的牛头宗禅法了。
    没用多久,鸟窠禅师就从法钦禅师手中接过了牛头宗的毕业证书。
    法钦禅师在京城里只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南下回到了杭州,鸟窠禅师自然也跟着回到了杭州。不过,因为鸟窠禅师已经获得了毕业证书,所以,他没有跟随师父一起居住在径山寺里,而是在杭州地界上四处行走江湖。
    这天,鸟窠禅师来到了杭州西湖边上的永福寺。当鸟窠禅师走进去的时候,永福寺里的僧人和那些佛教信徒正在为寺里的辟支佛塔举办法会。
    当鸟窠禅师振动锡杖走进去的时候,法会上灵隐寺的韬光法师立即站出来呵斥道:“如此庄重的法会,你怎么可以振动锡杖发出声音来干扰呢?”
    鸟窠禅师马上逼问道:“无声谁知是会?”
    韬光法师一听,半天没有想出话来回答,看来,他只是一个只能依经解义的法师而已,对于禅家的作略,他实在是无可奈何的呢。
    鸟窠禅师一看对方跟自己不在一条线上,立即转身就走了。

    鸟窠禅师本就是杭州人,再加上现在又在杭州地界上四处游历,对于杭州的山山水水自然是很清楚的。
    这天,他又来到了杭州秦望山游历。鸟窠禅师在山中一路游山玩水,正行走间,忽地看见旁边有一棵异常高大的松树,这棵松树不仅枝干粗壮旁枝横出,而且上面的枝条盘根错节,别说鸟儿在上面作巢,就是一个人躺在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盘绕在一起的枝条也是完全可以承受的。而且更让人高兴的是,枝条上面的叶子,那是异常的茂盛啊,完全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树叶盖子笼罩在那里。
    鸟窠禅师看得喜出望外,这哪儿是什么松树啊,这分明就是一个天然的松房啊。
    这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环境清幽,还有天然的松房,不在这里定居静修,那实在是对不起自己的这个发现了。
    于是,鸟窠禅师立即就顺着枝干来到了大树上那个天然的松房居住了下来。
    从此以后,鸟窠禅师便以这棵松树为家了。因为他长年累月栖息于树上,人们便把他称之为鸟窠禅师,他原来的法号道林,反而没有几个人称呼了。
    不过,这棵松树是如此的庞大,大自然肯定不会让鸟窠禅师一个人独占的。这不,又有喜鹊飞来,就在鸟窠禅师旁边的枝条上筑起了真正的鸟巢,和鸟窠禅师做起了真正同巢而居的邻居。
    喜鹊能在鸟窠禅师的身边筑巢,自然是因为鸟窠禅师不仅毫无杀气戾气火气,而是一团和气一股暖气一身清气,不然的话,那个鸟儿敢在人旁筑巢而居呢。
    不但如此,喜鹊和鸟窠禅师的关系那是非常好的,它们常常在鸟窠禅师身边跳来跳去的,而且只要鸟窠禅师一招手,它们马上就飞到鸟窠禅师手上来了。所以,有人又把鸟窠禅师称之为鹊巢和尚。
    鸟窠禅师在秦望山的松树上定居没多久,有个名叫吴元卿的本地人,在二十二岁时,竟然辞掉了在皇宫里的官职,来找鸟窠禅师出家为僧。
    鸟窠禅师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只好把他收下来作为侍者,并给他取了个“会通”的法号。
    会通禅师出家后,在鸟窠禅师的指导下,不是在诵读大乘经论,就是在修习禅定,反正是昼夜精进,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
    可是会通禅师每天认真学习,刻苦修禅,转眼间十六年过去了,会通禅师还是没有悟道,自然也就无法获得师父颁发的毕业证书。
    会通禅师不由得心灰意冷,心想是不是自己这个学生不适合鸟窠禅师的牛头宗禅法呢?那么,自己就换个老师试试吧。
    于是,会通禅师背上小包袱,到鸟窠禅师的树下来给师父辞行。
    鸟窠禅师看到自己的侍者要走,于是问道:“会通啊,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会通禅师道:“弟子为法出家,可是在师父悉心指导下,十余年来都不能悟道,现在弟子准备行走江湖,到各处去学习佛法。”
    鸟窠禅师不动声色的道:“如果是佛法的话,我这儿也有一点点的啊。”
    会通禅师道:“如何是师父的佛法?”
    鸟窠禅师马上从身上拈起一根布毛,并且送到嘴边用嘴吹之。
    会通禅师一见,不由得当下大悟玄旨,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十六年来没有白学啊。
    鸟窠禅师吹布毛公案诞生后,引起了后来非常多的禅林高手的不同评唱。
    北宋初期的神鼎洪諲禅师有天在给自己的学生上课时,把鸟窠禅师的这个公案给学生宣讲了一遍后,然后马上就从自己的身上也拈起一根布毛起来给学生们看,随后也对着布毛吹了一下道:“会么?以后不得辜负老僧。”
    北宋大沩怀秀禅师评唱道:“可惜这僧认他口头声色以当平生,殊不知自己光明盖天盖地。”
    多年后大慧宗杲听说大沩怀秀禅师的评语后,不由得不以为然的道:“大沩怀秀恁么批判,也未梦见鸟窠在。”
    元朝的楚石梵琦禅师评唱道:“侍者能于拈起布毛处便喝,免致诸方检点。我恁么道,也是为他闲事长无明。”
    天宝真禅师评唱道:“鸟窠与么地,也是怜儿不觉丑,好与三十棒。何故?黄金自有黄金价,何必和沙卖与人。”
    北宋后期的枯木法成禅师作偈评唱道:
    顾视颦眉落二三,那堪重把布毛拈。
    承当直下便休去,眼里无筋举世嫌。
    南宋秀岩瑞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鸟窠拈起布毛吹,万仞孤峰对落晖。
    未举已前先瞥地,早知不是丈夫儿。
    会通禅师在鸟窠禅师那儿获得毕业证书后,并没有离开鸟窠禅师,而是一直留在当地照顾师父,直到鸟窠禅师圆寂后,会通禅师才来到杭州招贤寺定居弘法,所以禅宗典籍中便以招贤会通来尊称之。
    会通禅师在招贤寺弘法二十年后,遇上唐武宗在全国大规模灭佛,招贤寺被毁。会通禅师和一帮师兄弟来到鸟窠禅师的墓塔前拜别后,就进入深山隐居,从此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会通禅师的任何消息了。

    公元822年10月,原本在朝中担任中书舍人的白居易从京师来到杭州担任杭州刺史。
    白居易在当时那可是天下的头号大诗人,并且是中国诗歌史上,继李白杜甫之后,又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
    白居易虽然是个文人并且是个政府的高级官员,但他同时还是个虔诚的佛教徒。
    所以,当白居易来到杭州后,便开始四处拜访当地的高僧,自然,鸟窠禅师居住于树上这种独特的修行方式传到白居易的耳朵里后,就更吸引了白居易的注意力。
    于是,白居易来到了秦望山中拜访鸟窠禅师。不过,当白居易站在树下,真真切切的看到鸟窠禅师居身于树枝上时,不由得替鸟窠禅师担心起来:“师父啊,我看你所居之处非常的危险啊。”
    鸟窠禅师却反驳道:“刺史大人比我更危险啊。”
    白居易不解的道:“弟子要名气有名气,要钱的话,家里也有点积蓄。而且弟子现在是坐镇一方的地方大员,身份显赫,随从众多,又有什么危险呢?”
    鸟窠禅师道:“官场上个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而且每个人的贪嗔痴如同薪火相续越燃越猛,各种是非得失荣辱在心中来回煎熬,人们争强好胜巧取豪夺相互碾压之性也是从来就没有半刻停留过。在这种环境下生存,能没有危险吗?”
    对于这些东西,白居易在朝中那是深有体会啊,不然的话,他也不可能在京城里干得好好的,却去主动要求到地方上来任职了。
    看来,这个鸟窠禅师对于佛法人情都是有着非常深刻的体悟的啊。
    于是,白居易又问道:“一日十二时中如何修行,便得与道相应?”
    鸟窠禅师平静的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这个话语太简单了嘛,而且完全没有一个禅师那种奇言妙语之感。所以白居易道:“这个话,三岁小孩都晓得这样说呢。”
    鸟窠禅师道:“三岁孩儿虽道得,百岁老人行不得。”
    不论是佛理禅道也好,人情世故也好,哪样道理没有书本讲到过呢?哪样道理大家不会口若悬河的说上半天呢?
    可是说归说,真正能做到言行一致的人又有几个呢?
    白居易听后不由得感慨万千,对着鸟窠禅师礼拜不已。礼拜完后,白居易马上就要拜鸟窠禅师为师,鸟窠禅师推脱不掉,也就只好同意了。
    白居易既然是当时天下头号大诗人,面对眼前这种高明的禅师,自然是要赋诗舒怀的。于是,白居易马上挥毫赋诗一首献给鸟窠禅师。诗曰:
    形羸骨瘦久修行,一纳麻衣称道情。
    曾结草庵倚碧树,天涯知有鸟窠名。

    鸟窠禅师问道:“你是白家的人吗?”
    白居易回道:“弟子白居易。”我叫白居易,自然是白家人啊。
    鸟窠禅师接着道:“你的父亲姓什么?”
    白居易听得一愣,我的父亲还用问吗,自然姓白啊。可是如此简单的问题,师父不可能不知道啊?那么师父如此问话,自然是有他的用意的,可是这其中深含的玄机又是什么呢?
    白居易虽然满腹经纶,文才盖世,可是对于这种禅宗的招数却无可奈何。自然,他在鸟窠禅师面前无言以对。
    回去后,白居易便在西湖边上靠近秦望山的地方修建了一座竹楼,以方便自己随时可以找鸟窠禅师请教禅法。自然,白居易在杭州刺史任上待了十九个月,还是跟随鸟窠禅师学到了不少东西的。
    白居易离开杭州回到京城任职后,有一天到一座寺庙游玩,看见有一名老僧在念经,白居易于是上前问道:“师父今年多大了啊?”
    老僧回答道:“贫僧八十五岁了。”
    白居易继续问道:“你念了多少年的经书了?”
    老僧回答道:“我念了六十年了。”
    白居易立即逼问道:“少见啊,实在是少见啊。不过,出家自有本分事,作么生是师父的本分事?”
    这个老僧一听,半天不晓得该如何回答。看来,他也只是一个只能照本宣科念念经文的僧人而已,纵使他念了六十年经。
    白居易看到这个老僧不能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马上写了一首诗道:
    空门有路不知处,头白齿黄犹念经。
    何年饮著声闻酒,迄至如今醉未醒。
    如此看来,白居易在鸟窠禅师那里学习了一年多,还是有些心得的呢。

    唐穆宗长庆四年(公元824年)二月十日,鸟窠禅师忽然告诉守在身边的会通禅师道:“我和这个世界的缘分现在已经到头了。”话音刚落,鸟窠禅师就坐在那儿圆寂了,享年八十四岁。
    鸟窠禅师圆寂后,他的弟子们就在秦望山中修建墓塔,安置了鸟窠禅师。不过,世事沧桑,现在鸟窠禅师的墓塔,已经在这个世界彻底没有任何的踪影了。
    第二十三节 东寺如会

    东寺如会禅师,广东韶关市曲江区人,生于公元744年。
    对于如会禅师早年的生活,因为年代久远,我们现在已经无从得知了,只知道唐代宗大历八年,公元773年,如会禅师来到杭州径山寺,在法钦禅师手下出家为僧学习禅宗课堂。
    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如会禅师并没有在径山寺待多久,他又来到了江西洪州开元寺,拜马祖道一为师,重新学习洪州宗禅法。
    马祖道一那可是当时江湖上的第一高手啊,致使天南海北前来开元寺参禅悟道切磋交流之士,简直是数不胜数啊。
    不过万幸的是,如会禅师在这数不胜数的人群中脱颖而出,最终获得了马祖道一颁发的含金量颇高的毕业证书。
    既然有了马祖颁发的毕业证书,自然就会有人来请他去弘法的。所以没过多久,如会禅师就被信众迎请到长沙东寺去担任主持开山说法了。
    如会禅师在长沙东寺说法如云,大弘洪州宗禅法,吸引了无数江湖中人前来参禅悟道。因为来到寺院里的人太多,致使寺院僧僚里面的长连床上,一天到晚都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床脚经常性的被压折,所以江湖中人都把大家来长沙东寺参学称之为折床会。
    如会禅师在东寺弘法,其法门鼎盛时期,天下很少有寺院能超过长沙东寺的。所以,当时江湖上都把东寺称之为禅窟。

    如会禅师在东寺,常常感慨于马祖圆寂后,人们只晓得收集其语录读诵,而不能体会马祖言外之意。一个个都把马祖道一即心即佛非心非佛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这三句语当作金科玉律,并认为此外的那些禅理都不能和马祖的这三句相比。所以,如会禅师感慨道:佛于何住,而曰即心?心如画师,贬佛甚矣。
    为此,如会禅师在给同学们上课时,公开宣讲道:“心不是佛,智不是道。剑去远矣,尔方刻舟。”
    如会禅师这个话流传入江湖后,便立即引起了大家的高度关注,那些江湖中人在给自己的学生上课时,也是常常引用如会禅师的这个话语来开示学生,而且很多禅师在相互勘辩时,也常常引用此语,致使今天的我们在翻阅各种禅宗典籍时,还能随处看到这句话。
    对于如会禅师的这个话语,北宋末期的照堂了一禅师作偈评唱道:“心不是佛,智不是道。举得十分,未敢相保。携条拄杖闲行,切忌回头转脑。”
    同时期的龙翔士圭禅师听到照堂了一禅师的话后,又翻进一层道:“心不是佛,智不是道。青山白云,落花芳草。若是伶俐阿师,终不回头转脑。”
    以《无门关》一书名震江湖的南宋禅宗大家无门慧开也作偈评唱道:
    天晴日头出,雨下地上湿。
    尽情都说了,只恐信不及。

    唐宪宗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当时的宰相崔群因为反对皇甫镈为相,从而被皇甫镈排挤出京城,出任湖南观察使。
    崔群虽然贵为宰相,却也是个佛学爱好者,并且经常和白居易等好朋友一起习禅,勉强算是个参禅悟道之士吧。
    崔群出任湖南观察使后,发现自己的地盘上高僧如云啊。这个时候马祖道一虽然已经去世了,但是洪州宗的弟子们四处弘法,声势那是异常的浩大。特别是在湖南道的治所长沙,如会禅师的东寺“禅窟”里,行走江湖之人你来我往的,一天到晚那是热闹非凡啊。
    于是崔群立马来到了东寺拜会如会禅师。不过,当崔群来到东寺的时候,如会禅师正好患上了眼疾。但是,如会禅师还是接待了这个当地的一把手。
    两人一番寒暄后,崔群作礼道:“师何以得?”
    如会禅师道:“见性为得。”
    崔群马上逼问道:“师父见性了吗?”
    如会禅师当仁不让的道:“我当然见性了啊。”
    崔群马上望着如会禅师的病眼半是玩笑半是逼拶的道:“既言见性,其眼奈何?”
    如会禅师岂可被一个门外汉难倒,他马上道:“见性非眼,眼病何害?”眼睛好坏与否,它能“见性”吗?一个人见性了,和眼睛有什么关系呢?而且《楞严经》中道“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所以,我的眼睛有点毛病甚至于什么都看不见了,可是和我能不能见性有什么关系呢?
    崔群虽然是个佛学爱好者,可是对于这种高明的禅理,却还是第一次听到呢。所以崔群一听之下,不由得感到非常的高兴,马上站起来对着如会禅师礼谢不已。
    既然是当地一把手来寺院视察宗教工作,如会禅师自然便带着崔群在东寺里面四处参观游览。
    两人一路边说边聊,当他们来到大雄宝殿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只麻雀竟然在佛像头上拉屎。
    崔群马上转头问道:“这个雀儿还有佛性吗?”
    如会禅师不动声色的道:“有。”佛经上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的啊。既如此,这只雀儿肯定也有佛性啊。
    崔群马上逼问道:“既然这只雀儿有佛性,哪么它为什么在佛头上拉屎呢?”
    崔群这个问话那是话里有话啊,而且极具杀伤力。雀儿如此作为,何来佛性?而且佛者,天人之师,众生之父也。可是却不免要被一只雀儿在头上拉屎,哪么他又何神圣之有呢?雀儿在佛头拉屎,佛却无动于衷,看来,这个佛也只是一个木头钢铁泥胎之类的像而已,不是真佛啊。既然不是真佛,又何必顶礼膜拜呢?既如此,雀儿在他那儿随便拉屎,也就正常了。
    面对崔群的逼拶,如会禅师平静的反问道:“这个雀儿如果没有佛性的话,哪么它为什么不在鹞子的头上去拉屎呢?”
    鹞子属于鹰科小型猛禽,它虽然吃的东西较多,但是雀类小鸟,却是排在它的食谱第一位的。所以,麻雀看到鹞子,躲避都还嫌来不及,又哪儿敢飞到它的头上去拉屎呢。可是,它不敢如此,恰好证明它有“佛性”啊。
    而且,佛如大海,任何众生都可接纳,又何况一只雀儿呢?而且,既然是佛,自能如如不动的。想当年佛被歌利王节节肢解尚且能如如不动,现在一只雀儿拉点屎,又怎么能让他“动”呢?
    崔群听后,不由得对如会禅师的智慧感到万分钦佩,于是就在寺里礼拜如会禅师为师了。

    有一天,马祖道一门下三大高手之一的南泉普愿来看望师兄如会禅师。
    古代的那些禅师们见面后,都是少不了要切磋一番的。
    如会禅师问道:“最近从哪儿来啊?”
    普愿禅师道:“我从江西来。”
    如会禅师道:“还将得马大师真来不?”虽然如会禅师表面问的是你把师父的像带来了吗?背后的话却是,既然你号称是同学们中学习成绩最好的三个人之一,可是你真的彻底领悟了马祖的禅法了吗?如果真的领悟了,那么就在我的面前露一手出来给我看看吧。
    普愿禅师毫不客气的道:“我带得有来。”
    如会禅师也不客气的道:“既然你带得有,那么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普愿禅师道:“只这个是。”
    如会禅师马上道:“背后的呢?”
    普愿禅师看到如会禅师脚跟稳固且禅机锋利,也就没有继续和如会禅师勘辩下去了。
    不过,唐末的长庆慧棱禅师却并不满意普愿禅师偃旗息鼓,他在如会禅师说“背后的呢?”后,马上替普愿禅师回答道:“和尚大似不知。”我已经说了“只这是”,已经把我的禅法完完全全的呈现给你了,你还在那儿多此一问“背后的呢”干嘛呢?

    有个闯荡江湖的禅客有一天来问如会禅师:“在下准备请师父去开堂说法,不知可否?”
    如会禅师所主持的东寺已经号称“禅窟”了,其禅门之盛,天下罕及,你还要请我上哪儿开堂说法呢?所以如会禅师马上道:“待将物裹石头暖即得。”
    这个禅客一听,马上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看来,如会禅师这个话语,实在是有其师马祖道一“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之意啊。
    这个禅客不知如何回答,不过,如会禅师的这个话语传到当时禅宗江湖的龙头老大药山惟俨禅师耳朵里后,药山惟俨马上替这个禅客回答道:“石头暖也。”
    药山惟俨这个话语那是颇具禅机且一语双关啊,你说要等石头暖,那我马上就告诉你石头暖了,这个中间没有任何的时间间隙,没有任何的思维过程,没有任何的考量,你说暖了马上就暖了,可谓当机直入。
    而且,这个石头既是指大家所熟知的那个坚硬的东西,更是在隐指可以和马祖洪州宗相提并论的石头宗。这个石头熟了,那个“石头”禅法犀利,席卷天下且难以应对,更是熟透了啊。
    看来,药山惟俨果然不愧是石头门下的第一高手,果然不愧是当时禅宗江湖上唯一能和百丈怀海禅师并列的两个龙头老大之一啊。

    仰山慧寂是个非常爱好闯荡江湖的禅师,这不,在沩山灵祐禅师那儿没学习几天,他又来到了东寺参访如会禅师。反正大沩山也在长沙市的地盘上,离东寺不算太远。
    如会禅师问慧寂:“从什么地方来的啊?”
    仰山慧寂道:“从广南来的。”
    如会禅师道:“听说广南有镇海明珠,是吗?”
    仰山慧寂道:“是的。”
    如会禅师道:“此珠怎么样呢?”
    仰山慧寂道:“此珠白月则隐,黑月则现。”
    如会禅师道:“这颗明珠你带来没?”
    仰山慧寂道:“我带在身上的。”
    如会禅师道:“既然你带来了,那么就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仰山慧寂道:“我昨天到大沩山的时候,灵祐禅师也来找我要这颗镇海明珠,我是无言可对无理可伸啊。”
    如会禅师一听,不由得立马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然后走过去抚摸着仰山慧寂的背赞赏道:“真狮子儿,善能哮吼啊。”
    随即如会禅师又说道:“惭愧啊,惭愧啊,我不如沩山灵祐呢,你以后就是灵祐的弟子了。”
    通过和仰山慧寂的一番交锋,如会禅师对于仰山慧寂和沩山灵祐两人的禅法都是非常赞赏的。
    不过,对于这个公案,后来的一些禅师们却有不同的看法。
    宋朝禅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评说道:“东寺只索一颗,仰山倾出一栲栳。”
    明末清初的元洁净莹禅师评唱道:“仰山韫椟于斯善贾沽诸,可惜东寺被他珠光一烁,直得龙头蛇尾。山僧若作东寺,但唤侍者快将粪箕扫帚来。”
    明末清初另一禅师白岩净符评唱道:“镇海明珠仰山固然在握,然不免被他带累遭人涂污。当时待问还将得来否?便好对道已掷在粪扫堆头了也。他若更道真狮子儿善能哮吼,以手掩耳便出,管取东寺安排明窗不及。”
    云衲庆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无言可对口才开,已是和光吐出来。
    东寺不知何意志,深深一丈掘坑埋。

    仰山慧寂回去受了具足戒后,再次来到了东寺跟随大家一起参访如会禅师。
    在法堂上,等如会禅师在上面坐好后,仰山慧寂立即站了出来。不过还没来得及说话,如会禅师马上道:“已相见了也,不用更上来。”
    仰山慧寂道:“恁么相见莫不当否?”
    如会禅师一听,马上站起来回到自己的方丈室,然后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仰山慧寂和如会禅师切磋了一下后,他就回到师父沩山灵祐那里去了,然后把自己和如会禅师交锋的经过告诉了灵祐禅师。
    灵祐禅师问道:“慧寂啊,你怎么看待如会禅师的作略的呢?”
    仰山慧寂道:“若不恁么争识得他。”看来,仰山慧寂对于自己的这个师爷辈高手,还是非常认可的。

    唐穆宗长庆三年(公元823年)八月十九日,东寺里面的井水忽然一下就干枯了,并且整个寺院飘荡着一股神奇的香气,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于是有人马上来到方丈室去给如会禅师汇报这个情况。这人来到方丈室后,却发现如会禅师已经坐在禅床上圆寂了。
    如会禅师以八十岁的高龄圆寂后,弟子们在长沙城的南边找了一个地方修建了墓塔,然后把如会禅师安置在了那里。后来朝廷赐予如会禅师“传明大师”的谥号。
    公元833年,当时的湖南观察使李翱不知为何,忽然下令把长沙城周围靠近城的坟塔全部毁掉。不过,曾经拜访过药山惟俨的李翱,却又特意下令,不准拆除如会禅师的墓塔,并且亲自提笔写到“独留此塔以别贤愚矣”。看来,如会禅师在长沙一带的威望和人品,还是非常受到人们尊崇的。
    不过,纵使如会禅师在长沙说法如云,纵使其东寺号称“禅窟”,在中国禅宗史上,论及对后世的影响力,如会禅师既无法与同属洪州宗的百丈怀海、南泉普愿、西堂智藏、大梅法常、大珠慧海、章敬怀晖、盐官齐安等一帮师兄弟相媲美,也无法与石头宗的药山惟俨、丹霞天然、天皇道悟等人相媲美。
    第二十四节 鹅湖大义

    马祖道一的洪州宗,是当时禅宗江湖的第一门派,所以,前来马祖那儿参禅悟道之士简直就是人山人海的。而马祖道一不论是在当时还是在整个禅宗史上,颁发出去的毕业证书,都是数一数二的。禅师们拿到毕业证书后,有的继续留在马祖身边深造,但是更多的人一拿到毕业证书,就出去闯荡江湖,进而开山授徒了。致使马祖道一的洪州宗很快的就在中国的许多地盘上开花结果,并且很快的就燎原中华的大江南北。
    而鹅湖大义禅师,不但是马祖道一门下,第一个被朝廷召进皇宫里给皇亲国戚说法的禅师,并且他还是同时期禅师中,第一个入宫弘法的禅师。

    鹅湖大义禅师,衢州须江县(今浙江省衢州市江山市)人,俗家姓徐,出生于公元745年。
    从古至今,一般的女子在怀孕时,都是要吃点好东西补补身子的。可是大义禅师的母亲在发觉自己怀孕后,不知怎的,对所有的荤腥之外一概不吃。每次吃饭的时候,都是看到饭桌上没有任何的荤腥之物,她才会坐上来吃饭。
    大义禅师小时候长得一表人才异于常人,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大义禅师在还是个儿童的时候,就来到本地的潜灵寺依慧绩法师出家为僧了。慧绩法师在给大义禅师剃发的时候,发现大义禅师头顶上的骨头异于常人,感到非常的惊奇。
    到了二十岁的时候,大义禅师在寺里受了具足戒,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
    大义禅师在寺院里,那可是什么都在刻苦学习啊,不论是经文还是禅道,没有不认真钻研的。所以,大义禅师还没有到马祖道一那里学习时,就已经是个精通律、禅的人才了。
    不过,当马祖道一和石头希迁在天下掀起闯荡江湖的热潮后,大义禅师也按捺不住,背起包裹也加入了行走江湖的队伍,不过,大义禅师选择了在江西弘法的马祖道一。
    在马祖的悉心教导下,本来就有深厚佛学根基的大义禅师很快的就获得了马祖颁发的毕业证书。
    在唐代宗大历年间(公元766年——779年),大义禅师来到了江西上饶市游方,当他来到铅山县的时候,发现这样有座鹅湖山。鹅湖山最高处有三个峰头挺拔秀丽,而且山上有湖且多荷花。鹅湖山风景秀丽不说,更为难得的是这里极少有人烟。这对于一个僧人来讲,绝对是个值得居山静修的好地方啊。
    于是大义禅师来到了山中,找了个幽静的地方,把手中的锡杖往地上一插,然后就坐在那儿进入了禅定状态。
    鹅湖山山中虽然没有人家定居,可是却常常有猎人进山打猎啊,猎人们看见有僧人坐在那儿习禅,也没太在意,古时候在山中修行的人多的是呢。
    猎人们第一天看到大义禅师在那儿坐得纹丝不动的,也没太在意。但是猎人们第二天进山打猎,却发现大义禅师依然纹丝不动的坐在那儿。第三天进山后,看见大义禅师还是纹丝不动的端坐在那儿。更让猎人们吃惊的是,鹅湖山山中有好几只老虎出没,并且常常伤人。这个僧人竟然在这里连着坐了三天三夜,是老虎不晓得山中来人了?还是老虎根本就把这个僧人无可奈何呢?
    这些猎人们这才开始觉得这个僧人有点不可思议起来,于是,这些猎人们便丢弃弓箭,各人回到自己的村镇去奔走相告。消息传开,很多佛学爱好者和佛教信徒便来到了山中,依附在大义禅师身边学习佛法。
    但是,因为山中有好几只老虎出没,所以来到山中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是胆战心惊的。不论是古代还是现在,能打老虎的武松之流,毕竟还是非常罕见的。
    于是大义禅师提着锡杖,沿着虎径找到了这几只老虎。双方碰面后,大义禅师用锡杖点着老虎的头道:“你们应该把你们害人的心收起来啊。”
    说完后,大义禅师便拄着锡杖回去了。不过说来也怪,从此以后,鹅湖山山中,就再也没有老虎的任何踪影了。
    随着上山来追随大义禅师学习的人越来越多,山中的那点粮食很快的就不够大家用了。于是负责煮粥的信徒就来给大义禅师汇报这个情况。大义禅师笑着道:“大家无需担心,明天早上就会有人背着大米来布施我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果然有一些当地的信众背着大米来布施给大义禅师。
    唐德宗贞元五年,公元789年,刘太真从位高权重的礼部侍郎贬为信州(今江西上饶市)刺史。
    不过,刘太真虽是被贬而来,却在信州刺史任上勤政为民,颇受老百姓好评。
    这天,城里一座主要桥梁被水冲毁了,刘太真想到大义禅师在这里知名度很高,有非常大的号召力,于是就请大义禅师下山来帮着政府募集资金修建桥梁。
    自然,大义禅师来到了城里,凭借着官府的力量和自己的影响力,大家有钱出钱有工出工,桥梁很快就修建好了。
    大义禅师在信州城里没待多久,就来到了京城长安游方,并暂时寓居于慈恩寺。
    不过,就在大义禅师寓居于慈恩寺这天,朝廷中的第二权臣,本是宦官的右神策护军中尉霍仙鸣晚上忽然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慈恩寺里来了一个神采奕奕的游方高僧。
    醒来后,霍仙鸣对梦中这个高僧依然念念不忘。霍仙鸣觉得有点奇怪,于是立即来到了慈恩寺一看究竟。
    一般情况下,有外来的僧人入住寺院,都是要登记的。霍仙鸣拿着登记簿按名字找人,很快就把大义禅师找来了。
    大义禅师来了后,霍仙鸣一看,这不就是自己在梦中所见的那个高僧吗。
    惊喜之余,霍仙鸣一边安排慈恩寺招待好大义禅师,一边立即写了份奏折给唐德宗李适送了上去。
    李适前不久才经历过“泾原兵变”,所以回来后对于佛教那是崇信有加,再加上霍仙鸣就是在“泾原兵变”中紧紧追随且护驾有功,才被任命为右神策护军中尉的。现在霍仙鸣上表推荐高僧到皇城里的寺院来弘法,正合李适此时的心意,所以李适毫不犹豫的就下诏迎请大义禅师进入皇城里的寺院来弘法。
    这样,大义禅师就成为马祖道一门下,乃至于同时期禅师中,第一个被皇帝迎请到宫中弘法的禅师,这为佛教禅宗的传播以及洪州宗的发展,都是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和作用的。
    5月27日,是唐德宗李适的生日,这天,李适照例在宫中大摆宴席给自己过生日。作为佛学爱好者,李适自然也是请了一大帮京城的高僧来给自己作法事庆生的。
    李适在麟德殿摆好宴席请高僧们入座,然后就请各位高僧积极发言谈论佛义。名为讨论,实际上就是要让大家互相切磋啊。
    有个法师站起来率先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心有也,旷劫而滞凡夫。心无也,刹那而登妙觉。”
    这人不但引用梁武帝这种外行的话,而且表达的见解实未见性啊。所以大义禅师马上站起来道:“法师这话,来自于梁武帝撰写的《二祖庙达摩碑文》。然心有者,是滞有,有既有矣,安可解脱?心无也,何人而登妙觉?”
    大义禅师反诘之下,这个法师立马就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不过,这个法师把嘴巴闭上了,宴会上众多的法师却在那里高谈阔论佛道之高深莫测无可比拟,而且一个个都说得天花乱坠的。
    大义禅师一听之下,就知道这些法师还没有真正的明白佛法真意。
    于是大义禅师望着他们问道:“行止偃息,毕竟以何为道?”
    马上就有法师回答道:“知者是道。”
    大义禅师反驳道:“《维摩诘所说经》中道:‘不可以识识,不可以智知。’安得知者是道乎?”
    一个这个回答不对,另一个法师马上又换了一个答案:“无分别是道。”
    大义禅师还是用相同的经书来反驳道:“《维摩诘所说经》中道:‘善能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安得无分别是道乎?”
    前面两个回答都不对,马上又有法师站起来道:“四禅八定是道。”
    大义禅师还是用同一本经书的内容来回答:“《维摩诘所说经》中道:‘佛身无为,不堕诸数。’安得四禅八定是道耶?”
    大家听完大义禅师的话后,一个个都不晓得该如何来回答了。并且所有人或是忌惮大义禅师的禅法,或是佩服大义禅师的禅法,所以大家都没人敢站起来挑战大义禅师,整个辩论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看来,大义禅师不仅禅法高妙,对于那些大乘经典,同样是非常娴熟的,而且可以随时拿来便用,且能深契禅理。
    对此,南宋禅宗江湖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禅师评论道:“相骂饶你接嘴,相唾饶你泼水。”
    后来的瑞鹿信禅师更是评论道:“鹅湖长老辨似悬河,未免旁观者哂。行住坐卧毕竟以何为道?贪观天上月,失却手中桡。”

    唐德宗李适除了听大义禅师说法外,在公元803年,竟然强令皇亲国戚王士则出家为僧,并拜大义禅师为师父,法号慧通。
    当时在朝中任职的儒家学派的重要人物李翱,有一天也来到大义禅师这里咨询佛法。
    李翱问道:“大悲菩萨用千手眼作么?”我们人只要两只眼睛两只手就足够干任何事了,可是千手千眼观音要那么多的手眼干什么呢?
    大义禅师马上回答道:“当今皇上用公作么?”意思是你也是皇帝的千手千眼之一啊。
    大义禅师在皇城里的寺院弘法,当时的太子李诵也是一个佛学爱好者,所以也常常跑来给大义禅师问安,并且跟随大义禅师学习禅法。一来二去的,李诵和大义禅师的关系就非常好了。
    大义禅师受到皇帝和太子的双重尊崇,在京城里自然是风光无限的。从皇宫到朝廷,从官员到百姓,大义禅师那是受到了无比的追捧,大家供奉给大义禅师的各种钱财礼物,更是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李诵曾经问法于石头希迁的弟子尸利禅师:“大地众生如何得见性成佛?”
    尸利禅师道:“佛性如水中月,可见不可取。”可是李诵并不能领会尸利禅师的话语。
    现在大义禅师来到了身边,李诵继续就这个话题问道:“大地众生如何得见性成佛?”
    大义禅师道:“佛性非见必见,水中月何不攫取?”
    李诵对于大义禅师的回答感到非常的满意,于是接着问道:“什么是佛性?”
    大义禅师道:“不离殿下所问。”
    李诵听后,不由得默然有契,对于大义禅师,更加的敬重了。
    对此,南宋的枯禅自镜禅师作偈评唱道:
    因地而倒因地起,离地求起无是理。
    不离所问语虽亲,认着依前还不是。
    同时期的天目文礼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说理谈真面紫宸,鹅湖大义枉劳神。
    由来佛性难名邈,争似君王默契亲。

    公元805年,李诵继位,是为唐顺宗。
    这天,李诵在皇城里的神龙寺召集群僧研讨佛学。有个名为湛然法师的,率先来到了发言席上发表高论:“佛道遐险,经劫无量,南鄙之人,欺绐后学。”
    湛然法师这个话,不但是在向禅宗挑战,更是在贬低责骂慧能大师及其南宗了。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皇帝和众多皇亲国戚的面说的这些话。
    作为慧能大师的四传弟子,大义禅师自然马上作出了回应:“彼自迷性,盲者可咎白日耶?”
    李诵看到湛然法师不但不精通佛理禅道,而且还敢在自己的面前说出这种极具攻击性的言辞,便立即转头对着环坐在他身边的诸位王爷道:“这个法师根本就不懂得禅宗的奥妙啊。”
    看到皇帝如此发话了,湛然法师一伙的负责人赶紧把他呵斥了下去。不料湛然法师回去后,只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忽然去世了。

    有一天,唐顺宗李诵又召集了一大帮僧人来同大义禅师辩论佛法。
    大家坐好后,有个担任僧官的法师站起来问大义禅师:“如何是四谛?”
    苦、集、灭、道四谛,是佛教最为基本的理论之一,只要是个和尚,没有不知道的。这个法师拿一个众人皆知的话来询问大义禅师,应该是有他的杀手锏在后面的。
    不过,他面对的是拥有马祖颁发的毕业证书的大义禅师。
    这人话音刚落,大义禅师马上站起来指着唐顺宗道:“皇上是一谛,其余三谛又在哪里呢?”
    大义禅师用谐音之字一语双关的反驳一问,这个法师听后当时就愣在了那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好一会儿,这个法师终于回过神来。这个问题不行,那我就换个问题继续发难呗:“欲界无禅,禅居色界。此土凭何立禅?”
    大义禅师自然是来者不拒:“法师只知有欲界无禅,不知有禅界无欲。”
    这个法师有点莫名其妙,书本上好像没有这个说法啊,自然,他马上就问道:“禅界无欲,如何是禅?”
    你想要知道如何是禅,那好办啊,大义禅师马上用手在空中点了一下。
    对于这种禅家的作略,死读经书的法师自然是不能领会的。自然,这个法师还是不能应对大义禅师的机锋。
    李诵在一旁笑着对这个法师道:“法师虽然能宣讲得无数的经论,只这一点,却无可奈何啊。”
    所谓世事无常,唐顺宗李诵只当了八个月的皇帝,就被当时的宦官俱文珍联合一帮大臣赶下了皇帝的宝座,禅位于太子李纯,是为唐宪宗。并且四个月后,李诵便在宫中因病去世了。
    李诵禅位后,大义禅师便打了个报告上去,请求回老家养老。朝廷自然同意了他的请求。
    当大义禅师离开京城的时候,从皇宫一直到长安城东的灞上,前来给大义禅师送行的车和人,把道路全挤满了。
    大义禅师在从长安回老家浙江省衢州市的过程中,一路上每到一处,都受到了当地官府和江湖人士的热情接待,一天到晚来找他请教、切磋禅法的人,那是络绎不绝的啊。
    大义禅师回到老家后,在一个山上的寺院定居了下来。除了那些江湖中人来找大义禅师切磋交流外,当地的很多公务员也跑来找大义禅师学习佛法,大义禅师那是来者不拒。因为大义禅师坚定地认为,这些公务员学习佛法,心中有佛,在为政方面,一定会更多的为百姓着想的。在刑狱方面,一定会有所收敛从而不乱用刑律的。
    唐宪宗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正月初一,这段时间身体有病的大义禅师把弟子们召集拢来,告诉他们道:“你们七天以后再来供养我吧。”弟子们一听,一个个都悲伤不已。因为俗家在人死后有“头七”之说啊。
    到了正月初七,本来晴空万里的山上忽然云彩涌起,随即就把大义禅师所在的禅室上方天空覆盖完了,而且树上所有的鸟儿都在悲鸣。
    正在这个时候,有僧人给大义禅师送来了熬好的药。大义禅师的侍者道:“师父,请喝药吧,此药适宜在早晚喝。”
    大义禅师望着他道:“你真的知道有早晚吗?”可惜,侍者对于大义禅师的开示,却无动于衷。
    到了晚上,大义禅师便坐在禅床上圆寂了,享年七十四岁。后来朝廷赐予他“慧觉大师”的谥号。
    大义禅师圆寂后,弟子们在山中找了一处清幽之地建造墓塔,然后把大义禅师的全身安置在了墓塔内,并且请了当时的朝廷重臣韦处厚给大义禅师撰写了碑文。
    大义禅师虽然说法如云弟子众多,可是他的弟子中,真正能登堂入室的,一个都没有,致使大义禅师的禅法,没能很好的流传下去。
    大义禅师虽然没有得意的嗣法弟子,但是他创作的《坐禅铭》,却在江湖中流传盛广。可惜这篇《坐禅铭》稍长,不能在此全文录出,感兴趣的读者朋友可以自行去找来阅读体会。
    第二十五节 药山长啸

    在中国禅宗上千年的发展历程中,真正把六祖慧能大师的南宗顿教传承下来的,只有青原行思和南岳怀让两人。而真正把青原系和南岳系发扬光大并席卷全国,并能成为整个禅宗江湖龙头老大的,是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在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后,能继承他们的禅法并能力压群雄成为禅宗江湖新的龙头老大者,当是药山惟俨和百丈怀海。在药山惟俨和百丈怀海后,因为禅宗江湖门派众多,绝顶高手层出不穷,所以,江湖中就很难再出现能够力压群雄一统江湖的人物了。(后期禅史上也只有云门文偃和圆悟克勤两人能力压群雄一统江湖而已。)
    作为在当时唯一能和百丈怀海相提并论的大宗师,药山惟俨的个人档案自然是大家都有保存的,而且其机缘语录各家都记载得非常的多,远远超过禅史上的绝大多数禅师。可是不知为何,其生卒年却在各家的档案中记载不一。
    在最具代表性的三家档案中,《沣州药山故惟俨大师碑铭》记载为公元745年——公元828年(84岁)。《宋高僧传》记载为公元759年——公元828年(70岁)。《祖堂集》记载为公元751年——公元834年(84岁)。
    《沣州药山故惟俨大师碑铭》是药山惟俨圆寂八年后,惟俨禅师的弟子邀请唐伸所作。并且此碑文迄今未发现有任何的篡改增删之处,所以,此碑文的真实性应该是最可靠的。所以本文也依照碑文记录的惟俨禅师之生卒年来行文。
    不过,《沣州药山故惟俨大师碑铭》明确写到药山惟俨是马祖道一的弟子,并且从未提及药山惟俨参学过石头希迁。
    而《祖堂集》和《宋高僧传》刚好相反,明确写到药山惟俨是石头希迁的弟子,从未提及药山惟俨参学过马祖道一。
    虽然上述三家最具代表性的典籍中,惟俨禅师的师承不同,但是后世众多的禅宗典籍以及相关资料中,绝大多数都采取《祖堂集》和《宋高僧传》的说法,认定惟俨禅师是石头希迁的弟子。这样,惟俨禅师在中国禅宗史上,就被确认为石头法嗣,而不像他的师弟天皇道悟禅师因为法统之争从而闹得禅宗江湖满城风雨。
    不过,在后来的众多资料中,编撰者也加入了惟俨禅师曾经参学过马祖道一的内容。而这,也是符合事实的。因为当时走江湖已经是一个禅客的必修课了,很少有哪个禅师只参拜过一个师父的。所以,药山惟俨、天然丹霞、庞蕴之流,跟随几个师父学习过,就是很正常的行为了。

    一、早期求法
    药山惟俨禅师,俗家姓韩,祖上原本是绛州(今山西新绛县)人,后来迁移到了南康(今江西赣州市)定居。公元745年,惟俨禅师就在江西赣州市信丰县出生了。
    惟俨禅师虽然从小就聪明伶俐,俊逸超群。不过,惟俨禅师却是个非常喜欢清静的孩子,他常常一个人独坐,就好像在沉思着非常遥远的事情一般。自然,对于小伙伴们爱玩的那些游戏,惟俨禅师都是从来不参与其中的。
    在十七岁的时候,惟俨禅师来到了福建福州市长乐区的西山寺,在方丈慧照禅师手中落发为僧学习佛法。因为百丈怀海禅师以前也曾在慧照禅师处落发为僧学习佛法,这样算下来的话,惟俨禅师和怀海禅师就是同学了。
    在慧照禅师这里学习了十一年后,惟俨禅师于公元773年,来到了南岳衡山的衡岳寺,在希澡律师处受了具足戒,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
    在希澡律师的教导下,惟俨禅师认真学习着佛家的各种经论,并且严格遵守佛教各种名目繁多的戒律。不过,虽然经论众多,戒律繁杂,但是对于惟俨禅师来讲,这些东西就好像以前曾经学习过一般。自然,惟俨禅师学习起来就感觉非常的得心应手。
    不过,惟俨禅师对此并不自足。有一天,惟俨禅师自叹道:“大丈夫当离法自净,谁能屑屑事细行于布巾邪?”
    在这个时期,石头希迁也在南岳传法,而且声势喧天。别说南岳地区,就是整个禅宗江湖,也只有马祖道一能和他抗衡。自然,惟俨禅师首先参访了同在一个山头的希迁禅师。
    见到希迁禅师后,惟俨禅师恭敬的道:“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尝闻南方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实未明了,伏望师父慈悲指示。”
    既然你说你对于佛家经论很熟悉了,哪么我就给你上堂禅宗的课程呗。于是,希迁禅师道:“恁么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恁么不恁么总不得。汝作么生?”
    惟俨禅师虽然十分精通佛教经论,可是对于这种正宗的禅宗课程,惟俨禅师却鲜有触及,乍听之下,他不由得在那里仔细思量希迁禅师的话意。
    一语之下,就能让饱读经论之人茫然不知所措。看来,石头确实路滑啊。
    禅家所谓“思而知,虑而解,是鬼家活计,日下孤灯,果然失照。”所以希迁禅师一看,马上对着惟俨禅师道:“看来你悟道的因缘还没到啊,你不如先到江西马大师那里去进修一下看看。”
    既然希迁禅师都这么说了,惟俨禅师立马就一路跋涉,来到了江西参拜马祖道一。
    见到马祖道一后,惟俨禅师依旧问道:“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尝闻南方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实未明了,伏望师父慈悲指示。”
    要想听禅宗课程,马祖道一那还不张口就来:“我有时教伊扬眉瞬目,有时不教伊扬眉瞬目,有时教伊扬眉瞬目者是,有时教伊扬眉瞬目者不是。”
    那些诸多变化,只是一种外相而已,都只不过是自性的作用罢了,那个自性是如如不动的呢。作为一个禅客,那是绝对不能被那些花样百出的表象所迷惑的啊。
    惟俨禅师一听之下,马上就契悟了禅宗的旨意。他不由得上前对着马祖道一礼拜不已。
    马祖那可是当时禅宗江湖的第一高手呢,对于学生,要求严着呢。所以他继续勘辩道:“你见个什么道理就礼拜我?”
    惟俨禅师道:“我在希迁禅师那里,如蚊子上铁牛。”石头希迁的话语,那是前后路绝,让人根本无法思维把握的。就好像蚊子飞到了铁牛身上,又哪里有它的下口之处呢。
    马祖点了点头道:“汝既如是,善自护持。”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法云法秀禅师评唱道:“石头好个无孔铁锤,大似分付不着人。药山向江西悟去,争奈平地吃跤,有甚么扶策处?具眼者辨看。”
    南宋雪庵从瑾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恁么不得总不得,脱却布衫赤骨律。
    劈头一搭忽翻身,便见口开并眼白。

    就这样,惟俨禅师就留在了马祖身边学习洪州宗的禅法,并且在这里,惟俨禅师还见到了同在西山慧照禅师手下落发为僧的百丈怀海同学,两人自然是相见甚欢啊。
    惟俨禅师在江西马祖处学习了三年后,有一天马祖问他:“惟俨啊,你在这里学习了这么久,最近有什么心得体会啊?”
    看到师父考自己来了,惟俨禅师马上道:“皮肤脱落尽,唯有一真实。”
    所有的外相都脱落干净了,自然就只剩下一个真实的自性在那儿了。
    看来,这个学生在自己这里学得还不错,于是马祖道:“子之所得可谓协于心体布于四肢。既然如是,将三条篾束取肚皮,随处住山去。”
    看到马祖允许自己出去开山授徒,惟俨禅师谦虚的道:“我是何人,敢言住山?”
    马祖道:“不然,未有常行而不住,未有常住而不行。欲益无所益,欲为无所为。宜作舟航,无久住此。”
    看来,马祖道一还是觉得这个学生的成绩可以出去当老师了。
    不过,惟俨禅师却不这么认为,他总觉得自己应该精益求精,所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于是,惟俨禅师拜别马祖道一,又回到了南岳石头希迁那里继续深造。
    这一天,惟俨禅师正在坐禅,石头希迁看见了,于是上前问道:“惟俨啊,你在这儿干嘛呢?”
    这不是在明知故问吗,不过,惟俨禅师不动声色的道:“一物不为。”
    我就是在这儿坐着而已,自然是没有什么作为的。
    一物不为虽然高妙,可是石头希迁却不放过,他继续勘辩道:“这样的话,你就是在闲坐了。”
    惟俨禅师马上反驳道:“如果是闲坐,那就是有所作为了。”
    石头也反问道:“你刚才说不为,又不为个什么呢?”
    惟俨禅师道:“千圣亦不识。”
    石头希迁对于惟俨禅师的见解非常的满意,不由得马上作偈一首称赞道:
    从来共住不知名,任运相将只么行。
    自古上贤犹不识,造次凡流岂可明。
    这个公案,不论是对于参禅悟道之士,还是对于那些想真实修行禅宗功夫的人来讲,其思想内涵和行为方式,都是非常非常精彩而重要的。就红尘洗梦看过的众多资料中,关于坐禅之理论和实践,绝少有超过惟俨禅师这个公案的。
    在一般人的眼里,有人在那里坐禅,你只是看到他坐在那儿而已,可是他的手印、呼吸、坐姿、气脉运行、意念、出发点、要达到的目标,等等等,都是各不相同,而且外人很难窥知的。
    你如果坐在那儿杂想纷纷念头频起,你就是个凡人,而且不会取得任何的效果,实在是白费功夫。
    但是,你如果想成佛作祖,想修炼出点特殊功夫,就禅家而言,一定会被高明的师父呵斥的,而且你这些东西同样是要被师父一一给你拔除掉的。因为禅家讲究一物无倚,讲究净裸裸赤洒洒没可把。
    所以,对于禅而言,你要坐禅,最高境界就是坐在那儿“一物不为”。可是,就如一丝不挂,在明眼宗师眼里犹挂一丝一样,你一物不为,犹是一为啊。所以,在这个时候,你能明白“闲坐”也是一种作为的话,那么恭喜你,你是在真的坐禅了。
    到了这个地步,其中意味,就是那些佛教之圣人,也是不能认识的,也是不能与之共语的。
    到了这个地步,你的理论功夫和实际功夫,一定会登峰造极让人望尘莫及的。
    对于这个公案,后来的很多禅师也是提出了各自的看法。
    北宋丹霞子淳禅师作偈评唱道:
    玄微及尽本修然,若谓渠闲万八千。
    月印澄江鱼不见,钓人何必更抛筌。
    南宋雪岩祖钦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平常闲坐与闲行,岭上无心云片横。
    照境俱忘人不立,从前日午打三更。
    不过,明末清初的白岩净符禅师似乎不许惟俨禅师,他评唱道:“大小药山不居圆圚,不住寒岩,一段稳密田地,虽大悲千眼觑见无由。乃为石头老汉等闲一拶,直是如珠囊结解,稳密云乎哉?”

    惟俨禅师虽然是当时禅宗江湖的龙头老大之一,是禅宗祖师,可是他同样非常热衷于坐禅的,并且对于坐禅的开示非常的高妙。我们还可以来看另一则他开山授徒后的坐禅公案。
    惟俨禅师有一天正在法堂坐禅,有个学生看见了,觉得非常奇怪,师父是个大宗师,每天给大家上课时都是在教授同学们解黏去缚,并且时不时的在批评那些坐禅的人。想想看,当年的马祖道一诚心坐禅,尚且被怀让禅师呵斥,可是师父怎么一天到晚都在坐禅呢?他坐在那里又在寻思个什么呢?
    于是这个学生走过去问道:“兀兀地思量甚么?”
    惟俨禅师自然知道这个学生的心思,于是回答道:“思量个不思量的。”
    这个学生觉得很奇怪,马上问道:“不思量的如何思量啊?”
    惟俨禅师道:“非思量。”
    读者朋友们可以和前面的那则公案对照着看,仔细体味,对于禅,对于坐禅,一定会大有裨益的。

    有一天,石头希迁在给同学们上课时讲道:“言语动用没交涉。”
    惟俨禅师在座位上马上就把话接了过来:“非言语动用亦没交涉。”
    石头希迁马上道:“我这里针劄不入。”
    惟俨禅师则更近一层道:“我这里如石上栽华。”
    石上栽华,其意境之深邃,语言之美妙,自然是要远强于略显质朴的针劄不入的。所以石头希迁在讲台上听到惟俨禅师的话语,不但不认为惟俨禅师反驳他,不给他这个老师面子,反而对于学生的高见非常的高兴。
    自然,石头希迁就把自己学校很不容易发出的毕业证书颁发给了学校最优秀的学生惟俨禅师。
    惟俨禅师拿到毕业证书后,也就离开了南岳,开始了属于自己的江湖故事。
    二、开法药山
    惟俨禅师离开南岳后,先后游历过罗浮山以及清凉山,然后又通过三峡,来到了江西九江市游历。
    公元785年,惟俨禅师游方到了湖南省津市市药山,看到这里山清水秀,惟俨禅师不由得喜欢上了这里,于是说道:“吾生寄世,若萍蓬耳,又何效其飘转耶。”
    于是,惟俨禅师就在山中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然后自己动手清楚了杂草,搭建了一个草庵居住。
    不过,惟俨禅师在那里坐禅没几天,附近的乡民看见后,便主动的带着许多好吃的好喝的来供奉惟俨禅师。
    看到这些淳朴的乡民带着这些东西来供奉自己,惟俨禅师异常谦虚的道:“我刚到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德行施与大家,又怎么敢劳驾你们如此供奉呢。”所以,对于乡民的东西,惟俨禅师那是谢而不受。
    带头的乡民跪拜在惟俨禅师面前道:“师父啊,你在这里修行,日常总要吃点啥喝点啥吧,希望你能够把自己日常所需告诉我们,我们按照你的要求办就是了。”
    惟俨禅师迫不得已的道:“那么你们给我一升米就足够了。”
    就这样,惟俨禅师在药山草庵中,每天吃饭时,就以山中的野菜就着一点大米一锅煮,并且坚持日中一食的佛制。
    惟俨禅师虽然是在马祖道一和石头希迁这种最顶尖的大师手中千锤百炼而出的大禅师,不过,对于佛家经典,他却并不排斥。相反,惟俨禅师在草庵中,对于《法华经》、《华严经》、《涅槃经》等经论,那是天天阅读念诵,从来就没有荒废过一天。
    惟俨禅师作为受过马祖锤炼,进而成为石头门下头号大弟子的禅师,其禅宗功夫自然是炉火纯青的。对于佛学知识,惟俨禅师同样非常的精通。而且惟俨禅师严于律己,清苦自守。禅学、佛学、戒律,所有的这些都完美的集于惟俨禅师一身,自然,惟俨禅师就逐渐的获得了附近广大善男信女的高度热爱,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信众开始追随惟俨禅师学习佛法。
    随着大家的口口相传,惟俨禅师逐渐在禅宗江湖中闯出了名声,从而吸引了更多的江湖人士前来药山参禅悟道。
    一时间,药山那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啊。
    不过,人多了,吃喝拉撒就成为了一个必须马上解决的大问题。
    于是,在广大信众的支持下,惟俨禅师在药山建造了一处规模庞大的药山寺,并且修建了很多的禅室。
    有了正规的弘法基地,惟俨禅师那是如虎添翼啊,没用几年功夫,惟俨禅师就把药山寺打造成了禅宗江湖上足以和怀海禅师的百丈寺相提并论的禅学中心。从此以后,江湖人士也就以药山惟俨来尊称惟俨禅师了。

    既然你在那里开山授徒了,江湖中前来游方的参学的交流的乃至于踢场子的参禅悟道之士,肯定就络绎不绝的不请自来了。
    对于坐禅,惟俨禅师前面已经有过高论了。对于出家人看经这个问题,惟俨禅师同样有着与前人迥然不同的高见。
    这个世界,只要是出家人,没有不看经书的。惟俨禅师也不例外。不但如此,惟俨禅师更是博通经论。可是,有一天惟俨禅师在给学生们上课时,却清清楚楚的讲道:“更有一般底,只向纸背上记持言语,多被经论惑,我不曾看经论策子。”
    所以,惟俨禅师对于那些一天到晚抱本书在那里苦读的僧人,常常都是大声呵斥的。
    这天,惟俨禅师正在方丈室里看经,一个学生看见了,觉得非常的不解,平时哪个同学要是看书被师父发现了,那是一定要被师父呵斥的,可是为什么师父又在这里正大光明的看经呢?
    于是他马上走过去质问道:“师父寻常不许人看经,为什么却自看经?”
    面对学生的逼问,惟俨禅师不慌不忙的道:“我只图遮眼。”
    这个学生马上追问道:“我以后也跟着师父这样遮眼,可以吗?”
    惟俨禅师毫不客气的道:“若是汝,牛皮也须看透。”
    佛教经论浩如烟海,从古到今,看经之人数不胜数,可是众多看经之人,都是把经论当做权威、当做死板的教条在遵守,从而陷入盲目崇拜,陷入繁琐而艰涩的义理的学习注解诠释之中,从而偏离了佛法的正源。
    想想看,从古至今,那么多看书之人,又有几人能从中看出佛法真意来的呢?又有多少人能明白“若言如来有所说法,即是谤佛”的呢?又有多少人能明白所有的经论都只是那根指向“明月”的“手指”的呢?
    所以,如果你没有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你看经,不但不能明悟佛理,反而会成为障道的根源。
    由此,在中国禅宗史上,惟俨禅师便成为了第一个旗帜鲜明反对看经,并且认为看经同样会成为悟道之障碍的禅师。
    从此后,在禅宗江湖上,就掀起了一股反对死读书读死书的浪潮,并且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对于这个公案,唐末五代的长庆慧棱禅师评唱道:“眼有何过?”
    稍后点五代时的报慈文遂禅师却反问长庆慧棱道:“且道长庆会药山意不会药山意?”
    南北宋交际间的雪窦嗣宗禅师评唱道:“真心不动,教海澄明。得用如如,义天炳焕。正恁么时,且道是经是眼?若向者里见得彻,更不用循行数墨逐妄迷真。其或未然,牛皮穿透犹自可,髑髅遍野几人知。”
    北宋后期的枯木法成禅师作偈评唱道:
    门前自有千山月,室内都无一点尘。
    贝叶若图遮得眼,须知净地亦迷人。
    南宋天目文礼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看破牛皮彻底穿,到头无义亦无文。
    问伊遮得何人眼,梵语唐言总不分。

    有一天晚上,惟俨禅师来到教室给同学们上晚自习。
    在那个时候,学生们上晚自习可不像现在这样灯火通明的,那个时候的油灯,对于普通家庭来讲,可以称得上是奢侈品了,没有多少人家敢长久点亮油灯的,更何况惟俨禅师还是个异常节俭之人。
    所以,这晚的晚自习,惟俨禅师没有在教室里点灯。
    等同学们在下面分排站好后,惟俨禅师对同学们开示道:“我有一句子,待特牛生儿,即向汝道。”
    特牛者,公牛也。既然是公牛,它又怎么可能生儿呢?既然公牛不会生儿,那老师你还有机会给大家讲“那个句子”吗?
    不过,对于这种看似不可能的问题,自然有人会应对的。这不,马上就有一个学生站出来道:“特牛生儿也,只是师父不道。”
    我们可以来看看前面关于遗则禅师的一则问答。有僧人问道:“如何是那罗延箭?”遗则禅师直接回答道:“中的也。”
    你说箭,马上中的。你说生,那就立即生。这其中没有任何的思维,没有任何中不中生不生的考量,没有丝毫的时间延迟。禅,那是绝对不允许思而知虑而得的。
    所以这个学生的答语非常的高妙啊,完全可以比肩那些开山授徒的师父们了。
    惟俨禅师自然是法眼通明之人,看到自己的学生中竟然有如此的人才,他不由得马上对着身边的侍者道:“快把灯点亮拿过来,我要看看这个学生是谁。”可是就在这时,那个学生一下就退回到人群中去了。
    自然,惟俨禅师没有看到这个优秀的学生是谁。
    对于这个公案,后来曹洞宗的掌门洞山良价禅师评论道:“这僧会即会,只是不肯礼拜。”
    五代宋初的清凉泰钦禅师也评论道:“当时不要索灯,但问他道生的是牯牛儿?牸牛儿?”随即他又自己回答道:“双生。”
    北宋浮山法远禅师评唱道:“我有一句子,待无舌人问即道。”
    北宋投子义青禅师评论道:“且道甚处是这僧会处?若道得,堪与这僧雪屈,道不得,却被药山瞒。”
    宋朝禅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总结道:“药山垂钓意在鲲鲸,这僧吞钩三千浪激。洞山正眼千里同风,泰钦重整旗枪再装甲胄。虽然如是,山僧即不然,我有一句子威音王已前与诸人道了也。或有问明头合暗头合,只对他道:龙得水时添意气,虎逢山势长威狞。”

    有一次,不知为何,惟俨禅师居然很多天都没有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上课了。同学们一个个叽叽喳喳的嚷成一团,还有很多前来旁听的江湖人士也等得不耐烦了。
    院主一看大家都闹开了,赶紧来到方丈室对惟俨禅师道:“师父啊,你看你那么久都没去讲课了,同学们一个个都等得很着急了啊。”
    要我给学生们上课,那还不简单啊。惟俨禅师马上对他道:“打钟集众。”
    院主赶紧出去把上课的钟声打得天响,随即同学们一个个都赶紧拿起书包来到教室上课。
    不料,等到同学们在教室里都坐好后,坐在讲台上的惟俨禅师一言不发,站起身来就走回了方丈室,弄得教室里所有的学生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院主在旁边一看,赶紧追到了方丈室问惟俨禅师:“师父既然已经答应给同学们讲课了,又为什么一言不发就走了呢?”
    惟俨禅师平静的道:“经有经师,论有论师,律有律师。又怎怪得老僧。”
    是啊,寺院里佛家的经、律、论,都有专门的老师讲课的,我是讲授禅宗课程的老师,而禅,本来就是讲无可讲说无可说的,所谓说似一物即不中。既如此,你又让我在讲台上讲个什么呢?
    惟俨禅师的这个公案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引来了众多江湖人士的热烈评唱。
    北宋琅玡慧觉禅师评唱道:“药山下座不妨疑着,及乎院主一拶,失却一只眼。”
    北宋开福道宁禅师评唱道:“药山慎初护末,佛眼难窥。院主狭路相逢,等闲蹉过。”
    北宋后期的枯木法成禅师作偈评唱道:
    谁云药峤不升堂,日日相逢为举扬。
    独耀无私常显露,莫将无语错商量。
    南宋横川如珙禅师作偈评唱道:
    钟鸣众集归方丈,苦杀当头请法人。
    法法本来无一法,若言无法法缠身。
    红尘洗梦曰:药山下座,已是无可奈何而说法。及至后来道:经有经师,论有论师,律有律师,又怎怪得老僧。大说特说了也。所以,红尘洗梦若是院主,待药山道:经有经师,论有论师,律有律师,又怎怪得老僧。即上前作礼曰:谢和尚说法。保管药山另眼相看。

    这天,有个学生问惟俨禅师道:“请问师父,达摩祖师未来时,还有祖师意吗?”
    惟俨禅师道:“有。”
    这个学生奇怪的道:“既然有,他还跑来干嘛?”
    惟俨禅师笑着道:“正因为有,所以他才来啊。”
    祖师意者,禅也、佛也、道也、佛性也、真如也、自性也,名字多端,意则是一。
    它无形无相,言语不及,思维不到。
    它不来不往,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不得不失,如如不动。
    自然,它一直都在那儿的,跟谁来不来是没有任何的关系的。
    不过,当红尘洗梦如此说的时候,同样要被明眼人呵斥的,因为本人已经为不可言说的“禅”下了种种的定义和标准了啊。

    有个行走江湖的禅客有天来到药山寺参访惟俨禅师,他问道:“平田浅草麈鹿成群,如何射得麈中主?”
    鹿子容易被猎人射中,但是鹿王却精警异常且动作敏捷,而且性情凶悍善于搏斗,那是非常难以射中的。
    当然,鹿王是假,“那个”如何射中才是真。
    看到有人勘辩自己来了,惟俨禅师却是当机立断:“看箭。”
    你不是想知道如何射吗?那么“箭”应声来了。
    不过这名禅客看来也是久走江湖之人,对于禅师们的招数还是非常熟悉的。所以惟俨禅师话音刚落,他马上就应声倒地。
    从这名禅客之作略来看,他也算是个高手了。他问如何射得鹿王,你马上放箭,他马上就中箭而倒,机锋既敏锐,更显示了他就是鹿王,“那个”就在他的身上,甚或他就是“那个”。
    不过,他今天勘辩之人,那是当时唯一可以和百丈怀海相提并论的大禅师药山惟俨。
    惟俨禅师自然是个法眼如炬之人,他一看对方倒在地上了,马上大声对着身边的侍者喊道:“侍者,赶紧把这个死汉拖出去。”
    这名禅客一听,赶紧起身就走出去了。
    惟俨禅师道:“弄泥团汉,有什么限。”
    一“射”就“死”,且没有活过来之手段,自然要被明眼宗师呵斥了。
    惟俨禅师和这名禅客交锋的故事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引来了众多禅师的评论。
    宋朝禅宗江湖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在给学生们宣讲这个公案时评论道:“这僧三步虽活,五步须死。”随即雪窦重显作偈一首颂道:“麈中主,君看取。下一箭,走三步。五步若活,成群趁虎。正眼从来付猎人。”然后雪窦重显对着学生们高声喊道:“看箭。”
    北宋佛印了元禅师评唱道:“药山千钧之弩,不谓鼷鼠发机。这僧带箭出门,一死更不再活。”
    明末清初的牧云通门禅师评唱道:“这僧草里藏身,立个问头,始终能荷。药山一箭中的,怎奈射这僧不死。”
    明末清初的白岩净符禅师评唱道:“这僧虽通身铠仗,进退有由,怎奈药山老将勇于穷讨力追,那里有你亸跟处。侍者拖出者死汉,便起身抚掌呵呵大笑云:这老汉今日勘破了也。这僧若能如此,药山到这里也只得纳款有分。”

    这天又到了佛教的浴佛节,遵布衲拿着木勺,提着装满香水的木桶,来到佛像前用香水清洗佛像。惟俨禅师正好路过,看见自己的学生在浴佛,惟俨禅师自然就因材施教,利用浴佛这事来勘辩学生。于是惟俨禅师问遵布衲:“这个从汝浴,还浴得那个么?”
    你现在在清洗的只是外在的有形的佛像而已,可是那个无形的佛性(自性),你还能清洗吗?
    看到师父勘辩自己来了,遵布衲也没客气,他对着惟俨禅师道:“把将那个来。”
    你把那个佛性(自性)拿来,我马上就给你清洗干净。
    可是,佛性(自性)无形无相,既看不见,也摸不着。既不能把握,同样也无法思维。你又如何能把佛性(自性)拿出来让别人清洗呢?
    看到自己的学生见解高明,禅机敏锐,惟俨禅师也就没必要继续勘辩了,他转身就走了。
    对于这个公案,后来的禅师们站在不同的立场,纷纷使出了自己的绝活出来应对。
    宋朝禅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评论道:“药山问处暗隔重关,遵老答来一槌两当,不可只守者一路。有问克勤只浴得这个还浴得那个么?拈起杓子向伊道:何似生。”
    元朝铁关法枢禅师评唱道:“老僧当时若见药山恁么道,便陷杓水蓦头浇,教伊冰消瓦解。”
    明末天隐圆修禅师也评唱道:“药山旁通线路俯诱初机,布衲当仁不让一拶便了。我若作药山,待伊道把将那个来,夺杓子蓦头与他一杓。何故?定水湛然满,浴此无垢人。”
    南宋涂毒智策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爱将恶水蓦头浇,引得清风慰寂寥。
    无限远山描不得,乔松修竹冷萧萧。
    虽然众多的禅林高手对这个公案已经有许多的高见了,但是红尘洗梦还是不揣冒昧,在此献上自己的评唱,贻笑于大方。
    对于这个公案,红尘洗梦不像诸尊宿行棒使喝,也不像各大老踢翻浴盆,拿水浇人。如果惟俨禅师问红尘洗梦:“这个从汝浴,还浴得那个么?”红尘洗梦会马上把手中的木勺递给他道:“替我再舀一勺水来。”

    有一天,惟俨禅师在书桌上写了一个佛字,然后问身边的弟子道吾圆智禅师道:“圆智,这是个什么字啊?”
    圆智禅师伸过头去一看,马上道:“师父,这是个佛字。”
    话音刚落,惟俨禅师便呵斥道:“多口阿师。”
    惟俨禅师自己写的字,他当然认得了。而且,这个佛字,对于僧人来讲,几乎没有不认识的。惟俨禅师拿着一个大家都认识的字去问圆智禅师,自然是在勘辩学生。
    可是圆智禅师老老实实的回答是个佛字,为什么要被老师呵斥呢?自然是因为圆智禅师被这个佛字的表象所迷惑了,没有把自己的“真佛”呈现给师父看。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延寿慧禅师作偈评唱道:
    药山此问实堪嗟,啐啄同风不易夸。
    问佛须知呈妙旨,多因于此现空花。
    南宋横川如珙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药山手中书佛字,问他端尔要心开。
    只将佛字为酬对,元是曾持五戒来。
    不过,后人要如何作略,才能使得惟俨禅师满意呢?
    如果有人问红尘洗梦是什么字?答曰:“实在是个佛字。”
    不然的话,当惟俨禅师问是个什么字时,立即上前大声呵斥道:“把你的臭嘴给我闭上。”

    有一天晚上,虽然外面比较昏暗,但是惟俨禅师还是登山经行。
    在山上,惟俨禅师正在身心一如的行走间,忽地云开月出,整个山头一片明亮。
    惟俨禅师抬头看见那轮皎洁的明月,心中的无念之念和月光融合在一起,人和月交融在一起,天地万物交融在一起,心与时空交融在一起,万古长空的明月和当下的一念交融在一起,人、月、心、道、天地、时间、山,所有的万物,所有的差别,所有的时空,都是那么的圆融如一。
    就在望着明月的那一刻,惟俨禅师不由得仰天长啸。这情景交融、天人合一而发自内心最深处的一啸,竟然传出去九十里之远,弄得整个澧县东边的人都听到了这声长啸。
    自然,人们对这个长啸声感到非常的奇怪。第二天一早,大家便纷纷互相打听声音的来源,一家家的往前推,最后终于问到了药山寺。
    寺里的僧人看到有人问上门来了,自然告诉他们道:“这是昨天晚上,惟俨禅师在山顶发出的长啸声。”
    消息传开,不仅轰动了当地,而且很快的就传遍了禅宗江湖。自然,对于有这种功夫的禅师,不论是世俗之人还是出家僧众,大家都是趋之若鹜的。
    从此后,药山寺一天到晚更是门庭若市了。
    不过,药山寺虽然成为了江湖上的一个禅学中心,虽然受到了无数人的追捧,虽然收到了非常多的供奉,但是惟俨禅师却是个非常节俭之人,而且始终恪守着一个山居禅客的本色。
    惟俨禅师在寺院实行严格的农禅制度,自己劳动养活自己。
    寺院里的那些用具,都是惟俨禅师和弟子们用竹子编织的。
    虽然惟俨禅师有百多个弟子,也有好几个追随他的侍童在他的身边,但是有什么事惟俨禅师都是自己动手,从不去麻烦别人的。
    虽然药山寺每天都有很多信众送来很多的鲜果干果,很多精美的斋食,但是惟俨禅师依旧每天吃着寺院里的简单斋饭。
    虽然善男信女们给寺院送来了很多的绫罗绸缎,但是惟俨禅师从不更换自己的衣服,依旧每天穿着最简单的粗布衣服。
    虽然药山寺寺院庞大,禅居众多且严洁庄严,但是惟俨禅师依旧住在自己简陋的方丈室里,并且从不在方丈室里增添这样增添那样。
    虽然惟俨禅师的方丈室常有麋鹿走来走去,乃至于有猛兽静伏在自己的身边,但是惟俨禅师从来都不引以为豪,并且不会多看它们一眼。
    虽然药山寺一天到晚门庭若市,江湖上和世俗间各色人等来来往往,但是惟俨禅师对于所有人都是平等对待,从来不会因为来人的贫贱富贵而有所差别对待。
    惟俨禅师不仅有着深厚的佛学功底,禅宗功夫更是登峰造极,而且为人低调,勤俭节约,时刻保持着一个禅客的山居本色。自然,不论是禅宗江湖,还是世俗社会,对于惟俨禅师都是一片叫好声。
    三、李翱问法
    唐宪宗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李翱升任考功员外郎,并且和当时的谏议大夫李景俭非常要好。以至于李景俭后来获罪被贬,李翱也被连坐踢出了京城,贬为朗州刺史。
    李翱在当时同韩愈的关系非常的好,也是当时的儒学大家。而且也同韩愈一样,早期非常乐于排佛,不过后来也成为了一名佛学爱好者。
    李翱来到朗州任上后,看到自己地盘上的药山寺在江湖上搞得热火朝天的,而且不论是江湖中人还是世俗之人,一个个对于药山寺的主持惟俨禅师都是交口称赞。
    于是李翱马上派人拿着自己的名帖来到了药山寺,请惟俨禅师到自己府上来喝茶聊天。不料,李翱多次派人来到药山寺,惟俨禅师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你不下山,那我上山来总可以吧。于是,李翱抽了个空,带着一帮随从来到了药山寺拜访惟俨禅师。
    看到本地的一把手来了,药山寺负责接待工作的知客赶紧出来迎接。
    知客陪着李翱一路来到了方丈室,此刻惟俨禅师正拿着本经书在看呢,对于外面来了一大帮人,惟俨禅师根本就没理会,继续看着他的经书。真正的禅师,佛来亦不著,何况来的是俗人。
    看到当地的一把手被晾在了一边,所有人立马都紧张了起来。
    一旁的侍者赶紧上前提醒惟俨禅师道:“师父,刺史大人来了。”
    可是惟俨禅师根本就没搭理侍者,继续在那儿看着他的经书。
    李翱一看,不由得火冒三丈,自己作为当地的最高长官,三番五次请你你不来,我亲自来了你还爱理不理的,真是岂有此理。于是李翱怒气冲冲的吼道:“见面不如闻名。”说完后,李翱转身就走。
    就在这个时候,惟俨禅师喊道:“李刺史。”
    李翱听到惟俨禅师在招呼他,自然应答着回过头来。
    惟俨禅师望着他道:“刺史大人何得贵耳贱目呢?”
    你靠着你的耳朵听闻了我的名声而来,现在你又靠着你的眼睛所见而去。你先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忽略了应该眼见为实,现在又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认定自己先前所闻为虚。
    可是我还是我,并没有随着你耳朵听到的不同和眼睛看到的不同而有任何的不同啊。
    但是你的心却已经随着自己的耳朵和眼睛生起分别了啊。
    李翱是个读书明理之人,惟俨禅师的话意他自然一下就明白了。看来,这个禅师实在不得了啊。于是李翱立即上前拱手致谢不已。
    双方重新寒暄落座后,李翱恭敬的问道:“请问师父,如何是道?”
    对于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惟俨禅师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指了指上面然后又指了指下面。然后问道:“会么?”
    对于禅师的这种作略,李翱自然是搞不清楚的。所以他只得老老实实的道:“不会。”
    惟俨禅师只得继续开示道:“云在青天水在瓶。”
    云在天上,水在瓶中,这是自自然然的事情啊,原来禅法并不是那么的高深玄妙不可企及啊。
    李翱听后心中忽地有所领悟,不由得非常高兴的对着惟俨禅师作礼致谢。并且李翱当场就作偈一则献给惟俨禅师,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悟境。偈曰: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对于这个公案,后来的很多禅师纷纷发表了自己不同的见解。
    北宋临济宗祖师汾阳善昭禅师作偈评唱道:
    云在青天水在瓶,恐君妄解作惺惺。
    汾阳问你幽魂听,如实神通现姓名。
    宋朝北海心禅师作偈评唱道:
    云在青天水在瓶,平生肝胆向人倾。
    真金自有真金价,终不和沙卖与人。
    元朝松隐德然禅师在给学生们评论这个公案道:“我这里则不然,今日若问德然如何是道?但云国正天心顺,官清民自安。且道与药山还有优劣也无?”说完后,德然禅师把拄杖放在一边就下座去了。

    李翱和惟俨禅师两人聊了会儿天,李翱又问道:“师父,如何是戒定慧?”
    惟俨禅师直揭根本道:“贫道这里无此闲家具。”
    李翱一听,立马就愣在了那儿茫然不知所措。别说李翱,就是现在的大部分参禅悟道之士听了这话后,估计都会茫然不知所措的。
    戒定慧,那是佛教的根本理论和修行方式,所谓以戒生定,以定生慧,这是每个僧人都知道并且要去努力修行的。
    可是惟俨禅师不但不在意戒定慧这些东西,反而把它们当做无用的闲家具,甚至于这些闲家具都没得。这充分表现了禅是一物无倚的,是净裸裸赤洒洒没可把的。
    可是,如果没有这些所谓的闲家具的话,僧人们又该如何修行呢?
    望着李翱迷惑不解的眼光,惟俨禅师只得继续开示道:“李刺史欲得保任此事,直须向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闺合中物舍不得便为渗漏。”
    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这是中国禅宗史上非常有名的一句话。自从惟俨禅师的这句话传入江湖后,立即就被所有的佛学院写进了各自的教案中,成为了老师们教育学生的重要禅语。
    登山不到顶,不知宇宙之宽广。入海不到底,不知沧溟之浅深。所以,一个禅客,既要知道宽广也要知道浅深。要能上,更要能下。要能经得住山林的孤寂和清冷,也要能入得了红尘的繁华和喧嚣。如此,才能彻悟大事,纵横于天地间,不受人惑,且能作得天人师。
    数十年后,有僧人曾经问唐朝末期的镜清道怤禅师:“如何是高高山顶立?”
    道怤禅师道:“只处峭峭。”
    这个僧人继续问道:“如何又是深深海底行?”
    道怤禅师道:“深湛履践。”

    后来,惟俨禅师登山经行,望月长啸,声震九十里。弄得整个江湖为此惊叹不已。
    李翱获知后,立即写了一首诗送给惟俨禅师。
    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
    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笑一声。

    当然,李翱在其一生中,最重要也是最著名的作品,是他创作的《复性书》上中下三篇。
    《复性书》可以说是宋代理学的根本来源,对于宋代的儒家、理学家们有着非常重大的影响。即便是陆九渊和王阳明之心学,也是深受《复性书》之影响。
    可是,纵观《复性书》,其要旨皆从禅而来,只不过把一些词语和语句从佛语禅语转用成了儒语或俗语而已。
    由此可知,李翱在惟俨禅师那里,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的。

    唐文宗大和二年(公元828年)十二月六日,惟俨禅师来到了法堂上,忽然,惟俨禅师扯起个嗓门高声大喊了起来:“法堂要倒了,法堂要倒了。”
    跟随在惟俨禅师身边的人和法堂外面的人一听,一个个不由得大惊失色,大家赶紧七手八脚的找来木柱,然后在各个方向上把法堂撑住。
    惟俨禅师在一旁举手把他们招过来道:“你们都没有领会我的意思啊。”
    说完后,惟俨禅师就来到禅座上,端坐着圆寂了,享年八十四岁。
    惟俨禅师圆寂后,他的入室弟子冲虚等人在药山寺东边修建了墓塔,把惟俨禅师全身安置在了那里。
    唐文宗得知惟俨禅师圆寂后,敕与惟俨禅师“弘道大师”的谥号,敕与墓塔“化城”之号。
    可是,惟俨禅师的碑铭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撰写。
    惟俨禅师圆寂八年后,他的弟子拿着惟俨禅师的个人资料,来到了京城,先是找到了崇敬寺的主持,想请这个主持来给惟俨禅师撰写碑铭,这名主持的表弟是唐伸,唐伸文采出众,又是个有名声的官员,所以大家最终礼请了唐伸来为惟俨禅师撰写了碑铭。

    惟俨禅师的药山寺盛极一时,在当时是为天下禅学的中心之一。跟随惟俨禅师学习的弟子也是非常的多,不过,最终获得惟俨禅师印可的禅师,按照记载其法嗣最多的《景德传灯录》所载,也只有区区十人而已。在这十人中最著名者,当属云岩昙晟、道吾圆智、船子德诚、高沙弥数人。
    其中云岩昙晟的弟子洞山良价禅师,更是创立了禅宗五家之曹洞宗。
    不过,世事沧桑,曾经是天下参禅悟道之士心目中之圣地的药山寺,在经过多次兴废后,最终在近代那场众所周知的浩劫中,被摧毁得面目全非不忍直视了。好在近年来,当地花了大量的功夫重建药山寺,现在药山寺已是颇具规模,值得一观了。
    第二十六节 五泄灵默

    五泄灵默禅师,就和前面的丹霞天然禅师等人一样,又是个师承有不同说法的人。
    在《祖堂集》、《景德传灯录》、《联灯会要》、《五灯会元》等众多的禅宗典籍中,它们都把五泄灵默禅师当做马祖的嗣法弟子记录在册,可是同样在这些典籍中,它们也是毫不避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着,五泄灵默禅师是在石头希迁言下顿悟本来面目的。如此看来,五泄灵默禅师,说他是马祖法嗣没问题,不过你要说他是石头传人,同样没问题。

    五泄灵默禅师,公元747年,出生于江苏省常州市一户宣姓人家。
    灵默禅师从小就胸怀大志,既寻思着自己长大后能通过科举考试做官,从而光宗耀祖。也梦想着自己长大后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报效国家。
    所以,打小灵默禅师就热爱学习,并且苦练武功,而且为了学业常常废寝忘食。
    等到灵默禅师成年后,自觉学业有成,于是决定到京城里去参加朝廷的公务员选拔。
    不过,当时希迁禅师和马祖道一掀起的走江湖浪潮异常汹涌,风气席卷之下,就连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也是时有耳闻。所以,灵默禅师离开家乡去参加公务员选拔时,先来到了江西南昌开元寺,拜访了当时禅宗江湖的第一高手马祖道一。
    两人见面后,马祖问道:“秀才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灵默禅师道:“入京选官去。”
    马祖道:“秀才太远在。”
    灵默禅师反问道:“师父这里难道还有什么选场吗?”
    马祖马上启示道:“目前嫌什么?”
    灵默禅师道:“还许选官吗?”
    马祖使出宗师手段道:“非但秀才,佛亦不著。”
    灵默禅师第一次听到有僧人竟然敢说出这种话语,不由得既觉新奇,又是敬服。于是立马就要出家为僧拜马祖为师。
    马祖笑着道:“我给你剃度让你出家可以,但是你想要明白最终大事的话,还不一定呢。”
    就这样,灵默禅师就在开元寺出家为僧,并且在这里受了具足戒,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
    有一天,马祖带着一大帮学生走出寺门,沿着寺院西墙散步,忽然有一只野鸭子飞过去。马祖马上问道:“刚才飞过去的是什么?”
    当时的班长惟政马上回答道:“是野鸭子。”
    马祖跟着问道:“它什么地方去了?”
    惟政道:“飞过去了。”
    话音刚落,马祖上前一把就将他的耳朵拽住。惟政被拽得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马祖大声喝道:“犹在这里,何曾飞过?”
    惟政一听,不由得立马大悟玄旨。
    看到师兄开悟了,一旁的灵默禅师有点不高兴而且着急起来,他马上走上前对着马祖道:“我抛家弃业来投奔师父出家,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有领会师父的禅法,惟政在你的指导下可以一下就开悟,我也希望师父能一下子就让我开悟。”
    马祖笑着道:“你在我这儿出家为僧,没问题。可是要想明白大事,则需要别的师父来指导你啊,不然的话,你在我这儿就是待到猴年马月也无济于事啊。”
    灵默禅师马上道:“既然这样,就请师父给我指点一个能让我明白大事的宗师出来。”
    马祖道:“湖南衡阳南岳寺有希迁禅师,你到他那儿去,应该能够明了大事。”
    灵默禅师一听,立即就回僧僚收拾包裹,然后拄着拄杖就直奔南岳而去。
    到了南岳寺,见到希迁禅师后,灵默禅师上前礼拜了,然后直截了当的道:“若一言相契则留下来,若不相契我就马上离去。”
    从前面在马祖那儿的表现,大家就可以看出,灵默禅师对于自己迟迟不能开悟,那是心急火燎的啊。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远千里长途跋涉到了南岳。自然,说出的话就不那么客气了。不过,古往今来,像灵默禅师这种态度参访师父的,那是非常的罕见啊。
    石头希迁那是和马祖道一并驾齐驱的江湖龙头老大啊,什么阵势没见过呢。自然,对于灵默禅师的话语,希迁禅师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在禅座上纹丝不动的坐着,根本就没搭理他。
    灵默禅师先前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了,现在看到希迁禅师不理他,立即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不过还没走两步,希迁禅师忽地喊道:“和尚。”
    灵默禅师听到希迁的呼喊,不由自主的回过头来。
    希迁禅师终于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道:“从生至死,只是这个,回头转脑作么?”
    灵默禅师一听,不由得大悟玄旨,于是立马就把自己的拄杖拗折成两截,表示自己从此后就在这里安心学习,再也不会四处游方了。
    灵默禅师在南岳寺留了下来,在希迁禅师身边当了五年侍者,才离开南岳外出闯荡江湖。
    后来,曾经在灵默禅师那里剃度出家的洞山良价禅师在讲述这个公案时,对他的学生们道:“当时若不是五泄先师,大难承当。然虽如此,犹涉途在。”
    北宋大愚守芝禅师评唱道:“石头据坐,五泄便去。石头唤回,却成多事。”
    大愚守芝的弟子云峰文悦禅师评唱道:“大小石头,坐不定,把不住。似这般担板汉,放去便休,又唤回,被伊搽糊一上,道我向这里有个悟处,驴年梦见么?”

    灵默禅师离开南岳后,于唐德宗贞元初(公元785年)来到了浙江台州市天台山中修行。
    天台山中有前朝智者大师智顗创建的修行场所一十二所,灵默禅师来到了其中的白砂道场居住。
    灵默禅师在这里住了两年,不知为何,山中的猛虎也跟了过来居住在灵默禅师旁边,平时不但温顺异常,而且居然还在附近产下了虎崽。要知道这些猛兽产崽一般都是选择在深山密林中,唯恐被人或别的动物发现的。
    但是灵默禅师可不是到山中来和老虎交朋友的,他可是到山中来静修的呢。于是,灵默禅师立即转移地点,来到了地势更为偏僻的东道场搭了一个茅草棚居住。这里不但位置偏僻,而且人烟更为稀少,很是适合清修。
    不料灵默禅师在这里没住上几天,就遇上了极端天气。这一天夜里,这里忽地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而且巨雷惊天动地响个不停。
    山上岩崖崩塌,石头乱滚,小树连根拔起,大树四处倒塌,东道场一带在狂风暴雨和巨雷的摧残下,那是一片狼藉啊。
    等到第二天风停雨住后,许多在山中别的道场修行的人赶紧来到东道场查看情况,等他们到了这里后,发现这里虽然是一片狼藉,但是灵默禅师居住的茅草棚竟然完好无损的屹立在一片废墟中,而端坐在草棚里的灵默禅师自然也是毫发无损。
    大家看到灵默禅师安然无恙,全都放下心来,不过,他们一个个对此都是惊叹不已啊。消息传开,附近更多的人都跑到东道场来观看这个他们眼中的奇迹。
    东道场一下就热闹了起来,灵默禅师也一下子成为了人们眼中的名人。但是对于灵默禅师来讲,他需要的是清静的环境。于是灵默禅师又转移静修阵地,来到了浙江东阳市和诸暨市交界处的东白山清修。
    东白山森林茂密,常年云雾缭绕,并且鸟语花香,野果众多。实在是个禅者居山静修的好地方。
    不料,灵默禅师在这里静修的时候,不小心吃了有毒的野果,从而导致中毒。发觉自己中毒后,灵默禅师既没有找人帮忙,也没有离开居住的茅屋外出求医。而是就在茅屋中闭关禅坐,希望用自己本身的禅定功夫把毒化解掉。
    功夫不负有心人,没用多长时间,灵默禅师坐在那里就大汗淋漓的。不过,他体内的毒也随着这些汗水流了出来。所以没用多久,灵默禅师就恢复正常了。
    灵默禅师可以通过坐禅而把毒逼出身体,看来,灵默禅师的禅修功夫,那是异常的深厚啊。
    不过,灵默禅师在东白山也没有待多久,他就来到了杭州市萧山区浦阳镇一带游方,并且在这里随处弘传他的禅法。久而久之,这里的人都知道灵默禅师是个禅法高深的禅师了。
    一个禅师有了声望,自然就会有人来请去开山说法的。这不,阳灵戍将李望听闻灵默禅师的名声后,便迎请灵默禅师来到浙江诸暨市五泄山开山说法。
    五泄山风景奇异,并且因为有独特的五级瀑布,所以号称五泄山。
    公元806年,灵默禅师来到五泄山后,选中了栖真岩下的一块宝地作为建寺的基地。
    建造寺庙的地方确定好了,灵默禅师于是就在众多信众的支持下,在这里建造了一座五泄禅寺来作为自己弘法的根据地。所以,江湖上从此后就以五泄灵默来称呼他了。
    不过,灵默禅师在五泄禅寺里面还没待多久,诸暨地区就遇上了非常严重的干旱,老天爷长时间一滴雨都不下,地里的庄稼一天天的看着就干枯下去了。缺少水喝,诸暨地界的老百姓一个个都生活艰辛而且狼狈不堪,可是他们却又毫无办法可想。
    灵默禅师的五泄山本来水源众多,可是水流现在也是一天天的在大规模减少。
    灵默禅师于是拄着锡杖带着侍者,沿着山中的溪涧一路查看情况。当快走到溪涧的尽头处时,看见一条青蛇昂首挺胸的在那里注视着来人,并且有人走近了它依旧纹丝不动,一点惊慌的样子都没得。
    灵默禅师一看见这条青蛇,立马上前去对着它大声呵斥道:“这里的老百姓都已经干渴得受不了啦,地里的庄稼也快干枯尽了,你为什么还不赶紧下雨救助这里的所有生灵呢?”
    到了晚上,诸暨地区果然下起了久违的大雨,甘霖覆盖之下,人们也好,庄稼树林也好,万物生灵都是异常的喜悦啊。
    当地的老百姓听说这次及时雨是灵默禅师呵斥青蛇的功劳后,人们便纷纷来到了五泄禅寺感谢灵默禅师。从此以后,灵默禅师在当地那是声望大振。
    灵默禅师在禅宗江湖中两个绝对老大希迁禅师和马祖道一那里都深造过,并且还获得了石头希迁颁发的毕业证书,其禅法自然是相当高明的,而且其禅法还融合了石头宗和洪州宗两家之长。所以,江湖中前来找他参学之人,也是逐渐的多了起来。
    灵默禅师的名气传开后,附近的越州(今浙江绍兴市)观察使也派了一个人来到五泄禅寺找灵默禅师咨询禅法。
    使者见到灵默禅师后,便替观察使问道:“依禅住持?依律住持?”
    灵默禅师一听,马上就作偈一首回答这个使者:
    寂寂不持律,滔滔不坐禅。
    酽茶三两碗,意在钁头边。
    灵默禅师的这首诗偈,见解高迈却又明白易懂,颇有禅家意味。前两句充分展示了一个真正禅者内在的境界,而后两句则在内在境界的基础上,又展示了一个禅客外在的充满活力而又普通平实的禅居生活。既体现了一个禅人深谙禅理的高妙,又表现了禅者随顺世缘,自给自足的自在人生。
    这个使者拿着诗偈立马就回去给他的领导汇报去了。观察使看完后,马上就派出专使带人给灵默禅师送来了一百柄钁头。你不是“意在钁头边”吗,那我就专门给你送一大堆钁头来让你留意。
    只是,这个观察使是希望资助灵默禅师他们好好干农活呢?还是专门用这一百柄钁头来勘辩灵默禅师的呢?
    不过,当这一百柄钁头被专使一伙送到五泄禅寺时,灵默禅师刚一看见,立即拿起拄杖就把专使打了出去。而且一边打一边道:“我有一柄钁头,平生用不尽,谁要你送来。”看来,灵默禅师的禅法既高深又犀利,岂是一个地方官员所能勘辩的。
    这个专使回去后,一五一十的把经过告诉了观察使。这个观察使听后,立即站起来对着五泄禅寺的方向给灵默禅师遥遥礼拜。
    灵默禅师的这首诗偈传入江湖后,就受到了所有参禅悟道之士的广泛好评,特别是“酽茶三两碗,意在钁头边”两句,更是为人津津乐道,也被众多的禅宗人士在教学过程中频频使用。
    经过这件事情以后,灵默禅师在禅宗江湖声望大起,各地前来参学之人如潮水般涌来。
    有学僧问道:“何物大于天地?”这个学僧应该是明知故问,因为只要是参禅悟道之士,都会认为佛性也好道也好,是大于天地或者包裹天地的。但是,这个学僧却明知故问,偏要灵默禅师说出来。
    灵默禅师自然不会上套的,所以他回答道:“无人识得伊。”
    对于这个比天地还大的东西,老子曰:“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南岳怀让曰:“说似一物即不中。”所以,这个东西既然都比天地还大了,又有谁会认识它呢?
    这个学僧继续问道:“还可雕琢吗?”
    灵默禅师马上逼拶道:“你试下手看?”
    这个东西即看不见也摸不着,即听不见也闻不着,而且起心便错,动念即乖。你又如何下手去“雕琢”它呢?而且,当你把这个无形无相的“佛性”当作一个可以雕琢之物时,你就已经错了啊。
    看来,灵默禅师的禅法,还是非常彻底的。

    又有个学僧来问道:“此个门中始终事如何?”
    灵默禅师反问道:“你道目前成来多少时?”
    学僧老老实实的道:“我不领会师父的话。”
    灵默禅师继续开示道:“我这里没有你刚才问的那些东西。”
    这个学僧道:“哪师父总应该有接人处吧?”
    灵默禅师道:“待你求则接。”
    这个学僧马上道:“请师父接。”
    要我接你那还不方便啊,灵默禅师马上道:“你欠少什么?”
    看来,灵默禅师那是深谙禅家本自具足,本无欠少的禅理的。你既然本自具足,你还向外追寻什么呢?

    唐宪宗元和九年(公元814年)九月,孟简从朝廷给事中任上,调任浙东观察使。孟简为官勤政颇有政绩,并且还精于佛典,是个虔诚的佛学爱好者。不过,当他出任浙东观察使后,不知为何,孟简竟然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掀起了灭佛运动,浙东地区寺院之类的修道场所几乎全部被拆除了。
    灵默禅师的五泄禅寺也未能幸免。寺院被拆除后,里面的僧众只能四散逃逸。顿时,原本热闹非凡的五泄禅寺,现在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堆残垣断壁屹立在风中。
    这个世界,有灭佛的,自然就有挺佛的。这不,当地暨阳县县长李胄,就对孟简在地方上搞的灭佛运动非常不满。于是立即给朝廷上了奏折,要求朝廷保护佛教。
    万幸的是,朝廷最终同意了李胄的奏折,这样,五泄禅寺又在地方政府和广大信众的支持下,重新修建了起来。
    唐宪宗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三月二十三日,灵默禅师沐浴更衣后,在法堂上把弟子们都召集拢来,然后把后事都交代完了,最后道:“妙色真常,本无生灭。法身圆寂,宁有去来。千圣同源,万灵一辙。吾今示灭,不假兴哀。无强劳形,须存正念。傥遵此命,真报我恩。若固违言,非吾弟子。”
    师父都要准备圆寂了,有什么问题那得赶紧问啊。
    于是马上就有弟子站出来问道:“师父准备到什么地方去?”
    这个问题,恐怕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恐怕也是所有人都想弄明白的啊。
    灵默禅师在缘尽的最后一刻依然没有忘记禅师的本分:“无处去。”佛家说来无所来去无所去,看来,灵默禅师在这个时候依然脚本不乱的呢。
    这个弟子又问道:“我何以不见?”
    灵默禅师道:“非眼所睹。”这种不生不灭的大自在境界,自然不是六识所能分别的,你的眼睛又怎么能看到呢。所以后来洞山良价禅师听闻后,马上赞誉道:“灵默师父实在是个行家里手啊。”
    灵默禅师在回答完弟子的问话后,就在禅床上跏趺而坐,然后两只手掌叠在一起,随即就圆寂了。享年七十二岁。
    灵默禅师圆寂后,他的弟子曾经邀请当时江湖中以文辞著称的名僧志贤法师,来给灵默禅师撰写行录。可惜,这篇行录已经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中了。
    灵默禅师圆寂后,弟子们依照佛例把他火化了,然后收拾他的舍利就在五泄山中建造了舍利塔。值得庆幸的是,灵默禅师的舍利塔,现在还依然保存在五泄山中,接受着信众虔诚的香火和礼敬。
    归宗智常禅师是普愿禅师的铁哥们,两人曾经一起求法游方达二十年之久。
    这天,智常禅师又来找普愿禅师聊天,两人沿着山路边说边行,走着走着,普愿禅师就落在了后面。
    忽然,一只老虎从草丛里窜了出来,普愿禅师大吃一惊,害怕的一步都不敢走,于是他赶紧高声呼喊走在前面的智常禅师。
    智常禅师听到普愿禅师的呼喊,赶紧跑了回来,然后对着那只老虎喝了一声,老虎一下就钻入草丛里不见踪影了。
    普愿禅师于是问道:“师兄啊,你看老虎时觉得老虎像个什么呢?”
    智常禅师得意的道:“我把它当猫儿看待。”
    普愿禅师道:“不过和我相比,还是差一点点啊。”
    智常禅师反问道:“师弟看老虎时又觉得它像个什么呢?”
    普愿禅师笑着道:“它就像个老虎啊。”
    什么和老虎最像呢?当然是老虎和老虎最像啊。看来,普愿禅师才是能直探万法根本的禅师啊。就好像后来有僧人问法眼文益禅师:“如何是曹源一滴水?”文益禅师回答道:“是曹源一滴水。”
    如此看来,普愿禅师真的害怕老虎吗?
    如此看来,纵使智常禅师一喝之下能使老虎退避三舍,不过论及禅宗功夫,他还是稍逊于普愿禅师的啊。

    普愿禅师有一天正在法堂上坐禅,忽然,他对着空中不知喝了一句什么,把守候在门口的侍者吓了一大跳。侍者赶紧跑了进来,既没发现什么人,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正在诧异时,普愿禅师对他道:“你马上去安置病人的涅槃堂看看,是不是有个僧人死了。”
    侍者一听,赶紧就往涅槃堂跑去,不料在半路上正好碰上涅槃堂的堂主急匆匆的走过来。
    侍者赶紧问道:“师父让我到涅槃堂看有没有一个僧人死去了?”
    堂主道:“刚才就是有一个僧人死去了,所以我专门前来给师父汇报呢。”
    于是两人来到法堂,给普愿禅师汇报情况。正在谈说间,忽地又有一个涅槃堂的僧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对着普愿禅师道:“师父,刚才死去的那个僧人又活过来了。”
    普愿禅师问道:“这个僧人说什么没有?”
    涅槃堂僧人道:“他说要见师父您呢。”
    于是,普愿禅师他们就来到了涅槃堂看望这个死而复生的僧人。
    到了涅槃堂,普愿禅师问道:“刚才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僧人回答道:“我到阴间去了。”
    普愿禅师继续问道:“具体怎么回事呢?说来听听。”
    僧人道:“我到了阴间,迷迷糊糊的走了百多里路,走得脚手疼痛不已无法继续行走,而且又累又渴,正在为难之际,忽然有个妙龄少女在旁边的一个华丽的大楼台上呼喊我上去喝水歇息,我正在艰辛之时,有人相邀,正合心意。于是挣扎着走上楼阁,不料刚走几步,旁边有个老和尚猛的呵斥我道:‘不许上去’。我乍听之下,心头一惊,便从楼梯上摔下来了,随即也就醒过来了。从而得以再见到师父们啊。”
    普愿禅师语重心长的对他道:“什么好楼阁,你若不是遇到我把你呵斥下来,你立马就会投身猪胎去了啊。”
    这个僧人遭此际遇后,每天只管日夜不停的拼命干活,直到把自己的手指都磨短了很长一截也无怨无悔。寺院里的人从此后都把他叫做南泉道者。
    有一天,南泉道者提着篮子去摘梨,正在采摘时,普愿禅师走了过来,随即问道:“篮子里的是什么呢?”
    看来,普愿禅师是想勘辩一下这个僧人了。
    我明明在摘梨,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不过,南泉道者也没吱声,而是直接就把篮子翻了过来。既然你睁着眼睛故意看不见,那么我干脆就用篮子把它覆盖住,顺便也把你的话头和一切都“盖住”。看来,这个南泉道者禅风犀利,并不是个只晓得一天到晚傻干活的人呢。
    后来,这个原本有病的南泉道者,活到七十岁后,才端坐着圆寂而去。

    当然,普愿禅师在数十年的弘法生涯中,最让后人津津乐道,最让教内教外所有人都瞪目结舌并且争论不休至今都没个定准的故事,那就是“南泉斩猫”公案。
    南泉寺的首座是个爱护动物的人士,所以在僧僚养了一只猫。不过那个时候的寺院,在居住条件上,除了方丈可以有个单间以外,别的所有人全部都是一排排的在长连床上歇息的。
    所以,首座养猫,自然就会影响到大家的作息和生活,并且这天还把挨着首座床位的一个僧人的脚给抓伤了,自然,这个僧人就和首座争吵了起来。
    并且吵着吵着整个僧僚就分成了支持首座的和支持受伤僧人的两伙人在对吵了。
    眼看双方的火气越来越大,负责僧僚的管理人员赶紧跑去给普愿禅师汇报情况。
    自然,普愿禅师很快就出现在了现场。看到师父来了,整个僧僚自然没有那个人敢出声争吵了。
    普愿禅师问明情况后,马上找了一把刀来,然后又把那只猫儿提起来道:“你们都在我这儿学习了这么久的禅法,如果有人能说出一句契合禅意的话出来,我就不斩杀这只猫儿。”
    既然是这只猫儿惹出的事情,那我就用这只猫儿来解决吧。
    可是,面对师父的考验,整个僧僚却没有一个人吱声的。
    看到没有人应对自己的话语,普愿禅师手起刀落,直接就把这只猫儿斩成两段了。
    没过多久,大师兄赵州从谂禅师从外面回来了,普愿禅师把刚才的情况告诉了赵州从谂,然后对他道:“你能不能说出一句契合禅意的话出来?”
    赵州从谂也没吱声,而是直接就把鞋子脱下来放在头顶上就出去了。
    普愿禅师不由得叹息着道:“先前你要是在这里的话,就能救得那只猫儿的性命了。”
    上述就是在中国禅宗史上,非常有名而且非常具有争议性的“南泉斩猫”公案。
    普愿禅师斩杀猫儿的事情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在教内教外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并且很多禅师也对此发表了非常多的各种评论。
    作为一个僧人,大众广庭之下斩杀动物,不论是普通信众,还是那些循规蹈矩的出家人,对于普愿禅师都是一片批评乃至于声讨,而且这种责难直到今天都没有停止过。
    不过,既然普愿禅师是一名悟道的禅师,我们还是来看看禅宗人士是怎么评论这件事情的吧。
    南宋万松行秀禅师评唱道:“正当恁么时,尽十方世界情与无情一齐向王老师手中乞命。当时有个汉出来展开两手,不然拦胸抱住云:却劳和尚神用。纵南泉别行正令,敢保救得猫儿。”
    元朝中峰明本禅师评唱道:“南泉剑为不平离宝匣,赵州药因救病出珍瓶。然虽庆快一时,争奈古佛家风扫土矣。”
    明末清初的永觉元贤禅师评唱道:“南泉据令廓尔无前,两堂祇得拱手而听。赵州虽能超出,怎奈也祇在刀下全身。老僧当时若在,却不恁么。待道道得即不斩,但云两堂未争时和尚又作么生?管取王老师束手入方丈有分。”
    明末清初的另一禅师瑞白明雪评唱道:“赵州戴草鞋而出,虽曰据款结案,也是贼过后张弓。子若在却救得猫儿,虽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争奈怜儿不觉丑。山僧看来,二俱有过,好各与三十棒。山僧与么批判,也要诸方检点。”
    虽然历朝历代禅师们对此已经有了很多高见,但是红尘洗梦依然不揣冒昧,在这里说上几句自己的浅见贻笑于大方:直饶你在南泉未提起猫前道得,尤是痴钝汉。待提起再说,贼过后张弓。斩后再议,一场懡?。要救猫儿么,待南泉老汉提起刀待斩之时,但上前道:“世尊自从贤圣法来,未曾杀生。”且看这老汉如何抵对。

    普愿禅师的禅法和人品随着江湖人士的来往而逐渐传播开来,进而获得了广大江湖中人以及众多信众的高度好评,就连当地的官府,也认为普愿禅师是个禅法高深且能不逐名利的世外高僧,足以成为天下的法眼。
    于是在公元827年,当时的宣歙观察使陆亘,带领池州太守以及监军刘济,专门来到南泉山中,找到混迹于樵牧的普愿禅师,请求他下山弘法,教化众生。
    在南泉山上居住了三十二年的普愿禅师,就这样被陆亘一帮政府官员请下了山。
    随即普愿禅师被陆亘安置在了自己官府所在地安徽宣城市宣州区的一处寺院里。
    消息传至江湖中后,那些参禅悟道之士,一个个又从四面八方往宣州汇集,弄得普愿禅师所在的寺院,一天到晚都是人声鼎沸的。
    陆亘作为地方大员,不仅学识渊博,而且为政颇有声誉。同时也是一个虔诚的佛学爱好者。所以,他在办公之余,也常常来到普愿禅师这里,跟随普愿禅师学习禅法。
    这一天,陆亘来到了普愿禅师这里聊天。陆亘对普愿禅师道:“师父啊,弟子也稍微懂得点佛法呢。”
    你说你懂点佛法,那我就来考考你呗。于是普愿禅师问道:“大人十二时中作么生?”
    陆亘得意的道:“寸丝不挂。”
    普愿禅师一听,毫不客气的道:“犹是阶下汉。”随即普愿禅师又补充道:“不见道:有道君王不纳有智之臣。”
    在一般人的眼里,自己能在一日十二时中做到时时寸丝不挂,肯定觉得自己达此境界不错了。可是这种境界在明眼宗师眼里,犹是阶下汉呢。须知,寸丝不挂,犹挂一丝啊。而这一丝,恰好是修行人最难以放下去的。因为他觉得已经空了,已经寸丝不挂了,还放下什么呢?殊不知,连放下也放下,放至放无可放,方有几分相应啊。禅宗,是讲究净裸裸赤洒洒没可把的。自然,陆亘还没有达到这一层的境界。

    有一天,陆亘又来找普愿禅师学习佛法。陆亘问道:“弟子家中有一片石,或时坐,或时卧,如今拟作佛,可以吗?”
    陆亘这是明知故问,故意来勘辩禅师的呢。因为稍有点佛学常识的人都知道,用这种石头作为雕刻佛像的原料,那是对佛的大不敬呢,所以,这片石头在佛教徒的眼里是绝对不能雕刻成佛像的。
    可是普愿禅师却平静的道:“可以。”
    陆亘一愣,随即又问道:“是不是不可以雕刻成佛像呢?”
    普愿禅师还是平静的道:“也可以不雕刻成佛像。”
    这块石头不论是坐过还是卧过,石头始终是石头啊。看来,普愿禅师不为事物的表象所惑,依旧是直探事物根本的禅师呢。
    云岩昙晟禅师听闻这个公案后,发表自己的观点道:“坐即佛,不坐即非佛。”
    不料云岩昙晟的弟子洞山良价禅师听到师父的话后,也发表自己的观点道:“不坐即佛,坐即非佛。”

    有一天,陆亘又来到普愿禅师这里问道:“师父啊,弟子在家中用瓶子养了一鹅儿,如今长大欲出此鹅,且不得打破瓶,亦不得损其鹅。未审和尚有何方便?”
    这个问题完全是个两难问题啊,非常的难以回答的呢。可是,普愿禅师听后,马上喊道:“大人。”
    陆亘随即应道:“弟子在。”
    普愿禅师道:“出也。”
    世俗之人纠缠于琐碎的事理,一般的僧人穷经皓首于繁杂艰涩的经文,而禅师们从来都是能透过事物的表象而直探事物的根本的。禅师们从不在事物的表象上作无用功,所以普愿禅师使出宗师手段,一呼之下,就把陆亘从事理的无谓纠缠中连根拔出,看来,普愿禅师确有宗师风范呢。
    对于这个公案,明末雪关智訚禅师评唱道:“大夫设个问端固是巧妙,若不遇王老师未免瓶破鹅殒。且道唤出后如何?万里鹏同远,千年鹤共飞。”
    宋末元初的高峰原妙禅师评唱道:“南泉潦倒手眼不亲,纵饶出得也是死货。若是高峰,只向他道大夫还曾示人么?才拟祇对,便与乱棒打出。非特为这汉脱却鹘臭布衫,要使天下衲僧个个解粘去缚庆快平生。”

    不过,普愿禅师在宣州没待几年,就回到南泉寺去了。
    普愿禅师预知到自己快要离开这个尘世了,于是对寺院的首座道:“百年后,第一不得向我头上污。”
    首座回答道:“我怎么敢如此造次呢。”
    普愿禅师继续勘辩道:“我走了后,如果有人问你我到哪个地方去了?你又怎么回答他呢?”看来,普愿禅师临走之前,也不忘殷勤指导自己的学生啊。
    首座道:“我就跟他说师父回归本处去了。”
    在一般人的眼里,人死了后,不是上天堂就是下地狱。而在佛教徒的眼里,却是要六道轮回的。但是在那些参禅悟道之人的眼里,禅师们圆寂后,自然是回归自己的本处去了。
    不过,这些见解,在开悟的禅师眼里,通通都是要被呵斥的。哪怕是高明点的回归本处之说,同样不彻底。因为释迦摩尼在经文中开示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来不往,不生不灭。而且,你有个本处可去,还是有所牵挂有所归依的,依然没有达到禅家净裸裸赤洒洒没可把之境。
    所以,普愿禅师听到首座的话语后,不由得呵斥道:“你这样早就向我头上污了啊。”
    首座看到师父不肯他的回答,于是问道:“哪么师父圆寂后终究到什么地方去呢?”
    普愿禅师道:“我到山下施主家作一头水牯牛去。”
    首座马上问道:“我也要跟随师父一起去,可以吗?”
    普愿禅师笑着道:“你要跟我一路,衔一根草来。”

    普愿禅师勘辩完首座后,又拿着同样的问题勘辩寺院的监事来了。
    普愿禅师问道:“监事啊,如果有人忽然问你我圆寂后到什么地方去了?你怎么回答呢?”
    下地狱,这个肯定不对,师父那可是得道的高僧啊。上天堂,也不对,因为佛国世界之美妙远胜过天堂啊。可是说回归佛性之本处,也要被呵斥。哪么师父圆寂后,到底去了哪儿呢?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回答啊,弄不好就要被师父呵斥的呢。
    监事站在那儿前思后想,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出来回答,也就只好一言不发了。
    这个监事不晓得如何回答,不过后来曹洞宗的掌门人之一曹山本寂禅师却替他回答道:“作么?”
    本寂禅师的师弟疏山匡仁也替他作答道:“待有去处则向和尚道。”

    唐文宗大和八年(公元834年)十月二十一日,普愿禅师忽地生病了,寺院里面的僧众们一个个开始担心起来。
    到了十二月二十三日,有彩虹贯穿于普愿禅师居住的禅室后面的山峰。大家赶紧把弟子们中会占卜的人找来掐指一算,认定是普愿禅师要离开人世的预兆。随后不久,西峰有山岩莫名的崩塌了,而且崩塌的声音竟然传出去数十里之遥。到了晚上,又有小老虎竟然绕着禅室后面的树林来回游走,并且不停的悲号,寺庙里的人都觉得很奇怪。
    到了二十五日的早上,普愿禅师把弟子们都叫了来,然后告诉他们道:“星翳灯幻亦久矣,勿谓吾有去来也。”说完这句话后,普愿禅师就在禅床上端坐着圆寂了,享年八十七岁。
    普愿禅师圆寂的消息传开后,前来悼念普愿禅师的各界人士把寺院以及附近的道路都挤得满满的。信众们的悲伤哭泣声那是此起彼伏响彻山野啊。
    陆亘作为当地的一把手,又是南泉普愿的弟子,所以当他得知普愿禅师圆寂后,便立即来到了寺院祭拜普愿禅师。
    不过,陆亘来到灵堂上后,却并没有像别人一样哭哭啼啼的。守候在一旁的院主上前责问道:“大人怎么不哭拜先师呢?”
    陆亘马上道:“院主要是能马上说出一句契合禅意的话出来,我就哭。”
    院主一听,当时就愣在了那里,没说出话来。
    陆亘于是转身就走了。看来,陆亘在普愿禅师的教导下,其机锋竟然强过了寺里的院主,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普愿禅师圆寂后,他的弟子们并没有把他火化,而是把他的全身保存了起来,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在南泉山向阳的地方找了一处清幽之地建立墓塔,然后安置了普愿禅师的真身。并且请了当时的文坛名流,并在朝廷中担任史馆修撰的刘轲撰写了碑铭。

    普愿禅师弘法一生,除了和禅宗江湖上那些参禅悟道之士切磋交流以外,他对中国禅宗最大的贡献,就是把“道”这个概念,和佛、佛性、禅、真如等等表示佛家最终的那个东西的各种专用词相提并论乃至于混为一谈,并且有时其含义还高于这些词语。所以,我们在各种禅宗典籍中还能看到普愿禅师的如下话语:
    “佛出世只令人会道,体非凡圣,唤作还源归本体解大道。”
    “只如五祖大师下,有五百九十九人尽会佛法,唯有卢行者一人不会佛法,他只会道。直至诸佛出世来,只教人会道,不为别事。”
    “佛出世来,只为众生不会道。若不因善知识闻,名无师自尔。”
    “佛未出世时都无名字,密意潜通无人觉知,唤作道人。”
    “佛出世来,只教会道,不为别事。祖祖相传直至江西老宿,亦只教人会者个道。”
    “有无相形,如何是道?所以若认心,决定不是佛;若认智,决定不是道。大道无影,真理无对。”
    “平常心是道。”
    等等等等。
    所以,从普愿禅师开始,后世的禅师们便佛道并举,禅道并举了。就是我们说某个禅师悟道了某个师父大彻大悟了,我们也会说他得道了,是个得道高僧。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道这个词,已经上升到等同于佛、禅乃至高于佛、禅的地步了。
    而且对于马祖道一非常有名的即心即佛非心非佛理论,普愿禅师也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他说道:“若言即心即佛,如兔马有角;若言非心非佛,如牛羊无角。你心若是佛,不用即他;你心若不是佛,亦不用非他。”
    所以宋朝禅宗江湖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非常推崇普愿禅师,他评说道:“王老师真体道者也,所言皆透脱,无毫发知见解路,只贵人离见闻觉知,自透本来底,方得自由。若著法报化,便是依他,无自由分。是故发明卢行者不会佛法只是体道,所以得衣钵,此皆过量人行履处,千万人中难得一个半个,真药石谛当,直贵无事行履处也。”
    普愿禅师不仅在国内培养了大批的禅宗人才,他还用心培养了一位来自朝鲜半岛的双峰道允禅师。道允禅师得法回国后,他的弟子折中禅师于江原道原州郡师子山创建法兴寺,成为了朝鲜禅门九山之师子山派。
    普愿禅师不仅自身禅宗功夫登峰造极,而且还教导出了道允禅师、紫胡禅师、白马昙照禅师等著名禅师。而长沙景岑禅师更是他的学生中的佼佼者,不论是在当时还是在中国禅宗史上,都是一位禅宗大家。普愿禅师的大弟子赵州从谂禅师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了中国禅宗史上,最为顶尖的大师之一。
    可惜,普愿禅师却没能和弟子们在江湖上开宗立派。
    南泉普愿和赵州从谂非但没能创宗立派,而且其法脉传承竟然数传而终,直令人扼腕长叹。今天的我们也就只能在古籍中去领略他们的风采了。
    第二十八节 麻谷宝彻

    麻谷宝彻禅师,虽然是拥有马祖道一颁发的正宗毕业证书的禅师,可是在历史的长河中,他的个人档案竟然完全不见任何的踪影了,致使今天的我们,对于宝彻禅师的个人履历一无所知。现在在禅宗典籍中保存下来的,都是他的一些公案。既然如此,我们就来看看宝彻禅师行走江湖的那些精彩故事吧。

    宝彻禅师来到马祖道一那里学习后,有一天陪着师父出去散步,当走到一条溪水边的时候,宝彻禅师忍不住问道:“师父啊,什么是大涅槃?”
    自己千里迢迢来到江西,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呢,还是请教佛法重要啊。
    马祖回答道:“急。”
    宝彻禅师赶紧道:“急个什么?”
    马祖笑着道:“看水。”
    走在急湍的溪水边,自然要注意“急水”啊。不过,此时的宝彻禅师满脑子真如涅槃之类的,对于师父的开示,并不能当下领会。

    有一次,宝彻禅师和同学南泉普愿以及归宗智常三人相约,一起到杭州去拜访当时牛头宗的掌门人径山法钦禅师。
    当他们三人刚进入杭州地界时,在路上碰上一个老太婆,于是宝彻禅师上前问道:“请问施主,径山路向甚么处去?”
    老太婆道:“蓦直去。”
    看来,这个老太婆话里有话啊。
    不过,宝彻禅师三人可都是马祖门下的学生呢。于是宝彻禅师一语双关的继续问道:“前头水深过得否?”
    老太婆道:“不湿脚。”看来,这个婆婆不仅禅法纯正,而且机锋犀利啊。
    既然碰上高手了,那就继续交锋呗。宝彻禅师继续勘辩道:“上岸稻为什么这么好,下岸稻为什么又哪么差呢?”
    老太婆道:“总被螃蟹吃却也。”
    宝彻禅师继续道:“禾好香。”
    老太婆不以为然的道:“没气息。”
    宝彻禅师一听,这个婆婆很厉害啊,莫非受到过某个高手的指导?他于是问道:“婆婆住在哪儿啊?”
    老太婆依旧机锋犀利的道:“只在这里。”
    面对这个禅机敏锐的老太婆,宝彻禅师三人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应对。再加上一路劳顿,于是三人在路旁的一个小店歇息了下来。
    没一会儿功夫,这个老太婆居然煮好了一瓶茶,并且带着三只茶盏走到了三人面前。老太婆把茶瓶和茶盏放在桌子上道:“和尚有神通者即吃茶。”
    面对老太婆的逼拶,宝彻禅师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正在寻思怎么应对之时,老太婆却看不下去了,她上前道:“既如此,哪么就请你们看看我这个老太婆在你们面前卖弄一下我的神通吧。”
    说完,老太婆拈起茶盏然后把茶倒掉,随即转身就走。留下宝彻禅师三人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俗语有言,自古草莽多英雄,这实在是言之有理啊。看这老太婆之作略,并不比那些顶尖的禅师手段差。想来当时宝彻禅师三人尝在求学中,还没出师,所以只能任由这位老太婆在他们面前恣意纵横了。
    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即使是如南泉普愿、麻谷宝彻、归宗智常这种马祖门下的优秀禅师,在其求学时,依旧会经历很多的艰辛和挫折的。对于一个成功人士,我们往往在意他们风光无限的一面,而常常会忘却他们在通往成功之路上的各种努力和失意。

    有一天,宝彻禅师来到了师弟章敬怀晖禅师这里游方,见到师弟后,宝彻禅师也不打招呼,而是提着锡杖绕着章敬怀晖的禅床走了三圈,然后振锡一下卓然而立。
    看到师兄如此作略,章敬怀晖道:“是,是。”
    宝彻禅师随后又来到了南泉寺拜访另一师弟南泉普愿禅师。见到师弟后,宝彻禅师还是不打招呼,依旧提着锡杖绕着普愿禅师的禅床走了三圈,然后振锡一下卓然而立。
    不料,普愿禅师却平静的道:“不是,不是。”
    宝彻禅师奇怪的道:“我一样的作略,为什么章敬怀晖说是,而你说不是呢?”
    普愿禅师道:“章敬怀晖说是没错,是你不是啊。你的作为那是风力所转,终归败坏。”
    宝彻禅师三兄弟相互勘辩的故事传入江湖后,很多禅师纷纷对此发表了自己的高见。
    唐末五代的保福从展禅师替宝彻禅师出了一招,那就是等师弟们说完后,只管振动锡杖一下就出去。
    宋初云居清锡禅师评唱道:“章敬未必道是,南泉未必道不是。”
    北宋真如慕喆禅师评唱道:“章敬道是,落在麻谷彀中。南泉道不是,亦落在麻谷彀中。慕喆即不然,忽有人持锡绕禅床三匝振锡一下卓然而立,但向伊道未到者里好与三十棒。”

    这天,宝彻禅师来到了临济义玄禅师这里游方。见到临济义玄后,宝彻禅师问道:“大悲千手眼,哪个是正眼?”千手千眼观音菩萨,有那么多的眼,不过,哪只才是“正眼”呢?
    如果按照辈分的话,宝彻禅师那是义玄禅师的师爷辈了。可是义玄禅师却没顾忌那么多,而是端坐在禅床上直接反问道:“大悲千手眼,作么生是正眼,快说,快说。”义玄禅师的禅风,那是如雷霆霹雳,犀利无比的呢,别说一般人,就算他是个高手,都是很难抵挡得住的。
    面对义玄禅师的逼拶,宝彻禅师根本就没有吱声,而是上前一把就将义玄禅师从座位上拽了下来,然后自己坐了上去。
    面对宝彻禅师喧宾夺主的行为,义玄禅师没有反对,而是恭恭敬敬的对着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宝彻禅师行礼道:“大师一向可好?”
    宝彻禅师刚要回答,义玄禅师对着他便振声一喝,随即上前一把就将宝彻禅师从座位上拉了下来,然后自己坐了上去。
    宝彻禅师一看义玄禅师如金刚王宝剑凛凛不可侵犯,也就没继续和义玄禅师交锋了,而是转身就走出去了。
    宝彻禅师和义玄禅师这两个顶尖高手间的交锋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引来了众多禅宗人士的激烈评论。
    南宋雪岩祖钦禅师评论道:“二大老恁么激扬,虽则百千手眼一时俱露,又怎免得个二俱瞎汉。且道还有检点得出的么?瞎。”
    元朝楚石梵琦禅师评唱道:“二老主宾互换纵夺可观,如猛焰烧空忽雷震地相似。虽然,与他大悲千手眼有何交涉?只见波涛涌,不见海龙宫。”
    清初憨璞性聪禅师评唱道:“击节扣关冲楼跨灶,一挨一拶纵夺超群,还他二老好手。若论大悲正眼,驴年未梦见在。”
    不过,若是红尘洗梦在场,当宝彻禅师问“大悲千手眼,哪个是正眼?”时,立即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反问道:“大悲千手眼,你说哪个不是正眼?速道速道。”

    有一天,宝彻禅师和同学丹霞天然禅师一起游山,走到一条小溪边的时候,宝彻禅师看见溪水中有鱼,于是指着鱼给天然禅师看。不料天然禅师马上道:“天然,天然。”
    水中有鱼,天然如此啊,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到了第二天,宝彻禅师依旧没有放过勘辩同学的机会,他对天然禅师道:“昨日意作么生?”
    宝彻禅师话音刚落,天然禅师立即就倒在地上作卧势。宝彻禅师一看,不由得仰天大呼道:“天啊,天啊。”
    看来,宝彻禅师和天然禅师两人都是行家里手,对于禅宗的各种招数,都能应付自如的呢。
    后来,宝彻禅师和天然禅师一起游方到了山西省永济市的麻谷山。宝彻禅师看到这里环境还不错,就打算选择这里作为自己永久的弘法和清修之地。
    于是,宝彻禅师对天然禅师道:“师兄啊,我想终身就住在这里了。”
    天然禅师道:“住不住都无所谓,只是你还有‘那个’吗?”
    作为一个禅师而言,没有真实而过硬的禅宗功夫,你有什么资格去住山弘法呢?不然的话,即使你当上主持了,不但会误导前来参禅悟道之士,而且还会很快的就被人把场子踢飞了。须知,那个时候,行走江湖之人,没有什么场子是不敢踢的呢。
    看到师兄勘辩自己有没有“那个”,宝彻禅师马上道:“珍重。”
    禅,实在是说无可说的啊。可是这个说无可说的东西,你非得要我说出来,那么我就只有问候你一声了事了。看来,宝彻禅师确实是可以住山弘法的了啊。
    宝彻禅师在麻谷山住下后,江湖中人从此后就以麻谷宝彻来尊称他了。

    有一天,有个僧人来到了麻谷山参访宝彻禅师,他问道:“十二分教我没有疑惑,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看来,这个僧人自认为饱读佛家经论,只是对于禅宗的课程有点不懂,所以前来请教禅宗的教学内容。
    你想了解禅宗的教学内容,那还不简单啊。宝彻禅师立即站了起来,然后用拄杖绕身一转,随即翘起一只脚,然后问道:“会么?”
    这个僧人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的,又如何能领悟宝彻禅师的禅机呢。
    看到这个僧人愣在那儿不能领悟自己的禅意,宝彻禅师上前抓住这个僧人就打。只不过,在宝彻禅师的棒喝之下,这个僧人对于禅宗课程能不能有所领悟呢?

    有一天,耽源应真禅师也来到了麻谷山游方。见到宝彻禅师后,耽源应真问道:“十二面观音是凡是圣?”
    在所有人的眼里,观音菩萨肯定是圣人啊,这还用得着问吗?可是耽源应真作为南阳慧忠国师门下的头号弟子,其禅法自然是高深的,他提出的问题,自然不是表面上那么容易回答的。
    但是,宝彻禅师依旧如实的回答道:“十二面观音是圣人。”
    话音刚落,耽源应真上前就给了宝彻禅师一巴掌。都是开山授徒的禅师了,还在这里说凡说圣。
    宝彻禅师挨了一巴掌,却没生气,他平静的道:“我知道你还没有到这个境界啊。”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依旧是山。禅宗的三重境界,到最后依旧是扬弃后的原点啊。如此看来,十二面观音确实是圣人啊。宝彻禅师能坐镇一方,经受住各色江湖中人的勘辩,确实是有真功夫在身的呢。

    有一天,从安徽寿县来了一位良遂法师,此人在当地宣讲经论颇有声誉,不过当他听闻了宝彻禅师的名声后,就特意从寿县赶到麻谷山来拜访宝彻禅师。
    可是宝彻禅师看到他来了,根本就没搭理他,而是直接拿着锄头就到园中除草去了。良遂赶紧跟着来到了园中。可是宝彻禅师看到他跟来了,不但不搭理他,反而直接走回了自己的方丈室,然后砰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良遂接连吃了闭门羹,可是依旧不灰心,自己是来求法的,又不是来看他的脸色的。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良遂就来到了宝彻禅师的方丈室。可是宝彻禅师看见他来了,又是砰地一声就把房门关上了。
    良遂赶紧上去敲门。
    宝彻禅师在里面高声问道:“谁在那里敲门啊?”
    良遂自然随口应道:“良遂。”
    话音刚落,良遂忽然大悟玄旨。自己就是良遂啊,自己就是佛啊,哪么我还四处寻觅个什么呢?于是良遂大声对着屋里道:“师父不要蒙蔽我了,我如果不来参拜师父的话,就会被那些死的经论欺骗一生了。”
    宝彻禅师一听,立即打开了房门,接受了良遂的参拜。
    良遂禅师在宝彻禅师那里获得毕业证书后,就回到了寿县自己原来宣讲经论的地方,然后对里面的人道:“诸人知处,良遂总知。良遂知处,诸人不知。”随后,良遂禅师就把这个讲习场所解散了。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的禅宗大家白云守端禅师作偈评唱道:
    闭户携锄已太赊,更来当面受糊涂。
    光中自觉遭谩久,方信无人共出家。
    北宋另一禅宗高手丹霞子淳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寻言逐句谩多端,只为从前被眼谩。
    撒手便能归故国,暗思歧路几多般。
    南北宋交际间的西禅鼎需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闭门入圃已周遮,一唤回头便到家。
    良遂知时人不委,海山空映夕阳斜。

    宝彻禅师在麻谷山宣扬洪州宗禅法,声名远播,不但吸引了大批国内的参禅悟道之士前来求学、交流,就连一些外国人士,也慕名来到了麻谷山跟随宝彻禅师学习禅法。
    无染禅师,朝鲜半岛人士,公元821年随同朝廷使臣来到中国。到了中国后,无染禅师首先来到了终南山至相寺学习《华严经》,完事后又来到了洛阳佛光寺,跟随主持如满禅师学习正宗的洪州宗禅法。
    如满禅师那可是马祖道一门下的优秀传人,可是面对无染禅师这个学生,他却常常感到自己的教学手段不能契合无染禅师的根器。如满禅师曾经感慨道:“吾阅人多矣,罕有如是东国人,他日中国失禅之时,将问之东夷焉。”
    无染禅师既然不能在如满禅师那里获得毕业证书,也就只好再次长途跋涉,来到了山西省永济市麻谷山参拜宝彻禅师。
    到了麻谷山,无染禅师除了认真学习禅法外,对于寺院中的一切勤务,没有不抢着干的。
    没用多久,在宝彻禅师的悉心指导下,无染禅师就领悟了禅宗真意,并且在和江湖中人切磋交流时,不论面对什么招数,无染禅师都能从容应对,自然,麻谷山中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无染禅师在宝彻禅师这里获得毕业证书后,于公元847年回到了朝鲜半岛,并且在嵩岩山圣住寺大力弘扬禅宗法门,由此成立了朝鲜半岛“禅门九山”之“圣住山派”。

    这年夏天,天气很热。宝彻禅师坐在禅床上正在使劲摇着扇子乘凉,正好一个僧人过来看见了。
    这个僧人立即问道:“风性常住,无处不周,师父为什么却摇扇呢?”看来这个僧人不但熟知经论,而且还能活学活用呢。
    对于弟子的逼拶,宝彻禅师自然有应对之策:“你只知风性常住,且不知无处不周。”
    这个僧人马上问道:“作么生是无处不周的道理?”
    宝彻禅师面对问话,却并没有吱声,而是拿起扇子来回给自己扇风。
    这个僧人于是立马就给宝彻禅师作礼致谢。
    不过,宝彻禅师却并不入他的圈套,他对着这个僧人道:“你这种没用处的僧人,就算有上一千个又有什么益处呢?”
    在宝彻禅师和这名僧人的交锋中,其实是没有胜负之人的。这名僧人不仅熟知经论并且能就经论的真意进行运用,而且还能处处逼拶,哪怕在宝彻禅师作出摇扇的高明招数后,依然在礼拜下暗藏陷阱,所以,这名僧人实在是个高手啊。
    而宝彻禅师自然是见招拆招,步步反击,并不落对方的圈套,处处展示了自己深厚的禅宗功夫。
    不过,对于这个公案,后来宋朝禅宗江湖第一高手圆悟克勤评论道:“这僧一期可观,可惜有头无尾。若不是麻谷作家,洎合放过。敢问诸人甚处是这僧落节处?拨开向上窍,能有几人知。”
    后来的沩山果禅师也评论道:“这僧只知脑门着地,不觉当面错过。当时若据令而行,何处更讨麻谷。”
    第二十九节 三角总印

    三角总印禅师就和前面的麻谷宝彻禅师一样,其个人档案已经遗失于历史的长河中了,所以我们现在已经无从得知他的个人履历了。我们现在唯一知道的他的一个早期经历,就是他从马祖道一那里获得毕业证书后,就来到了潭州(以今湖南长沙为中心,包括周边的湘潭、株洲、益阳、岳阳县等地)三角山开山授徒,弘传洪州宗禅法。

    有一天,有个学僧问总印禅师:“如何是三宝?”
    这个学僧看似很普通的一句问话,其实有很多的玄机啊。
    “佛、法、僧”作为佛教的三宝,别说出家人,就是一般信众都是知道的。这个学僧如此提问,一来是想勘辩总印禅师,看看总印禅师能否有禅家作略。二来也是想学习一下禅宗的招数。也许,这个学僧还有什么后手留着准备反驳总印禅师呢。
    不过,总印禅师既然是获得了马祖颁发的毕业证书的禅师,自然晓得如何应对别人的逼拶的。所以总印禅师语出常情的道:“禾、麦、豆。”
    这个学僧自然有点搞不懂,只好老老实实的道:“我不能领会啊。”
    总印禅师继续开示道:“大众欣然奉持。”
    学僧问佛家三宝,可是总印禅师却以农家三宝来作答,实在是新颖别致,语出常情啊。
    在一般僧人的眼里,那些佛法啊禅法啊,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企及的,都是有点虚无缥缈不好把握的,都是玄之又玄不好思维认识的。
    自从六祖慧能把那些高高在上玄之又玄的佛和佛法拉回自己的内心后,马祖的弟子们又更进一步体悟到,那些佛法禅法不在别处,就在你的身上啊,就在你日用作为上啊。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哪样不在明明白白的体现着佛法和禅意呢。
    所以,高明的禅师,就会用僧人身边最熟悉的东西来启示他体悟其中所蕴含的禅意。
    而在那个时候,农禅制度已经在天下推广开来,每个禅僧,没有不参加劳动的,没有不干农活的,自然,总印禅师就用农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禾麦豆,来比拟佛家的佛法僧三宝,以使这个学僧能在熟悉的事物上有所领悟。
    这种招数,在禅师们的手中,那是频频使用的。比如总印禅师的师弟金牛禅师在给僧人们供饭时,高声叫道:“菩萨子,吃饭来。”同门的归宗智常禅师叫人“归堂吃茶去”。总印禅师的师侄赵州从谂禅师道:“我在青州作一领布衫,重七斤。”等等等等。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间的大洪守遂禅师作偈评唱道:
    三角对酬禾豆粟,龙宫海藏难收录。
    空门曾问疏山僧,便道如今粥饭足。

    这一天,麻谷宝彻禅师来到三角山看望师弟,正好碰上总印禅师在给大家上课。
    总印禅师对着同学们道:“若论此事,眨上眉毛早已蹉过也。”
    宝彻禅师马上站出来反问道:“眨上眉毛即不问,如何是此事?”
    面对师兄的逼拶,总印禅师毫不客气的道:“蹉过也。”
    话音刚落,宝彻禅师上前直接就把总印禅师坐的禅床给掀翻了。你不是说我蹉过了吗,那么我就给你看看如何是此事。
    宝彻禅师刚把禅床掀翻,总印禅师也没客气,上前抓住宝彻禅师就打。
    宝彻禅师没想到总印禅师比他还手段激烈,当时就被打得无言可对。
    禅师们在勘辩禅机中,一个掀翻禅床,一个上来就打,这在中国禅宗史上,宝彻禅师和总印禅师算是开了一个头。两人的这番作略传入江湖后,立即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并且成为江湖人士争相模仿的招数,从此以后,这种激烈且直接的行为,就在江湖中落地生根,屡见不鲜了。
    对于这个精彩的公案,唐朝后期的保福从展禅师评论道:“三角也是贼过后张弓。”
    宋朝禅宗江湖第一评论大家雪窦重显禅师在给自己的学生上课时评唱道:“两个有头无尾汉,眉毛未曾眨上,说甚么此事蹉过。”
    随即就有学生站起来问道:“眉毛为什么不眨上?”
    雪窦重显上前抓住这个学生就打。
    看来,古时候的学僧要想在师父那里学到点真功夫,实在是要受很多折磨和委屈的啊。而老师们为了学生能开悟,一个个不仅苦口婆心,有时更是不得不拳打脚踢棒喝齐施,以期学生能在自己的雷霆手段下忽然大悟玄旨。
    宋朝禅宗江湖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评论道:“唤作此事已是好肉剜疮了也,何况更云眨上眉毛早已蹉过。麻谷雪窦贼过后张弓则固是,更有一个。”说到这里,圆悟克勤一下提起拄杖就下座去了。
    南宋铁关法枢禅师评唱道:“二大老恁么酬唱,不妨雷轰电卷石裂崖崩。若是此事,白云万里。”
    明末清初的白岩净符禅师也接着评唱道:“这两个汉手忙脚乱,热闹门庭即得,若论此事,又岂止白云万里。”

    这一天,总印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上课:“凡说法,须用应时应节。”老师说法启发学生,自然是需要时节因缘的。
    既然老师提到了时节,马上就有学生站起来问道:“四黄四赤时如何?”黄道赤道,代表着四季的交替运行,也指代日月来往,时日更替。
    总印禅师道:“三月杖头挑。”这是一句非常富有诗意和禅味的句子。在一般人的眼里,阳春三月,肯定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日子。而这个最美好的岁月,被禅僧挑在自己的拄杖头上,也就是说在禅僧的拄杖头上呈现出人间最美好的岁月,这是何等的诗情画意,这是何等的怡然自得。禅师的心胸和境界,在这句话中可谓是表达得淋漓尽致啊。
    这个学生马上又问道:“为什么满肚皮贮气?”
    既然岁月是如此的美好,生活是如此的惬意,禅人的心胸是如此的开阔,禅人的境界是如此的高远,可是为什么许多人的肚子里还是装满了各种气呢?
    总印禅师不慌不忙的道:“怎奈一条绳何?”我管你一肚子什么怨气、杀气、火气、喜气、勇气、煞气,一条裤腰带就可以把它们统统束缚得巴巴适适服服帖帖的。看来,总印禅师那是有大宗师的手段啊。
    这个学生又问道:“如何得出气去?”
    总印禅师笑着道:“直待皮穿。”你的“肚皮”穿了,自然什么气都出来了。
    不过,这个世上,很多人身上的“皮”,那是比城墙还厚啊,要想让一个人体内的各种“气”破“皮”而出,达到空虚之境,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慈受怀深禅师作偈评唱道:
    平地安身未肯休,花阴柳径逐时流。
    放教满肚无闲气,始信渠侬得自由。
    第三十节盘山心月不知为何被删除,重发试试。
    第三十节 盘山心月

    盘山宝积禅师,是从当时禅宗江湖头号龙头老大马祖道一手中取得过毕业证书的知名人士。不过,不知为何,宝积禅师的个人档案资料,竟然在历史的长河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以至于今天的我们,对于宝积禅师的姓名、家庭住址、早期求学经历、生卒年月等一干资料一无所知,幸好,在一些禅宗典籍中,还记载有宝积禅师的一些公案和开示,让我们能一窥宝积禅师的风采。

    宝积禅师当初在马祖道一那里求学的时候,有一天拿着钵盂到街上去化缘。当他走到一处肉摊的时候,正碰上一个威风十足的人来买肉。
    这人来到肉摊,牛哄哄的对卖肉的屠户道:“老板,把最好的肉给我割一斤来。”
    屠户一听这话,立马就把自己手中的屠刀放下,然后叉着手反问道:“长吏(官名),你说我卖的肉哪处不是最好的?”
    仔细思量,这个长吏的问话和屠户的答语都是非常有意思的话语啊。
    不论是古代还是现在,在生活中我们常常可以见到一些有钱人和有个一点职务的人,他们来到酒楼之类的地方,为了显示自己的财气和职务,他们常常都是牛哄哄的对服务员喊道:把最好的酒和最好的菜给我整上来。
    这个长吏想必也是一个威风十足的人,所以,他也牛哄哄的道:把最好的肉给我割一斤来。
    可是,他今天却遇到了一个较真的屠户。最好的肉,什么肉才是最好的肉啊?
    我们可以来看看猪肉。对于东坡肘子来讲,自然猪肘子是最好的。对于满大街的肥肠米线肥肠粉来讲,猪肠子是最好的。对于肝腰合炒来讲,猪肝和猪腰子是最好的。对于回锅肉来讲,带皮的五花肉是最好的。对于红油肚条来讲,猪肚子是最好的。
    而且还有嗜好啃猪蹄的,嗜好吃猪尾巴的,嗜好吃猪耳朵的,嗜好吃猪血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所以,猪的一身,哪个地方不是最好的呢?
    同样,人的一身中,又有哪个地方不重要呢?又有哪个地方不是最好的呢?
    不过,上述见解也还只是俗人之见而已,对于僧人来讲,只要你不挑,什么食物不是可口的美味呢?只要你不拣,什么东西不是最好的东西呢?只要你的心不生分别,则万法一如,又哪里有什么善恶、美丑、好坏、是非、得失之别呢。
    所以,宝积禅师听到屠户说道:“什么地方不是最好的?”心里忽地有所领悟。
    南宋南华知昺禅师作偈评唱此公案道:
    个事分明不覆藏,头头物物自相当。
    千言万语无人会,又逐流莺过短墙。
    南宋另一高僧妙峰之善禅师也作偈道:
    江边送客上扁舟,相对渔翁暗掷钩。
    一掣锦鳞随手上,远山叠叠水悠悠。

    又有一天,宝积禅师又来到城里化缘。走在路上,忽地碰上一户人家出殡。
    出殡,自然是有人抬着棺材的。而走在棺材队伍前面的是专门唱挽歌的职业歌郎,只见他边走边摇动自己手中的铃铛唱道:“红轮决定沉西去,未委魂灵往哪方?”
    歌郎一唱完,旁边死者的亲属们便一个个哭着喊道:“悲哀啊,悲哀啊。”
    宝积禅师在旁边一听,不由得心意大动,他忽地一下明白了师父平时的禅意。
    于是宝积禅师也不化缘了,他满心欢喜的回到了寺院,把自己的所悟告诉了马祖道一。马祖听后,立马就把佛学院的毕业证书颁发给了宝积禅师。
    不过,宝积禅师到底悟到了什么道理,从而会获得马祖道一颁发的毕业证书呢?
    《圆觉经》中说道:“四大各离,今者妄身当在何处?”歌郎现在又唱道:“红轮决定沉西去,未委魂灵往哪方?”歌郎的唱词和经文大意完全吻合,而且,是在现场有活生生的场景配合下唱出的,这给人的启示和震动,和一个人抱本书在哪里看,完全是两回事啊。
    而禅,也是要让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晓“我是谁”的,也是要让人明白父母未生前自己的本来面目是什么的。
    马祖道一常常给学生们讲即心即佛,而就在歌郎悲声高唱着丧词的那刻,时时处处都在参悟过程中的宝积禅师,把自己心中所感和歌郎的唱词以及亲属的悲哭声天衣无缝的融合在一起,产生了不可言说的共鸣。这一刻,所谓闻声悟道,就在宝积禅师身上活灵活现的展示了出来。
    如此看来,宝积禅师在歌郎的唱词中,明白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是什么,也明白了自己的最终归宿了啊。
    对此公案,北宋海印超信禅师作偈评唱道:
    哀哀相应便承当,毕竟魂灵往哪方?
    踊跃自然全体露,始知遍界不曾藏。
    南宋月林师观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未审魂灵往哪方,无栖泊处露堂堂。
    水向石边流出冷,风从花里过来香。

    宝积禅师从马祖道一手中获得毕业证书后,便离开了江西。他一路北上游方,最后来到了幽州(今河北以北至辽宁以南地区)盘山宝积寺定居。
    在当时中国的北方广大地区,是很少有禅宗南宗顿教法门的传承的。其中声势最浩大的慧忠国师和神会禅师也只是在河南、陕西一带弘法而已。至于更往北的地区,在河北,有慧能大师的弟子智隍禅师在弘法,不过智隍禅师本身声势并不浩大,而且是属于慧能大师的“旁嗣”,自然也就没有多大的影响。而神会禅师也有徒孙在河北石家庄地区弘法,不过并没有在江湖中激起多少浪花。
    而在慧能大师所传的南宗法嗣中,在当时把南宗顿教法门在禅宗江湖中往北方传播得最远者,就是宝积禅师在幽州盘山立下脚跟弘法。而这,就是今天的我们在禅宗典籍中所能见到的,禅宗南宗禅师在中国版图上最靠北弘法的最早记录。
    宝积禅师早于临济义玄和赵州从谂两人约五十年在北方弘法,所以为他们后来在河北弘法打下了良好的社会基础。并且临济义玄后来在河北弘法时,宝积禅师最为得意的弟子普化禅师还成为了临济义玄最重要的帮手。临济义玄能在河北站稳脚跟,并且使得临济宗禅法在当时席卷北方,普化禅师可以说是居功至伟的。
    宝积禅师在当时虽然不如他的同班同学百丈怀海、南泉普愿、章敬怀晖、西堂智藏、大珠慧海、鹅湖大义、邓隐峰、盐官齐安、汾州无业等人声势显赫,但是他在盘山宝积寺给学生们上课的教案内容,却是独具一格且精彩绝伦的。
    所以,宝积禅师的教学内容一经流出后,不论是同时期的禅宗老师,还是历朝历代的禅宗教授,一个个在给学生们上课时,都在复制宝积禅师的教学内容。而且,宝积禅师的许多教学内容,后来也成为了禅师们互相勘辩的话题之一。
    下面,我们就来欣赏下宝积禅师在给学生们上课时,所讲授的一些精彩绝伦的禅宗课程。
    宝积禅师有一天在课堂上给学生讲道:“若言即心即佛,今时未入玄微。若言非心非佛,犹是指踪极则。”
    宝积禅师的师父马祖道一最有名的禅语之一,就是即心即佛,非心非佛,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
    不过,禅宗,是要求学生要有超师之见的,是讲究层层翻进不落筌蹄的。如果把某个开示当做宝贝一样珍藏在自己的心里,那么这个宝贝不但不会成为宝贝,反而会成为沉重的负担压在心里,让你永远不能开悟。所以,对于哪怕是马祖道一的金口玉言,禅师们同样要有自己的见解和领悟的。
    而在上面的开示中,宝积禅师就直截了当的表达了自己独特的见解。
    宋朝禅宗大家宏智正觉禅师评唱道:“有钱不解使,解使却无钱。且作么生得十成去?娶他年少妇,须是白头儿。”
    数十年后,万松行秀禅师更进一步评唱道:“今时路头不得全体,非心非佛有缺神用。欲得十成去,除是三冬向火,六月卖冰始得,所以道娶他年少妇须是白头儿。然则调和琴瑟一句作么生道:长翁短婆婆,递互厮折磨。”

    宝积禅师在给同学们上课时还讲道:“三界无法,何处求心?四大本空,佛依何住?璇玑不动,寂尔无言。觌面相呈,更无余事。珍重。”说完后,宝积禅师便走下讲台,大步走回自己的方丈室去了。
    宝积禅师的这段开示,可谓是把佛理和禅机非常有机的结合在了一起,由此也可以看出宝积禅师不论是佛学功底还是禅学功底都是相当深厚的。
    《金刚经》上面说:“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宝积禅师说三界无法实际上和《金刚经》要表达的是一个意思,也就是说在三界中没有一个你能看得清清楚楚可以把握的自性存在的,也没有一个实在的佛法在哪儿等着你去学习和追求的。
    在禅师们的眼里,如果有法可求,有佛可求,有禅可求,都是虚妄不实的,都是要被呵斥的。佛、法、禅道等等,虽然珍贵,但却入眼成翳。既然没有这些看似珍贵看似必须追求的东西存在,哪么你的心又在何处呢?哪么你的心又该落脚在什么地方呢?
    佛家讲四大皆空,既然四大本空,哪么即使是佛,他又依靠在哪个地方安身立命呢?不止是佛,四大本空,我们每个人那个真正的“你”又在哪儿呢?
    你看那天上的北极星高高挂在那里,好像如如不动的样子,它又有何言说呢?
    禅的真谛,要领悟的话,当我和你面对面的时候,我就已经把它全部呈现给你了。又哪里还有别的什么多余的事呢?又哪里还需要我啰啰嗦嗦说个不停呢?
    对于宝积禅师的这段开示,后来有很多的禅师纷纷对此发表了自己的高见。
    北宋禅宗大家雪窦重显禅师评唱道:“三界无法,何处求心?白云为盖,流泉作琴。一曲两曲无人会,雨过夜塘秋水深。”
    北宋后期的本觉守一禅师评唱道:“三界无法,何处求心?月明夜暗,山高水深。三界本因心所现,无心三界自平沉。”
    南北宋交际间的佛性法泰禅师也评唱道:“三界无法,何处求心?山容雨过,松韵风吟。横眠倒卧无余事,一任莓苔满地侵。”

    宝积禅师在给同学们上课时还讲道:“向上一路,千圣不传。学者劳形,如猿捉影。”
    禅,古往今来让无数的人为之着迷,却又常常如铁壁银山,让人无门可入,无路可通。因为禅宗常常有很多世人眼中的悖论横在参禅悟道之士的眼里和心里,让人不可理喻。
    比如大家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每个人都认为老师在传授知识,自己在学习知识。
    可是对于禅宗而言,如果有人认为师父有禅道可传授,学生有禅道可以学习追求,那是大错特错的,那是要被明眼宗师呵斥的。
    《金刚经》说:“若言如来有所说法,即是谤佛。”又说:“说法者,无法可说,是名说法。”
    所以,对于号称最上乘的禅宗,其向上一路,历代祖师都是不会传授的。如果学生认为有所传授,而且自己也有所得,哪么他只是在白白的劳累自己的肉体和精神而已,就好像猿猴在水中想捕捉到自己的身影一般,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为什么会如此呢?因为不论是佛祖也好,历代祖师也罢,他们唾沫横飞喋喋不休所宣讲的,只是指向明月的那根手指而已,而明月,是要你自己去观看到,才是最真实的,才是你自己的。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对于宝积禅师这段开示,后来的禅师们也是纷纷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而且一个个都力求在前人的基础上翻出新意。
    北宋临济宗祖师石霜楚圆道:“向上一路,千圣不然。”
    南北宋交际间的禅宗第一大家大慧宗杲进一步道:“向上一路,热碗鸣声。”
    南宋密庵咸杰禅师同样进一步评唱道:“向上一路,掘地觅天。”
    元朝楚石梵琦禅师更进一步评唱道:“诸大老尽力道,只发明得向下一路。若是向上一路,驴年梦见么。”
    明末清初的镜宗新禅师评唱道:“向上一路,堕坑落堑。夜梦不祥,书在壁上。”
    明末清初的广教行玉禅师也评唱道:“向上一路,三生六十劫。”
    清朝海门涌禅师对此作了一个总结发言道:“本来一条径直大路,被这伙老古锥指点一上。返成迂曲,致使疲极之辈退失宝所。海门岂可坐视,今日要使渠一个个就路还家。”说完后,海门涌禅师一下就把自己坐的禅床掀翻在地,然后扬长而归方丈室去了。
    由此可见,同一段话,各位禅师们的下语都是不同的,都是别具一格令人眼目大开的。
    禅,就是如此活泼泼的。

    这一天,宝积禅师照例来到了教室,他给大家讲道:“同学们啊,可中学道似地擎山,不知山之孤峻。如石含玉,不知玉之无瑕。若如此者,是名出家。”
    这段话比较直白易懂,可是背后蕴含的禅意,就需要深入探索了。
    北宋禅宗大家死心悟新禅师作偈道:“山既孤峻,游人罕至。玉既无暇,莫辨真伪。”
    南宋天目文礼禅师也作偈道:
    山忘孤峻玉忘瑕,到处仙源是我家。
    堪笑葛洪曾未悟,远从勾漏问丹砂。

    不过,在宝积禅师众多上课的教案中,下面这段内容,是被历代禅师引用和评唱最多的。
    宝积禅师道:“心月孤圆,光吞万象。光非照境,境亦非存。光境俱忘,复是何物?”
    心月孤圆,光吞万象。这种境界,不是一般人所能领悟到的,那非得是过来人才能说出的话语。寒山禅师也说过:“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百丈怀海禅师也说道:“灵光独耀,迥脱根尘。”
    自己的心光能包涵万象,可是自己的心光并不是为了观照外境和内镜才产生的,而且这个外境和内镜推本溯源的话,也是根本就不存在的。而且更进一步的探索,所观之境和能观之心都扬弃的话,这又是什么事物所能表达的呢?
    《圆觉经》上面讲:“众生幻心,还依幻灭。诸幻尽灭,觉心不动。”
    但是,光境俱忘后,真有个如如不动的自性、觉心之类的东西存在吗?
    不过,曹洞宗的掌门人洞山良价反问道:“光境未忘,复是何物?”
    后来云门宗的掌门人云门文偃接着道:“直饶恁么犹是半途,未是透脱一路。如何是透脱一路,良久云:天台华顶。”

    宝积禅师在盘山宝积寺虽然在给同学们上课时,讲得天花乱坠生动活泼,可是在学校的规章制度和课堂纪律上,要求是非常严格的。所以,宝积禅师也获得了众多学生和学生家长的高度好评。
    这一天,宝积禅师感觉到自己要离开这个红尘俗世了,于是把学生们都召集到身边来。
    宝积禅师望着学生们道:“同学们啊,你们中间有哪个可以把我的真实相貌描绘出来呢?如果有的话,就请描绘出来拿给我看。”这实际上是宝积禅师在叫学生们上交毕业论文了。
    同学们自然也是明白宝积禅师的用意的,所以大家听到师父这样一说,一个个都全神贯注,施展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出来。有的非常认真的照着宝积禅师的模样异常逼真的把宝积禅师临摹了下来;有的写出了自己的心得体会交给师父。反正一个个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力求自己的毕业论文能在师父那儿通过。
    不过宝积禅师看完后,竟然没有发现一篇毕业论文让自己满意的。
    就在这个时候,普化禅师站了出来,对着宝积禅师道:“我可以把师父的真实容貌描绘出来。”
    看到自己最得意的学生终于吱声了,宝积禅师赶紧道:“那你还不赶快把你的毕业论文交给我看。”
    你要看我的毕业论文,那简单啊,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看个够。宝积禅师话音刚落,普化禅师立即就不停的打着筋斗出去了。
    宝积禅师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普化以后教导学生勘辩诸方,一定会语出常情行为怪异啊。”
    后来普化禅师在河北辅佐临济义玄弘扬禅宗教义,其禅风犀利迅猛,并且常常有出格表现,一如宝积禅师所言。
    对于普化禅师交给师父的这篇毕业论文,后来的很多禅师纷纷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晚唐保福从展禅师评唱道:“普化掣颠不少,盘山丑拙尤多。”
    北宋龙门清远禅师作偈评唱道:
    师真丑拙不堪呈,用尽身心笑杀人。
    彼中莫觅丝头意,白鼻昆仑贺新正。
    南宋末期的宝叶妙源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清奇古怪娘生面,妙笔丹青作么施。
    这厮十分传得似,依然画虎只成狸。

    宝积禅师看到普化禅师能继承自己的禅法,心里非常的高兴。没过多久,宝积禅师便在盘山宝积寺圆寂了。
    鉴于宝积禅师在北方弘法影响巨大,大唐王朝敕与宝积禅师“凝寂大师”谥号,敕与宝积禅师墓塔“真际”称号。
    第三十一节 天皇道悟

    中国禅宗在至今一千四百九十余年的历史长河中,除了各种一致好评的方面外,同样出现过许多有争议的禅师,出现过许多有争议的事件,出现过许多褒贬不一的行为。
    如果要在中国禅宗历史上评选出一位争议最大的禅师,那是非天皇道悟禅师莫属。
    如果要在中国禅宗史上评选出一件争论最大的事件,同样是关于天皇道悟禅师的法统之争。

    中国禅宗的第一部典籍《祖堂集》中,明确写到道悟禅师是天皇道悟,并且是石头希迁的弟子。
    距《祖堂集》三十年后面世的《宋高僧传》中,同样明明白白的写到道悟禅师是天皇道悟,并且是石头希迁的弟子。而且在道悟禅师的后面还专门附录了道悟禅师的弟子龙潭崇信禅师,并且还特别说明德山宣鉴禅师是龙潭崇信禅师的弟子。
    如此看来,道悟禅师的法统问题,似乎是一件非常清楚的事情了。
    可是,在《宋高僧传》刊行五六十年后,宋初的达观昙颖禅师在编撰《五家宗派》时,依据唐朝丘玄素所撰之《江陵城西天王寺道悟禅师碑铭》,重新提出新说,谓道悟禅师有二,一是天皇寺的道悟禅师,属于石头希迁的门人;二是天王寺的道悟禅师,属于马祖道一的门人,并且龙潭崇信禅师是天王道悟的弟子。
    达观昙颖的新论传入江湖后,就如一块巨石扔进大海中,立即掀起了滔天巨浪。
    从此以后,历朝历代众多的江湖人士,纷纷就此发表着各自的高见,并且一个个都是引经据典言辞凿凿,而且相互指斥对方所引用的资料是弄虚作假的。
    所以,从《祖堂集》和《宋高僧传》之后,历朝历代的禅宗典籍和相关资料,对于道悟禅师的法统问题,绝大多数都是按需取材而论,并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
    其实,大家争论的中心话题,就是道悟禅师的师父究竟是谁的问题。因为道悟禅师的师父是石头希迁,那么以后的云门宗和法眼宗,就是青原系的法脉。如果道悟禅师的师父是马祖道一,那么云门宗和法眼宗就是南岳系的法脉。
    所以,天皇道悟和天王道悟之争,实质上就是青原系和南岳系的法统之争。
    不过,鉴于历朝历代加入争论的禅师人数众多,各自引经据典众多,导致这个话题内容众多且庞杂,而且,这个话题也不是本书的主题,所以,红尘洗梦就不在此一一例举他们的内容了。
    对于读者朋友来讲,大家只要知道以下三点就够了:
    一:历史上只有天皇道悟禅师。(在唐宋各地典籍中,只有天皇寺的记载,而无天王寺的记载。并且天皇道悟禅师的墓塔于1959年在荆州被人发现,而天王道悟的相关遗迹却至今踪影全无,这就更加确定了历史上只有天皇道悟禅师一人。)
    二:天皇道悟禅师的师父是石头希迁。
    三:龙潭崇信禅师是天皇道悟禅师的弟子,龙潭崇信后来发展而出的云门宗和法眼宗是青原系的法脉。
    所以,本文依据《祖堂集》和《宋高僧传》的基本观点,来讲述天皇道悟禅师的江湖经历。

    天皇道悟禅师,公元748年出生于浙江金华市东阳市一户张姓人家。
    道悟禅师不仅天资聪颖,而且长相英俊且神气挺拔。不过,道悟禅师从小到大为人处世却非常的谨慎。
    到了十四岁那年,不知为何,道悟禅师忽然请求父母允许他出家修行。看到自己的乖儿子要出家,道悟禅师的父母自然都是一致反对。自然,道悟禅师也就没能如愿。
    虽然家人一致反对道悟禅师出家,但是道悟禅师也没有偷着离家出走,而是采取每天只吃一顿饭的办法,使自己的身体一天天的消瘦下去,并且日夜憔悴起来。不过,即便如此,道悟禅师出家的决心依然没有一点点退缩。
    道悟禅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可是家里人看见了,一个个都着急坏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于是大家轮番上阵劝说,可是随便大家说什么,道悟禅师始终坚持要出家修行。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一年,看到形影消瘦而憔悴的道悟禅师,道悟禅师的父母终于忍不住了,哪个父母又忍心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天天忍饥挨饿呢?所以,他们只好含着眼泪答应了道悟禅师出家修行的请求。
    这样,十五岁的道悟禅师就来到了浙江宁波市的一处寺院落发为僧。
    在宁波的寺院里学习了十年的佛家知识后,二十五岁的道悟禅师又来到了杭州竹林寺受了具足戒,并且通过了官府的经论考试。这样,道悟禅师就成为一名正式的僧人了。
    在这里,道悟禅师更加如饥似渴的学习着佛家各种经论,特别是对于《华严经》,道悟禅师更是刻苦学习,非常的有心得。不仅如此,对于佛家的戒律,道悟禅师也是严格遵守,不敢有丝毫违背的。而且在此期间,道悟禅师还修习着很多僧人都不爱玩的头陀行。
    所以,没用多久,道悟禅师就以遵守纪律成绩优秀,从而成为了寺院学生中的佼佼者。
    并且为了自己能真正的安心和远离恐惧害怕,道悟禅师还专门挑选风雨之时或者在半夜三更来到坟场坐禅,这个修行方式,可不是一般人能随便跟着学习的呢。
    对于坟场,一般人都是会敬而远之的,更别说在里面东晃西晃的了。而道悟禅师不但敢在里面待,而且还专门挑选风雨之时或者半夜三更在坟场枯坐,这是要有非常坚定的毅力和天大的胆量,才能如此修习的啊。
    所以,道悟禅师在没有从石头希迁禅师手中获得毕业证书前,就已经是个有深厚佛学功底和真实修行功夫的僧人了。
    在这个时候,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掀起的走江湖浪潮,早已席卷中华大地。道悟禅师为了提高自己的学习成绩,也毫不犹豫的加入到了行走江湖的大军中。
    大约在公元771年,道悟禅师首先来到了同属一省的杭州,参访称雄于江浙地区的牛头宗掌门径山法钦禅师。在杭州径山寺,道悟禅师非常认真的向法钦禅师学习了五年的牛头宗禅法。
    通过五年的刻苦学习,法钦禅师认为他已经获得了牛头宗禅法的真传。所以,道悟禅师就离开了径山寺,于公元776年来到了浙江宁波市大梅山隐居修行。
    道悟禅师那是修习过头陀行之人,并且在坟场这种地方坐过很久的禅。所以,道悟禅师来到了大梅山,特意避开那些也在此山中修行的同行,专门挑选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悬崖陡壁之地作为自己修行之所。
    地方选好后,道悟禅师就在那儿跏趺而坐,修习起禅定来了。
    不过,道悟禅师进入山中的时节不好,因为此时已经是深秋了,山中早就没有什么野果之类的东西可以果腹了。而附近又没有任何的人烟,所以,获得食物,就成为道悟禅师要面对的一个重大问题。
    不过,道悟禅师似乎一点都不着急。他还是稳稳当当的待在那儿,那怕是连续七天都没有吃到任何的东西了,道悟禅师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烦恼。
    所谓精诚通灵,万物感应。山中的猿猴们也许感应到了什么,竟然一个个拿着橡粟放在道悟禅师的身边,以此来供奉道悟禅师。
    这样,道悟禅师足不出户,就获得了稳定的食物来源。自然,道悟禅师在那儿待得就更稳当了。
    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维持多久。
    一伙进山伐木的山民在山中到处搜寻那些高大结实的树木,无意中来到了道悟禅师隐居之处。这伙人惊奇的发现,许多的猿猴竟然拿着橡粟来到悬崖陡壁之上,把手中的橡粟供奉给那个端坐在那儿的和尚吃。
    这伙山民在一旁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的,回去后他们便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各自的亲朋好友。
    那个时候,对于这种神奇的僧人,人们从来都是敬服有余的。于是,附近那些虔诚的乡民以及参禅悟道之士,便三五成群的来到道悟禅师静居之地,跟随道悟禅师学习禅法。
    来到山中的人多了,吃住就成为了一个大问题。于是大伙便就地取材,大家齐心协力,就在悬崖陡壁上修建了一处禅院,供道悟禅师以及大家学习居住。
    附近的乡民更是不辞艰辛背着粮食来到禅院,供大家食用。这样就从根本上解决了山中修行人最大的后顾之忧。
    而且更为神奇的是,深山老林中来了这么多人,山上的那些老虎之类的原住民,一个个对于这些人都非常的客气,致使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人被野兽袭击的事情。
    就这样,道悟禅师在大梅山修行了四年多的时间。
    不过,道悟禅师是个精益求精之人,他总想着自己应该要参访更多的师父,学得更多的知识,体悟更深刻的佛法。
    于是,在唐德宗建中元年,公元780年,道悟禅师离开了大梅山,来到了江西南昌开元寺,参访当时禅宗江湖的第一高手马祖道一。
    不过,道悟禅师在开元寺学习了两年,觉得马祖道一和径山法钦的教学内容没有什么区别。于是道悟禅师便告辞而去,来到了江湖中唯一能和马祖道一相提并论的龙头老大石头希迁那儿。
    见到了禅宗江湖上赫赫大名的石头希迁禅师,道悟禅师问道:“离却定慧,以何法示人?”
    希迁禅师说法可是从不婆婆妈妈的呢,他直揭根本道:“我这里无奴婢,离个什么?”
    你们把定慧之类的当做什么宝贝,更要超越定慧,可是我这里一物也无,更没有定慧这些闲家具,又离个什么呢?
    道悟禅师却没能领会,继续问道:“如何得玄旨?”
    既然没有定慧这些东西,哪么学生们又如何学习?又如何能体悟大道呢?
    希迁禅师继续开示道:“汝还撮得空么?”
    佛家讲空,可是这个空无形无相,你又如何把握呢?你的自性也是如虚空一般无形无相,你又如何把握呢?
    道悟禅师道:“若与么则不从,今日去也。”
    师父这样说的话,我是不认同的。既然如此,那么我今天就要走了。
    既然你马上要走,希迁禅师立即反问道:“不知你多久从‘那边’来?”
    道悟禅师争辩道:“道悟不是那边人。”
    希迁禅师平静的道:“我早知汝来处。”
    道悟禅师依旧反驳道:“师父何以赃诬于人?”
    希迁禅师道:“汝身现在。”
    当你说这边那边的时候,你的话语恰好暴露了自己没有见性啊。自然,你的来处我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道悟禅师于是马上问道:“虽然如是,毕竟如何示于后人?”
    希迁禅师犀利的道:“汝道阿谁是后人?”
    要会当下便会,说什么前人后人?
    道悟禅师一听之下,不由得大悟玄旨。以前在径山法钦和马祖道一那里学习时,自认为有所得的东西,竟然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于这个公案,南宋禅宗江湖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禅师问道:“且道悟得个什么?”
    明末麦浪明怀禅师评唱道:“我若作石头,当时待道恁么则不从,今日去也,便与劈头一棒,免得从那边这边前人后人处绕葛藤不了。”

    道悟禅师从石头希迁那里获得了那张存世量稀少的毕业证书后,就离开南岳行走江湖去了。
    道悟禅师首先来到了湖南澧县,后来又游方到了澋口(澋口,现在已经无从得知具体是何处了。)最后,道悟禅师来到了湖北当阳市柴紫山。
    当阳市柴紫山相传是五百罗汉盘桓翱翔之地,既然是罗汉们都喜欢的地方,这里的景色和风水自然是非常好的了。
    所以道悟禅师就在柴紫山上居住了下来。
    道悟禅师在早期学习过二十余年的佛法,佛学知识深厚,更是在径山法钦和马祖道一这种顶级禅师那里进修过,并且最终在石头希迁那里获得了含金量非常高的毕业证书。自然,其佛法和禅法,都是出类拔萃让很多人望尘莫及的。
    所以没用多长的时间,前来找他参学之人就开始多了起来。又过了一段时间,道悟禅师在那里就名声大噪,就连附近的荆州这种当时的特大城市,也是有非常多的善男信女不辞辛苦来到柴紫山拜访道悟禅师。很多行走江湖的参禅悟道之士,也是不远千里前来找道悟禅师切磋交流禅法。一时间,道悟禅师在柴紫山搞得风生水起。
    当时崇业寺的上首和尚立即就把道悟禅师弘法的盛况写成了详细的情况汇报,上传给了坐镇荆州的连刺史。
    连刺史一看,自己的地盘上竟然还有这种高僧,于是立马就派人来到柴紫山邀请道悟禅师到荆州城里弘法。
    道悟禅师架不住政府工作人员的殷勤劝请,也就跟随他们来到了荆州城里弘法。这样,道悟禅师就在荆州和柴紫山两地来回奔波,弘扬着石头宗的禅法。
    荆州城的左边,有一座非常有名的天皇寺,在公元623年的时候,鼎鼎大名的玄奘法师也曾经在此讲经说法。
    不过,不知什么原因,天皇寺忽然遭受了火灾,并且火势凶猛,竟然把天皇寺烧成了一片废墟。
    望着满地狼藉的寺院,天皇寺的主持灵鉴法师和一帮僧众欲哭无泪。悲伤过后,他们便围坐在一起商量怎么重建天皇寺。此时道悟禅师正好也来到了荆州城里弘法,并且名声显赫声势浩大。所以,灵鉴法师便对大家说道:“我们要是能把道悟禅师请来主持修复天皇寺的话,天皇寺一定能够重振往日的辉煌的。”
    灵鉴法师的想法立即获得了所有僧众的一致赞同。于是,灵鉴法师马上就准备好了轿子,然后带着一帮僧众连夜就来到了柴紫山。
    见到道悟禅师后,灵鉴法师一伙人痛哭流涕的哀求道悟禅师前去主持修复天皇寺。
    可是道悟禅师一天到晚弘法都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去主持修复一座寺院啊。所以,道悟禅师立马就婉拒了灵鉴法师一伙的邀请。
    灵鉴法师一看情况不妙,立即一使眼色,他带来的那帮僧人立即一拥而上,大家连说带劝,连扶带拖,愣是把道悟禅师弄到了早就准备好的轿子里,并且连夜就把道悟禅师抬下了山,然后一路疾走来到了荆州城里。
    由此可见,从古至今各门各派的僧人们为了弘法,也是会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激烈举动的,也是为了佛法而不拘小节的。
    不过,道悟禅师虽然到荆州去了,但是柴紫山的僧众就不乐意了。你们天皇寺把师父抢跑了,那我们怎么办呢?
    于是,两处僧众为了道悟禅师的归属问题,就相互的争论了起来,不过,双方虽然斗争激烈,却还是没有争出个结果出来。于是,大家只有到衙门报案了。
    可是对于这种事情,官府也不好处理啊。于是衙门的负责人只好让道悟禅师定夺。
    道悟禅师想到自己已经来到荆州城了,那么既来之则安之吧。就这样,道悟禅师就留在了荆州开始了重建天皇寺的工作。
    可是,重建一座已经完全焚毁的大寺庙是个非常艰巨的事情,因为不论是设计、施工、钱财、物料,都是要花费无数的心血才能搞定的啊。
    但是道悟禅师却迎难而上,率领着那些善男信女,积极的投身于天皇寺的重建工作中。
    这天晚上,劳累了一天的道悟禅师正在坐禅,忽地感觉有人对他说道,愿意把属于自己寺庙的松木梓木无偿的送给道悟禅师重建寺庙,并且说明了重建所需松木梓木的详细地点。
    第二天一早,道悟禅师马上就派出工匠带人来到了那个寺庙,然后来到了长有松木梓木的树林中,工匠们上前一测量,这些木材的材质和大小,都非常适合重建寺庙所需木材的标准。
    大家都非常的高兴,于是大伙儿立即动手,就把这些适合的木材砍伐了下来。
    木材砍伐好了,可是运输这些木材,又成为了一个大问题。因为平时当地运输这些木材,都是直接把木材丢进江中,靠江水运输,然后再派人在下游打捞上岸。
    可是现在是枯水期,木材扔进江中,根本就不能顺流而下。要靠人力抬回去,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大伙正犯愁之际,傍晚时分,老天爷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第二天一大早,江水就汹涌起来了。
    大伙儿赶紧把砍伐好的木材放入水中,就这样,这些木材早上出发,到了傍晚就抵达了靠近江边的天皇寺大门口。
    就这样,在道悟禅师的带领下,天皇寺终于重建了起来,而道悟禅师也就正式的成为了天皇寺的主持。从此以后,禅宗江湖上也就以天皇道悟来尊称道悟禅师了。

    道悟禅师在天皇寺说法,不仅吸引了众多的本地信众前来听法,就是很多外地的江湖人士,也是纷纷来到天皇寺,和道悟禅师切磋交流,搞得天皇寺一天到晚人来人来热闹非凡。
    尤其是当时的荆南节度使裴均,对于道悟禅师更是尊崇有加,不但随时前来问候,对于佛法,更是殷勤请教。
    当地的最高长官都是如此,自然,本地的政府官员和社会名流,也是非常乐意亲近道悟禅师的了。
    不过,对于那些世俗所谓的名闻利养,道悟禅师从来都是不放在心上的。
    不论任何人前来拜访自己,道悟禅师从来都是端坐在禅床上接待的,哪怕是荆南节度使裴均这种权倾一方的地方大员来了,道悟禅师依旧是坐在禅床上接待,绝对不会破例起身迎接的。
    因为道悟禅师坚定地认为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任何人不论贫富贵贱,在自己的眼里都是一样的,自己都会平等对待的。这充分表现了道悟禅师高贵的人格和禅者彻悟过后的心境。对比古往今来许许多多趋炎附势的出家人,道悟禅师实在是值得敬仰的啊。

    道悟禅师主持天皇寺了,自然就会有参禅悟道之士前来问法的。
    有僧人问道:“请问师父,如何是玄妙之说?”
    道悟禅师道:“莫道我解佛法。”
    这个僧人疑惑的道:“怎奈学人疑滞何?”
    道悟禅师继续开示道:“你有疑问可以来问我啊。”
    这个僧人更加的莫名其妙:“我刚才就在问你啊。”
    看到这个僧人如此的不开窍,道悟禅师马上呵斥道:“去,去,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看来,道悟禅师的禅法还是非常的正宗,非常的高妙的。

    唐宪宗元和二年,公元807年,原本身体好好的道悟禅师背部忽然有疾,道悟禅师立即预知自己在这个红尘俗世的时日不多了,于是提前把自己准备圆寂的事情告知了大家。
    到了四月份的这天,提前就知道消息的弟子们早早的就围在了道悟禅师身边,一个个过来跟道悟禅师问安。
    看到弟子们都在,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道悟禅师依旧没有放弃开示学生的机会。
    本来还好好坐在禅床上的道悟禅师忽地高声喊道:“典座。”
    寺庙负责斋堂的典座赶紧应答着走到了道悟禅师的面前。
    道悟禅师望着他道:“会么?”
    面对师父突如其来的一问,典座红着脸道:“不会。”
    道悟禅师立即提起枕头抛在了地上,随即就圆寂了。享年六十六岁。
    弟子们依照佛例把道悟禅师火化了,然后在荆州城的东边修建了墓塔,于当年的八月五日,把道悟禅师的骨灰盒安置在了里面。

    道悟禅师虽然因为法统问题,成为了中国禅宗史上最有争议的禅师,自然知名度也是非常高的禅师。但是其在当时弘法时,其影响力和知名度,却远远不及他在中国禅宗史上所造成的影响。因为他的同门师兄药山惟俨禅师和天然丹霞禅师,不论在当时还是在禅宗史上的影响力和声势,都远远强过他。而且道悟禅师也不能和同时期马祖道一门下的百丈怀海、南泉普愿、鹅湖大义、章敬怀晖、大梅法常、大珠慧海等人相抗衡。
    不过,道悟禅师最为得意的一件事情,就是收得了龙潭崇信这个好徒弟。因为龙潭崇信的四传弟子文偃禅师成立了云门宗,六传弟子文益禅师成立了法眼宗。如此算来,道悟禅师也算得上是禅宗五家中两个宗派的真正祖师爷了。
    第三十二节:佛窟遗则

    在圭峰宗密禅师所著之《禅源诸诠集?都序》中,宗密禅师列举了当时中国佛教的十大修禅派别:江西、荷泽、北秀、南诜、牛头、石头、保唐、宣什、稠那、天台。当然,这其中最牛的,自然是无数参禅悟道之士热衷于走江湖的江西马祖道一和湖南石头希迁两派了。
    不过,在这十大门派之外,其实还有一些小门派在顽强生存着,他们虽然没有像那些大门派一样抢占了大量的禅宗市场份额,不过也仗着自己有个一招半式,在一些特定区域,还是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耕耘得硕果累累的。
    遗则禅师的佛窟学派,就是其中之一。

    遗则禅师,《宋高僧传》中写作遗则,但是在《景德传灯录》和《五灯会元》中,却都写作惟则。相比之下,僧传一般来讲要更为严谨些,可信度更高些,所以本文还是依据《宋高僧传》写作遗则。不过,《宋高僧传》中说遗则禅师活了五十八岁,圆寂于唐文宗太和四年,公元830年。依此的话,遗则禅师则出生于公元772年。而遗则禅师的师父牛头慧忠圆寂于公元769年,那么牛头慧忠圆寂的时候,遗则禅师只有三岁,自然是无法出家也无法跟随牛头慧忠学习禅法的。所以,只有采用《景德传灯录》中遗则禅师活了八十岁的记载,这样遗则禅师则出生于公元751年,由此遗则禅师才有机会跟随牛头慧忠学习禅法。

    遗则禅师,公元751年出生于大唐的首都长安,他的祖父长孙冽曾经担任过鄂州司马,不过他的父亲长孙利涉却没有做官,而是在金陵(今南京)长期隐居。
    遗则禅师从小就志气高洁,绝不沾染那些世俗之气。也许是受了他父亲的影响吧,遗则禅师一天到晚都很安静祥和的生活着,而不像别人那样每天都忙忙碌碌的去经营世俗的利益。
    当然,遗则禅师还是有两大爱好的。
    首先是爱好书法。遗则禅师曾经拜张怀瓘学习过书法。张怀瓘那可是唐朝时期的大书法家和书法理论家啊。他不仅创作了众多一直影响到今天的书学理论著作,而且对于自己的书法作品,那是非常的自负啊。张怀瓘曾经十分骄傲的说道:“我写的正楷和行书,可以比肩虞世南和褚遂良。而我写的草书,数百年内,恐怕都没有谁能超得过我了。”
    既然张怀瓘对于自己的草书如此的自信,所以遗则禅师就专门跟随张怀瓘学习他的草书。遗则禅师在书法方面的天赋非常高,没用多久就把张怀瓘的草书技法全部学到手了。
    其次遗则禅师还非常爱好读书学习。对于传统的经史子集,遗则禅师自然是要用心研读的,不但如此,遗则禅师还非常喜欢阅读佛经,并且对于佛理也很有自己的体会,常常感叹佛经中的那些奇言妙语简直就是自己的心声啊。
    佛经看多了,佛理领悟多了,自然,这个红尘俗世对于遗则禅师也就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而在当时的金陵,最为牛掰的佛学院,是牛头山佛学院。牛头山佛学院虽然比不上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开办的那些在全国名列前茅的佛学院,但是在金陵地区,牛头山佛学院还是牢牢的占据了禅宗市场全部的市场份额,牢牢的控制了金陵地区佛学院的生源。
    所以,年少的遗则禅师立马就舍弃了自己的全部家产,孤身一人来到金陵庄严寺,找到了牛头山佛学院第六任院长牛头慧忠禅师,要求进入佛学院深造。
    慧忠禅师一看,这个少年不仅天资聪明,而且还有比较深厚的佛学功底,更为关键的是,这个少年的悟性奇高,而这点,才是一个参禅悟道之士最为重要的品质。于是,慧忠禅师立马就收下了这个学生。
    既然进入了正规的佛学院学习,更有牛头慧忠这种知名教授的指导,遗则禅师立马就有如鱼得水之感。
    遗则禅师在庄严寺如饥似渴的学习着,慧忠禅师也尽心尽力辅导着这个优秀的学生,自然,遗则禅师的学习成绩进步得飞快。
    但是,遗则禅师虽然进入了一所优秀的佛学院,也得到了在禅宗江湖中非常知名的教授的亲自指导,可惜他的运气稍微差了一点。
    公元769年6月16日早上,慧忠禅师在庄严寺怡然坐化,而此时的遗则禅师,才只有十九岁。
    遗则禅师对于师父的去世感到非常的难过,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慧忠禅师把牛头禅法的要领和秘诀,已经全部告诉他了,遗则禅师只要花点时间来把它融会贯通就好了。
    既然师父不在了,庄严寺也就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于是遗则禅师便外出游方。
    遗则禅师一路南下,来到了浙江的天台山。
    天台山山清水秀、景色壮丽且风水绝佳,因而受到了人们的高度倾爱。再加上地理位置偏居东南一隅,远离那些频繁发生战乱的地区,更成为那些隐居修道之士的首选地之一。所以自古以来就有很多僧人和道士在天台山隐居修道,更是成为了中国佛教天台宗的发源地。
    遗则禅师进入了天台山,天台山是佛教圣地,并且又是佛教天台宗的发源地,但是山上虽然有数座寺庙且僧侣众多,不过却没有禅宗的传承。这样,天台山禅宗法门的传承工作,就落在了遗则禅师的身上。
    不过此时的遗则禅师,还没有达到可以当老师传道授业解惑的地步。慧忠师父教授的很多东西,他都暂时还没有融会贯通。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一个清静的容身之地来好好消化掉师父传授的那些东西。
    最终,遗则禅师来到了佛窟岩下居住,这里暂时可以遮风挡雨,而且旁边还有瀑布。
    既然自己是来参禅悟道的,那么饮食起居之类的东西,就没有任何必要去花费心思了。
    在佛窟岩下,遗则禅师如果困了想要睡觉,就找些薜荔枝叶盖在身上取暖。如果想要坐禅,就找些干燥的落叶来垫在身下。如果渴了,就去瀑布形成的小溪边喝点水。如果饿了,就去找点野果充饥。遗则禅师就这样在山上清苦的修行着。
    遗则禅师是个出家人,并且大部分时间都在坐禅修行,所以身上自然没有俗气也没有戾气更没有杀气。
    所以,这样只有一团和气的人,山上的老虎豹子之类的猛兽看到了,也只是把他当做自己的邻居一样看待。那些麋鹿之类的动物,更是把遗则禅师当做自己的朋友而在遗则禅师身边走来晃去的,一个个毫无恐惧之心。
    遗则禅师成天在那里坐着,然后在坐禅中寻思着师父从前的种种教导,他一定得把师父教导的东西悟通才行,他一定得把师父的东西完全变成自己的东西才行。
    遗则禅师长期在一个地方坐禅,附近进入山中伐木的那些伐木工人看到的次数多了,便在茶余饭后开始好奇的互相交谈此事。如此一来,遗则禅师在佛窟岩下修行的事,就一传十十传百的逐渐传开了。
    一些佛学爱好者听说后,觉得遗则禅师一个人在那儿修行挺辛苦的,而且也没个同参侍者之类的作个伴。
    于是他们便联络了一些当地的善男信女,来到了佛窟岩,大家齐心协力,在遗则禅师居住之地修建了一座佛窟院,这样既可以供人们平时到寺院烧香礼拜,又使得遗则禅师有了一个正规的修行之所。
    自然,遗则禅师也没有辜负信众的一番美意,在这座寺院中,遗则禅师更加努力的学习和修行着。
    终于有一天,他悟通了师父所教授的那些课程,而且彻底的融会贯通,变成了自己拥有知识产权的禅法。
    对于自己所领悟到的东西,遗则禅师有一天在给自己的学生们上课时讲道:“天地是空无一物的,万物和我也是空无的,但是又不是绝对的空无一物,无物中实在是有物啊。古代的那些圣人就如同影子一样一闪而过,人生百年也如同梦境一般,谁又把生死当回事呢。所以领悟了的圣人能在寂静中观照到佛法的真谛,所以能成为万物之主。这些道理,我现在终于彻底明白了。”
    遗则禅师所领悟的这个道理,参合了佛家和道家的理论在里面。和当时禅宗江湖中的两位龙头老大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所宣讲的禅理有些不同。但是,当有参学的僧人问道:“如何是那罗延箭?”遗则禅师直接回答道:“中的也。”这种回答和作略,却是正宗的禅家作风了,就是对比同时期那些非常著名的禅师的答语,遗则禅师的这个答语也是毫不逊色的。
    这样,遗则禅师就成了中国禅宗史上非常奇特的一位禅师,因为一般情况下,那些禅师不论学习多久,都是直接从师父那儿毕业的,而遗则禅师能成为老师教导学生,一半是因为师父的教授,一半却全靠自己个人的领悟。
    遗则禅师悟道以后,便开始在佛窟院开法授徒,从而成为了天台山第一个传承禅宗的禅师。
    虽然遗则禅师是第一个在天台山开始招生教授禅宗课程的老师,不过你别说,遗则禅师的招生广告张贴出去后,前来报名入学的学生,那是相当的多啊。看着火爆的入学场面,想想当年自己一个人孤身进山的场景,遗则禅师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并且更让遗则禅师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从唐宪宗元和年间开始,他的很多学生不论是还在上学的,还是已经毕业出去到处授课的,每当有人问起他们在哪儿读书,学的是什么专业的时候,这些学生都非常自豪的告诉别人,他们是佛窟学派的。就这样,还没等遗则禅师自己亮出闯荡禅宗江湖的字号,他的学生们就已经在江湖中把他的招牌打出去了。
    随着佛窟学派的招牌越打越响亮,遗则禅师的名号也是越来越大了,很多达官显贵社会名流不但派人送来书信问候结交,而且还派人送很多的礼物来供养遗则禅师。甚至还有很多地方官员和各界名流不怕山高路远,亲自上门来礼拜遗则禅师。
    在这种世俗之人眼中的荣华富贵面前,遗则禅师此时却表现出了一个禅师不趋炎附势、傲啸山林的本色。遗则禅师不论是哪个当官的还是哪个名人写信问候结交,他都绝不回信问候。不论是谁送东西来,他也绝不回礼。不论是哪个当官的还是社会名流来礼拜自己,遗则禅师都会端坐不动,绝对不会起身回礼。并且,遗则禅师自从来到天台山后,一直到他圆寂,几十年来都没有离开天台山半步。
    遗则禅师这种看似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反而得到了所有人的高度赞誉。是啊,在世俗的荣华富贵面前,又有多少人能够不动心的呢?
    公元830年6月13日,遗则禅师忽然把弟子们召集拢来,告诉他们道:“我过两天就要离开你们了,你们各自好自为之啊。”
    过了两天,也就是6月15日的晚上,遗则禅师端坐在禅床上安详的圆寂了,享年八十岁。
    遗则禅师虽然一个人在禅床上安详的走了,可是当天夜里,山下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轰轰轰的巨大声音,就好像山崩塌了一般。
    到了早上天亮以后,大家都赶紧起来往山上观看,只见一团异常醒目的彩云飘荡在佛窟岩上方,父老乡亲们联想到昨晚巨大的山岩崩塌般声音,一个个都泪流满面的道:“这应该是山上的遗则师父圆寂了啊。”
    于是,大家赶紧上山来到佛窟院一看究竟,遗则禅师果然是在昨晚就圆寂了。
    遗则禅师圆寂后,他的弟子们就在佛窟院里建造了龛塔来安置遗则禅师的全身,不过,遗则禅师的龛塔在随后不久的唐武宗会昌灭佛运动中,被彻底摧毁了。
    遗则禅师不仅精通草书善于说法,而且还爱好佛学创作,他曾编辑且作序《融祖师文》三卷,创作《宝志释题》二十四章、《南游傅大士遗风序》和《无声等义》,并且还创作了数十首诗歌。遗则禅师的这些作品辞理粲然,文采飞扬,故而在当时的发行量很高,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
    第三十三节 大珠慧海

    在中国禅宗史上,在中国禅宗高手层出不穷的禅师队伍中,大珠慧海禅师是一个异常特别的存在。
    禅宗,历来是反对在故纸堆中打滚的,是反对死读书读死书的。禅宗,同样是反对把佛理或者禅理说得头头是道,分析得条理分明的。
    因为语言文字常常是词不达意词不尽意的。而禅,同样是无法说也是不可说的。
    无法说者,一来法本无说,二来说似一物即不中。所以,当你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是那个东西了。
    不可说者,别人说出来的,终究是别人的,禅宗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所以,高明的禅师只是引导你看向“那个”而已,至于“那个”到底是个什么?你就要自己去看,自己去品尝了。
    但是,在中国禅宗史上,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能把不可说的禅理说出来,而且说得天衣无缝说得头头是道,并能契合佛家经论之要旨。也能把枯燥艰涩的佛理说得极具禅味,让那些在故纸堆中打滚之人也能恍然大悟。不但如此,面对无数禅师和法师的轮番挑战,他都能应付自如,并且靠着一副伶牙俐齿让这些前来踢场子之人一个个哑口无言懡?而退。
    这个人就是大珠慧海禅师。
    在深厚的佛学功底和出类拔萃的禅宗功夫的支持下,大珠慧海禅师的嘴皮子功夫在当时打遍天下无敌手。而且纵观整个中国禅宗史,也只有宋朝禅宗江湖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可以和他相提并论。
    下面,我们就来看看大珠慧海禅师那些让人耳目一新且能发人深省的说理功夫吧。

    大珠慧海禅师,虽然在当时是个知名度非常高的禅师,而且诸多的禅宗典籍中也记载了他众多的机缘语录,并且还有《顿悟入道要门论》这种禅宗史上非常重要的专著面世。不过,不知为何,对于大珠慧海的个人履历,所有的典籍都言辞甚少。
    关于大珠慧海的个人履历,现在我们所能知道的,就是大珠慧海禅师是福建省建瓯市人,俗家姓朱。在浙江绍兴市大云寺道智法师那里出家为僧学习佛法。
    不过,慧海禅师在大云寺学习了多年的佛法,虽然也是满腹经纶,可是慧海禅师却对自己所学不甚满意,总想着能更上一层楼。
    此时,希迁禅师和马祖道一掀起的走江湖浪潮早已席卷天下,风气所向,大珠慧海也坐不住了,他也背起包袱,一路跋涉来到了江西南昌开元寺参拜马祖道一。
    马祖道一看着风尘仆仆的大珠慧海道:“你从哪里来的啊?”
    慧海禅师道:“我从绍兴市大云寺来的。”
    绍兴离南昌,有千里之遥啊。马祖不由得问道:“你千里迢迢不辞艰辛的来到这儿,想干嘛呢?”
    慧海禅师直截了当的道:“我是来求佛法的。”
    你要求佛法,那我就给你点我的独门佛法呗。马祖马上呵斥道:“我这里一物也无,求甚么佛法?自家宝藏不顾,抛家散走作么。”
    慧海禅师听得莫名其妙的:“请问师父,哪个是我的宝藏?”
    马祖继续开示道:“即今问我者,是汝宝藏。一切具足更无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向外求觅。”
    马祖的这个话语非常的高妙啊。《金刚经》曰:“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金刚经》又曰:“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金刚经》又曰:“如来在燃灯佛所,于法实无所得。”
    既然法本无可说,本无可得,本无可取。哪么你来求个什么呢?我又说个什么呢?我又能给个什么呢?
    当你所求之心当下熄灭,能给之物遍界无踪,自然就是一物也无了。到了这个时候,你才发觉,你所要求的那个东西,并不在师父那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它原本就一直在你的身上从未离开过片刻,并且圆满自足周行不殆运用无穷。
    慧海禅师是个学识渊博悟性颇高之人,一听之下,立马就认识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他不由得踊跃上前,对着马祖礼拜致谢不已。
    自然,慧海禅师就留在了开元寺,跟随马祖道一学习洪州宗禅法。
    这一学,就是整整六年。
    有一天,慧海禅师得知自己在大云寺的受业恩师道智法师年老体衰需要人照顾时,他便来到方丈室拜别马祖,一路跋涉回到了大云寺照顾道智师父。
    慧海禅师在大云寺为人非常的低调,从不以自己在天下第一高手马祖道一那里深造过六年而自居。
    他每天除了用心照顾道智师父外,一天到晚都规规矩矩谨言慎行的,而且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呆板木讷的僧人一样。
    所以,慧海禅师在大云寺生活了许久,寺里的僧众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发觉慧海禅师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慧海禅师虽然为人低调,外示木讷,不为人知。但是他有一个爱写笔记的习惯。每当有空的时候,他就在房间里把自己参学多年的心得体会写在笔记本上。久而久之,慧海禅师居然就创作了一本书出来,书名叫做《顿悟入道要门论》。
    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慧海禅师没事老往房间跑,而且进去就是很长一段时间才出来,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这就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这个人就是慧海禅师的师侄玄晏。
    玄晏发现这个问题后,有一天趁着慧海禅师照顾道智法师去了,他就趁人不注意悄悄的溜进了慧海禅师的房间。
    进去后,玄晏发现房间跟自己的一样简陋,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书案上有一个小册子,封面写着“顿悟入道要门论”。玄晏一想,慧海禅师多半是在写这个东西。
    于是玄晏就在那里翻阅了起来,一看之下,玄晏不由得对里面的内容感到非常的惊讶。原来慧海禅师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可是书中同样有很多惊世骇俗的高论,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看来,应该把这个小册子拿去给老师鉴定下才行。
    既然慧海禅师曾经在马祖道一那里学习过,那么马祖这个当世的第一高手应该能看出个所以然来的。
    于是,玄晏立即就把这个小册子揣在怀里,然后不远千里来到了江西开元寺,把这本书拿给马祖审阅。
    《顿悟入道要门论》,是中国禅宗史上,非常重要的一部著作,对于佛教哲学和禅学,都有着重大的理论贡献。而且,这种理论,跟历史上的任何理论作品完全是两回事。因为慧海禅师在书中能把枯燥、深奥、艰涩的佛教经论说得深入浅出且极具禅味。还能把人们眼中玄妙莫测不可言说的禅说得头头是道且契合佛家经论。而这,没有深厚的佛学知识和出类拔萃的禅宗功夫,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自然,马祖道一一看之下,不由得非常的高兴,想不到自己的这个学生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功夫。
    于是马祖利用给同学们上课的机会,对大家道:“越州有大珠,圆明光透自在,无遮障处也。”
    对于马祖的这个话,同学们下课后不由得议论纷纷。马大师这种人物可不会随便乱讲的呢。越州有大珠,以前的同学中,只有慧海禅师在越州啊,而且慧海禅师俗家也姓朱呢。那么马大师说的人,应该就是慧海禅师了。圆明光透自在无遮障处也,是说慧海禅师已经悟道了啊。
    马祖道一乃是当时禅宗江湖的第一高手,佛法高深莫测,禅机迅猛,能入得了他的法眼之人,天下没几个呢。这个慧海禅师却能得到马大师如此的好评,看来慧海禅师应该是个非常厉害的人了。
    于是,一些学生和许多行走江湖之人,就成群结队的来到越州大云寺,找慧海禅师学习交流禅法。并且因为马祖的评语,大家都把慧海禅师尊称为大珠和尚。
    不过,虽然有很多人不远千里来到浙江绍兴市大云寺参学于慧海禅师,可是慧海禅师却非常的谦虚,他出来对着大家道:“各位同道,我实在是不会禅啊,也没有任何一法可以展示于你们,所以请你们不用待在这儿了,大家各自散去吧。”
    红尘洗梦曰:“其实慧海禅师已经展示一法了啊,具眼者辨取。”
    可是,这些人没有一个相信慧海禅师的话,因为马大师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啊,而马大师的话,自然是不会错的。自然,光凭慧海禅师的几句话,是不能把众多前来参学之人打发走的。
    大云寺的僧众看到寺里一下来了这么多的人找慧海禅师学习佛法,一个个都感到非常的惊讶,这个平时木讷呆板的僧人,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禅法高深的高手吗?
    不过,这个问题,实在是太简单了,随便找个什么问题去问问他不就明白了吗。
    于是,大伙儿就轮番上阵,各自提出自己的问题来咨询或者勘辩慧海禅师。
    慧海禅师推辞不掉,只好来者不拒,随问随答。
    一番较量后,所有前来参问之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难住慧海禅师的。
    这一来,不但整个大云寺立即就轰动了起来,事情传入江湖后,也立即就在江湖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越没人能难住你,就越会有人来为难你。你的功夫越高,前来学习的交流的乃至于来踢场子的人就越多。当然,搬个板凳泡杯茶在一旁看热闹的人同样的多。
    所以,大云寺很快就在江湖上火了起来,一天到晚前来参学的各色人等那是络绎不绝啊。
    不过,不管是哪个来,慧海禅师都是来者不拒,并且随机应变,见招拆招,让任何一个来大云寺参学之人都是叹为观止,敬佩不已。

    有几个饱读经书的法师听说慧海禅师也是饱读经书并且辩才无碍,从来没有人能用经书上的内容辩倒过他。他们几个自然是非常的不服气,于是结伴来到了大云寺踢场子。
    见到慧海禅师后,带头的法师谦虚的问道:“我们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师父,师父还回答吗?”
    看到有人踢场子来了,慧海禅师平静的道:“深潭月影,任意撮摩。”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随问随答就是了。
    既然你不客气,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法师马上问道:“如何是佛?”
    慧海禅师道:“清潭对面非佛而谁?”
    你就是佛啊。这几个法师一听到这话,一个个都瞠目结舌茫然不知所措。自己一个凡人怎么会是佛呢?自己一个凡人又怎么敢作佛呢?
    后来法眼宗的掌门人文益禅师评论道:“是即没交涉。”
    南宋石溪心月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偃蹇苍髯十万本,参差翠玉数千竿。
    风敲月户三秋冷,雨打茅堂六月寒。
    过了好半天,这几个法师才回过神来。带头的法师又问道:“师父平时说何法度人?”
    慧海禅师道:“贫道未曾有一法度人。”
    看到慧海禅师又用禅宗这种招数来回答,这个法师满脸的不高兴:“你们这些禅师就是爱用这种招数糊弄人。”
    因为不止是法师也好,还是普通人也好,对于什么问题,都想着我明明白白的问,你清清楚楚的答,这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交流啊。可是,他们忘了,很多东西是要明白言外之意才行的。
    慧海禅师没有和他争辩,而是反问道:“大德说何法度人?”
    既然你们都是法师,肯定要给大家宣讲经论的啊。
    这个法师回答道:“我平常都是给大家宣讲《金刚经》。”
    既然你是专门讲《金刚经》的,对于《金刚经》自然是非常熟悉的了,那么我们就来交流下《金刚经》的内容吧。
    所以慧海禅师不动声色的道:“你曾经宣讲过多少次《金刚经》呢?”
    法师有点自得的道:“我已经宣讲过二十多次了。”
    慧海禅师接着问道:“《金刚经》是哪个说的啊?”
    法师一听,不由得立马就大声的反驳道:“你们这些所谓的禅师就是爱这样故弄玄虚戏弄大家,出家人哪个不知道《金刚经》是我佛如来说的呢。”
    慧海禅师也没生气,而是平静的道:“若言如来有所说法,则为谤佛,是人不解我所说义。若言此经不是佛说,则是谤经。离此之外,请大德为我说说看。”
    这可是个两难的问题啊。因为《金刚经》道“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不能解我所说故。”既然我佛如来都不承认自己有所说法,那么《金刚经》就不是佛祖说的了。可是若言此经不是佛说,则是谤经。因为法师刚才也说了,这个世界有谁不知道《金刚经》是佛说的啊。既然讲经不对,不讲经同样不对,请问你又如何给我讲呢。
    这几个法师一听,立即就把嘴巴闭上了,因为他们对此实在是无解啊。
    读者朋友们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想想如何才能回答慧海禅师的问题。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本觉守一禅师作偈评唱道:
    百非四句都拈了,敢问云何会此经。
    却是虚空能讲得,炽然常说有谁听。

    有个行者也来找慧海禅师参学:“请问师父,即心即佛,哪个是佛?”
    慧海禅师马上反问道:“你怀疑哪个不是佛?指出来给我看看。”
    这个行者立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慧海禅师开示道:“达即遍境是,不悟永乖疏。”
    任何高明禅师的开示,都不能死抱着不放,哪怕是马祖道一这种天下第一高手的奇言妙句。对于书本上的文字也好,师父口中的语言也好,学人都要能透过语言文字,领悟到后面的真意才行呢。

    有个名叫法明的律师也来踢场子,他对慧海禅师道:“你们禅师家多落空。”看来,法明对于禅师不依经解义,不按照书本上的内容来交流传授,一天到晚只晓得玄之又玄答非所问的空谈非常的不满。
    慧海禅师却反驳道:“却是你们这些宣讲经论的座主多落空啊。”
    法明一听,不由得大惊失色的道:“何得落空?”我们讲课的教案全部来自于经论,而且每一句话都是在经论上有出处的,怎么可能落空呢?
    慧海禅师道:“经论是纸墨文字,纸墨文字者俱空,设于声上建立名句等法,无非是空。座主执滞教体,岂不落空?”
    法明律师也反问道:“哪么你们禅师落空吗?”
    慧海禅师道:“我们禅师不落空。”
    法明律师不解的道:“为什么我们座主落空,你们禅师就不落空呢?”
    慧海禅师道:“文字等皆从智慧而生,大用现前那得落空。”
    法明律师听后,不由得对慧海禅师赞叹不已,随即便对着慧海禅师作礼致谢,然后就回去了。

    有个三藏法师有天也跑来和慧海禅师切磋佛法。他问道:“真如有变易吗?”既然是法师,他问的问题肯定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了。
    慧海禅师岂有不知之理,他平静的道:“有变易。”
    三藏法师马上抓住了漏洞:“师父错了啊。”既然称之为真如,那么它就是非实非虚,非真非妄,非有非无,非生非灭,非增非减,非垢非净的。既然是真如,那么它就是真性常如,无变异,不转易的。这个佛家的各种经论上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呢。
    慧海禅师马上问道:“请问有真如吗?”
    真如肯定有的啊。所以三藏法师毫不迟疑的就回答道:“有。”
    慧海禅师道:“若无变易决定是凡僧也。岂不闻:善知识者能回三毒为三聚净戒,回六识为六神通,回烦恼作菩提,回无明为大智真如。若无变易,三藏真是自然外道也。”
    三藏法师一听,这话有道理啊。于是他说道:“这样说来,真如确实是有变易的了。”
    慧海禅师马上批评道:“若执真如有变易亦是外道。”
    三藏法师一听,万分不解的道:“师父先前说真如有变易,如今又道不变易。请问如何才是呢?”
    慧海禅师道:“若了了见性者,如摩尼珠现色,说变亦得,说不变亦得。若不见性人,闻说真如变便作变解,闻说不变便作不变解。”
    三藏法师听后,不由得大为叹服道:“你们南宗的顿悟禅法实在是深不可测的啊。”
    在慧海禅师的这则开示中,我们除了领略到慧海禅师辩才无碍外,还可以看出慧海禅师对于佛家经论的的高度领悟。佛法,是不二法门,真如,你说变和不变,都是外道的二边之见,没有领会到佛法的真谛啊。所以,慧海禅师的开示,才显得如此的精彩绝伦而意义深刻。
    自从佛教传入中国后,儒释道三家历来都是争论不休,各说其理的。但是,很多人对于儒释道三家之间的争论还是没个准的。
    于是有僧人问慧海禅师道:“请问师父,儒、释、道三教同异如何?”
    慧海禅师道:“大量者用之即同,小机者执之即异。总从一性上起用,机见差别成三。迷悟由人,不在教之同异也。”
    不论是儒释道三教,还是万事万物,都是一心之作用,三教之不同,乃至于万事万物之不同,并不在于它们本身有什么差异,而是迷悟由人而已。
    慧海禅师的这段简短的开示,却有着非常深刻的意义。因为它不但说理深刻,颇具禅意。而且这还是中国佛教史和中国禅宗史上,关于儒释道三教一体的最早最重要的论述。这个观点,对于后世的禅师,对于中国佛教史和中国文化史,都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和影响。

    既然那么多的法师、律师和禅师之间互相切磋交流乃至于互相攻讦,谁也不怕谁,谁也不服谁。所以王长史问慧海禅师:“法师、律师、禅师,阿那个最胜?”
    慧海禅师道:“法师者,居狮子座。泻悬河之辩,对稠人广众,启凿玄关,开般若之妙门,等三轮之空际,若非龙象蹴踏,安敢当人?律师者,启毗尼之法藏,传寿命之遗风,洞持犯而达开遮,秉威仪而行轨范,叠三翻之羯摩,作四果之初因,若非宿德白眉,安敢造次?禅师者,扬其枢要,直了心源,出没卷舒,纵横应物,咸均事理。顿见如来,拔生死之深根,得现前之三昧。若不安禅静虑,到者里总须茫然。随机授法,三学虽殊,得意忘言,一乘何异?”
    如此看来,慧海禅师并不以自己是禅师而贬低同行的律师和法师,这和他对于儒释道三家的见解完全一致啊。
    解道者行住坐卧无非是道,悟法者纵横自在无非是法。慧海禅师是如此说的,而他自己,确实就是这种难得之人啊。
    有一天,慧海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上课,慧海禅师讲道:“同学们啊,你们当知:众生自度,佛不能度。若佛能度众生,过去诸佛如微尘数,一切众生总应度尽。何故我等至今流浪生死,不得成佛。所以你们一定要明白众生自度,佛不能度。努力努力自修,莫倚他佛力。所以《维摩诘经》中才说到:夫求法者,不著佛求。”
    慧海禅师这段开示,对于所有人来讲,实在是有醍醐灌顶之功效啊。
    因为不论是普通的善男信女,还是出家僧众,没有几个人不在求佛的,没有几个人不在妄求佛力加持的。
    可是,如果佛真能度人的话,那么过去无量的时间里,如微尘数的诸佛,早就应该把众生度尽了啊。可是,事实不是如此的啊,因为你我还在生死中流浪彷徨,不得出头,更不得成佛。所以,外面的人靠不住,外面的物靠不住,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我们自己了。
    这段开示,充分体现了禅师们追求自我的精神,充分展现了一个禅客何时何地都要能自己作主的原动力。这也是和禅宗一贯的反对死读书读死书,反对偶像崇拜,追求内心的自我解脱一脉相承。
    《维摩诘经》中说:夫求法者,不著佛求。《文子》中说:求诸人不如求之己。实在是确论啊。

    慧海禅师在给同学们上课或者在和禅宗江湖人士切磋交流时,还有一些非常简短但却言简意赅的开示,我们也可以来欣赏下。
    有学生问:“云何解脱心?”
    慧海禅师道:“无解脱心,亦无无解脱心,即名真解脱也。经云:法尚应舍,何况非法。法者是有,非法是无也;但不取有无,即真解脱。”

    有学生问:“云何得道?”
    慧海禅师道:“以毕竟得为得。”
    学生继续问道:“云何是毕竟得?”
    慧海禅师道:“无得无无得,是名毕竟得。”
    有僧人问慧海禅师:“为有地狱,为无地狱?”
    慧海禅师道:“亦有亦无。”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怎么还亦有亦无呢?所以这个僧人疑惑不解的道:“云何亦有亦无?”
    慧海禅师道:“为随心所造一切恶业,即有地狱;若心无染,自性空故,即无地狱。”
    有学生问慧海禅师:“般若大否?”
    慧海禅师道:“大。”
    学生道:“几许大?”
    慧海禅师道:“无边际。”
    学生又问道:“般若小否?”
    慧海禅师道:“小。”
    学生道:“几许小。”
    慧海禅师道:“看不见。”
    学生继续问道:“何处是?”
    慧海禅师反问道:“何处不是?”


    慧座主问慧海禅师:“禅师辨得魔否?”
    慧海禅师道:“起心是天魔,不起心是阴魔,或起不起是烦恼魔;我正法中无如是事。”

    有行者问:“云何得住正法?”
    慧海禅师道:“求住正法者是邪,何以故?法无邪正故。”

    慧海禅师虽然看过非常多的佛教经论,并且对于这些经论的独家诠释在江湖中千余年来罕有对手,不过,对于别人阅读经论,慧海禅师从来都是反对的,并且每当在自己的寺院看见学生阅读经论,慧海禅师都是会痛斥不已的。
    这一来,有的学生就觉得非常奇怪了,于是问慧海禅师道:“何故不许诵经,唤作客语?”
    慧海禅师道:“如鹦鹉只学人言,不得人意;经传佛意,不得佛意而但诵,是学语人,所以不许。”
    学生继续问道:“不可离文字言语别有意耶?”
    慧海禅师道:“汝如是说,亦是学语。”
    学生不解的道:“同是语言,何偏不许?”
    慧海禅师道:“汝今谛听,经有明文,我所说者,义语非文;众生说者,文语非义。得意者越于浮言,悟理者超于文字;法过语言文字,何向数句中求?是以发菩提者,得意而忘言,悟理而遗教,亦犹得鱼忘筌,得兔忘蹄也。”

    不过,在慧海禅师和各色人等数不胜数的交流勘辩中,下面这则公案,却是最为精妙奇绝最为后人津津乐道的。
    有一个源律师来勘辩慧海禅师:“师父修道还用功否?”
    慧海禅师不动声色的道:“用功。”
    源律师继续问道:“师父如何用功呢?”
    慧海禅师道:“饥来吃饭,困来即眠。”
    源律师继续逼问道:“一切人总如是,同师用功否?”
    慧海禅师道:“他们怎么和我相同呢。”
    源律师不解的道:“为什么不同呢?”。
    慧海禅师道:“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
    律师听到这番高论后,马上就把自己的嘴巴闭上,再也不敢和慧海禅师较量了。
    慧海禅师的这则开示,平易近人且简单易懂,但是,其中蕴含的哲理和禅意,却是非常的深奥且高妙的。
    吃饭,那是每个人都要做的一件事,睡觉,同样是每个人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肚子饿了,自然要吃饭把肚子填饱的;困倦了,自然是要去睡觉的。
    可是,大家都是如此,禅师和俗人的差别在哪儿呢?
    看看我们每个人的身边,有几个吃饭不是在挑肥拣瘦的?有几个吃饭不是在吃着这样想着那样的?有几个吃饭是吃得有滋有味乐在心里去了的?
    睡觉同样如此,有几个不是嫌卧榻之地不合心意的?有几个不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有几个不是在梦中了还在想着白天或从前的事的?
    相反,悟道的禅师们,只要没有挑拣之心,哪样饭菜不是可口的食物呢?只要没有分别之意,哪个地方不能安然入睡呢?
    禅师们来来去去了无牵挂,净裸裸赤洒洒无可把握。心里无物缠绕,意中无事牵挂。所谓无事于心无心于事,自然随处都能坦腹而睡,又何愁不能一觉睡到大天亮呢?
    不过,这种状态,自然是那些辗转反侧之人所不能体会的。
    而且,一般人眼中高深遥远,玄妙莫测的禅,它不在什么虚无缥缈的地方,不在那些不可企及之处,它就在你吃饭睡觉之类的日常起居中,只要你能真正的放下分别心,抛弃取舍意,要吃便吃想睡就睡,心行合一,那么,道在身也。
    慧海禅师能用非常通俗易懂的话语把深刻的禅理清清楚楚的表达出来,从而能让所有人对此都能有所领悟,这是要有非常深厚的禅宗功夫才能办到的。所以,慧海禅师的这个开示和这种思想传入江湖后,对于后世参禅悟道之士影响巨大。以至于很多禅师在自己的教学过程中,都在或多或少的引用慧海禅师的教案来教育学生。

    慧海禅师在大云寺说法如云,面对普通信众、政府官员、道士、法师、律师以及禅师等各色人物的各种问题,慧海禅师都是来者不拒,应机施教。并且在和他们的相互勘辩中从未落过下风。
    不但如此,慧海禅师对于各种经论的学习和领悟以及娴熟运用,那是绝少有人能及的。
    在慧海禅师的说法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出慧海禅师对于《楞伽经》、《维摩经》、《遗教经》、《佛名经》、《佛说禅门经》、《菩萨戒经》、《法句经》、《涅槃经》、《般若经》、《楞严经》、《金刚经》、《思益经》、《大通方广经》、《仁王经》、《陀罗尼集经》、《华严经》、《净名经》、《唯识论》、《青龙疏》、《大乘起信论》等等经论都能非常娴熟的运用。
    并且对于本门的《六祖坛经》,马鸣祖师的高论,以及天台宗的止观法门,慧海禅师同样非常的精通。甚至《大律》这种国家之法典,慧海禅师也能熟练的运用。
    但是,慧海禅师并不是在简单的宣讲这些经论,而是按照自己所说的“迷时人逐法,悟时法由人”的观点,对那些在僧人和信众中已经根深蒂固的佛理和概念,进行了全新的完全有自主知识产权的诠释,并且能使自己的诠释既深契佛理,也颇具禅意。这就使得慧海禅师成为了中国禅宗史上,能把说禅说法说理完美无缺的结合在一起宣讲的第一人。
    第三十四节 鲁祖面壁

    鲁祖宝云禅师是获得过马祖道一颁发的毕业证书之优秀禅师,并且以“鲁祖面壁”公案名震江湖。不过,就和他同样名震江湖的同学大珠慧海禅师一样,他的个人履历,已经遗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现在的各种资料中,只是记载了他的一些机缘语录而已。

    宝云禅师从马祖道一那里拿到了毕业证书后,就来开了江西南昌。随后宝云禅师一路游方,最后来到了安徽池州市鲁祖山。
    宝云禅师看到鲁祖山树林茂密,山清水秀,人烟稀少,实在是个居山静修的好地方。而且更为重要的是,离此六七十公里外的南泉山,他的师兄普愿禅师也在山上的南泉寺弘法,而且搞得热火朝天的。他的另一师兄智坚禅师也在池州市石台县杉山开山弘法,致使池州这一带的佛学氛围非常的好。
    有如此的天时地利人和,自然,宝云禅师便决定在鲁祖山终身定居清修了。
    于是,宝云禅师在广大信众的支持下,在山上修建了一座鲁祖寺,作为自己弘法和修养之地。
    池州地区有非常好的佛教氛围,而宝云禅师又是拥有马祖道一颁发的毕业证书的优秀禅师,所以,鲁祖寺建立后,前来参学之人那是络绎不绝啊。

    有禅僧问宝云禅师:“如何是诸佛师?”
    佛,已经是不得了了不得的存在和象征了。这个僧人却还要更进一步的询问佛的老师。看来,他是想知道超师越祖之道啊。而超师越祖,历来都是禅宗强调和追求的一种超越精神。
    宝云禅师道:“头上有宝冠者不是。”
    很多佛像的头上都是有宝冠的,可是头上有宝冠的却不是诸佛师。这个禅僧没弄明白,赶紧接着问道:“如何即是?”
    宝云禅师道:“头上无宝冠。”
    头上有宝冠者不是,自然头上无宝冠者是了啊。可是,头上没有宝冠之人何其多也,那么谁都可以成为诸佛师了。你的头上也没有宝冠,你也可以成为诸佛师啊。
    可是,真的谁都可以成为诸佛师吗?你能当下体悟到自己就是诸佛师吗?

    这一天,当时还在江湖上四处行走的洞山良价禅师也来到了鲁祖山参访宝云禅师。
    见到宝云禅师后,良价禅师立即给宝云禅师行礼,然后站在宝云禅师身边,不过良价禅师没站多久,就走出去了。不过刚出去一会儿,良价禅师又回来站在了宝云禅师身边。
    看着良价禅师这番来来去去的表演,宝云禅师道:“只恁么,只恁么。所以如此。”
    良价禅师道:“大有人不肯。”
    宝云禅师道:“作么取汝口辨?”
    要会当下便会,思而知虑而得辩而明,离道远矣。所以良价禅师一听之下,不由得感慨良多。于是立即上前礼拜致谢宝云禅师,并且心悦诚服的留在了鲁祖山跟随宝云禅师学习了好几个月的禅法。

    有一天,一个僧人问宝云禅师:“如何是不言言?”
    宝云禅师马上反问道:“汝口在甚么处?”
    不言言者,你已经在言了啊。而且,只要你有嘴,你就一定要说话的啊,你既然要说话,何来不言言?
    这个僧人想截断众流,马上回答道:“无口。”
    宝云禅师又反问道:“你无口,那么用什么吃饭?”
    这个僧人面对宝云禅师的逼问,却不知如何回答了。
    后来洞山良价听说后,马上替这个僧人回答道:“他不饥,吃甚么饭?”
    对于这个公案,后来的禅师们也是站在宝云禅师和问话僧人的立场,纷纷表达了自己的不同见解。
    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站在宝云禅师的立场道:“当他道无口时,好劈脊棒。这汉开口了合不得,合口了开不得。”
    北宋五祖师戒禅师替问话僧回答道:“和尚不妨具眼。”
    南北宋交际间的宏智正觉禅师评唱道:“这僧只解握死蛇头,不能捋猛虎须。当时待他问你口在什么处?猛与一喝,拂袖便行。直饶鲁祖全机,管取做手脚不及。”
    元朝了庵清欲禅师也站在问话僧的立场道:“当时这僧若是个汉,待道你口在什么处?便与掀倒禅床。非唯使鲁祖高竖降旗,且免雪窦马后喝节。”

    这一天,有个禅客问宝云禅师:“如何是双林树?”
    佛祖是在双林树下圆寂的,所以,这名禅客之问,既是在问如何是佛,也是在问佛祖圆寂时,法身的有无去留问题。
    宝云禅师道:“有相身中无相身。”
    佛祖圆寂了,灭去的只是那个有相身而已。而有相身中所蕴含的无相身,是不会随着有相身的灭去而消失的。
    因为法身无相,只是应物现形而已。所以,即使佛祖圆寂了,但是“那个”,是不会圆寂的。
    这个禅客没有领会,只好继续问道:“如何是无相身?”
    宝云禅师道:“金香炉下铁昆仑。”
    既然法身无相,应物现形。那么万事万物哪样不在显露出无相身呢?你既然非得要我指个实实在在的出来给你看,那么金香炉下铁昆仑就是了。
    不过,对于宝云禅师的回答,南宋后期的雪岩祖钦禅师却不满意,他评论道:“鲁祖恁么答话,始终只是说道理。山僧则不然,有问如何是双林树?秋来叶落,春到花开。如何是春到花开?那边一片云,今日定下雨。”

    宝云禅师自从在鲁祖山开山弘法后,江湖中前来参学之人络绎不绝,并且鲁祖寺有常住僧众近千人。
    面对如此多的各色人等前来参学,宝云禅师却并不像别的禅师那样说法如云,辩才无碍。相反,宝云禅师常常是惜言如金的。
    宝云禅师除了偶有说法外,更多的时候,每当看见有参禅悟道之士前来参问,本来还好好坐在禅座上的宝云禅师,马上就转过身去面壁而坐。
    看到面壁而坐的宝云禅师,前来参学之人没有不茫然不知所措的。
    这就是宝云禅师名震江湖的“鲁祖面壁”公案。

    普愿禅师有一天到寺里的菜园去巡查,看见负责菜园工作的园头正在干活,于是普愿禅师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朝园头打去。
    园头回头一看,见是普愿禅师,赶紧收拾整理干净后,过来给普愿禅师行礼。
    行完礼后,园头问道:“和尚适来岂不是惊觉学人?”对于高明的禅师而言,自然是要利用一切机会启发学生的。所以园头才会如此询问。
    普愿禅师马上翘起一只脚起来道:“惊觉则且置,这么时作么生?”
    园头一看,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看着呆在一旁的园头,普愿禅师道:“你到前面鲁祖寺去拜会下宝云禅师,也许到了他那儿,你能有所悟入吧。”
    既然师父都这么安排了,园头二话没说,马上就来到了鲁祖寺参拜宝云禅师。
    不料宝云禅师刚一看到他来,马上就转身面壁而坐。宝云禅师的这个招数,比普愿禅师翘起一只脚更让人莫名其妙,更让人难以悟入。
    园头无路可通,无理可入,无话可说,无法可对。只得灰溜溜的回南泉寺去了。
    普愿禅师看到园头回来了,便问道:“你到宝云禅师那里去没有啊?”
    园头道:“去了。”
    普愿禅师奇怪的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园头哭丧着脸道:“宝云禅师才见我来,便面壁而坐,我无法应对,所以就回来了。”
    哦,原来是吃瘪了啊。
    普愿禅师不由得道:“我初出世时,向你诸人道:‘向佛未出世时体会,尚自不得一个半个。’是伊与么驴年得一个半个么?”
    看来,普愿禅师认为虽然禅是不可说的,但是高明的禅师总要“放一线道”的,所谓“官不容针,私通车马。”如果你一味的施展出你孤傲玄俊的禅风,让学生如面对银山铁壁一般,毫无悟入之处,哪么又有几个人能学到你的禅法进而使你的禅法传承下去呢?
    鲁祖面壁公案和普愿禅师的话语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在禅宗江湖引起了巨大的轰动,非常多的禅林高手纷纷站出来发表了自己的高见。
    宋朝的云门道信禅师评唱道:“鲁祖面壁若作佛法商量,入地狱如箭射。”
    元末明初的恕中无愠禅师评唱鲁祖面壁公案道:“诸方多作奇特解会,殊不知这个老汉被人以无文印印破面门,至今不欲呈露。还有不动舌头与他雪屈者么?”良久,恕中无愠又道:“只有照壁月,且无吹叶风。”
    明朝笑岩德宝禅师评唱道:“当时若有个衲僧入来便与掀倒,不惟打断诸老葛藤,亦免魔魅人家男女。”
    北宋琅玡慧觉禅师作偈评唱道:
    祖师面壁播诸方,无限禅人谩度量。
    无事晚来江上立,数株寒柏倚斜阳。
    琅玡慧觉禅师的学生海印超信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面壁咸言上上机,衲僧到此拟何之。
    直饶截断千江水,也落宗门第二槌。

    宝云禅师这个招数传入江湖后,立即引来了几乎所有参禅悟道之士的议论。不过,宝云禅师面壁之招数,非常的孤俊玄妙,让人非常难以悟入。以至于议论者多,而真能明白其中禅机者却没有几个。
    看到绝少有人能明白宝云禅师的禅机,而且,自己的园头前去参访,也是毫不例外的吃了瘪。所以普愿禅师决定自己亲自去会会这个同在一地弘法的师弟。
    于是,普愿禅师立即就来到了鲁祖寺拜会宝云禅师。
    不料,看到自己大名鼎鼎的师兄来了,宝云禅师不但没有表露出一丝的热情和尊重,而是和往常一样,直接就转过身去面壁而坐。
    普愿禅师乃是他的师兄,还是当年马祖洪州佛学院中三个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并且弘法多年,什么阵势没见过啊。
    于是普愿禅师直接走上前去,用手拍宝云禅师的背。
    宝云禅师根本就没回头,反而问道:“你是哪个?”
    对于宝云禅师的明知故问,普愿禅师却是以直对巧:“我是普愿。”
    宝云禅师道:“如何?”
    既然你是来勘辩我的,现在也见到了我的招数,作为师兄,你觉得如何呢?
    普愿禅师道:“也寻常。”
    对于普愿禅师这种禅宗史上最为顶尖的大师之一,宝云禅师的招数自然是不能迷惑他的。在他的眼里,这些看似玄妙绝伦的招数也是很普通的。
    不料,普愿禅师话音刚落,宝云禅师立即就呵斥道:“汝何多事?”
    作为一个学校的老师,我出了一道难度登天的题出来让学生们做。他们答得出来就答,答不出来就继续学习。甚至于一个学生都答不上来也无所谓,大不了我这个学校一张毕业证书都不发出去得了,用得着你这个别的学校的高级教师大老远的来替他们做作业啊。你显摆啥呢?而且你做出来了,始终是你会啊,要让那些学生自己能做出来才行啊。
    再说了,一听说点事你就大老远的跑来计较,对于一个讲究时时处处事事都要如如不动的禅者来讲,你不论是思想还是行动都实在是多事啊。
    看来,宝云禅师的禅法,实在是孤俊高深,不可近傍的。

    宝云禅师在鲁祖山说法,和不远处在南泉山说法的普愿禅师以及在杉山说法的智坚禅师遥相呼应,致使池州地区佛学氛围高涨,学禅蔚然成风,成为了天下参禅悟道之士向往的一处圣地。
    当是时,宝云禅师的同门师兄弟兴善惟宽、章敬怀晖、鹅湖大义也在京城里弘法,三人不仅禅法高妙让人敬佩不已,而且还有皇帝和政府的强力支持,致使洪州宗在京师之地声势喧天,无可匹敌。
    但是,宝云禅师、普愿禅师和智坚禅师三兄弟,却把池州地区打造成为了可以比肩京师的天下禅学圣地,从而吸引了无数有志于禅学之人前来学习交流。
    尽管池州地区是天下禅学的圣地,宝云禅师在当时也曾显赫一时,不过由于宝云禅师的禅法孤俊玄奥,学生很难有个悟入处,致使宝云禅师虽有近千徒众跟随学法,但是却鲜有人能继承宝云禅师的禅法。
    宝云禅师圆寂后,他这一系的禅法也就在历史的长河中湮没无闻了。
    而宝云禅师开创的曾经盛极一时的鲁祖寺,也被岁月冷酷的双手无情的抹去了几乎所有的痕迹。
    第三十五节 金牛供饭

    在马祖道一所有有机缘语录记载的得法弟子中,镇州金牛禅师应该是个人档案最少的禅师之一了。我们对于他的一切个人履历几乎一无所知,不过,这并不妨碍金牛禅师以其独特的招数享誉于禅宗江湖。

    金牛禅师从马祖道一那里拿到毕业证书后,就来到了镇州(今河北石家庄市及周边地区)一处寺院弘扬洪州宗禅法。
    有一天,临济义玄禅师来到金牛禅师这里游方,如果按照辈分的话,金牛禅师那是义玄禅师的师爷了。不过,这些世俗的东西在悟道的禅师眼里是不重要的。他们看重的,是相互的禅法。
    金牛禅师看见义玄禅师来了,立即横按拄杖当门踞坐。
    义玄禅师虽然暂时还没有从学校毕业,但是已经是个学习成绩非常优秀的学生了,而且常常能解答出一些连老师们都头疼的题出来。
    所以,看见金牛禅师横按拄杖当门踞坐,义玄禅师马上抚掌三下,然后就来到了寺院的客堂。
    金牛禅师一看义玄禅师到客堂去了,自己也回大堂去了。
    不过,这个寺院毕竟是金牛禅师的地盘,自己是来参学的,并且金牛禅师还是自己真资格的师爷。所以义玄禅师在客堂里没待多久,便重新来到大堂拜见金牛禅师。
    两人寒暄几句后,金牛禅师便道:“夫宾主相见各有轨仪,上座何得无礼。”看来,金牛禅师还在利用刚才见面的事情来勘辩义玄禅师。
    义玄禅师是个禅风迅猛之人,所以他马上呵斥道:“老和尚道什么?”刚才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你还蕴含在心中干嘛?
    金牛禅师刚想开口,义玄禅师提起自己屁股下的坐具上前对着金牛禅师就是一下。
    金牛禅师见招拆招,顺势就倒在了地上。
    不料义玄禅师冲上来对着倒在地上的金牛禅师又用坐具打了一下。看来,义玄禅师的禅法确实是刚烈迅猛啊。
    金牛禅师接连挨了两坐具,便道:“今日不着便。”然后立即起身回方丈室去了。
    金牛禅师和义玄禅师两个高手间的激烈交锋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引来了众多禅门高手的热评。
    沩山灵祐问弟子仰山慧寂道:“此二尊宿还有胜劣也无?”
    仰山慧寂道:“胜即总胜,劣则总劣。”
    明末清初具德弘礼禅师评唱道:“驱耕夫牛,夺饥人食,不无临济。若是毒蛇头上揩痒,猛虎口里横身,须让金牛始得。只如胜劣不分,直提向上又作么生?横按镆鎁全正令。”
    明末清初另一禅师西遁净超评唱道:“二大老一则居胜,一则退败,是将栗棘蓬擉瞎天下人眼睛,是将烂污泥涂却天下人眼睛。今之学其宗者,打必打到胜,喝必喝到胜。以为多打得几下,多喝得几喝,便为大机大用。噫,殊不知八百年前早为金牛踏杀了也。”

    当然,金牛禅师名震江湖的公案,还是下面这则。
    金牛禅师虽然是个主持,是个师父,不过寺院里僧众们每天的斋饭,都是金牛禅师亲自下厨做出来的。在所有开山说法的禅师中,能天天下厨做饭供养僧众者,恐怕在中国禅宗史上,只有金牛禅师一人而已。
    饭菜弄好后,到了吃饭时间,金牛禅师每次都会亲自把饭桶抬到斋堂来,然后抚掌作舞,并且一边作舞一边大笑着呼喊僧众:“菩萨子吃饭来。”
    金牛禅师这个独特的招数传入江湖后,立即就招来了无数参禅悟道之士的评论。
    有僧人就这个公案咨询洞山良价禅师:“请问师父,抚掌大笑是奴儿婢子不?”
    洞山良价道:“是。”
    僧人继续问道:“向上事请师直指。”
    洞山良价道:“总未曾见你问在。”
    僧人道:“只今现问。”
    洞山良价看到这个僧人不能领会自己的禅意,不由得呵斥道:“咄!这奴兒婢子。”
    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作偈评唱道:
    白云影里笑呵呵,两手持来付与他。
    若是金毛狮子子,三千里外见誵讹。
    北宋佛眼清远禅师作偈评唱道:
    长连床上狐屎尿,三圣堂前狗吠春。
    跳出金牛窠窟子,月明照见夜行人。
    南宋天目文礼禅师作偈评唱道:
    作舞金牛错用心,唤人吃饭笑忻折。
    黄金自有黄金价,何必和沙卖与人。
    第三十六节 西山亮主

    西山亮座主和前面的鲁祖宝云禅师一样,都是马祖门下个人履历非常少的禅师,以至于我们在禅宗典籍中,只能看到他们的少数机缘语录,至于别的情况,我们就一无所知了。

    亮座主,原本是四川人,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出的家哪儿学的佛法。反正从佛学院毕业后,他就来到了江西南昌市新建区西山的一座寺院里当老师。
    西山,峰峦叠嶂,绵延百里,森林茂密,山清水秀,实在是个风水宝地。事实上它确实是道教记录在册的洞天福地。所以,在西山修行之人是非常多的。
    亮座主在寺院里,以其精通佛家经论并且说法如云,从而获得了寺院上下的高度好评,而亮座主为此也是非常的自得,认为自己讲经说法不但契合经典,而且天下无人能及。
    不过,此时的南昌城里,不论声势还是威望还是功夫都排在第一位的,却是开元寺的马祖道一。
    马祖在开元寺说法,没用多久就把开元寺打造成了全国的禅学中心,而且其门下龙象辈出。
    马祖虽然说法如云,不过,亮座主却对禅宗的课程不以为然,觉得还是自己每天给学生上课的内容更为正宗,更为主流。
    看到开元寺一天到晚热闹非凡人山人海的,亮座主有点坐不住了,开元寺的禅宗课程真的那么吸引人吗?他们是不是在误导那些虔诚的佛学爱好者呢?看来,自己这个老师得亲自去勘辩一下才行啊。
    于是,亮座主立马就来到了开元寺,决定亲自会会如日中天的马祖道一。
    两人见面后,马祖问道:“听说座主在西山讲解经论非常的厉害啊。”
    亮座主谦虚的道:“不敢,不敢。”
    既然你是讲经高手,那我们就来探讨下经论的要旨呗。于是马祖问道:“将什么讲?”
    亮座主道:“将心讲。”
    所谓三界唯心,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自然是用心讲了。
    不料马祖马上反驳道:“‘心如工伎儿,意如和伎者。’怎解讲得经?”
    “心如工伎儿,意如和伎者。”来自于《大乘入楞伽经》。既然心意如同奴儿婢女一样,在家里又如何能做得了主呢?又如何可以讲得经文呢?
    你不是讲经说法非常的厉害吗,那么我就同样用书本上的言语来反驳你,看你如何应对。
    亮座主一听,不由得大声反驳道:“心既讲不得,虚空莫讲得么?”
    谁知马祖马上就把话接了下来:“却是虚空讲得。”
    虚空如何讲得经文?汗牛充栋的三藏经论,又有哪本书上说过呢?亮座主满腹经纶,自然不认可马祖这种脱离经文的胡说八道。
    既然话不投机,亮座主立即转身就走。就在亮座主刚走下台阶的时候,马祖道一在后面喊道:“亮座主。”
    亮座主听到马祖在后面相唤,自然的就回过头来。
    就在这时,马祖使出了他的活人刀道:“是什么?”
    亮座主一听之下,不由得恍然大悟玄旨。于是立即过去对着马祖道一礼拜致谢不已。
    马祖道:“这钝根阿师,礼拜作么。”
    马大师这种招数,石头希迁、百丈怀海、黄檗希运等等众多的高手都使用过,而且效果奇佳。
    这个公案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引来了众多江湖人士的热评。
    有僧人问北宋禅林大师真净克文道:“如何是道?”
    真净克文道:“志公禅师在《十二时辰颂》中道:‘若拟将心求佛道,问取虚空始出尘。’汝今求佛道,虚空向汝道甚么?”
    这个僧人一听,不由得马上就明白了禅宗旨意。
    不过,南宋禅宗第一高手大慧宗杲却评论道:“如今讲人,才闻宗师说却是虚空讲得,便向虚空里东捞西摸。”
    南北宋交际间的雪峰慧空禅师作偈评唱道:
    马师瞎却亮师眼,一入西山更不返。
    我有三十二藤条,寄与山中这担板。
    南宋闲极法云禅师作偈评唱道:
    却是虚空讲得经,雨花狼籍晓风清。
    赚人深入西山后,多少阇黎又错听。

    亮座主从马祖道一那里获得毕业证书后,立即就回到了西山自己原来所在的寺院。随即他把寺里所有的僧众召集拢来,告诉他们道:“我以前一直认为我自己饱读经文,并且认为自己给大家宣讲经论无人能及。不料在马大师一问之下,平生所有的功夫一下就如冰消瓦解一般无影无踪了。”
    说完后,亮座主立即就背起小包袱,直接往延绵百里的西山深处走去,从此后,江湖中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任何消息了。
    亮座主在马祖那里分明“有所得”,可是他的平生功夫却又冰消瓦解一般无影无踪了,怎么会如此呢?
    任何一个人,当你真正的“空”下来了,这个时候,你才是真正的“得”了啊。

    宋徽宗政和年间(公元1111年——公元1118年),有一名熊秀才要来西山游玩。因为他和寺里的长老思文法师都是江西鄱阳同乡,私下关系甚好,再加上西山山路崎岖林木茂盛,非常不好走,所以思文法师便派了两个大力士抬着轿子去接他。
    熊秀才坐着轿子,一路穿山过林。忽然,熊秀才在轿子上看见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老和尚,这个老和尚貌古神清,庞眉雪顶,穿着用树叶编成的衣服,他端坐在那里,就好像壁画上的佛图澄大师一样庄严。
    熊秀才不由得沉思道,现在已经没有如此相貌的僧人了,西山在历史上也只有亮座主隐居于此,莫非此人就是亮座主不成?不过亮座主乃是唐朝后期之人,而现在是宋徽宗政和年间,要是亮座主还在世的话,岂不是三百多岁的人了?
    熊秀才不由得赶紧停下轿子走了出来,他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作礼问道:“师父莫非是亮座主么?”
    这个老和尚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指向了东方。
    熊秀才和两个轿夫很自然的就顺手往东方看去,不过东方眼光所视,并没有什么啊。
    三人回过头来,却发现这个老和尚已经踪影全无了。
    熊秀才来到刚才这个老和尚端坐的大石头上查看,这个时候,正是小雨刚刚停住不久,这个老和尚端坐之处还是干的。
    熊秀才不由得叹息着道:“宿缘不厚,虽遇而不遇也。”
    而从此以后,江湖上就真正的再也没有亮座主的任何传闻了。
    第三十七节 泥牛入海

    在马祖道一门下有机缘语录记载的禅师中,隐山和尚应该是个人档案最少的禅师了,因为今天的我们不但对其个人履历一无所知,甚至我们连他的法号都不知道。隐山和尚之称号,只是因为他隐居于隐山这个地方,所以大家便用隐山和尚来代称他而已。

    隐山和尚在马祖道一那里获得毕业证书后,便来到了湖北湘潭县隐山居住。
    隐山乃南岳衡山之余脉,可谓山清水秀,景色秀丽,风水绝佳,北宋著名的理学家和文学家周敦颐也曾在此写下了千古佳作《爱莲说》。
    隐山和尚初居隐山时,曾经碰上一个四处游方的僧人。
    隐山和尚问道:“你从什么地方来的啊?”
    僧人道:“我从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师父那里来的。”
    隐山和尚道:“老师父有什么教导你们的话语吗?”
    僧人道:“说即千句万句,不说即一字也无。”
    这个话看似高明,不过在明眼宗师眼里,还是不堪一辩。因为他们还停留在“无”的境界上。而这后面还有“无无”,还有“无无亦无。”
    所以隐山和尚不以为然的道:“恁么即蝇子放卵。”
    苍蝇每次排卵,数量会多达上百枚,不过,想必这些东西对于人们来讲没有可用之处吧,想必这些东西没人喜欢的吧。
    这就如老师说了千言万句无用的东西一般,不但不起作用,没准还是障道之物呢。
    这个僧人听了过后,感觉到自己有所领悟,于是马上礼拜致谢隐山和尚。不料,隐山和尚上前抓住他就打。
    一个高明的禅师,不把你的心中打成空无一物,你又如何能真正的有所得呢?
    看来,隐山和尚确实学到了马祖的迅猛机锋啊。

    既然自己所居之地这个僧人可以寻到,那么就意味着别的游方之人同样可以寻到。
    于是隐山和尚立即背起小包袱,进入到了深山更深处隐居清修。
    不过,纵使如此,隐山和尚还是因为几片菜叶,引来了洞山良价和神山僧密两个不速之客。

    洞山良价禅师在没有开山授徒时,曾经和师兄神山僧密禅师一起结伴外出游方参学。
    这一天,两人从隐山山下经过,忽地看到身边的溪水中有几片菜叶从上面漂流而下。
    洞山良价望了望茂密的森林道:“看这个深山老林的样子,应该是无人居住的,怎么会有菜叶顺着溪水飘下来呢?莫非上面有隐居清修之人?”
    洞山良价和神山僧密本来就是出来游方参学的,所以两人一合计,便决定沿着溪水进入深山一探究竟。
    于是两人背着包袱沿着小溪在草丛里穿行,走了大概五六里路,忽地看见一个身体清瘦但是容貌高古的老僧在一个草庵前端坐。
    两人赶紧放下包袱上前去和这个老僧打招呼。自然,这个老僧就是常年隐居以此的隐山和尚。
    隐山和尚看到自己隐居之地居然有人前来,于是问道:“此山无路,两位从何处来的?”
    洞山良价有点功夫在身,而且为人直接,所以他见到每个僧人,历来都要勘辩一番,才能让他心悦诚服的礼拜的。
    所以洞山良价毫不客气的道:“无路且置,和尚从何而入?”禅道面前无老少,并不是因为你岁数大点,就一定能让别人心悦诚服的。
    看到洞山良价年轻气盛要来勘辩自己,隐山和尚回答道:“我不从云水来。”
    洞山良价接着问道:“和尚住此山多少时了?”
    隐山和尚道:“春秋不涉。”
    洞山良价又问道:“和尚先住,此山先住?”
    隐山和尚道:“不知。”
    洞山良价道:“为什么不知?”
    隐山和尚道:“我不从人天来。”
    洞山良价再问道:“和尚得何道理,便住此山?”
    隐山和尚道:“我见两个泥牛斗入海,直至于今绝消息。”
    从上面的对话中,我们可以看出隐山和尚的每句答语,都是非常典型的禅语。
    特别是洞山良价问隐山和尚悟到了什么东西,便选择居山隐居。隐山和尚回答:我见两个泥牛斗入海,直至于今绝消息。
    隐山和尚的这个话语含义颇深啊。不论是世俗之间各种各种的争斗,还是佛门间各种各样的勘辩,都如同两只泥牛相斗一般,到了大海中,何斗之有?何胜负得失之有?
    泥牛入海,不论胜负得失,不论悲欢离合,不论你有何所得,最终都烟消云散归于虚无,归于大海的宽广与平静。
    但是,这又不是常人眼中的虚无,因为有两个泥牛在相斗。可是纵有两个泥牛在相斗,看似有物、有事、有法,在大海中的两个泥牛,还能存在吗?还能相斗吗?
    佛家所谓能所俱泯,归于无相,隐山和尚这句话,就非常生动且深刻的诠释了这一点啊。
    而且,想必读者朋友们也看到了,我们平时耳熟能详的成语“泥牛入海”,就是来自于此。
    洞山良价本就是个优秀的学生,而且悟性奇高,听到隐山和尚的话语后,不由得大为叹服,于是把自己勘辩之心收了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正式的按照佛门后生拜见长辈的规矩,恭恭敬敬的给隐山和尚行礼。因为隐山和尚不止年纪远大于他,而且如果按照辈分的话,隐山和尚算得上是他的师爷了。
    行完礼后,洞山良价恭敬的询问道:“如何是主中宾?”
    隐山和尚道:“青山覆白云。”
    洞山良价又问道:“如何是宾中主?”
    隐山和尚道:“长年不出户。”
    洞山良价接着问道:“宾主相去几何?”
    隐山和尚道:“长江水上波。”
    洞山良价继续问道:“宾主相见,有何言说?”
    隐山和尚道:“清风拂白月。”
    洞山良价的同门师兄临济义玄禅师有非常著名的四宾主句:宾中宾、宾中主、主中宾、主中主。不过按照时间推算,这个时候临济义玄还没有开山授徒,所以他的四宾主句不可能流传江湖,进而让同门的洞山良价耳熟能详并且随时思考。所以,关于主中宾、宾中主这类的宾主问话,这就是中国禅宗史上的最早记录了。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虽然同是四宾主,临济宗之四宾主是讲宾主之对应和互换关系,一切之变化完全在于当时之应机接物。而曹洞宗之四宾主则是从体用关系上来讲的。所以,它们是有明显之区别的。
    洞山良价和神山僧密受教后,就告辞而去。
    隐山和尚因而作偈道:
    三间茅屋从来住,一道神光万境闲。
    莫把是非来辨我,浮生穿凿不相关。
    随即,隐山和尚就把自己所居之草庵一把火烧了,然后背着行李,又往深山密林深处去了。
    从此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隐山和尚的任何消息了。
    隐山和尚的事迹传入江湖后,立即获得了参禅悟道之士的高度好评,并且禅客们也纷纷对此发表了自己的高见。
    北宋保宁仁勇禅师作偈评唱道:
    泥牛入海无消息,天上人间何处觅。
    谓言春去秋复来,步步乘骑得渠力。
    南北宋交际间的禅宗大师宏智正觉禅师评唱道:“主也云藏顶相,宾也雪压眉棱相,去也门司有限,言说也玉振金声。我此四句,且道与隐山是同是别?丛林具眼者试请辨看。”
    第三十八节 倒立而逝

    在中国禅宗史上,隐峰禅师是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他不但在当时禅宗江湖中的两个龙头老大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那里留下了精彩的公案,而且平时言行出格,并常常显露神通,从而吸引了无数善男信女的追捧和江湖人士的热议。并且在圆寂之时,更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倒立而逝,在天下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隐峰禅师,福建邵武市人,不知生于何年何月。俗家姓邓,所以江湖中人都称之为邓隐峰。
    邓隐峰小时候属于严重的疯孩子那类人,而且父母根本就管教不了他,再加上邓隐峰还有点傻里傻气的,所以他的父母就更加的不在意他了。自然,当邓隐峰提出要出家为僧时,邓隐峰的父母立马就答应了。这种孩子,留在身边自己也是没法管教的啊。
    也许是受了邓隐峰的影响吧,后来邓隐峰的妹妹也出家为尼了。
    在那个时候,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掀起的走江湖浪潮早已席卷天下。风气所向,邓隐峰在寺庙里也坐不住了,于是背起包裹,开始了自己行走江湖的生活。
    江西南昌离自己近点,那就先去拜访下马祖道一吧。
    于是,邓隐峰一路跋涉,来到了南昌开元寺。
    邓隐峰在开元寺跟随马祖道一学习了一段时间后,觉得学业有成。于是又趁着走江湖的风气,来到了湖南南岳,准备和江湖上另一个龙头老大石头希迁切磋一下。
    不料几招下来,自认为有点功夫的邓隐峰根本就不是石头希迁的对手,看来,石头路滑,并不是浪得虚名的啊。
    于是,邓隐峰便心悦诚服的留在南岳,跟随石头希迁学习禅法。
    这天,希迁禅师带领着大家出去干活。希迁禅师拿着锄头在地里铲草,邓隐峰却在希迁禅师左边站着不动。
    看到邓隐峰站在那里不动手,希迁禅师过去唰地一下就把邓隐峰面前的一株草铲掉了。
    邓隐峰不但纹丝不动,反而望着希迁禅师道:“和尚只铲得这个,却不会铲得那个。”
    你说我不会铲,莫非你会铲那个不成?石头希迁马上就把自己手里的锄头提了起来。
    看到希迁禅师提起了锄头,邓隐峰上前一把就将锄头夺了过来,然后作铲草势。
    不料石头希迁马上道:“你只铲得这个,却不会铲得那个。”
    一钓就上,自然还差点功夫啊。
    看到自己无法难住石头希迁,邓隐峰只得走到一边去了。

    邓隐峰在石头希迁那里深造了一段时间后,又回到了开元寺,继续跟随马祖道一学习。
    有一天,邓隐峰在寺院里干活,当他推着一个装满泥土的手推车前行时,却发现马祖道一坐在前面的地上,并且把脚伸得长长的拦在路上。
    邓隐峰一看马祖把前进的路挡住了,于是大声喊道:“师父,请把你的脚收回去,我要推车过去。”
    不料马祖根本就不把邓隐峰的话当回事:“已展不缩。”
    岂料邓隐峰同样是个犟脾气,你已展不缩,难道我就会退回去吗?于是邓隐峰高声喊道:“已进不退。”
    就这样,邓隐峰推着车子,直接就从马祖道一的脚上碾压了过去,自然,马祖道一的脚就受了点伤。
    看到邓隐峰扬长而去,马祖道一立即来到法堂上,抄起一把斧头就冲到了邓隐峰干活的地方,并且大声喊道:“刚才碾伤我脚的人给我站出来。”
    邓隐峰一看马祖叫阵来了,毫不犹豫的就走了过去,并且把自己的脖子伸得老长的露在马祖面前。你提把斧头气势汹汹的赶来,张牙舞爪的大声喊叫,不就是想砍人出气吗。这还不简单啊,我把脖子伸在你的面前,你随便砍就是了。
    看到自己的学生纵使面对自己的逼拶也是脚跟稳固,马祖道一不由得非常的高兴。自然,马祖也就把斧头放下去,并且把邓隐峰大大的表扬了一番。

    邓隐峰从马祖道一那里获得毕业证书后,就离开了开元寺四处行走江湖。
    这一天,邓隐峰来到了安徽铜陵市南泉山拜访师兄普愿禅师。
    当邓隐峰来到寺院的时候,正好碰上普愿禅师在给同学们上课。
    普愿禅师指着讲台旁边的净瓶道:“铜瓶是境,瓶中有水,不得动著境,与老僧将水来。”
    面对老师出的这道两难之题,下面的同学一下就愣住了,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看到大家都不会做这道题,邓隐峰立即走了过去,提起那个净瓶就在普愿禅师面前把里面的水倒了出来。
    普愿禅师看到邓隐峰回答得天衣无缝,也就不吱声了。
    这个公案传入江湖后,很多禅师却表达了不同的看法。
    北宋末期的照堂了一禅师作偈评唱道:
    南泉特地指瓶,隐峰便来泻水。
    两人自不识羞,掘地深埋自己。
    北宋末期另一禅师龙翔士圭也作偈评唱道:
    南泉不指净瓶,隐峰何曾泻水。
    从教打瓦钻龟,佛法不在这里。
    后来的归宗诚禅师更是不以为然的道:“邓隐峰虽奇怪,要且乱泻。”

    后来,邓隐峰游方到了湖北襄阳市一座寺庙。有一天,邓隐峰忽然不顾佛家威仪,只穿着一件衬衣就来到了寺院的碓房,然后拿起槌子对着周围的僧人道:“道得即不打。”
    面对邓隐峰这种高手出的题,在场的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吱声回答。
    看到无人应对,邓隐峰拿起槌子就重重的往碓台上打了一下。
    这个公案传入江湖后,很多禅师纷纷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法眼宗的掌门人文益禅师道:“邓隐峰奇怪甚奇怪,要且打不着。”
    明末清初的浃水净洽禅师也评唱道:“当时若有人夺椎子却打云:看破了也。看这汉作何合杀。”

    公元814年,大唐的淮西节度使吴少阳去世。但是吴少阳之子吴元济隐藏消息不发丧,并且以吴少阳的名义给朝廷上奏折,说自己有病,请求吴元济代理自己的职务。
    朝廷自然没答应。于是吴元济便勾结地方军阀王承宗和李师道和朝廷暗中对抗,后来更是起兵造反。
    朝廷自然不会做事不管,也派出六路兵马进行围剿,双方便在淮西地区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邓隐峰从开元寺佛学院毕业后,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冬天在湖南南岳居住,夏天来了便前往山西五台山居住。
    这一年的夏天,邓隐峰照例又往五台山游方,经过淮西地区的时候,看见吴元济的地方部队和朝廷的中央军正在那里打得热火朝天的,双方你来我往,却并没有分出个胜负,反而打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看到双方将士互相残杀,邓隐峰心中默默的道:“ 出家人慈悲为怀,我应该去解其杀戮才是啊。”
    于是邓隐峰便把自己手中的锡杖往天上一扔,锡杖不但没有落下来,反而神奇的缓缓向前飞去。随即邓隐峰纵身一跃,也神奇的飞了起来。
    就这样,邓隐峰和锡杖一起缓缓的从正在无情厮杀的两军阵前飞过去。
    下面正在拼命厮杀的将士看到有僧人在自己上方飞过,一个个都惊奇得不得了。这种情况,估计只有在梦中才能看到啊。
    于是,双方的人马一个个都赶紧撤回到自己的阵地上来,大家都在驻足观看天上飞行的那个僧人。
    自然,大家好多天都没心情继续打仗了。
    邓隐峰这个事情传入江湖后,就在整个天下造成了巨大的轰动。不论是出家人还是俗人,都在热议着邓隐峰的神奇功夫。一时间,邓隐峰在江湖上名声大噪。
    对此,南宋西岩了慧禅师作偈评唱道:
    金锡一震,虚空退听。
    百万雄兵,难破此阵。
    一时游戏神通,未免旁观者哂。

    邓隐峰在南岳居住时,寺院里有一名僧人圆寂了,邓隐峰依照佛例,就把他火葬了。
    不料没两天,这名僧人忽地在邓隐峰面前出现了,并且对着邓隐峰喊道:“还我命来。”既然是你烧的我,那么我就只有来找你还我的命了。
    邓隐峰本就是个以神通著称于江湖的高手,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是没有丝毫的畏惧和惊讶的。相反,他觉得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给这个僧人上一堂禅宗课程。
    于是邓隐峰问他道:“你还死也未?”
    这名僧人道:“我已经死了啊。”
    邓隐峰马上逼拶道:“既然你已经死了,哪么又是谁在索命呢?”
    这个僧人一听,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种索命之事,古往今来,不论是书本上的记载,还是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中,从来都是没有断绝过的。
    不过,如果有人真的遇上了死去之人前来索命,又该如何应对呢?
    当死去之人前来索命时,你大可不必惊慌。你心平气和的问他:“你死了没有?”
    如果他回答说没死,那么你接着问道:“如果你没死,哪么先前烧掉的(或埋掉的)又是谁呢?”
    如果他回答说死了,那么你反问道:“既然你已经死了,又是哪个在索命呢?”

    这一天,邓隐峰来到了湖南省宁乡市同庆寺,拜访自己的师侄灵祐禅师。
    到了寺院后,邓隐峰直接来到了大堂上,并且在大堂里的上首位置把自己的小包袱放了下来。
    寺院负责接待工作的知客一看邓隐峰来了,赶紧就往方丈室跑去。邓隐峰此时不但在江湖中声名显赫,而且还是同庆寺主持灵祐禅师正儿八经的师叔呢。
    灵祐禅师听说邓隐峰来了,赶紧穿戴整齐来到了大堂,准备按照佛门后生参见长辈之礼拜见邓隐峰。
    不料邓隐峰刚一看见灵祐禅师走了过来,立即就躺在长椅上作卧势。
    既然你不想理我,那我不理你就是了。所以看见邓隐峰作卧势,灵祐禅师也是毫不犹豫的就转身回方丈室去了。
    作为中国禅宗五家七宗里最早开宗立派的沩山灵祐,其禅宗功夫自然是登峰造极的,而且其同庆寺之规模,甚至超过了他的师父百丈怀海和师叔药山惟俨之寺院,从而冠绝于天下丛林。
    所以邓隐峰之禅机,在灵祐禅师面前实在不是一个问题啊。
    看到灵祐禅师回去了,邓隐峰马上坐了起来,抓起小包袱往肩上一背,转身就离寺而去。
    灵祐禅师在方丈室坐了一回儿,然后问侍者道:“隐峰师叔还在吗?”
    侍者回答道:“他已经离寺而去了。”
    灵祐禅师又问道:“师叔走的时候说什么话没有?”
    侍者道:“没有。”
    灵祐禅师道:“莫道无语,其声如雷。”
    灵祐禅师作为当时禅宗江湖最为顶尖的高手,这点分辨人的功夫自然是有的。由此也可以看出,灵祐禅师对于邓隐峰的禅宗功夫,还是非常认可的。

    不过,纵使沩山灵佑这种绝顶高手都认可邓隐峰的禅宗功夫,但是天下之人在看到邓隐峰时,没有几个在意他的禅宗功夫的,没有几个是在想着佛法的。相反,他们一个个都是在谈论着邓隐峰那些惊世骇俗的神通功夫。
    这就让邓隐峰感觉到非常的不舒服,因为自己的身份是禅师,而不是什么神人、异人。
    既然自己已经在江湖中被世人死死的贴上了神人的标签,邓隐峰觉得自己应该惑乱了世人的心思,使人们偏离了佛法的正轨。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还是早点离开人们异样的眼神,早点离开这个喧嚣的江湖吧。
    因为邓隐峰每年夏天都要往山西五台山居住,并且此时他出家为尼的妹妹也在五台山,于是邓隐峰便决定在五台山结束自己在这个红尘俗世的行程。
    经过一路跋涉,邓隐峰来到了五台山。五台山景色壮丽,有许多引人入胜的景观,但是金刚窟相传是文殊菩萨的密宅,是五台山最神秘殊胜之地。所以邓隐峰便选择在金刚窟圆寂。
    得知邓隐峰要圆寂了,他的妹妹以及山中很多的同道纷纷赶来给邓隐峰送别。
    邓隐峰望着围在身边的同行们道:“诸方迁化,坐去卧去,吾尝见之,还有立化也无?”
    人群中马上有人回答道:“有。”
    邓隐峰马上又问道:“还有倒立着圆寂的吗?”
    倒立着圆寂,这种情况自然没有人看见过,也没有任何一本书籍中有过丝毫的记载。所以大家纷纷摇头道:“没有见过呢。”
    既然你们都没有见过,那么我就让你们开开眼见识一下吧。
    于是邓隐峰立即就倒立起来,并且就在这种姿势下圆寂了。更为神奇的是,他的衣服并没有因为他整个人倒立了起来而翻转过去,而是像邓隐峰站立时般顺着身体的。
    周围的人自然是一个个看得惊叹不已。看来,这个邓隐峰果然名不虚传,果然是个神人啊。
    不过,大家惊叹过了,就在一起商议着如何处理邓隐峰的肉身,因为邓隐峰不可能一直倒立在这里啊。
    最后大家决定,还是把邓隐峰的肉身抬到寺庙里去依照佛例火葬为好。
    于是有几个人就上来想把邓隐峰抬走,不料邓隐峰的身体就好像和大地连接在了一起般,这几个人竟然没有搬动邓隐峰的肉身,大家都觉得惊奇得不得了。然后又来了几个人帮忙,可是邓隐峰依然纹丝不动的倒立在那儿。如此一来,大伙儿既觉惊奇,更觉无奈。
    这时,邓隐峰的妹妹走了过来,她抚着邓隐峰的肉身道:“师兄啊,你从前就狂放不羁,不遵守佛家那些戒律。现在死了还依然在用神通迷惑世人。我虽然和你是骨肉兄妹,但是我也不能违背礼仪,希望你也能随顺佛家的礼仪,让他们处理你的后事。”
    说完后,她便用手轻轻一推,邓隐峰的肉身一下就倒在地上了。
    邓隐峰的妹妹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可是从她呵斥邓隐峰以神通迷惑世人,并能推倒邓隐峰来看,她其实也是一位禅宗功夫高深之人啊。
    邓隐峰倒下后,大家就把他抬到寺庙里火化了,然后建造了一座墓塔来安放邓隐峰的舍利。
    邓隐峰作为一个在当时知名度非常高的江湖人士,不知怎的,所有的资料都没有提及他的生卒年。
    不过,我们可以从他和沩山灵祐相见之事,推知他圆寂的大概时间。
    沩山灵祐禅师大约于公元820年来到沩山开法,不过却一个人坐了九年的冷板凳,(《五灯会元》说坐了五、七年冷板凳。)然后在师弟大安禅师的协助下,才开始有所起色,最终建造庙宇开山授徒。而要让沩山同庆寺颇具规模并且名震江湖,从而吸引天下参禅悟道之士前来交流勘辩,没有个四五年时间,那是很难办到的。
    综上所述,邓隐峰来到沩山同庆寺和灵祐禅师会面,至少应该是公元833年以后的事了。那么,邓隐峰圆寂的时间,也就应该在公元833年后了。

    邓隐峰虽然纵横江湖多年,并且以神通成为知名度非常高的人物,可是多年来他却只留下了一首偈子在江湖中传唱。偈曰:
    独弦琴子为君弹,松柏长青不怯寒。
    金矿相和性自别,任向君前试取看。

    纵观中国禅宗史,虽然历代众多的明眼禅师经常会呵斥那些显露神通之人,但是,这并不代表那些悟道的禅师自身没有神通。
    修道之人,不论是佛家还是道家,只要你认真修持,在修持的过程中,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一些神异之事的。只是,我们必须明白的是,那些神通,只是修道的副产品而已,如果你执着于神通,这就背离了你学佛修道的初衷,那么你必定要走上邪路的。如果在修炼过程中,对于一切境界你能视而不见,见而不迷,做到于心无事于事无心,那么,神通也就不能惑乱你了,进而,你也就能不惑乱世人了。
    第三十九节 无了真身

    龟洋无了禅师是获得过马祖道一颁发的毕业证书之禅师,不过,其生卒年在多部禅宗典籍中都没有详细记载。虽然有的资料说无了禅师生于公元770年,但是包括此资料和众多的禅宗典籍中都记载到,无了禅师十八岁剃度受具于福建莆田市灵岩寺,然后再前往江西南昌开元寺参拜马祖道一。而马祖道一圆寂于公元788年,也就是说,当无了禅师十八岁时,就是公元787年了,那么当他在福建莆田市灵岩寺剃度受具后,再一路跋涉来到江西南昌开元寺的时候,马祖道一即使没有圆寂,也是一个快要圆寂之人了。这样一来,无了禅师就不可能跟着马祖道一学习禅法,并最终获得毕业证书了。所以,无了禅师生于公元770年之说,从时间上来看,就是靠不住的了。

    无了禅师,福建莆田市人,俗家姓沈。
    无了禅师在七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带着他来到本地的白重院烧香拜佛。虽然此时的无了禅师还不知佛法是何物,但是当他来到白重院的时候,却感觉这里就好像自己的家一样。
    既然到家了,岂有不归家稳坐之理。
    于是无了禅师就在白重院赖着不走了,他的父亲没法,只好让无了禅师在白重院出家当了一名童子。
    到了十八岁,无了禅师又来到了本地规模更大且更为知名的灵岩寺正式剃度并受了具足戒,这样,无了禅师就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了。
    在那个时候,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掀起的走江湖浪潮早已席卷天下,任何一个参禅悟道之士要是没有到这两个龙头老大那里去串过门递过拜帖,你自己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禅客。
    所以,无了禅师也背起小包袱,来到了江西南昌开元寺参拜马祖道一。
    万幸的是,在成千上万前来跟随马祖道一参禅悟道的人中,无了禅师最终以优异的成绩从开元寺佛学院毕业,并获得了马祖道一颁发的毕业证书。
    无了禅师拿到了这张含金量颇高的毕业证书后,就立马回到了自己原来生活的灵岩寺。
    在灵岩寺待了一段时间后,无了禅师想到,自己既然已经有了天下第一高手颁发的毕业证书,也就完全具备了教师从业资格,那么自己也应该创立一座属于自己的学校才是啊。
    于是,无了禅师开始四处留意学校的地址了。
    这一天,无了禅师来到了寺院北面的山上,这里草木丛生,并且野兽纵横,所以就是本地的樵夫都不到这儿来砍柴。没人走,自然山上也就没有路了。
    无了禅师一个人在灌木丛中披荆斩棘而行,当他走到一个山峰的时候,忽地看到前面竟然有一只六个眼睛的巨龟,这可是个稀奇之物啊。
    无了禅师眨过眼来,再想仔细观看,谁知这只巨龟居然转眼间就不见踪影了。
    乌龟在人们的眼里,历来都是吉祥之物。既然自己在这里遇见了罕见的六眼巨龟,看来自己和这个地方也算有缘吧。
    于是,无了禅师便在这里建造了一个草庵居住,并且把这个山头取名为龟洋山,而他自己,从此后也就以龟洋和尚之名著称于江湖了。
    龟洋山一带树林茂密,自然动物也就很多。
    这天,一只鹿子正在吃草,忽地从旁边的草丛里窜出一只猛虎对着它就飞奔了过来。鹿子自然不会束手就擒,撒腿便跑,老虎自然穷追不舍。鹿子惊慌之下,看见前面有座草庵,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头就窜了进去。老虎哪肯放过,自然也跟着追了进去。
    无了禅师正在草庵中坐禅,猛地一只鹿子窜了进来,随即一只猛虎又跟着追了进来,眼看鹿子就要变成老虎的美食,无了禅师赶紧抓起身边的禅杖挡在了老虎的前面,并且把老虎赶出了草庵,救了这只鹿子一命。
    如此看来,无了禅师能把老虎赶跑,还是有非常深厚的修为的。

    无了禅师本来就是当地人,又在本地的寺庙生活多年,现在又拥有江湖中第一高手颁发的毕业证书,天时地利人和都占有了,自然,附近的信众和参禅悟道之士,就逐渐的开始前来依附无了禅师了。
    前来参学之人多了起来,吃喝拉撒就成为了必须解决的问题。
    于是无了禅师就带人在草庵旁挖掘了一口深井,名曰“龟泉井”,这口井不但井水甘甜,而且更为神奇的是,不论本地久旱无雨还是暴雨连绵不绝,这口井的井水既不会随着干旱少雨而减少,也不会随着暴雨连绵而溢出,实在是一件奇事。
    随着前来参学之人越来越多,无了禅师就带领大家在山中修建了一座龟山寺供大家居住学习。并且因为这里气候条件好,很适合种植茶树和果树蔬菜,所以无了禅师带领大家开辟了十几处茶园,并且种植了大量的果树蔬菜,并且实行着严格的农禅制度,确保了所有僧众的衣食住行。
    就这样,龟山寺在无了禅师的打造下,竟然汇聚了僧众五百多人,这在当时算得上是个大寺院了。
    不过,所谓好景不长。唐武宗于公元841年继位后,从第二年开始,便在全国逐步发动了大规模的灭佛运动,史称“会昌法难”。
    无了禅师的龟山寺也没能逃脱这场法难。不但龟山寺被摧毁,寺里的僧人也跑的跑躲的躲还俗的还俗,就连无了禅师也来到山下的信众家隐匿了起来。
    不过,龟山寺的僧众也没有跑光,无了禅师的大徒弟慧忠禅师就躲在寺庙附近的洞穴中,一直没有离开过龟山寺。
    老子曰: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所以唐武宗的灭佛运动没持续几年,就以其身亡而结束了。
    唐宣宗于公元846年继位后,立即废止了前朝的灭佛政策,并重新崇信佛教。自然,全国上下就掀起了一股重建佛教寺庙的浪潮。
    无了禅师在这个时候,也被灵岩寺僧众请去主持重建灵岩寺的工作去了。而龟山寺的重建工作,则由无了禅师的弟子慧忠禅师全权负责。
    经过一番重建,龟山寺的规模比以前更为宏大,自然,吸引来的信众和参禅悟道之士就更多了。
    无了禅师在把灵岩寺重建好后,也重新回到了龟山寺居住。
    在龟山寺,无了禅师继续实行着严格的农禅制度,并且利用种植有很多茶树的条件,把参禅悟道融入于种茶、制茶、饮茶中,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龟山茶,并以此禅茶一味之“龟山茶”而饮誉江湖。
    这一天,无了禅师感觉到自己快要离开这个红尘俗世了,于是把弟子们都喊了过来,口述一偈道:“八十年来辨西东,如今不要白头翁。非长非短非大小,还与诸人性相同。无来无去兼无住,了却本来自性空。”
    说完后,无了禅师就端坐着圆寂了。
    因为无了禅师是龟山寺的开山祖师,弟子们便在正堂修建了墓塔,并把无了禅师的肉身安置在了里面。
    无了禅师的肉身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在龟山寺的墓塔里放着,不料二十年后,龟洋山有一天爆发山洪,洪水把墓塔完全淹没了。
    等到山洪退去后,寺庙里的僧众赶紧进行了清理工作,并且把墓塔打开查看情况。
    僧众把墓塔打开,只见无了禅师端坐着的肉身漂浮在水中,并且面目如生,根本就没有任何腐败的情况。大家看见后都感觉非常的惊奇。一个僧人能做到肉身不腐,这不论是在佛门,还是在世俗中,都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啊。
    当时福建的最高长官王审知听说后,立即派人把无了禅师的真身抬到了自己府中供养,想给自己带来点世俗的功德。
    城里的政府官员也好地方士绅也好善男信女也好,听说无了禅师的真身来了,前来瞻仰者那是人山人海啊。
    不料无了禅师的真身抬进去没多久,忽然就发出一股臭味,这股臭味不但越来越浓,而且臭气越传越远,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立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是一把手王审知脑袋灵活,他马上跪拜在无了禅师的真身前,焚香祷告道:“既然师父不想在这里,那么我一定把师父送回龟洋山旧址建塔安置师父。”
    王审知话音刚落,无了禅师的真身顿时就发出一股股香气出来,而且香气覆盖了城里很大的区域。
    如此一来,整个城市顿时就轰动了起来,前来叩拜无了禅师真身者,实在是不可计数啊。
    自己的地盘上出了这种神奇的高僧,地方政府自然要写成详细的情况汇报上奏给朝廷的。唐僖宗李儇看完报告后,立即敕与无了禅师“真寂大师”的谥号。
    而王审知也拨出巨资对龟山寺进行了重建,并把重建后的龟山寺命名为“龟山福清禅院”。
    自然,无了禅师的真身,又回到了龟山寺中,并且被塑成了金像真身。后来,无了禅师的弟子慧忠禅师圆寂后,也被寺里的僧众安葬在了无了禅师墓塔东边二百步的地方。
    无了禅师在各种禅宗典籍中,虽然没有什么机缘语录传世,可是他的金像真身却一直保存了下来,成为了佛教历史上又一个“肉身不腐”的圣迹,受到了广大善男信女和江湖人士的顶礼膜拜。
    可惜的是,龟山寺以及无了禅师保存了千余年的金像真身,在近代那场众所周知的浩劫中,也没能幸免。龟山寺被摧毁得面目全非,无了禅师的金像真身也遭受了严重的损坏。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龟山福清禅院得以重建,无了禅师的金像真身也得以重塑,现在还端坐于福清禅院的法堂中,以慈悲之眼注视着红尘中的起起伏伏。
    第四十节 归宗斩蛇

    归宗智常禅师是获得过马祖颁发的毕业证书之禅师,不但其主持的江西庐山市归宗寺声势浩大,而且在众多的禅宗典籍中留下了很多脍炙人口的公案。可就是这样一位知名度颇高的禅师,其个人履历不知为何没能保存下来,致使我们对智常禅师的生卒年、籍贯、出家情况、求学经历、悟道机缘等等情况都一无所知。所以,今天的我们,就只能通过禅宗典籍中保留的那些精彩的公案,来一睹智常禅师的风采了。

    马祖道一在江西弘法,前来参学之人那是成千上万啊,所以,智常禅师来到开元寺后,也是同学众多啊。不过,在这些同学中,智常禅师和南泉普愿两人的关系最好。两人不仅经常在一起做作业,闲余时也常常在一起散步聊天,就是外出游方,两人也是常常结伴而行。
    雄鹰的翅膀硬了,注定是要翱翔蓝天搏击长空的。智常禅师和普愿禅师两人都拿到了开元寺佛学院的毕业证书,自然就离开了学校外出闯荡江湖去了。
    智常禅师和普愿禅师算得上是铁哥们了,因为他们从认识到一起学习一起闯荡江湖,超过二十年之久,这个交情,不论是在古时候还是现在,都是非常少见的啊。
    不过,这个世界没有不散的宴席。智常禅师和普愿禅师在一起游方许久后,这一天终于要分手了,
    于是两人在一起煮茶话别。在煮茶之际,普愿禅师道:“我和师兄在一起多年了,对于佛学院众多的禅宗课程,你我都在一起交流过很多的心得体会了,彼此的底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不过,今天你我分别后,如果有人来问那个最终之事,怎么回答?”
    智常禅师没有回答,却望着周围道:“这一片地,非常适合建造草庵居住啊。”
    看到智常禅师王顾左右而言他,普愿禅师却不放过:“建造草庵之事暂且放一放,那个最终之事你如何回答?”
    要我回答那个最终之事,这还不简单啊。智常禅师走过去一脚就把茶壶茶碗踢飞了,然后转身就走。
    普愿禅师看到茶壶被踢飞了,便道:“你倒是先喝过茶了,可是我还没有喝呢。”
    智常禅师一听这话,马上回头呵斥道:“你说这种话,别说喝茶,就是一滴水你也难以消受的啊。”
    如此看来,能在马大师那里获得毕业证书的禅师,一个个都非等闲之辈啊。
    智常禅师和普愿禅师两人相互切磋之事传入江湖后,立即引来了众多禅林高手的评论。
    北宋五祖师戒禅师评唱道:“南泉只解作客不解作主。”
    北宋真如慕喆却道:“南泉逢强即弱,归宗逢弱即强,三十年同行,毕竟事不通商量。虽然如是,犹较王老师一线道。”
    宋朝禅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评唱道:“惊群之句谁不耸然,有者道南泉构他归宗不着,所以遭他呵叱,殊不知行人更在青山外。克勤不惜眉毛,为诸人下个注脚:南泉探头太过,归宗壁立万仞。且道还有出身路也无?喝下须教三日聋。”
    圆悟克勤的徒孙应庵昙华评唱道:“南泉贪程太急,归宗薄处先穿,二老虽发明马祖正眼,要且极则事未梦见在,何故?家住东州。”

    智常禅师和普愿禅师分手后,又在江湖上游历了几年,然后于唐宪宗元和年中(公元806年——820年),来到了江西庐山市归宗院定居。
    《宋高僧传》中道:“无何白乐天贬江州司马,最加钦重(智常禅师)。”白居易于公元815年因为上书言及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一事,致使自己被踢出京城,贬为江州司马。所以,智常禅师主持归宗院的准确时间,应该是公元815年。
    归宗寺不但是庐山建造的第一座寺院,后来更是成为了庐山众多寺院中的第一寺院。
    智常禅师因为天生异象目有重瞳,曾经用药水熏手,然后用手去按摩眼睛,久而久之,致使双目眦红,所以江湖中人都以赤眼归宗来称呼智常禅师。
    智常禅师主持归宗寺后,没用多久就把归宗寺打造成了当地的禅学中心,并且在江湖中声名显赫,致使前来归宗寺切磋交流之江湖人士络绎不绝。
    白居易本来就是个佛学爱好者,并且和佛教界的很多知名人士有过密切的交往。所以来到江州担任司马一职后,对于本地的佛教知名人士,自然是积极交往的。再说了,江州司马本来就是个闲职,正好有时间游山玩水结交朋友。
    对于拥有洪州开元寺佛学院毕业证书的智常禅师,白居易那是非常敬佩的,所以他一天到晚老是往归宗寺跑。
    有一天,白居易又来到归宗寺找智常禅师请教佛法,正好碰到智常禅师正在用泥土涂抹墙壁。看来,古代的主持和尚那是要和僧众们一起干活的呢。看看我们现在的那些主持,扫地泥墙之类的杂活,应该是入不了他们的法眼的。
    智常禅师看到白居易来了,回过头来问道:“君子儒?小人儒?”
    白居易学富五车文冠天下,又学习过多年的佛法,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小人儒了,所以他马上回答道:“君子儒。”
    智常禅师马上就用手中的泥刀啪啪啪的敲着泥板,白居易是个聪明绝顶之人,自然明白了智常禅师的意思,马上就用泥挑把泥挑满,然后递给智常禅师。
    看到白居易反应敏捷,智常禅师结过泥挑后道:“莫是俊机白司马么?”
    白居易马上道:“不敢。”在智常禅师这种高手面前,自己又怎么当得起俊机二字呢。
    果然,智常禅师接着道:“你也只有送泥之分。”
    对于这个公案,南宋末期的宝叶妙源禅师作偈评唱道:
    堂堂非是小人儒,得得深云访隐居。
    已与过泥殊不耻,更何言外见亲疏。

    唐穆宗长庆元年,公元821年,李渤从虔州刺史调任江州刺史。
    李渤和白居易非常类似,都是当时非常有名的文人,都是政府中层干部,都是因为敢言而受到排挤从而被踢出京师。
    李渤虽然诗歌水平不如白居易,但是李渤见多识广,博览群书,从而以博学多闻而著称于世,所以世人都以李万卷来尊称他。
    白居易看到李渤也来到江州担任一把手,简直是喜出望外,非常的高兴。两个同病相怜的老朋友重逢于异乡,自然是感慨万千,有说不完的话语。
    两人公事之余,常常一起游山玩水,纵谈当地风土人情,并且纵评本地风流人物。自然,对于智常禅师推崇备至的白居易,就在李渤面前对于智常禅师称赞不已,并且极力推荐李渤到归宗寺一游。
    看到当时天下的头号诗人如此推崇智常禅师,李渤于是抽了个空来到了归宗寺视察宗教工作。
    见到智常禅师后,李渤问道:“我看见你们佛经上讲道‘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 须弥纳芥子,这句话没有什么可以质疑的。可是芥子纳须弥,这句话却非常值得商榷,一个小小的芥子怎么可能装下那么高广的须弥山呢?这难道不是妄语吗?”
    李渤也是诸子百家无所不窥之人,你厉不厉害,我找个你们佛家的问题来问问不就清楚了吗。
    看到本地的一把手勘辩自己来了,智常禅师却不紧不慢的反问道:“听说刺史大人诸子百家无所不窥,号称李万卷,是吗?”
    李渤非常自得的道:“有此虚名。”
    智常禅师随即盯着李渤并且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道:“刺史大人从头到脚只有数尺而已,请问你又如何能装下你看过的万卷书呢?”
    智常禅师的这个话语非常的高妙啊,而且不论对于世法还是佛法,都有着无穷的意味。
    你既然号称李万卷,那么自然是看过万卷之书了,自然是装下万卷之书了。可是你的身体只有数尺之大,又怎么可能装下万卷书呢?如果装下了,这万卷书又装在哪里呢?
    佛经中有很多世人眼中不可思议之事,也有很多世人心中不可理喻之话语。可是,佛经真的不可思议不可理喻吗?恐怕还是你自己没有悟到而已吧,因为上面的万卷书之事就是例子。如果你能对这个公案有所领悟,那么佛经上的那些看似不可理喻的话语,也就不能障碍你了。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那些开悟的禅师,其机锋之俊利,反应之敏捷,思维之独特,言语之奇妙,实在不是一般人所能望其项背的啊。看来,禅,不止是对于禅师,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启迪,也是非常巨大的啊。
    自然,李渤对着智常禅师礼拜不已,更是称赞不已。至此,他终于明白了大唐的头号诗人白居易为什么会对智常禅师尊崇有加了。
    客套完后,李渤不但马上拜智常禅师为师学习佛法,并且立即赋诗一首送给智常禅师。诗曰:
    出廓送钱嫌不要,手提棕笠向庐山。
    昔日曾闻青霄鹤,更有青霄鹤不如。
    智常禅师接过一看,也马上回偈一首。偈曰:
    归宗事理绝,日轮正当午。
    自在如狮子,不与物依怙。
    独步四山顶,优游三大路。
    吹嘘飞禽堕,颦呻众兽怖。
    机竖箭易及,影没手难覆。
    施张如工伎,剪截成尺度。
    巧镂万盘名,归宗还似土。
    语密音声绝,理妙言难措。
    弃个耳还聋,取个眼还瞽。
    一镞破三关,分明箭后路。
    可怜个丈夫,先天为心祖。
    在智常禅师的这首偈子中,我们可以看到,后来在禅宗江湖中非常流行的“一镞破三关”之语,最先出现于此处。
    智常禅师和李渤之间的对话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引来了众多禅宗高手的评议。
    北宋末期禾山慧方禅师作偈评唱道:
    芥纳须弥验祖风,清机历历妙难穷。
    要知万卷书来处,跳出当人智鉴中。
    南北宋交际间的佛心本才禅师作偈评唱道:“芥纳须弥特地疑,琴书抛下扣禅扉。忽闻万卷难藏处,瞥转神机唯自知。唯自知,丹桂和根拔得归。”

    智常禅师主持归宗寺后,说法如云,吸引了众多江湖人士前来切磋交流。除了前面开示李渤的公案外,智常禅师还在江湖中留下了许多精妙绝伦发人深省的公案,而且其禅法和机锋,并不比那些绝顶高手差丝毫。不信?那就往下看看智常禅师那些让人叹为观止的公案吧。

    当时同处庐山的另一著名寺庙东林寺,乃是佛教净土宗的发源地,寺里有个名叫神建的高级讲师,以讲解《维摩经》和别的经论著称。他看到智常禅师把归宗寺搞得热火朝天的,声势居然压过了东林寺以及别的寺院,非常的不服气,于是来到了归宗寺踢场子。
    见到智常禅师后,神建法师问道:“如何是触目菩提?”
    对于法师的问题,智常禅师自然不会按照书本上的标准答案来回答。所以智常禅师马上使出了禅宗的招数,跷起一脚开示与他。
    看到智常禅师跷起一只脚,神建法师马上就不高兴了:“师兄不要无礼啊。”
    智常禅师道:“我没有无礼啊,三个现在,请你随便捡取。”
    你不是想知道什么是触目菩提吗,现在你、我和跷起的脚都在,都是触目菩提啊,你随便体认一个就是了。
    可是对于智常禅师这种正宗的禅宗课程,神建法师哪儿搞得懂呢?不但如此,他还认为智常禅师既不遵守佛教威仪,更是在那儿胡说八道误导广大的佛学爱好者。于是,他竟然直接来到了江州刺史府,一纸诉状就把智常禅师告上了官府。
    幸好,江州刺史李渤是智常禅师的弟子,对于禅宗课程也是深有体会,所以李渤立即就把神建法师的诉状理直气壮的驳了回去。
    对于触目菩提公案,北宋海印超信禅师作偈评唱道:
    触目菩提不撒沙,示渠三个更周遮。
    衲僧相见呵呵笑,春鸟喃喃骂落花。

    这一天,寺院照例普请,智常禅师带着一帮人来到菜园里摘菜。进入菜园后,智常禅师走到一株菜前,随即画了一个圆相把这株菜圈住,然后告诉所有人道:“这株菜你们谁都不准动啊。”说完后,智常禅师就到别处忙去了。
    周围的僧众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没明白为什么师父要单独把这株菜圈起来,并且不准任何人动它。自然,这株菜就那样挺立在那儿无人摘取。
    过了一会儿,智常禅师走过来,看到这株菜还在原地待着没有任何人采摘,不由得火冒三丈,提起拄杖就四处追打周围的僧众,并且一边打一边骂道:“你们这帮闲汉,竟然没有一个有智慧的。”
    一个老师,当着所有学生的面出了一道题,可是回头一看,那么多的学生竟然没有一个会做这道题,作为老师来讲,自然是火冒三丈了。看来,智常禅师实在是望子成龙老婆心切啊。
    不过,智常禅师的这道题,要如何回答,才能让智常禅师满意呢?
    若是有僧人在智常禅师用圆相圈住那颗菜时,立即上前把菜拔起扔进菜篮里,保管智常禅师刮目相看。
    不过,元末明初的云居普庄禅师在给学生们评唱这个公案时道:“设有僧拔却这一株菜,莫契得归宗意么?”然后普庄禅师又用拄杖敲打着香案道:“归宗和尚来也。”说完后,普庄禅师把拄杖靠在一边就下座离去了。

    高安大愚禅师年轻时曾在归宗寺追随智常禅师学习禅法,可是大愚禅师学习了很久,却感觉自己并没有学到什么真功夫,他想到天下那么大,江湖中高手那么多,这个学校不行,那我转学不就得了。
    于是,大愚禅师来到方丈室给智常禅师告别。
    看到有学生要转学,智常禅师问道:“你要到哪里去啊。”
    大愚禅师道:“诸方学五味禅去。”
    智常禅师道:“诸方有五味禅,我这里有一味禅,你为甚不学?”
    大愚禅师马上问道:“如何是和尚一味禅?”
    话音刚落,智常禅师对着大愚禅师的嘴巴就打了过去。你要一味禅,我马上就打给你。
    大愚禅师被打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在被打的瞬间忽然大悟。他连忙对着智常禅师道:“我会了,我会了。”
    智常禅师赶紧道:“道,道。”既然你会了,那就赶紧说说你体悟到了什么,而且这中间是不准思维考量的。
    大愚禅师刚要开口把自己所悟说出来,智常禅师抓住他就打,并且马上就把他赶出了寺院。
    高安大愚禅师被赶出归宗寺后,一路游方来到了黄檗希运禅师那里,并且给希运禅师讲了自己被打之事。
    希运禅师乃是百丈怀海门下最为顶尖的学生之一,学习成绩那是非常的优秀。当他听说这个事情后,便马上利用上课的机会,给同学们讲了大愚禅师被打一事。然后希运禅师道:“马大师出八十四人善知识,问著个个屙漉漉地,只有归宗较些子。”
    希运禅师在当时绝对是江湖中最为顶尖的高手之一,他自然是不会打胡乱说的。看来,希运禅师对于智常禅师,那是非常推崇的呢。
    也许有的朋友认为希运禅师对于智常禅师有点过誉了,其实不然。首先智常禅师本就是个禅法高深之人,其次在智常禅师一味禅之公案中,智常禅师迅猛犀利之禅机,非常适合黄檗希运的胃口,须知黄檗希运本身就是以禅法激烈禅机猛利著称,所以对于智常禅师之作略,自然是惺惺相惜赞不绝口了。
    但是元朝的楚石梵琦禅师在听了希运禅师的话后,却不以为然的道:“说什么较些子,直是未在。当智常禅师说我这里只有一味禅时,便与掀倒禅床。见之不取,思之千里。”
    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评唱道:“以强凌弱有甚么难。我这里有一味禅,为甚不学?但向道收。待伊拈起,有般无眼汉,只管吃。吽吽。雪窦门下谁敢。”
    北宋后期石巩明禅师评唱道:“五味与一味,吃了须噫气。金轮峰下令行时,凛凛清风诚可畏。”
    北宋后期另一禅师长灵守卓也作偈评唱道:
    私酝香醇价又轻,至今官路少人行。
    归宗一味如连苦,蹉过丛林几后生。
    南宋破庵祖先禅师评唱道:“归宗幸是好一味禅,无端着盐着醋却成五味了也。如今忽有人来辞,去诸方学五味禅。只向他道:善为道路。若是个汉必然别有生涯。”

    智常禅师在归宗寺说法如云,声势浩大,从而吸引了众多江湖中人前来参学。芙蓉灵训禅师闯荡江湖多年,听闻智常禅师的名声后,也不辞艰辛,一路跋涉来到了归宗寺参拜智常禅师。
    见面后,芙蓉灵训问道:“请问师父,如何是佛?”
    这个问题在江湖上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了,问的人多如牛毛,但是每个开悟禅师的回答,都是完全不同,各具特色的。
    智常禅师看到风尘仆仆前来参学的灵训禅师,和蔼的道:“你问的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可是我给你说了,你还信吗?”
    灵训禅师赶紧道:“师父是马大师门下的优秀毕业生,而且自己又坐镇一方,名播江湖,你说的话,我又怎么敢不信呢?”
    智常禅师望着灵训禅师道:“你就是佛啊。”
    自己就是佛?这么简单啊。灵训禅师赶紧又问道:“如何保任呢?”
    智常禅师一针见血的道:“一翳在眼,空花乱坠。”
    自己是佛,哪有这么简单的?而且,就算你体悟到了自己是佛,如果把这个体悟当做宝贝蕴含在心中,同样是障道之物啊。而禅,是净裸裸赤洒洒没可把的。所以智常禅师抽丁拔楔道“一翳在眼空花乱坠。”看来,智常禅师确实具有大宗师之手段啊。
    对于智常禅师的回答,后来法眼宗的掌门人文益禅师非常赞赏道:“若无后语,何处讨归宗。”
    不过,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却另外替智常禅师作出了回答。那就是当灵训禅师说完“我又怎么敢不信呢”之时,立即对他道:“侍者寮吃茶去。”
    灵训禅师听了智常禅师的开示后,觉得这个师父的禅法高明的不得了,于是就留在了归宗寺追随智常禅师刻苦学习。
    不过,灵训禅师在归宗寺学习多年后,却并没有拿到毕业证书,这让灵训禅师有些苦恼,他便决定回到福建老家去闯荡江湖。
    于是,灵训禅师马上就来到了方丈室给智常禅师辞行。看到自己心中最中意的学生要离开,智常禅师不动声色的道:“灵训啊,你要到哪儿去呢?”
    灵训禅师低着头道:“我准备回福建去。”
    智常禅师道:“好吧,你回去把包裹整理好,然后再到我这儿来,你在我这儿学习多年了,离别之际,我在单独给你说点佛法。”
    灵训禅师听到师父要在自己临走之前给自己单独说点佛法,于是赶紧回去收拾好包裹,然后来到了方丈室。
    智常禅师看着背着包裹的灵训禅师,对他招了招手道:“灵训啊,你走过来点。”
    灵训禅师赶紧走了过去。
    智常禅师望着灵训禅师亲切的道:“时寒,途中善为。”
    灵训禅师本来是充满期待的等着师父给自己说点什么佛法秘诀的,不料,智常禅师只是非常关切的叮嘱自己天气冷了,一路多多保重。这就是一句非常寻常的分别时的关心语啊,哪是什么佛法呢。
    可是,灵训禅师就在这句话之下,忽然大悟玄旨,而且自己闯荡江湖多年的所有心得体会,竟然在此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看到自己最得意的学生终于明白了最终大事,智常禅师在一旁也是非常的开心。
    智常禅师开示灵训禅师的话语平常无比,可是,就是这一句平常的话语,却胜过了万千佛法禅机。禅,并不在那些虚无缥缈的地方,也不在那些玄之又玄的事物里面,它就在你的身边,它就在你行住坐卧之时。所以,智常禅师这句话语,以简胜繁,以朴驭巧,从而达到了在平常中出奇制胜之奇效。
    智常禅师的这个招数传入江湖后,后来的很多禅师都在引用智常禅师的这个教案来教育自己的学生,并且还引来了众多禅师的热议。
    北宋后期的慈受怀深禅师作偈评唱道:
    八十婆婆学画眉,痴心欲比少年时。
    一朝打破当台镜,始信从前万事非。
    宋末元初的禅宗大家高峰原妙禅师评唱道:“归宗佛法恁么流布,拈花微笑命若悬丝。今日凡有人来告辞,总与草鞋一緉。”

    这一天,智常禅师带领着僧众正在地里干活。作为主持,智常禅师那是肯定要起到带头作用的,所以他拿着锄头,在地里认真的铲着草。
    此时,有个法师也来到归宗寺找智常禅师交流佛法。到了寺里,听说智常禅师正在寺院所属的地里干活,他也来到了地里参见智常禅师。不料刚一见面,眼前发生的一幕让他彻底呆住了。
    智常禅师在地里认真的清除着杂草,忽地有一条蛇从草丛里窜了出来,智常禅师眼疾手快,上前用锄头一下就把蛇斩成两截。
    这个法师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目瞪口呆,还半天才回过神来对着智常禅师道:“我仰慕师父许久了,没想到师父原来是个粗行沙门啊。”
    智常禅师回头望着这个法师道:“你粗还是我粗?”
    法师马上问道:“如何是粗?”
    智常禅师马上竖起锄头。
    法师接着又问道:“如何是细?”
    智常禅师马上作斩蛇势。
    法师跟着又道:“这样的话,我们都跟着你学,可以吗?”
    智常禅师道:“你跟着我学先放一放,你甚处见我斩蛇?”
    这个法师被智常禅师一问,立马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数十年后,雪峰义存禅师就这个公案问他的老师德山宣鉴禅师:“古人斩蛇,意旨如何?”
    德山宣鉴之“德山棒”,那是禅宗江湖中最为厉害的神兵利器之一。所以当雪峰义存话音刚落,德山宣鉴提着棒子上前对着雪峰义存就打,雪峰义存挨了两下,赶紧抱头就跑。
    德山宣鉴在后面大声喊道:“义存。”
    雪峰义存听到师父招呼,立即回过头来。
    德山宣鉴望着他道:“他时悟去,方知老汉彻底老婆心。”
    对于智常禅师斩蛇一事,北宋汾阳善昭禅师作偈评唱道:
    庐岳宗师接上机,斩蛇特地施慈悲。
    高茆座主惊忙怕,却道粗心错是非。
    南宋横川如珙禅师作偈评唱道:
    斩蛇却非小小事,直是教他脱苦轮。
    座主高茆心未泯,如何胡乱妄通言。
    前有丹霞烧佛,再有南泉斩猫,现在智常禅师又锄蛇,看来,那个时候的禅宗大师们,一个个都有斩钉截铁之非常手段,断除学人的一切疑惑,从而达到抽钉拔楔之功效,令学人于此激烈手段下有所悟入。
    不过,非有宗师登峰造极之修为,方可行此惊世骇俗之特别作略,不然的话,不但不能断除学人疑惑,反而更添非议,更缠葛藤。

    后来,智常禅师在归宗寺圆寂,被朝廷赐予“至真禅师”的谥号。
    而智常禅师主持的归宗寺,虽在当时盛极一时,不过在历史的长河中,先后遭遇了多次严重的破坏活动,最终在近代那场众所周知的浩劫中被彻底摧毁了。
    第四十一节 盐官犀牛

    在马祖道一门下众多的优秀学生中,盐官齐安禅师以其高深的禅法和传奇的人生著称于世,并且以“犀牛扇子”公案而名震江湖。

    齐安禅师是大唐帝室宗亲,大约在公元750年左右出生于浙江海门市。
    大唐从开国之初起,宫廷斗争都是异常的激烈甚至是残酷的,那些皇亲国戚也好,甚至皇帝本人也好,没有几个不提心吊胆的。
    所以齐安禅师的祖上来到浙江定居后,为了避免许多的麻烦,他们一家在当地非常的低调。到了齐安禅师这代,更是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原来是帝室宗亲,自然,齐安禅师更是不会随便提及自己身世的。
    齐安禅师的母亲在怀孕的时候,不知怎的经常梦见太阳,而且在齐安禅师诞生的时候,屋里忽然有异常的光芒出现,一家人都觉得非常的神奇。
    在齐安禅师三四岁的时候,有一位容貌言行都非常特别的游方僧人来到齐安禅师家里化缘,大人们自然很热情款待这名僧人。
    不过,当这名僧人看到齐安禅师的时候,不由得对齐安禅师刮目相看。于是他把齐安禅师喊到身边来,并且抚摸着齐安禅师的头顶道:“你容貌奇特有龙象之仪啊,看来,以后弘扬佛法的大事,恐怕就要落在你的身上了。”
    既然有高僧都这么说了,所以过了几年,齐安禅师稍微大点后,便对父母直言不讳的要求出家为僧。
    看到只有几岁的儿子要出家,齐安禅师的父母自然是不会同意的,并且满脸怒气的呵斥了齐安禅师一顿。
    面对父母的呵斥,小小的齐安禅师却并没有生气,他心平气和的对爸爸妈妈道:“一个人做官的俸禄或做生意之所得,这些东西最多恩泽于亲戚之间,可是冥报的利益要更为久远啊。一个人即使位列公卿,可是也只能光宗耀祖而已,又怎么比得上佛法能救拔天下人呢。”
    齐安禅师的父母一听,不由得感慨万千,原来自己这个儿子竟然有如此远大的理想。看来,自己一直把他当个应该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小孩子看待,实在是低看了他啊。
    于是,齐安禅师的父母立即同意了他的请求。就这样,齐安禅师便在本地的云琮禅师那里出家了。到了二十岁的时候,齐安禅师在寺里授了具足戒成为一名正式的僧人后,便来到了南岳参拜智严律师,跟随其学习佛法和戒律。
    而此时,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掀起的走江湖浪潮,早已席卷天下。而此时的马祖道一,在江西龚功山弘法多年,声势更是喧天。所以,齐安禅师也背起小包袱,一路跋涉来到了龚功山马祖道一的宝华寺参学。这个时候,大概是马祖道一准备从宝华寺迁往洪州开元寺的前一两年。
    马祖道一自然是有火眼金睛之人,所以当他见到身材魁梧相貌庄严气质过人而且佛学根基深厚的齐安禅师时,立即就喜欢上了这个参学之人,于是立马就收下了齐安禅师,并且从此后对齐安禅师悉心指导,唯恐齐安禅师学不到自己的本领。
    而齐安禅师见到马祖道一后,更是觉得马祖名不虚传,实在是个值得终身依附的好老师啊。自然,齐安禅师也就一直留在了马祖身边学习。即使后来马大师亲自给他颁发了毕业证书,齐安禅师还是留在了开元寺继续深造。
    公元788年,马祖道一在开元寺圆寂,齐安禅师和一帮师兄弟把马祖的后事操办完后,便离开了开元寺闯荡江湖去了。
    齐安禅师在闯荡江湖数十年后,大约于公元820年,来到了杭州市萧山区法乐寺,此时的齐安禅师,已是年过七旬之人了。
    而此时的法乐寺,早已破败不堪,根本就不适合僧人在那里安居修行。
    于是年过七旬的齐安禅师在当地信众的支持下,对法乐寺进行了修缮。完工后,齐安禅师就在法乐寺定居下来,并且一天到晚坐禅修行。
    离杭州市萧山区五十多公里外的浙江省海宁市盐官镇,有一名法名法昕的僧人,是当地僧众的头面人物。法昕在一处寺院废弃的放生池地址上,修建了一座海昌禅院。禅院修好后,当地的僧众自然就恭请法昕主持这个禅院,可是法昕非常自谦,他觉得既然是禅院,就应该礼请禅门高手主持才名副其实啊。而此时,在这一代最有盛名的禅师,那是非齐安禅师莫属啊。
    所以,法昕婉拒了众人的恭请,带领着一帮僧众来到了萧山法乐寺,恭请齐安禅师主持盐官海昌禅院。而齐安禅师也没客气,立即就跟随法昕来到了盐官镇。从此以后,齐安禅师在禅宗江湖中,就以盐官齐安著称了。
    齐安禅师主持海昌禅院后,因为自身法相庄严而且禅法高深,所以没用多久,就使得海昌禅院在江湖中名气大振,从而吸引了很多参禅悟道之士前来切磋交流。
    齐安禅师虽然坐镇一方,不过他跟别的主持的生活方式大不相同。齐安禅师在禅院中,不论春夏秋冬,一般情况下都在自己的方丈室里端坐着,不会到处乱走的。而且坐在那里从不东张西望,即使外面有什么动静,他也不会去侧耳倾听的。
    所以,前来参学的僧众看到齐安禅师法相庄严,而且见之如仰高山,一个个都油然而生敬意。更为特别的是,来这里的江湖人士,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揣测到齐安禅师佛法之深浅。
    既然齐安禅师坐镇一方了,那些闯荡江湖之人也就络绎不绝的前来切磋交流了。

    有僧人问齐安禅师:“如何是本身卢舍那佛?”
    卢舍那佛,即佛之三身中之报身佛。
    不过,作为拥有禅宗毕业证书的齐安禅师,自然不会按照书本上的标准答案来回答的。
    听了这个僧人所问后,齐安禅师随即对这个僧人道:“请你把那个铜瓶给我拿过来下。”
    这个僧人赶紧过去把铜瓶拿了过来,放在了齐安禅师身边。
    不料他刚把铜瓶放好,齐安禅师又道:“麻烦你还是把它放回原处去吧。”
    这个僧人又赶紧把铜瓶放回了原处。可是齐安禅师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呢。于是僧人又赶紧走到齐安禅师身边问道:“请问师父,如何是本身卢舍那佛?”
    这个时候齐安禅师却道:“古佛过去久矣。”
    慧能大师在《坛经》中说道:“法身报身及化身,三身本来是一身。若向性中能自见,即是成佛菩提因。”
    这个僧人被齐安禅师呼来唤去,跟随别人脚跟转动,自己作不得主人公,又如何能当下体认到本身卢舍那佛呢?
    由此可以看出,齐安禅师接引学人之手段,还是非常高妙而独特的。
    这个公案传入江湖后,很多禅师纷纷发表了自己的高见。
    云门宗的掌门人文偃禅师替齐安禅师回答道:“无朕迹。”
    北宋真如慕喆禅师评唱道:“山僧不然,忽有人问如何是本身卢舍那?但云大众归堂去。若人向慕喆门下荐得,古释迦不先,新弥勒不后。且道转身一句作么生道?”良久云:“明年更有新条在,恼乱春风卒未休。”
    明末清初的白岩净符禅师评唱道:“这僧贪观六桥花柳,失却故园春色,且置勿论。只如盐官与么提持,还与他本身卢舍那有交涉无交涉?”

    有一位法空禅师听闻了齐安禅师的名声后,也来到了海昌院拜访齐安禅师。
    两人见面后,法空禅师也没客气,便直奔主题,问了齐安禅师很多佛经上的问题,齐安禅师自然是来者不拒,一一作了耐心的回答。
    齐安禅师回答完了,便对着法空禅师道:“禅师远来,贫僧还没来得及作主人呢。”
    这是一句双关语啊,意思是你远道而来,我还没有尽地主之谊呢。另一层意思则是你杂七杂八的问题问完了,应该轮到我这个主人来问问了吧。
    法空禅师自然懂得起齐安禅师的意思,不过他仗着自己有点功夫,所以也理直气壮的道:“便请和尚作主人。”
    不过,齐安禅师却并没有马上发起勘辩,他对着法空禅师道:“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一路劳顿,先到僧僚去休息,明天再来吧。”
    既然齐安禅师都这样说了,法空禅师也就停止了交锋,来到僧僚歇息下了。
    第二天一早,齐安禅师叫一个小沙弥去请法空禅师来。当法空禅师刚一走进方丈室的时候,齐安禅师便对着小沙弥呵斥了起来:“你这个小沙弥好不懂事,我叫你去请法空禅师,你怎么给我喊了一个守堂家人来?”
    法空禅师自然听得明白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可是他却找不到什么话语来应对齐安禅师,所以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看来,这个法空禅师有点辜负了自己的名字,没有达至诸法皆空的境地啊。
    不过,法空禅师要如何应对,才能避免被齐安禅师呵斥呢?
    明末清初的永觉元贤禅师评唱道:“齐安主礼有余,法空不会为客。我若作法空,待道贫道总未得作主人,便好道和尚可谓习气难忘。更道屈得守堂家人来,向他道莫怪沙弥,自是和尚亦未识法空,拂袖便出,管教齐安作主不成。”

    这一天,海昌院的院主法昕也来到了方丈室找齐安禅师学习禅宗课程。
    不料刚一见面,齐安禅师就问道:“你是谁?”
    海昌院是法昕一手创建的,并且齐安禅师也是他请来当主持的,可是齐安禅师怎么会如此发问呢?
    不过既然齐安禅师发问了,自己得回答啊。于是法昕赶紧道:“我是法昕。”
    不料齐安禅师马上道:“我不认识你。”
    这一下法昕就彻底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了。
    可是,别人不认识你,你还认识你自己吗?
    若是红尘洗梦,当齐安禅师道“我不认识你”时,马上应对道:“我却认识你。”

    有一天,一个平时以宣讲经论为业的法师也来到了海昌院和齐安禅师交流佛学心得。
    既然你是法师,那我们就来聊聊经论的内容呗。所以齐安禅师问道:“法师平时给僧众们宣讲什么经论啊?”
    法师回答道:“华严经。”
    《华严经》,自己也是熟读过的嘛。所以齐安禅师接着问道:“华严有几种法界啊?”
    这个问题简单呢,因为书本上就有现成的答案啊。所以这个法师张嘴就回答道:“广说则重重无尽,略说有四种法界。”
    事法界、理法界、理事无碍法界、事事无碍法界。华严的这四种法界,只要看过《华严经》的人,都知道的呢。
    既然你知道了书本上的内容,那我再问点书本背后的东西看看呗。齐安禅师随即竖起手中的拂子问道:“这个是第几种法界?”
    这个法师一看,马上头就大了。这个内容好像书本上没有哦。自然,这个法师就在那里冥思苦想着能不能在自己看过的经书中找到相同的内容出来,以便自己可以应对齐安禅师之问。
    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哪么这根拂子和重重法界有什么区别?禅,那是贵在直截了当的,当面体认的。当别人竖起拂子你便在拂子上寻思;当别人竖起拳头翘起一脚,你就在手脚上考量;当别人随便说出一句开示,你就去思而知虑而解。这个时候,既表明了你对于所面对的内容不能深入的了解,而且禅机已经飞逝而去了。这就如同前面齐安禅师所说的“古佛过去久矣”。
    所以看到这个法师在那里寻思着答案,齐安禅师不由得呵斥道:“思而知虑而解,是鬼家活计。日下孤灯,果然失照。”
    齐安禅师的这句话,在中国禅宗史上,那是非常的出名啊。所以齐安禅师这句话传入江湖后,历朝历代引用之人,那是不计其数的呢。
    不过,这个法师该如何应对齐安禅师的机锋,才能避免被呵斥呢?后来的很多禅林高手为此纷纷亮出了自己的答语。
    唐末五代的禾山无殷禅师代这个法师道:“某甲不烦,和尚莫怪。”
    而同时期法眼宗的掌门人文益禅师代这个法师拊掌三下。
    宋朝禅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评唱道:“盐官以强凌弱则且置,如何道得一句恰好,免得他道鬼家活计?良久云:剑阁路虽险,夜行人更多。”

    有一个行走江湖的僧人曾经来到浙江宁波市鄞州区的大梅山参访法常禅师,他问法常禅师:“如何是西来意?”
    法常禅师道:“西来无意。”
    后来,这个话语传入了齐安禅师的耳里,齐安禅师对于师弟法常禅师的回答非常的不满意。那个僧人问如何是西来意,自然是没有开悟之人。而法常禅师如此回答,意思过于直白,不止无理,而且毫无禅意。所以齐安禅师毫不客气的批评道:“一个棺材两个死尸。”
    这个公案传入江湖后,唐末的玄沙师备禅师不由得称赞齐安禅师道:“盐官是作家。”
    不过,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则道:“三个也有。”说完后,他又马上作了一首偈颂道:“活中死眼,无作有用。方寸不移,十方独弄。巧拙不到处,盐官有出身。亲言出亲口,鸡犬闹比邻。
    北宋黄龙悟新禅师接着雪窦重显的话道:“雪窦道三个也有,是死汉?是活汉?具眼者请试甄别。”
    大宋禅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则直接使出宗师手段,把一切扫荡无遗。他评唱道:“一串穿却。”

    有一天,齐安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上课,他对着所有的学生道:“虚空为鼓,须弥为椎,什么人打得?”
    以无限大的虚空作鼓,以高广各八万由旬(上百万公里)的须弥山为鼓槌,这要什么样的人才能拿动须弥山之槌去敲打无限大的虚空之鼓呢?这根本就是一件办不到的事情啊。自然,下面的学生们没有一个站起来回答这个问题。
    齐安禅师这个话语,气势庞大,构思奇妙,语言独特,充分显示了一个禅师心胸之广大,气势之恢宏,禅机之深邃。所以,齐安禅师的这个公案很快的就传遍了江湖。
    不过,齐安禅师的这个问题确实不易回答,所以有行走江湖之人,就拿着这个问题去请教齐安禅师的师兄南泉普愿禅师。
    普愿禅师在当时可是声名显赫之人,齐安禅师这个问题,自然难不倒他。所以听完这个问题后,普愿禅师马上道:“王老师不打这破鼓。”
    后来法眼宗的掌门人文益禅师更直接的道:“王老师不打。”
    北宋晦堂祖心禅师却对普愿禅师和文益禅师不以为然的道:“南泉法眼只解瞻前不能顾后,且如盐官道:虚空为鼓须弥为椎。什么处是破处?直饶检点得破处分明,我更要问你觅鼓在。”
    南北宋交际间的应庵昙华禅师也评唱道:“南泉法眼大似吃李子只向赤边咬,山僧今日与盐官相见去也。虚空为鼓须弥为椎,要打便打,莫问是谁。”说完后,昙华禅师乃卓拄杖一下。
    明末清初的三宜明盂禅师评唱道:“山僧有鼓便打,有笛便弄,无论渠破与不破。若更问我觅鼓,自领出去。”
    虽然历代禅林高手对这个公案作了很多精彩绝妙的评唱,但是红尘洗梦依然不揣冒昧,在此献上自己的评唱贻笑于大方。
    当齐安禅师道:“虚空为鼓,须弥为椎。什么人打得?”红尘洗梦但上前伸手在耳边作听势。

    齐安禅师在海昌院弘法多年,虽然有很多的奇言妙语流传江湖,不过在禅宗江湖上影响最大的说法,却是他的“犀牛扇子”公案。
    这一天,齐安禅师正在方丈室坐着,他忽然对身边的侍者道:“去把我的犀牛扇子拿来。”
    侍者回答道:“扇子破了。”
    齐安禅师马上道:“既然扇子破了,那么把犀牛还给我。”
    侍者一听,马上就愣在那儿了。一把破扇子上画的犀牛,我如何把它还给你?
    齐安禅师和侍者的对话非常有趣呢。齐安禅师站在犀牛作主语的立场来看问题,正因为扇子上有犀牛,所以这把扇子才叫犀牛扇子,既然扇子破了,可是犀牛没破啊。既然犀牛没破,哪么就请你把犀牛还给我吧。
    而侍者却是站在扇子作主语的立场来看问题,管你什么犀牛扇子水牛扇子,它都是扇子而已。扇子既然破了,哪么扇子上的犀牛也就破了,我又如何能把犀牛还给你呢?
    禅的世界,是奇妙莫测风光无限的。禅者的思维,同样是无拘无束海阔天空的。高明的老师,常常会用一些常人无法理喻和无法思维的言语来逼拶学生,而且根本就不给你任何的回旋余地。他就是要让你在这铁壁银山中通过自己的手段找到一条出生之路,只有如此,你才能真正领略“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真正风光。
    犀牛扇子如此,前面的虚空作鼓须弥作槌同样如此。
    齐安禅师的犀牛扇子之对话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在江湖上扇起了惊天巨浪,并且引来了无数的禅林高手来应对齐安禅师的机锋。
    唐末石霜庆诸禅师替侍者回答道:“若还和尚即无也。”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却又替齐安禅师回答道:“犀牛儿犹在。”
    唐末投子大同禅师替侍者回答道:“不辞将出,恐头角不全。”雪窦重显又替齐安禅师回答道:“我要不完全底头角。”
    唐末五代的保福从展禅师替侍者回答道:“和尚年尊,别请人好。”雪窦重显又替齐安禅师回答道:“可惜劳而无功。”
    唐末五代的资福如宝禅师替侍者画一圆相,并在圆相内写一牛字。雪窦重显又替齐安禅师回答道:“适来为甚不拈出?”
    北宋后期的胜因咸静禅师作偈评唱道:
    扇上犀牛从古画,索来既破要元牛。
    纵教戴子重描出,不是当时那一头。
    不过,明末清初的白岩净符禅师似乎对上面那些大师的答语都不满意。他评唱道:“古今诸老各出只手互呈头角,尽为侍者代语。然秋菊春兰各擅其美则不无,要且未能尽善。殊不知当时盐官错过侍者。且道那里是错过侍者处?不见道扇子破也。”
    不过,纵使历朝历代那些禅林高手各出手段,红尘洗梦窃以为未合齐安禅师之意。
    若是红尘洗梦作侍者,当齐安禅师道:“还我犀牛来”时,就近顺便拿点什么东西扇点风给他就是了。
    因为不管是犀牛扇子还是扇子犀牛,你拿到手中,只是要扇风而已。那么我把风给你送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齐安禅师在海昌院说法如云,声势浩大,终成为江湖中坐镇一方的宗师。
    大唐禅风所向,竟然漂洋过海,引起了日本国的高度关注。于是当时的檀林皇后便派遣僧人慧萼作为使臣来到大唐,礼聘禅宗高僧前往日本弘扬禅宗。
    慧萼来到中国后,经过多方咨询,最终辗转来到浙江省海宁市盐官镇参拜齐安禅师。
    慧萼向齐安禅师说明来意后,齐安禅师便把自己的得意弟子义空禅师和道昉禅师叫了过来,安排他们两人跟随慧萼去日本弘扬南宗禅法。
    就这样,义空禅师和道昉禅师就来到了日本,成为禅宗南宗禅法在日本的第一批弘法者。不过,因当时日本社会各方面的外在条件所限,义空禅师他们在日本并没有形成禅宗宗派,而且义空他们在日本弘法数年后就回到了中国。但是,义空一行作为先行者,却为后来宋朝禅僧大规模赴日传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这一天,齐安禅师正在方丈室里端坐着,忽然,齐安禅师叫侍者去把寺院的监寺、典座、维那、库头、寮元、知客、书记等等管理人员马上喊来。
    寺院的这帮管理人员听到主持紧急召集他们,一个个都赶紧来到了方丈室。
    齐安禅师望着他们,态度非常严肃的道:“近日将有非常特殊的人来到我们的寺院,所以你们一定要各安其职,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干好,把这个寺院管理好,整个寺院绝对不要出现什么违反戒律的事情,更不要一天到晚胡说八道,不然的话,这些不妥的言行恐怕会连累寺院以及这里的僧众,也会危及佛法的弘扬。你们一定要切记啊。”
    虽然寺院所有的管理人员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师父这么郑重其事的叮嘱了,大家自然答应下来并且按照齐安禅师的叮嘱去办。
    第二天,海昌院来了几个行走江湖的游方僧人,他们在客堂挂单后,照例来到方丈室拜见本寺的主持齐安禅师。
    齐安禅师不动声色的和他们寒暄了几句,等他们离去后,齐安禅师马上把维那叫了过来,告诉他把这几个人中的某个年轻僧人安置在单独的房间居住,并且对他一定要礼敬有加,不能把他当作普通的游方僧人看待。
    维那觉得很奇怪,这个僧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而且佛家讲究人人平等,为什么这个僧人要享受如此的特殊待遇呢?维那虽然搞不清楚原因,不过既然主持如此郑重其事的安排了,那么自己照做就行了。
    维那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这个僧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可是齐安禅师心里却明白得很呢。
    这个被齐安禅师特殊照顾的僧人,就是以后的唐宣宗李忱。此时的李忱为了躲避宫廷斗争远离伤害,便在宦官的帮助下,悄悄的逃离京师,随后落发为僧,浪迹江湖。后来听闻齐安禅师的大名后,又来到了海昌院安身。
    自然,齐安禅师对于李忱这个同宗之人那是特别关照的,除了在饮食起居上异于一般僧众外,没事的时候,齐安禅师也常常和李忱在一起聊天。
    李忱流浪江海多年,也参访过许多高僧,不过在和齐安禅师深入交流后,觉得齐安禅师为人严谨,而且佛法高深,所以对于齐安禅师那是异常的钦佩,于是就毫不犹豫的礼拜齐安禅师为师。
    不过,此时黄檗希运禅师也正在海昌院担任首座,李忱自然是要和希运禅师打交道的,但是在双方关于佛法的交流中,希运禅师毫不犹豫的使出激烈手段,直接扇了李忱耳光。不过这是后话,容后再述。
    不过李忱也没在海昌院待几年。这一天,齐安禅师把李忱喊了过来,对他道:“你这条真龙腾飞长空的时机到了,所以你无须再盘桓在我这个泥洼之地了。日后你龙腾之时,希望能大力扶持佛法。”
    李忱听到齐安禅师如此一说,于是就告别了齐安禅师。后来李忱成为了皇帝,是为唐宣宗。
    对于唐宣宗李忱是否出家当过僧人,历来有许多不同的争议。不过,在早期的禅宗典籍《祖堂集》以及《宋高僧传》中,都明确记载了李忱作为僧人参学于齐安禅师之事。所以,作为讲述中国禅宗的书稿,本文也只能按照相关典籍的记载,讲述李忱在海昌院为僧之事。
    而且宋代文坛第一高手苏东坡当年来到安国寺(海昌院)游玩时,也曾写下一首《北寺悟空禅师塔》的诗作,来抒发自己的感慨,并且在诗中也写明了李忱曾经在安国寺为僧之事。诗曰:
    已将世界等微尘,空里浮花梦里身。
    岂为龙颜更分别,只应天眼识天人。

    时间进入公元842年。这一年,海昌院里的竹子和松柏不知为何忽然全部枯死完了,寺院里的僧众都觉得非常的奇怪。不过齐安禅师却不以为然,照样给大家上课说法。
    不过,每个来到方丈室参拜齐安禅师的僧人,都能听到屋里有一些声音发出。有时像玉佩互相叩击所发出的声音,有时又像剑戟互相打击所发出的声音。并且更为神奇的是,方丈室里随时都有异常的光芒充满了整个房间。这一来,所有的人都觉得神奇得不得了。
    到了年底的十二月二十二日,一向身体很好的的齐安禅师把弟子们召集拢来,然后把后事交代清楚后,就在禅床上端坐着圆寂了。而此时的齐安禅师,已是九十多岁的高龄了。
    齐安禅师圆寂的时候,李忱还在江湖上闯荡,并不知道齐安禅师圆寂的事情。
    公元846年,唐武宗李炎身亡,李忱在宦官们的拥立下当上皇帝,是为唐宣宗。
    李忱当上皇帝后,对同是皇室宗亲的齐安禅师念念不忘,并且准备下诏邀请齐安禅师到京城来相见,就在此时,他才知道齐安禅师已经于四年前圆寂了。得知消息后,李忱悲痛不已。
    为了纪念齐安禅师,李忱特意敕与海昌院寺名“安国寺”,又敕与齐安禅师“悟空禅师”谥号,并且亲自写诗悼念,更拨出巨资为齐安禅师修建了异常奢华的墓塔。
    不过,世事沧桑岁月无情,曾经名震江湖的安国寺,今天的我们只能看到一点点的遗留经幢和碑石了。
    值得庆幸的是,当地在安国寺旧址不远处,重新修建了全新的安国寺。异地而建的安国寺面朝钱塘江,规范宏大,相信会成为新的佛教圣地。
    第四十二节 梅子熟也

    大梅法常禅师,马祖门下的优秀毕业生,公元752年出生于湖北襄阳市一户郑姓人家。
    法常禅师在幼年的时候,就来到了湖北当阳市玉泉寺出家为僧。法常禅师虽然年幼,可是却有过目不忘的特殊本领,不管是什么经书,只要他用心的看过一遍后,就能合上经书进行背诵,不但可以做到一字不差,更为神奇的是,他看过的经文终身都不会遗忘。所以寺庙里的僧众一个个对法常禅师都是刮目相看啊。
    自然,小小的法常禅师在玉泉寺对于佛教各个宗派的各种经论,没有不认真阅读深入研究的,这就为法常禅师日后能辩才无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十余年后,法常禅师已经成为了玉泉寺一个学习成绩非常优秀的学生了。
    到了二十岁的时候,法常禅师来到了龙兴寺受了具足戒,从而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
    法常禅师容貌清俊,性格刚毅而敏捷,除了有志于学佛修行外,别的所有事情他都从来不放在心上。
    所以,法常禅师觉得自己虽然佛学知识渊博,学习成绩优秀,但是自己还是没能深入堂奥。看来,应该去找个好老师来好好点拨一下自己才是。
    而此时的马祖道一不论是本身的禅宗功夫还是其主持的寺院声势都是如日中天傲视天下。于是,法常禅师立即背着小包袱,一路跋涉来到了洪州开元寺参拜马祖道一。
    对于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而且热爱佛学且基础知识牢固的法常禅师,马祖道一立即就收下了这个学生。
    法常禅师在开元寺学习了一段时间后,觉得自己有点心得体会了,这天又来到方丈室参学于马祖道一。
    法常禅师问道:“师父,如何是佛?”
    马祖毫不犹豫的道:“即心是佛。”即心是佛,那是马大师名震江湖的教学方案呢。
    法常禅师接着问道:“如何是法?”
    马祖回答道:“亦汝心是。”
    法常禅师又问道:“如何是祖意?”
    马祖依然道:“即汝心是。”
    法常禅师有点不解的道:“祖无意耶?”
    马祖耐心的开示道:“汝但识取汝心,无法不备。”我都接二连三的跟你说了即心是佛、亦汝心是、即汝心是。所以你能够马上体认自己的本心,那么万法也就齐备了,这个世上也就没有什么事物能迷惑你了。
    法常禅师一听,不由得马上大悟玄旨。到这里,法常禅师才感觉自己真的深入禅道之堂奥了。
    很多读者朋友在看禅宗典籍的时候,看到某个禅师在别人的一两句简单的开示下或者一两个动作的启发下就悟道了,就认为禅宗有时非常的简单,能一句话一个动作就悟入,非常的直截了当。他们很多人都忽略了,这里面必须是有一些前提条件的。
    一个禅师能在师父一句话或一个动作的开示下悟入,那只是这句话或这个动作和禅师平时所学起了共鸣而已,和禅师心中一直在念念不忘的那个大事相契合而已。而要起共鸣,要能契合,前提条件是你得一直在佛法的学习路上,一直在追求禅的开悟的过程中。只有你随时念兹在兹,师父那句奇妙绝伦的话语或动作,才能进入你的心灵最深处,捅破最后那层纸,如桶底子忽地一下脱落般,让你彻见光明,彻悟本来面目。
    而法常禅师同样是学习了很多年并且有非常深厚的佛学根基,才能在马祖几句话下彻悟的。

    既然自己来到开元寺的目的已经到达了,于是法常禅师拜别师父,就开始自己出去闯荡江湖去了。
    法常禅师在江湖上没有闯荡多久,就游方到了浙江宁波市鄞州区境内的大梅山。法常禅师看到此山山深林密,溪水潺潺,风景异常秀丽,不由得立马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于是决定终身在此隐居清修。
    于是法常禅师就在山下的农户家去化缘了少许粮食种子,然后一个人进入深山里找了一个石屋隐居了起来。不过,法常禅师寻找到的这个隐居之地,恰好就是汉朝梅子真隐居修仙之处。
    此地有很多龙穴,并且常常有似蛇似龙之物一天到晚吞云吐雾的。而这个石屋里面贮藏有很多的仙药以及神仙经籍,但是法常禅师寄居于此,对那些东西却并没有放在眼里。
    这天晚上,法常禅师进入了梦乡,忽地梦见一个神人。这个神人对他道:“我看你并非是个普通人,此石屋中有圣书记载了过去以及将来要发生的事,而且这些神仙之书,如果你认真学习的话,一定能成为人间之主,最不济也能成为帝王之师。”
    法常禅师平静的道:“这些神仙之书并不是我之所好,我以涅槃为乐,我之寿命又何止与天同老呢。”
    神人接着道:“此地乃是修仙之所,不是此道中人恐怕难以在此久居,不然的话,居住之人会变成邪怪的。”
    法常禅师道:“我只是暂时在这里落脚而已,此地肯定不是我长久安身之所。”
    法常禅师醒来后,忆起梦中之事,所以,他并没有在这个石屋居住多久,就在山中另外找了一个幽静之地,自己动手搭建了一个茅屋安身修行。
    不过,法常禅师在大梅山隐居清修的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马祖那里,马祖听后居然有点不放心这个学生。因为你一旦居山修行,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以此山为根据地传法的。可是你真的完全具备当老师的资格了吗?看来,自己还得对他进行最后的毕业论文答辩才是。
    于是,马祖马上喊来一个僧人,如此这般的对他吩咐一番后,这个僧人便来到了大梅山。
    经过好一番搜寻后,这个僧人终于见到了法常禅师。僧人问道:“和尚见马大师得个什么便住此山?”
    法常禅师平静的道:“马大师向我道即心是佛,我便向这里住。”
    这个僧人马上道:“马大师近日佛法又别。”
    法常禅师问道:“作么生别?”
    僧人道:“近日又道非心非佛。”
    法常禅师一听,不由得马上说道:“这老汉惑乱人未有了日,任汝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
    这个僧人回到开元寺后,把情况一五一十的给马祖作了汇报。马祖一听,不由得非常高兴的对周围的僧众道:“大众,梅子熟也。”
    法常禅师的这个回答,在所有关于马祖“即心即佛,非心非佛,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的开示中,是非常独特而高妙的。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法常禅师的脚跟那是异常稳固的。既然我的这道题做正确了,你再怎么说我也不会跟随你的话语转动的。后来的临济义玄禅师道“自达摩大师从西土来,只是觅个不受人惑的人。”看来,法常禅师就是这种能不受人惑的人啊。
    自然,马祖对于自己学校有这种学生,那是非常满意的。
    对于法常禅师的这个公案,后来的禅师们也是热议不已的。
    曾经有僧人拿着这个公案去问晚唐五代的禾山无殷禅师:“大梅恁么,意作么生?”无殷禅师毫不犹豫的道:“真狮子儿。”看来,无殷禅师对法常禅师之评价,那是非常高的啊。
    明末清初的西遁净超禅师评唱道:“马祖添个八两,连前凑成一斤。大梅已足一斤,何妨佯推八两。虽然如是,未识他父子针芥水乳在。咄咄,自领三十棒。”
    西遁净超的同门师弟白岩净符也评唱道:“一往看来,大梅这汉大似个隔墙担板,殊不知他是个浑钢打就生铁铸成底。而所谓杀活纵夺权实照用,一点也不曾欠缺。马祖在三千里外劈面唾,噫,大梅还甘也未。”
    法常禅师的师兄庞蕴听到马大师表扬他道“梅子熟也”,于是立马赶到了大梅山来勘辩法常禅师(事见第十九节:第一居士),两人一番切磋后,就连禅宗江湖上的第一居士,也不得不承认法常禅师果然是个“熟透”之人。

    后来盐官齐安在浙江省海宁市盐官镇海昌禅院弘法,有一个僧人为了供奉一根好的拄杖给齐安禅师,就外出四处上山寻找原材料,以期能获得一根上好的拄杖。
    这一天,这名僧人来到了大梅山寻找拄杖,不料在山中光顾着搜寻拄杖,走着走着却迷路了。
    这名僧人没法,只得在山中乱转寻找出口。迷乱之际,忽地看见一人,穿着草衣留着长发,居住在一个小茅屋里。这名僧人好不容易看见了旁人,赶紧奔了过去,然后和此人寒暄了起来。
    几句话下来,这个僧人发觉此人言语艰涩口齿不流利,就好像多年没有和人说过话一般。
    于是这个僧人便不停的追问此人的来历,此人终于说道:“我是从马大师那里毕业的学生。”原来此人正是在大梅山隐居修行的法常禅师。
    僧人一听此人原来是齐安禅师的同学,不由得感到有些吃惊。于是立马问道:“师父在这里隐居多少年了啊?”
    法常禅师道:“只见四山青又黄。”
    僧人又问道:“请问师父,山中无路,我怎么出山去呢?”
    法常禅师指着旁边的小溪道:“随流去。”
    法常禅师这个话那是一语双关啊。在深山老林没有任何路径的地方,如果发现溪流,随流而行,那就一定会顺着溪流走出深山的。而一个僧人,要想脱离苦海认清本来,不起分别心随遇而安,随缘而行,也是途径之一啊。
    自然,这个僧人得以出山回到海昌禅院,并且向齐安禅师汇报了此事。
    齐安禅师道:“我在江西马大师处,曾经看见一个僧人问马大师佛法祖意,马大师皆言‘即汝心是’。此人领悟玄旨后就离开了江西,此后不知所踪,莫非你说的就是此人么。”
    既然都是同学,而且还是获得了马大师颁发的毕业证书的优秀学生,一个人隐居深山独自清修,实在是有点浪费所学了。于是齐安禅师马上安排这名僧人带领着几个同道,依路前往大梅山,礼请法常禅师出山担任老师授徒。
    法常禅师看到师兄前来礼请自己,于是马上写了两则偈颂回答。一曰:“摧残枯木倚青林,几度逢春不变心。樵客见之犹不顾,郢人那更苦追寻。”二曰:“一池荷叶衣无尽,数树松花食有余。刚被世人知住处,又移茅舍入深居。”
    法常禅师的这两首偈颂都通俗易懂并且颇具禅味,表明了一个禅客远离喧嚣甘于淡泊之情怀。
    不过,虽然法常禅师没有出山,但是经过大家的口口相传,法常禅师的名声还是逐渐的在江湖上传开了。自然,那些参禅悟道之士一个个也就来到了大梅山参学于法常禅师。
    不过,随着来到大梅山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这些人的吃喝拉撒就成了一个大问题。于是,法常禅师在信众们的帮助下,就在大梅山中修建了一座禅院,既方便了大家的日常起居,也有利于自己弘法。这座禅院,也就是后来的护圣禅寺。
    护圣禅寺修建好后,短短的时间就汇聚了六七百僧人到寺里参禅悟道。

    有一天,法常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上课,他讲道:“汝等各自回心达本,莫逐其末。但得其本,其末自至。若欲识本,唯了自心。此心原是一切世间出世间法根本,故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心且不附一切善恶而生,万法本自如如。”
    法常禅师这段开示,我们可以看出他完全继承了马祖“即心即佛”之理,因为法常禅师是在马祖这句话下开悟的,所以对于马祖“即心即佛”的禅理领悟极深。
    在法常禅师的这段开示中,其中的“汝等各自回心达本,莫逐其末。但得其本,其末自至”在江湖中流传极广。而且“但得其本,其末自至”之语,更是被无数的禅师引用,其意义十分深远。
    这个本,有着多重的意义。既可以说是本心,也可以说是明心见性。这个末,所指也很多。可以是指各种语言文字,各种开示,各种方法,以及所谓的神通、功德、福报等等。
    古往今来,大部分学佛之人,都是本末倒置的。很多人学佛修道,都是冲着所谓的神通、功德、福报之类去的,而忘记了学佛修道的目的是明心见性,是明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而如果有人学佛修道,直接奔着明心见性而去,根本就不在意那些所谓的神通、功德、福报等等,相反,这些东西反而会不请自来,看看禅宗史上那些开悟的大师们,又有几个没有世人眼里的真功夫的呢。

    这一天,年轻的夹山善会禅师和定山禅师相约去大梅山参访法常禅师,两人一路上边走边聊。
    定山禅师道:“生死中无佛,即非生死。”
    善会禅师则道:“生死中有佛,即不迷生死。”
    说着说着两人就争论了起来,并且互相认为对方的话语是错误的。就这样,他们一路争论到了大梅山。
    见到法常禅师后,迫不及待的善会禅师赶紧把情况说给了法常禅师听,并且问道:“请问师父,不知道我们二人之见解哪个较亲?”
    法常禅师自然是知道两人所争论的问题之核心的,所以他道:“一亲一疏。”
    迫切想知道答案的善会禅师赶紧问道:“哪个亲?”
    法常禅师看到善会禅师这么着急,于是对他道:“你先下去休息去吧,明天再来。”
    善会禅师没法,只得来到僧僚休息。
    第二天一早,一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善会禅师又来到了方丈室问法常禅师:“请问师父,到底哪个较亲?”
    法常禅师望着善会禅师道:“问者不亲,亲者不问。”
    看来,法常禅师不认可善会禅师的话语呢。因为首先你念念不忘亲疏,就已经不亲了。其次你有佛不迷生死,那么无佛则迷生死,那就证明你既有佛见,更有生死可迷恋可出入,如此认识,你自然还在门外呢。
    所以三十多年后,当善会禅师来到湖南常德市夹山开山立派,自己也成为坐镇一方的人物后,他有天对着学生们讲了自己在大梅山的经历,并且说道:“我当时失一只眼。”
    不过,后来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评唱道:“夹山毕竟不知当时换得一只眼。大梅老汉当时闻举,以棒一时趁出,非唯划断两人葛藤,亦乃为天下宗匠。”
    南宋云巢岩禅师作偈评唱道:
    佛之一字强安排,有无生死一坑埋。
    大梅老子舌无骨,腊月莲花火里栽。

    有僧人问法常禅师:“如何是佛法大意?”
    法常禅师也问过这个问题,并且是在马祖回答这句话下开悟的,但是,当有僧人来问同样的问题时,法常禅师却有着自己独特的回答:“蒲华柳絮,竹针麻线。”
    法常禅师的这个回答,看似普通,但是却非常质朴,而且深契禅理。
    蒲华、柳絮、竹针、麻线,这些都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常见之物。可是,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佛法禅意,并不在什么虚无缥缈之处,也不在什么不可理喻的地方,它就随时随地体现在这些日常的事物中。只要你具有一双慧眼,万事万物你都可以从中看出佛法禅意出来。
    法常禅师的这种话语,后来的那些禅师们也是经常运用在教学过程中的。
    比如有僧人问赵州从谂禅师:“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从谂禅师道:“庭前柏树子。”
    从谂禅师的回答和法常禅师的回答不论是语路还是禅旨都完全一致,唯一的区别只是法常禅师说了四样东西,而从谂禅师只说了一样东西而已。

    有个外号叫做饶舌昭的法师也来到大梅山参访法常禅师。饶舌昭见到法常禅师后便直接问道:“如何是大梅主?”
    法常禅师没有吱声,而是直接把自己的禅座敲得啪啪啪直响来回答他。
    饶舌昭便道:“这样的话,则声色一如去也。”
    法常禅师马上反问道:“一如,又一如个甚么?”
    饶舌昭恍然有所悟的道:“我今天才有所领悟啊。”
    法常禅师又反问道:“哪么你以前许多时日都干嘛去了?”
    饶舌昭道:“今日全承和尚威光。”
    法常禅师道:“下去得也。”

    唐文宗开成四年(公元839年),身体一向倍儿棒的法常禅师忽然生病了。到了九月十九日,本来风平浪静的山林忽地摇荡起来,而且山中的鸟兽一个个都在不停的鸣叫着,声音里充满了悲伤之气。寺院里的僧众一个个都感到非常的惊讶。
    就在这个时候,感觉到自己快要圆寂了的法常禅师把寺院里的僧众召集在了一起,一一和大家告别。
    忽然,旁边有一只鼯鼠在那儿叫个不停。法常禅师于是对大家道:“即此物非他物,汝等诸人善护持,吾今逝矣。”
    说完后,法常禅师就回到方丈室把门关上了。等到第二天早上,侍者前来把房门打开的时候,法常禅师已经端坐在禅床上圆寂了,享年八十八岁。
    对于法常禅师圆寂前的话语,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评唱道:“这汉生前莽卤,死后颟顸。即此物非他物,是何物?还有分付处也无?有般汉不解,截断大梅脚跟,只管道‘贪程太速’。”

    法常禅师圆寂后,弟子们直到一个月后,才在寺院南涧依照佛例把法常禅师火化了。法常禅师火化后,形成的舍利不但圆润而且五色璨燃,所有的人看见后都不由得啧啧称奇。
    大家赶紧把这些神奇的舍利收集了起来,然后建造墓塔,把这些舍利安置在了里面。
    后来法眼宗第三代祖师永明延寿禅师作偈称赞法常禅师道:
    师初得道,即心是佛。
    最后示徒,物非他物。
    穷万法源,彻千圣骨,
    真化不移,何妨出没。

    不过,世事沧桑,变化无常,法常禅师开创的护圣禅寺以及法常禅师的墓塔,在历史的长河中经过多次兴废后,终于在近代那场众所周知的浩劫中彻底化为乌有。
    即使现在有人在法常禅师墓塔的原地上重建了一座墓塔,不过毕竟没有一样东西是从前的了。但愿现在佛教人士和广大信众重新修建的护圣禅寺,能重振昔日的荣光,上不负祖师遗愿,下不负众生期望。
    第四十三节 兴善惟宽

    马祖道一门下的优秀毕业生众多,这些学生毕业后,便各自寻找适合自己的弘法之地,来弘扬马祖道一的洪州宗禅法。其中在京师之地弘法声势最为浩大者,当属兴善惟宽禅师和章敬怀晖禅师两人。

    兴善惟宽禅师,浙江衢州市人,公元755年出生,俗家姓祝。
    惟宽禅师从小就是一个心地善良之人,十三岁的时候,因为见到有人宰杀动物于心不忍,回到家后竟然就开始不吃肉了。然后没过几天,他就来到了僧昙法师处落发为僧了。
    到了二十四岁的时候,他又在僧崇法师那里受了具足戒,从而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
    随后惟宽禅师又来到了僧如法师那里学习佛教的律学,又花时间学习了天台止观法门。所以,在惟宽禅师没有见到马祖道一之前,他已经是个基础牢靠且博学多才的僧人了。
    惟宽禅师年轻的时候,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掀起的走江湖浪潮,早就席卷天下多年了,所以惟宽禅师也来到了洪州开元寺跟随马祖道一学习禅法。
    不过,稍微可惜的是,现在所有的禅宗典籍中,都没有惟宽禅师悟道机缘的记载,所以今天的我们自然就无法得知马祖道一是怎么指导惟宽禅师的了。
    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惟宽禅师最终在马大师那里拿到了开元寺佛学院的毕业证书。

    唐德宗贞元六年,公元790年,在江湖上飘荡了两三年的惟宽禅师,开始正式在福建一带弘扬佛法。
    公元791年,惟宽禅师离开福建,来到了浙江绍兴一带弘法,并作滕家道场。
    公元792年,惟宽禅师离开浙江,来到了江西鄱阳一带弘法,并且在这里作回向道场。
    公元797年,惟宽禅师来到了河南登封市少林寺居住。
    公元805年,惟宽禅师来到了河南洛阳市卫国寺。在这里,惟宽禅师不仅带领僧众们诵经,更是积极参与塑造佛像修建寺院之类的工作,并且为信众们大作各种法事。
    第二年惟宽禅师又来到了洛阳天宫寺弘扬佛法,并且指导寺院的僧众进行禅修。
    从上述惟宽禅师的弘法经历,我们可以看出,惟宽禅师和当时马祖石头门下的绝大多数禅师是有天大的区别的,这个区别就是惟宽禅师不但在弘法的过程中传授马祖洪州宗禅法,更是在这个过程中,大力进行诵经、造像、俢寺、作法会、作道场、指导禅定等等工作,而这些工作,绝大多数禅师是不会做的,不但不会做,而且还会呵斥这些行为的。
    但是惟宽禅师在当时的禅宗江湖上似乎是个另类,他不但做了那些事,并且还做得热火朝天风生水起的。
    因为这个世界,不论是古代还是现在,大部分的佛教信徒,他们信仰佛教,都是追求那些所谓的功德和福报的。普通老百姓如此,那些达官显贵更是如此。
    所以惟宽禅师在河南地区弘法,很快就获得了大量善男信女和达官显贵的欢迎和追捧。
    这个世界的行情就是如此,越有人追捧,那么惟宽禅师的弘法工作就越浩大。而弘法声势越浩大,就会吸引来更多人的追捧。终于,惟宽禅师的名声传到了侯门深深深似海的深宫里去了。
    唐宪宗元和四年,公元809年,唐宪宗李纯在安国寺召见了惟宽禅师。
    两人见面后,相谈甚欢。李纯对于惟宽禅师的人品和禅法都非常的满意,于是立即下诏让惟宽禅师居住在安国寺。
    而惟宽禅师,至此就和皇帝接上了线。要知道,任何一个朝代,一个僧人要和皇帝近距离接触,那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进而要被皇帝赏识,那就更是一件天大的难事了。而惟宽禅师,就成功的攻克了这个难关。
    不但如此,在第二年也就是公元810年,惟宽禅师更是来到了皇宫里的麟德殿给唐宪宗李纯说法。
    一个僧人能进入皇宫朝堂重地给皇帝说法,在世人眼中,估计也就是他人生的最高峰了。所以此时的惟宽禅师在京城里那是意气风发,声势喧天啊。
    随后,李纯礼请惟宽禅师主持大兴善寺。大兴善寺不仅是当时长安城里最大的寺院,同时也是皇家寺院。由此可见惟宽禅师在当时声望之隆盛。
    大兴善寺不仅是当时唐朝最为重要的译经道场之一,更是唐密的祖庭。公元756年,密教僧人不空主持大兴善寺,在寺里首开汉地灌顶之法,所以使得大兴善寺成为了密教的中心道场。
    公元774年,不空在大兴善寺圆寂,随即寺里的曲池忽然就干枯了,并且池里的莲花也全部枯萎了。从此后,数十年间,曲池一直处于干枯的状态。
    不过,当惟宽禅师来到大兴善寺当上主持后,曲池里忽地有泉水涌入,白色的莲花也奇迹般的重新开放了。寺里的僧众一个个都觉得异常神奇。
    而惟宽禅师主持大兴善寺后,江湖上也就以兴善惟宽来尊称他了。

    惟宽禅师在洛阳和长安两京之地弘法多年,获得了下层普通信众,中层文人士绅,上层帝王将相的广泛支持。所以江湖中前来找他切磋交流者就非常的多了。
    有僧人问惟宽禅师:“如何是道?”
    惟宽禅师道:“大好山。”
    这个僧人奇怪的道:“学人问道,师父怎么说山呢?”
    惟宽禅师道:“你只认得山,何曾达道。”
    道,并不在那些虚无缥缈的地方,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可以说是道之体现。只要你有一双慧眼,那么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又何处不见道?

    又有僧人问惟宽禅师:“请问师父,道在何处?”
    这个问题,不论是佛家还是道家,都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只不过每个师父的回答不一样而已。
    惟宽禅师道:“只在目前。”万事万物,何处不显露出道来呢?
    这个僧人纳闷的道:“我怎么没见到呢?”这个僧人如此说话,实在是睁眼瞎汉啊。
    惟宽禅师道:“你有我见存在,所以不见。”
    僧人反问道:“我有我故即不见,和尚见否?”
    惟宽禅师道:“有你有我辗转不见。”
    僧人接着问道:“哪么无我无你还见吗?”
    惟宽禅师反问道:“如果无你无我,哪么又是谁在求见呢?”
    从这里可以看出,惟宽禅师虽然在京城里有为功德和无为功德做了许多,从而获得了上上下下极大的支持,但是他终究是开元寺佛学院毕业的学生,学习的是禅宗专业,所以面对江湖人士的交流勘辩,惟宽禅师自然就会使出禅宗功夫出来的。
    你有我见你见,不能见道。可是你无我见你见,同样不能见道。禅,是讲究不在两头立,亦不居中间的。它不会让你认为有个立脚点可以见到道。所以,高明的师父会一一拔除你所依倚的任何东西,从而让你直接见道的。

    有个僧人问惟宽禅师:“狗子还有佛性否?”
    惟宽禅师道:“有。”佛经里面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狗子自然也是有佛性的啊。
    这个僧人马上问道:“请问师父还有佛性吗?”
    对于这个僧人的勘辩,惟宽禅师不动声色的道:“我没有。”
    这个僧人马上就抓住了话题反问道:“佛经中道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为什么唯独师父没有呢?”
    惟宽禅师道:“我非一切众生。”
    僧人马上道:“你既然不是众生,难道是佛吗?”
    惟宽禅师道:“我也不是佛。”
    既不是众生,也不是佛。这个僧人纳闷的道:“哪么师父究竟是何物?”
    惟宽禅师道:“亦不是物。”
    僧人又问道:“可见可思否?”
    惟宽禅师道:“思之不及,议之不得,故曰不可思议。”
    惟宽禅师的这个狗子有佛性公案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在江湖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大家都对惟宽禅师的答语称赞不已。
    对禅宗史有所了解的朋友都应该知道,在中国禅宗史上,关于狗子佛性的公案,最著名者是赵州从谂的狗子佛性公案。可是惟宽禅师的这个狗子佛性公案,却要早于赵州狗子公案数十年,并且其下语及禅意,并不比赵州从谂差丝毫。
    从这个公案惟宽禅师的下语中,我们可以看出,惟宽禅师对于马祖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之禅理,那是有非常深刻的领悟啊,确实是不可思议的。不过,不是过来人那是很难体味出其中的禅意的。

    惟宽禅师在京城弘法搞得风生水起之时,大唐文坛当时的头号诗人白居易正好也在太子身边担任赞善大夫。对于一个虔诚的佛学爱好者来讲,自然是不会放过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的。
    于是,白居易就前后四次来到了惟宽禅师处请教佛法。
    第一次来,白居易问道:“师父既然是马大师门下的禅师,为何也像别的法师那样讲经说法呢?”白居易参访过很多的佛教界人士,还是知道那些高明的禅师是排斥讲经说法的。
    惟宽禅师道:“无上菩提者,被于身为律,说于口为法,行于心为禅,应用者三,其致一也。譬如江河淮汉在处立名,名虽不一,水性无二。律即是法,法不离禅,云何于中妄起分别?”
    如此看来,惟宽禅师并不因为自己是禅师,就贬低同是佛教的律师和法师之流,其胸襟实在是广大,其见解实在是高明的啊。
    第二次来,白居易问道:“既无分别,何以修心?”
    惟宽禅师道:“心本无损伤,云何要修理?无论垢与净,一切勿念起。”
    起心是妄,修心同样是妄,因为自心本来清静无染,何用你起心动念去修理。这个问题,历代的禅宗祖师都是如此开示的。
    第三次来,白居易问道:“垢即不可念,净无念可乎?”
    白居易的这个问题,不论古今,都具有普遍的意义啊。绝大多数学佛之人,他们常常有这种误区,那就是求佛、求法、求净之类的求,是正求,是可以如此的。
    可是在禅师们的眼里,这些求,同样是妄求,同样是不可取的。禅,是要一物无倚的,是讲究净裸裸赤洒洒没可把的。所以,不论你想把持的还是所把持的是佛、法、净之类的东西,高明的禅师都要一一为你剃除掉的。
    所以惟宽禅师道:“如人眼睛上,一物不可住。金屑虽珍宝,在眼亦为病。”
    惟宽禅师这个话语,后来变成了“金屑虽贵,入眼成翳”之语,在禅宗江湖上流传极广,无数的禅师都在引用这个话语来勘辩同行教导后学。
    第四次来,白居易问道:“无修无念又何异凡夫耶?”
    惟宽禅师道:“凡夫无明,二乘执著,离此二病,是曰真修。真修者不得勤,不得忘。勤即近执著,忘即落无明。此为心要云尔。”
    看来,惟宽禅师对于佛学和禅学,都是非常精通,能融会贯通说法的呢。
    自然,惟宽禅师前后四次的回答,让白居易非常的满意,所以白居易在京城里就把惟宽禅师当做自己的师父一样对待。

    唐宪宗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二月的最后一天,惟宽禅师照例来到教室给同学们上课。不过,当课讲完后,惟宽禅师竟然就在禅座上端坐着圆寂了,享年六十三岁。
    唐宪宗听说惟宽禅师圆寂后,立即敕与惟宽禅师“大彻禅师”的谥号。
    惟宽禅师说法三十年,在他门下挂名的弟子上千人,获得他颁发毕业证书的优秀学生也有三十九人,可是这些人都没能真正的继承惟宽禅师的禅法,从而使得惟宽禅师圆寂后,他这一系的禅法也就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
    惟宽禅师圆寂后,弟子们把他安葬在了灞陵西原(今陕西西安市东北)。
    两年后,即公元819年,惟宽禅师的弟子来到忠州(今重庆市忠县),找到了已外调忠州担任刺史的白居易,请白居易为惟宽禅师撰写了碑文。正是白居易这篇《西京兴善寺传法堂碑》的流传,才让今天的我们能一窥惟宽禅师的风采,因为后来的《宋高僧传》、《景德传灯录》等禅宗典籍关于惟宽禅师之记载,几乎都来自于这篇碑文。
    第四十四节 章敬怀晖

    在封建王朝的京城里,历来都会修建很多的大寺庙的,自然,这些大寺庙是需要高僧主持的。所以,不管是自己主动去的也好,还是朝廷征召来的也好,京城里从来都是高僧如云的。自然,要想在京城的佛教界占据一席之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当章敬怀晖被请到京师之地弘法时,其弘法声势不但力压群雄,甚至也强过了他的同门师兄兴善惟宽禅师,从而成为了当时京城佛教界的头号人物。

    章敬怀晖,《宋高僧传》记载其生卒年为公元754年——815年。而依据《唐故章敬寺百岩大师碑铭》,其生卒年为公元756年——815年。
    而《祖堂集》、《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等禅宗典籍都没有言及怀晖禅师的岁数以及出生日期,只记载其圆寂于公元818年。
    一般而言,在没有别的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碑铭之记载其可信度和真实性是最高的。所以本文也依照碑铭确定的年代来讲述怀晖禅师的故事。

    章敬怀晖禅师,泉州府同安县人(今福建厦门市翔安区),公元756年出生,俗家姓谢。
    怀晖禅师在小时候就是个爱好学习的好孩子,不过,等到怀晖禅师熟读经史子集后,却感觉到那些东西不能解决人生的最终大事,他对着朋友们说道:“我的祖先们现在在哪儿呢?我的四肢和身体,以及我的眼耳鼻舌身意等等作用,又是哪个在指挥它们的呢?”
    自然,这种问题当时的儒家学校是不能回答的。要回答这类问题,只有那些佛学院才有标准答案。
    于是,为了弄明白人生的最终大事,怀晖禅师就来到寺院出家为僧了。
    等到受了具足戒成为一名正式的僧人后,怀晖禅师就开始云游四海八方参学。
    而在这个时候,马祖道一和石头希迁掀起的走江湖浪潮早已席卷天下,怀晖禅师自然也加入了走江湖的行列。
    公元785年,怀晖禅师来到了当时天下禅学的中心洪州开元寺参学于马祖道一。此时的开元寺佛学院早已有很多优秀学生毕业出去开山立派了,所以怀晖禅师在马祖门下,算得上是个小师弟了。
    而且更要命的是,此时的马祖道一已经是个七十七岁高龄的老人了,距离他圆寂也就只有四年的时间了。
    所以,怀晖禅师在学校那是如饥似渴的学习着洪州宗禅法,而马祖对于这个入学较晚的学生也是不遗余力的悉心指导。
    值得庆幸的是,怀晖禅师在马祖圆寂前,终于拿到了开元寺佛学院的毕业证书。
    马祖圆寂后,怀晖禅师也就离开了开元寺,开始了自己闯荡江湖的生涯。
    怀晖禅师先是来到了江苏徐州市游方,然后又来到了山东济宁市的岨崃山隐居修行,后来又来到山东济南市灵岩寺居住,后来又来到了河南焦作市云台山百岩寺居住。
    百岩寺一带风景秀丽,泉水清幽,怪石奇妙,怀晖禅师非常喜欢这里。可是怀晖禅师在这里没居住多久,大家知道他是马大师门下的优秀毕业生后,一天到晚前来参学之人络绎不绝,从此以后,那些参学之人都有百岩大师来尊称怀晖禅师。
    怀晖禅师在百岩寺虽然弟子众多声望颇高,可是那些参禅悟道之士一天到晚前来勘辩交流请教个不停,怀晖禅师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应对,于是就一个人离开百岩寺外出游方。
    此时怀晖禅师的师兄兴善惟宽禅师在洛阳弘法颇有声势,焦作离洛阳并不远,于是怀晖禅师就来到了洛阳拜访师兄惟宽禅师。
    两人见面后,惟宽禅师问道:“你从什么处来的?”
    面对师兄的勘辩,怀晖禅师不动声色的道:“从云台来的。”
    惟宽禅师接着问道:“云台高多少?”惟宽禅师这话,既在问山之高低,更在勘辩对方禅法之深浅。
    对于这个问题,怀晖禅师自然是了解真意的,所以怀晖禅师道:“自看取。”
    山之高低,别人说的始终是别人口中之物,你自己看到了,才是最真实的啊。并且我现在就在你的面前,也和你说上话了,我禅法之深浅,你自己难道看不出来吗?
    看来,怀晖禅师之禅法,并不比开元寺那些师兄们差丝毫呢。
    离开了洛阳,怀晖禅师又来到了山西的中条山隐居修行。不料从前的学生和一些江湖人士不知怎的也跟踪来到了中条山,继续缠着怀晖禅师学习洪州宗禅法。
    怀晖禅师没法,只得广开门路,应机说法,从而使得自己在中条山以及附近的山西省永济市一带声誉大振。并且随着参禅悟道之士的走南闯北,怀晖禅师的名声也就渐渐的在江湖上传开了,不但传开了,而且居然越传越远,一直传到深宫中皇帝的耳朵里去了。
    唐宪宗元和三年,公元808年,唐宪宗李纯下诏,把怀晖禅师请到了皇宫里来见面。
    两人见面后,李纯对于怀晖禅师所谈论的佛法和禅法都非常的满意,于是对怀晖禅师礼敬有加,并且下诏安排怀晖禅师居住于章敬寺毗卢遮那院。从此以后,怀晖禅师在江湖上就以章敬怀晖著称了。
    章敬寺那是长安城里最为显赫的寺院之一。虽然当时惟宽禅师主持的大兴善寺是京城最大的寺院,但是章敬寺却是建造得最为富丽堂皇最为恢弘壮丽的寺院,没有之一。
    不但如此,自从怀晖禅师来到京城后,每年都会被李纯礼请到皇宫里的国宴厅麟德殿吃斋说法。当然,每年来到麟德殿吃斋讲经说法之人并不止怀晖禅师一人,还有京城里别的一些高僧。这些高僧既然能被皇帝邀请来到麟德殿说法,自然一个个都非等闲之辈。可是,在这高手云集的地方,在这个有皇帝在场的国宴厅上,怀晖禅师却被李纯特意安排在了最前面的位置端坐。要知道不论是古代还是现在,越是高级的地方,哪个人坐什么位置,那是非常有讲究的,谁前谁后,那是绝对不能乱了规矩的呢。
    怀晖禅师在众多的高僧中,甚至能越过他的师兄兴善惟宽居坐于第一位,由此可见怀晖禅师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以及在京城里的声势。
    怀晖禅师居住于章敬寺,又受到了皇帝的特别礼敬,所以一天到晚前来章敬寺找怀晖禅师说佛谈禅的达官显贵、文人士绅以及江湖人士,那是络绎不绝啊。

    有僧人问怀晖禅师:“何为心要?”
    怀晖禅师道:“心本清净而无境者也,非遗境以会心,非去垢以取净,神妙独立,不与物俱,能悟斯者,不为习气生死幻蕴之所累也。”
    怀晖禅师的这段法语,可以看作是他禅法的中心思想,表达了怀晖禅师心法双忘、不假锻炼、任运自然之禅风。

    有僧人问怀晖禅师:“心法灭时如何?”这个僧人也许认为能达到心法双忘,就是一个学佛之人的极致了。永嘉玄觉禅师不也在《证道歌》中说道:心是根、法是尘,两种犹如镜上痕。痕垢尽除光始现,心法双忘性即真。
    可是怀晖禅师却不这么认为,他回答道:“郢人无污,徒劳运斤。”
    怀晖禅师的话语,来自于《庄子?徐无鬼》运斤成风之典故。说的是有个楚国人的鼻尖上沾了点薄如蝇翼的白灰,旁边的工匠挥动斧头直接一下就被那点白灰砍下来了,而没有伤及楚人的鼻子。
    可是,那个楚人没有受到污染,你又在哪儿挥动斧头干嘛呢?所以,在高明的禅师眼里,心法双忘念犹未尽啊。看来,怀晖禅师的禅法非常彻底的呢。
    数十年后,有僧人拿着这个公案去咨询洞山良价禅师,良价禅师道:“虽然如此,须亲近作家始得。”
    僧人接着问道:“此意如何?”
    良价禅师道:“须运斤始得。”
    僧人随即问道:“向什么处运斤?”
    良价禅师道:“不到处。”
    不到处如何运斤?这里看得明白,许你具眼。

    怀晖禅师以前有个小徒弟一直跟随他学习佛法,后来这个小徒弟拜别怀晖禅师闯荡江湖去了。多年后,他又来到了章敬寺参拜怀晖禅师。
    怀晖禅师看到他回来了,便问道:“你离开我多久了啊?”
    徒弟道:“我离开师父快八年了啊。”
    怀晖禅师道:“你在外面闯荡了这么久,有什么收获呢?”
    看到师父要自己交游方心得了,这个徒弟也不含糊,立即就在地上画了一个圆相来表达自己的悟境。
    怀晖禅师看了一眼圆相,然后问道:“就这个?还有没有别的呢?”
    徒弟一听,立即上前把这个圆相划破,然后对着怀晖禅师行礼。
    怀晖禅师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
    看来这个徒弟在外面闯荡江湖八年,也只学得个圆相之表象啊。禅,是活泼灵动充满无穷生机的。你如果囿于圆相、拂子、举手抬脚,那么你费尽心机,也是不能获得高明之师的认可的。

    有僧人问怀晖禅师:“四大五蕴身中,哪个是本来佛性?”
    怀晖禅师马上呼喊这个僧人的名字,这个僧人自然马上就在一旁答应着。
    怀晖禅师端坐良久,才望着他道:“你无佛性。”
    怀晖禅师的这个招数,历朝历代的禅师们都在频频使用呢。
    那些参禅悟道之士,对于佛法禅道,一个个都在向外追求,都在想着能从别人嘴里听到点奇言妙语。可是,面对师父当面亲切的呼唤,你不能马上回头瞥见自己的本来面目,却还在那儿傻等着师父的开示。自然,你所追寻的佛性又怎么会在你的身上呢。

    有僧人问怀晖禅师:“祖师传心地法门,为是真如心、妄想心、非真非妄心?为是三乘教外别立心?”
    一心尚且不能立,何来这么多的心?况且祖师无法可传,学生得无所得。所以,这个僧人如此一问,就证明他还沉溺于心之实中。既然你沉溺在实中,哪么我就用空来点拨你吧。
    所以怀晖禅师道:“你看见目前的虚空了吗?”
    僧人道:“我当然知道虚空常在目前,只是我看不见而已。”
    在这个僧人看来,虚空,也要看得见摸得着才是个物。看来,这个僧人始终在实中沉溺啊。如此,他又何曾能认识虚空呢。
    所以怀晖禅师道:“你莫认影像?”
    僧人道:“师父作么生?”
    怀晖禅师没有吱声,而是用手在空中拨弄了三下。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在高明的禅师手中,又何曾空过呢。看来,怀晖禅师实在是有真功夫在身的呢。
    可是这个僧人还是不能体悟,他依旧不解的道:“究竟怎样才是啊?”
    怀晖禅师看到他不能当下明白自己的禅意,只好对他道:“你以后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不过,这个僧人如此迟钝,要体悟大道,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怀晖禅师在章敬寺说法如云,辩才无碍。除了和那些江湖中人切磋交往外,京城里很多讲经说法的僧人也是纷纷上门挑战,不过多年下来,都没有一个人能胜得过怀晖禅师。
    所以,上有帝王将相的崇信,下有普通信众的追捧,更有自身过硬的禅宗功夫护持,怀晖禅师在京城里声势喧天,一时风头无两。
    不过当时禅宗江湖的第一高手,也是洪州宗门下的头号老大百丈怀海禅师听闻后,有点担心怀晖禅师名不符实,不能很好的弘扬马祖的禅法,于是派了一个僧人来到章敬寺勘辩怀晖禅师。
    这个僧人来到了章敬寺,等到怀晖禅师上堂说法的时候,他按照怀海禅师的吩咐,立马从僧众中站了出来,展开坐具礼拜后,随即站了起来,脱下一只鞋,用衣袖拂去上面的灰尘,然后再把鞋倒着头翻转过来。
    面对这种旁人眼里莫名其妙的招数,怀晖禅师却应对自如的道:“老僧罪过。”
    虽然后来怀海禅师非常认可这个小师弟的回答,而且黄龙悟新禅师也评唱道:“百丈逞尽神通,不如章敬道个老僧罪过,便见冰消瓦解。”
    可是南北宋交际间的龙翔士圭禅师却不认可他们的看法,他评唱道:“黄龙孟八郎,犹欠一着在。只知百丈逞神通,不知百丈伎俩俱尽。只知章敬道个老僧罪过,不知章敬一款便招。会么?蛇吞虾蟆犹自可,更有蜈蚣在后头。”

    唐宪宗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冬天,怀晖禅师忽然生病了,而且一直不见好转。到了十二月十一日,怀晖禅师在章敬寺端坐圆寂,享年六十岁。
    唐宪宗李纯听说怀晖禅师圆寂后,悲痛不已,马上赐予怀晖禅师“大觉禅师”的谥号。
    公元816年正月,怀晖禅师的弟子智朗、志操等人,在长安城外的灞陵原修建墓塔,安置了怀晖禅师的全身。
    担任过宰相时任刑部尚书的权德舆,因为既参学过马祖道一,也参学过怀晖禅师,所以专门替怀晖禅师撰写了碑铭。
    怀晖禅师在京师说法如云弟子众多,不过入室弟子只有十余人,而且大多在长安一带弘法,不过他们都没在江湖上掀起什么浪花。所以没过多久,怀晖禅师一系传人,也就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
    马祖在江西弘法威震天下,其门下弟子龙象如云。这些弟子毕业后便一个个来到中国各地弘法,成为坐镇一方的人物。
    其中鹅湖大义、佛光如满、兴善惟宽、章敬怀晖等人来到了大唐的长安和洛阳两京重地弘法,并且都取得了成功,成为了皇帝身边的座上客,这其中兴善惟宽和章敬怀晖的声势更为显赫。
    虽然他们几个师兄弟在圆寂后,自己一系的禅法在江湖中没多久就销声匿迹了,但是他们却把洪州宗禅法的种子撒播在了北方的土地上,为最终洪州宗禅法席卷整个北方地区打下了最为坚实的基础。
    第四十六节 西园昙藏

    西园昙藏禅师虽然是马祖道一门下获得了毕业证书的优秀学生,可是不知怎的,他的个人档案却没能在历史的长河中保存下来。所以今天的我们对于昙藏禅师的很多个人资料知之甚少,并且有关昙藏禅师在马祖那里学习的具体情况也是一无所知。
    万幸的是,一些禅宗典籍还保存了昙藏禅师的一些机缘语录,使得今天的我们能一窥他的风采。

    昙藏禅师,出生于公元758年,不过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人,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他多久到马祖道一门下学习的,同样也不知道他的悟道机缘。反正大家知道的,就是看到他拿到马祖颁发的毕业证书后,就外出闯荡江湖去了。
    昙藏禅师虽然怀揣着开元寺佛学院的毕业证书,可是他来到江湖上后,就一路奔波,直接来到了石头希迁那里学习深造。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当时江湖上的风气就是如此,你要是没有到马祖道一和石头希迁两个龙头老大那里去递过帖子拜过码头,你自己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禅客。昙藏禅师如此,他的师兄丹霞天然、庞蕴、药山惟俨、邓隐峰等等都是如此的啊。
    自然,昙藏禅师在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两个龙头老大的钳锤下,那是学得了一身功夫在手的。
    唐德宗贞元二年,公元786年,昙藏禅师离开希迁禅师的南台寺,来到了南岳的另一个山峰隐居,并且多年来一直一个人独居于山峰之绝顶清修。
    不过,到了晚年,昙藏禅师的脚出现了毛病,这样的话,他在绝顶之上的起居就受到了非常大的影响。
    没办法,昙藏禅师只好搬下山顶,来到了平坦点的一个叫西园的地方,然后自己搭建了一个茅草屋居住修行。
    不过,平坦之地,你的起居住行方便了,那些走南闯北参禅悟道之士前来参学同样方便了。
    对于拥有开元寺佛学院和南台寺佛学院双学位的昙藏禅师,每天来到西园找他参学之人,那是非常的多啊。所以没过多久,西园就成为了一个大家学习佛法的好场所。

    有一天,昙藏禅师想洗澡了,于是自己来到厨房生火烧水,有个僧人看见了,就问道:“师父既然有侍者,为什么不叫他们给你干这些事呢?”
    昙藏禅师没有吱声,而是对着他抚掌三下。
    面对昙藏禅师的开示,这个僧人却没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数十年后,有僧人就这个公案去请教曹洞宗的老大曹山本寂禅师。
    曹山本寂道:“一等是拍手抚掌,就中西园奇怪,俱胝一指头禅,盖为承当处不谛当。”
    僧人马上问道:“西园抚掌,岂不是奴儿婢子边事?”
    曹山本寂道:“是。”
    僧人又问道:“向上更有事也无?”
    曹山本寂道:“有。”
    僧人随即问道:“如何是向上事?”
    曹山本寂对着他毫不客气的呵斥道:“这奴儿婢子。”

    昙藏禅师在西园居住修行的时候,养了一只狗,而且这只狗非常的有灵性。
    昙藏禅师每天晚上都有经行的习惯,不过,当昙藏禅师在经行时,只要觉得时间久了,这只狗就会跑过来用嘴衔着昙藏禅师的衣服往回拖。每当这个时候,昙藏禅师就走回房间休息去了。而每当昙藏禅师在屋里休息的时候,这只狗儿就趴在门口守着。
    有一天晚上,大家都睡觉了。这只狗儿忽地对着东边狂吠个不停,并且不停的往前冲想撕咬什么似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狗儿还在望着东边狂吠。昙藏禅师的侍者觉得有点奇怪,于是过去查看情况。
    不料侍者走过去就吓了一大跳。原来东边厨房处竟然有一条身长数丈的大蟒蛇,它盘绕在一间草屋旁,草屋都快被挤压垮了。而且蟒蛇还张着大嘴不停发出呲呲声,嘴里喷出的毒气也在那里弥漫成一团。
    侍者赶紧跑到昙藏禅师的房间来,告诉了师父外面的情况,并且叫昙藏禅师赶开离开这里躲避起来。
    盘坐在禅床的昙藏禅师却不为所动,他对着侍者道:“死亡是可以逃避的吗?如果死亡是可以逃避的,哪么不论远近都是可以逃避掉的。如果不能逃避的话,哪么你在何处都是无法逃避的。彼以毒来,我以慈受。毒无自性,激发则强。慈苟无缘,冤亲一揆。无人无我,法性俱空。”
    昙藏禅师说完这话后,外面的蟒蛇就把高昂着的头低了下来,并且慢慢的往外面游去,然后一下就不见踪影了。
    看来,昙藏禅师能达至无人无我法性俱空之境,自然面对一切外境能如如不动,又怎么可能会为了这个虚幻之躯而仓皇逃窜呢?

    这一天深夜,昙藏禅师正在禅床上坐禅,门外的狗儿忽地跑了进来,用嘴衔着昙藏禅师的衣服就往外扯。
    昙藏禅师自然不为所动,可是狗儿依旧衔着昙藏禅师的衣服往外拖。
    正在此时,一伙强盗拿着刀棒冲了进来。
    面对这伙凶神恶煞的强盗,昙藏禅师却是一点都没有慌张,他望着这伙人平静的道:“各位要是看见我的茅草屋里有什么中意的东西,你们尽管拿去就是了,我是不会有丝毫的吝啬的。”
    这伙强盗一听,一个个不由得面面相觑。因为一般人遇到强盗,要么惊慌失措被吓个半死,要么奋起反抗斗个你死我活。可是要打劫到如此淡定且豁达之人,实在是做梦都难以遇到的啊。
    看来,眼前的这个僧人,实在是个能看破生死得失的世外高人啊。这种人,从古至今,都是会让人产生敬佩之意的。于是这伙强盗一个个上前对着昙藏禅师作礼致歉,然后就悄悄的散去了。
    昙藏禅师面对强盗的态度,不是一般凡夫俗子所能想象的。那些开悟的禅师,连生死都早已置之度外,又何况区区身外之物呢。不过,要达到禅师们如此坦然且豁达的心胸,没有长年累月的真实修行,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唐文宗太和元年,公元827年,昙藏禅师在西园圆寂,享年七十岁。
    第四十七节 汾州无业又被删除了,重发试试。
    第四十五节 蛤蜊观音也被删除了。
    第四十七节 汾州无业

    在中国很多地方的寺院里,都修建有五百罗汉堂,在这五百罗汉中,第六十一尊是无业宿尽尊者。这个无业宿尽尊者可不是什么外来的和尚,而是唐朝的汾州无业禅师。
    汾州无业禅师是马祖道一门下非常优秀的毕业生,在北方地区弘法多年声势浩大,受到了上至帝王将相,下至普通信众的广泛追捧,成为了洪州宗在山西弘法的代表人物。
    《佛祖统纪》卷四十五记载了北宋时期两位都担任过宰相职务的名人之间的一段对话。
    王安石问张方平道:“孔子去世百年生孟子,后绝无人,或有之而非醇儒。”
    张方平道:“岂为无人?亦有过孟子者。”
    王安石吃惊的问道:“谁?”
    张方平道:“马祖道一、汾州无业、雪峰义存、岩头全奯、丹霞天然、云门文偃就是。”
    虽然张方平把马祖、无业等人视为超过孟子之人的言论有待商榷,但是至少说明了马祖、无业等人在当时社会上是有着巨大声誉的。

    汾州无业禅师,公元760年出生于商州上洛(陕西商洛市商州区),俗家姓杜。
    当初无业禅师的母亲在怀孕之前,有一天晚上正在睡觉的时候,她忽地听到空中有人对她道:“我寄居在你这里,可以吗?”无业禅师的母亲在迷迷糊糊中自然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不过,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惊奇的发觉自己居然怀孕了。
    十月怀胎后,到了无业禅师出生的那个傍晚,忽然有神奇的光芒把整个房间照得通亮的,大家都感到非常神奇。
    儿童时的无业禅师和别的孩子完全是两个样子,因为他从来都不参加小朋友们爱玩的那些游戏,并且走路时双眼一定直视前方,不会东张西望的。如果坐下,那么他必定像个出家人一样跏趺而坐。所有人见到后,都觉得非常的奇怪。
    无业禅师这个样子,他的父母只有把他带到寺院去请出家师父一看究竟了。
    不料寺院里的僧人们看到无业禅师,一个个都惊叹不已,他们都对无业禅师的父母道:“这个孩子以后一定会成为无上法器,希望你们能尽快让他出家弘扬佛法。”
    九岁的时候,无业禅师告诉父母自己要出家为僧。他的父母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因为从无业禅师日常的举止表现,到寺院僧众的一致看法,无业禅师都应该是个僧人才是。
    这样,小小的无业禅师就来到了本地的开元寺,跟随志本禅师学 刚经》、《法华经》、《维摩诘经》、《思益经》、《华严经》等等佛家经典。
    无业禅师虽然年幼,不过简直就是个学佛的奇才啊。他不但在寺里学习各种经典,而且能一目五行,阅读速度远胜常人。更为神奇的是,任何经典,只要无业禅师读诵过一遍,他就不会忘掉。
    到了十二岁的时候,无业禅师才正式的在志本禅师手下落发为僧。
    从此后,无业禅师对于佛法更是如饥似渴的学习着,并且到处参加各种学习活动。对于别的师父讲解的经文,只要无业禅师去听过,就没有弄不明白的。不但如此,别的同学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无业禅师还常常给他们进行深入浅出的讲解,这让所有的老师和同学一个个都对无业禅师刮目相看。
    到了二十岁的时候,无业禅师来到了湖北襄阳市襄州区,在幽律师那里受了具足戒,从而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
    无业禅师在襄州跟随幽律师学习《四分律疏》,不但只用了一个夏天的时间,就精通了《四分律疏》,并且还能作为老师给僧众们演讲《四分律疏》。除此之外,无业禅师还在寺院里为僧众们讲说《华严经》、《涅槃经》等大乘佛经,并且不论冬夏,都没有停止过给大家上课。寺院所有的人都用东晋之道生法师、僧肇法师、慧远法师以及唐朝的慧琳法师来比拟无业禅师。
    由此可见,无业禅师不但佛学造诣深厚,并且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担任老师给大家上课了。
    不过,此时的江湖,那是马祖道一和石头希迁两个龙头老大的天下,在当时的佛教界,还没有谁的锋芒能盖过他们二人。
    对于这一点,无业禅师也是不得不认可的。于是,无业禅师也背起包袱,加入了走江湖的行列,一路跋涉来到了洪州开元寺参拜马祖道一。
    成年后的无业禅师长得相貌堂堂,而且行不旁视,站如山立,说话的声音也是非常的洪亮且深厚,让人一见就会生起好感。
    自然,马祖道一也是非常欣赏无业禅师的形象的。
    不过,两人寒暄几句后,马祖道一马上就摸清了无业禅师的底细。无业禅师虽然佛学造诣深厚,并且已经是个能讲经说法的老师了,可是在马祖道一这种当时江湖上的第一高手面前,他只是一个义学沙门而已。
    所以马祖笑着对无业禅师道:“你长得相貌堂堂,可是里面却没有真佛在啊。”
    无业禅师赶紧上去跪在地上给马祖作礼道:“三乘至教,我还算认真的研习过,只不过对于禅门即心即佛之理,实在是不能了悟,还请师父指示一二。”
    马祖于是开示道:“即汝所不了心即是,更无别物。不了时即是迷,了时即是悟。迷即是众生,悟即是佛道。不离众生别更有佛也,亦如手作拳、拳作手也。”
    无业禅师一听,不由得恍然大悟,他感动得涕泪交加的对马祖道:“本将谓佛道长远,勤苦旷劫,方始得成。今日始知,法身实相,本自具足。一切万法,从心化生。但有名字,无有实者。”
    无业禅师这个话语,完全就是对马祖即心即佛禅理的通俗说明。所以马祖听了无业禅师的心得体会后,不由得点头赞赏道:“如是,如是。一切心性,不生不灭。一切诸法,本自空寂。是故《法华经》中云:‘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维摩诘经》中又云:‘毕竟空寂舍。'《法华经》中又云:‘诸法空为座。'此则诸佛如来,住无所住处。若如是知,即是住空寂舍,坐法空座。举足下足,不离道场。言下便了,更无渐次。所谓不动足而登涅槃山。”
    无业禅师在马祖手下学习了几年,最终拿到了开元寺佛学院的毕业证书,然后就离开南昌,外出闯荡江湖去了。
    无业禅师首先来到曹溪礼拜了慧能大师的真身墓塔,然后又来到了江西庐山、浙江天台山等地游方参访。然后又去了洛阳和雍州游方,最后来到了京城长安的西明寺居住。
    既然在西明寺住下了,无业禅师也就顺便在寺里为僧众们讲经说法。并且以其高深而玄妙的佛学造诣,使得所有人都对他佩服不已。
    西明寺,那是长安城里非常有名的皇家寺院,即便是在唐武宗会昌灭佛中,西明寺也是因为与皇家的特殊关系,从而在灭佛运动中毫发无损。
    所以,和皇室深有交往的西明寺管理人员们聚集在一起开会,然后决定推荐无业禅师到朝廷中去担任管理僧人的两街功德使。
    无业禅师知道后,便对寺院的管理层道:“亲近国王大臣,享受荣华富贵,并不是我的志向啊。”
    于是,无业禅师便带着几个弟子离开了西明寺,来到了山西上党地区。不过,无业禅师一行刚到这里,就有人把消息汇报给了李抱真和马燧。
    马燧乃是当时的河东节度使,李抱真更是以宰相身份兼任昭义军节度使、潞州大都督府长史、检校工部尚书等要职,更是权倾一时的人物。
    李抱真和马燧在当时虽然战功卓著,权倾一方,但是都是礼贤下士爱才如命的官员,只要得知有贤良高明之士,必定会派人重金相邀。
    自然,对于无业禅师不请自来到了他们的地盘上,李抱真和马燧那是喜出望外啊。
    于是李抱真等人便把无业禅师一行人安置得妥妥当当的,并且每天旦夕礼拜问候。
    李抱真和马燧都是战功卓著威震一方的诸侯,而李抱真更有宰相之尊。他们尚且每天到无业禅师那里嘘寒问暖旦夕礼拜问法,下面的官员、名人士绅、江湖人士以及普通信众前来参礼问法者,那就更是人潮汹涌了。
    不过,他们高兴了,无业禅师却感到不舒服了。这天晚上,无业禅师对着身边的几个弟子道:“我本来就是为了躲避接近帝王将相,才来到这偏远之处的,不料还是麻烦大家这么热情的前来参礼问候。不过,这种生活实在不是我之所求啊。所以,我准备离开此地,另寻清净之地居住修行。”
    于是,第二天无业禅师就带领着门人离开了上党,然后来到了山西介休市抱腹山。随后又来到了山西省忻州市五台山游方。既然自己都来到山西了,本地的那些名山大川自然是要去游方参学的。
    五台山是名闻天下的佛教圣地,而且还是文殊菩萨的道场,所以山中寺院众多,高僧众多,佛法那是非常的兴隆啊。
    无业禅师来到五台山后,却并没有游山玩水,而是来到了金阁寺的藏经楼阅读大藏经。在古时候,任何一个人要阅读很多的书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当一个爱好学习之人来到了一个藏书异常丰富的地方,那实在是一件梦寐以求的大事啊。
    所以无业禅师在金阁寺废寝忘食的把里面的经书通读一遍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五台山。
    随后无业禅师一行来到了汾州西河(今山西汾阳市),最初在众香佛刹居住。不过汾州刺史董叔缠听说无业禅师来到了自己的地盘上,马上来到众香佛刹礼请无业禅师主持城里的开元寺。
    到了开元寺后,无业禅师对身边的弟子们道:“我自从到了这里后,竟然没有了以前那种要行走江湖四处游方的心思,看来我的缘分就在这里啊。”
    于是,无业禅师就决定在开元寺终身居住,弘扬洪州宗的禅法。而从此后,无业禅师也就以汾州无业之名著称于江湖了。
    无业禅师从小热爱学习,并且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佛学知识非常深厚,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当老师讲经说法了。后来更是经过马祖道一的悉心指导,成为了马祖门下的优秀毕业生。再加上地方官员的全力支持,所以无业禅师在汾州开元寺弘法后,前来参学之人那是络绎不绝啊。
    这一天,无业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学生们上课,无业禅师道:“若有一毫头圣凡情念未尽,未免入驴胎马腹里去。”
    禅,要达至净裸裸赤洒洒没可把之境,方为究竟。自然不能有丝毫的念头牵挂。看来,无业禅师那是深谙于此啊。
    不过,后来北宋白云守端禅师却更翻进一层道:“直饶一毫头圣凡情念顿尽,亦未免入驴胎马腹里去,瞎汉,但恁么会。”
    南北宋交际间的南岩胜禅师作偈评唱道:
    无业何太切,白云何太孤。
    胡须将谓赤,更有赤须胡。
    明末天隐圆修禅师也评唱道:“未尽净尽,山僧今日一齐拈却。诸人还见一毫头么?”随即圆修禅师喝一喝道:”切忌钻龟打瓦。”
    虽然一天到晚来到开元寺参学于无业禅师之人众多,但是面对学人请问,无业禅师常常都是用“莫妄想”这句话来回答他们。
    大凡参禅悟道之士,他们一个个抛家弃子,无视荣华富贵,并且四处行走,八方参拜,都是想着学有所成的,都是想着成佛作祖的。
    不过,凡有所求,皆是虚妄。而且不论是佛祖还是历代祖师,都多次明明白白的开示道并无一法与人。哪么你又能得个什么呢?
    既然求无所求,得无所得,哪么,不要妄想吧。
    无业禅师“莫妄想”之语传入江湖后,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
    南北宋交际间的西禅鼎需禅师作偈评唱道:
    王令威严谁敢拟,纤毫才动铁轮随。
    时人只见锥头利,几人能见利头锥。

    无业禅师在开元寺弘法声势日隆,其名声渐渐地就传到深宫里去了。
    唐宪宗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唐宪宗李纯派人拿着诏书来到开元寺,礼请无业禅师进入皇宫里的寺院居住说法。
    一个僧人能被皇帝请入宫内居住说法,那是一件梦寐以求的事情啊。可是对于这种很多人趋之若鹜的好事,无业禅师却唯恐自己避之不及呢。多年前自己就曾躲避过入朝担任僧官,现在岂有重入虎口之理。所以无业禅师毫不犹豫的借口自己身体有病给推辞掉了。
    可是李纯还是不死心,第二年又派出使臣拿着诏书来到开元寺礼请无业禅师入京弘法。
    无业禅师故伎重演,照样以自己身体有病推辞掉了。
    而唐宪宗李纯也在这一年去世了,他的第三子李恒继位,是为唐穆宗。
    李恒当上皇帝后,也和他的父亲一样想着要见到无业禅师。古代的那些帝王,对于佛教和道教的高人,都是想着能把他们统统招到身边来供养,从而使得自己有些所谓的功德的。
    鉴于自己的父亲前两次都没能请来无业禅师,这一次李恒专门派出两街僧录(相当于佛协会长)灵准作为使臣,拿着自己的圣旨去开元寺礼请无业禅师,而且告诉灵准,无论如何都要把无业禅师请到宫中来。
    灵准来到开元寺见到无业禅师后说道:“大师啊,我知道你超绝尘外,不喜和朝廷接触。可是佛法之兴隆与覆灭,那还是一国之君说了算呢,所以务必请大师注意到这点啊。这一次皇上是铁了心要礼请大师入宫弘法,所以请大师顺应皇帝的好意,千万不要再像过去那样以病推辞了,不然的话,恐怕会连累很多人啊。”
    灵准恭请的话语中满含皇帝的威逼之意,看来自己不去恐怕是不行了。无业禅师于是笑着对灵准道:“贫僧何德何能,敢劳烦圣上为我如此操心。要我出行也没什么,只是恐怕你我不会走到一条道上去啊。”
    于是无业禅师立即安排门人为自己剃发沐浴,大家都以为无业禅师是要准备前往京城了。
    到了半夜三更之时,无业禅师把慧愔等一帮得意弟子喊到了方丈室,对他们道:“汝等见闻觉知之性,与太虚同寿不生不灭。一切境界本自空寂,无一法可得。迷者不了即为境惑,一为境惑流转不穷。汝等常知心性本自有之非因造作,犹如金刚不可破坏,一切诸法如影如响无有实者。故《法华经》云:‘唯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汝等勤而行之。”
    说完此话后,无业禅师就在禅床上端坐着圆寂了,享年六十二岁。
    无业禅师圆寂的消息传出后,前来寺院悼念之人那是人山人海啊。
    唐穆宗李恒得知无业禅师圆寂后,不由得遗憾万分,于是赐予无业禅师“大达国师”的谥号。
    而当时的汾州刺史杨潜则为无业禅师撰写了碑文。
    无业禅师在身前被前后两任皇帝三次下诏书迎请,并在圆寂后被赐予国师称号,这在中国禅宗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后来无业禅师不知什么原因,进入了五百罗汉之名列,位居第六十一尊,名为无业宿尽尊者,这也充分说明了无业禅师在江湖上还是有很大的影响力的。

    等到各界人士来到寺院瞻仰完无业禅师的遗体后,弟子们就把无业禅师的遗体抬到了城西的一处佛徒修行场所,然后依照佛例进行火化。
    无业禅师火化后,生成了很多的舍利,而且这些舍利一个个都璨若珠玉。
    弟子们见到后,一个个自然是非常惊喜的。他们赶紧把这些舍利收集了起来。
    下一步,就是建造墓塔安置无业禅师的舍利了。
    无业禅师身前是个甘于淡泊之人,可是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后事会操办得如此的奢华。
    无业禅师的弟子们不但找来工匠琢石为塔,把墓塔建造得异常豪华,并且把无业禅师之舍利装入金棺中安置在墓塔里,这在整个中国禅宗史上都是非常罕见的。
    而在当时给禅师置办后事修造墓塔这方面,只有盐官齐安禅师的墓塔可以和无业禅师的墓塔相提并论了,以至于《祖堂集》在讲述盐官齐安的墓塔时,特意提到“北有汾州,南有盐官。”
    但是,恰好就是“北有汾州,南有盐官”这句话,让现在所有的作者都产生了一个误解,认为这句话是说无业禅师弘法之声势是可以和盐官齐安相提并论的。
    我们可以来看看《祖堂集》的原文:“大中皇帝潜龙之日,曾礼为师。甚有对答,言论具彰别录。敕谥悟空禅师栖真之塔,真塔浩瀚非常,北有汾州,南有盐官矣。”
    《祖堂集》这段话分明就是说悟空禅师(盐官齐安)之塔异常宏大豪华,也只有北方汾州无业禅师的墓塔可以和他相提并论了。
    也许是红尘洗梦孤陋寡闻吧,在红尘洗梦看过的现在所有关于无业禅师的文章中,作者们都是认为“北有汾州,南有盐官”之语,是说无业禅师弘法之规模和声势是可以和盐官齐安相提并论的。也就是说在当时的禅宗江湖中,北方以无业禅师为代表,南方以齐安禅师为代表。
    红尘洗梦窃以为这种观点是错误的。
    第一,《祖堂集》的原文清楚的表明两人相提并论是指他们的墓塔规模,而不是指弘法声势。
    第二,在当时弘法的禅师中,无业禅师和齐安禅师虽然也是说法如云颇有声势,但是不论是本身的禅宗功夫,还是在禅史上的地位以及对中国禅宗发展之影响,百丈怀海、药山惟俨、南泉普愿等人都要远远强过他们的。
    而要是论主持寺院之规模以及弘法声势之浩大,那么在两京弘法的章敬怀晖和兴善惟宽,同样是远远强于无业禅师和盐官齐安的。
    即便是同时期的西堂智藏、大珠慧海、庞蕴、丹霞天然等人,也是足以和无业禅师和盐官齐安两人比肩,而不会有丝毫不足的。
    而且四川当时是保唐宗的地盘,而江浙一带则是牛头宗鸟窠道林、佛窟遗则的根据地。
    所以,在当时的禅宗江湖上,从弘法角度出发,绝对不可能产生“北有汾州,南有盐官”之语。
    第四十八节 水老吃踏

    洪州水老和尚虽然是马祖门下的优秀毕业生,并且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可是在历史的长河中,他的个人档案却不见了踪影,以至于今天的我们对于他的很多资料知之甚少。所幸在一些禅宗典籍中,还记载了他的一些机缘语录,使得今天的我们能一窥他的风采。

    水老和尚,《江西马祖道一禅师语录》、《景德传灯录》等典籍写作水老和尚。而《禅宗颂古联珠通集》、《联灯会要》、《五灯会元》、《指月录》等等典籍以及众多的资料中都写作水潦和尚。相比之下,早期的典籍记载更准确些,所以本书依照《景德传灯录》等典籍之记载写作水老和尚。
    在禅宗江湖中,那些坐镇一方的大佬们一个个都是身怀绝技,自然他们的教学方案和教学手段一个个都是花样百出的,这就使得前来参学之人的悟道方式同样千奇百怪。而水老和尚的悟道机缘,就是其中非常独特而有趣的一例。
    当马祖道一在江西弘法名播环宇威震天下之时,水老和尚也背着包袱,加入到了走江湖的行列中。
    水老和尚在江湖上一路奔波,终于来到江西见到了自己心目中的超级大神马祖道一。
    两人一见面,水老和尚背上的包袱都没来得及放下,便迫不及待的问道:“请问师父,如何是西来的的意?”
    对于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马祖根本就没有回答,相反,对于这个不懂礼貌的僧人,马祖却有点不高兴了。见到了我这个江湖上的头号老大,怎么一点礼数都没得啊。
    所以马祖望着水老和尚道:“礼拜着。”
    水老和尚一下回过神来,自己光是着急着参学,看到江湖上的头号老大,竟然忘记礼拜了。
    水老和尚于是赶紧放下背上的包袱,上前礼拜马祖。
    不料水老和尚刚刚礼拜,马祖上前当胸一脚就把水老和尚踏翻在地。
    马祖毫无征兆的把参拜之人一脚踏翻,旁边所有的人一个个看得那是大惊失色啊。
    不料,就在马祖这一踏之下,还躺在地上的水老和尚居然大悟禅法玄旨。所以水老和尚从地上爬起来拊掌呵呵大笑道:“也大奇,也大奇!百千三昧无量妙义,只向一毫头上,便识得根源去。”
    随即水老和尚上前对着马祖道一作礼致谢,然后就离开马祖,闯荡江湖去了。
    水老和尚未见马祖之前,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如何参禅悟道,如何问问题,如何应对别人的禅机。也在寻思着马祖道一这种当世第一高手能有点什么真功夫传给自己。
    不过,当你真心实意在礼拜别人时,却被对方毫无征兆也是毫不客气的一脚踏翻在地。当此之时,你的心里哪有什么禅?哪有什么佛?哪有什么道?哪有什么法?哪有什么成败得失?哪有什么所参之人能参之事?
    当你的一切都被无情的踢飞之时,这个时候你的心里就是绝对的空,当此前后际断之时,你能回光返照,就能彻见自己的本来面目,从而明了禅法真谛。
    不过,从古至今,一个人要达至绝对的空之境,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因为几乎所有人都是怀抱着这样那样的念头和心思而来,而且这个念头和心思不用非常手段,实在是不容易去除的。
    所以后来的临济义玄见僧便喝,德山宣鉴入门便棒。他们和马祖的这个套路完全一致,都是要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打掉你的一切念头和心思,从而让你在前后际断处,在绝对空的状态下彻见自己的本来面目。
    水老和尚在马祖一踏之下悟道的事传入江湖后,顿时在江湖中引起了禅师们的热评。
    北宋白云守端禅师作偈评唱道:
    一踏倒时堪大笑,从前伎俩尽徒劳。
    蛇头却要重揩痒,万万千千出一毫。
    南北宋交际间的宏智正觉禅师评唱道:“马大师不合放过,待伊起来恁么道,但问只者一毫头从甚处得来?待伊拟议,更与一踏。”
    南北宋交际间的西禅鼎需禅师评唱道:“大小水潦,吃人踢踏了,却道我悟。悟甚么屎?及乎起来,更不识羞,道向一毫头上识得根源去,且莫捏目生花。”

    水老和尚从马祖那里拿到毕业证书后,就来到了江西靖安县石门山中的寺院居住。即便他自己当上正儿八经的老师了,可是他对于自己在马祖一踏之下悟道,依然是津津乐道的。他常常对着他的学生们说道:“自从一吃马师蹋,直至如今笑不休。”
    不过,后来北宋蒋山法泉禅师却不以为然的道:“忽然瞥地,更是好笑。”

    有个僧人前来参访水老和尚。两人见面后,这个僧人自恃有点功夫,在水老和尚面前作了一个圆相,然后用手撮向水老和尚的身上。
    水老和尚看到对方把圆相对着自己撮了过来,于是用手往外拨了三下,随即也画了一个圆相,然后指向这个僧人。
    这个僧人一见,立即上前礼拜水老和尚。
    谁知水老和尚上前抓住他就打,并且边打边呵斥道:“你这个虚头汉。”
    看来,这个僧人虽然在江湖中学得了一招半式,不过面对水老和尚这种高手,还是在交锋中败下阵来。
    不过,这个僧人要如何作略,才能应对水老和尚的机锋,并且避免自己被揍呢?
    北宋保宁仁勇禅师替这个僧人出了一招。那就是当水老和尚画出圆相并指向这个僧人的时候,这个僧人立即唾之而去。
    然后,保宁仁勇作偈评唱这个公案道:
    趯去拳来乃是常,如何得不见参商。
    依公定夺无偏党,短自短兮长自长。

    又有僧人问水老和尚道:“如何是佛法大意?”
    水老和尚根本就没有回答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而是望着这个僧人拊掌呵呵大笑。
    想当年水老和尚也是去问这个问题,结果不但没有得到马大师的只言片语,反而被马祖当胸一脚踏翻在地。水老和尚从这个地方悟入,自然,他在这个问题上得力是最深的。
    所以,面对学僧的问话,水老和尚同样不会有只言片语的开示。不过,这个僧人能在水老和尚的拊掌大笑中有所领悟吗?
    第四十九节 打地和尚

    忻州打地和尚是获得了马祖颁发的毕业证书之人,可是在历史的长河中,他的个人档案却完全遗失了,以至于今天的我们对他的个人履历一无所知
    从打地和尚这个名字上,我们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以其打地之动作来作为他的尊称的。而其本身真正的法号,我们现在已经无法得知了。
    而且在相关的禅宗典籍中,也只是记载了他的一则公案而已,不过就是这则公案,让打地和尚在江湖上独具特色。

    打地和尚不知道是多久来到马祖道一那里学习的,也不知道他的悟道机缘是什么,反正他拿到开元寺佛学院的毕业证书后,就外出闯荡江湖去了。
    打地和尚在江湖上闯荡多年,从来不对别人提及自己的个人履历,甚至自己的法号都不愿对别人说,这完全就是一副江湖独行侠的做派啊。
    后来,打地和尚来到了山西忻州市游方。忻州市佛学氛围那是非常的浓厚啊,因为佛教圣地五台山就在忻州市的地盘上。
    打地和尚来到这里后,就在城外一座山上找了一个寺院居住。
    因为打地和尚拥有马祖开元寺佛学院的毕业证书,所以前来找他参学之人还是比较多的。不过不论谁来参学于他,打地和尚都是用棒打地来开示他。
    不过,对于打地和尚这种开示的招数,很多人却是完全弄不明白其中之禅意的。
    在唐朝,禅宗高手辈出,很多大师都能说法如云妙语迭出,从而让参学之人在其开示下有所悟入。可是还是有一些高手认为语言文字不足以表达禅意,于是他们就会采取更为直接的动作行为来表达禅机开示学人。比如石巩慧藏张弓搭箭,鲁祖宝云遇僧面壁,秘魔岩和尚持叉叉颈,祇林和尚挥剑降魔,临济见人便喝,德山入门便棒,俱胝唯竖一指。等等等等,大家都是奇拳怪招层出不穷,让人眼花缭乱,无法招架应对。
    而打地和尚打地之招数,同样让人不知所措,江湖中鲜有人能应对其禅机。
    后来打地和尚所在寺院里的一个僧人灵机一动,忽地想到了一个反制打地和尚的招数,你不是凡有所问都是用棒打地来回答吗,哪么我把你的那根棒子藏起来,你没得打地的东西了,看你又如何应对。
    于是,这个僧人事先把打地和尚的那根棒子藏了起来,然后过去问打地和尚禅学问题。
    打地的棒子没有了,然而打地和尚却望着他大张其口。这个僧人面对打地和尚新的招式,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看来,禅,永远是活泼灵动充满生机的。没有常用的棒子,难道就不能表达禅意开示学人了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而这个僧人先是死在棒下,现在又死在口下,如此看来,他永远在表面现象上寻思,自然不能深入背后去领悟禅机。所以,还是宋朝的佛鉴慧勤说得好啊:彩云影里神仙现,手把红罗扇遮面。急需着眼看仙人,莫看神仙手中扇。
    这个僧人搞不清白打地和尚的招数,所以他就来到厨房请教打地和尚的入室弟子。
    僧人问道:“只如和尚每有人问,便打地,意旨如何?”
    这个弟子听了后并没有吱声,而是马上就从灶底取出一片柴出来,直接就丢在了灶上的锅里面。
    把柴扔进锅里,入室弟子的这个行为更是让这个僧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茫然无措。
    不过,对于入室弟子把柴扔进锅里这个行为,宋朝的禅宗大师大慧宗杲却不以为然的评判道:“养子不及父,家门一世衰。”
    打地和尚打地之公案传入江湖后,大家对于打地和尚这个奇特的招数纷纷表达了自己的见解。
    五代时的般若启柔禅师作偈评唱道:
    请问吾师皆打地,问处虽殊理不殊。
    古人总在斯门入,早是慈悲曲为渠。
    宋初的汾阳善昭禅师作偈评唱道:
    紫府山前真正事,拄杖常擎在手中。
    南北问津无限众,唯将打地报盲聋。
    北宋的慈受怀深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棒棒打着地,始信无虚弃。
    祇见凿头方,失却锥头利。
    第五十节 华林二虎

    华林善觉禅师,虽然是马祖开元寺佛学院毕业的优秀学生,可是其个人履历在历史的长河中已经全部遗失了。万幸的是,在一些禅宗典籍中还保存了他的几则机缘语录,让今天的我们还能一窥他的风采。

    善觉禅师离开开元寺后,在江湖上飘荡了一段时间,然后来到了大师兄百丈怀海的百丈寺担任了首座一职,辅佐怀海禅师培养学生。不过,他在和师侄灵祐禅师争夺大沩山主持的交锋中,竟然败给了灵祐禅师,从而失去了担任开山主持的机会。
    数年后,善觉禅师离开了百丈寺,来到了湖南长沙市望城区的华林寺当了主持。
    善觉禅师在华林寺居住期间,养成了一个夜间散步的习惯。
    每天晚上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善觉禅师都会手持锡杖来到林间散步。而且每走七步就振动锡杖一下,并且同时念诵一次观音菩萨的名号。
    没过多久,善觉禅师这个特殊的习惯就在江湖上传开了。
    因为善觉禅师是拥有马祖开元寺佛学院毕业证书的禅师,所以江湖中前来参学之人还是非常多的。
    年轻的夹山善会禅师听闻善觉禅师的名声后,也来到了华林寺参访善觉禅师。
    两人见面后,夹山善会问道:“远闻和尚念观音,是否?”
    善觉禅师平静的道:“是的。”
    夹山善会马上逼拶道:“骑却头时如何?”
    善觉禅师反问道:“出头即从汝骑,不出头骑甚么?”
    夹山善会顿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应对了。
    夹山善会虽然后来在江湖上的名声远大于善觉禅师,不过在年轻时依然停留在有无得失的二元对立中,所以一旦遇到高手抛却有无得失,他便茫然无应了。

    又有一个僧人来到华林寺参访善觉禅师。
    见到善觉禅师后,这个僧人马上打开坐具准备给善觉禅师行礼。
    善觉禅师马上道:“你先不要打开坐具。”如果你真正的明白你参拜的是什么,那么你参不参拜都是两头语,不然的话,你还是先等等吧。
    可是这个僧人却马上抓住话题问道:“师父见甚么?”
    善觉禅师道:“可惜许,磕破钟楼。”如果你不能从我的话下悟入,哪么你磕破钟楼也是枉然啊。
    不料这个僧人听到善觉禅师的这句开示,竟然马上就明白了禅法大意。
    任何人,当你能明白行礼之人是谁,受礼之人又是谁时,哪么你就能真正明白参拜的真意了。

    当时的湖南观察使裴休是个著名的佛学爱好者,所以他听闻善觉禅师的大名后,也来到华林寺参访善觉禅师。
    裴休来到华林寺方丈室见到善觉禅师后,却发现善觉禅师身边并没有侍者,他不由得奇怪的问道:“师父身边没有侍者吗?”
    善觉禅师道:“有一两个呢。”
    裴休奇怪的道:“在哪儿呢?”
    你要想看我的侍者,那还不容易啊。于是善觉禅师马上喊道:“大空,小空。”
    善觉禅师话音刚落,只见两只猛虎从屋后一路跑了进来。
    裴休一见,不由得大惊失色。在任何朝代,能打老虎的武松都是非常罕见的。
    善觉禅师看到裴休在一旁惊慌失措,于是对着这两只老虎道:“这里有客人,你们暂且出去吧。”
    两只老虎一听,立即咆哮着跑出去了。
    裴休回过神来,非常惊讶的问道:“师父究竟修行什么行业,居然能感化到老虎来给你作侍者?”
    善觉禅师于是沉默良久。然后问道:“大人会么?”
    裴休自然不懂得善觉禅师良久之意,所以回答道:“我不会。”
    善觉禅师看到裴休不能在自己良久下悟入,只得继续开示道:“老僧常念观音尊号。”
    善觉禅师说自己常念观音尊号,实在是迫不得已的话语啊。因为真正的禅客,如果要悟入的话,那么在自己良久下就应该悟入。如果不能,则箭去久矣。对于俗人,善觉禅师也就只能用他们能懂的“俗语”来启发了。
    善觉禅师这个公案传入江湖后,很多禅师纷纷站出来表达了自己不同的见解。
    北宋佛眼清远禅师作偈评唱道:
    常念观音,力伏猛兽。
    道眼通明,万缘何有。
    良哉大士,时时垂手。
    念兹在兹,安乐长寿。
    佛眼清远的师兄大随元静也作偈评唱道:“新罗渤海,竺干此土。月白风清,三界独步。对景无心,驯庵有虎。忽然提起数珠时,谁识当阳第一机。奇奇,敌胜还他狮子儿。”
    清初迦陵性音禅师也替裴休支招道:“裴休何不待他说常念观世音再作惶恐势,看他又如何?”
    第三章 开宗立派

    第一节 沩山灵祐

    从沩山灵祐开始,禅宗江湖就进入了最为精彩绝伦的开宗立派阶段。禅宗也从原本的青原系和南岳系,开始正式向五家七宗演变。而沩山灵祐禅师,就是禅宗五家七宗里,第一个开宗立派的祖师爷。
    沩山灵祐禅师是百丈怀海的弟子,而百丈怀海门下得意门生众多,其中又以沩山灵祐和黄檗希运两人最为知名。不过,就是这两个人的排名问题,在后世掀起了一点小小的波澜。
    这种情况在前面的青原行思和南岳怀让两人身上也出现过,现在轮到沩山灵祐和黄檗希运两人身上了。
    虽然沩山灵祐和黄檗希运两兄弟之间是非常友好的,也不会为了这些虚名而有任何的争论,但是后世编撰各种禅宗典籍的禅师们,为了各自不同的原因,从而在他们各自编撰的书中,对沩山灵祐和黄檗希运两人的先后顺序以及资料编排,完全是各人按需所为。
    比如:《祖堂集》、《景德传灯录》、《联灯会要》等典籍中,沩山灵祐编排在黄檗希运前面。
    但是在《五灯会元》、《指月录》、《宗鉴法林》等典籍中,黄檗希运则编排在沩山灵祐前面。
    而《天圣广灯录》、《建中靖国续灯录》干脆只有黄檗希运的记载,而完全忽视了沩山灵祐的存在。
    在红尘洗梦看过的众多禅宗典籍和相关文章资料中,总的来讲,把黄檗希运排在怀海禅师下第一位讲述者,更多些。这个比较容易理解,因为黄檗希运的法嗣不但席卷天下,而且至今还在。而沩山灵祐的法嗣却六传而绝,自然声势不如黄檗希运那方了。
    不过,沩山灵祐早于黄檗希运参学于百丈怀海,并且比黄檗希运大五岁,所以不论是按照佛门的长幼顺序还是世俗的长幼顺序,沩山灵祐实在是应该排在黄檗希运前面的。

    一、早期经历
    沩山灵祐禅师,公元771年出生于福建宁德市霞浦县,俗家姓赵。
    灵祐禅师小时候有一天在家里的庭院中玩耍的时候,忽地看见天上有很多的瑞气祥云徘徊在自己家房屋的上方,而且云中还有非常清晰且美妙的音乐声传来。
    这一下,整个街坊都惊动了,大家纷纷跑出来一看究竟。可是不论是老人还是有学问之人,没有谁能说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的。
    大家正在猜测之际,忽地有个岁数非常大长相如同罽宾国(西域国名)人的老人,直接走进了灵祐禅师的家里。
    老人进去后,指着灵祐禅师对着灵祐的家人们道:“这个小孩之相貌,那是非常独特的,非一般人可以比拟,他实在是佛之真子啊。如果他出家为僧的话,一定可以使佛法重现光辉普照天下的。”
    这个老人在灵祐禅师家里待了很久,才弹了四下指头离去。
    既然出现了这种事情,出家,对于灵祐禅师来讲就是一件大家都认为正常的事情了。
    于是灵祐禅师在十五岁的时候来到了本地的建善寺,在法恒律师处落发为僧。在寺院里,灵祐禅师除了学习佛法外,那是什么苦活脏活累活都是抢着干的,他一个人每天干的活,常常比寺院里两个人干的活还多。
    在二十岁的时候,灵祐禅师又来到了杭州龙兴寺受了具足戒,从而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
    在龙兴寺里,灵祐禅师废寝忘食的学习着佛教大小乘经典,尤其是对于佛教大乘经典,灵祐禅师更是用心研读不已。
    不过,灵祐禅师费尽心思看了三年佛经后,却并不满意自己所学。有一天他叹息着对几个好同学道:“诸佛至论,虽然妙理渊深,不过终究不是我心灵栖息之所。”于是灵祐禅师决定出去游方参学。
    灵祐禅师首先来到了浙江的天台山游方参学,他不但在这里参礼了智者大师的遗迹,也在国清寺学习了一段时间,更是在这里碰上了寒山和拾得两位奇人异士。在他们的指点下,灵祐禅师离开国清寺后,便直接来到了江西靖安县泐潭寺,参拜百丈怀海禅师。
    怀海禅师作为当时禅宗江湖的第一高手,自然是有识人之明的。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就收下了灵祐禅师这个学生。
    后来怀海禅师离开了泐潭寺,来到了江西奉新县大雄山创建了百丈寺。
    而灵祐禅师没多久也来到了百丈寺继续追随怀海禅师学习洪州宗的禅法,并最终在怀海禅师的钳锤下开悟。
    不过,灵祐禅师在悟道后,并没有马上离开百丈寺,而是依旧留在怀海禅师身边学习深造。这就如同怀让禅师悟道后,依旧留在慧能大师身边深造数年一样。
    这一天,怀海禅师在江湖上的铁哥们司马头陀从湖南专门赶来看望怀海禅师,两个老朋友在方丈室相见后,自然是相谈甚欢啊。
    一番寒暄后,司马头陀道:“怀海师父啊,我在湖南长沙西北方向寻得一处奇胜之地,名叫大沩山,如果在这个地方建造寺院的话,那是可以汇聚一千五百僧人之多的啊。”
    在那个时候,能拥有上千僧人的寺院,其规模和声势那绝对能在全国名列前茅的。要是寺院僧人能达到一千五百人,那绝对就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存在了。因为就算是当时的天下第一高手怀海禅师所主持的百丈寺,其僧众也只是超过千人而已,而远远不到一千五百人之众呢。
    司马头陀在当时的江湖上,除了参禅悟道外,更是以看人识相之能、堪舆地理之术而名闻江湖。江湖中很多的寺院建造之时,都是邀请司马头陀前去查看一番后再做决定的。而江湖中人也好,社会上的达官显贵也好,对于司马头陀一个个都是趋之若鹜的,都希望司马头陀能来看看自己指点一二。
    看到司马头陀又发现了一处可以弘法的宝地,怀海禅师高兴的道:“既然那个地方如此奇胜,哪么我亲自前去,你看怎么样?”
    司马头陀笑着道:“师父是骨人,而那里是肉山,如果你亲自去的话,创建的寺院是不会超过千人的。”
    怀海禅师马上道:“既然如此,哪么你看看我这个寺里之人,可有适合去主持大沩山的么?”
    司马头陀道:“那请师父把他们喊来,我一个个的看看就知道了。”
    当时的百丈寺,一把手自然是怀海禅师了,而二把手则是百丈寺的首座,怀海禅师的师弟华林善觉。
    所以怀海禅师马上叫侍者去把首座请来。
    华林善觉得知消息后来到了方丈室。怀海禅师问司马头陀道:“你看我师弟还行吗?”
    司马头陀望了华林善觉一眼,然后说道:“烦请首座咳嗽一声,再走几步。”
    华林善觉按照司马头陀的吩咐做了后,司马头陀摇了摇头道:“恕我直言,首座不适合去啊。”
    看到自己和华林善觉都不适合去主持大沩山,那么就只有在比自己小一辈的学生中挑选一个出来了。而在百丈寺所有的学生中,学习成绩最好的,则是担任典座的灵祐禅师。
    于是怀海禅师立马叫侍者去把灵祐禅师喊来。
    灵祐禅师得知情况后,也赶紧来到了方丈室。不料他刚走进去,司马头陀一见,立即对着怀海禅师道:“此人正是大沩山的主人啊。”
    到了晚上,怀海禅师把灵祐禅师喊到方丈室里嘱咐道:“灵祐啊,你的化缘在此。大沩山那个圣地,是适合你去居住弘法的,希望你能延续我的法脉,广度后学。”
    华林善觉听到风声后,赶紧来到了方丈室找怀海禅师理论。一些学生知道后,也跟着来到了方丈室一看究竟。
    华林善觉对怀海禅师道:“师兄啊,我不但拥有马祖道一颁发的毕业证书,而且在寺里我还是排名第二的首座啊。灵祐只是个负责斋堂事务的典座,而且还是个后辈,怎么可以让他去主持大沩山呢?”
    怀海禅师笑着道:“你要是能当着大家的面下一出格的转语,哪么我就让你去当主持。”
    这个道理太简单了啊,当主持又不是论资排辈,那是要弘法的呢。既然要弘法,自身的禅宗功夫那就必须是出格的才行呢。如此的话,那就请你当着大家的面,露一手你的真功夫出来吧。
    于是怀海禅师马上指着旁边的净瓶问华林善觉:“不得唤作净瓶,你唤作甚么?”
    这种问题,华林善觉自然张口就来:“不可唤作木棎也。”
    不过,怀海禅师对华林善觉的回答并不满意。他转过头来望着灵祐禅师道:“不得唤作净瓶,你唤作甚么?”
    怀海禅师话音刚落,灵祐禅师上前一脚就把净瓶踢翻在地,然后转身走出了方丈室。
    怀海禅师一见,不由得哈哈大笑道:“首座输掉大沩山了啊。”
    自然,怀海禅师安排了灵祐禅师前往大沩山去开创基业。
    华林善觉和沩山灵祐争夺大沩山主持的公案传入江湖后,后来的很多禅师纷纷发表了自己的高见。
    北宋的兜率从悦禅师作偈评唱道:
    净瓶踢处有来由,自是行人不到头。
    须信春风生大野,不风流处也风流。
    北宋的上方日益禅师作偈评唱道:
    不顾山前有信旗,单刀一直入筹帷。
    长戈短戟都无用,夺得将军金印归。
    北宋的德逢通照禅师作偈评唱道:
    大用还须作者知,当场一着绝狐疑。
    堪嗟不绍家园者,只向人前去灼龟。
    二、弘法沩山
    灵祐禅师离开百丈寺后,在江湖上闯荡了好几年,才大约于公元820年,来到了湖南长沙市宁乡市沩山地界。
    不过,当灵祐禅师望着沩山时,却并没有仰望弘法圣地的感觉。
    此时的沩山,山势陡峭,山深林密,并且杳无人烟。不过,虽然人看不到一个,那些虎狼豺豹猿猱鸦雀之类的禽兽,倒是上蹿下跳东奔西突的屡见不鲜。
    不过,司马头陀那是怀海禅师交往多年的铁哥们,绝无欺骗怀海禅师之理。而且司马头陀在堪舆这方面的学识和成就,在江湖上那是有目共睹的,自然不会胡说八道的。那么,自己还是到山上去吧,毕竟自己是来开辟根据地弘法的,不是来游山玩水看绝妙风光的。
    于是,灵祐禅师便一个人披荆斩棘来到了山上,然后动手搭建了一个茅草屋居住。
    灵祐禅师一个人在山中草屋居住,实在是个非常艰苦的事情啊。
    隐士,看着是个美好的词汇,看着是个让人神往的生活,其实现实是大不一样的。你一个人在深山老林中居住,刮风下雨、大雪封山、衣食住行、生病吃药、孤独寂寞,每一样你都得自己独自忍受独自解决。
    幸好,灵祐禅师从小就是个吃苦耐劳之人,现在更是个悟道了的禅师。所以在山中,肚子饿了,就出去寻找点野果野菜充饥。平时则一个人在草屋坐禅。
    就这样,灵祐禅师在沩山山中一个人整整待了七年。
    七年了,居然没有一个江湖中人来到山中和自己交流学习。灵祐禅师不由得寻思道,我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是希望能在这里开创基业的,可是七年来都没有一个江湖中人前来。既然如此,我还是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吧。自己离开百丈寺的时候,怀海师父一再叮嘱自己出来后要好好弘法禅法,把禅宗法脉传承下去。虽然自己一个人隐居深山没有问题,而且完全可以自得其乐,可是没法弘扬佛法利益天下众生,也没办法传承师父的法脉啊。
    于是灵祐禅师立即收拾好包裹,然后直接就下山而去。
    不料刚走到山口,忽地有许多的蛇虎狼豹等等动物纵横交错的拦在路上。
    灵祐禅师一见,不由得望着他们道:“你们这些禽兽,不要挡住我前行的道路。如果我真的和此山有缘的话,你们各自散去。如果我真的和此山无缘的话,我从这里经过,你们想吃我的话,随便来吃就是了。”
    灵祐禅师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前行,只见这些禽兽忽地一下就四散开去,然后就不见踪影了。
    看来,自己真的是和沩山有缘分啊。灵祐禅师于是又回到了山中那座草屋居住下来,默默的等待着机缘的到来。
    灵祐禅师重新回到山中不到一年,这一天正在山中到处寻找吃的,忽地看到前面有几个人往山中搜寻而来。
    灵祐禅师在沩山中待了快八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上山来。于是灵祐禅师赶紧迎了上去。
    走近一看,双方都是惊喜过望啊。
    原来灵祐禅师自从离开怀海禅师后,他的师弟长庆大安禅师却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在百丈寺居住。不过过了好几年,江湖中竟然没有灵祐禅师的任何消息传来,大安禅师心想,看来应该是灵祐师兄创建根据地遇到了什么困难。
    于是大安禅师就从百丈寺里面挑选了几个能干的僧人,一起来到沩山帮助灵祐禅师开辟弘法根据地。
    师兄弟们重新相逢后,自然都是非常的高兴啊。大安禅师拉着灵祐禅师的手道:“师兄啊,我可有话在先,我来到这里给你当典座辅佐你,不过如果以后你的寺院僧众要是达到五百人了,不论如何你都要让我离开啊。”

    山上多有几个人活动了,一些进山打猎的砍柴的采药的山民,这才发觉原来山中还有几个僧人在此修行的呢。
    任何时候,老百姓对于在山中修行的僧人也好道士也好,都是满怀敬意的。
    所以消息传开后,进山来供养的来帮忙的,江湖中人来参学的交流的,就一天天的多了起来。
    人多了,自然吃喝拉撒的问题就得及时解决啊。
    于是灵祐禅师在大家的帮助下,就在山中修建了一座寺院供大家学习居住。
    随着灵祐禅师弘法规模的扩大,灵祐禅师在江湖上的名声越来越响亮。这就引起了当地政府的高度重视。
    当时的襄阳连帅李景让听闻灵祐禅师的名声后,也专门来到灵祐禅师的寺院视察宗教工作,顺便向灵祐禅师讨教禅法。
    两人见面后,李景让不由得对灵祐禅师的佛法人品大为称赞。回去后就立即给皇帝写了一封奏折,请求皇帝给灵祐禅师的寺院赐号。
    朝廷的诏书很快的就回复下来了,皇帝赐予灵祐禅师寺院为“同庆寺”。
    而且后来担任过宰相的裴休,也利用工作之余来到同庆寺参学于灵祐禅师。
    此时的沩山灵佑,上有皇帝所赐的寺号,中有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有广大信众的追捧,再加上本身就是百丈寺佛学院成绩最好的学生,所以很快的就在江湖上获得了极高的声誉。
    不但许多江湖人士前来同庆寺参禅悟道,就是很多坐镇一方的江湖大佬,也是频频前来同庆寺和灵祐禅师切磋交流。
    当然,最让灵祐禅师高兴得嘴都合不上的是,同庆寺的招牌挂起来没几天,仰山慧寂和香严智闲等人也来到了寺里参学,并且成为了他最为得意的学生。而灵祐禅师在仰山慧寂和香严智闲两人的辅佐下,更是把同庆寺推到了滚滚江湖的最高峰上。
    三、开宗立派
    灵祐禅师在同庆寺说法如云,江湖中人前来参学的、交流的、看热闹的、勘辩的甚至于踢场子的,那是络绎不绝啊。
    不但如此,灵祐禅师和仰山慧寂、香严智闲师徒间也是相互切磋不断,在江湖上留下了很多脍炙人口的公案。

    有一天,灵祐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上课,他讲道:“夫道人之心,质直无伪,无背无面,无诈妄心行。一切时中,视听寻常,更无委曲。亦不闭眼塞耳,但情不附物即得。从上诸圣只是说浊边过患。若无如许多恶觉情见想习之事。譬如秋水澄渟,清净无为,澹泞无碍。唤他作道人,亦名无事之人。”

    有僧人问灵祐禅师:“顿悟之人更有修否?”
    悟后还需要修行吗?悟了是不是就是一了百了了?这个问题不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在,都是一个颇有争议的话题,很多大师的回答都是不一样的。因为每个大师的悟道机缘不一样,学识不一样,所处的环境不一样,面对的学人不一样,自然他们的回答也是不一样的了。
    灵祐禅师回答道:“若真悟得本,他自知时,修与不修,是两头语。如今初心虽从缘得,一念顿悟自理,犹有无始旷劫习气未能顿净,须教渠净除现业流识,即是修也。不道别有法教渠修行趣向。从闻入理闻理深妙,心自圆明不居惑地。纵有百千妙义抑扬当时,此乃得坐披衣自解作活计。以要言之,则实际理地不受一尘,万行门中不舍一法。若也单刀趣入,则凡圣情尽体露真常,理事不二即如如佛。”
    灵祐禅师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可谓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并且直到现在,很多人在教学中依然在引用灵祐禅师的这个话语。
    灵祐禅师上述两则比较通俗易懂的法语,充分表明了灵祐禅师无为无事、理事不二的禅学思想。

    有一天,灵祐禅师来到法堂端坐,寺院的库头在一旁敲击木鱼集众。旁边厨房正在干活的火头听到木鱼声,忽地把自己手中的火钳扔在一边,然后拊掌哈哈大笑。
    灵祐禅师听说后,不由得道:“我的僧众中竟然也有这种人啊。”因为怀海禅师的百丈寺就出现过闻到鼓声哈哈大笑从而悟道的僧人,所以灵祐禅师才有此语。
    于是灵祐禅师马上叫人把火头喊了过来,然后问道:“你刚才是什么意思啊?”
    看到师父勘辩自己来了,火头不慌不忙的道:“我今天还没有吃粥,肚子饿了,所以听到集众的木鱼声就高兴了起来。”
    看来这个火头和百丈寺那个僧人都是闻声悟道之人了,所以灵祐禅师对他点头表示了认可。
    不过,后来唐末五代的镜清道怤禅师却不以为然的道:“将知沩山众里无人。”
    但是镜清道怤的师侄安国慧球禅师却反过来道:“将知沩山众里有人。”
    宋朝禅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评唱道:“这僧洪音大震,直得千五百人眼目定动。及乎勘证将来,却打个背翻筋斗。若不是沩山,怎见汗马功劳。”

    有一天灵祐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上课,不过灵祐禅师在 台上端坐良久。
    下面的学生看见师父在台上坐得纹丝不动的,一个个都没有搞明白咋回事。
    终于有个学生忍不住了,他站起来对着灵祐禅师道:“请师父给大家上课说法。”
    看到没有人明白自己良久之机,灵祐禅师不由得叹息着道:“我为汝得彻困也。”
    听了这话,这个学生猛地明白过来,于是立即给灵祐禅师作礼致谢。
    从古至今,很多的学生认为老师上课,都应该是口如悬河妙语连篇的。都认为老师应该口授点什么秘诀给自己的。可是偏偏就有许多的禅师在教导学生时,常常用良久之机来开示,如果学生不能在良久下悟入,则箭去久矣。
    所以后来雪峰义存禅师评论这个公案道:“古人得恁么老婆心切?”
    可是义存禅师的弟子玄沙师备禅师却反驳自己的师父道:“山头老汉,蹉过古人事。”
    义存禅师于是问师备禅师道:“甚么处是老僧蹉过处?”
    师备禅师道:“大小沩山被这僧一问,直得百杂碎。”
    义存禅师一听,不由得感到异常惊讶。
    明末清初的愚庵明盂禅师则翻转一层评唱道:“须知沩山未上堂时早已彻困了也。”

    有一天,有个僧人来到方丈室参学,他问灵祐禅师道:“请问师父,如何是道?”
    面对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灵祐禅师张口就道:“无心是道。”
    无心是道之语,最早出自慧能大师的得意弟子司空本净禅师之口。而马祖道一和南泉普愿,都是强调的平常心是道。
    可是这个僧人不明白,既然无心,又怎么会是道呢?所以他只好老老实实的望着灵祐禅师道:“我不会。”
    灵祐禅师一针见血的道:“会取不会的好。”
    这个僧人更有点懵了:“如何是不会的?”
    灵祐禅师继续开示道:“只你是,不是别人。”看着这个僧人还是不明白,灵祐禅师又说道:“今时人但直下体取不会的,正是汝心,正是汝佛。若向外得一知一解将为禅道,且没交涉。名运粪入,不名运粪出,污汝心田,所以道不是道。”
    对于灵祐禅师对这个僧人所作的开示,宋末的东叟促颖禅师作偈评唱道:
    雪中送炭堪为喜,酱里添盐更是佳。
    往往尽随言语转,却同蛙步辗泥沙。
    清初的月函潜禅师评唱道:“若总是沩山这个,一生也无用处,听这僧无礼。”随即月函潜禅师把拄杖往地上一戳道:“放过则不可。”

    有个僧人大老远的跑来参访灵祐禅师,灵祐禅师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啊?”
    僧人回答道:“西京来的。”
    灵祐禅师马上勘辩道:“还得西京主人公书来么?”
    这个僧人看来也是惯走江湖,学得有几招在身,所以马上回答道:“不敢妄通消息。”
    灵祐禅师表扬中藏坑道:“作家师僧,天然犹在。”
    这个僧人自然看出了这个坑,所以马上推得干干净净的道:“残羹馊饭谁人吃之。”
    灵祐禅师依旧表扬中藏坑道:“独有你不吃啊。”
    这个僧人也是依旧想要推脱干净,所以马上作呕吐样子。
    看到这个僧人终于被自己一钓便上,灵祐禅师马上对着身边的侍者道:“赶紧过去扶着这个病僧。”
    这个僧人明白自己棋差一着,只得出去了。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懒庵道枢作偈评唱道:
    莫怪相逢无信息,谁能长作置书邮。
    直饶说尽千般事,那个心中得到头。

    灵祐禅师除了教导自己寺院的学生外,还和许多名震江湖的大佬切磋过招,互换机锋。
    有一天,也在大沩山筑庵居住的尼姑刘铁磨上山来参访灵祐禅师。刘铁磨虽是女尼,可是机锋敏捷,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声的。
    灵祐禅师看到刘铁磨来了,三分调侃三分应承三分试探的道:“老牸牛,汝来也。”
    虽然被灵祐禅师戏称为老母牛,可是刘铁磨根本就不会把心思放在这种毫无意思的话语上,更不会跟随着别人的语路转动。她反而直接问灵祐禅师道:“来日台山大会斋,和尚还去么?”
    刘铁磨一句简单的问语,确实满含机锋,台山会斋,关他灵祐什么事?台山和沩山相隔千里,又怎么去?
    你问我来,我却问你去。直是丝来线去,圆融无间。
    灵祐禅师听到刘铁磨之问,立即就躺下去作卧势。刘铁磨一看灵祐禅师躺下了,也马上转身就出去了。
    看他两人交锋,似乎毫无奇言妙语,可是所谓风吹草动,具见端倪。如隔墙见角便知是牛,隔山见烟便知是火。所以双方都是一点也瞒他不得的。
    灵祐禅师和刘铁磨交锋的故事传入江湖后,很多的禅师对此表达了不同的见解。
    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作偈评唱道:
    曾骑铁马入重城,敕下传闻六国清。
    犹握金鞭问归客,夜深谁共御街行。
    南北宋交际间的中庵慧空禅师作偈评唱道:
    主人无德客无机,石火光中闪电飞。
    同死同生同得失,此心能有几人知。
    南宋无准师范禅师作偈评唱道:
    共乐升平道泰时,相逢终不展枪旗。
    随宜淡饭清茶外,困卧闲行几个知。
    元朝中峰明本禅师评唱道:“沩山被刘铁磨一拶拶倒,要起起不得。铁磨被沩山一推推转,要住住不得。本上座与么批判,多少人在背后咬断拇指。”

    灵祐禅师有一天和到访的道吾圆智禅师两人一起散步,忽地前方有野火燃起。于是灵祐禅师对圆智禅师道:“师弟啊,还见火么?”
    面对师兄的明知故问,圆智禅师不动声色的道:“见。”
    灵祐禅师继续问道:“火从何处起?”
    圆智禅师道:“除却经行坐卧,请师别致一问来。”圆智禅师也是药山惟俨手下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对于灵祐禅师的勘问,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看到圆智禅师脚跟稳固,灵祐禅师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大圆智禅师评唱道:“野火连天,谁云不见。道吾有准,聊通一线。坐卧经行,风力所转。妙辩纵横,机轮掣电。还会么?若也拟议,事久多变。”
    南北宋交际间的另一禅宗大家宏智正觉禅师评唱道:“沩山将谓道吾是个人,所以重问轻对。当时若问他经行坐卧的作么生?看道吾却如何祗对。”
    南宋石溪心月禅师作偈评唱道:
    野火炎炎何处起,紫烟红焰便烧人。
    须知坐卧经行里,见得无殊用得亲。

    有一天,云岩昙晟禅师和道吾圆智禅师两人也来到同庆寺参访师兄灵祐禅师。
    云岩昙晟禅师和道吾圆智禅师既是师兄弟,更是亲兄弟。两人在药山惟俨门下之地位,就如同沩山灵祐和黄檗希运在百丈怀海门下之地位。
    而昙晟禅师也在百丈寺跟随怀海禅师学习了很多年,所以和灵祐禅师那是正儿八经的师兄弟呢。
    所以当昙晟禅师和圆智禅师在僧僚住下后,昙晟禅师就先出去找灵祐禅师去了。
    当昙晟禅师找到灵祐禅师的时候,正好碰上灵祐禅师在用泥涂抹墙壁。灵祐禅师看到昙晟禅师来了,便问道:“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树倒藤枯时作么生?”
    昙晟禅师虽然以后成为了药山门下的头号大弟子,但是此刻的他还没有出师,所以面对灵祐禅师一问,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既然应对不了灵祐禅师的机锋,昙晟禅师只好回去了。然后把灵祐禅师的话告诉了师兄道吾圆智禅师。
    圆智禅师看到弟弟受挫了,马上就来到了灵祐禅师泥墙的地方,准备和灵祐禅师切磋一下。
    灵祐禅师看到圆智禅师来了,依旧问道:“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树倒藤枯时作么生?”
    灵祐禅师话音未落,圆智禅师上前一把就将灵祐禅师手上的瓦泥刀夺了过来,然后反问道:“树倒藤枯时作么生?”
    灵祐禅师却根本就不回答圆智禅师的问话,而是直接走回方丈室去了。
    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树倒藤枯时作么生?灵祐禅师的这个话语传入江湖后,便成为了众多禅师教育学生的标准教案之一,也成为了江湖人士参禅悟道必提问题之一。
    树倒藤枯,那是表示一物无倚的绝对之境。
    既然有句无句都树倒藤枯了,哪么我还说什么呢?而且那个一物无倚之境,也是根本无法用任何的语言文字描述的啊。既然说不可说说不尽说说不能说,那我就只有回方丈室去归家稳坐了。

    后来,昙晟禅师又来到了沩山同庆寺拜访灵祐禅师。
    两人在方丈室相见后,灵祐禅师问道:“听说你久在药山,是否?”
    昙晟禅师道:“是。”
    灵祐禅师问道:“如何是药山大人相?”
    昙晟禅师道:“涅槃后有。”
    灵祐禅师跟着问道:“如何是涅槃后有?”
    昙晟禅师道:“水洒不着。”
    既然你都问起我的师父来了,那我也问问你的师父呗。于是昙晟禅师也问道:“不知百丈大人相如何?”
    灵祐禅师道:“巍巍堂堂,炜炜煌煌。声前非声,色后非色。蚊子上铁牛,无汝下嘴处。”
    从两位禅师的对话中,我们可以看出,不论是从文意上还是禅意上,蚊子上铁牛无汝下嘴处之语,都是要强过水洒不着之语的。
    而且灵祐禅师蚊子上铁牛无汝下嘴处之语一经传出后,就成为了江湖上众多禅师的口头禅之一。
    禅,那是如银山铁壁一般,是无门可入无路可通无理可道无法可说的,确实就如蚊子上铁牛一般,永远没有你下嘴之处。
    不过,从古至今的参禅悟道之士,一个个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江湖好汉。
    没有路的地方,我偏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出来,不能说理的地方,我偏要说出点奇言妙句出来,不能下嘴之处,我偏要咬上一口试试。
    那么,我们还是来看看别的禅师是如何“下嘴”的吧。
    南北宋交际间的应庵昙华禅师评唱道:“二尊宿说大人相,何异指鹿为马。或有问昙华:虎丘大人相作么生?向他道:九九百百,半青半白。”
    明末清初的弘觉道忞禅师评唱道:“二尊宿指鹿为马,应庵祖证龟成鳖,各领三顿棒。或有问天童大人相作么生?擘胸云:堂堂皇皇,历历落落。三生六十劫,悟去也不知。”

    不过,在沩山中,灵祐禅师最为精彩的机锋和开示,还是和自己最为得意的弟子仰山慧寂和香严智闲之间发生的公案。
    在沩山开宗立派的灵祐禅师,也是严格实行着师父怀海禅师的农禅制度的。
    这天,灵祐禅师带领着一帮僧众出来摘茶叶,摘着摘着,灵祐禅师就对着身边的慧寂禅师道:“终日摘茶只闻子声,不见子形。”看来,古代的那些老师们,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启发学生的。
    形者,用也。你要看我的用,那还不简单啊。仰山慧寂立即抓住身边的茶树来回摇撼。
    不过,灵祐禅师却不满意的道:“你只得其用,不得其体。”慧寂禅师表现了用,灵祐禅师却又说到体上来了。
    慧寂禅师马上反问道:“不晓得师父之体又如何呢?”
    你要看我的体,那也简单啊。于是灵祐禅师马上良久。
    不过,对于师父的表现,慧寂禅师同样不以为然的道:“师父只得其体,不得其用。”
    看来,自己的这个得意弟子很明白禅宗之体用的呢。不过,灵祐禅师依旧逼拶道:“放子三十棒。”
    不过,慧寂禅师却反逼道:“师父行棒我接受,可是我要行棒的话,哪个挨受呢?”
    但是灵祐禅师却一针见血的道:“放子三十棒。”
    禅,是非常忌讳直白浅露的,而慧寂禅师之思维虽然正确,但是显得稍微直白了点,所以灵祐禅师作这样的提示。
    如此看来,灵祐禅师在日常的教学中,是非常重视禅宗的体和用的,而且是要求学生们要体用双彰的。
    因为灵祐禅师认为只有体用双彰,才能把禅宗的精髓发挥到极致。体用双彰,也就是禅宗上大家常说的要大机大用。一个禅师,只有当得起大机大用这四个字,才能称得上是禅宗宗师。其实这个问题,在灵祐禅师的师弟黄檗希运那里,同样如此。
    沩仰父子的这次交锋传入江湖后,很多禅师对此纷纷表达了自己的不同见解。
    北宋首山省念禅师评唱道:“当时不是沩山,便见扶篱摸壁。”
    北宋白云守端禅师评唱道:“父子相投意气相合,机锋互换啐啄同时。虽然如是,毕竟如何道得体用双全去?沩山放子三十棒,也是养子之缘。”
    北宋大觉怀琏禅师评唱道:“直饶体用两全,怎奈当头错过。错过则且置,只如放子三十棒又作么生?三盏酒妆公子面,一枝花插美人头。”
    清初迦陵性音禅师评唱道:“前后放六十棒,且道是赏伊是罚伊?”

    有一天,灵祐禅师正在方丈室里睡觉休息,仰山慧寂来到屋里问候师父。不料灵祐禅师看见慧寂禅师走进屋里,便马上翻过身去面向墙壁。
    慧寂禅师马上问道:“师父为什么如此呢?”
    灵祐禅师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你能不能给我圆下?”
    要我圆梦,那还不简单啊。慧寂禅师马上出去端了一盆水进来给师父洗脸。
    过了一会儿,香严智闲也来到方丈室问候师父。
    灵祐禅师望着智闲禅师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慧寂已经给我圆了,你也给我圆圆看。”
    智闲禅师听后,马上就给师父泡了一碗茶来。
    对于两个得意弟子的精彩表现,灵祐禅师不由得赞赏道:“你们两个人的见解,超过了佛门智慧第一的舍利弗啊。”
    灵祐禅师说自己做了一个梦,让两个学生为自己圆梦,自然是在勘辩弟子。可是对于弟子来讲,你做梦已经是虚幻的了,还要叫别人来给你圆梦,那就更是幻上加幻梦中说梦了。
    所以慧寂禅师端了一盆水来给师父洗脸,让师父清醒清醒,不要再说什么梦话了。而智闲禅师同样端来一碗茶让师父喝,让师父润润喉咙提提神,也不要再说什么胡话了。
    可是,红尘洗梦如此讲解,看似正确无疑,可要是当面呈现给明眼宗师的话,一定会被棒喝不已的。
    禅,岂是容人如此解说的?禅,岂是能让你分析得如此清清楚楚条理分明的?
    灵祐禅师父子三人的这番精彩作略传入江湖后,自然引来了众多江湖人士的热评。
    宋朝禅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评唱道:“梦中说梦深许沩山,妙用神通须还二子。传茶度水耀古腾今,年老心孤怜儿惜子。向衲僧门下,一人在门外,一人在门内。更有一人遍界不曾藏,佛眼觑不见。”
    北宋本觉守一禅师作偈评唱道:
    取水烹茶不失机,当时原梦善知时。
    如斯始谓仙陀客,鹙子神通岂及伊。
    南宋万庵显禅师作偈评唱道:
    神机妙用,开眼作梦。
    非时现通,显异惑众。
    南宋雪岩祖钦禅师作偈评唱道:
    一杯晴雪早茶香,午睡初醒春昼长。
    拶着通身俱是眼,半窗疏影转斜阳。

    有一天,灵祐禅师在给同学们上课时说道:“我圆寂以后,就在山下作一头水牯牛去。并且在左胁写上五个字:沩山僧灵祐。在这个时候,你如果喊我沩山僧灵祐,我却是一头水牯牛。如果你喊我水牯牛,我却又是沩山僧灵祐。你们说说看,究竟应该喊作甚么?”
    灵祐禅师话音刚落,慧寂禅师马上从座位上站了出来,对着灵祐禅师作礼后,就走出教室去了。
    一个人,不管你有多少个称呼,你就是你啊。看来慧寂禅师深知师父在有意故弄玄虚混淆视听呢。
    沩山水牯牛公案传入江湖后,引来了很多的禅师对此进行评唱。
    对于这个公案,数十年后的云居道膺禅师替学生们回答道:“师无异号。”
    北宋保宁仁勇禅师评唱道:“和尚一等是入泥入水。”
    灵祐禅师的第五代法嗣芭蕉继彻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不道沩山不道牛,一身两号实难酬。
    离却两头应须道,如何道得出常流。
    北宋真如慕喆禅师作偈评唱道:
    蹄角分明触处周,不劳管带不劳收。
    但知不犯他苗稼,水草随缘得自由。
    南宋别峰宝印禅师作偈评唱道:
    一个形骸两姓名,入泥入水可怜生。
    回头掣断黄金锁,肯向毗卢顶上行。

    有一天,灵祐禅师在课堂上问同学们:“仲冬严寒年年事,晷运推移事若何?”
    班长仰山慧寂马上走到了灵祐禅师身边叉手而立。
    不料灵祐禅师毫不客气的道:“我就知道你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随后灵祐禅师转过头去望着副班长香严智闲。
    看到师父望着自己,香严智闲当仁不让的道:“我偏偏能回答得了这个问题。”
    既然你如此自负,那我就问问呗,于是灵祐禅师马上问道:“仲冬严寒年年事,晷运推移事若何?”
    不料香严智闲也是走了过去,然后叉手而立。
    灵祐禅师平静的道:“赖遇寂子不会。”
    对于这个公案,南宋懒庵道枢禅师作偈评唱道:
    晷运推移事若何,丝来线去定譊讹。
    织成蜀锦千般巧,不出当时一只梭。
    南宋月林师观禅师作偈评唱道:
    叉手进前,寂子不会。
    杀人活人,好个三昧。
    这般阿师,丛林殃害。
    白云尽处是青山,行人更在青山外。
    南宋闲极法云禅师作偈评唱道:
    一箭暗穿红日影,双雕已落碧云端。
    不知李广无玄妙,多向弓弦发处看。
    清初的百痴行元禅师评唱道:“明投暗合线去丝来,纵夺可观转身有路。若是山僧见伊叉手进前,各与一顿趁出。这里挨得身转,后代儿孙不致寂寥。还会么?杀人刀活人剑。”

    有一天,灵祐禅师和慧寂禅师两人来到寺外散步。灵祐禅师指着寺属田地对着慧寂禅师道:“那头得恁么高,这头得恁么低。”
    面对师父看似随意的勘辩,慧寂禅师却不以为然的道:“却是这头高那头低。”
    灵祐禅师继续勘辩道:“你不信?但向中间立看两头。”
    慧寂禅师独拔孤高的道:“不必中间立,亦莫住两头。”慧寂禅师的这个话语非常高妙啊。不在中间立,亦不住两头。这种境界,只有大宗师才能达到的啊。而反过来,只有你不在中间立,亦不住两头,才能达到大宗师的地步啊。
    可是灵祐禅师依旧不放过,他马上又道:“若如是,着水看,水能平物。”
    此时的慧寂禅师,自然是没有谁可以迷惑他了:“水亦无定,但向高处高平,低处低平。”
    灵祐禅师一看慧寂禅师已经是炉火纯青了,也就不再说啥了。
    对于这个公案,明末清初的万如通微禅师评唱道:“沩仰父子议论这片田地,最初倒有些分晓,及乎拶到,临末梢头未免懡?而休。且道沩山懡?仰山懡??若人定当得出,要见这片田地高低也不难。”
    清代的二行满禅师评唱道:“沩山父子见处偏枯,二行当时闻他恁么,只向道:自来手不沾泥水,坐看禾丰胜去年。”

    灵祐禅师在沩山说法如云,禅机圆融无缺,没过多久就在江湖上获得了极大的声誉,灵祐禅师的禅法也被江湖人士所普遍接受,并且逐渐成为禅法之准的。
    大约在公元841年,在沩山同庆寺待了十五年的慧寂禅师离开了师父,来到了湖南郴州市王莽山弘法。这样,灵祐禅师的禅法就随着慧寂禅师的弘扬,而在江湖上传播得更广泛了。
    不过,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是,就在此时,唐武宗已经在皇宫里,开始发动了一场席卷全国的灭佛运动,这就是历史上的“会昌灭佛”运动。
    在这场规模空前的灭佛运动中,灵祐禅师所在的同庆寺也被无情的拆毁了。为逃避官府的打击,灵祐禅师和一些僧众用毛巾把头部包裹起来,以免别人看出自己是个和尚。然后混迹在山下的居民中。
    而慧寂禅师也在这场灭佛运动中,隐居于江西宜春市的仰山深处筑庵修行。
    老子曰: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自然,唐武宗李炎的灭佛运动持续到了公元846年,也就随着他的早逝而宣告结束了。
    唐宣宗李忱继位后,立即废除了李炎的那些灭佛政策,并且采取了很多的措施恢复佛教。
    当时的湖南观察使裴休是个佛学爱好者,也曾经参学过许多禅宗高手。所以他趁着国家恢复佛教之机,不但重建了同庆寺,并且还亲自带了一帮人来到灵祐禅师之处,请他重新出山主持同庆寺。并且为了表示自己尊重佛法,同时也是为了给灵祐禅师重新出山造势,裴休特意请灵祐禅师坐上自己的官轿,而他却亲自在一旁扶轿前行。
    就这样,灵祐禅师在地方一把手的支持下,又重新回到了同庆寺担任主持。
    消息传开后,以前那些离开寺院的僧众纷纷回到了同庆寺。一切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不过,对于灵祐禅师来讲,武宗灭佛也好,寺院的兴衰也好,僧众的来去也好,他都从来没有在意过的。所谓世事如幻也。
    但是,重新当上主持的灵祐禅师,在同庆寺说法之声势,更是超过了唐武宗灭佛之前,从而使得同庆寺僧人的规模达到了空前的一千六百人。
    这个成绩,不但远远超过了他的师弟黄檗希运之广教寺,更是超过了他的师父怀海禅师之百丈寺,从而傲视整个禅宗江湖,成为当时最为顶尖的存在。而他的禅法,也被天下参禅悟道之士引为准的,从而确立了沩仰宗的存在。

    唐宣宗大中七年(公元853年)正月初八,灵祐禅师忽地给弟子们说自己准备要离开这个尘世了。
    第二天,沩山上的泉水忽然干涸了,山上所有的飞禽野兽一个个都发出悲鸣声,而且山中所有的树木一下都变白了。寺院里的僧众们看到这个景象,一个个都明白师父今天要离开大家了。
    果然,灵祐禅师把弟子们召集拢来,随即沐浴更衣,然后端坐在禅床圆寂了,享年八十三岁。
    灵祐禅师圆寂后,弟子们在沩山右边的栀子园建造墓塔安置了灵祐禅师的遗体。
    当时担任寿州刺史的卢简求为灵祐禅师撰写了碑文,而在当时名播天下的大诗人李商隐则题写了碑名。
    唐懿宗咸通四年,唐懿宗李漼赐予灵祐禅师“大圆禅师”的谥号,赐予灵祐禅师墓塔“清净之塔”的塔号。
    因为有 的敕号了,所以灵祐禅师的弟子,又找到了时任邕州刺使兼御史大夫的郑愚,请他为灵祐禅师撰写了碑铭。
    四、沩仰宗风
    会昌法难结束后,灵祐禅师在沩山大力弘法,使得自己所主持的同庆寺僧人到达了空前的一千六百人,从而傲视整个禅宗江湖。纵观当时的禅宗江湖,没有任何一位禅师没有任何一座寺院的规模和声势,能超过灵祐禅师及其同庆寺的。
    须知,一个禅师没有真功夫,是绝对不会吸引如此多的僧人千辛万苦跑到你那儿来学习的。
    而灵祐禅师的头号大弟子慧寂禅师,早在公元841年后,就离开沩山来到王莽山传授灵祐禅师的禅法了,并且还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禅风。
    灵祐禅师和慧寂禅师两人前后呼应,其禅法获得了江湖人士的公认,形成了禅宗江湖五家七宗里的第一个宗派——沩仰宗。
    而此时黄檗希运门下僧众,有说四五百的、有说七百的、也有说千人之多的,不过不管是哪个数字,都远远不及灵祐禅师的一千六百人之多。
    而临济义玄则在会昌法难后,才离开黄檗希运。并且大约在公元854年主持临济院弘法,这个时间,也是晚于慧寂禅师弘法时间的。不但如此,其所主持的临济院之规模和声势,在当时是远低于慧寂禅师的仰山栖隐寺的。
    沩仰宗的形成,是中国禅宗史上的一件大事,它标志着慧能大师的禅宗南宗,正式进入了最为精彩绝伦的分灯传法阶段。
    对于在当时风靡一时的沩仰宗,后人纷纷对其进行了总结。
    法眼宗掌门人文益禅师在其《宗门十规论》中,最先指出沩仰宗的宗风为“方圆默契”。
    《人天眼目》道:“沩仰宗者,父慈子孝,上令下从。尔欲捧饭,我便与羹。尔欲渡江,我便撑船。隔山见烟,便知是火。隔墙见角,便知是牛。大约沩仰宗风,举缘即用忘机得体,不过此也。”
    《五家宗旨纂要》道:“沩仰宗风,父子一家,师资唱和,语默不露,明暗交驰,体用双彰,无舌人为宗,圆相明之。”
    《五家参详要路门》道:“沩仰宗明作用论亲疏。”
    《万法归心录》道:“沩仰家风,机用圆融。室中验人,句能陷虎。圆相差别,明来暗合。镜出三生,两口一舌。父子和唱,道传千古。”

    灵祐禅师除了教导学生接待各方来访人士外,还著有《沩山警策》一卷,淳淳叮嘱后学要努力精进,严守佛门威仪,明白出家之目的,以及示以参禅之途径。
    《沩山警策》自诞生之日起,就在江湖上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进入宋朝后,禅门更是把《沩山警策》和《四十二章经》、《佛遗教经》合称为“佛祖三经”,成为了参禅悟道之士的入门必读之书。并且,《沩山警策》一文,还引来了多位高僧对其进行诠释和批注。这其中就有宋朝大洪守遂禅师之《沩山警策注》、明朝大香法师之《沩山警策注》、明末清初弘赞在犙禅师之《沩山警策句释记》、明末清初为霖道霈禅师之《沩山警策指南》等。
    一个禅师的文章能引来后世众多的诠释批注,这种情况,在整个禅宗史上,都是非常罕见的。
    灵祐禅师除了有慧寂禅师这个大弟子外,还有香严智闲、径山洪諲、延庆发端、九峰慈慧等入室弟子四十人,在当时盛极一时,无人可及。
    不过,所谓世事无常,盛极一时的沩仰宗竟然六世而绝,这实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第二节 黄檗希运

    怀海禅师作为当时禅宗江湖的第一高手,其主持的百丈寺在他的经营下,没用多久就成为了天下禅学的中心。自然,江湖中前来百丈寺求法的参禅悟道之士,那是人潮汹涌的。百丈寺佛学院里自然也是龙象云集。不过,在百丈寺众多的学生中,学习成绩最好且最受老师喜爱的,当属沩山灵祐和黄檗希运两人。
    灵祐禅师毕业后,创立了沩仰宗威震天下,其声势在当时的江湖中无人可及。
    而黄檗希运学习成绩虽然和沩山灵祐一样好,并且也是江湖中最为顶尖的高手之一,但是其主持的寺院之规模和声势,是要稍逊于沩山灵祐的。
    不过,真正把洪州宗以及百丈怀海之禅法流传下去,并且至今从未断绝过的,恰好就是黄檗希运这一系的传人。所以,黄檗希运对于中国禅宗,功莫大焉。
    可就是这样一位不论是在当时还是在中国禅宗史上都声名显赫的顶尖禅师,其个人档案却有些残缺不全。
    在众多的禅宗典籍中,除了对黄檗希运出家前的经历没多少讲述外,对黄檗希运的生卒年,同样语焉不详。
    包括《祖堂集》、《宋高僧传》、《景德传灯录》、《联灯会要》、《五灯会元》、《指月录》等等众多的主要禅宗典籍都没有言及黄檗希运禅师的出生日期,对于其圆寂日期,大多数典籍中只笼统的说是唐宣宗大中中。
    而《佛祖历代通载》记载黄檗希运圆寂日期为:唐宣宗大中三年,公元849年。《隆兴编年通论》记载为唐宣宗大中四年,公元850年。《释氏通鉴》记载为唐宣宗大中四年(公元850年)八月。不过,就是这三部著作,同样没有提及黄檗希运的出生日期。
    鉴于《释氏通鉴》能准确的记载黄檗希运圆寂于何年何月,本人也姑且把这个日期当做黄檗希运最后在世的日期吧。

    一、早期求法
    黄檗希运禅师,不知俗家姓氏,不知出生日期,福建福州人氏。
    小时候的希运禅师非常的聪明伶俐,并且还进入了乡里的小学校学习儒家课程,而且学习成绩还非常的优秀。不过不知什么原因,希运禅师在学校没待多久,就来到了属于福州管辖的福清市黄檗山万福禅寺出家为僧了。
    希运禅师长大后,长得身材魁梧气度不凡,而且额间有肉珠隆起。并且希运禅师为人倜傥不羁不拘小节,寺院僧众都没人能揣测到他的深浅。
    在那个时候,僧人行走江湖游方参学,已经是一门必修课了。所以希运禅师也背起小包袱外出参方。
    希运禅师首先来到了当时的佛教圣地浙江天台山游方,在路上,偶然碰到一位也是到天台山参方的僧人,于是两人便结伴而行。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就好像相处了几十年的老朋友一般。不过希运禅师注意到此人目光闪烁眼神逼人,想必不是个普通的僧人。
    两人一路前行,经过一条溪涧的时候,正碰上山洪暴发,平时一跃而过的小小溪涧,此时变得宽阔且急湍起来。
    希运禅师一看自己过不去了,只得放下包袱,停下来暂时就地歇息。
    可是随行的僧人似乎不愿意停下来,他不停的催促希运禅师赶紧和自己一起过去。
    希运禅师听得不耐烦了,不由得反驳道:“师兄啊,你没看见溪水哪么汹涌啊,怎么过去?要不你渡过去给我看看?”
    既然希运禅师都这样说了,这个僧人于是立即就把下垂的衣服提了起来,然后嗖嗖嗖的就从水面上如履平地一般走过去了,而且身上并没有被溪水打湿一点。
    到了对岸后,这个僧人望着希运禅师招手道:“师兄,你也渡过来啊。”
    不料希运禅师马上指着他大声的呵斥道:“呸,你这个自了汉,我要是早知道的话,一定会把你的腿打断的。”
    这个僧人听到希运禅师的呵斥,不但不生气,反而由衷的赞叹道:“看来师兄真是大乘法器,我不如你啊。”说完后这个僧人一下就不见踪影了。
    佛教有大小乘之分,修习小乘佛教者,一般都只求自度,只求自了。而修习大乘佛法者,不但要能自度自了,更要有普度众生之胸怀。
    对于这个公案,南宋虚堂智愚禅师作偈评唱道:
    道人猛利难亲近,漾笠中流验作家。
    忆昔高人何处去,夜深和月过平沙。
    同时期的石溪心月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前溪绿涨雨初晴,浮笠波心掌样平。
    伎俩由来祇如此,放教急急奔前程。
    后来明末清初的慧云行盛禅师拿出了自己的招数道:“黄檗有胆无心放过这僧,见他渡去好向道:你只解恁么去,不解恁么来。待其渡来,拈拄杖痛与一顿。”

    在天台山游方参学过后,希运禅师又来到了首都长安游方。
    这一天,希运禅师来到了一户人家乞讨,来到门口,希运禅师冲了里面喊道:“施主在家吗?贫僧化缘点吃的。”
    屏风后面有个老太婆呵斥道:“和尚太贪心了啊。”
    希运禅师一听,不由得感到大为惊异,于是走到屏风后面去对着这个老太婆道:“你还没有施舍食物给我,怎么就在责怪我贪心了啊?”
    老太婆马上道:“你这个心思,难道不是贪心吗?”
    贪,并不只是在食物上啊。急于争辩,急于求解,同样是一种贪的表现啊。
    所以希运禅师听后,不由得马上站在那里,对着这个老太婆面露微笑。看来,这个老太婆实在是不简单啊。
    而老太婆看到希运禅师相貌堂堂,仪容非凡而异于常人,所以马上就把希运禅师请到了里屋,然后做了一顿丰盛的斋饭来供养希运禅师。
    吃过饭后,两人自然攀谈了起来。
    既然希运禅师是个僧人,于是老太婆就询问了很多佛学问题,希运禅师自然一一作答。
    不过,随着老太婆所问越来越深越来越玄,希运禅师从前所学自然捉襟见肘答不上来了。
    希运禅师一看这个老太婆才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啊,于是反过来便虚心向她请教。
    一番交流后,希运禅师不由得感慨万千。老太婆之言不但扫清了自己从前的很多疑问,而且还学到了很多精妙的意旨。
    于是希运禅师作礼问道:“老施主是不是参学过什么高僧啊?”
    老太婆平静的道:“我年轻时曾经参学过慧忠国师。”
    希运禅师一听,不由得大为惊异。因为慧忠国师是六祖慧能的得意门生,是南岳怀让的师弟,马祖道一和石头希迁的师叔。
    而此时的禅宗江湖,那是百丈怀海和药山惟俨之辈的天下,马祖道一和石头希迁他们已经圆寂多年了,他们这一辈的人物在江湖上已经非常难以碰上了。
    既然有如此的机缘,希运禅师肯定不会错过的,于是就请求这个老太婆收自己为弟子。
    不料老太婆拒绝道:“我是个女流之辈,不足以传承慧忠国师的法脉。不过江西百丈山的怀海禅师,孤高独拔且功夫深厚,实乃江湖中罕见之高手。你到他那里去参学,如果能继承他的法脉的话,你一定会成为人天之师,法席大振的。”
    既然老太婆都如此交代了,于是希运禅师就离开长安,一路跋涉来到了江西百丈山参访怀海禅师。

    见到怀海禅师后,希运禅师上去作礼问道:“从上相承之事,师父如何指示于人?”
    怀海禅师良久。
    希运禅师看到怀海禅师端坐在禅床上根本就不搭理自己,于是又大声说道:“不可教后人断绝去也。”作为师父,你总得传授点什么东西出来啊,不然学生们如何能明白呢?
    自己展示出了禅宗的最高功夫出来,可是对方却不能在自己良久下有所领悟,怀海禅师不由得叹息道:“我还以为你是个真正的学禅之人呢。”
    说完后,怀海禅师马上站了起来,随即走回方丈室,然后砰的一下就把房门关上了。
    希运禅师赶紧跟了过去道:“我到你这儿来,就是为了获得当老师的资格,以后好传承你的法脉的。”
    怀海禅师在屋里道:“既然是这样,以后你不得辜负我啊。”
    自然,希运禅师就留在了百丈寺,跟随怀海禅师学习禅宗课程。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云峰文悦禅师评唱道:“百丈老人怜儿不觉丑。虽然如是,尽法无民。”

    农禅结合,那是怀海禅师大力推行的禅宗独有的制度。这一天,怀海禅师带领着大家来到山中开垦农田。
    干着干着,怀海禅师对着身边的希运禅师道:“希运啊,开垦农田辛苦呢。”
    希运禅师回答道:“没什么,我跟着大家一块儿干就是了。”
    怀海禅师道:“那就辛苦你了啊。”
    希运禅师道:“不辛苦,不辛苦。”
    怀海禅师道:“哪么你开垦了多少田地呢?”
    看到师父又在利用开田的机会勘辩自己,希运禅师也没推让,而是直接就将锄头举起筑地三下。
    不料怀海禅师一见,立即放声便喝。
    希运禅师马上捂着耳朵就走了。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琅玡慧觉禅师评唱道:“百丈一喝,可谓垂丝于万丈潭中。黄檗掩耳,独耸于千峰顶上。”
    北宋真如慕喆禅师评唱道:“黄檗开田,功不浪施。百丈住持,令不虚行。”
    北宋佛眼清远禅师作偈评唱道:
    相见言谈理不亏,等闲转面便相挥。
    毕竟水须朝海去,到头云定觅山归。

    有一天,怀海禅师看到希运禅师从外面走了进来,于是问道:“希运,你到哪里去了啊?”
    希运禅师道:“师父,我到山下采蘑菇去来。”
    怀海禅师问道:“山中有老虎,你还看见吗?”
    看到师父勘辩自己来了,希运禅师没有吱声,而是直接就作老虎咆哮声。
    既然自己面前有虎,怀海禅师也没客气,转身抓起旁边的斧头就作砍虎势。
    看到师父要砍自己,希运禅师上前对着怀海禅师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怀海禅师挨了一巴掌,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放下斧子,哈哈大笑着回到方丈室去了。
    到了上晚自习的时候,怀海禅师来到教室里对着大家说道:“百丈山下有一头猛虎,你们各位务必小心在意啊,我今天都已经被它咬了一口了。”
    怀海禅师被希运这只猛虎咬了一口的事情传入江湖后,许多禅师纷纷表达了自己不同的见解。
    仰山慧寂道:“百丈只解骑虎头,不解把虎尾。”
    北宋五祖师戒禅师评唱道:“百丈大似作贼人心虚,黄檗熟处难忘。”
    明末清初的白岩净符禅师评唱道:“尽谓这汉在草窠里拨出个三脚虾?,便尔向十字街头夸张卖弄,岂大方之识度欤。然据山僧看来,也只好信他一半。”
    明末清初的另一禅师二隐行谧评唱道:“看他父子拳来拳应,踢来踢应,大似虎骤龙骧,令人不可捉摹。复乃升堂告众,是甚好心?检点将来,总是有头无尾。”
    二、浪迹江湖
    希运禅师在百丈寺佛学院以非常优秀的成绩毕业后,就开始了自己的江湖历程。
    希运禅师在江湖上没闯荡几天,就来到了安徽铜陵市南泉山,找师叔普愿禅师参学。
    普愿禅师看到掌门师兄门下最为优秀的毕业生之一的希运禅师来自己这里参学,非常的高兴。于是立即就让希运禅师担任了寺院的首座一职。
    有一天,普愿禅师问希运禅师:“定慧等学,明见佛性。此理如何?”
    这种问题,对于希运禅师来讲,那是张嘴就来啊:“十二时中不依倚一物始得。”
    普愿禅师继续勘辩道:“莫是长老见处么?”
    希运禅师道:“不敢。”
    普愿禅师却不认可希运的回答:“浆水钱且置,草鞋钱教甚么人还?”
    希运禅师一听这话,立即转身就走了。
    普愿禅师和希运禅师之间的对话传到江湖后,沩山灵祐问仰山慧寂道:“慧寂啊,你看是不是希运禅师回答不了普愿禅师的问题啊?”
    仰山慧寂马上道:“绝对不是,要知道希运禅师有陷虎之机啊。”
    沩山灵祐不由得赞许道:“你的见解实在是高深啊。”
    唐末五代的保福从展禅师也评论道:“若无沩仰,埋没他黄檗。”
    不过后来北宋的五祖师戒禅师却反驳慧寂禅师道:“仰山大似为蛇画足。”
    北宋云峰文悦禅师评唱道:“若不同床睡,焉知被底穿。”

    希运禅师在南泉山待了一段时间后,便决定继续外出参方,于是来到方丈室给普愿禅师辞行。
    普愿禅师看到希运禅师要离开了,于是便把希运禅师送到寺院门口。
    到了门口,普愿禅师提起希运禅师的斗笠问道:“你的身材那么大,这个斗笠太小了啊。”
    希运禅师道:“这个斗笠虽然小,不过大千世界都在里面啊。”
    普愿禅师马上问道:“我呢?”既然你说大千世界都在里面,哪么我在不在里面呢?
    希运禅师根本就没有回答普愿禅师的问话,而是戴上斗笠就走了。
    看来,希运禅师的禅机那是异常的迅猛而彻底的啊。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佛眼清远禅师作偈评唱道:
    相见锦江头,相携上酒楼。
    会医还少病,知分不多愁。
    明末清初的弘觉道忞禅师作偈评唱道:“游刃恢恢饶有地,目中无复见全牛。动弦能别曲,叶落早知秋。一笠藏千界,一步过阎浮。收虎尾,骑虎头,更嫌何处不风流。”

    黄檗希运离开普愿禅师的南泉山后,又来到了浙江省海宁市盐官镇齐安禅师主持的海昌禅院参学。
    齐安禅师看到掌门师兄的得意门生来了,自然是非常高兴的,于是也立即委任希运禅师为禅院的首座。
    而此时还不是皇帝的皇叔李忱,为了躲避宫廷斗争,也落发为僧,隐身在海昌院依附齐安禅师。
    希运禅师作为寺院仅次于主持的首座,自然对于寺院的所有事都要积极过问的,对于寺院的所有人都要管理和指导的。
    这一天,希运禅师正在大殿里恭恭敬敬的拜佛,还是个沙弥的李忱走了过来问道:“不着佛求,不着法求,不着僧求。首座礼拜当何所求?”
    这种问题自然是难不倒希运的,所有他马上回答道:“不着佛求,不着法求,不着僧求。常礼如是事。”既然你都说了是不着佛求,不着法求,不着僧求,还问何所求干嘛。
    李忱疑惑不解的道:“用礼何为?”既然不着佛求,不着法求,不着僧求,那你礼拜佛又是为了什么呢?你拜佛还是在求佛啊。
    话音刚落,希运禅师对着李忱一巴掌就扇了过去。这个沙弥就是个榆木脑袋,不打不足以开窍啊。
    李忱挨了巴掌,不由得道:“首座太粗鲁了啊。”
    希运禅师道:“这里是甚么所在,说粗说细?”随后对着李忱又是两巴掌扇了过去。
    由此可知,希运禅师接引学人的手段,那是异常迅猛激烈的啊。后来的临济义玄,也是同样挨了希运禅师几顿揍才最终明白禅宗意旨的呢。
    希运禅师掌掴李忱之公案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引来了众多禅师的热议。
    宋朝北海心禅师作偈评唱道:
    曾施三掌触君王,佛法何曾有寸长。
    粗行沙门封断际,至今无地着惭惶。
    南宋西岩了慧禅师作偈评唱道:
    膝下黄金贵,掌中天地宽。
    风云欣际会,四海尽涛寒。
    南宋闲极法云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轰雷掣电奋全机,正是潜龙熟睡时。
    忽地梦回春恨断,晓风吹雨过前溪。

    希运禅师在齐安禅师的海昌禅院并没有待多久,就又来到了马祖道一曾经主持过的南昌开元寺。
    不过,希运禅师到了开元寺,在挂单登记时,却并没有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
    就这样,希运禅师就以一个普通僧人的身份住进了开元寺的僧僚里。
    那个时候任何僧人在寺院里都是不许吃闲饭的,所以,管理人员就安排希运禅师每天干些挑水劈柴,打扫卫生之类的杂活。
    于是希运禅师就成了开元寺里的一名杂役僧人,而整个寺院自然没有谁知道这个干杂活之人,原来是马祖嫡孙怀海嫡子。
    这一天,寺院忽地热闹而忙碌起来。原来当时的洪州刺史裴休来到开元寺视察宗教工作来了。
    裴休不但是当地的一把手,而且还是个虔诚的佛学爱好者,并且还参访过许多的禅门高手,自然也是有点功夫在身的。
    裴休在寺院主持一伙的陪同下,在寺里寻看着。当走到一处壁画前,裴休望着壁画中的人物问道:“壁画上画的是什么人啊?”
    主持赶紧在一旁回答道:“是高僧的画像。”
    裴休马上问道:“画像在这里,高僧又在哪里呢?”
    主持一听,不由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回答。
    裴休又转头望着周围的人,不料大家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看来这些人都是死读经书之人,对于这种禅宗课程,自然是回答不上来的。所以裴休只好问主持:“你们寺里难道没有禅师吗?”
    主持赶紧道:“前不久有一个来此挂单的僧人,虽然在寺里干着杂活,不过我看着有点像是个学习过禅宗课程的人。”
    裴休道:“那就把他请你看看吧。”
    主持赶紧派人把希运禅师请了过来。
    裴休望着希运禅师道:“我刚才有个问题,大家都比较谦虚不肯回答,希望师父能回答一下。”
    希运禅师不以为然的道:“有什么问题大人尽管问吧。”希运禅师既在百丈怀海这种天下第一高手那里获得了毕业证书,也在南泉普愿和盐官齐安这种名震江湖的大师手下深造多时,对于一个俗官前来勘辩,自然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裴休马上指着壁画问道:“画像在这里,高僧又在哪里呢?”
    希运禅师马上高声喊道:“裴休。”
    裴休自然就在一旁答应着。
    希运禅师反问道:“在甚么处?”
    裴休一听,不由得大有所悟,就感觉自己获得了异常珍贵的宝珠一般。
    于是裴休立马就把希运禅师请到了自己的府衙供养起来,并且礼拜希运禅师为师。
    后来南北宋交际间的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禅师因为当朝参知政事李光来到寺院拜访自己,于是上堂给大家说法。
    宗杲禅师首先把裴休和希运禅师的上述公案讲了一遍,然后说道:“裴公将错就错,脱尽根尘。黄檗信口垂慈,不费心力。似地擎山,不知山之孤峻。如石含玉,不知玉之无瑕。虽然如是,黄檗只有杀人刀,且无活人剑。今日大资相公或问宗杲:真仪可观,高僧在甚么处?宗杲亦召云相公,相公若应诺,宗杲即向道:今日堂中特谢供养。”
    明末清初的博山道奉禅师评唱道:“黄檗虽因风吹火用力不多,检点将来,只有杀人刀且无活人剑。”

    三、开法黄檗
    希运禅师在裴休的府衙并没有待多久,就来到了江西宜春市宜丰县西北部的九峰山游方。希运禅师看到这里山峦叠嶂,林密清幽,溪涧清澈,风水极佳,不由得喜欢上了这里。
    于是希运禅师就来到了山顶的鹫峰寺居住修行,并且把九峰山之名改成了和家乡那座山峰同名的黄檗山。
    从此后,希运禅师就以黄檗希运之名,著称于禅宗江湖了。
    希运禅师在这里说法如云,名震江湖,不但吸引了众多江湖人士前来参学交流,更是聚集了上千常住僧众,使得黄檗山成为了当时禅宗江湖中一处非常著名的禅学圣地。
    不但如此,希运禅师还在这里留下了很多不论是在当时还是在禅宗史上,都非常有名的法语和开示。

    这一天,希运禅师早早的就来到教室里坐着,等着给同学们上课。上课的铃声响了,同学们一个个都按时来到了教室,不料大家刚刚坐下,希运禅师抓起身边的拄杖,对着学生们就一路打了过去。同学们自然被打得四散而逃。
    看到大家散开了,希运禅师扯起嗓门大声招呼道:“同学们。”
    大家听到师父在召唤,于是一个个都回过头来看着希运禅师。
    希运禅师望着大家道:“月似弯弓,少雨多风。”
    希运禅师这个招数,想当年他的师父怀海禅师也是使用过的。看来希运禅师完全继承了怀海禅师这个独特的招数了啊。
    不过,希运禅师这个公案传入江湖后,北宋后期的超宗慧方禅师却不以为然的评唱道:“黄檗和尚恨不两手分付,检点将来,大似为蛇画足。”

    有一天,希运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上课。一进教室,希运禅师就对着学生们呵斥道:“你们这些人,尽是噇酒糟汉。恁么行脚,何处有今日。还知大唐国里无禅师么?”
    下面马上就有一个同学不服气的站了起来反驳道:“可是现在那么多的高明禅师匡徒领众,讲授禅法,这又算咋回事呢?”
    希运禅师道:“不道无禅,只是无师。”
    希运禅师这个话语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在江湖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众多的禅师纷纷站了出去发表着自己的高见。
    希运禅师的师兄沩山灵祐问仰山慧寂道:“慧寂啊,希运禅师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呢?”
    慧寂禅师回答道:“鹅王择乳,素非鸭类。”
    灵祐禅师道:“此实难辨。”
    北宋五祖师戒禅师替那个学生回答希运禅师道:“谢和尚说得道理好。”
    北宋石门蕴聪禅师评唱道:“黄檗垂示,不妨奇特。才被布衲拶着,失却一只眼。”
    北宋翠岩可真禅师评唱道:“诸方商量,便道黄檗坐却这僧,又道黄檗被这僧出来,直得分析不下。何谓也?上蓝辄生拟议:雾豹泽毛未尝下食,庭禽养勇终待惊人。”
    南北宋交际间的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禅师评唱道:“且道是醍醐句是毒药句?”
    明末清初的资福广禅师评唱道:“黄檗此语泪出痛肠,不知者以为凌驾诸方,恁么则深屈古人也。资福管见略露一斑。”良久,资福广禅师道:“短歌微吟不能长。”

    有一天,希运禅师在课堂上给同学们讲课时,忽地捏起拳头道:“天下老和尚,总在这里。我若放一线道,从汝七纵八横,若不放过,不消一捏。”
    下面马上就有学生站起来问道:“师父,放一线道时如何?”
    希运禅师道:“七纵八横。”
    这个学生继续问道:“不放过,不消一捏时如何?”
    希运禅师道:“普。”
    数十年后,有僧人就希运禅师这个公案去请教云门宗的掌门文偃禅师。
    僧人问道:“请问师父,如何是七纵八横?”
    文偃禅师道:“念老僧年老。”
    僧人又问道:“如何是普?”
    文偃禅师道:“天光回照。”
    僧人接着问道:“如何是天光回照?”
    文偃禅师道:“骼嘴少人知。”
    又有僧人就希运禅师这个公案去请教文偃禅师的师侄招庆道匡禅师。
    僧人问道:“请问师父,如何是放的事?”
    道匡禅师道:“恕你此问。”
    僧人又问道:“如何是不放的事?”
    道匡禅师道:“应该给你二十棒才是啊。”

    这一天,希运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讲道:“自达磨大师到中国,惟说一心,惟传一法。以佛传佛,不传余佛。以法传法,不说余法。法即不可说之法,佛即不可取之佛,佛乃是本源清净心也。”
    这段法语,可以看作是希运禅师的禅学中心思想之一,从这段话语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希运禅师完全继承了马祖道一即心即佛的禅理。
    对于希运禅师的这段开示,元末明初的恕中无愠禅师评唱道:“黄檗将达磨大师鼻孔出气,将谓无人检点。山僧不是抑他威光,只要家平户怗。”

    这一天,有僧人问希运禅师:“请问师父,如何得不落阶级?”
    希运禅师道:“终日吃饭,未曾咬着一粒米。终日行,未曾踏着一片地。与么时,无人我等相。终日不离一切事,不被诸境惑,方名自在人。念念不见一切相,莫认前后三际,前际无去,今际无住,后际无来,安然端坐,任运不拘,方名解脱。努力努力!此门中千人万人,只得三个五个,若不将为事,受殃有日在。故云:着力今生须了却,谁能累劫受余殃?”
    希运禅师的这段开示,也可以看作他的禅学中心思想之一。其中的“终日吃饭,未曾咬着一粒米。终日行,未曾踏着一片地”之语,更是为后世禅客津津乐道,成为了禅师们教导后学和相互切磋的话题之一。

    这一天,有五个行走江湖的僧人来到黄檗山参访希运禅师。见到希运禅师后,其中有四个僧人按照规矩恭敬的给希运禅师行礼。不过还有一个僧人却依仗自己有点功夫没有行礼,反而提起自己的坐具作了一个圆相。
    看到有人上门挑战来了,希运禅师也没客气的道:“我闻有一只猎狗甚恶。”
    这个僧人马上回答道:“寻羚羊声来。”
    希运禅师道:“羚羊无声给你寻。”
    这个僧人马上道:“寻羚羊迹来。”
    希运禅师道:“羚羊无踪给你寻。”
    这个僧人接着道:“恁么则死羚羊也。”在他看来,一只羚羊无声无迹,哪么与死何异。
    希运禅师看到这个僧人机锋旺盛,于是也就暂时没理会他了。
    第二天一早,希运禅师来到课堂上对着下面的学生喊道:“昨天那个寻羚羊僧出来。”
    看到希运禅师叫阵,这个僧人毫不犹豫的就站了出来。
    希运禅师道:“昨日公案,老僧休去,作么生?”
    这个僧人一下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希运禅师道:“将谓是本色衲子,原来是义学沙门。”
    说完后,希运禅师提起身边的拄杖,冲上去对着这个僧人就打,并且一直把他打出了寺院的大门。
    这个公案传入江湖后,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评唱道:“只如声响踪迹既无,猎狗向甚么处寻逐?莫是绝音响踪迹处见黄檗么?诸禅德,要明陷虎之机,也须是本分衲子。”
    南宋龙华觉体禅师则评唱道:“雪窦龙头蛇尾,带累黄檗堕在声迹坑阱。当时这僧若是个本分衲子,待道羚羊无声到汝寻,便好云不劳再勘,拂袖便出。直饶黄檗通身是眼,也鉴伊不得。”

    四、裴休护法
    希运禅师在江西宜春市宜丰县黄檗山弘法十年,说法如云,以其迅猛犀利的禅法威震天下,成为了当时禅宗江湖中屈指可数的绝顶高手之一。
    不过,此时唐武宗李炎已经继位了。李炎一当上皇帝,就在道教界人士的配合下,在全国逐步开始了大规模的灭佛运动。
    到了第二年,这场运动越发厉害起来。全国的寺庙关门的关门,拆毁的拆毁。僧人们还俗的被抓的杀头的,比比皆是。
    公元842年,裴休调到钟陵(今江西南昌市进贤县)任观察使。于是裴休赶紧把希运禅师也礼请到了钟陵龙兴寺居住,从而将希运禅师庇护在自己势力范围内。
    在当时的大唐王朝,有些离京城较远的地方和有些颇具势力的地方藩镇,朝廷的力量还不能完全镇服他们。所以,这些地方和地方大员,对于朝廷的命令,执行得也就没有那么严。而皇帝和朝廷各部对此也常常无能为力。
    就这样,希运禅师在裴休的保护下,得以幸运的躲避掉了武宗灭佛这场空前的法难。不但如此,他还能继续在龙兴寺说法。而裴休不但早晚前来参请问道,更把希运禅师在钟陵龙兴寺所说之法记录在案。
    唐宣宗大中二年,公元848年,裴休出任宛陵(今安徽宣城市)观察使,这样的话,他就离希运禅师比较远了,于是裴休又礼请希运禅师前来宛陵弘法。
    就这样,希运禅师来到了安徽宣城市开元寺弘法。第二年,希运禅师便在城北的敬亭山上创建了广教寺。
    裴休大老远的礼请希运禅师来到宣城,一方面是便于希运弘法,另一方面当然也是为了自己参学方便。
    所以这一天,裴休拿着一尊刚雕刻好的佛像来到希运禅师这里,然后双手举着佛像跪拜在地道:“请师安名。”
    希运禅师马上喊道:“裴休。”
    裴休马上答应道:“弟子在。”
    希运禅师道:“与汝安名竟。”
    裴休一听,不由得颇有所悟,于是对着希运禅师礼拜不已。
    你在请教佛名,而我则直呼你名。你在意外在的佛,而我却在意你内在的佛。所以,你如果能当下体认你就是佛,那么,这堂禅宗课程也就没有白上了。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的禅宗大家汾阳善昭禅师作偈评唱道:
    师前跪托请安名,蓦地当锋唤一声。
    不是裴公谁敢应,直教聋瞽也开听。
    北宋佛印了元禅师作偈评唱道:
    裴相当时忘却名,被人唤着又惺惺。
    不知未具胞胎日,谁敢涂糊此性灵。
    南北宋交际间的草堂善清禅师作偈评唱道:
    不是心兮不是佛,黄檗唤出是何物。
    裴公从此认虚名,天下衲僧跳不出。

    不过希运禅师在宣城市开元寺没待多久,就回到了自己当初弘法的江西宜春市宜丰县黄檗山。
    唐宣宗大中四年(公元850年)八月,希运禅师在黄檗山圆寂。
    此时的裴休,已经调入京城,成为朝廷中的高级官员了。
    裴休得知希运禅师圆寂后,立即进宫拜见唐宣宗李忱,请求李忱敕与希运禅师谥号。
    李忱对于当年希运禅师给了自己三巴掌一直耿耿于怀,只是碍于裴休面子又不好不给于谥号。
    就在为难之际,李忱眼珠一转,马上就敕与希运禅师“粗行禅师”的谥号。
    裴休在旁边一看,这怎么行呢。于是上前对着李忱道:“陛下,希运禅师三掌为陛下断了三际呀!”
    听裴休如此一说,李忱立即改敕希运禅师“断际禅师”的谥号。
    不但如此,裴休还把希运禅师在钟陵和宛陵两地的说法内容全部整理了出来,并且汇编成册,这就是今天的我们还能看到的《筠州黄檗山断际禅师传法心要》和《黄檗断际禅师宛陵录》两书。
    希运禅师除了有著作传世外,他更得意的是,自己教出了睦州道明、临济义玄、乌石灵观、千顷楚南等几个好徒弟。
    其中的临济义玄禅师不但把希运禅师的禅法发挥得淋漓尽致,更是把自己的禅法融入其中,从而创造出了独具特色的临济禅法,进而自成一派,这就是禅宗五家之一的临济宗。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临济宗席卷全国,占据了禅宗江湖绝大部分的市场份额,希运禅师也就当之无愧的成为临济宗的祖师爷了。
    第三节 石室善导

    石室善导禅师,石头希迁法孙,长髭旷禅师法子。公元768年出生于湖南株洲市攸县。
    善导禅师,《祖堂集》写作善导。但是《五灯会元》、《指月录》等等绝大多数禅宗典籍都写作善道。鉴于《祖堂集》是最早的禅宗典籍,也是最不可能被后世篡改的禅宗典籍,所以本人依照《祖堂集》写作善导。

    善导禅师和他的师父长髭旷禅师都是攸县人。
    长髭旷禅师在石头希迁那里拿到毕业证书后,就回到老家攸县创建了宝宁寺并终生在这里弘法。
    没用多少时间,长髭旷禅师就在江湖上声誉鹊起,成为了江湖中坐镇一方的宗主。
    自然,对于本地想出家学习禅宗课程的人来讲,宝宁寺肯定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地方啊。
    所以,善导禅师在小时候就来到了宝宁寺当了一名沙弥。
    跟随长髭旷禅师学习了多年后,善导禅师到了受戒的年龄,于是长髭旷禅师就安排善导禅师出去受戒,并且告诉善导禅师,受完戒回来时,一定要去拜访一下师爷石头希迁。
    于是善导禅师就外出受戒,完事后,就来到南岳参拜石头希迁。
    希迁禅师看到自己的徒孙大老远的来看望自己,自然是非常的高兴。
    这天,希迁禅师带着善导禅师游山,走着走着,希运禅师忽地指着前面一棵树对善导禅师道:“这棵树有点碍道,你去把它砍了。”
    善导禅师道:“我没有随身携带砍刀呢。”
    善导禅师话音刚落,希迁禅师已经顺手就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砍刀抽了出来,然后把刀尖对着善导禅师递了过去。
    善导禅师看到希迁禅师把刀尖对着自己,赶紧对他道:“师爷应该把刀把那头递给我才是啊。”
    希迁禅师道:“你用那头作什么?”
    善导禅师一听,不由得大悟玄旨。于是立即礼谢了希迁禅师,然后就回到了攸县宝宁寺。
    长髭旷禅师看到善导禅师回来了,就问道:“善导啊,你去拜访师爷没有啊?”
    善导禅师道:“到即到不通号。”
    长髭旷又问道:“你在哪个师父手下受戒的啊?”
    善导禅师道:“不依他。”
    长髭旷道:“在彼即恁么,来我这里作么生?”
    善导禅师道:“不违背。”
    长髭旷道:“你太啰嗦了啊。”
    善导禅师道:“舌头未曾点着在。
    长髭旷呵斥道:“你给我出去。”
    善导禅师一听,转身就走了。
    长髭旷道:“怎得不遇于人。”
    看来,善导禅师虽说是长髭旷的弟子,可是经过石头希迁的点拨后,不仅功夫大增,而且还颇具几分石头之犀利禅风呢。

    善导禅师在长髭旷的钳锤下,终于拿到了宝宁寺佛学院的毕业证书。不过善导禅师虽然毕业了,却并没有离开学校,而是一直留在宝宁寺帮助师父弘法。长髭旷禅师圆寂后,善导禅师自然就成为了宝宁寺的主持。
    公元835年,当时的唐文宗为了摆脱宦官的制约,和宰相李训、王涯、凤翔节度使郑注等一帮大臣密谋,意欲借邀请宦官老大仇士良观露为名,斩杀仇士良。不料事情败露,李训一伙反被宦官击败,很多人被斩杀甚至被灭门。而从此后,国家大权就被牢牢地控制在了宦官的手中,这就是唐史上的“甘露之变”。
    甘露之变失败后,李训逃到了终南山,躲避在了世外好友圭峰宗密禅师主持的丰德寺里。不过,最终因为寺院众多的僧人反对,李训只好离开丰德寺,最终被砍头。
    而就是因为宗密禅师收留了李训,从而招致了朝廷的清洗,宗密禅师被捕差点被杀,而凡是和宗密禅师哪怕有一点点拐弯抹角关系的寺院和僧人,要么关门大吉,要么坐穿牢底,要么还俗回家。
    在朝廷对僧侣的这次清洗运动中,善导禅师也受到了牵连,从一个主持僧人变成了行者。并且为了躲避官府的伤害,善导禅师先是躲避在了附近的天蓬岩,随后又来到了不远处的金仙山献花岩隐居。因为善导禅师在石岩居住,所以别号“石室”,这样,善导禅师就以石室善导之名混迹江湖了。
    在当时的山上,除了善导禅师外,还有许多的僧人因为各种原因在山中居住修行的。因为善导禅师是主持,而且禅宗功夫深厚,所以善导禅师在石室居住,俨然成为了大家的主心骨。
    而善导禅师除了要和江湖人士交流切磋禅法外,还每天到碓房干活供养大家,严格奉行着当时兴起的农禅制度。
    当然,善导禅师的主业还是弘法。不过每当有僧人前来问法时,善导禅师都会立即竖起自己手中的拄杖道:“三世诸佛,尽由这个。”
    善导禅师的这个招数施展出来,僧人们自然要应对的。可是鲜有僧人的应对能契合善导禅师之禅机的。
    这一天,还在江湖上到处游方的三圣慧然禅师来到长沙景岑禅师那里参学,随即向景岑禅师讨教如何应对善导禅师的这个招数。
    作为南泉普愿的得意门生,景岑禅师在江湖上的声望在当时是远胜于善导禅师的。所以景岑禅师听后,不以为然的道:“这有什么难应对的,我要是看见了,就会马上叫他放下拄杖,然后叫他别通个消息来。”
    三圣慧然学到应对之策后,也来到攸县金仙山献花岩参访善导禅师。
    善导禅师自然也是竖起拄杖说道:“三世诸佛,尽由这个。”
    三圣慧然自然马上就用景岑禅师的答语应对,不料善导禅师有着一双超越常人的火眼金睛,他马上就判断出这个话语三圣慧然是说不出来的,应该是景岑禅师的话语才对,这一来弄得三圣慧然异常的尴尬。
    杏山鉴洪禅师是云岩昙晟的弟子,算得上是善导禅师的师侄了。他听说三圣慧然在善导禅师那里受挫后,便决定亲自去会会善导禅师。
    于是杏山鉴洪一路跋涉来到了金仙山献花岩,善导禅师看到杏山鉴洪来了,便和几个僧人不动声色的来到碓房碓米。
    杏山鉴洪追寻到碓房找到善导禅师,然后道:“行者不易,贫道难消。”
    善导禅师道:“开心碗子盛将来,无缝合盘合取去,说什么难消易消。”
    杏山鉴洪一听,当时就愣在那儿,没找到合适的话来回应。
    对于这个公案,宋朝禅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在给同学们上课时开示道:“石室置个问端不妨孤峻,若非长沙怎得投机。虽然只知恁么,不知不恁么。”随即圆悟克勤把自己的拄杖高高举起道:“过去诸佛不恁么,现在诸佛不恁么,未来诸佛不恁么。或若总道放下拄杖子,我也知你只是个学语之流,生机处道将一句来。”
    元朝楚石梵琦禅师替杏山鉴洪回答道:“何得将常住物入衣钵下用?”
    明末清初的慧云行盛禅师也替杏山鉴洪回答道:“切忌胀破肚皮。”
    清初天培鉴禅师评唱道:“当时若有衲僧见恁么道,向前云:苍天苍天。管教石室满面惭惶退身无地。”

    杏山鉴洪在碓房和善导禅师交锋失利后,又重新换了个话题问道:“行者到过五台山吗?”
    善导禅师道:“到过。”
    杏山鉴洪马上问道:“哪你看见文殊菩萨没呢?”
    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从古至今,僧人们去朝拜五台山,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冲着朝拜文殊菩萨去的。
    善导禅师道:“我看见文殊菩萨了。”
    你居然看到文殊菩萨了,这实在是一件奇事啊。不过,你是真见还是假见呢?而且禅宗历来是不讲究这些东西的,哪么你又见个什么呢?
    所以杏山鉴洪马上问道:“文殊菩萨跟你说了什么?”
    对于杏山鉴洪的心思,善导禅师岂有不知之理,所以他毫不客气的回答道:“文殊菩萨跟我说你的父母在深草里。”
    杏山鉴洪一听,当时就愣在那儿无言以对。
    他认为善导禅师有外求之心,有求玄求妙之意,但是反过来却被对方准确无误的认定是自己恰好在深草里啊。
    后来杏山鉴洪圆寂后,寺院给杏山鉴洪办理后事的主事僧派了两个僧人给杏山鉴洪的掌门师兄洞山良价禅师送讣告。
    洞山良价接过讣告看了后,然后问道:“鉴洪圆寂后,你们是怎么处理他的遗体的啊?”
    僧人回答道:“依照佛例火葬。”
    洞山良价又问道:“火葬后如何?”
    两个僧人都有点得意的道:“火葬后拾得二万八千粒舍利,其中一万粒则纳官家,一万八千粒则三处建塔安置。”
    洞山良价继续问道:“你们觉得有这么多的舍利,算不算是稀罕之事啊?”
    僧人回答道:“这个世界,绝少有哪个僧人圆寂火葬后,能生成如此多的舍利的。”
    洞山良价却不以为然的道:“任你家主持和尚烧得遍天下都是舍利,总不如当初能识取善导禅师的两句话好啊。”
    看来,洞山良价对于自己的师弟没能回答善导禅师的两个问题一直深有不安啊。作为一个禅师而言,舍利那些东西,虽然奇妙,但是终究不是正途啊。明心见性,才是一个禅师最为重要的根本呢。

    沩山灵祐禅师听说善导禅师在金仙山献花岩隐居说法,于是就叫仰山慧寂去一探究竟。
    慧寂禅师见到善导禅师后问道:“请问师叔,如何是佛?”
    善导禅师没有吱声,而是把手握成了拳头。
    慧寂禅师又问道:“如何是道?”
    善导禅师依旧没有吱声,而是把拳头展开。
    慧寂禅师接着问道:“究竟握的是还是展的是?”
    善导禅师摆了摆手道:“无恁么事。”
    慧寂禅师回到大沩山后,把自己和善导禅师的对话告诉了坐在禅床上的灵祐禅师。
    灵祐禅师听完后,对于善导禅师的话语相当的满意。于是立即起身向着金仙山献花岩方向合掌致意。

    没过多久,仰山慧寂又来到了宝宁寺拜会善导禅师。
    这天晚上,善导禅师和慧寂禅师两人在庭院中赏月。慧寂禅师望着天上的月亮问道:“师叔啊,这个月尖时,圆相在什么处?月圆时尖相又到哪里去了?”
    善导禅师道:“尖时圆相隐,圆时尖相在。”
    这个话语传到江湖后,善导禅师的师弟云岩昙晟禅师道:“尖时圆相在,圆时尖相无。”
    云岩昙晟的哥哥道吾圆智禅师接着道:“尖时亦不尖,圆时亦不圆。”

    慧寂禅师在宝宁寺待了几天,和善导禅师两人相谈甚欢。不过,他终究是从沩山来的,自然要回沩山去。所以几天后,慧寂禅师就来到方丈室给善导禅师辞行,准备回去了。
    善导禅师亲自把慧寂禅师送到了寺院大门口后,慧寂禅师随即大踏步的就下山而去。
    不过慧寂禅师没走两步,善导禅师就在后面喊道:“慧寂。”
    慧寂禅师应答着回过头来。
    善导禅师望着他深切的道:“你不要一去就不返了啊,有机会可以回我这里来啊。”
    看来,善导禅师还是非常喜爱慧寂禅师这个特别优秀的师侄的。

    过了两年,“甘露之变”所引起的清理沙门之事平息后,善导禅师重新回到了宝宁寺当主持。在这里,善导禅师大力弘扬石头禅法,吸引了众多的江湖人士前来参禅问道,交流切磋,从而逐渐在江湖上确立了自己一方宗主的地位。
    不过,虽然善导禅师回到宝宁寺当了一把手,但是他依然每天该干活照样干活,并不会因为自己是主持而有所例外。
    唐武宗李炎于公元840年登基后,便在全国逐步发动了规模空前的灭佛运动,史称“会昌法难”。
    随着灭佛运动的不断升级,中国佛教遭受了致命的打击。公元845年,善导禅师在山中圆寂,享年七十八岁。
    虽然善导禅师被门人安葬在了寺院左边的山上,但是随后宝宁寺在灭佛运动中被彻底摧毁,而善导禅师的法脉,也从此在江湖中湮没无闻了。
    第四节 船子德诚

    船子德诚禅师和道吾圆智禅师、云岩昙晟禅师,是药山惟俨门下最为优秀的三个弟子。并且船子德诚还跟随惟俨禅师学习了三十年之久,所以,他在惟俨禅师门下,是名副其实的大师兄了。不过,船子德诚因为淡泊名利自甘寂寞,终日驾一叶扁舟纵情于烟波之中,所以其在禅宗江湖中的名气是远远不如他的两个师弟的。不但如此,其个人履历也有许多都没能流传下来。
    不过,他毕竟是惟俨禅师门下的优秀禅师,很多禅宗典籍还是记载了他的一些机缘语录的,并且其所作诗偈脍炙人口,在江湖中流传甚远,这让今天的我们能透过这些机缘窥见德诚禅师笑傲江湖的风采。

    船子德诚禅师,四川遂宁市人,不知俗家姓氏,不知出生年月,不知早年经历。
    德诚禅师出家后,在江湖中得知惟俨禅师佛理精深禅法高妙,便爬山涉水来到了湖南省津市市药山,准备报考惟俨禅师主持的药山寺佛学院。
    看到有人来报考佛学院,院长惟俨禅师自然要对报考之人进行入学考试的。
    于是惟俨禅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德诚禅师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叫德诚。”
    惟俨禅师道:“德诚又成得个什么?”
    看来惟俨禅师不仅佛法高深,其文字功夫也是很厉害的,他把德诚二字反过来念作成得二字,并以此来勘问对方。
    德诚禅师道:“家园丧尽浑无路。”
    惟俨禅师马上喊道:“德诚。”
    德诚禅师刚要开口应对,惟俨禅师猛地伸出手来就把他的嘴巴掩盖住了。
    面对惟俨禅师这种禅宗特有的教学手段,德诚禅师猛地有所醒悟。于是他说道:“哑。”
    惟俨禅师道:“你干什么?”
    德诚禅师道:“陋质不堪红粉施。”
    惟俨禅师一听,不由得说道:“你以后会上无片瓦,下无锥地,不过却能大大的弘扬我的禅法。”
    自然,惟俨禅师收下了这个能弘扬他禅法的学生,而德诚禅师也老老实实的进了药山寺佛学院学习石头宗禅法。
    德诚禅师在药山寺学习期间,一直韬光养晦,非常的低调,这也许和他的个性有关,同时也许和他的学习成绩不好有关。因为他在药山寺佛学院学习了很多年都没能拿到毕业证书,自然,他也就无法高调起来。
    不过德诚禅师虽然低调,但是却和后来入学的道悟圆智和云岩昙晟两兄弟非常的谈得拢来,所以在学校里,他们三人就成为了无所不谈的铁哥们。
    在药山寺佛学院苦苦学习了漫长的三十年之后,德诚禅师终于通过了毕业论文的答辩,从而正式的获得了药山寺佛学院的毕业证书。
    公元828年,惟俨禅师在药山寺圆寂,弟子们自然把惟俨禅师的后事办理得风风光光的。
    既然师父都不在了,德诚禅师便和他的两个铁哥们道悟圆智和云岩昙晟坐在一起商议大家以后的去向。
    最后三人一致决定,携带一些粮种和随身物品,到湖南澧水的源头处,找一个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隐居修行,度过此生。
    商量好后,三人就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去澧水之源。
    不料当天半夜时分,道悟圆智对德诚禅师和云岩昙晟两人道:“先前我们所议论的,实在是符合我们三人的本志的,只是这样的话,我们都不开山授徒,石头宗的禅法和法脉,就会在我们手中断绝的啊。”
    德诚禅师道:“原来师弟还有这个心思。既如此,我们就不用到深山隐居了,大家各自散去,自己找适合的地方弘法去吧。”
    接着,德诚禅师又特意嘱咐圆智禅师道:“我和你们分开后,会去苏州花亭县( 海市金山区朱泾镇),然后在镇上的小河上驾一叶扁舟接送过客游戏人生。你在弘法的过程中要是发现有伶俐的僧人,就指点他来我这里学习,如果他可以雕琢的话,我就把我所悟传付与他,以报答师父之恩。”
    圆智禅师道:“师兄说的话我记住了,我以后一定会给师兄找个合适的人来学习师兄的禅法的。”
    从此后,德诚禅师三兄弟就各自闯荡江湖去了。

    德诚禅师离开药山寺后,便来到了上海市金山区朱泾镇,然后弄了一条小船,在河上靠摆渡为生。
    德诚禅师在朱泾镇河上驾一叶扁舟接送八方来往者,挥钓舞棹,随缘度日,所有人都不知他的深浅虚实,所以大家只好称他为船子和尚。
    德诚禅师一方面是隐于烟波之上,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自己在接送八方之人中能找个一个可以继承自己禅法的人。
    这一天,没有人渡河,德诚禅师便把船靠着岸边闲坐。这时,一个地方官员过来勘问道:“如何是和尚日用事?”
    德诚禅师马上竖起船桨道:“会么?”
    禅并不在什么虚无缥缈之处,生活中的万事万物都可以体现出禅的呢。所以,船桨同样可以体现禅的。而且,我就是靠着船桨划船谋生的呢,它就是我的日用事啊。而反过来,我的这个日用事,就是活生生的禅啊。
    可惜,这个官员没有如此的慧眼,他只得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不会。”
    德诚禅师道:“棹拨清波,金鳞罕遇。”
    金鳞者,法器也。德诚禅师既在感慨这个官员不是法器,更在感慨自己摆渡多年,手中的船桨也没有拨弄到一条金鳞啊。所以,德诚禅师后来更是作偈表达自己的这种感慨。偈曰:
    三十年来坐钓台,钩头往往得黄能。
    金鳞不遇空劳力,收取丝纶归去来。
    德诚禅师虽然暂时还没有遇到一个可以弘传自己禅法的好学生,不过,在扁舟之上,在烟波之中,德诚禅师却作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偈。下面我们就来欣赏下其中的几首。
    其一曰:一叶虚舟一副竿,了然无事坐烟滩。忘得丧,任悲欢,却教人唤有多端。
    其二曰:一任孤舟正又斜,乾坤何路指生涯。抛岁月,卧烟霞,在处江山便是家。
    其三曰:问我生涯只是船,子孙各自赌机缘。不由地,不由天,除却蓑衣无可传。
    其四曰:揭却云篷进却船,一竿云影一潭烟。既掷网,又抛筌,莫教倒被钓丝牵。
    德诚禅师的这些诗偈流传至江湖中的共有三十九首,后人珍爱这些诗偈,便把它们集为《船子机缘诗》一卷。
    德诚禅师的这些诗偈,几乎都是歌咏船家生活,并借此来表达佛法禅理。更展示了自己隐于扁舟之上,纵情烟波之中,甘于淡泊,远脱尘网,随缘放旷之思想。
    在德诚禅师所作的三十九首诗偈中,最为江湖人士以及后世文人墨客津津乐道者,当是下面这首:
    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
    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
    德诚禅师的这首诗偈,不仅诗意盎然空灵高妙,而且其禅意深厚丰满,却又不露半点痕迹,完全达到了禅家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之最高境界。
    整首诗偈,表面看来就是抒写了一个船家月夜垂钓之事。不过,其寓意却是非常深刻的。
    千尺丝纶直下垂:千尺,既指钓线之长,更指河水之深,因为河水不深,自然用不着千尺丝纶。当然,这个河水,更是喻指禅河,而禅河,那是幽深玄妙的,自然是要用千尺丝纶“深深海底行”的。
    深深海底行,既是每个禅客自己的行程,也是禅师深入海底八方垂钓金鳞的过程。
    一波才动万波随:钩头抛入水中,平静的水面自然立即就会在入水处升起一点波动,然后瞬间就会万波随之而动。这种实实在在的船家垂钓的生活场景,却被禅师以如此生动优美的诗句表述了出来。
    而这个钩头抛入水中泛起波澜,还寓意着一丝心动万念随之纷飞。
    不过,一波动万波随,一即是万万即是一。不论一波万波如何多寡不一,如何波澜壮阔,如何杂念频起纠缠不清,须知全水是波全波是水。最后垂钓之人归家稳睡之后,风平浪静,水面平静如初。此时,还来一万多寡之辨?何来水波名相之别?何来一丝心动万念纷飞?看来,德诚禅师那是深谙佛家圆融之法的呢。
    夜静水寒鱼不食:夜深人静了,水中又寒冷,鱼儿们自然会深藏不动踪迹的,哪怕钩头的那点鱼饵再美味,它们也是不会轻易上钩的。
    既然是金鳞,那自然是千圣亦不识的,那自然是不会轻易露出踪迹出来的,那自然是不会贪图钩头那点美味的。
    所以,哪怕有人迎来送往千万人,哪怕有人苦苦垂钓千百夜,金鳞终究是不露任何的踪迹,自然也就不会上钩了。
    满船空载月明归:既然金鳞踪迹全无,不肯上钩,哪么,还是回去吧,虽然自己苦苦守候没有获得金鳞,不过自己并不是一无所获啊,看看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它的光芒不也把自己的船舱装满了吗?
    不过,如果有人认为自己领悟了禅道而有所得,那就完全错了啊,因为纵使是月明,自己也是空载而归的啊。
    德诚禅师的这首诗偈,诗意空灵高妙却又富含生活气息明白易懂。而且其通篇不直言禅道,但是却非常高妙的通篇在说禅道,这种羚羊挂角不露踪迹的水平,实在是绝顶高妙的。
    所以这首诗偈即便是放入全唐诗中,也绝对称得上是上乘之作,自然,千百年来,人们对于这首诗偈的热爱程度,都是没有丝毫衰减的。
    不过,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却评唱道:“这汉劳而无功,忽若云门文偃禅师道:一句合头语,万劫系驴橛。又作么生免得此过?”良久后,雪窦重显禅师又道:“莫谓水寒鱼不食,如今载得月明归。”

    德诚禅师在那里苦苦等待金鳞上钩,却是常常空船而归。没有合适的学生,石头宗的禅法又如何能传承下去呢?德诚禅师不由得有点头大了。
    而圆智禅师虽然在湖南浏阳市北郊的道吾山开山授徒了,不过对于当年德诚师兄的嘱托却一直没有忘却。
    这一天,一个新来的游方僧人来到方丈室参拜圆智禅师。
    圆智禅师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啊?”
    僧人回答道:“我从江苏镇江市鹤林寺来的。”
    圆智禅师又问道:“鹤林寺谁当主持啊?”
    僧人道:“是善会禅师。”
    圆智禅师又问道:“善会禅师有什么佛法因缘呢?”
    这个僧人于是就给圆智禅师讲述了善会禅师给学生们上课时的几段教案。
    圆智禅师一听,觉得这个善会禅师是个可以雕琢之材。于是立马把寺里的院主叫来,然后把寺院日常管理之事托付给了他。
    随即圆智禅师连夜就下了山,然后直奔数百公里以外的镇江市鹤林寺而去。看来,圆智禅师对于师兄嘱托之事,那是非常热心的呢。
    圆智禅师一路跋涉,好不容易来到鹤林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圆智禅师刚进大门,正好碰见了善会禅师。
    善会禅师看到有老僧人晚上了还风尘仆仆的来投寺,感到有点惊讶,于是赶紧迎了上去。
    几句寒暄后,善会禅师得知对方竟是大名鼎鼎的圆智禅师,不由得万分惊讶,赶紧把圆智禅师迎请到了法堂上。
    随后善会禅师恭敬的问道:“老师父大老远的上我这儿来,有什么事吗?”
    圆智禅师道:“我特意为你来的呢。我在门口的时候听说你明天要给同学们上课,是吗?”
    善会禅师谦虚的道:“上什么课哦,没有的事呢。”在圆智禅师这种高手面前,自己当然得谦虚点的啊。
    圆智禅师却紧逼着道:“你不要谦虚,要给同学们上课的话,不用等到明天了,现在就把同学们喊来,你给大家上堂课看看。”
    善会禅师推脱不掉,更搞不清楚圆智禅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通知同学们都到教室里来上课。
    在课堂上,善会禅师先给大家宣讲了几段佛理,随后就进入了提问勘辩环节。
    有个学生站起来问道:“请问师父,如何是真佛?”
    善会禅师道:“真佛无相。”
    世人皆知佛有三十二相。佛有三十二相,这是绝对没错的,不过如果有人执着于此三十二相,却又是不对了,须知佛无定相。所以《金刚经》明确说道“不可以三十二相得见如来”。并且还提纲挈领的说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如此,真佛自然是无相的了。
    又有学生问道:“请问师父,如何是法眼?”
    善会禅师道:“法眼无瑕。”
    法眼能看清楚万事万物,能洞见一切法门之妙有。所以它自然是毫无瑕疵的。因为如果法眼有一丝瑕疵的话,它就不能看不能见了。
    善会禅师在讲台上依照教案讲得津津有味的,不料圆智禅师在下面一听,不由得马上就用手把耳朵捂上,然后就走出教室去了。
    善会禅师在讲台上看见了,不由得满脸通红。自己刚才一定是什么地方讲错了,才能令鼎鼎大名的圆智禅师如此反感的啊。
    好不容易上完这堂课后,善会禅师马上就把圆智禅师请到了方丈室。
    善会禅师恭敬的道:“我回答同学们的答语,有什么不对的吗?老师父听后为什么要掩耳出去呢?”
    善会禅师对于这个问题一直没有想通的呢,自己回答学生的问题,教案上就有现成答案的啊,自己如实回答,实在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啊。
    圆智禅师道:“我听了你的讲课内容,觉得你是个可以雕琢的法器,只是没有遇到明眼宗师点拨一二。”
    善会禅师马上对着圆智禅师作礼道:“我的答语错在何处,还请师父为我说破。”
    圆智禅师道:“我是不会给你说破的。我有个德诚师兄,在上海市金山区朱泾镇河上靠小船摆渡行人游戏江湖,你去找他,自然就会通晓一切了。不过你要去的话,最好穿着法师的衣服去。”
    善会禅师也是个求法心切之人,他听了圆智禅师的话后,马上主持都不当了,换好衣服连夜就往上海市金山区朱泾镇赶去。
    看来,古代的禅师们为了求法悟道,对于那些外在的东西,那是真的弃如敝履的啊。

    这一天,德诚禅师照例来到了河边准备摆渡,却看见有个法师急匆匆的来到了船上参拜自己。
    于是德诚禅师问道:“大德在哪个寺里住啊?”
    善会禅师答道:“寺即不住,住即不寺。”
    善会禅师能当上主持,自然佛学根基还是有的。对于《金刚经》所说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还是深有体会的。
    德诚禅师问道:“为什么不住?”
    善会禅师道:“目前无寺。”
    目前没有寺院,我这个和尚自己就没有地方住啊。如果有寺院了,我自然知道去住的呢。不过,这只是一层意思而已,另一层的意思却是我还没师父呢,自然不“住”,等有师父了,那自己就“住下”了。
    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卖弄佛理禅机,德诚禅师道:“你从哪里学得这些东西的啊?”
    善会禅师继续卖弄道:“非耳目之所到。”
    不论是佛法还是禅意,自然是非耳目之所到的。
    不过,德诚禅师却望着他道:“一句合头语,万劫系驴橛。”
    德诚禅师的这个话语,在禅宗江湖上那是非常非常有名的呢。
    对于任何一个参禅悟道之士来讲,你所看经文中有很多非常正确的话语,你自己也会有不同的悟境。不过,你如果执于这个正确的话语执于你的所悟,哪么这个正确的话语和你的所悟就会反过来把你缠缚住,从而使得这个正确的话语和你的所悟变成杀人刀,变成系驴橛。这就是禅家所谓金屑虽贵落眼成翳。
    而且,经文中正确的话语和你的所悟,对于任何人来讲,都是一个人身上最不容易扬弃掉的东西,因为是正确的,因为是自己实实在在所悟的,怎么可能会是不对的呢?又怎么舍得扬弃掉呢?所以,这个东西你一旦扬弃不掉,就会变成万劫系驴橛而永远缠缚住你,你自然也就永无开悟之机了。
    禅,那是不允许粘附于任何一物的,就是禅本身,你也得扬弃掉,不然的话,你是没办法达至净裸裸赤洒洒没可把之境的。
    看到德诚禅师果然禅法高妙,善会禅师便问道:“每日直钩钓鱼,此意如何?”
    德诚禅师道:“垂丝千丈,意在深潭。浮定有无,离钩三寸。子何不道?”
    善会禅师刚要开口,德诚禅师举起手中的船桨一下就把他打落在了水中。
    既然是离钩三寸,那就是要你离别钩头的,就是要你离别思维意识,离别言语,离别理路的。你抱着一肚子的教案来,抱着勘辩求证之心来,不给你打掉,你又如何能真正的空出来呢?你又如何能离钩三寸而谈呢?
    善会禅师手忙脚乱的刚爬上船,德诚禅师马上上前逼问道:“道,道。”
    善会禅师刚要开口说话,德诚禅师依旧举起船桨就打。
    就在这个时候,善会禅师豁然大悟,他赶紧点头三下。
    德诚禅师看见了,便道:“竿头丝线从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
    德诚禅师的这个话语,其境界那是绝顶高妙的。
    竿头丝线从君弄,那就是说经论也好,语言文字也好,行棒使喝也好,挥拳竖拂也好,张弓架箭也好,随便你怎么玩弄,但是在玩弄的同时,必须做到不犯清波。也就是说不能有求玄求妙之心,不能有执着心,不能侵犯污染清波(自性真心)。
    善会禅师于是问道:“抛纶掷钓,师意如何?”
    德诚禅师道:“丝悬渌水,浮定有无之意。”
    善会禅师道:“语带玄而无路,舌头谈而不谈。”
    善会禅师这个话语,完全表明了自己已经达到了上述的“竿头丝线从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之境。
    所以德诚禅师听了这句话后,不由得赞赏道:“钓尽江波,金鳞始遇。”
    善会禅师一听,马上就用手把自己的耳朵捂住。
    德诚禅师一看,连声高兴的道:“如是,如是。”
    善会禅师悟道之公案传入江湖后,历代的禅师对此发表的高见那是非常多的。
    北宋后期的枯木法成禅师作偈评唱道:
    一叶轻舟泛海隅,金钩钓得锦鳞粗。
    几多逐浪迷源者,谁识清波意自殊。
    南北宋交际间的圆极彦岑禅师作偈评唱道:
    一桡打着这瞎汉,堪笑令犹行一半。
    竿头丝线钓鲸波,攫浪拏云犹是钝。
    南宋密庵咸杰禅师作偈评唱道:
    一桡劈脑没遮拦,大海波涛彻底干。
    尽谓单传并直指,谁知总被祖师谩。

    看到这个大老远跑来求法的学生领悟了自己的禅法,德诚禅师于是殷勤的叮嘱道:“你离去后直须藏身处没踪迹,没踪迹处莫藏身。不住两处,实是吾教。我三十年在药山,只明这事。你今既得,他后莫住城隍聚落,但向深山里钁头边,觅取一个半个接续,无令断绝。”
    德诚禅师开示中的“藏身处没踪迹,没踪迹处莫藏身”之句,在江湖中流传甚广,后来的很多禅师常常引用这句话来教导学生和勘辩对手。
    藏身处没踪迹者,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也。没踪迹处莫藏身者,不在两头立亦不住中间也。
    善会禅师继承了德诚禅师的法脉,于是便告辞而去。不过,一路上善会禅师却频频回过头来看德诚禅师。
    德诚禅师一看,马上高声喊道:“善会。”
    善会禅师马上应答着回过头来望着德诚禅师。
    德诚禅师站在船上竖起手中的船桨道:“你以为还有别的吗?”
    随即德诚禅师便把小船弄翻,而他自己也落水而逝,莫知所终。
    德诚禅师为了打断学生的最后一丝疑虑,竟然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作开示,这在整个禅宗史上都是非常罕见的呢。
    自然,因为这个教案学习起来难度极大,所以后来的老师们就很少使用德诚禅师的这个教案了。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东林常总禅师作偈评唱道:
    夹山桡下悟心休,何患身名踏覆舟。
    今古华亭垂钓者,烟波江上使人愁。
    南北宋交际间的水庵师一禅师作偈评唱道:
    拶透机先子欲酬,迅雷楫下汗如流。
    踏翻船子水悠悠,直入千峰不转头。
    南宋西岩了慧禅师作偈评唱道:
    一棹绿杨湾,金鳞得处难。
    长江深有恨,不合踏反船。

    黄檗希运禅师道:“不道无禅,只道无师。”大家都晓得明师难遇。可是,师父要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弟子,同样非常的不容易的啊。看看德诚禅师我们就知道找寻法嗣之不易了。
    所以,到了明清时期,禅宗江湖各派为了争夺法嗣,那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从而在江湖中产生了很多的纷争、攻讦甚至杀戮,让人唏嘘不已啊。
    第五节 道吾圆智

    道吾圆智禅师,在早期的《祖堂集》、《宋高僧传》和《景德传灯录》中,其法名写作圆智。但是在后来的《联灯会要》、《五灯会元》、《指月录》等等众多的典籍和资料中,都把他的法名写作宗智。
    鉴于《祖堂集》、《宋高僧传》是早期的记载,而且相比于后来的禅宗典籍其可信度更高,所以本书依照其相关记载,写作圆智。不过,读者朋友要是在禅宗典籍和各种资料中看到道吾圆智和道吾宗智,要明白他们都是一个人的不同名字而已。

    一、早期参学
    圆智禅师,钟陵建昌县(今江西九江市永修县)人,公元769年出生,俗家姓王。
    圆智禅师在家里并不是个独子,他还有个小十四岁的弟弟,不过这个弟弟在很小的时候就来到本县石门山泐潭寺出家了。这个弟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云岩昙晟禅师。
    云岩昙晟来到泐潭寺后,就跟随在百丈怀海禅师身边,而怀海禅师看到云岩昙晟敦厚老实却又为人心细,于是就让他作了自己的侍者。
    后来怀海禅师来到百丈寺弘法,昙晟禅师也跟了过去。
    昙晟禅师出家去了,圆智禅师在家里一边照顾老母亲,一边在地方上担任着传递文书和情报的官员。一直到母亲去世,圆智禅师还在四处奔波传递文书和情报。而此时的圆智禅师,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人了。
    这一天,圆智禅师外出送政府文书,因为这个文书非常重要,所以圆智禅师快马加鞭,一天之内竟然跑了五百里。圆智禅师在送完文书准备歇息的时候,正好路过属于百丈寺的田庄,于是圆智禅师便走入田庄去想找点斋饭吃。
    事有凑巧,作为怀海禅师侍者的云岩昙晟正好也在田庄里,田庄的庄主看到有官差进来要吃斋饭,于是就叫昙晟禅师出去接待。
    昙晟禅师见到圆智禅师后,觉得此人非常的眼熟,而且说话的口音也是自己家乡的。于是赶紧招呼圆智禅师坐下,然后问道:“大人是什么地方人啊?”
    圆智禅师回答道:“锺陵建昌县人。”
    昙晟禅师心中一喜,赶紧又问道:“贵姓?”
    圆智禅师道:“姓王。”
    昙晟禅师出家时还小,现在已是满过三十的人了,容貌变化那是很大的,所有圆智禅师认不出弟弟来。但是昙晟禅师离家时,圆智禅师已是个成年人了,所有即使一二十年后,容貌也不会发生重大的变化。
    所以这一来,昙晟禅师立即确定了此人正是自己的亲哥哥。于是哭喊着哥哥的名字上前紧紧地拉着圆智禅师的手不放开。
    圆智禅师在这里碰上自己出家快二十年的弟弟,也不由得非常的高兴。
    昙晟禅师啼哭着问道:“哥哥,母亲还好吧?”
    圆智禅师流着泪道:“母亲日夜思念你,把眼睛都哭瞎一只了,现在已经去世了。”
    兄弟二人相拥痛哭一番后,昙晟禅师便劝说哥哥出家。圆智禅师想到家里老母也去世了,而且世事无常,也就同意了。
    于是昙晟禅师便带着圆智禅师来到百丈寺参见怀海禅师。
    见到怀海禅师后,昙晟禅师道:“师父,这个是我的哥哥,他也想跟随师父出家,您看可以吗?”
    怀海禅师看了看圆智禅师道:“他不能在我这儿出家。”
    昙晟禅师着急的道:“那怎么办啊?”
    怀海禅师慈祥的道:“你不要急,你可以把他带到你惟俨师叔处出家,你可以告诉你师叔,就说你哥哥是我让他来的。”
    怀海禅师作为当时禅宗江湖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昙晟禅师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哥哥跟着怀海禅师学习的。
    可是怀海禅师却不想误人子弟啊,因为此时的怀海禅师,已是九十余岁的高龄老人了,他知道自己在这个红尘俗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又怎么可能把一个刚入寺的学生培养成人才呢?
    而在当时的禅宗江湖,唯一可以和怀海禅师相媲美的,只有石头系的掌门人药山惟俨了。所以,把圆智禅师推荐到惟俨禅师那里去学习,自然就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得到师父的允许后,昙晟禅师赶紧带着圆智禅师来到了惟俨禅师那里。
    惟俨禅师看到是大师兄推荐来的,自然毫不犹豫的就收下了圆智禅师。
    圆智禅师在惟俨禅师那里出家后,昙晟禅师又带着他来到了京城受戒,然后又一起回到了百丈寺。
    圆智禅师在百丈寺学习了一年后,才和弟弟告别,再次来到湖南省津市市药山跟随惟俨禅师学习禅法。
    有一天,惟俨禅师问圆智禅师:“一句子如何言说?”
    圆智禅师道:“有一人总不曾言说。”
    惟俨禅师又问道:“大藏小藏从何来?”
    圆智禅师道:“傍出。”
    惟俨禅师对于圆智禅师的回答感到非常的高兴,自然圆智禅师学习起来也是非常的有兴趣,而且越学越觉得滋味十足。
    不过,随着自己禅学水平的提高,圆智禅师觉得昙晟禅师的水平差得太远了啊。既然他在怀海禅师那里待了快二十年了都没有毕业,哪为什么不换个学校换个老师试试呢?
    于是圆智禅师马上就给昙晟禅师写了封信,在信中圆智禅师写道:“石头是真金铺,江西是杂货铺,师兄在彼中堕根作什么?千万千万,速来速来。”
    昙晟禅师接到信后,不但没有一点高兴的心思,反而愁闷得不得了。因为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自己根本就拿不定主意。
    这一天,昙晟禅师侍候着怀海禅师,直到半夜三更了,他还在怀海禅师身边待着。
    怀海禅师关切的道:“昙晟啊,这么晚了,你也回自己房间歇息去吧。”
    可是怀海禅师这样说了,昙晟禅师依旧不肯离去。
    怀海禅师那是个老江湖了,自然看出昙晟有事的。于是关切的问道:“昙晟啊,我看你成天愁眉苦脸的,一定是心里有事啊。如果真有什么事的话,尽管给师父说就是了。”
    昙晟禅师马上道:“没事,没事。”
    可是昙晟这点伎俩怎么瞒得过怀海禅师。怀海禅师道:“是不是收到了哥哥的来信啊。”
    昙晟禅师低着头道:“收到了。”
    怀海禅师道:“给我看看吧。”
    昙晟禅师赶紧回房把信拿了过来递给怀海禅师。
    怀海禅师看完后道:“果然是‘生我者父母,成我者朋友’啊。你不用在我这里待了,明天一早就到惟俨禅师那里去吧。”
    昙晟禅师听师父这么一说,赶紧跪在了怀海禅师面前道:“师父啊,我跟随你二十年了,怎么会离开你去别处呢。”
    怀海禅师笑着把昙晟禅师扶了起来道:“没事的,没事的。我给惟俨写封信说一下就行了,另外我还有信物送给他,你也一起拿着,明天一早就到药山去吧。”
    看来,怀海禅师的心胸是非常宽广的呢。对于跟随自己二十年的弟子,照样会让他去别处重新拜师学习的。而且为了打消所有人的顾虑,还专门写信并附上信物,以此安天下人之心。这在尊师重教封建宗法体制异常严格的古代,那是非常罕见的呢。所以,怀海禅师作为当时禅宗江湖中无人可及的大师,实在是实至名归的啊。
    从此以后,圆智禅师和昙晟禅师两兄弟就聚在一起跟随惟俨禅师学习了。

    有一天,惟俨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上课道:“法身具四大,阿谁道得?若有人道得,与汝一腰裈。”
    话音刚落,圆智禅师马上站了起来道:“性地非风,风非性地,是名风大。地、水、火大,亦复如是。”
    惟俨禅师对于圆智禅师的回答非常的满意,于是马上就奖励了一件腰裈给他。

    有一天,惟俨禅师在给同学们上课时讲道:“我有一句子,未曾向人说。”
    不料圆智禅师在下面不以为然的道:“相随来也。”
    另外一个学生没明白惟俨禅师的话语,于是站起来问道:“请问师父,一句子如何说?”
    惟俨禅师道:“非言说。”
    圆智禅师却一针见血的反驳道:“早说了也。”
    “我有一句子,未曾向人说。”其实就在此时你已经向人说了啊。“非言说”,其实也是说之一种啊。看来,圆智禅师的见解和机锋,都是非常高妙的呢。

    有一天,圆智禅师看到昙晟禅师在补鞋,于是走过去问道:“弟弟在干什么呢?”
    昙晟禅师看到大哥明知故问勘辩自己来了,便回答道:“将败坏,补败坏。”
    圆智禅师却不认可昙晟的回答,他纠正道:“你为什么不说‘即败坏非败坏’呢?”
    两相对比,即败坏非败坏之佛理,确实更深刻而彻底。
    对此公案,明末清初的粟庵鼎禅师作偈评唱道:
    珊瑚枝上产鸳鸯,相唤相呼水国忙。
    岂是断肠声怕听,冰心一片请谁扬。

    有一天,圆智禅师和昙晟禅师两人结伴到师叔南泉普愿禅师那里去参学。
    普愿禅师问圆智禅师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圆智禅师道:“圆智。”
    普愿禅师马上勘辩道:“智不到处作么生圆?”
    圆智禅师道:“切忌道着。”
    普愿禅师点头道:“确实如此,道着即头角生。”
    三天后,圆智禅师和昙晟禅师在后院干活,普愿禅师走了过来问圆智禅师:“圆智啊,三天前我们说道:‘智不到处切忌道着,道着即头角生。’合作么生行履?”
    圆智禅师根本就没有回答,站起身来就走回僧僚去了。
    而普愿禅师看到圆智禅师走了,也回方丈室去了。
    圆智禅师看到普愿禅师走了,便重新走过来继续干活。
    昙晟禅师奇怪的道:“哥啊,刚才你为什么不回答师叔的话呢?”
    圆智禅师道:“你不妨伶俐。”
    可是昙晟禅师却搞不懂圆智禅师的意思。于是,他便来到方丈室问普愿禅师道:“师叔,刚才圆智为什么不回答你的话呢?我不能领会,希望师叔开示与我。”
    普愿禅师道:“圆智却是异类中行。”
    昙晟禅师马上问道:“如何是异类中行?”
    普愿禅师道:“刚才不是说了吗,智不到处切忌道着,道着即头角生。所以直须向异类中行。”
    可是昙晟禅师还是不能领会普愿禅师的开示。
    智不到处切忌道着之意,也就是南岳怀让开示的“说似一物即不中”之意。既然说似一物即不中,所以,当你一旦口若悬河言辞凿凿的说二说三时,你就已经在盲人摸象画蛇添足了,你就已经生出不该有的“头角”出来了。
    既然如此,你要想明白其中之真意,就只有断除你的那些多年来所知的所感的所学的知识、思维、行为等等,在异类中行才能有出身之路。
    所以,当普愿禅师问圆智禅师该如何行履时,圆智禅师立即转身就走开了。因为大家都说的很清楚了啊:切忌道着,道着即头角生。既然如此,那我还道个什么呢?直接走开就是了。
    数十年后,有个僧人拿着这个公案去请教云居道膺禅师道:“切忌道着意作么生?”
    道膺禅师道:“此语最毒。”
    僧人接着问道:“如何是最毒句?”
    道膺禅师道:“一棒打杀龙蛇。”
    对于普愿禅师和圆智禅师兄弟切磋之公案,北宋汾阳善昭禅师作偈评唱道:
    言诠不到是同袍,拂袖归堂众乃淘。
    沙砾真金无辨别,不须疑虑更忉忉。
    北宋投子义青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金刚际下古髑髅,几被人踏血溅空。
    明月任从君自掬,寒松那弃白云封。

    圆智禅师和昙晟禅师离开南泉山回到了药山,刚一回来,昙晟禅师就拉着圆智禅师急冲冲的到惟俨禅师的方丈室去参学。
    昙晟禅师先走进去把兄弟俩和普愿禅师的对话跟师父说了,然后问道:“师父,如何是异类中行?”这个问题他一直没弄明白,现在回家了,自然要赶紧找师父问清楚呢。
    不料惟俨禅师打了个哈欠道:“我今天困倦得很,你先回去,另外再抽个时间来问吧。”
    昙晟禅师着急道:“我今天特意为这个事来的呢。”
    惟俨禅师还是不松口:“你先回去吧。”
    昙晟禅师看到师父态度坚决,只得走了出来。
    既然切忌道着,那么惟俨禅师这种绝顶高手又怎么会对着学生道出来呢?不过,昙晟禅师问如何是异类中行,其实惟俨禅师已经“行”给昙晟禅师看了啊,只是昙晟禅师不能领悟而已。
    圆智禅师在屋外看到昙晟禅师不能当下领悟师父的开示,非常的着急,在不知不觉中竟然把自己的指头都咬出血来了。
    等到昙晟禅师出来后,圆智禅师赶紧过去问道:“你问师父那则公案作么生?”
    昙晟禅师道:“师父不给我说。”
    看到昙晟禅师还是不开窍,圆智禅师便低头走开了。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丹霞子淳禅师作偈评唱道:
    饥餐嫩草遥山去,渴饮寒泉曲涧回。
    放荡不耕空劫地,暮天何用牧歌催。
    明末清初的永觉元贤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拨转当头别有机,旁行一路少人知。
    古殿云深无屐迹,春风草长过前溪。

    有一天昙晟禅师生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圆智禅师得知后便来到昙晟禅师处看望弟弟。
    两兄弟寒暄几句后,圆智禅师道:“离却这个壳漏子后,与你什么处得相见?”
    人死了后在哪里再相见?对于真正的禅客来讲,这个问题不对啊,这还是俗人的见解呢。所以昙晟禅师马上道:“不生不灭处相见。”
    可是圆智禅师却并不赞同昙晟禅师的话,他开示昙晟禅师道:“何不道非不生不灭处亦不求相见?”
    对于这个公案,宋朝禅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替昙晟禅师另外作答道:“何处不逢渠?”
    元末明初的云居普庄禅师在给学生们上课时评唱道:“不生不灭与非不生不灭处,总无相见分。若问云居脱却壳漏子向甚么处相见?只向他道什么处不相见?”随即普庄禅师猛地把拄杖拿起划一划后,就离开教室回方丈室去了。

    公元828年,惟俨禅师在药山寺圆寂,随后圆智禅师也就离开了药山,开始了自己闯荡江湖的历程。
    这一天,圆智禅师来到了他的师兄五峰常观禅师那里参方。
    常观禅师问道:“还识药山老宿么?”
    这不是在明知故问吗,自己的老师岂有不识之理?可是圆智禅师却一反常态的道:“不识。”
    常观禅师紧逼道:“为甚么不识?”
    圆智禅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识不识。”
    明明是自己的师父,可是圆智禅师为什么矢口否认认识呢?如果能明白“说似一物即不中”之理,也就明白你无法“认识”自己的老师了,也就明白你无法准确的说出老师的一二三出来了。你无法说出,自然就“不认识”了。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丹霞子淳禅师作偈评唱道:
    白云深处路难通,拟问踪由已涉功。
    挂角羚羊无影迹,从容还落正偏中。

    这一天,圆智禅师来到了师兄沩山灵祐禅师那里参访。
    灵祐禅师问道:“甚么处去来?”
    看到灵祐禅师勘辩自己来了,圆智禅师不动声色的答道:“看病来。”
    灵祐禅师继续勘辩道:“有几人病?”
    圆智禅师依旧不动声色的道:“有病的有不病的。”
    灵祐禅师马上抓住这个话反问道:“不病的莫非就是你么?”
    圆智禅师也抓住话头反问道:“病与不病总不干他事,速道,速道。”
    圆智禅师的逼拶,自然是难不倒当时禅宗江湖名气最大声势最隆的灵祐禅师的,灵祐禅师马上道:“道得也与他没交涉。”
    对于灵祐禅师和圆智禅师两人的交锋,南北宋交际间的宏智正觉禅师作偈评唱道:“妙药何曾过口,神医莫能捉手。若存也渠本非无,至虚也渠本非有。不灭而生,不亡而寿。全起威音之前,独步劫空之后。成平也天盖地擎,运转也乌飞兔走。”
    明末清初的弘觉道忞禅师评唱道:“一千五百人善知识作与么语话,若是山僧,与他劈脊便棒。虽然,这一棒有负堕处。”

    二、弘法道吾
    圆智禅师在江湖上闯荡数年后,于唐文宗大和年间(公元827年——公元835年)游方到了湖南浏阳市北郊的道吾山。圆智禅师看到此山林木茂盛,怪石嶙峋,清泉叮咚,不由得喜欢上了这里。
    于是圆智禅师就进入山中,在山顶盆地建造了一座道吾寺居住修行。从此后,圆智禅师也就以道吾圆智之名流传江湖了。
    圆智禅师在道吾寺说法如云,自然吸引了众多的江湖人士前来切磋交流。
    有个游方僧人来到了道吾寺问圆智禅师道:“如何是师父深深处?”
    正坐在禅床上的圆智禅师一听,马上下床作女人拜道:“谢子远来,无可抵待。”
    圆智禅师的这个招数传入江湖后,北宋投子义青禅师作偈评唱道:
    骊龙海卧瑞云高,四望归宗万派潮。
    木人来问西宫事,回惠东园一颗桃。
    南宋疏山如本禅师作偈评唱道:
    草户柴门谢子来,躬身下拜笑眉开。
    深深密密亲分付,莫道宝山空手回。
    南宋无准师范禅师作偈评唱道:
    深深亲下拜,三代礼全该。
    此意如不然,玉帛云乎哉。

    有僧人问道:“无神通菩萨,为甚么足迹难寻?”在这个僧人的眼里,既然他没有神通,按理说应该是一找便着的,却怎么会足迹难寻呢?
    圆智禅师道:“同道者方知。”
    僧人接着问道:“师父还知吗?”
    圆智禅师道:“不知。”
    僧人继续问道:“为什么不知?”
    圆智禅师不由得呵斥道:“走开,你不领会我的话语啊。”

    有一天,圆智禅师指着佛桑花问身边的一名僧人道:“这个何似那个。”
    僧人看到师父勘辩自己来了,却也没有慌张,他回答道:“直得寒毛卓竖。”
    圆智禅师继续勘辩道:“毕竟如何?”
    僧人道:“道吾门下的。”
    圆智禅师道:“十里大王。”
    对于这个公案,宋朝禅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评唱道:“以胶投漆,验影知形。不谙正去偏来,怎解明投暗合。还委悉么?虾蟆跳上梵天,蚯蚓蓦过东海。”
    南宋径山智策禅师评唱道:“不开户牖安知明月之光,不泛仙槎安睹天河之势。道吾以楔拔楔,这僧以智破智。虽然蓦路相逢,未免三头六臂。还委悉么?爱他年少子,翻作白头翁。”

    有一天圆智禅师在寺里巡查,忽地听到一个僧人在念诵《维摩经》,正好念到“即时八千菩萨,五百声闻,百千天人,皆欲随从。”
    圆智禅师马上上前问道:“他们甚么处去?”
    这个僧人看到师父来勘辩自己,却不知道如何应对。
    看来,这个僧人只是个死读书读死书之人。于是圆智禅师毫不客气的上前抓住他就打。

    有一天,圆智禅师来到课堂上对同学们讲道:“高不在绝顶,富不在福严。乐不在天堂,苦不在地狱。”
    圆智禅师这个教案传入江湖后,南北宋间的江湖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禅师针锋相对的道:“高在绝顶,富在福严。乐在天堂,苦在地狱。”
    元朝了庵清欲禅师对圆智禅师和宗杲禅师评论道:“一人高高处观之不足,一人低低处平之有余。唱教门中足可观光,衲僧门下犹欠悟在。清欲又作么生?但将饭向无心碗,自有人提折脚铛。”

    有僧人问圆智禅师:“万里无云,未是本来天。如何是本来天?”
    圆智禅师笑着道:“今日好晒麦。”
    学生诚恳的询问禅道之本来天,而师父去用现在头顶上的那个实实在在的天来回答,而且还特意指明其“好晒麦”之作用。
    禅,只要你有一双慧眼,就能在生活中时时处处体悟到它的体和用的。所以,圆智禅师的这种答语传入江湖后,禅师们在教育学生互相勘辩时纷纷效仿这种招数,所以今天的我们就能在禅宗典籍中看到大量的类似答语。

    这一天圆智禅师得知赵州从谂禅师要来道吾寺,于是立马穿上豹皮裈,然后拿着吉撩棒,早早的就在三门外等着。
    从谂禅师刚一露面,圆智禅师老远就恭敬的边作揖边招呼从谂禅师。
    圆智禅师和从谂禅师是同辈的人物,而且比从谂禅师还要大九岁,原本不该如此作为的啊。
    自然,作为南泉普愿门下的头号弟子,从谂禅师看到圆智禅师无事献殷勤,却也毫不在意的道:“小心伺候着。”
    从谂禅师作为同辈人当仁不让要圆智禅师伺候着,圆智禅师根本就没有生气,而是继续恭敬的作揖并高声应答着离去了。
    对于圆智禅师和从谂禅师两人的这番表演,南宋无著妙总禅师作偈评唱道:“得人一牛,还人一马。虎骤龙骧,谁敢定价。三千里外见譊讹,生铁一团无缝罅。”
    南宋潜庵慧光禅师作偈评唱道:“一吹无孔笛,一抚没弦琴。一曲两曲无人会,雨过夜塘秋水深。”
    南宋野庵祖璇禅师作偈评唱道:
    道吾作舞,一曲无谱。
    若将耳闻,未敢相许。

    这天,圆智禅师正在方丈室里和昙晟禅师的两个得意弟子洞山良价以及神山僧密聊天,忽地有人从昙晟禅师的云岩寺来送信给自己。
    圆智禅师接过一看,原来是昙晟禅师感觉自己要圆寂了,于是提前写信给哥哥道别。
    圆智禅师看完后对着洞山良价和神山僧密两人道:“昙晟不知有,我悔当时不向伊道。虽然如是,要且不违药山之子。”
    对于这个公案,五代宋初报慈文遂禅师反问道:“古人与么道,还知有也未?昙晟当时不会,什么处是他不会处?”
    北宋大愚守芝禅师也反问道:“道吾道昙晟不知有,悔当时不向伊说。只如与么道,道吾还知有也无?”

    这一天圆智禅师正在大堂里坐着,他最得意的学生石霜庆诸禅师走了进来问道:“师父,百年后有人问极则事,我怎么跟他说?”
    圆智禅师没有理会庆诸的问话,而是转头呼叫在一旁伺候自己的沙弥。
    沙弥看到师父在喊自己,赶紧答应着。
    圆智禅师对沙弥道:“你去给净瓶添点水。”
    随即圆智禅师良久后,才装模作样的问庆诸禅师:“你刚才问什么呢?”
    庆诸禅师张开嘴正要重复刚才的问话,圆智禅师站起身来就回方丈室去了。
    庆诸禅师不由得心里大有所悟。
    其实圆智禅师的这种类似招数,同时期他的师叔盐官齐安禅师也使用过。
    对于圆智禅师的这个公案,北宋丹霞子淳禅师作偈评唱道:
    垂手还他作者机,寻常语里布枪旗。
    重询拟进归方丈,一句分明更不疑。

    圆智禅师在浏阳市道吾山说法如云,并且使得道吾寺在江湖中有了极大的声誉。
    唐文宗大和九年(公元835年)初,在道吾寺说法没有几年的圆智禅师预知自己要离开这个红尘俗世了,于是圆智禅师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法嗣传承问题。
    在道吾寺众多的学生中,圆智禅师是最喜欢石霜庆诸禅师的。而此时的庆诸禅师正在同属浏阳管辖的石霜山弘法,于是圆智禅师便想在庆诸禅师那里度过自己剩下的日子。
    庆诸禅师得知圆智禅师想来石霜山,便立即来到了道吾寺,把师父迎接到了自己的石霜寺。不但如此,庆诸禅师还马上把自己的方丈室让了出来,请圆智禅师居住,并且还非常用心的照顾着师父的起居。
    到了九月初,原本身体好好的圆智禅师一下就病了,寺里的僧众纷纷来到方丈室问候圆智禅师。
    圆智禅师躺在床上非常难受的对大伙道:“我心中有一物,久而为患。谁能为我除之?”
    听了圆智禅师这话,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庆诸禅师站了出来道:“心物俱非,除之益患。”
    刚才还愁眉苦脸的圆智禅师此时却非常高兴的道:“是这样,是这样啊。”
    九月十一日,大伙儿又来到方丈室看望圆智禅师。圆智禅师望着大伙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旁边马上有人回答道:“未时。”
    圆智禅师道:“时候到了,你们打钟告众吧。”
    于是马上就有僧人出去打钟三声。钟声未绝,圆智禅师便对大伙儿道:“吾当西迈,理无东移。”说完后,圆智禅师就圆寂了,享年六十七岁。
    圆智禅师圆寂后,弟子们依照佛例,把圆智禅师火葬了。火葬后,弟子们在骨灰中发现了几片没有烧毁的灵骨。尤其是有一节头盖骨,颜色就像黄金一样的灿烂,而且轻轻的敲击它,发出的声音就好像敲击在铜上一般。所有人都觉得惊奇万分。
    于是弟子们便在山中向阳的地方建造墓塔安置了圆智禅师的遗骨,皇帝也敕与圆智禅师“修一大师”的谥号,南岳僧人玄泰则为圆智禅师撰写了碑文。
    圆智禅师颇费心机的来到庆诸禅师那里度过最后的时日并圆寂,一来是为庆诸禅师壮声势,利于庆诸禅师日后的弘法。二来更是向整个禅宗江湖宣告,庆诸禅师才是他这个法系的正统。
    而庆诸禅师自然也没有辜负圆智禅师的一番苦心,他在石霜寺说法如云,不但使石霜寺之声势和规模,超越了圆智禅师所主持的道吾寺,而且更是以枯木禅名震江湖,成为了圆智禅师一系的最高峰。
    第六节 平田普岸

    平田普岸禅师虽然是拥有怀海禅师颁发的毕业证书之人,不过其个人履历我们现在知之甚少,其早期求学参访经历,也没有任何典籍记载,只知道他是江西南昌市人。好在一些禅宗典籍还记载了他开法于天台山的一些机缘语录,让我们能一窥他的风采。

    普岸禅师从怀海禅师的百丈寺毕业后,就来到了江湖上闯荡。
    在江湖上闯荡十多年后,普岸禅师听闻浙江天台山风光秀丽,并且历代高僧辈出,不由得非常向往。于是也想学习先贤,在天台山中隐居修行。
    说走咱就走。就这样,普岸禅师经过一番跋涉,于公元833年来到了浙江天台山。
    普岸禅师一个人从天台山西门披荆斩棘进入山里,来到了一个比较平坦的山谷中,其中一个叫做平田的山峰进入了普岸禅师的视线。普岸禅师觉得此处树林茂盛幽静异常,于是就在僻静之处搭建了一个茅草屋隐居修行。
    不过,普岸禅师刚在茅草屋安顿下来没多久,就从树林里跑来一只乳虎。它来到普岸禅师的草庵前,对着普岸禅师怒目而视,好像在警告这个闯入自己地盘的陌生人一般。
    可是纵有老虎在身边,普岸禅师也没有惊慌。他走过去用拄杖按着这只乳虎的头道:“此山既是道家神仙所居的场所,也是佛家高僧隐居之地,我现在暂住此地修行,你们切勿来惊扰。”
    过了一晚上,母虎就带领着这只小老虎转移到别处去了。自然,普岸禅师就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在草庵中独自修行。
    不过,天台山乃是佛教圣地,在山中修行之人众多,全国各地前来天台山游方参学之人那就更多了。
    所以没过多久,大家就发现了这个僻静之处也有人隐居修行。不但如此,一来二去的,大家发现此人的禅学修为在当时的天台山中竟然无人可及。
    大伙们打听之下,才知道普岸禅师原来是怀海禅师的得意门生。
    自然,天台山中修行的人也好,那些闯荡江湖的人士也好,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来到普岸禅师隐居处,跟随普岸禅师学习正宗的洪州宗禅法。
    人聚集多了,吃喝拉撒就成为了一件必须解决的事情。于是普岸禅师在大家的帮助下,就在那里建造了一座平田禅院,作为自己弘法的基地和大家修行的场所。从此后,普岸禅师就以平田普岸在江湖中著称了。

    有一天,普岸禅师去拜访歙州茂源禅师,茂源禅师是丹霞天然禅师的法孙,所以按照辈分的话,普岸禅师是他的师叔了。
    所以茂源禅师看到普岸禅师来了,赶紧起身迎接。不料他刚一起身,就被普岸禅师一把拉住道:“开口即失,闭口即丧。去此二途,请师别道。”
    普岸禅师这个勘辩之语比较独特呢,既然开口闭口都不行,哪怎么办呢?
    茂源禅师也没吱声,而是直接以手掩鼻。
    普岸禅师于是放开茂源禅师道:“一步较易,两步较难。”
    茂源禅师道:“着甚死急。”
    普岸禅师赞赏道:“若非是你,不免诸方检点。”
    对于普岸禅师和茂源禅师切磋之公案,南宋绝象鉴禅师作偈评唱道:
    主山高与案山低,几见云开又合时。
    仿佛暮楼堪对处,两峰相峙绝高低。
    绝象鉴禅师的同门师弟竹屋简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厮扑欣逢是对头,拳来踢去两相酬。
    中间手面交加处,鹘眼鹰睛莫可求。

    有个游方僧人来到平田禅院参访普岸禅师,刚一见面,普岸禅师提着拄杖上前就打。这个僧人看到普岸禅师冲了过来,眼疾手快的一把就将普岸禅师的拄杖抓住。
    普岸禅师看到自己的拄杖被抓,便道歉道:“刚才我有些造次了。”
    话音刚落,这个僧人夺过拄杖便打了普岸禅师一下。
    普岸禅师被打,非但没生气,反而赞赏道:“行家,行家啊。”
    这个僧人听到普岸禅师如此一说,放下拄杖就礼拜普岸禅师。
    普岸禅师马上上前抓住他道:“是你造次啊。”
    这个僧人立即呵呵大笑。
    普岸禅师随即道:“这个师僧今日大败也。”
    这个僧人看来也是个久参之人,对于禅宗的教学大纲那是了然于胸,和高手切磋一招一式都是有板有眼的。不过,在普岸禅师赞赏的陷阱里,他终究还差最后一着,以至于普岸禅师道:这个师僧今日大败。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本觉守一禅师作偈评唱道:
    祖令初行亦可观,从他互换太无端。
    幸然打着其间汉,草贼终来识不难。
    明末清初的永觉元贤禅师评唱道:“平田伸缩安闲,自是惯战老将。这僧前倨后恭,遭他活陷,真个弄巧成拙。虽然,今日讨这师僧亦不可得。”

    普岸禅师在平田禅院说法,声势渐隆,就连临济义玄这种眼高过顶的人物也来天台山参方来了。
    义玄禅师进入天台山地界,到了一个路口,就有点找不着北了。义玄禅师赶紧东张西望的想找个人来问问路。
    正好前面有个老大嫂在那里用牛耕田,于是义玄禅师赶紧走了过去问道:“请问施主,平田禅院怎么走啊?”
    老大嫂根本就没有搭理义玄禅师,而是打了牛一棒道:“这畜生到处走,到此路也不识。”
    义玄禅师看到别人不搭理自己,赶紧又问道:“施主,我问你去平田禅院的路怎么走呢。”
    老大嫂对着义玄禅师答非所问的道:“这畜生五岁了,还使用不上。”
    义玄禅师自然是个聪明绝顶之人,听了这个话,不由得寻思道:“欲观前人,先观所使。”于是便有抽钉拔楔之意。
    经过一番奔波后,义玄禅师终于来到了平田禅院见到了普岸禅师。
    普岸禅师道:“你上山来可曾见过我嫂?”
    义玄禅师道:“已收下了也。”
    普岸禅师接着问道:“近离甚处?”
    义玄禅师道:“我从江西黄檗山希运禅师那里来的。”
    原来是自己同门师兄那里来的,所以普岸禅师道:“我就知道你参学过高明的师父啊。”
    义玄禅师道:“特来礼拜禅师。”
    普岸禅师道:“已相见了也。”
    义玄禅师道:“宾主之礼,合施三拜。”
    普岸禅师马上当仁不让的道:“既是宾主之礼,礼拜着。”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纵使是如临济义玄之辈,在没有出师前,也是四处参访八方求学的。一个禅师,要想最终开山说法,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要想威震江湖名播环宇,那就更要付出天大的努力了。

    普岸禅师在平田禅院除了和一些江湖中人交流切磋外,其给学生们上课时的几则法语也足可一观。
    普岸禅师曾对学生们讲道:“神光不昧,万古徽猷。入此门来,莫存知解。”
    普岸禅师也曾经作偈示众道:
    大道虚旷,常一真心。
    善恶勿思,神清物表。
    随缘饮啄,更复何为?
    从上述两则法语来看,普岸禅师对于禅宗真谛那是了然于胸的,并且颇具一个真正的禅客随缘放旷之本色。
    后来,普岸禅师在平田禅院圆寂,并被安葬在了禅院后。
    公元845年,在“会昌法难”中,普岸禅师主持的平田禅院被彻底摧毁。唐宣宗李忱继位后,又在全国范围内恢复佛教,平田禅院也得以在公元852年重建,并且赐名为“镇国平田寺”。
    到了宋朝,朝廷又对平田寺进行了重新修缮,并且赐名为“寿昌寺”,后又改名为万年寺并一直沿用。万年寺在宋朝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并且一度进入朝廷钦定的“五山十剎”中,由此可见其规模宏大。
    不过,现在的万年寺在时间之河的洗刷下,已经只有一点遗迹存在于深山老林中了。
    第七节 五峰常观

    五峰常观禅师是百丈怀海禅师门下的优秀学生,可是在历史的长河中,他的个人履历几乎没有遗留下来。现在的禅宗典籍中记载的,只是他在江西宜春市宜丰县五峰山弘法的一些机缘语录而已。

    常观禅师从百丈寺佛学院毕业后,就一直在江湖上闯荡。后来在唐文宗大和年间(公元827年——公元835年)来到了江西宜春市宜丰县游历。
    当常观禅师看到此地的五峰山层峦叠嶂且林木青翠,溪水清澈而飞禽盘旋,附近还有许多农民开垦的田地,不由得立马就喜欢上了这里。再说自己的同门师兄希运禅师前不久也在不远处的黄檗山开山弘法,声势颇大。自己要是定居此处,正好可以前后呼应,共同弘传师父的禅法啊。
    于是,常观禅师就来到五峰山上的净觉寺定居修行。
    因为常观禅师禅法精湛寺里无人可及,而且拥有怀海禅师颁发的毕业证书,所以没两天就当上了主持。
    既然你是坐镇一方的人物了,自然就会有人前来交流切磋的乃至于踢场子的。
    有个游方僧人来到了净觉寺参访。他问常观禅师道:“如何是五峰境?”
    这种问题,就如同问祖师西来意一般,也是行走江湖之人的一个口头禅了的问题,你住在哪里,就问你如何是某某境。
    对于这个问题,常观禅师只说了一个字:“险。”
    常观禅师说险,是山险让人不可攀登,还是禅机险峻让人不可近傍?或者二者皆有之?具眼者辩取。
    僧人接着问道:“如何是境中人?”
    常观禅师依旧用了一个字回答他:“塞。”
    常观禅师的同门师兄普岸禅师道:“入此门来,莫存知解。”常观禅师一个塞字,足以把他们的知解之门堵得严严实实,让他们有口说不出,有眼看不见,有心不能思维。
    唐末五代的文偃禅师以“云门一字关”名震江湖,让人叹为观止。其实这种作略,前面的一些禅师早就在使用了,只是没有文偃禅师那么集中,那么有名而已。

    有一天,净觉寺有个僧人来给常观禅师辞行。
    常观禅师问道:“你准备到哪里去啊?”
    僧人道:“到五台山去。”
    山西五台山是佛教圣地,更是文殊菩萨的道场,所以一般僧人去五台山,都是冲着朝拜文殊菩萨去的。而在中国禅宗史上,也留下了很多关于僧人朝拜文殊菩萨的公案。
    既然你要去朝拜文殊菩萨,那好啊。常观禅师于是竖起一指道:“若见文殊了,却来这里与汝相见,”
    这个僧人马上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看来,这个僧人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只是在意外在的佛像而已,对于内在的佛性,还是没能彻底领悟的。
    不过,常观禅师竖起一指道“却来这里与汝相见”。一指头上又如何相见呢?如果这个僧人上前直接拗折这根手指,常观禅师又如何应对呢?

    有一天,常观禅师问一个僧人道:“你还见牛么?”
    僧人道:“见。”
    常观禅师马上逼拶道:“见左角?见右角?”
    面对师父的开示,这个僧人却不能应对。他不由得满脸通红的站在那里,进退不得。
    常观禅师于是替他回答道:“你可以回答‘见无左右’啊。”
    看来,常观禅师不但禅法精深,对于佛学同样见解高明啊。
    后来常观禅师的这个公案传到了他的师侄仰山慧寂禅师那里,慧寂禅师另外作答道:“还辨左右么?”

    有一天,又有一个僧人前来给常观禅师辞行。
    常观禅师对他道:“你到诸方去莫谤老僧在这里。”
    这个僧人道:“我不道和尚在这里。”
    常观禅师马上追问道:“哪么你说我在什么处?”
    这个僧人没有说话,而是马上竖起一指。
    表面看起来这个僧人颇有禅学根基,既懂得禅宗课程,也能熟练运用禅宗招式。不过,恰好就是这个显露出的看似正确的招式,在高手面前露出了破绽。
    师父都说了不要“谤老僧在这里”,你却使出显眼的招式出来,唯恐别人不知道你从常观禅师这里学到了一招半式防身。
    所以,常观禅师一针见血的道:“你早是谤老僧也。”

    后来,常观禅师在净觉寺中圆寂,被弟子们安置在了寺院附近。
    世事沧桑,岁月无情,曾经辉煌一时的净觉寺,其主要建筑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不过,常观禅师和清朝净觉寺主持煦杲济照禅师的墓塔,还静静的隐身在深山之中,默默的看着这个红尘俗世的起起伏伏。
    第八节 古灵揩背

    古灵神赞禅师是怀海禅师门下的优秀毕业生,在中国禅宗史上留下的诗偈也是脍炙人口。不过其个人履历,现在保留下来的不多,我们所熟知的,只是他保留在禅宗典籍中的一些机缘语录而已。

    神赞禅师,福建福州市人,不知生于何年何月,也不知俗家姓氏。
    在少年时候,神赞禅师就来到了本地的大中寺出家。等到长大后,神赞禅师就在寺里受了具足戒,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
    在那个时候,僧人们行走江湖四方参学,已经是一门必修课了。所以神赞禅师的师父就把神赞禅师和另外两个弟子叫了过来,殷勤的叮嘱他们外出游历参方,好好学习,回来以后能对寺院的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
    于是神赞禅师便和两个师兄一起离开了大中寺外出参方。
    不过,神赞禅师在路上便和两个师兄分开,独自闯荡江湖去了。
    神赞禅师在江湖中听闻怀海禅师在江西奉新县百丈寺说法如云,声势之隆禅法之高天下无人可及,江湖中参禅悟道之人鲜有不去百丈寺递帖子拜码头的。
    于是神赞禅师一路奔波,直接就来到了百丈寺参拜怀海禅师。自然,怀海禅师收下了这个虔诚的学生。
    在怀海禅师的耐心教导下,神赞禅师在百丈寺佛学院学习了几年就毕业了。
    神赞禅师拿到毕业证书后,就离开了百丈寺,继续在江湖中游历。
    不过神赞禅师这次没在江湖上闯荡多久,就决定回到大中寺去。因为此时的神赞禅师已经是个得到江湖第一高手怀海禅师印证的悟道禅师了,他想到大中寺那个师父从前对自己的教学方法和教学内容都不正确呢,看来,这个师父并没有悟道啊。所以神赞禅师便想着回到大中寺去帮助这个师父开悟,以报答他多年来对自己的谆谆教诲。
    于是神赞禅师便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大中寺。事有凑巧,当年和自己一起外出游方的两个师兄,此时也从外面游方归来了。
    师兄弟们重新聚在一起,自然是非常高兴的。
    当然,最高兴的还是他们的师父,看到自己的弟子们全部参学归来,他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于是师父赶紧问道:“你们在外游方多年,都有什么收获啊?”
    大师兄回答道:“我自从离开师父后,一直在外面读书,现在自己也能写点佛学论文了。”
    二师兄回答道:“我自从辞别师父后,在外面听别的师父宣讲了三本经论,现在对于这三本经论还是比较了解的。”
    神赞禅师望着师父道:“我自从离开师父后,在外面一无所得,现在的我就如同刚离开时的我一样。”
    师父一听,不由得呵斥神赞禅师道:“你真是个愚痴之人啊,你看大师兄能写佛学论文,二师兄能通晓经论,你却和刚出去时没有区别,实在是太辜负我的培养了啊。看来,你也只能在厨房里干些杂活度日了。”
    就这样,神赞禅师就来到寺院的厨房,成为了一名打杂的僧人。
    这一天,师父来到澡堂洗澡,让神赞禅师给他搓背去除污垢。
    神赞禅师自然是召之即来的,他上前抚摸着师父的背道:“好个佛殿,而佛不圣。”
    师父一听这话,马上呵斥神赞禅师道:“你这个疯癫汉,怎么可以说这种无礼的话呢。”
    神赞禅师虽被师父呵斥,却一点都没有生气。他继续启发着师父道:“佛虽不圣,且能放光。”
    师父回过头来看着神赞禅师,觉得他始终是话里有话的样子,可是又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天,师父的方丈室里面的窗纸坏了,于是大家重新找了洁白的窗纸糊在窗上。
    换上洁白的新窗纸后,太阳照射之下,整个方丈室显得异常的明亮。
    这天,屋外太阳高挂,师父在方丈室明亮的窗前惬意的看着经书,神赞禅师走了进来在一旁伺候着师父。
    此时正好有一只苍蝇嗡嗡嗡的从外面飞了进来,晃悠了几圈后又想飞出去。于是这只苍蝇便朝着阳光照射的窗纸飞了过去,可是有窗纸隔着,它哪儿能飞出去呢。但是苍蝇不死心啊,它不停的撞击着窗纸想找路飞出去。
    神赞禅师在一旁借题发挥道:“世界如此广阔,而不肯出头,撞故纸里,驴年解得出么?”
    说完后,神赞禅师马上又对此作了一首偈颂:
    空门不肯出,投窗也大痴。
    百年钻故纸,何日出头时?
    神赞禅师的这则偈颂,虽然明白如话,却又深含佛理和禅意。所以这则偈颂自从诞生后,就受到了江湖人士的特别喜爱。
    佛教的经律论,学佛之人都在看,可是真正能透过文字看到佛法真谛之人,从古至今都是少之又少的,大多数人确实只能照本宣科依经解义而已。他们不明白,所有的经律论都是一根根指向“月”的“指”而已。那些死读经书之人,不是以“指”代“月”,就是直接执“指”为“月”,而且还自以为是正确的。
    这就如同苍蝇看到透过窗纸照射进来的阳光,就自以为那里就是出路,就会自以为是的往那个方向飞过去,结果自然就会碰壁的。不过,他们很难醒悟,佛经是佛说的啊,我不看佛经那我该看什么呢?所以他们还会继续如同苍蝇一般往隔着窗纸的阳光飞过去,他们自以为光明就在自己的前面,不停的飞撞,不停的碰壁,可是,纵使他们碰得头破血流,纵使他们努力百年千载,终究是没有出头之日的。
    自然,禅师们对此是有不同见解的。他们认为僧人们如果只知照本宣科依经解义,那是不能彻悟佛法根本的,也是不能领悟禅道的。所以,禅师们不但要人直接看向“月”,更要让人抛弃掉所有的“指”。
    在禅宗江湖,人们把死读经书不求甚解叫做钻故纸堆。师父自然是听得懂这些话的呢。
    所以师父一听神赞禅师这话,立即就把经书放下了,这不明摆着是在讽刺自己死读经书吗。
    于是师父问道:“神赞啊,你老实说,你出去游学参方,到底遇见了些什么人?学到了什么东西?我看你每次说话都是话里有话异于寻常且深不可测的呢。”
    神赞禅师看到师父如此发问,感觉启发师父的时机到了,于是对师父道:“我离开师父后,来到了江西奉新县百丈山佛学院,跟随怀海禅师学习禅法。后来从怀海禅师手中接过毕业证书后,我就再次游历江湖。这次回来,是想报答师父从前的教育之恩。”
    师父一听,立马就站了起来。怀海禅师,那可是禅宗江湖中的龙头老大啊,绝对的天下第一高手呢。他的百丈寺佛学院那是整个江湖参禅悟道之士心目中的圣地啊。天下那么多的人去报考百丈寺佛学院,那么多的人去找怀海禅师学习禅法,可是最终能获得百丈寺佛学院毕业证书之人,也只有三十人而已。而这三十人里面,恰好就有自己的学生,这是自己乃至于整个寺院无上的光荣啊。
    现在的读者朋友所要了解的是,那个时候得到师父的印证从寺院毕业,绝对比你现在获得一张什么哈佛、剑桥的毕业证书牛掰百倍,这绝对不是红尘洗梦在这里打胡乱说。
    你获得了哈佛、剑桥的毕业证书,也许有大公司来招聘你,也许你会成为高管成为政要,但也许你根本就找不到工作,也许你也会去卖猪肉。
    但是,在江湖中你要是得到了师父的印证,你就马上具备了担任老师的资格,马上具备了担任主持的资格。天下所有的寺院都会来抢着请你去当老师或者当主持的。
    就如怀海禅师一样,他的寺院有正式员工(僧人)上千人,而且前来找他学习禅法之人,二十年来那是多得来根本无法统计的。
    可是,最终怀海禅师只印可了三十人。也就是说,在跟随怀海禅师学习的那么多人里面,只有这三十人才能出去到别的寺院当老师或者当主持;只有这三十个人才具备传法的资格,也就是只有这三十个人才能传承怀海禅师的法脉。所以,一个学生要得到老师的印可拿到毕业证书,那是非常不容易的,也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
    所以,师父看到神赞禅师居然拥有怀海禅师颁发的毕业证书,自然是非常的高兴和自豪。
    于是师父马上问道:“怀海禅师有什么绝妙的禅法吗?说点来听听呢。”。
    神赞禅师本就是为此而来的,既然师父要听,正合心意呢。于是他就给师父宣讲怀海禅师的《禅门心要》。
    神赞禅师讲道:“灵光洞耀,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无染,本自圆明。离却妄缘,则如如佛。”
    就在神赞禅师讲到这里的时候,师父在旁边一听,不由得马上万机顿息。他叹息着道:“怀海禅师的禅法真是不可思议啊,我一直以为我看佛经通晓佛法,天下鲜有人能及,现在听了怀海禅师的高论后,才开始返照心源。想不到我在年老之时,还能听闻到如此高明的禅法,实在是一件幸事啊。”
    于是,师父马上走出方丈室来到寺院中对着僧众们讲道:“我的弟子神赞出去游方参学,遇到了禅宗江湖中的第一高手怀海禅师,并且在怀海禅师主持的百丈寺佛学院拿到了毕业证书,现在神赞回到这里来想报恩,我们应该听听他的禅法才是啊。”
    于是,师父便马上通知厨房准备斋饭。
    吃完斋饭后,师父便带领着全寺僧众郑重其事的恭请神赞禅师登座说法。
    神赞禅师此时已是个具备老师资格的人,所以也就当仁不让的坐在讲台上给大家宣讲怀海禅师的禅法心要。
    一堂课下来,大中寺里所有的僧众都听得如痴如醉,大家都以自己能听闻如此高深的禅法而异常高兴。
    师父也走上了讲台对神赞禅师道:“神赞啊,我是你的剃度师父,可是你现在却是我的出世之师,我现在想礼拜你为师,以报答你的说法之恩。”
    神赞禅师一听,赶紧走下座位道:“师父啊,此事万万不可的呢,而且有违世俗礼法啊。如果师父一定要学习怀海大师的禅法,你可以朝着百丈寺的方向,礼拜怀海禅师为师,这样的话,你我就是同参了,而同参之间互相交流学习,这就是正常的事情了。”
    师父一听,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呢。于是马上摆上香案,对着江西百丈寺方向给怀海禅师行拜弟子之礼,算是一厢情愿的拜怀海禅师为师了。
    古代的禅师们为了求法,其种种作为实在是值得现在的我们敬仰的啊。
    神赞禅师悟道后,可以不顾世俗礼法来开示自己的师父。而师父为了能求得佛法,不惜自己的身份而要礼拜自己的弟子为师,被拒绝后,便遥礼一位从未谋面的禅师为师。古人为法忘躯到了如此地步,禅宗和禅法,在那个时代想不兴盛都办不到啊。
    不过,神赞禅师在大中寺并没有待多久,他就来到了福州的古灵寺当了主持,并在此弘法十多年。从此后,神赞禅师也就以古灵神赞之名著称于江湖了。
    这一天,在古灵寺弘法多年的神赞禅师感觉到自己要离开这个红尘俗世了,于是马上安排弟子为自己剃发沐浴更衣,然后焚香敲钟集众。
    等到僧众们都聚集来后,神赞禅师望着大家道:“你们还识得无声三味不?”
    大家都回答道:“不识,请师指示。”
    要我给你们指示无声三味,那还不简单。于是神赞禅师马上对着他们道:“你们静思静虑,谛听谛听。”
    听到师父这样一说,所有人都在静静的侧耳聆听。
    可就在此时,神赞禅师端坐在禅床上就圆寂了。
    神赞禅师端坐圆寂,既展现了自己随顺世缘,更是在圆寂这种“大定”中,为弟子们指示了真正的无声三味。既然是无声,既然是无声三味,还有什么比圆寂所展示出的无声更无声呢?
    神赞禅师圆寂后,弟子们就在寺院后面的山中建造墓塔安置了他遗体。不过世事沧桑变化无常,神赞禅师主持时的古灵寺,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
    第九节 沙弥作舞

    药山惟俨禅师在当时的禅宗江湖,是唯一可以和百丈怀海禅师相媲美的龙头老大。可是,虽然惟俨禅师在药山说法如云,从学者众多,不过,因为石头宗禅法孤俊犀利,所以按照记载惟俨禅师法嗣最多的《景德传灯录》所载,最终只有区区十人获得了惟俨禅师颁发的毕业证书而已。
    而石室高沙弥就是药山惟俨禅师的十个得意门生之一。
    不过,高沙弥虽然是拥有惟俨禅师颁发的药山寺佛学院毕业证书之禅师,在当时的禅宗江湖中也颇有名气,不过,不知为何其个人履历却没有什么记载,以至于我们不知道他的籍贯、生卒年等等信息,甚至于他的法名我们都不知道。佛教把出家却没有受过具足戒的僧人称之为沙弥。所以高沙弥之沙弥是个身份,而不是他的法名。
    高沙弥没有受过具足戒,也就是说他还算不上是个正式的僧人。在中国禅宗史上,以沙弥身份而获得印证者,恐怕就只有高沙弥一人了。
    不过,沙弥的身份,并不妨碍高沙弥成为名留史册的优秀禅师。

    高沙弥不知道是多久在南岳出的家,也不知道是在南岳的哪个寺院出的家。不过,按照佛家规定,出家之人,一般到了二十岁,都要在具备条件的寺院和师父那里受戒的。所以,高沙弥成年后,就一个人离开寺院前往京城去受戒。
    当高沙弥经过湖南省津市市药山山下时,在路上碰上一个老人。高沙弥是出家之人,看到老人自然会尊敬的上前去问好的。再说了,正好问下去京城的路呢。
    于是高沙弥对着老人作礼道:“老人家万福。”
    老人回礼道:“法师万福。”
    高沙弥继续问道:“请问老人家,去京城的路怎么走呢?”
    老人笑着道:“法师何必如此着急呢,此山上就有肉身菩萨在主持寺院弘扬佛法啊,你为什么不上山去参访下看看呢?”
    高沙弥看到老人说得郑重其事的,于是立即就上山来参访药山寺的主持惟俨禅师。
    两人相见后,惟俨禅师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啊?”
    高沙弥道:“我从南岳来的。”
    惟俨禅师又问道:“你准备到哪里去呢?”
    高沙弥道:“我准备去京城受戒。”
    惟俨禅师继续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受戒图什么呢?”
    高沙弥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图免生死。”
    惟俨禅师马上露出禅师本色道:“有一人不受戒而远生死,你还知也无?”
    高沙弥马上反问道:“果真能如此的话,哪么佛在世制二百五十条戒又干嘛呢?”
    惟俨禅师马上呵斥道:“咄,你这饶舌沙弥,犹挂唇齿在。”
    听了惟俨禅师这句截流之语后,高沙弥心里一动,猛地领悟到了什么,于是便打定主意留在这里学习不去受戒了。
    而惟俨禅师说完后,随即便让高沙弥到僧僚住下,留在寺里随众参请,这样就算是收下高沙弥当学生了。
    对于这个公案,清朝龙渊法禅师评唱道:“这汉被药山换却眼睛,要识那一人还未在。”
    清朝桐峰竟禅师也评唱道:“善垂香饵设锦阱,可称渔猎。能竖赤帜拔连城,还他勇敢。只如道有一人不受戒,亦无生死可免。且道是那一人?”
    没过多久,药山寺佛学院成绩最为优秀的学生道悟圆智来到方丈室问候师父。
    惟俨禅师道:“刚才寺里新来了一个沙弥,你看见没?”
    圆智禅师道:“看见了啊。”
    惟俨禅师道:“这个沙弥有些禅师气息呢。”
    圆智禅师不以为然的道:“村里男女有什么气息?你先不要草率的下结论,还得仔细勘辩后才行啊。”
    要我仔细勘辩,那还不简单啊。惟俨禅师马上叫侍者去把高沙弥喊了过来。
    然后惟俨禅师问高沙弥:“闻说长安甚闹,你还知道吗?”
    惟俨禅师一语双关的话,高沙弥自然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回答道:“不知,我国甚安清。”我才不管你外面的世界如何的翻云覆雨呢,我的内心那是如如不动的呢。
    惟俨禅师继续勘辩道:“你的见解是自己看经所得,还是有师父教你的啊?”
    高沙弥道:“不是自己看经所得,也没有师父教我。”
    惟俨禅师又勘辩道:“有人不看经也没有师父教,为什么不得?”
    高沙弥道:“不道他无,只是他不肯承当。”
    惟俨禅师对于高沙弥的回答非常的满意,他转头对着旁边的圆智禅师道:“你现在知道我不会看错人说错话了吧。”
    说完后,惟俨禅师从禅床上站了起来,抚摸着高沙弥的背赞许道:“真狮子儿啊。”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投子义青禅师作偈评唱道:
    兴亡虚去又虚来,为渠国土绝纤埃。
    须弥顶上无根草,不受春风花自开。
    北宋后期的枯木法成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撞破虚空七八片,逆开金锁两三重。
    转身直入青霄外,多少行人觅路踪。

    高沙弥在药山寺佛学院没上几天课,就来到方丈室给师父辞行。
    惟俨禅师问道:“你要到哪儿去啊?”
    高沙弥道:“住庵去。”
    惟俨禅师马上勘辩道:“生死事大,你为什么不受戒去?”
    高沙弥道:“知是这般事,换什么作戒?”
    惟俨禅师马上呵斥道:“咄,你这沙弥多嘴。”
    既然知是这般事,高沙弥如此说,自然也会被师父截断这个念头的。
    随即惟俨禅师又道:“既然你要住庵,那么就在我的附近住下吧,这样你我见面也方便些。”
    于是高沙弥就在距离药山寺半里地的地方,靠着山岩搭建了一个茅屋居住。从此后,江湖中人就把高沙弥称之为石室高沙弥了。

    这一天,高沙弥冒着大雨来到寺里看望师父,正好圆智禅师和昙晟禅师两兄弟也在方丈室和惟俨禅师聊天。
    惟俨禅师看到高沙弥走了进来,便道:“你来了啊。”
    高沙弥应道:“我来了。”
    惟俨禅师望着湿淋淋的高沙弥又问道:“淋坏了吧。”
    高沙弥听到师父话里有话,便回答道:“不打这鼓笛。”
    昙晟禅师马上就在一旁把话接了过去道:“皮也无,打甚么鼓?”
    圆智禅师也把话接过去道:“鼓也无,打什么皮?”
    看着自己三个得意门生的精彩表演,惟俨禅师在一旁笑着道:“今日大好一场曲调。”
    对于惟俨禅师师徒的这番表演,北宋丹霞子淳禅师作偈评唱道:
    偶尔垂言借问伊,知音争使落今时。
    胡笳不犯宫商曲,玉笛横时劫外吹。
    明末清初的百愚净斯禅师评唱道:“山僧若在,只向道大好不打这鼓笛。”

    这一天,惟俨禅师正在方丈室里端坐,圆智禅师和昙晟禅师两兄弟走了进来伺候师父。
    惟俨禅师看到他们来了,便指着外面院子里一枯一荣两树问圆智禅师道:“枯者是荣者是?”
    圆智禅师道:“荣者是。”
    惟俨禅师道:“灼然一切处光明灿烂去。”
    随即惟俨禅师又转过头来问昙晟禅师道:“枯者是荣者是?”
    昙晟禅师道:“枯者是。”
    惟俨禅师道:“灼然一切处放教枯淡去。”
    正在这个时候,高沙弥也来到方丈室看望师父。
    惟俨禅师马上指着那两棵树问道:“枯者是荣者是?”
    高沙弥不以为然的道:“枯者从他枯,荣者从他荣。”
    惟俨禅师转头对着圆智禅师和昙晟禅师两人道:“不是,不是。”
    面对同一个问题,师兄弟三人却有不同的回答,而老师的评语自然也随之不同。
    所以,禅,永远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永远不会像书本上那样死板和教条的。禅,永远是充满生机和活力的,永远是富有创造力的。
    对于枯荣二树之公案,北宋海印超信禅师作偈评唱道:
    落霜黄叶作金钱,痴騃啼儿见喜欢。
    捉得献娘俱道好,不知谁是哂傍观。
    北宋地藏守恩禅师作偈评唱道:
    说尽荣枯转见难,沙弥平堕语言端。
    老僧遥指猿啼处,云散千空月色寒。
    云岩因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年老心孤笑药山,团栾诸子坐忘还。
    从头细问荣枯事,鼻孔元来总一般。

    这一天,高沙弥又来到寺里和同学们一起学习劳动,到了午时吃饭的时间,惟俨禅师竟然亲自来到斋堂拿起木槌敲击大鼓,通知大家该吃饭了。
    高沙弥看到师父亲自击鼓,马上捧着钵盂跳着舞就来到了斋堂。你要表演,我比你更会表演。
    惟俨禅师看到高沙弥吃个饭还要作舞一番,于是马上扔下手中的木槌问道:“是第几和?”
    看到师父又找机会来勘辩自己,高沙弥毫不迟疑的道:“是第二和。”
    惟俨禅师接着问道:“如何是第一和?”
    高沙弥根本就没搭理惟俨禅师,而是直接走到饭桶前舀了一勺饭在钵盂里,然后转身就走了。
    高沙弥在中国禅宗史上虽然名气不是特别的响亮,但是他的这个答语和作略,却并不比那些名震江湖的大宗师们差丝毫。
    佛法的第一义,那是不能用语言文字形容的,也是无法用语言文字形容的,即使你形容了,也会是“说似一物即不中”的,更有可能是“道着则头角生”的。
    对于这一点,高沙弥自然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当惟俨禅师问是第几和时,他就绝对不能回答是第一和,因为你回答出来,也就落二落三了,所以高沙弥回答是第二和。
    而作为师父的惟俨禅师,自然是不会放过勘辩学生的机会的,他担心学生还未彻底体悟禅法,所以你既然回答了是第二和,哪么如何是第一和呢?
    佛法的第一义虽然是无法说不可说说不尽说说无可说的,但是,它一定会通过万事万物生动的体现出来。
    师父亲自击鼓,也只是通知大家该到斋堂吃饭了。而高沙弥来到斋堂,也只是吃饭而已。既如此,吃饭,就是所有人的头等大事也是唯一大事。此时此刻,吃饭,只是吃饭,也就能体现出佛法的第一义了。
    所以高沙弥毫不迟疑的上前舀饭然后离开,这就是佛法活泼泼的第一义啊。
    高沙弥的答语和作略,那是非常正确而且高妙的呢。所以这个公案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引起了无数江湖人士的热评。
    北宋后期的枯木法成禅师作偈评唱道:
    父子相投气味同,擎盂打鼓展家风。
    虽然百味般般有,争奈风吹别调中。
    南北宋交际间的雪峰预禅师作偈评唱道:
    声鼓拈椎第二筹,钵盛香饭饱还休。
    东风扇后韶光美,别岸垂杨弄翠柔。
    虽然高沙弥的答语和作略,是非常正确且高妙的,可是广胤标禅师却更进一步的评唱道:“我当时若在,和饭桶一齐踢翻,看二老作何去就?”
    清初迦陵性音禅师也评唱道:“因斋庆赞即不无二老,若是第一和,驴年梦见么?”

    至于高沙弥在药山住庵的后事,所有的禅宗典籍都没有相关的记载,现在的我们自然也就无从得知了,这不能不说是件稍显遗憾的事。
    第十节 翠微无学

    丹霞天然禅师是在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两位大师那里受过火辣钳锤之人,不但禅法高深,更以其烧佛之行为名震江湖。不过,天然禅师虽然在江湖中声名远播,但是其法嗣却只有五人而已,在这五人中,又以翠微无学禅师在江湖中名望最隆。
    不过,在历史的长河中,无学禅师的个人档案已经遗失得差不多了,好在许多禅宗典籍还保存了他的一些机缘语录,使得今天的我们可以一窥无学禅师的禅法和机锋。

    无学禅师,不知何处人,也不知是在哪儿出的家。反正他出家后在江湖中游历,听闻了天然禅师的传奇故事后,觉得这个禅师招式奇特,非常的有自己的个性。于是就一路跋涉,来到了河南南阳市南召县的丹霞山参访天然禅师。
    见到天然禅师后,无学禅师作礼问道:“请问师父,如何是诸佛师?”
    天然禅师一听,马上呵斥道:“幸自可怜生,须要执巾帚作么?”
    禅宗历来强调要自己做主,而且还要超佛越祖。你问别人,何不问自己呢?须知,你就是佛啊?如果你不能体认和承担,那么你也就只配给别人执巾持帚当奴仆而已。
    无学禅师一听,马上后退三步。看来无学禅师对于禅宗课程还是略知一二的呢。
    不过,天然禅师那可是当时第一流的高手呢,对于无学禅师的这个招式,他摇了摇头道:“错。”
    既然这招不行,那我就再换个招式来看看。无学禅师于是又进前三步。
    不料天然禅师依旧不认可:“错,错。”
    还不行,那我就再换个招式。于是无学禅师翘起一脚转了一圈,然后就走出去了。
    看到无学禅师的这个招式,天然禅师冲着他道:“得即得,孤他诸佛。”
    无学禅师听后,不由得心里大受感动,觉得天然禅师确实很厉害,于是就留在丹霞寺跟随天然禅师学习禅法。
    在天然禅师的悉心教导下,无学禅师在丹霞寺学习了几年就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
    拿到毕业证书后的无学禅师来到了江湖中到处游历,后来选定了陕西终南山北麓的翠微山作为自己终生定居之地,从此后,江湖中人也就以翠微无学来尊称他了。
    既然你都开山说法了,那么自然就会有江湖人士前来学习交流切磋的。
    还是一个小青年的投子大同禅师,也慕名来到了翠微山参访无学禅师。
    见到无学禅师后,大同禅师问道:“请问师父,不知道二祖慧可大师最初见到达摩大师后得到了什么?”
    无学禅师马上反问道:“现在你见到了我,你又有何所得呢?”
    大同禅师不知如何应对,不过内心深处却若有所得。于是,他就留在了无学禅师身边继续深造。
    这一天,无学禅师正在法堂里行走,大同禅师看见了,赶紧过去给师父请安。
    行礼后,大同禅师问道:“西来密旨和尚如何示人?”
    对于这个老话题,无学禅师根本就没有吱声,而是停下脚步盯着大同禅师看了小会儿。
    对于无学禅师显露出的这种无声胜有声的绝妙招数,大同禅师却没有领会。他看到师父没有说话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又作礼道:“请师父开示。”
    看到学生不能当下领会自己无声的开示,无学禅师无可奈何的呵斥道:“更要第二杓恶水那?”
    你问的那个东西根本就无法用语言文字形容的,不仅如此,你还接二连三的追着我用语言文字表达出来,你就已经该吃棒了。
    那个根本就无法用语言文字形容的东西,我已经用盯着你看了一会活泼泼的展现给你看了,你却不能当下领悟,你照样早该吃棒了啊。
    而这个无法说不能说说不尽说说无可说的东西,我已经无可奈何的“说”给你看了,实在是已经泼了一杓臭水污染你了啊。你不能领会,去还在等着我的第二杓臭水泼来,你说,你该不该被呵斥,该不该吃棒啊。
    大同禅师悟性还算不错,听到师父第二杓恶水之语,他马上就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也就马上明白了禅宗大意。于是大同禅师对着无相禅师礼谢不已。
    作为师父,就算你自认为悟了,他可同样不会放过勘辩的呢。所以无学禅师继续开示道:“莫垛却。”
    此时的大同禅师,已经在师父前面的开示中领悟了禅意,所以面对师父的勘辩,自然应对有方的道:“时至根苗自生。”
    你没有教我什么,我也没有学到什么,一切都是如此顺其自然的发生的。就如同时机到了,根苗就自己生长出来了一般。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水庵师一禅师作偈评唱道:
    曾扣西来问翠微,经行驻步大慈悲。
    当时投子如能荐,恶水重将更泼谁。
    南宋投子舒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狮子出窟,骊龙入穴。
    抬眸风生,众兽脑裂。
    更弄爪牙,反成漏泄。
    时至须凭返掷机,分明踏破澄潭月。

    这一天,无学禅师来到大殿供养罗汉,还是个学生的云居道膺禅师马上抓住话题勘辩无学禅师道:“你的师父天然禅师要烧木佛,而师父你为什么却又要供养罗汉呢?”
    天然禅师烧木佛取舍利的行为,想当年那是轰动整个天下的啊。即便是多年以后,这个行为依然是江湖人士口中的话资和参悟的公案。
    对于天然禅师烧木佛的行为,不论是禅宗江湖还是世俗社会,以下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那是占据多数的。一种认为天然禅师烧的只是木头而已,木头是可以烧的。另一种认为不管是木头还是别的材料,它被雕刻成了佛像,那就是佛,而佛,那是绝对不能对他有任何不敬的行为的,更不要说你还要烧佛了。
    但是佛法是圆融之法,是不二之法。所以,你认为可以烧和不能烧,在高明的师父那里都是不正确的。
    所以无学禅师轻轻一笑道:“烧也不烧著,供养亦一任供养。”
    道膺禅师马上又逼问道:“师父供养罗汉,罗汉还来接受你的供养吗?”
    无学禅师马上反问道:“你每天还吃饭吗?”
    道膺禅师没明白无学禅师的意思,自然就把嘴巴闭上了。
    看到烧木佛就认为该烧不该烧,看到供养罗汉就在寻思罗汉来不来接受供养,不论是古代还是现在,这种认死理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啊。
    所以看到道膺禅师不能领会禅意应对自己的机锋,无学禅师也只得叹息着道:“现在伶俐的僧人太少了啊。”

    这一天,年轻的龙牙居遁禅师也来到翠微山参访无学禅师,不过一个多月过去了,无学禅师好像当居遁禅师不存在似的,每次上课从来不跟他说话,也从不给他安排课堂作业和家庭作业。
    居遁禅师觉得非常的奇怪,更是感到非常的冒火。自己千里迢迢一路跋涉来到翠微山,那是来上课学习的呢,你不给我上课,不给我布置作业,那我到你这儿来干嘛,岂不是虚度光阴啊。
    终于,居遁禅师按捺不住直接跑到方丈室去质问无学禅师道:“师父啊,自从我来到你的佛学院后,每次上课你都从来不开示与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无学禅师不动声色的道:“你嫌个甚么?”
    居遁禅师就和先前的大同禅师一样,对于禅道,总希望老师能一五一十给自己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可是对于言外之意,却不能当下领会,不能彻底领悟。
    禅,那是无法像某个物体一样拿到你的面前让你看个清楚明白的,可是它却可以通过万事万物活泼泼的呈现给你体会的啊。
    你嫌弃师父没给你说清楚,哪么你嫌弃什么呢?
    居遁禅师不能契悟无学禅师的禅机,只得离开了翠微山。后来他又游方到了江西宜丰县之洞山,参访在此说法的良价禅师。
    见到良价禅师后,居遁禅师赶紧把和无学禅师的对话告诉了良价禅师,请良价禅师开示自己。
    良价禅师听后道:“争怪得老僧。”
    数十年后,有个僧人拿着这个问题去请教法眼宗的掌门文益禅师,文益禅师道:“祖师来也。”
    这个公案传入宋朝后,宋朝禅宗江湖中的头号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评唱道:“两个老汉被这僧穿却,唯有法眼与他同参。若是雪窦门下,吃棒了趁出。”
    五代宋初的云居道齐禅师则评唱道:“此三尊宿还有亲疏也无?若有,哪个亲?若无亲疏,眼在什么处?”

    无学禅师禅功精湛,说法无碍,在翠微山弘法声势越来越大,渐渐地他的声名就传到了不远处的长安城里,而且竟然连皇宫里的人都在谈论他的禅法。
    自然,这种人物,皇帝是不会放过供养和请教的机会的。于是当时的唐僖宗李儇立即下诏,派人把无学禅师请到了皇宫内来给自己讲经说法。
    无学禅师和李儇见面后,两人相谈甚欢。李儇对于无学禅师的禅学修为非常的满意,会面结束后,李儇立即就赐予无学禅师“广照大师”的封号。一个禅师在活着时被皇帝赐予封号,这是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啊。所以,不论是世俗社会,还是禅宗江湖,从此后一个个都对无学禅师刮目相看了。
    不过,无学禅师虽然在当时名动一时,不过他回到翠微山后的情况,禅宗典籍中竟然就没有任何的记载了。
    天然禅师圆寂于公元824年,唐僖宗李儇于公元873年不足十二岁时即位。所以无学禅师能成为天然禅师的学生,并能得到唐僖宗的召见,那么他一定是个长寿之人,才能做到如此的呢。
    无学禅师在当时不止是个颇有声名的禅师,而且还教出了投子大同和清平令遵两个得意门生,这两人后来不仅成为了江湖中坐镇一方的大佬,而且还使得天然禅师一系的法脉又延续了数代。
    第十一节 大慈寰中

    大慈寰中禅师,也是百丈怀海禅师门下三十个最为优秀的学生之一,以其精湛的禅宗功夫成为坐镇一方的江湖大佬,在当时的江湖中也算是声名显赫之人。只因为如此,当时江湖上许多声名显赫之人或者后来声势如日中天之人,如南泉普愿、赵州从谂、临济义玄、岩头全奯、雪峰义存、无著文喜、钦山文邃之辈,都曾经和寰中禅师有过切磋交流。

    寰中禅师,公元780年出生于山西永济市蒲州镇,俗家姓卢。
    寰中禅师小时候非常的聪明伶俐,而且相貌英俊一表人才,完全就是一个世人眼中的美男子啊。不但如此,寰中禅师说话的声音洪亮且极富感染力,并且其身肢端正顶骨圆峻,不论是面相还是身相,都足以让那些相面之人惊服不已的。
    不过,如果一个人光有炫目的外表,而无深厚的学识和良好的品质充实其中,那么这个人也只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而已。
    幸好寰中禅师不是个花架子,不但不是花架子,相反还是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之人。并且寰中禅师在二十五岁时参加科举考试,竟然成为了甲科进士。
    能成为甲科进士,这在当时可是件不得了的光宗耀祖之事啊。因为你一旦成为进士,就意味着仕途的开始,就意味着名利双收。
    可是寰中禅师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闷闷不乐的。因为他的目标并不是甲科进士,而是第一名状元。
    所以,寰中禅师不但没进入仕途,相反,他回到了家中,拿出书本用心苦读,准备参加下一次的科考。因为他的目标,就是状元。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母亲忽然去世了。失去慈母的寰中禅师异常悲伤,他把母亲安葬后,就在母亲的墓边搭建了一个茅庐居住给母亲守墓。
    按照当时的规定,三年丁忧期间,寰中禅师是不能参加朝廷的科举考试的。
    所以寰中禅师在母亲墓前丁忧三年期满后,以前的雄心壮志早已烟消云散了。对于世情,他已经看得非常的淡了。再加上慈母已经去世,这个世上也就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于是寰中禅师立即整理行装,背着包袱来到了北京童子寺出家为僧。
    在童子寺,本就是个读书天才的寰中禅师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把寺里所有的藏经全部研读了一遍。
    随后寰中禅师又来到南岳的一个寺庙受戒,并且在此学习佛法之律部。
    不过,就在寰中禅师学习律部之时,他忽地对于禅宗产生了天大的兴趣。
    寰中禅师有这个念头其实是非常正常的,因为此时的佛教界,早已是禅宗的天下。而马祖道一和石头希迁掀起的走江湖浪潮,更是风靡全天下。
    在这种背景下,一个僧人,你不行走江湖,你对禅宗没有什么了解,那么你实在不好意思在佛教界待下去。
    所以,寰中禅师也背起小包袱,加入到了走江湖的大军中。
    在那个时候,百丈怀海和药山惟俨两人分别是洪州宗和石头宗的老大,同时也是整个禅宗江湖的两个龙头老大。在这两个老大里面,怀海禅师的声势,是要强于惟俨禅师的。
    所以,寰中禅师便一路跋涉,从南岳来到了江西百丈寺参拜怀海禅师。而此时的寰中禅师,已经三十一岁了。
    怀海禅师自然满心欢喜的收下了这个学识异常渊博的学生,并且对他格外用心的指导,因为怀海禅师知道自己在这个红尘俗世的时间不多了。
    三年后,怀海禅师就圆寂了。万幸的是,怀海禅师在圆寂前,把百丈寺佛学院的毕业证书颁发给了寰中禅师。
    怀海禅师圆寂后,寰中禅师便离开了百丈寺。不过,寰中禅师在江湖中没有游历多久,就回到了南岳,在长乐寺旁的山顶上搭建了一个茅草屋居住修行。
    寰中禅师虽然一个人在山顶茅屋居住,不过他毕竟是有怀海禅师颁发的毕业证书之人,所以前来找他切磋交流的江湖人士,还是很多的,并且随着江湖人士的四方行走,寰中禅师的名气也就渐渐的在江湖中传开了。
    这天,南泉普愿禅师也慕名来到了长乐寺拜访寰中禅师。
    走进寰中禅师的草屋后,普愿禅师直截了当的问道:“如何是庵中主?”
    看到自己的师叔大老远的跑来勘辩自己,寰中禅师却也没有慌乱,他马上呼喊道:“苍天,苍天。”
    不过普愿禅师依旧没有放过,他继续勘辩道:“苍天且置,如何是庵中主?”
    寰中禅师也没客气,他望着普愿禅师道:“会即便会,莫忉忉。”
    普愿禅师一听,立即把袖子一甩,转身就走了。

    寰中禅师在长乐寺山顶并没有居住多久,又外出游历江湖去了。
    大约在公元819年,寰中禅师游历到了浙江杭州市大慈山,寰中禅师看到这里风光不错,于是就来到山中,在一个僻静之处搭建茅屋居住修行。
    不过,寰中禅师终究是拥有百丈寺佛学院毕业证书的江湖知名人士,寰中禅师定居杭州大慈山的消息传入江湖后,那些参禅悟道之士一个个都来到山中参学于寰中禅师。所以没过多久,寰中禅师所居之处就人满为患了。
    为了使自己有个弘法的基地和大家学习生活的场所,寰中禅师就在大家的帮助下,在那里修建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寺院。
    而当时的唐宪宗李纯得知这个情况后,便下诏赐予这个寺院“广福禅院”的称号,这也就是后来人们俗称的虎跑寺。
    不过,因为大慈山中本来就缺水,现在一下来了这么多人,山上就更缺水了。
    山上缺水,这是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呢。所以寰中禅师无奈之下,便准备把弘法阵地转移到水源充足的地方去。
    可是就在当天晚上,寰中禅师在梦中看见有神人来告诉他道:“师父不用迁走,我明天就把南岳的童子泉移来此处供师取用。”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寰中禅师便来到山中四处巡走,查看是不是真的有水来了。
    不料寰中禅师走到山中,水没看到,猛虎倒是看到有两只。不过这两只猛虎看到有人来了,根本就没理会,而是在那里不停的用爪子刨地。不一会儿,这两只猛虎就把地抛出一个深坑出来。更为神奇的是,没一会儿,就有泉水神奇的从地里不停的涌出。两只猛虎看到有泉水涌出来了,也就呼啦啦的跑进山林去了。
    寰中禅师在旁边不由得大喜过望,赶紧走了过去,用双手捧起泉水尝了尝,没想到这股泉水竟然异常甘甜。
    因为这个泉水是老虎刨地刨出来的,所以人们就把它叫做虎刨泉,不过因为刨字不好听也不雅观,人们就找了个谐音字“跑”来代替刨字,这样,这个泉就正式的叫做虎跑泉了。
    后来有个僧人从南岳来到大慈山拜访寰中禅师,并且告诉寰中禅师道:“因为泉水移到此处来了,所以南岳山中的童子泉彻底干涸了啊。”

    既然有了弘法基地,寰中禅师便在广福禅院大力弘扬洪州宗禅法。
    这一天,寰中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学生们上课。
    寰中禅师讲道:“山僧不解答话,只能识病。”
    既然你能识病,那我就到你面前来让你识识呗。所以寰中禅师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一个学生从座位上走到了寰中禅师的面前站立着。
    寰中禅师一看,没有吱声,并且马上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回方丈室去了。
    对于这个公案,唐末五代法眼宗掌门人文益禅师道:“众中唤作病在目前不识。”
    文益禅师的得意门生报慈文遂禅师则评唱道:“且道大慈识病不识病?此僧出来是病不是病?若言是病,每日行住不可总是病。若言不是病,出来又作么生?”
    北宋黄龙宗老大慧南禅师评唱道:“可惜放过。当时见伊出来,劈脊便打。待伊知得行棒来处,免见千古之下遭人检点。黄龙今日也识病,会答话。忽有个汉出来掀倒禅床,这里合作么生支准?诸上座,请代一转语看。”
    南北宋交际间的宏智正觉禅师也评唱道:“大慈雪窦二俱作家,要且只顾目前不防脚下。或有个不识好恶不问东西的汉出来便掀倒禅床,直饶你全机大用,只恐着手脚不办。正当恁么时,还有识病的眼么?”

    有一天,赵州从谂禅师来到大慈山参访寰中禅师。在方丈室见到寰中禅师后,从谂禅师问道:“般若以何为体?”
    不料寰中禅师原封不动的反问道:“般若以何为体?”
    从谂禅师一听,不由得哈哈大笑着出去了。
    第二天,寰中禅师从方丈室出来,看到从谂禅师正在院中扫地。于是寰中禅师走过去问道:“般若以何为体?”
    昨天你用这句话来问我,那么今天我也用同样的一句话来问问你看看。
    看到寰中禅师过来勘辩自己,从谂禅师没有吱声,而是放下手中的扫帚拍掌哈哈大笑。
    寰中禅师一看,立即转身回方丈室去了。
    对于这个公案,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评唱道:“前来也笑,后来也笑,笑中有刀。”
    北宋真如慕喆禅师评唱道:“才见呵呵大笑,便与一掌。明日又问,待渠笑,又与一掌。大慈若下得这两掌,可谓生铁铸就,风吹不入的汉。”
    南宋心闻昙贲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以何为体呵呵笑,推倒当头陷虎机。
    鸟带香从花里出,龙含雨向洞中归。

    有一天,一个僧人来到方丈室给寰中禅师辞行。
    寰中禅师问道:“你准备到哪里去啊?”
    僧人回答道:“先去江西看看。”
    寰中禅师道:“我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吗?”
    僧人道:“师父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呢?”
    寰中禅师道:“把我一起带过去,怎么样?”
    僧人不以为然的道:“别说是师父你,就算有超过你的人,也不能带过去。”
    寰中禅师一看这个僧人学习成绩还不错,完全可以出去闯荡江湖并且不会给学校丢丑,也就不再勘辩他了。
    这个僧人后来游方到了江西宜丰县之洞山,参访在此弘法的良价禅师,并且把寰中禅师和自己的上述对话告诉了良价禅师。
    不料良价禅师听后却不以为然的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僧人马上问道:“请问大师应该如何回答寰中禅师的问话呢?”
    良价禅师只说了一个字:“得。”
    不过,八九十年后的法眼文益却另外替这个僧人回答寰中禅师的问话道:“和尚若去,某甲提笠子。”
    唐末五代的宝寿超方禅师替这个僧人回答寰中禅师道:“某甲无这闲气力。”
    北宋汾阳善昭禅师替寰中禅师回答这僧道:“知汝力微。”

    有一天,寰中禅师来到课堂上对同学们讲道:“说得一丈不如行取一尺,说得一尺不如行取一寸。说取那行处,行取那说处。”
    没过多久,就有学僧来到洞山参学,并且把寰中禅师上述开示告诉了良价禅师。
    良价禅师听后非常高兴的道:“寰中禅师,为物情切啊。”
    这个学僧于是问道:“彼中则如此,此间还有也无?”
    良价禅师道:“有。”
    学僧马上问道:“那么请大师开示。”
    良价禅师道:“行取那说不得处,说取那行不得处。”
    随即良价禅师问这个学僧道:“离此二途作么生?”
    学僧马上道:“离此二途,请师不问。”
    良价禅师又问道:“海上功秀又作么生?”
    学僧回答道:“世人唱歌,幻人抚掌。”
    良价禅师门下的二号人物云居道膺禅师听说后,立即反问道:“行时无说路,说时无行路。不说不行时,合行什么路?”
    同时期的洛浦元安禅师也对这个话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行说俱到,本分事无,行说俱不到,本分事在。”

    寰中禅师凭借深厚的佛学功底和精湛的禅宗功夫,在大慈山说法如云,在江湖上声望日隆。
    不过,所谓世事无常。唐武宗李炎继位后,便逐步在全国开展了大规模的灭佛运动,而且一年比一年力度大。
    在这场空前的“会昌法难”中,为了躲避朝廷对僧人的残酷迫害,寰中禅师于是穿着粗布衣服隐居于一个信徒的别墅中。
    万幸的是,唐武宗李炎是个短命的皇帝,他只当了七年皇帝就去世了。而唐宣宗李忱继位后,当过和尚的李忱马上就废除了前任的所有灭佛政策,并且在全国大力恢复佛教。
    公元852年,杭州的刘太守来到寰中禅师隐居之处,礼请他重新回到大慈山弘法。
    就这样,寰中禅师在当地政府的主持下,又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大慈山,重新登座说法。
    重新说法的寰中禅师自然很快就恢复了大慈山往日的声势,并且使得广福禅院在江湖中牢牢地占据了一定的市场份额。
    唐懿宗咸通三年(公元862年)二月十五日,平时没有任何不适的寰中禅师,竟然在方丈室端坐着不疾而逝,享年八十三岁。
    随后的唐僖宗李儇赐予寰中禅师“性空大师”的谥号。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老虎刨出的虎跑泉现在依然存在,可是寰中禅师当年主持的广福禅院,现在已经是一个供人们闲玩的公园了。
    第十二节 赵州古佛

    赵州从谂禅师是中国禅宗史上最为顶尖的大师之一。不论是在当时还是在禅史上,他都是声名最为显赫的人物之一。
    从谂禅师在早期闯荡天下时,和当时江湖中的绝大多数禅林高手切磋交流过,致使其阅历丰富禅法深厚。到了晚期,从谂禅师在赵州观音院大弘禅法,并且傲视整个江湖。在当时只有南方的雪峰义存禅师可以和他相提并论,从而使得禅宗江湖盛传“南有雪峰,北有赵州”之语。
    所以在中国禅宗众多的典籍和相关资料中,关于从谂禅师的记载,也是特别多的。
    在红尘洗梦看过的众多禅宗典籍中,在同一条件下检索,赵州从谂禅师和云门文偃禅师两人的文字记载,是最多的,是远远超过另外一些同样声名显赫的大宗师的。而且这两人有的在这本书中记载得多点,有的又在那本书中记载得多点,根本无法分出一二,只能是并列第一。
    不过,虽然禅宗典籍对于从谂禅师的文字记载非常的多,但是对于从谂禅师的一些基本情况,却有点小小的争议。
    对于从谂禅师的法名,中国的第一部禅宗典籍《祖堂集》记载从谂禅师的法名为全谂。而《赵州真际禅师行状》、《宋高僧传》、《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等等典籍全都记载为从谂。所以本文也写作从谂。
    对于从谂禅师的籍贯,《祖堂集》记为青社缁丘人。《宋高僧传》记为青州临淄人。《赵州真际禅师行状》记为曹州郝乡人。《景德传灯录》记为曹州郝乡人。后面的典籍绝大多数也记为曹州郝乡人。所以本文也从之记为曹州郝乡人。
    对于从谂禅师俗家姓氏,《祖堂集》和《宋高僧传》均无记。《赵州真际禅师行状》记为郝姓。《景德传灯录》记为郝姓。随后的禅宗典籍也随之记为郝姓。所以本文也从之记为郝姓。
    对于从谂禅师的生卒年,《祖堂集》和《宋高僧传》均无记。《赵州真际禅师行状》未记载出生日期,圆寂日期记为“戊子岁十一月十日”。《景德传灯录》记为“唐乾宁四年十一月二日右胁而寂,寿一百二十。”随后的禅宗典籍大多沿袭《景德传灯录》的记载。所以本文也依据此记载行文。
    赵州从谂作为中国禅宗史上游方时间最长之人,作为参访过最多禅林高手之人,作为当时禅宗江湖最为顶尖的大师之一,自然给禅宗江湖留下了很多精彩绝伦而又脍炙人口的公案。
    下面,我们就来看看赵州从谂那些在江湖中流传甚广的精彩故事吧。

    一、早年经历
    从谂禅师,公元778年出生于山东菏泽市,俗家姓郝。
    小时候的从谂禅师,是一个非常喜欢清静之人,平时候几乎不和别的小朋友一起嬉戏玩耍。从谂禅师的这种性格,看来是非常适合寺院生活的。
    所以从谂禅师很小就来到了本地的扈通院出家为僧,不过从谂禅师虽然落发为僧了,却暂时还没有受具足戒,还算不上是个正式的僧人。
    在那个时候,走江湖早已是一个僧人的必修课了。所以这一年的春天,扈通院的师父就带着小从谂外出游方,前往安徽铜陵市南泉山去参访当时名震江湖的普愿禅师。
    到了南泉寺,师父先来到方丈室给普愿禅师行礼问安。然后从谂禅师也进入方丈室准备给普愿禅师行礼请安。
    当从谂禅师进去的时候,普愿禅师正躺在禅床上。普愿禅师看到有个小沙弥进来了,便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啊?”
    从谂禅师恭敬的回道:“瑞像院。”看来在前来南泉山的路上,从谂禅师师徒还参访过瑞像院等别的寺院的呢。
    普愿禅师马上露出宗师手段道:“还见瑞像么?”
    从谂禅师不动声色的道:“瑞像我没看见,不过现在却看见了躺卧着的如来。”
    从谂禅师这个话既是在恭维普愿禅师是如来,同时也是在表达“你就是佛”的禅理呢。
    所以普愿禅师一听,不由得马上坐了起来道:“你是有主沙弥还是无主沙弥?”
    从谂禅师道:“有主沙弥。”
    普愿禅师马上逼问道:“哪个是你主?”
    从谂禅师对着普愿禅师道:“现在虽然是春天了,但是还是有点冷,所以请大师注意自己的起居,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
    从谂禅师这个话语,那就是直接把普愿禅师当做自己的“主”了啊。
    看到从谂禅师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却思维灵活颇有智慧,所以普愿禅师马上就把寺院的维那叫了过来吩咐道:“这个小沙弥我收下了,你找个好地方好好安置他。”
    就这样,从谂禅师就成为了普愿禅师的学生。
    对于从谂禅师和普愿禅师的对话,南宋末期的宝叶妙源禅师作偈评唱道:
    试问如何是主人,进前叉手叙寒温。
    但知北极群星拱,不见黄河彻底浑。

    过了一段时间,从谂禅师问普愿禅师道:“师父,如何是道?”
    普愿禅师道:“平常心是道。”
    从谂禅师又问道:“还可趣向否?”
    普愿禅师道:“拟向即乖。”
    从谂禅师道:“不拟怎知是道?”
    普愿禅师道:“道不属知不知,知是妄觉,不知是无记。若是真达不疑之道,犹如太虚廓然虚豁,岂可强是非邪。”
    从谂禅师一听,不由得心情豁然开朗,大悟禅理。
    平常心是道,这是中国禅宗史上,最为重要的话语之一。
    这个平常心,绝对不是一般人嘴里随口可说出的平常心,不然的话,禅还用参吗?道还用悟吗?每个人岂不都能不学而会了。
    哪么什么是平常心?
    没有生灭、来去、增减的心是平常心;不可说不可取不可得的心是平常心;无所住的心是平常心;饥来吃饭困来即眠的心是平常心;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的心是平常心;不拣择的心是平常心。
    不过,如果你认为上述的心就是平常心,却又无异于头上安头。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龙翔士圭禅师作偈评唱道:
    若谓平常心是道,枝蔓向上更生枝。
    贴肉汗衫如脱了,唤来眼上与安眉。
    龙翔士圭的师弟大慧宗杲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劝君不用苦劳神,唤作平常转不亲。
    冷淡全然没滋味,一回举着一回新。
    不过,在众多禅师的评唱中,窃以为南宋无门慧开禅师所作的偈颂最为精妙绝伦冠绝古今。偈曰: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到了二十岁时,从谂禅师便来到嵩岳琉璃坛受了具足戒,这样,从谂禅师就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了。
    受完戒后,从谂禅师依旧回到南泉寺跟随普愿禅师学习禅宗课程。
    后来,从谂禅师听说自己出家时的师父在老家的护国院当了主持,于是就离开南泉寺来到护国院看望自己的受业师。
    受业师看到从谂禅师大老远的来看望自己,自然是非常高兴的。而且从谂禅师还是名震江湖的普愿禅师的得意门生,自然自己的脸上也是跟着有光的。
    所以受业师立即热情的和从谂禅师交谈了起来。不过,受业师同时也派人来到从谂禅师的家里通知从谂禅师的家人道:“你们家的出家人游方回来了,现在在护国院里呢。”
    从谂禅师的家人一听,不由得喜出望外,从谂禅师出家为僧已经很多年了,实在是难得一见啊。现在回来了,正好可以见见面叙叙旧啊。于是一家人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到护国院看望从谂禅师。
    不料从谂禅师听说后,马上对着护国院的同行们道:“俗尘爱网,无有了期。已辞出家,不愿再见。”
    于是从谂禅师立即收拾行李,趁着夜色就离开护国院回到了南泉寺。
    从谂禅师虽然是普愿禅师门下最为出色的学生,可是从谂禅师在寺院里一直比较低调,从不显摆,并且对于世情能坦然安受。所以,从谂禅师在南泉寺从来都没有担任过首座维那之类的高管。他在南泉寺担任的最高职务,就是火头这种一般管理岗位。
    这一天,担任火头的从谂禅师正在厨房里烧火,忽地,从谂禅师一下把厨房的门关上,弄得厨房浓烟四起。随即从谂禅师就扯起个嗓门大喊道:“救火啊,救火啊。”
    听到从谂禅师的叫喊,寺院里的僧众赶紧跑了过来。可是厨房里的门被从谂禅师从里面关得严严实实的,他们根本进不去,于是他们一个个都在喊从谂禅师开门。
    从谂禅师在里面道:“道得即开门。”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时,普愿禅师来了,他并没有吱声,而是把钥匙直接从窗口递给了从谂禅师。
    从谂禅师接过钥匙后,便把门打开了。
    对于这个公案,明末清初的义山净讷禅师评唱道:“我不学南泉益油添薪,当时见他闭却门,便拈土块就门上书两个封字,要他赵州至今出身无计。”
    红尘洗梦曰:“我不学南泉爱子如命,顺水推舟。赵州古佛既大呼救火,何不直接从窗户里扔干柴进去?保管赵州古佛自己开门出来,且无话可说,无理可伸。”

    有一天,普愿禅师在方丈室里指着铜瓶问身边的一个僧人道:“你说内净还是外净?”
    看到师父勘辩自己来了,这个僧人一语双关的道:“内外具净。”
    僧人这个话既指铜瓶内外具净,更指自己内外具净呢。
    普愿禅师未置可否,转过头来又问从谂禅师道:“你说内净还是外净?”
    话音刚落,从谂禅师上前一脚就把铜瓶踢翻在地。
    从谂禅师的这个招数,和他的师兄沩山灵祐禅师如出一辙呢。由此也可看出,从谂禅师既有猛烈的禅风,更有剿绝一切的手段。

    有一天,普愿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学生们上课道:“今时人须向异类中行始得。”
    从谂禅师站出来问道:“异即不问,如何是类?”
    看到有学生发问,普愿禅师马上用两手拓地来回答。不料从谂禅师上前一脚就把普愿禅师踏翻在地。
    什么如如,什么异类,都是一些闲家具而已,哪怕你两手拓地表演得再完美,同样是在变异里打转。所以从谂禅师上前一脚踏翻,以示自己对此的绝对超越。
    这个思想和招数,就和从谂禅师一脚把铜瓶踢翻如出一辙。
    把普愿禅师踏翻在地后,从谂禅师随即来到寺院的涅槃堂里大声叫喊道:“悔啊,悔啊。”
    普愿禅师听到了,马上叫侍者来到涅槃堂问从谂禅师悔个什么?
    从谂禅师道:“我后悔没有再踏上几脚啊。”
    由此可见,从谂禅师不仅禅法见解高明,其禅风也是非常猛烈的呢。
    对于这个公案,明末清初的白岩净符禅师评唱道:“路当穷处不解转身,锋到锐时欠于趋避,总是堕身死汉。南泉父子可谓善转身矣,善趋避矣。然细捡将来,尤欠一着。且道哪里是他欠一着处?”
    明末清初的镜宗新禅师评唱道:“南泉欠赵州一着,赵州输南泉一机。作么生会?千年故纸好合药。”

    有一天,普愿禅师来到课堂,刚准备给同学们上课,从谂禅师站起来问道:“明头合?暗头合?”
    禅,是不落两边,亦不著中间的。所以不论你说暗道明,乃至于明暗具弃,都会落在从谂禅师的圈套中。
    可是从谂禅师虽然高明,但是普愿禅师同样是不可多得的绝顶高手。既然怎么回答都会落在坑里面,哪么我干嘛要回答呢?
    所以普愿禅师一听,没有吱声,从座位上站起来就回方丈室去了。
    从谂禅师却依旧不放过的在后面喊道:“这个老和尚被我一问,直得无言可对。”普愿禅师虽然走了,可是从谂禅师却必须要回护自己的话语呢。
    可是旁边寺院的首座却看不下去了,他对着从谂禅师道:“不要说师父无语啊,是你自己不领会呢。”
    话音刚落,从谂禅师一巴掌就扇了过去道:“这一巴掌本来应该是扇给师父的。”
    看来,恰好是首座没有领会普愿禅师和从谂禅师的表演啊。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五祖师戒禅师评唱道:“正贼走了,逻踪人吃棒。”
    北宋云居晓舜禅师有一天在给学生们上课时,专门给大家评唱这则公案道:“诸人作么生会?有的道首座落他绻缋,与么会又争得。山僧道赵州大似傍若无人。”
    北宋保宁仁勇禅师作偈评唱道:
    大事当阳已皎然,十分须是更周圆。
    堂中上座黑如漆,冷地为谁吃暗拳。

    有一天,普愿禅师看到寺院负责澡堂的浴头在给大家烧洗澡水,于是上前对着浴头道:“你洗澡水烧好了,记得来叫水牯牛洗澡啊。”
    普愿禅师自己把自己比作是一头水牯牛,这早已是众人皆知的事了。
    水烧开了,浴头来到了方丈室对着普愿禅师道:“水烧开了,请水牯牛洗澡。”你不是叫我喊你水牯牛吗,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普愿禅师望着浴头道:“你还带着牵牛的绳索来吗?”
    浴头一听,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正在此时,从谂禅师问候师父来了。普愿禅师于是把这件事告诉了从谂禅师。
    从谂禅师听后马上道:“师父,我能应对呢。”
    既然你自己说能应对,于是普愿禅师马上问道:“你还带着牵牛的绳索来吗?”
    话音刚落,从谂禅师上前一把将普愿禅师的鼻子抓住就往前拽。
    普愿禅师道:“是则是,只是太粗鲁了啊。”
    从这则公案可以看出,学生有当机不让师之能,而老师有宽容善诱之心。师徒之间如切如磋,相得益彰。

    从谂禅师在普愿禅师那里学习了二十几年后,终于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离开了南泉寺佛学院,从而开始了自己闯荡江湖的历程。
    二、遍参诸方
    从谂禅师离开南泉寺后,又开始了自己长达近三十年的江湖游历生涯。
    从谂禅师秉承的参访原则就是:“七岁童儿胜我者,我即问伊。百岁老翁不及我者,我即教他。”从谂禅师是这么说的,更是这么做的。
    所以在从谂禅师闯荡江湖的一生中,从谂禅师参访过百丈怀海和药山惟俨这种长辈,也参访过黄檗希运和道悟圆智这种同辈,也参访过临济义玄和夹山善会这种师侄辈,更参访过宝寿延沼和云居道膺这种徒孙辈。还参访过三峰道树这种神秀北宗的弟子。
    由此可知,从谂禅师遍参诸方,一切都是以禅法之高低为准绳的。对于世俗所谓的尊卑礼法得失荣枯,从谂禅师那是全然不顾的。这在那个注重师法传承的年代,是非常难得的呢。

    这一天,从谂禅师一路奔波,来到了江西宜春市宜丰县黄檗山拜访师兄希运禅师。
    不料希运禅师看到从谂禅师来了,砰的一下就把方丈室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从谂禅师一见,马上就从厨房里点了一个火把,然后来到法堂扯起个嗓门大喊道:“救火啊,救火啊。”
    希运禅师在方丈室里听见了,立即开门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从谂禅师道:“道,道。”
    从谂禅师不以为然的望着希运禅师道:“贼过后张弓。”
    对于这个公案,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评唱道:“直是好笑,笑须三十年。忽有个衲僧问雪窦笑个甚么?笑贼过后张弓。”
    元朝了庵清欲禅师评唱道:“重门击柝,黄檗过于堤防。啮镞破关,赵州惯得其便。虽然两不相伤,笑破雪窦鼻孔。”

    因为从谂禅师在离开南泉寺时,已是年近五十的人了,再加上又在江湖上闯荡了那么多年,所以岁数就很大了。像他这种岁数的禅师,不是定居于某处,就是早就当上寺院的主持了。
    所以,当从谂禅师来到安徽淮南市三峰山参访道树禅师时,道树禅师对他道:“你为什么不找个地方住下呢?”
    从谂禅师马上问道:“如此的话,你看我住在哪个地方好呢?”
    道树禅师马上指着面前的山。
    从谂禅师道:“这是你的住处呢。”

    当从谂禅师来到云居道膺禅师那里参访时,道膺禅师也对他道:“老老大大,何不觅个住处?”
    从谂禅师马上问道:“甚么处是我的住处?”
    道膺禅师道:“山前有个古寺基。”
    从谂禅师马上回应道:“你还是自己去住吧。”
    没过多久,从谂禅师又来到了同门师弟茱萸禅师那里参访。看到自己的师兄这么大岁数了还在江湖中飘荡,茱萸禅师便道:“老老大大,何不觅个住处?”
    从谂禅师马上问道:“甚么处是我的住处?”
    茱萸禅师呵斥道:“老老大大,住处也不知。”
    对于一个禅师而言,自己的住处(归处),那是必须要知道的呢。
    不过,从谂禅师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归处吗?
    所以从谂禅师回答道:“三十年弄马骑,今日被驴扑。”
    对于这个公案,五代宋初的云居清锡禅师评唱道:“甚么处是赵州被驴扑处?”
    北宋真如慕喆禅师评唱道:“云居茱萸,为人如为己,怎柰赵州不入绻缋。然虽如是,不得雪霜力,焉知松柏操。”

    这一天,从谂禅师又来拜访师弟茱萸禅师,不料刚走上法堂,茱萸禅师便大喝道:“看箭。”
    谁知从谂禅师也针锋相对的大喊道:“看箭。”
    茱萸禅师马上道:“过。”
    从谂禅师则道:“中。”
    对于从谂禅师两兄弟的精彩表演,五代宋初的报慈文遂禅师评唱道:“且道二大老相见还有优劣也无?若捡点得出,许你于中字上有个入处。”
    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评唱道:“二俱作家,盖是茱萸赵州。二俱不作家,箭锋不相拄。直饶齐发齐中,也只是个射垛汉。”

    这一天,从谂禅师来到夹山善会禅师的法堂上,拿着拄杖从东边走到西边,又从西边走到东边。
    善会禅师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呢?”
    从谂禅师道:“探水。”
    对于从谂禅师前来勘辩自己的机锋搜寻自己的破绽之处,善会禅师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善会禅师斩钉截铁的道:“我这里一滴也无,探个什么?”我这里无门可入无门可出,如银山铁壁一般让你无下手处,你又能探个什么呢?
    可是,纵使你如银山铁壁,我也要靠住你找到转身之处。所以从谂禅师一听,马上把手中的拄杖靠在一边就出去了。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琅玡广照慧觉禅师评唱道:“世乱奴欺主,时衰鬼弄人。”
    北宋佛鉴慧勤禅师作偈评唱道:
    古今难透赵州关,取次施为不等闲。
    拄杖靠来斜倚壁,轻如毫发重如山。
    慧勤禅师的师侄大慧宗杲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深浅聊将拄杖探,忽然平地起波澜。
    倾湫倒岳惊天地,到海方知彻底干。

    有一天,从谂禅师准备到五台山去参拜文殊菩萨,有个老江湖作了一首偈颂挽留从谂禅师,偈曰:
    无处青山不道场,何须策杖礼清凉。
    云中纵有金毛现,正眼观时非吉祥。
    从谂禅师看后马上问道:“作么生是正眼?”
    这个老江湖却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自然,从谂禅师一个人拄着拄杖上五台山去了。
    既然是佛教,那么佛教徒烧香拜佛也好,去南海朝拜观音菩萨去五台朝拜文殊菩萨也好,就是正常的行为了。
    可是佛家讲心外无佛,禅宗更是排斥烧香拜佛,强调即心即佛。自然,对于上述的那些行为,禅师们通常都会呵斥的。
    所以当有老江湖看到作为禅师的从谂也要效仿一般僧人去五台山朝拜文殊菩萨,不由得马上就作偈劝阻他。
    但是,心外有佛固然是错,不过心外无佛,却又走到另一面去了啊。禅,那是不在两头立亦不住中间的。所以从谂禅师法眼如炬,马上勘辩对方如何是正眼?如果知道正眼的话,自然去不去都是两头语了。
    后来法眼宗的掌门人文益禅师替这个老江湖回答道:“请上座领某甲情。”
    文益禅师的弟子同安绍显禅师也替这个老江湖回答道:“是上座眼。”
    三、弘法赵州
    从谂禅师在很小的时候就出家了,并且在江湖中闯荡了大半辈子,直到年过八十,才应河北信众的邀请,来到赵州(今河北石家庄市赵县)城外,距离著名的赵州石桥约十里的观音院当了主持。从此后,从谂禅师就以赵州之名流传江湖了。
    从谂禅师虽然当上了主持,不过却并不风光,不但不风光,相反还十分的寒碜。
    因为观音院是在城外乡下,又是一个小寺院,所以平时前来烧香拜佛之人并不多。而且从谂禅师又只是被普通信众请去弘法的,没有强大的背景支撑。所以从谂禅师刚去主持,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起色。并且当时绝大多数禅林高手,都是在南方弘法。在北方弘扬正宗禅法者,只有盘山宝积及其弟子普化禅师和临济义玄数人而已,其弘法声势和规模,那是远逊于南方那些同道的。所以前来北方地区参禅悟道之人较少。而拿着钱财来供奉的人,那就更没得几个了。所以观音院的条件那是非常辛苦的,在江湖中的声势也是非常微弱近似于无的。
    因为少有人供奉钱财,所以观音院的僧堂没有前后架。从谂禅师起居的禅床有个床脚也是断了的,被人用一根柴绑在那儿当床脚。而且每天的斋饭都要出去化缘才能办到,更别说寺里会有什么寺产了。
    对于住山隐居修行或者出家为僧,很多人其实是有一些认识上的误区的。因为一说起隐居或者出家,他们的脑海里就会条件反射式的出现“悠闲自得”、“清风凉月”、“古寺钟声”这种看似美好的意境出来。
    其实很多时候,出家修行,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我们可以来看看从谂禅师所作的“十二时辰歌”,就可以了解当时观音院和从谂禅师的处境是何等的艰辛了。
    十二时歌
    鸡鸣丑,愁见起来还漏逗。裙子褊衫个也无,袈裟形相些些有。裩无腰,袴无口,头上青灰三五斗。比望修行利济人,谁知变作不唧溜。
    平旦寅,荒村破院实难论。解斋粥米全无粒,空对闲窗与隙尘。唯雀噪,勿人亲,独坐时闻落叶频。谁道出家憎爱断,思量不觉泪沾巾。
    日出卯,清净却翻为烦恼。有为功德被尘幔,无限田地未曾扫。攒眉多,称心少,叵耐东村黑黄老。供利不曾将得来,放驴吃我堂前草。
    食时辰,烟火徒劳望四邻。馒头(食+追)子前年别,今日思量空咽津。持念少,嗟叹频,一百家中无善人。来者只道觅茶吃,不得茶噇去又瞋。
    禹中巳,削发谁知到如此。无端被请作村僧,屈辱饥凄受欲死。胡张三,黑李四,恭敬不曾生些子。适来忽尔到门头,唯道借茶兼借纸。
    日南午,茶饭轮还无定度。行却南家到北家,果至北家不推注。苦沙盐,大麦醋,蜀黍米饭薤莴苣。唯称供养不等闲,和尚道心须坚固。
    日昳未,这回不践光阴地。曾闻一饱忘百饥,今日老僧身便是。不习禅,不论义,铺个破席日里睡。想料上方兜率天,也无如此日炙背。
    晡时申,也有烧香礼拜人。五个老婆三个瘿,一双面子黑皴皴。油麻茶,实是珍,金刚不用苦张筋。愿我来年蚕麦熟,罗睺罗儿与一文。
    日入酉,除却荒凉更何守。云水高流定委无,历寺沙弥镇长有。出格言,不到口,枉续牟尼子孙后。一条拄杖粗棘藜,不但登山兼打狗。
    黄昏戌,独坐一间空暗室。阳焰灯光永不逢,眼前纯是金州漆。钟不闻,虚度日,唯闻老鼠闹啾唧。凭何更得有心情,思量念个波罗蜜。
    人定亥,门前明月谁人爱。向里唯愁卧去时,勿个衣裳著甚盖。刘维那,赵五戒,口头说善甚奇怪。任你山僧囊罄空,问著都缘总不会。
    半夜子,心境何曾得暂止。思量天下出家人,似我住持能有几。土榻床,破芦席,老榆木枕全无被。尊像不烧安息香,灰里唯闻牛粪气。
    不过,纵使这样,从谂禅师也是毫不动摇地坚守着自己的弘法阵地,并且从谂禅师终其一生,都没有给任何一个人写信求援。
    对比下我们现在的寺院,有些僧人完全把四处化缘八方拉赞助当作了自己的本分事来干,而且以此为豪。殊不知如此作为,既使得佛法远离了自己,更使得佛法远离了大众。
    赵州观音院虽然是个异常简陋的乡下小院,可是庙小“菩萨”大啊。作为普愿禅师门下最为优秀的弟子,作为有着六十余年游方参学经历的老江湖,从谂禅师以观音院为基地,大力弘扬着洪州宗的禅法,并且还逐渐形成了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赵州禅法。
    通过从谂禅师的不懈努力,渐渐的,从谂禅师的观音院开始在江湖中口耳相传开来,并且声望一日胜过一日。这就自然吸引了众多的江湖人士前来切磋交流,从而给今天的我们留下了很多精彩的公案。

    有僧人问从谂禅师道:“请问师父,如何是清静伽蓝?”
    伽蓝既指僧团,也指寺院。
    从谂禅师回道:“丫角女子。”
    僧人问清静伽蓝,从谂禅师答丫角女子。这是非常矛盾的呢。因为古时候很多的寺院都是不允许女子进入的呢,就是现在,同样有少数寺院是不允许女子进入的。女子进入寺院,伽蓝如何能清静呢?
    不过,对于高明的禅师而言,哪有清静和污秽之分别和对立的呢?如此,何处不是清净道场?又有何处不能修行呢?
    可惜这僧不会,所以他又问道:“如何是伽蓝中人?”
    从谂禅师石破天惊的道:“丫角女子怀胎。”
    小丫头怀胎本来就是一件异常之事了,而且还是伽蓝中人,这岂不更让人吃惊更让人不可理喻了吗?而且如此的话,又何清净之有呢?
    自然,对于从谂禅师之语,这个僧人是不能领悟和应对的。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汾阳善昭禅师作偈评唱道:
    横胸抱腹藏龙种,剖胆披肝触凤胎。
    勿谓此儿容易得,须知出自痛肠来。
    北宋佛鉴慧勤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丫角女子出天真,清净伽蓝盖得人。
    世俗不知林下意,无钱难得买红裙。

    有一天,有个僧人来给从谂禅师辞行。从谂禅师问道:“你要到哪儿去啊?”
    僧人道:“到江湖中各位大佬那里学佛法去。”
    你要学佛法,不用到处跑啊,我马上就可以给你点啊。于是从谂禅师马上举起手中的拂子道:“有佛处不得住,无佛处急走过,三千里外逢人不得错举。”
    有佛处不得住,无佛处急走过。哪么你又该在哪儿驻足呢?哪儿又能让你“住下”呢?看来,从谂禅师这个话那是前后际断,根本就没有你措足之处呢。
    这个僧人一听,马上便道:“这样的话,那我就不去了。”
    从谂禅师道:“摘杨花摘杨花。”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佛慧法泉禅师作偈评唱道:
    截断三关过者稀,临锋谁解振全威。
    杨花摘处何人见,风送漫天似雪飞。
    北宋普融道平禅师作偈评唱道:
    三千里外两重关,衲子纷纷过者难。
    回首石桥南北路,杨花风散雪漫漫。
    南宋虚堂智愚禅师作偈评唱道:
    有佛无佛不得住,三千里外无凭据。
    赵州嬴得口皮光,却是这僧知落处。

    有一天,一个僧人问从谂禅师道:“听说师父亲自见到过普愿禅师,是吗?”
    从谂禅师是南泉普愿门下最为优秀的学生,自然是见过普愿禅师的呢。可是这僧如此问,自然是话中有刺的。一般人稍不注意就会陷入泥潭去呢。
    不过从谂禅师却举重若轻的道:“镇州出大萝卜头。”
    你听说我见过普愿禅师,那只是听说而已呢。而本地的大萝卜头你却是亲眼得见呢,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而且听人说食终不饱,大萝卜头却是可以充饥的呢。
    况且听别人说这样道那样,还是一个大萝卜头塞住你的嘴巴最好。
    不过大萝卜头的来处那是清清楚楚的,可是我的来处你知晓吗?
    我已经在老婆心切拿个萝卜东说西说了,可是你还曾咬嚼得这个“萝卜”吗?
    ……
    对于这个公案,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作偈评唱道:“镇州出大萝卜,天下衲僧取则。只知自古自今,争辨鹄白乌黑。贼贼,衲僧鼻孔曾拈得。”
    北宋智海本逸禅师作偈评唱道:
    镇州萝卜播华夷,万物还他本土宜。
    孰谓当时人独爱,至今更是好充饥。
    南北宋交际间的禅宗第一高手大慧宗杲也作偈评唱道:
    参见南泉王老师,镇州萝卜更无私。
    拈来塞断是非口,雪曲阳春非楚词。
    明末清初的愚庵明盂禅师评唱道:“要见南泉则易,见赵州则难。要见赵州则易,见萝卜头则难。还有要见萝卜头者么?请来与老僧相见,老僧卖身供养他。不见道:‘拾薪设食,乃至以身而为床座。’”

    这一天,有个秀才也来到观音院拜访从谂禅师。
    秀才问道:“佛不违众生愿,是否?”
    从谂禅师道:“是这样的。”
    秀才马上露出“杀机”道:“那我想要师父手中的拄杖,可以吗?”
    从谂禅师马上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这个秀才脑壳反应非常快,他马上道:“我不是君子。”看来他是死活都想要从谂禅师手中的拄杖了。
    从谂禅师岂会轻易让他得手,你既然不是君子,哪么我又岂是不违众生愿的佛?所以从谂禅师笑着道:“我也不是佛。”
    我也不是佛,既是回应秀才之语,更是切断俗人和出家人的一些妄念之语。
    自然,这个秀才只能在一旁干瞪眼无计可施了。
    对于这个公案,南宋石庵知玿禅师作偈评唱道:
    当机转处不踌躇,琉璃盘里走明珠。
    赵州老子村校书,一条拄杖两人舁。
    清朝海门涌禅师评唱道:“赵州当时何不两手授之,待拟接,劈脊便打。不惟使他庆快平生,亦使后人知我衲僧家别有作用。”
    若是红尘洗梦,当从谂禅师道“我也不是佛”时,马上回应道:“头角生也。”

    有一天,从谂禅师在给同学们上晚自习的时候说道:“今夜答话去也,有解问者出来。”
    从谂禅师话音刚落,一个学生马上就站出来礼拜从谂禅师。
    从谂禅师道:“比来抛砖引玉,却引得个墼子。”
    想必读者朋友们已经看到了,成语“抛砖引玉”的出处,就是来自于从谂禅师这里。
    对于这个公案,后来年轻的法眼文益禅师问从谂禅师的得意门生光孝慧觉禅师道:“你的老师从谂禅师说那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光孝慧觉道:“如国家拜将相似。”
    随即光孝慧觉又问别的人道:“什么人去得?”
    马上有人站出来道:“我去得。”
    光孝慧觉看了他一眼道:“你去不得。”
    旁边的法眼文益不由得高兴的道:“我懂了,我懂了。”
    宋朝禅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作偈评唱道:
    千年田八百主,谁当机辨来处。
    赵州要答话,抛砖引墼子。
    觉老话端倪,如拜将相似。
    去得去不得,言下分缁素。
    个里高于万仞峰,不动纤毫擒佛祖。
    明末清初的白岩净符禅师评唱道:“觉公错下名言,法眼随语生解,且置一边。赵州以势欺人,放过不可。当时这僧出来便与掀倒禅床,看他作何合煞?”

    这一天,从谂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学生们上课。从谂禅师道:“佛之一字吾不喜闻。”
    从谂禅师这话一出口,下面所有的同学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的。
    佛家之佛,禅宗之历代祖师,不用多说,大家都知道他们是人们顶礼膜拜的对象,是人们学习的榜样。
    所以佛教徒烧香拜佛,念诵佛号,尊崇祖师,那是应该且必须的呢。可是你怎么连佛这个字都不想听到呢?
    其实在那个时候,禅师们呵佛骂祖,已经形成一股风气了。从谂禅师如此,同期的临济义玄和德山宣鉴同样如此。稍后点的云门文偃更是要一棒把佛祖打杀来喂狗。
    对于宗师们的这种出格之语,一般人听后,常常都是瞠目结舌茫然无应的呢。
    普通的信众和僧人,一个个都把佛当做神来供奉。不过,这不是在信佛,恰好是在谤佛啊。而参禅悟道之人,一个个都想着即心是佛,都想着见性成佛,都想着超佛越祖。所以从谂禅师抽丁拔楔的道“佛之一字吾不喜闻”,以图为丛林正本清源。只是从谂禅师的这个话语,能入得了几个人的内心深处呢?又有几个人能真正有所领会呢?
    对于这个公案,宋朝幻庵觉禅师评唱道:“诸人切忌恁么会,既不恁么会,又作么生会?”随即幻庵觉禅师作偈一首颂道:
    佛之一字不喜闻,去年依旧今年春。
    今年春间降大雪,陆墓乌盆变白盆。
    清初侣岩荷禅师作偈评唱道:
    碧天云淡晚风寒,醉把瑶琴月下弹。
    将谓调高人不识,谁知自被指头瞒。
    若是红尘洗梦,当从谂禅师道“佛之一字吾不喜闻”时,马上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道:“佛和你有什么冤仇,快说,快说。”

    有一天,从谂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讲道:“金佛不度炉,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内里坐。”
    佛者,觉也。如果不能度炉度火度水,又怎么能度人呢?唯“真佛”在心归家稳坐,自能度人而觉也。
    从谂禅师的这段法语一经传出后,便立即风靡江湖,引来了众多禅师的热议。
    北宋白云守端禅师作偈评唱道:
    并却泥佛金木佛,赵州放出辽天鹘。
    东西南北谩抬头,万里重云只一突。
    南北宋交际间的大慧宗杲禅师作偈评唱道:
    九十七种妙相,顾陆丹青难状。
    赵州眼目精明,觑见心肝五脏。
    南宋月林师观禅师作偈评唱道:
    真佛屋里坐,开口成话堕。
    幸自可怜生,教我说甚么。

    有个僧人来到方丈室参学,他问从谂禅师道:“请问师父,如何是道?”
    如何是道,这是行走江湖之人的一个老问题了,可是从谂禅师对于这个老问题的回答却别出心裁,他回答道:“墙外的。”
    你问禅道之道,我却偏偏给你回答墙外的道路之道。
    这个僧人一看从谂禅师误会了他的问题,赶紧更正道:“我不是问这个道。”
    从谂禅师继续装聋作哑的道:“那么你问什么道啊?”
    僧人这次大声的道:“大道。”
    哦,大道,明白了。从谂禅师马上道:“大道透长安。”
    这个僧人在旁边看到从谂禅师答非所问,差点没气晕过去。
    不过,他领会了从谂禅师的一番苦心了吗?
    你说东,我答西,看似南辕北辙水火不容,不过,如果你绕一圈,东西却又是能碰在一起的呢。
    你问这个道,我说那个道,看似是两个道,其实是一个道。因为道(佛)岂有二哉。
    禅,是非常忌讳用平直的语言文字来表述的,而且也是无法说不可说的。所以禅师们面对这个问题,常常采取绕路说禅的方式来对学生进行开示。不过,这种开示,对于那些没有慧眼的学生来讲,是不容易领会的呢。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水庵师一禅师作偈评唱道:
    赵老家风不热瞒,问他大道答长安。
    有谁平步归家去,多是区区自作难。
    南宋松源崇岳禅师作偈评唱道:
    大道透长安,言端语亦端。
    腊尽雪消去,春来依旧寒。
    明朝天奇本瑞禅师评唱道:“这僧只解问路,不知当面蹉过。赵州贪渡行人,那防失却船钱。”

    这一天,有个尼姑来参访从谂禅师。
    尼姑问道:“请问师父,如何是密密意?”
    话音刚落,从谂禅师马上用手掐了这个尼姑一下。
    这个尼姑不由得满脸通红的道:“师父犹有这个在?”
    从谂禅师马上入木三分的反驳道:“是你有这个。”
    密密意者,深不可测也,不可说不能说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
    所以,既然不能用语言文字来表达密密意,那么我就只有用动作来让你亲自体会什么是密密意了。所以从谂禅师毫不犹豫的就掐了她一下。
    从谂禅师这个举动,那是非常的出人意料,也是非常的出格的呢。在那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这种举动,那是绝对不允许的,更何况从谂禅师和尼姑都是出家之人呢。
    不过,对于从谂禅师的出格之举,这个尼姑不但不能领会,她反而质疑从谂禅师有那个男女之情在。
    但是从谂禅师却反过来说“是你有这个”。这是一个双关语,既指尼姑凡情未断绝有男女之情在,更是指密密意不在别处,就在你自己身上啊。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慈受怀深禅师作偈评唱道:
    密密深深意最长,几人冷地错商量。
    师姑若会赵州掏,铁打心肝也断肠。
    南北宋交际间的正堂明辩禅师作偈评唱道:
    兜罗绵样硬赘头,河北风流老赵州。
    咸处着盐淡添水,轩头一笑更无休。
    宋末元初的高峰原妙禅师作偈评唱道:
    猛虎深藏浅草窠,几回明月入烟萝。
    顶门纵有金刚眼,未免当头蹉过他。
    清朝侣岩荷禅师评唱道:“当时此尼若是个人,但云:‘众眼难瞒。’管教这老汉藏身无地。”

    有一个僧人因为要到五台山游历,路过赵州时找不到前进的路了,于是问路上的一个老太婆道:“老人家,请问往五台山怎么走啊?”
    老太婆回答道:“蓦直去。”
    这个僧人自然顺着路就往前走了。
    不料老太婆在后面冷冷的道:“好个师僧,又恁么去。”
    后来有僧人把这个话告诉了从谂禅师,看到自己的家门口居然还有这种老太婆,从谂禅师马上对这个僧人道:“你先住下,等我去勘辩她一下再说。”
    第二天一早,从谂禅师就来到僧人说的路口,果然碰见了那个老太婆。
    从谂禅师上前问道:“老人家,请问往五台山怎么走啊?”
    老太婆道:“蓦直去。”
    从谂禅师于是立即就往老太婆说的方向走去。
    老太婆照样在后面冷冷的道:“好个师僧,又恁么去。”
    从谂禅师转了一圈回到观音院,然后告诉大家道:“这个老太婆我给你们勘破了。”
    这个公案,有点不好理解,就如北宋报慈文遂禅师所言:“前来僧也恁么道,赵州去也恁么道,甚么处是勘破婆子处?”
    不过,就是从谂禅师的这则不好理解的公案,在中国禅宗史上,却是非常非常出名的。在《禅宗颂古联珠通集》中,共有历代的七十位禅师(居士)作出了七十二则偈颂进行评唱,从而成为中国禅宗史上千多则公案中,评唱禅师最多评唱偈颂最多的公案。
    下面我们就来欣赏下一些禅师对这个公案的评唱。
    北宋黄龙慧南禅师作偈评唱道:
    杰出丛林是赵州,老婆勘破没来由。
    而今四海清如镜,行人莫与路为仇。
    北宋海印超信禅师作偈评唱道:
    拨动干戈老赵州,坐观胜败有良谋。
    婆婆勘破人谁委,多少禅流错路头。
    北宋法云惟白禅师作偈评唱道:
    是个游台发问端,婆婆指路尽颟顸。
    可怜眼里无筋骨,却把时人一样看。
    南北宋交际间的大慧宗杲禅师作偈评唱道:
    天下禅和说勘破,争知赵州已话堕。
    引得儿孙不丈夫,人人黠过泠地卧。
    明朝笑岩德宝禅师评唱道:“婆子率快平生,只得一橛。赵州惯能勘辨,放过当阳。当时才见道好个师僧又恁么去,但只鼓掌呵呵大笑而归。不独与天下行脚衲僧增锐,亦使这婆子向去别有生涯。”
    这则公案虽然已经有那么多的禅师作出了自己不同的评唱,但是红尘洗梦不揣冒昧,也在此献上自己的偈颂一则,贻笑于大方。偈曰:
    台山路上眼如盲,个个道上问路忙。
    赵州来去脚轻快,也是南柯梦一场。

    有个僧人问从谂禅师:“请问师父,你的老师普愿禅师圆寂后,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对于这个问题,恐怕是很多人都想知道的吧。
    在世俗之人眼里,就是一个好人,死后也会上天堂而不会变成畜生更不会下地狱的。
    对于僧人来讲,南泉普愿这种名震江湖的大宗师,圆寂后不是成佛作祖,就是到西方极乐世界逍遥快活去了。
    可是,对于禅师而言,这些思想,那是一定要被呵斥的。因为禅,是没有生灭去来的。禅,是讲究活在当下的。
    不过,为了教育学生,禅师们常常语出常情,用一些特别的手段来开示他们。
    你认为那些不得了的禅师应该有个好的归宿,我却偏偏不这么认为。
    所以从谂禅师望着这个僧人道:“普愿禅师东家作驴,西家作马。”
    你不注意眼前,不注重当下,却在那里对于一个圆寂之人应该去哪儿东想西想,那么,他出乎你的意料之外作驴作马去了,你再慢慢吃惊慢慢不解慢慢寻思去吧。如果你在这里如碰上银山铁壁撞得个头破血流回过头来,那么,也许你有个入处。
    对于这个公案,南宋懒庵道枢禅师作偈评唱道:
    脱得驴头载马头,东家西家卒未休。
    问君还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有僧人问从谂禅师道:“寸丝不挂时如何?”
    从谂禅师似乎没有听清楚:“不挂什么?”
    这个僧人强调道:“不挂寸丝。”
    从谂禅师一针见血的道:“大好不挂。”
    学佛之人,那是要讲究空诸所有的,是要究竟一念不生的,是要把所有的外境和内境都去除得干干净净的。
    所以,如果一个学佛之人能达到寸丝不挂之境,那是非常的不错了。自然,这个僧人对此也是非常自得的。
    不过,在高明的禅师眼里,这个寸丝不挂犹不是究竟啊。
    佛家讲空,更要空空,还得空空亦空。纵使如此,禅家更要让你知道还有向上时节。
    所以当你表达自己寸丝不挂时,在宗师眼里,你恰好挂了一丝了啊。
    而就是这一丝,在学佛之人那里是最不容易去除的,因为每个人都容易陷入自己有所得的那个内境和外境中。都舍不得去除掉自己好不容易修来的成果。所以,没有明眼宗师的出格手段,那是不容易把这一丝去除干净的呢。
    后来有僧人问云门文偃禅师:“不起一念,还有过吗?”
    云门文偃道:“须弥山。”
    不起一念和寸丝不挂,意思一样,而通过两个禅师的答语,我们可以看出,宗师们实在是见解超拔,有抽丁拔楔之独特手段啊。

    有个刚出家学习禅宗课程的僧人参问从谂禅师道:“我刚进入学校学习禅宗课程没几天呢,希望师父能指点一二。”
    从谂禅师道:“你吃粥了吗?”
    僧人回道:“我吃粥了。”
    从谂禅师意味深长的道:“洗钵盂去。”
    这个僧人一听,不由得大悟禅宗玄旨。
    从谂禅师洗钵盂之语,非常简单却又深奥无比满含禅意的呢。
    你吃完饭了,不把自己的碗筷洗干净,你又如何吃下一顿呢?
    一个人,你不把自己彻底洗干净,你又如何能学佛法学禅宗课程呢?
    一个人,你不把碗洗干净,不把自己清空,你又如何能装下别的东西呢?
    不论是谁,对于佛法禅法而言,你要做到随吃随洗随说随扫啊,你要做到自己的钵盂上不粘附一物才彻底啊。
    也许,吃完饭随手就把碗筷洗干净,天经地义且自然而然的,并没有什么讲究和玄机在里面呢。
    从谂禅师的这个公案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引起了众多江湖人士的热烈评议。
    云门宗的掌门人文偃禅师在课堂上给同学们上课时启发大家道:“且道有指示无指示?若言有,赵州向伊曾道个甚么来?若言无,这僧因甚悟去?”
    北宋云峰文悦禅师却对文偃禅师的评唱不以为然:“云门与么道,大似为黄门栽须,与蛇画足。山僧则不然,这僧恁么悟去,入地狱如箭射。”
    北宋佛眼清远禅师评唱道:“山僧今日吃粥了也,洗钵盂了也,只是不悟。既是善知识,为甚么不悟?还会么?岂可唤钟作瓮,终不指鹿为马。善人难犯,水银无假。冷地忽然觑破,管取一时放下。”
    有个僧人问从谂禅师道:“大难到来,如何回避?”
    这个问题,古今中外不论是谁都会遇到的,没有例外。唯一的区别,只是在于你怎么面对这个一定会来的“大难”。
    从谂禅师平静的道:“恰好。”
    这个世界,几乎所有人都是想着远离种种穷困潦倒艰难险阻病苦死亡的。几乎所有人都是想着能得到种种的名利富贵幸福长寿的。
    不过,恰好是你的这些想法,才是“苦”的根源。所谓有求皆苦是也。
    不过,如果你想着到一个清清静静,没有苦乐,没有生死的环境中去生活去修行,同样是错误的,同样是不能领悟佛法的。
    六祖慧能大师道:“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实在是至理名言啊。
    所以,在安稳的环境里可以修行,那么在苦难的环境中,那不是更需要修行吗?
    所以,大难来临了,那不正是你修行的好时机吗?而只有经历过大难之人,才能真正而彻底的领会世法和佛法。而那些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幼苗,是注定长不成参天大树的。所以,大难来了,用避作么?
    后来有僧人问洞山良价禅师:“寒暑到来如何回避?”
    良价禅师道:“何不向无寒暑处回避?”
    僧人道:“如何是无寒暑处?”
    良价禅师道:“寒时寒杀阇梨,热时热杀阇梨。”
    良价禅师此语禅意十足,而且禅风犀利,让人很难凑泊。
    而从谂禅师恰好之语,既简单直接,同时韵味无穷涵盖古今。
    所以红尘洗梦曰:“只此一语,踏杀天下人。”

    当从谂禅师在石家庄市的赵县观音院说法时,临济义玄已经早于从谂禅师几年在石家庄市的正定县弘法了。两人都是马祖儿孙,又在同一地区弘法,自然是要见面切磋一下的。
    所以这一天,从谂禅师就来到正定县临济禅院拜访义玄禅师。
    经过一路奔波,从谂禅师走到临济禅院时,脚上已经全是泥灰了。于是刚走进禅院,从谂禅师顾不得和义玄禅师打招呼,就来到院子里洗脚。
    从谂禅师虽然只比义玄禅师大十岁,可是按照辈分的话,他却是义玄禅师真资格的师叔呢。
    义玄禅师看到从谂禅师一来便在那里洗脚,于是走过去直接问道:“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义玄禅师以临济喝名震江湖,其机锋迅猛刚烈,天下少有人能经得住义玄禅师之勘辩的。所以哪怕是非常普通的一问,其后面隐藏的机锋也是一般人根本就不能凑泊的。
    不过从谂禅师同样是江湖中最为顶尖的高手之一,面对义玄禅师的问题,他马上就用目前的事来回答道:“恰值山僧洗脚。”
    既然你的棒喝能触发禅机领悟禅意,那么我之洗脚,又未尝不能如此呢。
    从谂禅师的话语,自然也是难不住义玄禅师的。既然如此,所谓闻声悟道见色明心,那么我就来听听你“洗脚”吧。所以义玄禅师马上上前作听势。
    从谂禅师道:“会即便会,啖啄作甚么?”
    作为明眼宗师,自然是不允许别人在自己面前虚张声势故作高深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回去了,丢下一切,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会那个该会的东西吧。所以义玄禅师一听,转身就回方丈室去了。
    从谂禅师一看义玄禅师把自己晾在这里了,得赶紧自己回护转来啊,所以便道:“三十年行脚,今日错为人下注脚。”
    对于这两个绝顶高手之间的交锋,北宋法云法秀禅师评唱道:“众中商量道赵州不识临济作贼,却为他下个注脚。临济当时作听势,何不劈耳便掌?若恁么,何曾梦见赵州识得临济。殊不知两个尽是老贼,须知一个好手。敢问诸人,那个是好手?具眼者辨取。”
    南北宋交际间的禅宗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禅师作偈评唱道:
    一人眼似鼓椎,一人头如木杓。
    两个老不识羞,至今无处安着。
    大慧宗杲的学生晦庵弥光禅师评唱道:“临济有验人眼,赵州又饱丛林。等闲略露风规,自然头正尾正。还会么?若不得流水,还应过别山。”

    这一天,从谂禅师一个人拄着拄杖在寺院里转悠,看见自己的侍者文远一个人在佛殿里拜佛。
    从谂禅师走过去用拄杖打了文远一下问道:“你在这里作什么?”
    看到师父勘辩自己来了,文远回应道:“礼佛也是好事。”
    从谂禅师抽丁拔楔的道:“好事不如无。”
    好事不如无,这是人们日常生活中非常流行的一句话语,不论是对于世法还是佛法,都有异常深厚的意味在其中的。没有对人生和社会特别深的洞察和体悟,没有对佛法的真知灼见,没有汹涌澎湃的大海归于平静后的淡然,你是无法说出这种话语的。
    从谂禅师年岁既大,游历甚广,接人无数,禅学精湛,自能说出这种平淡且深邃之语。
    礼佛虽是好事,但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永嘉玄觉禅师道:“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
    黄檗希运禅师道:“百种多知,不如无求最第一也。道人是无事人,实无许多般心,亦无道理可说。无事散去。”
    临济义玄禅师道:“设解得百本经论,不如一个无事的阿师。”
    这些见解都和从谂禅师的高论是相一致的呢。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禅宗江湖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禅师作偈评唱道:
    文远修行不落空,时时瞻礼紫金容。
    赵州拄杖虽然短,分破华山千万重。
    南北宋交际间的照堂了一禅师作偈评唱道:
    礼佛无端撞赵州,却将知见作冤仇。
    如今四海平如掌,云自高飞水自流。
    元朝中峰明本禅师评唱道:“文远云礼佛也是好事,不妨顽软。赵州云好事不如无,话堕了也。要知赵州老人话堕处么?待伊磕破脑门即向你道。”

    这一天从谂禅师正在东司(厕所)解手,忽地看到自己的侍者文远从那边走过来。于是从谂禅师便大声喊道:“文远,文远。”
    文远听到师父在喊自己,赶紧应道:“师父,我在呢,有什么事啊?”
    从谂禅师道:“东司上不可与你说佛法。”
    了解佛教的人都应该知道,佛教是有很多的戒律和规定的。比如不准在污秽之地看经书、念佛,翻阅经书前必须净手,不准沾口水翻阅经书,不准坐在经书或者佛像上。等等等等,自然,也是不许在厕所里谈论佛法的。
    不过,难道学了几十年佛法的从谂禅师不知道这些规矩吗?难道文远不知道这些规矩吗?用得着从谂禅师专门在厕所里提醒文远“东司上不可与汝说佛法”吗?
    从谂禅师之语,实在有贼喊捉贼的味道啊。
    而从谂禅师在厕所里表演禅法,实在是不拘一格的千古奇人啊。只是不知道文远有没有领悟老赵州的一番苦心呢。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龙翔士圭禅师作偈评唱道:
    老僧正在东司上,不将佛法为人说。
    一般屎臭旃檀香,父子之机俱漏泄。
    南北宋交际间的无庵法全禅师作偈评唱道:
    东司上不说佛法,唤来与伊劈面踏。
    不用重论报佛恩,将此深心奉尘刹。
    南宋蒙庵元聪禅师作偈评唱道:
    明明道不说,此理凭谁识。
    春风一阵来,满径花狼籍。
    若是红尘洗梦在场,当从谂禅师道:“东司上不可与汝说佛法”时,马上对着从谂禅师伸出大拇指道:“谢师说得佛法好。”

    这一天,从谂禅师和侍者文远两个人在方丈室里聊天。
    两人聊了一会儿佛法,从谂禅师忽地对文远道:“我们两人打个赌怎么样?”
    文远道:“师父,怎么赌啊?”
    从谂禅师道:“我们两个谈论义理,不过斗劣不斗胜,哪个要是斗胜了,就输一个胡饼。”
    文远道:“好啊,那就请师父先立义吧。”
    从谂禅师也不客气,首先道:“我是一头驴。”
    既然是斗劣不斗胜,那么你就只能说出比驴还要差的东西来才行呢。
    所以文远道:“我是驴胃。”
    从谂禅师马上道:“我是驴粪。”看来,从谂禅师为了斗劣也是拼了啊。
    文远接过来道:“那么我就是粪中虫。”
    从谂禅师随即问道:“你在粪里面干嘛?”
    文远得意的道:“我在里面过夏。”
    既然你都在里面过夏了,那么里面肯定是个舒服之处呢。既然你舒服了,那么你就认输吧,因为我们是斗劣不斗胜的啊。
    所以从谂禅师马上对着文远道:“把胡饼给我拿来。”
    对于从谂禅师和文远禅师这个精彩有趣的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禅宗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禅师评唱道:“文远在驴粪中过夏,面赤不如语直。赵州贪他少利,赢得个胡饼。捡点将来,也是普州人送贼。毕竟如何?鹅王择乳,素非鸭类。”
    明末清初的宝华通忍禅师评唱道:“文远胜里输,明输暗胜。赵州输里胜,明胜暗输。才胜即输,输即胜,算来胡饼都无分。而今拈出大家看,动着些儿成话柄。咄。”

    这一年的冬天,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从谂禅师这一天在寺院里行走,不知怎的从谂禅师一下倒在雪地里,然后扯起个嗓门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旁边有个僧人看见了,赶紧跑了过来,不过他并没有去扶从谂禅师,而是也倒卧在从谂禅师身边。
    从谂禅师一看,爬起来就走回方丈室去了。
    对于从谂禅师和这个僧人的出奇表演,北宋大愚守芝禅师评唱道:“此僧在赵州圈缋里,还有人出得么?”
    南北宋交际间的应庵昙华禅师评唱道:“这僧如虫御木,要见赵州天地悬隔。有般瞎汉便道山僧扶强不扶弱,殊不知我王库内无如是刀。”说完后,昙华禅师随即振声喝了一喝。
    胜法法禅师评唱道:“这僧只顾救人,不解自救。”

    有一天,一个僧人问从谂禅师道:“请问师父,万法归一,一归何所?”
    从谂禅师似乎答非所问的道:“老僧在青州作得一领布衫,重七斤。”
    天下万事万物是如此的纷纭繁复,让人眼花缭乱且数不胜数。不过,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有个最初的源头吧。并且都能归于最初的源头吧。
    现代物理学把我们所有的时间空间和物质,都归于那个最初的“奇点”。
    不过,这只是科学的理解而已,对于佛教徒来讲,万法归一后,哪么最终的这个“一”,又归于哪里呢?
    对于佛教而已,这个一,其实就是佛、禅、道、真如、本体、本心等等,你把它叫什么都可以,它们只不过是异名同实罢了。
    如果这个“一”有归处,那么则有来去生灭增减,有来去生灭增减,岂是真如?岂是本体?
    而佛(真如),是如如不动的,说归和不归,都是谬误的。
    这样看来,一归何处,实在是个让人头大的问题啊。
    不过,从谂禅师似乎能举重若轻,“老僧在青州作得一领布衫,重七斤。”这算是回答吗?
    你完全可以把从谂禅师这个话语当做是一句答非所问的废话,因为从谂禅师就是要用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截断你的惯性思维和理性思维。
    没有归处你硬要找个归处来归,不能归你却非要归。那么,你先给我打住吧。
    你同样可以把从谂禅师这个话语当做是高妙的答语。既然“一”可以派生出万法,那么万法也可以归于“一”。而这个“一”,也就可以存在(蕴含)在万法之中了。
    那么,这领七斤重的布衫,怎么就不可以让那个“一”隐藏(归纳)于其中呢?
    对于这个公案,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作偈评唱道:
    编擗曾挨老古锥,七斤衫重几人知。
    而今抛向西湖里,下载清风付与谁。
    北宋文殊心道禅师作偈评唱道:
    赵州布衫重七斤,问处分明答处亲。
    大地山河都盖却,谁是当机裁剪人
    南宋石庵知玿禅师作偈评唱道:
    拶到悬崖撒手时,七斤衫重有谁知。
    寒来暑往浑无用,挂在赵州东院西。
    宋朝禅宗江湖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评唱道:“摩醯三眼,一句洞明。似海朝宗,千途共辙。虽然如是,更有一着在。忽有问克勤一归何处?但云:饥来吃饭困来打眠。”
    如果有人问红尘洗梦“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答曰:“月在天心。”

    有个僧人问从谂禅师道:“如何是赵州?”
    这个僧人的问话那是一语双关的呢,既可以说是问从谂禅师所在的赵州城,更可以说是在问从谂禅师本人及其家风。
    既然你用双关语来问,那我就用双关语来回答就是了。所以从谂禅师道:“东门西门南门北门。”
    赵州城有东南西北四个门,可以供人随意进出。而我的家风也是四门大开,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任何事物都可接纳,更没有什么可隐藏的。而且四个门还是门门通透,四个门还可门门回护。
    在禅宗江湖上,僧人们在相互交流勘辩中,常常针对禅师及其主持的地方问如何是某某境、如何是某某,自然禅师们的回答那是千奇百怪的。而从谂禅师的这个答语,在中国禅宗史上,却是非常独特而绝妙的。
    因为参禅悟道,最忌落入前人窠臼。而从谂禅师这个话语,可谓是出格之语,让人耳目一新。
    对于这个公案,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作偈评唱道:
    句里呈机劈面来,烁迦罗眼绝纤埃。
    东西南北门相对,无限轮槌击不开。
    北宋圆通可仙禅师作偈评唱道:
    四门开豁往来游,脚下分明到地头。
    四五百条花柳巷,二三千处管弦楼。
    南北宋交际间的瞎堂慧远禅师作偈评唱道:
    南北东西老赵州,见人骑马也骑牛。
    清风月下寻归路,夫子门前问孔丘。

    有个僧人问从谂禅师道:“请问师父,十二时中如何用心?”
    这个僧人如此发问,看来是非常在意平时之修行的。
    不过,对于高明的禅师而言,这个问题不对的呢。因为你十二时中不论如何用心,你还是有心可用的啊。你既有心可用,还是有所依倚,又如何能彻底呢?因为禅,是要一物无倚的呢。
    所以从谂禅师对他道:“汝被十二时辰使,老僧使得十二时。”
    一物无倚,自己做主,方为究竟啊。
    可是这个僧人对于从谂禅师的话语并不能领会,却又站在那里不肯离去,希望从谂禅师能给他说明白点。
    从谂禅师只得继续开示道:“兄弟莫久立,有事商量,无事向衣钵下坐穷理好。老僧行脚时,除二时粥饭是杂用心处,除外更无别用心处。若不如是,大远在。”
    从谂禅师的这个开示,明白易懂,却又含有非常深厚的学识在里面,不是过来人,是说不出这种话语的。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龙翔士圭禅师作偈评唱道:
    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朝昏十二时。
    使杀老僧浑不管,不知闹里有谁知。
    士圭禅师的师弟大慧宗杲禅师作偈评唱道:
    使得十二时辰,呼来却教且去。
    倚官挟势欺人,茫茫无本可据。
    南宋野庵祖璇禅师作偈评唱道:
    安贴邦乡老赵州,时辰使得最风流。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有个僧人问从谂禅师道:“请问师父,二龙争珠,谁是得者?”
    从谂禅师平静的道:“老僧只管看。”
    二龙者,佛与魔也、圣与凡也、菩提与烦恼也、天堂与地狱也、成功与失败也、富贵与贫贱也、清静与喧嚣也、洁净与污垢也……。其如同水火,却又可以相互转化。其各有门户,却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纠缠不清。实在是让修行之人分辨不清难以下足。
    所以这个僧人才如此问道“二龙争珠,谁是得者?”不过,从谂禅师“老僧只管看”之语,却是跳出三界外的出格之语。
    任你佛魔乱舞,任你成败得失,任你是非荣辱,任你涅槃菩提,任你天堂地狱,任你风起云涌,我只管泡杯茶在一旁看就是了。
    不过学者须知,不是禅学修为登峰造极之人,不是得大自在之人,是说不出这种话语的,更是无法做到如此的。
    从谂禅师曾道“好事不如无”,看来他是深谙此道的啊。
    对于从谂禅师的这个公案,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评唱道:“看即不无,争即不得。且道扶这僧扶赵州?”
    元末明初的云居普庄禅师评唱道:“争者不得,得者不争。赵州只管看,要且不失珠。”
    明末清初的牧云通门禅师评唱道:“争即不无,看即不得。且道珠在甚么处?”
    宋朝禅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风云头角黑粼皴,苦死交争额上珍。
    净洗眼来闲地看,老僧未免费精神。
    如果有人问红尘洗梦:“二龙争珠,谁是得者?”红尘洗梦回答道:“得者无得,失者无失。”

    有一天,一个僧人问从谂禅师道:“请问师父,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从谂禅师马上道:“庭前柏树子。”
    祖师西来意之问,在禅宗江湖中那是比比皆是,可是从谂禅师的这个答语,却是非常独特的呢。
    这个僧人看到从谂禅师这样回答他,却并不感到满意。他马上道:“师父莫将境示人。”
    从谂禅师道:“我不将境示人。”
    这个僧人于是又问道;“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从谂禅师依旧一字不易的道:“庭前柏树子。”
    从谂禅师“庭前柏树子”公案,在禅宗史上是非常有名的,历来评唱者众多。
    从谂禅师曾道:“若是宗师,须以本分事接人始得。”
    而面对僧人祖师西来意之问,从谂禅师自然直接示以本分事。你问那个不可言说的内在之“意”,而这个“意”虽然不能言说,却能通过外在的“法”表现出来。不过,如果你认为这个“法”就是那个“意”,却又不是。
    所以这僧把柏树子当做境来领会,故再问。但是从谂禅师依旧示以本分事。
    佛家所谓触目是道,禅家更讲究当机、当下。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庭前柏树子。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五祖师戒禅师替这僧反问从谂禅师道:“和尚何以将别人物作自己用?”
    北宋黄龙慧南禅师作偈评唱道:
    万木随时有凋丧,赵州庭柏镇长荣。
    不独凌霜抱贞节,几奏清音对月明。
    慧南禅师的学生大沩怀秀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赵州庭柏森然直,露滴风清添翠色。
    摘叶寻枝不可求,盘根万古终无极。

    这一天,有个僧人问从谂禅师道:“请问师父,狗子还有佛性吗?”
    对于这个略显奇怪的问题,从谂禅师毫不迟疑的道:“无。”
    这个僧人马上逼问道:“上从诸佛,下及蝼蚁,皆有佛性。狗子因甚么却无?”这个僧人自认为抓住了话题,因为佛经上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呢。
    从谂禅师回应道:“为伊有业识在。”
    无独有偶,这天又有另一个僧人问了从谂禅师同样的一个问题:“请问师父,狗子还有佛性吗?”
    从谂禅师这次却马上回答道:“有啊。”
    这个僧人马上逼问道:“既有,为什么入这皮袋里来?”
    从谂禅师道:“为伊知而故犯。”
    面对同一个问题,从谂禅师却有截然相反的两种不同回答,而且都能自圆其说。这充分说明了从谂禅师是有深厚的佛学根基的,对于佛教经典的娴熟程度也是炉火纯青的。
    从谂禅师的师叔大珠慧海禅师道:“解道者行住坐卧无非是道,悟法者纵横自在无非是法。”从谂禅师就是能达到这种境界的绝顶高手啊。
    从谂禅师的“狗子无佛性”公案,在宋朝非常的受到尊崇。南北宋交际间的禅宗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禅师在提倡看话禅时,特意把从谂禅师的“狗子无佛性”之公案列为看话禅的第一位进行学习,特别强调参学之人要透过这个公案,从而彻悟本来面目。从此后,这个公案就成为参学之人的必修课,进而火遍整个禅宗江湖直至今天。
    而南宋无门慧开禅师在其享誉江湖的著作《无门关》中,同样把“狗子无佛性”之公案排在第一位进行评唱。
    不过,如果参禅悟道之人在这两个公案的有无上寻思,不能透出有无,那么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的。
    对于从谂禅师的狗子有无佛性之公案,宋末元初的高峰原妙禅师评唱道:“大小赵州拈出一粒巴豆子,搅乱衲僧肚肠。设有吞吐得者,亦不免丧身失命。何故?急,急。”
    明末博山无异禅师评唱道:“道有道无,灵锋横握。尽大地人向赵州手里乞命有分,惟不跨石桥者不在其限。为什么?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
    明末清初的白岩净符禅师评唱道:“赵州这汉等闲出一言,是返魂香,起死回生只在片时。是鸩毒酒,失身丧命只在片地。且道为甚得如此利害呢?”良久,净符禅师才道:“还他肘后有灵符。”

    这一天,有两个游方的僧人来到观音院参访从谂禅师。依照佛门礼节,院主带着两人来到方丈室给从谂禅师行礼问安。
    从谂禅师问其中一个僧人道:“上座以前到过我这里没有啊?”
    这个僧人道:“没有来过大师这里呢。”
    从谂禅师道:“吃茶去。”
    随即从谂禅师又问另一个僧人道:“上座以前到过我这里没有啊?”
    这个僧人马上道:“回大师,我以前到过这里的呢。”
    从谂禅师也对他道:“吃茶去。”
    一旁的院主不由得纳闷的问道:“师父,不曾到过的人喊他吃茶去,我就不说了。可是曾经来过之人,为什么也叫他吃茶去呢?”
    从谂禅师望着他道:“院主。”
    院主看到从谂禅师招呼自己,赶紧应答道:“在。”
    从谂禅师也对他道:“吃茶去。”
    这个公案,就是从谂禅师名震江湖的“吃茶去”公案。
    茶,它能生津止渴,消除疲乏,清新肠胃,提振精神,安养心神,实在是这个世界的头号饮品啊。
    从谂禅师叫新来之人喝茶去,是为了让他喝口茶解解渴,消除一下旅途的劳顿,洗去所有的尘埃。你不洗干净,如何能净下来呢?
    从谂禅师叫来过之人喝茶去,是为了让他清新肠胃,把从前装在肚子里的东西统统清洗出去。你不空,怎么可能接纳新的东西呢?
    从谂禅师叫院主喝茶去,是为了让他安养心神,不要东猜西想,疑惑不解的。任何时候,你的心神不安放下来,你又如何能平静的接纳外来的事物和对待自己内心的起伏呢?
    都喝茶去了,屋里也就清净了,这个世界也就清静如初了。
    又或许从谂禅师见惯世面且佛法平等,所以对于有差别之人都能平等对待,所以不论是谁,都可喝茶去。
    又或许,喝茶去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语而已,那里有如此这般的道理在其中呢。
    不过,红尘洗梦在这里如此饶舌一通,有明眼人过来呵斥道:“喝茶去。”红尘洗梦也只有懡?而退。
    红尘洗梦退下去了,下面就来看看那些江湖大师们对这个公案的不同高见吧。
    北宋汾阳善昭禅师作偈评唱道:
    赵州有语吃茶去,天下衲僧总到来。
    不是石桥元底滑,唤他多少衲僧回。
    北宋佛鉴慧勤禅师作偈评唱道:
    个中滋味若为论,大展家风说早春。
    三度口行人事了,这回莫道不沾唇。
    慧勤禅师的师弟佛眼清远作偈评唱道:
    赵州一瓯茶,验尽当行家。
    一期虽自好,争免事如麻。
    南北宋交际间的应庵昙华禅师作偈评唱道:
    赵州吃茶,我也怕他。
    若非债主,便是冤家。
    倚墙靠壁成群队,不知谁解辨龙蛇。
    四、赵州古佛
    从谂禅师在乡下一个简陋的小寺院当主持,没有地方政府的支持,没有达官显贵的帮助,没有江湖同道的支援。弘法条件和过程,自然是非常艰辛的。
    不过,从谂禅师却安于寂寞,一心弘法,通过多年的不懈努力,从谂禅师终于使得赵州禅天下皆知。
    观音院还是那个破旧的观音院,但是从谂禅师的名号,在江湖上已经是如雷贯耳般响亮了。
    出现这种情况,不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在,不得不说都是一个不多见的奇迹。

    唐朝末年,天下大乱,地方军阀一个个拥兵自重,不但不听朝廷的号令,并且还互相攻伐。
    大约在公元893年初,河北燕王(卢龙节度使)李匡威带领兵马准备攻打镇州。而镇州的老大赵王王镕(成德节度使,后封赵王)自然也带领着部队准备应战。
    当李匡威带领着部队来到镇州的边境时,随军的能观察气象的术士告诉李匡威道:“赵州地方上有圣人居住,如果进攻,一定不会取得胜利。”
    李匡威一听,马上就不想打仗了。而王镕不仅年轻,而且倾心于佛法,也不想斗个两败俱伤。
    于是双方自然就摆下酒席握手言和了。
    在酒桌上,李匡威对于赵州有圣人之事一直牵挂在心,于是问王镕道:“你们赵州地界上,有什么高明上士吗?”
    王镕旁边的参谋道:“赵州有宣讲《华严经》的大师,佛学深厚,节行高古。有一年这里大旱,上面命令他往五台山祈祷下雨,结果大师出去后还没有回来,这里已经是甘露普降了。”
    李匡威一听,摇了摇头道:“恐怕他还不是尽善尽美之人呢。”
    旁边另外一个官员道:“离这里一百二十里有个赵州观音院,里面的主持师父不仅岁数非常大了,而且道眼明白,禅法高深莫测。”
    此言一出,大家都觉得术士口中所谓的圣人,应该就是此人了。
    于是燕王李匡威和赵王王镕便带着随从一起来到赵州观音院一看究竟。
    看到当地最大的两个地头蛇来了,已是一百一十六岁高龄的从谂禅师却是既不惊慌,更无激动。他只是如平常一样,静静的端坐在那里。
    燕王李匡威本就是个凶神恶煞的地方军阀,看到自己和赵王来了,可是这个老和尚却坐在那里不理不睬的,不由得怒火冲天。
    他走过去对着从谂禅师恶狠狠的道:“老和尚,你说是人王尊贵,还是你们法王尊贵?”
    从谂禅师平静的道:“若在人王,人王中尊。若在法王,法王中尊。”
    从谂禅师这个话可谓不亢不卑,合情合理。
    李匡威一听,马上就找不到话来说了。
    过了一会儿,从谂禅师问道:“请问哪个是赵王啊?”
    王镕为人敦厚又年少知礼,并且也是个佛学爱好者。听到从谂禅师发问,他赶紧站了过来道:“是弟子。”
    从谂禅师道:“老僧在你的辖区内滥竽充数住了三十余年,却没能拜见大王,实在抱歉啊。”
    从谂禅师自从主持赵州观音院三十多年来,从未和地方政府以及达官显贵打过交道。而从谂禅师从小就是个甘于淡泊之人,不论自己在生活和弘法中遇到什么困难,他终其一生都没有写过一封求援信。自然,从谂禅师虽然在赵王的地盘上,不认识赵王,也就是正常的了。
    既然你是个圣人,既然你是个高僧,而且两个大王正好有机会来到了你的寺院,这可是非常难得的因缘啊。于是,燕王赵王左右之人便恭请从谂禅师为赵王燕王说法。
    面对恭请,从谂禅师对着燕王和赵王道:“大王左右多,我不方便说对你们说法呢。”
    于是燕王和赵王马上就让各自身边的幕僚侍卫等人都出去。
    不过,禅师的话语,又岂是这些世俗之人所能领悟的呢。
    看到二王不能领会从谂禅师的话语,从谂禅师的侍者文远于是高声道:“启禀二王,不是这个左右。”
    李匡威和王镕疑惑不解的道:“不是这个左右,哪么是什么左右?”
    文远道:“两位大王的忌讳之处很多,所以师父不敢随便对你们说法。”在古时候,对于帝王将相这些尊贵之人,一般人说话做事,其忌讳回避之处,那是非常多的。古时候的种种规矩,是现在的人无法想象和理喻的。
    燕王李匡威马上道:“大师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不要有任何的忌讳。”
    从谂禅师道:“所以我知道大王累劫眷属都是冤家,为何如此呢?你看看我佛如来,任何人只要一念佛号,就可以消罪生富。可是你们的先祖,任何人只要提及他们的名字,没有避讳,你们就会马上生出嗔怒。同样是一个名字,为什么差别如此悬殊呢?”
    从谂禅师开了个头,然后就滔滔不绝的说下去了。
    李匡威和王镕在一旁听得如痴如醉,不停的礼谢从谂禅师。
    因为天色已晚,当天晚上,李匡威和王镕他们便回赵州城里歇息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燕王李匡威的先锋官听闻从谂禅师看到燕王来了,竟然端坐不起,既不迎接更不礼拜,不由得大怒,马上就冲进观音院来,准备责备从谂禅师。
    从谂禅师听说先锋官来了,便走出方丈室来迎接他。
    先锋官不由得吃惊的问道:“昨天两个大王来了,你可以端坐不起。怎么今天我这个先锋官来了,你反而出门迎接呢?”
    从谂禅师笑着道:“等你哪天当上大王了来见我,我同样不会起身迎接你的。”
    先锋官听后,若有所悟,便再三拜谢而去。
    从谂禅师能让猖獗一时的地方军阀和粗野的军人折服,其佛法和人品,不臻化境,是不能如此的呢。
    大约在公元896年,王镕派人抬着大轿把从谂禅师请到了自己所在的石家庄市正定县王府来弘法。
    此时的从谂禅师,不但是个一百一十八岁高龄的长寿老人,更是名震江湖的禅宗宗师。整个禅宗江湖,别说比从谂禅师辈分高的人,就是和他同辈之人,早就一个都不在了。而跟他齐名号称“南有雪峰,北有赵州”的雪峰义存禅师,也得叫从谂禅师一声师爷。
    所以当从谂禅师来到正定城时,赵王王镕早就带领着全城的达官显贵社会名流以及佛教同行,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在城门口等候了。不但如此,整个正定城数万军民也全部来到城门口迎接这位名震天下的禅宗宗师。
    从谂禅师刚一下轿,王镕便上前跪拜在地给从谂禅师行礼。
    一番寒暄后,王镕马上把从谂禅师请上了大殿,并且在正位上坐下,而另外的那些僧人却全部都在大殿外的台阶下远远的站立着。
    从谂禅师于是问道:“台阶下站立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旁边负责接待工作的官员马上回答道:“他们是镇州府各地的寺院主持,以及地方上有名的高僧大德。”
    从谂禅师态度严肃的道:“既然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坐镇一方弘法的当家人,就应该和我一样啊。如果他们在阶下站立,那么我也应该和他们站在一起才是啊。”
    王镕一听,马上就把那些僧人请进了大殿,并安排他们坐下。
    由此可见,从谂禅师虽然不论是年纪还是资历以及威望在当时无人可及,可是他并不以此为荣,并不会因此而看低别人,所谓佛法平等,如果一个人连平等心都没有,又何以待人接物弘扬佛法呢。
    自然,从谂禅师的举动,就获得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好评。
    第二天,王镕一家老少招待大家吃完斋饭后,镇州府的僧纲司便依照僧人们的长幼顺序排定座位,然后告诉大家道:“大王要咨询佛法,你们从上至下,一人交流一个佛法问题。”
    从谂禅师和王镕坐在最上面,看见僧纲司在下面忙个不停,于是问道:“他在干什么?”
    身边马上有侍候的官员回答道:“准备安排他们问佛法。”
    从谂禅师马上道:“我已经坐在这里了,还找他们问什么佛法?须知二尊不并化啊。”
    王镕一听,马上就下令停止安排那些僧人交流佛法。
    看到大家都不交流佛法了,王镕的母亲马上对着从谂禅师道:“请禅师为大王摩顶受记。”
    从谂禅师马上伸出手来抚摸着王镕的头顶祝福道:“愿大王与老僧齐年。”
    从谂禅师其时已是一百一十八岁的高龄了,这个年纪,别说是在生活水平和医疗技术不高的古代,就是放在现在,也是非常罕见的。而且从谂禅师以身作则,希望王镕像自己一样高寿,也是诚实之言呢。
    (不过,王镕后来沉溺享乐,并且笃信道教,炼制丹药,妄图长生不老。公元921年,王镕的养子张文礼发动兵变,将正在王宫里和道士焚香受箓的王镕头颅砍下,其时王镕才四十九岁,和从谂禅师对他的祝福之年,差得实在是太远了啊。)
    王镕对于从谂禅师的佛法人品,都是非常满意的。为了使从谂禅师在正定城里有个好的弘法基地,也方便自己早晚礼拜参请,王镕命令手下在城里挑选好地方,准备为从谂禅师建造规模宏大的寺院。
    不过,从谂禅师听说后,马上派人传话给王镕道:“若动着一茎草,老僧却归赵州。”
    从谂禅师一生甘于淡泊,对于这种大建庙宇劳民伤财的举动,自然是非常反感的。
    王镕看到从谂禅师态度坚决,只得作罢。可是他又不愿看到从谂禅师没有自己的寺院。正在左右为难之际,王镕手下的窦行军告诉王镕,愿意把家里的果园施舍出来,作为从谂禅师的弘法基地。
    王镕一听,大喜过望。于是立即就把果园改造成了一个禅院,号为窦家园,也就是从谂禅师圆寂后,用从谂禅师的谥号“真际禅师”命名的真际禅院,也就是现在大名鼎鼎的柏林禅寺的前身。
    就这样,从谂禅师就来到了窦家园居住弘法了。
    从谂禅师主持窦家园后,一下就从一个乡下小院的主持,变成了整个河北佛教界的龙头老大了,从四面八方来到窦家园学习佛法之人,每天都是人满为患啊。
    没过多久,当时的燕王刘仁恭上奏朝廷,为从谂禅师请到了一件紫色袈裟。王镕得知后,赶紧派人去迎取了回来,然后给从谂禅师送了过去。
    朝廷赐予僧人紫色袈裟始于武则天。一个僧人能得到朝廷赐予的紫色袈裟,那是天大的荣誉啊。
    可是当这件紫色袈裟摆在从谂禅师面前的时候,从谂禅师却说什么都不接受。
    王镕的手下道:“大王为禅师佛法故,坚请师著此衣。”
    从谂禅师道:“老僧为佛法故,所以不著此衣。”
    王镕的手下又劝道:“请师父看在大王的面上,就接受这件袈裟吧。”
    从谂禅师道:“这又关俗官什么事呢?”
    说着,从谂禅师就自己过去把衣服拿出来披在自己身上。
    周围人一看从谂禅师披上了朝廷赐予的袈裟,一个个都跪拜在地,礼贺不已。
    从谂禅师却并不以此为荣,面对着周围人的恭贺,他只是含混着应诺而已。
    不过,从谂禅师在窦家园只居住了两年,就感觉到自己快要离开这个俗世了。
    随即从谂禅师把身边的弟子都喊了过来,吩咐他们道:“我去世后,你们直接把我焚烧掉就是了,而且用不着收拾什么舍利。宗师弟子不同浮俗,且身是幻,舍利何生?所以你们不要那样啊。”
    从谂禅师在临终之时,同样道眼明白法眼如炬,“且身是幻,舍利何生?”此语不知能否警觉天下之人。如果有人能在此着得一只眼,大事了也。
    随后从谂禅师又派了一名小师父把自己的拂子送给王镕,并且吩咐小师父道:“赵王若问何处得此拂子,答道老僧平生用不尽这物。”
    王镕接过拂子,自然是不明白从谂禅师禅语之意的。
    对此,北宋保宁仁勇禅师作偈评唱道:
    一生受用应无尽,这个都来有几茎。
    分付赵王千古在,任他南北竞头争。

    唐昭宗李晔乾宁四年(公元897年)十一月二日,从谂禅师在方丈室以右胁吉祥卧圆寂,享年一百二十岁。
    从谂禅师圆寂的消息传出后,满城悲痛,前来窦家园悼念从谂禅师之人,那是人山人海。并且整个窦家园那是哭声震天动地。
    而且更为神奇的是,虽然从谂禅师生前不希望弟子们收拾自己的舍利,但是从谂禅师火化后,弟子们收取的舍利竟然超过万粒之多。
    消息传出,立即就在整个江湖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自然,从谂禅师的遗愿也就成了一句所有人都不遵守的空话。
    王镕得知从谂禅师圆寂后,非常伤心,全程参与了从谂禅师的后事操办。当看到从谂禅师火化后竟然有万粒舍利,王镕非常的高兴,于是立即派人为从谂禅师修建了异常豪华的墓塔来安置这些舍利。
    而朝廷也赐予从谂禅师“真际禅师”的谥号,赐予墓塔“光祖”的塔号。
    公元953年,扬州东禅院的惠通禅师,作文记录了从谂禅师传奇的一生。

    赵州从谂是中国禅宗史上最顶尖的禅师之一,其老师南泉普愿同样是震烁古今的禅宗大师,可惜他们师徒既没有像沩山灵佑和仰山慧寂那样开宗立派,从谂禅师也没有像同时期的临济义玄在黄檗希运门下自立一派。
    从谂禅师虽然弘法时间长达四十年,不过其弟子并不多。依《景德传灯录》记载,也就只有十三人而已,并且只有七人有机缘语录记载。
    在从谂禅师的弟子中,光孝慧觉禅师在当时的禅宗江湖稍有名气,严阳尊者、木陈从朗、婺州新建、多福禅师则次之。至于别的弟子,在当时高手如云的禅宗江湖,实在是不值提及的。不但如此,数传之后,赵州从谂的法脉,便彻底在江湖中黯然无闻了。
    不过,从谂禅师虽未开宗立派,法嗣也没传几代,但是他所创立的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赵州禅却风靡天下,至今都还有人在认真研究学习。

    在中国禅宗江湖,人们专门用“赵州古佛”这个词来尊称从谂禅师。
    从谂禅师活了一百二十岁,从而成为为中国禅宗史上有确切记载且无争议的最年长的禅师。
    从谂禅师游方参学六十余年,从而成为中国禅宗史上游历时间最长的禅师。
    从谂禅师年过八十才主持寺院,从而成为中国禅宗史上主持寺院时年纪最大的禅师。
    和从谂禅师同在石家庄市弘法的临济义玄,是从谂禅师的师侄。在后期和从谂禅师齐名号称“南有雪峰,北有赵州”的雪峰义存,是从谂禅师的徒孙辈。所以,从谂禅师在弘法时是辈分最高的禅师。所以从谂禅师实在是当得起一个“古”字。
    而从谂禅师佛法高深,禅法精妙,不论是在当时还是在中国禅宗史上,都是最为顶尖的高手之一,绝对是一个成佛作祖之人。所以实在是当得起一个“佛”字。
    第十三节 长沙景岑

    在普愿禅师的十七名得法弟子中,长沙景岑禅师,是仅次于从谂禅师的优秀学生。
    从谂禅师弘法偏重于禅机,而景岑禅师弘法却偏重于佛理和禅理,这是景岑禅师在当时的禅宗江湖能独树一帜的最为明显的特征。
    因为景岑禅师在中国的内地和众多的高手切磋交流并且居无定所随缘弘法,所以在江湖中知名度非常的高。
    景岑禅师不仅阅历丰富,而且佛法高深禅理精湛,所以他所作的偈颂自然是特别的高妙,从而受到了整个江湖的称誉,并且一些偈颂至今仍在传唱。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在当时知名度非常高的人,不论是早期的《祖堂集》和《景德传灯录》,还是后来的《五灯会元》、《指月录》等等禅宗典籍,竟然没有一本书记载过景岑禅师的个人履历。在中国所有的禅宗典籍中,只有《释氏通鉴》记载其圆寂于唐懿宗咸通九年(公元868年),不过也仅此而已。
    也许是景岑禅师没有正儿八经的当过任何一个寺院的主持,并且其法嗣中没有知名人物的缘故吧,所以在从前那个非常重视法统身份的年代,也就无人记录他的详细履历了。
    好在众多的禅宗典籍都记载了景岑禅师许多的机缘语录,使得今天的我们能透过这些故事,一窥景岑禅师的风采。

    景岑禅师从普愿禅师的南泉寺佛学院以全校第二名的优异成绩毕业后,就一直在江湖上游历。后来,他来到了一个叫鹿苑的禅院当了第一任主持。
    不过景岑禅师在鹿苑禅院只待了非常短的一段时间就离开了。
    离开鹿苑后,景岑禅师继续在江湖中游历,并且不拘常情随缘说法。不过,他在湖南地区待的时间更多些。
    因为景岑禅师精通佛理且禅宗功夫高妙,所以请他去讲课的寺院还是很多的。

    这一天,景岑禅师来到课堂上对同学们道:“我若一向举扬宗教,法堂里须草深一丈。我事不获已,所以向汝诸人道:尽十方世界是沙门眼,尽十方世界是沙门全身,尽十方世界是自己光明,尽十方世界在自己光明里,尽十方世界无一人不是自己。”
    景岑禅师的这段法语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强烈关注,自然,江湖中的很多高手纷纷站出来对此发表着自己的不同见解。
    明末清初的云外行泽禅师评唱道:“如斯举唱未当宗乘。山僧则不然,直使尽大地无寸土,更须三十棒。何故呢?鲸吞海水尽,露出珊瑚枝。”
    清初的天岸本升禅师评唱道:“何止草深一丈,山僧若举唱宗乘,直得尽大地人讪谤不已。虽然如是,不入惊人浪,难逢快意鱼。”
    清初的白岩净符也评唱道:“长沙恁么道,且道意在于何?为复意在入鄽垂手?为复意在孤峰独宿?若辨别得,许你与长沙同一眼见同一耳闻。辨别不得,九间僧堂里称禅客,黑面老子打你鬼骨臀有日在。”

    这一天,景岑禅师游山回来,寺院的首座问道:“师父到哪儿去了啊?”
    景岑禅师道:“游山来。”
    首座继续问道:“到甚么处?”
    看到首座穷追不舍,非要问个具体的去处。景岑禅师便使出宗师手段道:“始从芳草去,又逐落花回。”
    首座一听,便道:“大似春意。”
    景岑禅师继续用满含诗意的话语回答道:“也胜秋露滴芙蕖。”
    景岑禅师的“始从芳草去,又逐落花回”之句,以其文句优美富含诗意并且颇具禅意,从而受到了江湖人士的高度好评。
    对此公案,唐末五代的宝寿超方禅师评唱道:“首座若是个汉,当时待道始从芳草去又逐落花回,便好云:和尚此回游山不易。看这汉又当作何去就。”
    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作偈评唱道:“天地绝纤埃,何人眼不开。始随芳草去,又逐落花回。羸鹤翘寒木,狂猿啸古台。长沙无限意,咄。”
    北宋佛鉴慧勤禅师作偈评唱道:
    独步曾无语,逢人口便开。
    始随芳草去,又逐落花回。
    薄雾筛红日,轻烟衬绿苔。
    若将诗句会,埋没法王才。

    这一天,有个僧人问景岑禅师:“请问师父,如何是上上人行履处?”
    景岑禅师道:“如死人眼。”
    这个僧人又问道:“上上人相见时如何?”
    景岑禅师道:“如死人手。”
    佛法只是一,只有一。不过,唯一的佛法却被一些人硬生生的分为二裂为三,什么小乘、大乘、最上乘等等。
    人也只是一,只有一,因为人就是人啊。不过,这个人同样被一些人硬生生的分为下等人、中等人、上等人。
    自然,对于许多人来讲,上乘佛法和上上人,就是大家所要追求的了。
    所以这个僧人也落在俗套中问道“如何是上上人行履处”。
    不过,当你如此问的时候,在明眼宗师眼里,你恰好落在下乘去了啊。禅,那是超出这些有限的概念的。而且禅,岂有高低之别,岂有上下之分。你如此发问,道眼何在?
    所以景岑禅师用出格之语回答道“如死人眼”。死人之眼自然是无法看到上上人行履处的。而这僧有眼如盲,确实如同死人眼啊。
    不过这僧却不能当下领悟,却继续问道“上上人相见时如何”。
    不论是古时还是现在,人们相见,总是会用手做出许多的动作的。比如挥手、握手、作揖、拥抱等等。不过,学习过佛法,并且成绩优秀的上上人相见时,又如何呢?
    可是,上上人也是人啊。而且,如果面对一双死人手,你又如何挥手、握手、作揖、拥抱,乃至于挥拳立拂拽杖竖指呢?
    所以景岑禅师照样用出格之语回答道:“死人手。”不但让你无所作为,更为让你茫然不知所措,从而截断你的这些俗世之见和惯性思维。
    对于这个公案,南宋空叟宗印禅师作偈评唱道:“死人眼死人手,金乌飞玉兔走。直截根源,取之左右。张翁醉倒官街,元是李翁吃私酒。”
    不过,若有人问红尘洗梦:“如何是上上人行履处?”答曰:“死人脚。”再问:“上上人相见时如何?”答曰:“死人眼。”且道与景岑禅师是同是别?

    有僧人问景岑禅师道:“如何是平常心?”
    既然是平常心,就是平常而已啊。可是,参禅悟道之士始终要往玄妙处不可思议处寻思。所以总希望能得到点与众不同的开示。
    景岑禅师却道:“要眠则眠,要坐则坐。”
    这个僧人挠了挠脑袋道:“师父,我不会啊。”
    景岑禅师又开示道:“感觉热了就到凉快的地方去,感觉冷了就去烤火,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

    这一天,景岑禅师和仰山慧寂禅师两人在一起赏月。
    望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慧寂禅师道:“人人尽有这个,只是用不得。”
    景岑禅师却不以为然的道:“我却偏偏用得。”
    慧寂禅师回过头来望着景岑禅师道:“你作么生用?”
    话音刚落,景岑禅师当胸一脚就把慧寂禅师踏翻在地。
    慧寂禅师爬起来道:“?,你简直像个大虫一般。”
    慧寂禅师此语一出,从此后江湖中人就把景岑禅师称为岑大虫了。
    景岑禅师和慧寂禅师两个绝顶高手之间的精彩表演传入江湖后,多数的江湖人士认为景岑禅师禅法高妙机锋迅猛,从而令他们佩服不已。
    对此,南宋曹源道生禅师作偈评唱道:“浮云散尽月当空,兔子怀胎产大虫。跳出风前弄牙爪,至今撼动广寒宫。”
    不过,也有的禅师认为恰好是慧寂禅师暗藏杀机,用言语设坑,使得景岑禅师落入他的圈套。所以唐末五代的保福从展禅师评唱道:“好一个月,只是用力大多,被他踏破却成两个。人人尽道岑大虫奇特,须知仰山有陷虎之机。”
    南宋掩室善开禅师也作偈评唱道:“作者提持迥不同,广寒宫里起清风。一朝踏到虽然活,已落他家陷阱中。”
    但是元朝的楚石梵琦禅师却认为景岑禅师和慧寂禅师都没能明白那个事,而且旁观者也切忌不要被他们的外在表演所迷惑。所以他评唱道:“二大老如斯吐露,于建化门头足可观光。若是这个事,料掉没交涉。”
    不过,红尘洗梦却认为景岑禅师和慧寂禅师两人旗鼓相当的为众人展示了禅的大机大用。所以,红尘洗梦也作偈一则贻笑与大方:
    刚道口渴便添茶,才言肚饥忙进斋。
    携手俱在家稳坐,何来门里与门外?

    有一天,一个僧人问景岑禅师道:“请问本来人还成佛吗?”
    既然是本来人,还用得着成佛吗?佛,也是个本来人啊。
    看到这个僧人没明白什么是本来人,景岑禅师开示道:“你还看见大唐天子拿着镰刀在地里割茅刈草吗?”
    这个僧人还是不明白,所以继续问道:“哪么是何人成佛呢?”
    景岑禅师望着他道:“是你成佛。”
    这个僧人来问哪个能成佛,景岑禅师直接告诉他是你成佛。不过,这个僧人却没能领悟自己就是佛,所以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景岑禅师问道:“你领会么?”
    这个僧人老老实实的道:“我不会。”
    景岑禅师继续开示道:“如人因地而倒因地而起,地道甚么?”
    确实,你在地上摔倒了,你摔倒的因是地。你又凭借着地的支撑从地上爬起来,你起来的因也是地。可纵使你来来去去,因来因去的,大地又何曾改变过什么说过什么呢?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汾阳善昭禅师作偈评唱道:
    岑公拂袖播鸿机,问佛人多作佛稀。
    王主割茅亲下手,不能土上更加泥。
    宋朝禅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作偈评唱道:
    巨岳何曾乏土,唐皇岂可刈茅。
    礼拜近前叉手,西天十万迢迢。
    古佛即自己,自己即古佛。
    珊瑚潋滟十洲春,蟾蜍映夺骊龙窟。

    有个僧人问景岑禅师道:“如何转得山河国土归自己去?”
    景岑禅师马上反过来问道:“如何转得自己成山河国土去?”
    僧人一听,不由得有点懵了,他只好老老实实的道:“我不能领会啊。”
    景岑禅师继续开示道:“湖南城下好养民,米贱柴多足四邻。”
    这个僧人听后更是一脸茫然,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了。
    景岑禅师于是马上又作偈一首开示他。偈曰:
    谁向山河转,山河转向谁。
    圆通无两畔,法性本无归。
    景岑禅师这首偈颂,佛理深邃却又明白易懂,想必那僧听后应该有所领悟吧。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保宁仁勇禅师作偈评唱道:
    尘刹平常露此身,疑生情动见疏亲。
    湖南城里从来事,米贱柴多足四邻。
    北宋末期的大圆智禅师作偈评唱道:
    谁问山河解转身,转身方觉体全真。
    清净界中无一物,一重山后一重人。
    明末天隐圆修禅师评唱道:“饶你转得山河大地归自己去,却是埋没己灵。更饶你转得自己成山河大地去,犹是背觉合尘。总不恁么,且道转即是不转即是?”

    有一天,景岑禅师叫自己的侍者到他的同学会禅师那里去问话。
    侍者见到会禅师后问道:“和尚见普愿禅师后如何?”
    会禅师良久。
    侍者又问道:“未见南泉已前事如何?”
    会禅师道:“不可别更有也。”
    侍者回来后,把自己和会禅师之间的对话告诉了景岑禅师。
    景岑禅师马上就作了一首偈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偈曰:
    百尺竿头不动人,虽然得入未为真。
    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
    景岑禅师的这首偈颂不但意思浅显易懂,而且更是通过明白如话的文字,表达了禅要层层剥落层层翻进的思想,表达了禅不能停滞粘附于一物的思想,表达了学无止境天外有天的思想。后来的云门文偃禅师说到“更需知有向上时节”,就是景岑禅师所要表达的意思呢。
    而且朋友们想必应该看到了,成语“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是来自于景岑禅师的这首偈颂。
    所以,景岑禅师的这首偈颂在禅宗史上非常的有名,在江湖上那是流传甚广啊,历来对这首偈颂进行评唱和引用的禅师,也是非常多的。
    对此公案,明末博山无异禅师评唱道:“会公坐杀法身不通凡圣,岑老碧天云外更斗精华。白牛牯触牧多方,死猫儿解弄也活。与盲人点眼聋者开聪,会公还识痛痒么?”
    临济义玄的头号弟子三圣慧然禅师在江湖上听到这首偈颂后,专门跑来参访景岑禅师。
    慧然禅师问道:“我在江湖上听到师爷说道‘百尺竿头须进步。’百尺竿头则不问,百尺竿头如何进步?”
    景岑禅师道:“朗州山,澧州水。”
    慧然禅师有点不满足,于是又道:“更请和尚道。”
    景岑禅师道:“四海五湖王化里。”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佛鉴慧勤禅师作偈评唱道:
    朗州山,澧州水,四海五湖皇化里。
    百尺竿头进步时,筑着磕着自家底。
    老长沙,也希有,好路不行草里走。
    踏着南山鳖鼻蛇,惊起面南看北斗。
    南北宋交际间的宏智正觉禅师作偈评唱道:
    玉人梦破一声鸡,转眄生涯色色齐。
    有信风雷催出蛰,无言桃李自成蹊。
    及时及节力耕犁,谁怕春畴没膝泥。

    慧然禅师当上主持后,有一天,景岑禅师来到慧然禅师这里游历。
    慧然禅师得知景岑禅师在僧僚住下后,马上安排寺院的秀上座去问景岑禅师:“你的老师普愿禅师圆寂后,到什么地方去了?”
    无独有偶,前面也有僧人问从谂禅师“普愿禅师圆寂后到哪儿去了?”从谂禅师回答道“东家作驴,西家作马”。
    现在又有人问同样的问题,不过景岑禅师的回答却和他的师兄不一样呢。
    景岑禅师道:“石头作沙弥时,参见六祖。”
    秀上座却紧盯不放道:“我不问石头作沙弥时参见六祖,我只问普愿禅师圆寂后到哪儿去了?”
    景岑禅师看到秀上座完全不能领回自己的禅意,不由得对他道:“教伊寻思去。”
    寻思去,那是六祖慧能告诉石头希迁的话语呢。哪么,景岑禅师又叫秀上座寻思什么去呢?
    秀上座马上道:“虽有千尺之松,且无抽条石笋。”
    景岑禅师没有吱声,而是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
    秀上座于是马上站起来礼拜景岑禅师道:“谢师答话。”
    景岑禅师同样没有吱声,照样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
    秀上座回去后,把自己和景岑禅师交锋的经过告诉了慧然禅师。
    慧然禅师不由得赞赏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比我的师父临济义玄还要略胜一筹呢。不过,我还得亲自去勘辩下才行。”
    慧然禅师这个评价那是和天一样高啊。因为整个禅宗江湖都知道,当时的临济喝和德山棒,那是江湖上最为犀利的两件宗门利器。不论是谁,在和临济义玄的交锋中能经得住他一喝者,绝对可以上江湖人物排行榜的。
    而现在作为临济义玄门下之头号人物的慧然禅师,竟然说景岑禅师还要略胜临济义玄一筹。由此可知景岑禅师的宗门功夫是何等的厉害了。
    因为按照宗门辈分,景岑禅师算是慧然禅师真正的师爷了。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慧然禅师就来到僧僚问候景岑禅师来了。
    几句寒暄后,慧然禅师道:“昨日师爷和秀上座的对话,实在是光前绝后,古今罕闻啊。”
    景岑禅师听后,照样沉默不语。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佛鉴慧勤禅师作偈评唱道:
    也大奇,也大奇,长沙画虎却成狸。
    南泉一去无消息,空使行人说是非。
    南北宋交际间的月堂道昌禅师作偈评唱道:
    长沙似水洗水,这僧自倒自起。
    三圣特地出头,卖尽满园桃李。
    南宋投子舒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王老踪由孰可知,那堪更问大虫儿。
    直饶石笋抽条尽,无处堪寻向上机。

    有个名叫张拙的秀才是个佛学爱好者,有一天他看完《千佛名经》后,有点疑惑不解,于是他就跑来请教景岑禅师。
    张拙问道:“请问师父,百千诸佛但见其名,不知居何国土?还教化众生吗?”
    景岑禅师道:“崔颢在黄鹤楼写下《黄鹤楼》一诗后,秀才还曾写出一首黄鹤楼的诗吗?”
    张拙道:“没有呢。”
    景岑禅师道:“有空的话,可以写一首的呢。”
    禅,是不许你求玄求妙的,禅,更是要你看到目前照顾脚下的。作为一个读书人,你对于自己熟知的黄鹤楼和《黄鹤楼》都不能用心去看去了解去学习,却在那里追寻那些佛之居处和教化。这不是舍近求远吗?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所以,有时间的话,还是回过头来干点自己手边熟悉的事情吧。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灵源惟清禅师作偈评唱道:
    闻名直下惊天地,更问所居成自谩。
    回首却登归去路,家家门下透长安。
    南北宋交际间的宏智正觉禅师作偈评唱道:
    黄鹤楼前共语时,白苹红蓼对江湄。
    衷肠已诉无人会,惟有清风明月知。
    南宋松源崇岳禅师作偈评唱道:
    黄鹤楼前一首诗,把将扫帚画蛾眉。
    百千诸佛真消息,觌面分明举似伊。

    有一天,朝廷的竺尚书来拜访景岑禅师。
    景岑禅师看到竺尚书来了,便招呼道:“竺尚书。”
    竺尚书赶紧应道:“弟子在。”
    景岑禅师道:“不是尚书本命。”
    竺尚书道:“不可离却即今祇对,别有第二主人。”看来,这个竺尚书还是有点佛学功底的呢。
    景岑禅师反问道:“唤尚书作至尊得么?”
    竺尚书道:“恁么则总不祇对时,莫是弟子主人否?”
    景岑禅师道:“非但祇对与不祇对时,无始劫来是个生死根本。”
    随即景岑禅师便作了一首偈颂开示竺尚书。偈曰:
    学道之人不识真,只为从前认识神。
    无量劫来生死本,痴人唤作本来人。
    景岑禅师的这则偈颂,在禅宗江湖上那也是非常出名的,很多的禅师都曾评唱或者引用过这则偈颂。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禅宗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禅师评唱道:“即今祇对者既不是本来人,却唤甚么作本来人?”良久,大慧宗杲接着道:“我恁么道,且作死马医。”
    清朝理安洸评唱道:“区矿别金,长沙好手。妙喜虽是直捷提持,要且未能起膏肓之疾。如今有般汉,奴郎不辨菽麦不分,不能出意想窠臼五蕴身田,尽道岂有第二人,苦哉苦哉。若与么,阎老子打算饭钱,莫言不道。”

    这一天,一个饱学法师来拜访景岑禅师。他问道:“一只蚯蚓被斩为两段,而且两头都在动,请问佛性在哪一头?”
    法师这个话非常的有意思呢。一般的动物被斩为两段,多半都是身首异处绝无动弹的可能了。可是蚯蚓却不一样,它即使被斩为两段,照样会两段都在地上来回蠕动的呢。
    佛家言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所以这只蚯蚓自然也是有佛性的。那么,既然这只蚯蚓被斩为两段而两段都在动,这只蚯蚓就一分为二了。如此的话,这只蚯蚓的佛性到底是在哪一头呢?因为佛性肯定只有一的啊,佛性绝对不会分成二的呢。
    看来,这是个非常不容易回答的两难问题啊。
    面对这个两难问题,景岑禅师却反问道:“动与不动,是何境界?”
    这个法师看到景岑禅师答非所问,不屑的道:“言不关典,非智者之所谈。你说‘动与不动,是何境界?’出自何经啊?”
    景岑禅师笑了笑道:“确实,言不关典,非智者之所谈。法师岂不闻《首楞严经》中道:‘当知十方无边不动虚空,并动摇地水火风,均名六大性真圆融,皆如来藏,本无生灭。’”
    随即景岑禅师马上就作了一首偈颂开示这个法师。偈曰:
    最甚深,最甚深,法界人身便是心。
    迷者迷心为众色,悟时刹海是真心。
    身界二座无实性,分明达此号知音。
    看来,景岑禅师不仅禅宗功夫高妙,对于佛学义理,同样非常的精通呢。

    无独有偶,有一个官员也拿着这个问题去咨询景岑禅师的同门师弟下堂义端禅师。
    这个官员问义端禅师道:“蚯蚓断,两头欲动,佛性在阿那个头?”
    义端禅师没有吱声,而是展开两手示之。
    这个消息传到洞山良价禅师那里后,良价禅师开示身边的学生道:“即今问的,在阿那个头?”

    唐懿宗咸通九年(公元868年),景岑禅师在湖南圆寂。景岑禅师圆寂后,被朝廷赐予“招贤大师”的谥号。
    任何时候,一个僧人能得到朝廷赐予的谥号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招贤大师”这个谥号算得上是对景岑禅师弘法一生的最大褒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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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6 18:10:13  更:2021-06-26 18:3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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