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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乡村记事[第2页]

作者:春秋客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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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轮子 (二)
    有一种双轮人力车的问世,与大规模的水系治理有直接关系。1963年的一场大洪水过后,一位伟人发出了“一定要根治海河”最高指示。此后的十几年里,连续开展了声势浩大的挖河筑堤运动,就连文化大革命最混乱的几年,这运动也没有停止。工地上为提高土料运输效率,一种双轮人拉小车,逐渐代替了以前的土篮子。
    这种小拉车,轮子的大小与小推车相同,是装了滚珠轴承的胶皮轮子;只是由一个轮子增加到两个,中间加了三尺多长的铁轴;车厢由木料做成,有五尺长、三尺来宽,两侧安装两块一尺多高的挡板,后面一块档板是活动的,装车以前安上,卸车时拿下来;两个车把,也叫车辕子,后端粗,构成车厢的骨架,能承重;前端细,手能握过来,便于驾驶;车把后面的横梁上拴绳套子,用来套在肩膀上拉。
    驾驶这小车,要站在两个车辕中间,两手握住车把,掌握平衡、控制方向;肩膀上套了绳子,便于用力向前拉。拉车时身体要向前扑,脚往后蹬;车越重,前扑的越厉害,遇到上坡或路面松软,要使出浑身的力气,身体几乎扑到地面。载货不重、路面平坦时,则很轻松:两个轮子着地,不必担心翻车,把车装的重心略偏后一些,两手按住车把,还能减轻一些自己身体的重力;遇到下坡,靠车的惯性,推着人一路小跑,脚尖着地,身体甚至能瞬时腾空,极为惬意。
    各生产队都按上级要求添置了几辆这种小拉车。轮子从供销社购买,车厢是生产队自己用木料制作。每年秋季过后,根据任务,派出一辆或两辆小车,每车两个小伙子,去几十里以外的挖河筑堤工地。小车上装满搭建工棚的木棍、草苫、苇席,还有被褥、铁锨、粮食等物件。在路上一个人拉车,另一个人高高地坐在上面;走十几里,拉车的与坐车的互换一下角色,继续走。
    小伙子们大都原意参加挖河筑堤的工程。出去后,每人每天给记12分工,风雨天都记,比在家挣得多;在工地上的小米干饭、白面卷子可以敞口吃,家里可以省下一个人的口粮。但工地的活也累,两个人拉着满满一车土,还总是走上坡路,只有空车时才下坡,一天要工作八个小时以上。前两、三天,人们都累的难受,早晨都从草铺上爬不起来;但几天过去,也就适应了。多数工程,都是吃住在野外,远离村庄,工地上是清一色的男人。每逢附近路上有女人走过,有民工远远看见,情不自禁的高声大吼,一时间,数人起,万人和;这成千上万饥渴男人的吼声,形成无比震撼的冲击波,在冬季的旷野上滚动。
    小拉车始于挖河工地,普及于农业生产的需要。生产队后期,为提高效率,秋季的庄稼不再运回村里,都改在地里分配,所有粮食、秸秆的运输,都由社员家庭承担了。最初使用的小推车,效率远不如小拉车高,小拉车装的多,走的平稳,连十几岁的孩子也能拉。尤其是装载庄稼秸秆,比畜力大车少装不了多少。造价也不很高,一百多块钱就能买一辆,比自行车还便宜。因此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社员家庭都陆续添置了小拉车,成为当时的主要运载工具。
    土地承包之后,农户家里养了牲口,一些个子矮小的毛驴也能套进这小拉车,替代了人力;再后来,有了专门套牲口的小车,车厢改为用铁管、铁皮焊制,尺寸也大了些,车轮子也加粗了,只是比传统的畜力大车要小些,便于从院门出入。再后来,农户有了小四轮拖拉机、三码车;还有用旧汽车底盘改制的翻斗车,装十五马力柴油机作动力,承担了村子里的土方运输工程。人力车便逐渐退出了生活。
    车轮子 (二)
    有一种双轮人力车的问世,与大规模的水系治理有直接关系。1963年的一场大洪水过后,一位伟人发出了“一定要根治海河”最高指示。此后的十几年里,连续开展了声势浩大的挖河筑堤运动,就连文化大革命最混乱的几年,这运动也没有停止。工地上为提高土料运输效率,一种双轮人拉小车,逐渐代替了以前的土篮子。
    这种小拉车,轮子的大小与小推车相同,是装了滚珠轴承的胶皮轮子;只是由一个轮子增加到两个,中间加了三尺多长的铁轴;车厢由木料做成,有五尺长、三尺来宽,两侧安装两块一尺多高的挡板,后面一块档板是活动的,装车以前安上,卸车时拿下来;两个车把,也叫车辕子,后端粗,构成车厢的骨架,能承重;前端细,手能握过来,便于驾驶;车把后面的横梁上拴绳套子,用来套在肩膀上拉。
    驾驶这小车,要站在两个车辕中间,两手握住车把,掌握平衡、控制方向;肩膀上套了绳子,便于用力向前拉。拉车时身体要向前扑,脚往后蹬;车越重,前扑的越厉害,遇到上坡或路面松软,要使出浑身的力气,身体几乎扑到地面。载货不重、路面平坦时,则很轻松:两个轮子着地,不必担心翻车,把车装的重心略偏后一些,两手按住车把,还能减轻一些自己身体的重力;遇到下坡,靠车的惯性,推着人一路小跑,脚尖着地,身体甚至能瞬时腾空,极为惬意。
    各生产队都按上级要求添置了几辆这种小拉车。轮子从供销社购买,车厢是生产队自己用木料制作。每年秋季过后,根据任务,派出一辆或两辆小车,每车两个小伙子,去几十里以外的挖河筑堤工地。小车上装满搭建工棚的木棍、草苫、苇席,还有被褥、铁锨、粮食等物件。在路上一个人拉车,另一个人高高地坐在上面;走十几里,拉车的与坐车的互换一下角色,继续走。
    小伙子们大都原意参加挖河筑堤的工程。出去后,每人每天给记12分工,风雨天都记,比在家挣得多;在工地上的小米干饭、白面卷子可以敞口吃,家里可以省下一个人的口粮。但工地的活也累,两个人拉着满满一车土,还总是走上坡路,只有空车时才下坡,一天要工作八个小时以上。前两、三天,人们都累的难受,早晨都从草铺上爬不起来;但几天过去,也就适应了。多数工程,都是吃住在野外,远离村庄,工地上是清一色的男人。每逢附近路上有女人走过,有民工远远看见,情不自禁的高声大吼,一时间,数人起,万人和;这成千上万饥渴男人的吼声,形成无比震撼的冲击波,在冬季的旷野上滚动。
    小拉车始于挖河工地,普及于农业生产的需要。生产队后期,为提高效率,秋季的庄稼不再运回村里,都改在地里分配,所有粮食、秸秆的运输,都由社员家庭承担了。最初使用的小推车,效率远不如小拉车高,小拉车装的多,走的平稳,连十几岁的孩子也能拉。尤其是装载庄稼秸秆,比畜力大车少装不了多少。造价也不很高,一百多块钱就能买一辆,比自行车还便宜。因此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社员家庭都陆续添置了小拉车,成为当时的主要运载工具。
    土地承包之后,农户家里养了牲口,一些个子矮小的毛驴也能套进这小拉车,替代了人力;再后来,有了专门套牲口的小车,车厢改为用铁管、铁皮焊制,尺寸也大了些,车轮子也加粗了,只是比传统的畜力大车要小些,便于从院门出入。再后来,农户有了小四轮拖拉机、三码车;还有用旧汽车底盘改制的翻斗车,装十五马力柴油机作动力,承担了村子里的土方运输工程。人力车便逐渐退出了生活。
    车轮子 (三)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村里就有了自行车。那时的自行车主要是用来驮运货物的,并不是现在的代步工具。
    结构跟现在的自行车也有不同:首先是轮胎粗、辐条粗,连车轴都粗,车身长,比现在的普通车要长三分之一;其次是异常牢固,现在的车后架是两根立柱,它却有六根,并且都是用实芯铁棍制作,前面除了正常的一副车叉之外,又加了两副保险叉。这样的自行车自然就重了许多,力气小的人不容易搬得动它;再者就是脚蹬处的齿轮很小,走同样远的路,现在的自行车如果蹬两圈,它就要蹬上三圈,但也因此蹬轻一些。这种车子都没有牌子,因此不知道是什么厂家生产的,不知缘何而起,此地人管它叫“水管”车。
    村子东南角的几户人家,有作小买卖的传统。是他们最早买了这样的自行车,看机会捣腾些粮食、油料等。车憨人壮,极能载重,驮粮食能驮三百多斤。把粮食口袋捆在车上很需要技术,一般是两侧各竖着捆上一口袋,上面再横捆一口袋;装满粮食的口袋,直径大约有一尺二寸,高三尺。若没有人帮忙,要把车子放倒,把一个口袋也放倒在后架一侧,捆结实;然后把车子翻过来,在另一侧也照样捆好口袋,最后把车子立起来,在已经捆好的两个口袋上端再横上一个口袋。
    驮了这样重的货物,通常要走几十里或一百多里路。因为搞贩运的人少,各种物资大都存在区位差价,比如玉米,在当地买,两毛钱一斤,运出几十里,就能卖到两毛三或两毛五分钱一斤;一般搞贩运的人还要在粮食里掺些杂质,以增加重量;因此这样跑一趟,能赚到十来块钱。比在生产队挣工分强的多。但也不能每天都捣腾这个,还要在生产队隔三岔五的出工,不然,队长要有意见,乡亲们也不满意,甚至大队干部、下乡工作组还会出面干预。那时跑买卖,在本村有人管,出了门倒少有人干预,没有现在这么多大盖帽,因此没有被抓住罚款的危险。
    每年夏季,还能捣腾半大猪。社员家庭养猪,有的人家养两、三头小猪,等长成半大猪,需要喂饲料多了,卖一、两头,剩下的再育成肥猪出售。因此专门有人在街上吆喝着买半大猪。入户买这种猪,不过秤,按个头讲价,运到集上,却改成按斤卖;自家养的猪,不知道有多重,但捣腾猪的人都内行,站在猪圈边上看几眼,大体就能断定猪的重量。因此,捣腾猪赚钱主要靠眼力。把买好的猪要先运回家,养两天,等呈委大集,一早起来,把猪捆了,从猪嘴里塞进胶皮管子,往里灌加了盐的稀粥,把猪肚子灌得气球一般。据说猪食里加了盐,猪尿少,重量流失的慢。之后,用自行车驮运到呈委集的猪市卖了。如果运气好,一个猪也能赚到十几块钱
    用自行车驮运半大猪,要在车后架上平行横绑两根木棍,木棍中间结简单绳网,类似小担架;把猪的前、后蹄各用细绳绑了,平放在“担架”上,再用绳子捆住。在路上,猪虽然跑不了,但却如刚出水的鱼,摇头翘尾,怪叫挣扎不已,骑车人稍不留意,就会摔倒。村里有一个从北京回乡的男知青,后来娶了村里的媳妇,就一直没有回城。他看别人捣腾猪赚钱,也借了辆“水管”车,跟人搭伙出去买猪;回家的路上,那猪一直跟他捣蛋,不知摔了多少脚;过路上的一条垄沟,猪趁机乱蹦,连人带车倒在泥水里,弄了个落汤鸡。那时浇地,如果地块跟机井隔着道路,就在路面上用土堆起垄沟,直接跨道取水。因此每到浇地时节,村外的路上有极多正在流水的垄沟。回到家,小伙子放倒车子,拿出菜刀来磨,媳妇问话,也不回应,把刀磨快,上前就把猪头割了下来,从此绝了捣腾猪的念头。
    七十年代中期,人们日子稍宽余了,开始买自行车代步。多是在集上买旧车。也有买上海产“飞鸽”、“永久”牌子新车的。买新车一是花钱多,二是不容易买到。在县城买,要收自行车票,只有极少数在县里有门路的人家才能弄到这车票,也有托北京、天津的亲戚,在那里买了,从邮局托运回来。
    买回新车,要在车架子上裹牛皮纸,后架子缠布条,再用清漆涂了,以保护车架子上原来的瓷漆;从供销社买来“麻猴”,绑在前后车轴上,这东西是用两根细铁丝绞在一起,中间绞上红、黄、绿三色的麻丝,粗看象刷瓶子用的麻刷,绑在车轴上成彩色圆环,既好看,还自动清除车轴上的灰尘;还用布做套子,套在车座上,做车兜子绑在车的横梁上。把车从头到尾裹上一层“铠甲”,然后才能使用。
    有了自行车,也不是随意使用。只有走较远的路,或出席体面场合,才可以动用。在本村活动,或下地干活,极少有骑车的。有乡亲来借车,是最为难的事,临出门反复叮嘱,直到车子送回来,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路上行驶的车子,或驮货物,或再驮一个人;若有人独自骑车,同路的乡邻都会搭便车,甚至有人不打招呼就悄悄从后面坐上去,骑车人感觉异样,回头一看,二人哈哈大笑。

    
    

    
    车轮子 (四)
    双轮畜力大车的历史应该最早,在小拉车没有普及之前,它的作用还一直无可替代。
    最早的大车,用的是木轮,与前面说到的 车木轮结构相同,只是尺寸略大,直径约有四尺。
    过去的木轮大车,车厢有两种,一种是大户人家专门用来载人的,与眼下的机器轿车用途相同,连名字也一样,名曰:“轿车”;机器轿车起源于西方,最初进入国内,国人给它取名字时,是否把祖宗留下的木轮轿车的名字,直接拿来用了?木轮轿车的车厢有多半人高,半封闭,拱顶,左右有窗,前后是门,门、窗上吊布帘。这种车在1947年本地“土地改革”之后,就很少使用了,现在只有在影视剧中偶尔看到。
    另一种车厢,主要是用来拉货物。没有车蓬,与现在胶轮大车的车厢相同;最初的胶轮大车,就是用的这种车厢,只是换了下边的轮子而已。种地拉庄稼、送粪主要靠它,出门运货也是它,还可以临时支上简易布蓬,作“轿车”载人。合作化以前,村里有脑筋活络的年轻人,用木轮大车,套两、三匹骡马,跑一百三十里外的保定府,专门运载客人。只是坐了这种车,走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车轮的颠簸,直接传入人体内,五脏六腑随之颤动;如果再跑快一点,那滋味简直无法忍受,因此当年有“坐马车不如坐牛车舒服”的说法。
    这种车使用最普遍,拥有量也最大。“土改”前,种地在十亩以上的农户,差不多就要有大车、牲口了;就是种地再少一些的,也会几户人家合伙养头牲口、买辆大车。合作化以后,这种大车的数量没有增加,到生产队时期,三、四十户的生产小队,大多拥有两辆大车。
    大车的木轮极窄,约二寸,为防止磨损,轮子外沿包铁铸的轮瓦。车轮走过的土路,会留下深深的辙印。那时的乡村大道上,都有两条平行的车辙,半尺来深,前不见头,后没有尾。大车上道,车轮自然入辙,如同火车行进在铁轨上一般,赶车人因此省心,大车轻易不会走偏。现在的影视历史剧中,木轮大车仿做了当年的模样,但车轮下边的路,却仍是今天的土路,少了这两道最具特色的车辙。
    六十年代中期,大车的木轮逐渐换成胶轮,大道上的车辙也就永远消失了。出远门,还可能会走上一截平坦的柏油路。常出门的车把式,经常讲述坐胶轮车走柏油路的感觉:“跟坐轿一般”。
    生产队两辆大车,一辆套骡马,一辆套耕牛。套骡马的大车承担出门、娶亲等体面差使,其余时间也拉庄稼送粪;牛车则专门从事田间运输。骡马大车的车把式是固定的,轻易不会换人,而牛车则没有固定的赶车人。驾驭骡马大车是生产队里最荣耀的差使,车把式大多见过些世面,衣着整齐,头脑活泛,嘴巴灵活。大车一般套两头骡马,一头驾辕,一头拉长套。早晨上工,把式一手扶车辕,一手牵了缰绳,嘴里发出指令:“哨!哨!”当地方言,“哨”是后退的意思;那脾气暴躁的骡子,乖乖的掉过屁股,退入车辕里。把式麻利的系好绳套,嘴里一声“嘚!”大车出动;然后纵身一跃,跨坐上车,清脆的甩一声大鞭,骡马脖子上的铜铃一阵脆响,大车远去。众人站在一旁看了,眼热的很。
    把式手里的大鞭,犹如军官手里的指挥刀,极神圣,轻易不许别人动。鞭杆由极有弹性的竹竿做成,七尺长,下端粗,上端细,下端装木把,上端系鞭稍,有似钓鱼的鱼竿;鞭稍是小手指粗的皮绳,却是上端粗,下端细,最梢头,是一截面条粗细皮条。这鞭子轻易不会抽在骡马身上,只是在它们头上轻轻挥动,传递把式的指令而已。当需要骡马使出力气,或上坡、或快跑时,嘴里只要发出“嘚!嘚!”的指令,手里大鞭用力甩一声脆响,那骡马立即精神亢奋,奋力向前。甩响鞭很需要技术,一般人甩不响;要用力把鞭稍甩出,让鞭稍与鞭杆成一直线,然后轻轻往回一带,鞭稍在空中挽一环形,随之一声“啪”的炸响。夜深人静之时,能传出数里远。有闺女出嫁,当送新人的大车进村,车把式就甩响大鞭,以此通知接亲的人家做好准备。
    1980年以后,土地承包到户,生产队解体,这种笨重的大车也就销声匿迹了。

    
    
    社员会 (上)
    社员会是以普通人民公社社员作听众的会议。按参加的范围分,有生产小队的社员会,有大队的,还有全公社的,甚至有全县的社员会。先从最小的社员会讲起。
    生产小队组织的会不多,时间大多在冬、春农闲季节的晚上。其实每天上工集合,所有的人就都凑在了一起,队长想讲什么,就可以讲;社员们想说什么也尽可说。专门组织开会,一是上级有要求,比如贯彻什么精神,学习什么最新指示等;二是小队里有比较重大的事情需要安排,比如商量那块地种什么庄稼、公布年终决算,同时让亏款户交钱等等。
    在小队里开会舒服。天不冷的时候,大家随意散坐在队部的院子里;天冷了,挤在饲养员宿舍兼队部办公室的屋子里,屋里有土炕,来早的男人有机会半躺在上面。冬季饲养棚的土炕烧的很烫,烙着腰背,极舒坦,如果不关心会议内容,还可以闻着这里熟悉的怪味,听着嗡嗡的人声,酣然入梦。队长讲话,分不出一、二、三,有什么事情,开门见山;社员们有话要说,也尽可插话。商量种植计划,大家不大关心,只是几个上年纪的男人,发表些意见;每年种多少亩小麦、多少亩棉花,上级都有任务,小队里开会,是把任务落实到地块;当然,实际种的亩数也不一定完全跟任务吻合,差不多就行,也没有哪个上级领导来丈量。大家最关心年终决算,辛苦了一年,劳力多的户能分回多少钱,劳力少的户需要拿出多少钱,都事关每个人的利益。工分统计的出入、分粮食的人劳比例,经常是引发争吵的焦点。人们多是为自家的直接利益说话,如果疑心队长、会计家的帐目有问题,也只是背后嘀咕一番,没有人好意思当面提出来。
    有一种会特别有意思:“选贼”。库房夜里被盗了、场里的粮食被偷了,不向公安局报案,却发挥民主,开社员会让大家投票选小偷。人们都不会顺顺当当的写这个选票,队长反复动员,好话歹话说尽,还是没人写;只好拿出最后一招:谁写了选票谁回家;人们无奈,才陆续写了。好在是无记名投票,写什么别人都不一定知道,于是胡乱写上几个字交差;有心眼多的人,把自己写的票,故意让周围的人看了,以便万一选上了哪个人,有人证明与己无关;还有特别老实的人,万般无奈竟把自己的名字写上了。这样的选举自然不会有结果,失盗案也不了了之。只是平日里手脚不干净几个人,却要紧张几天,感到极大压力。
    大队里开会要多一些,几乎每个月都开一次。前一天晚上要开小队长参加的筹备会,大喇叭还要反复广播开会通知。第二天,大队部的院子里热闹起来,高杆上的大喇叭解下来,安放在窗台上;搬一张三屉桌放在办公室门口,桌子后面摆一条长凳,就是 台;前面的地上,用白灰撒了白线,标出各小队的位置。支部书记早早坐在板凳上,吹着面前的话筒,“喂、喂”两声,开始招呼先到的人按位置坐好,督促还没到会的小队长,尽快带人前来。男人们大都空手而来,在本小队的位置上,脱下一只布鞋,垫在屁股底下坐了,卷旱烟抽起来;女人们则热闹许多,一手拎小板凳,一手拿需要纳的鞋底,坐在会场里,边纳鞋底,边悄悄的说些家长里短;孩子们满院子飞跑,还有的凑到 台的桌子旁,研究支部书记说的话,怎么通过话筒、扩音器,传到大喇叭,变成那么大的声音。
    支部书记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识字不多,却很有口才,记忆力也好。坐在那里,一口气讲一、两个小时,中间还不用喝水。从美帝、苏修,讲到刘少奇、林彪,从本县本公社的走资派,讲到村里的四类分子,从地里的小麦、棉花,讲到社员家里的肥猪、母鸡。滔滔不绝的本地方言里,时常蹦出几个新名词。书记讲的情绪激昂,下面却是嗡嗡声一片,没有几个人认真听他讲话;一群孩子始终围在书记背后,还有两个胆子大的,悄悄坐在书记的板凳一头,竟成了 台上的成员;书记不得不停下讲话,把孩子们赶走,可不一会儿,又陆续回来了。
    有工作组驻村的季节,工作组长也要讲上一通,尽管讲的比书记文雅,也还是没有人认真听。
    有时,会场中两个女人说小话说翻了脸,对骂起来。有那泼妇,双脚一跳老高,手拍着大腿,尖声叫骂,脏话如污水一般泼出来。会场一时大乱。双方男人各自喝骂自家的女人,大队、小队的干部们上前劝开,送出会场。人群逐渐平静下来,才继续开会。
    讲话的人过足了嘴瘾,宣布散会,众人散去。人们大都乐意开会,家里没有急事,都不肯耽误;在这里坐半天,歇歇身子,听些热闹,照样记四分工,比下地干活合算多了。

    

    

    
    社员会 (下)
    公社召开的大会一年也就一、两次,大多是在冬季。会场设在村外的收割了庄稼的白地或越冬的麦田里。就着土坡搭三尺多高的台子,台口用木杆、苇席搭了牌楼,牌楼上方横着大幅红布会标:“某某某公社深入揭批某某某某誓师大会”,两侧贴红绿纸写的大字对联,一般左侧是“四海翻腾云水怒”,右侧是“五洲震荡风雷激”。台上前排摆一桌一椅,桌子上放着话筒;后排摆一溜桌椅。会场也是撒了白灰线,标出会场范围、各村的位置,前排插一溜木牌子,牌子上分别写着各大队的名字。会场两侧依次埋几根木桩,上面绑了大喇叭,喇叭里放着激昂的乐曲。
    各村的人先在会场外的路边集合,然后整队入场,在各自的牌子后面站好,大队、小队的干部们站在最前面。会场里吵吵嚷嚷,台上有人指令人们坐下,人们蹲一会儿,又陆续站了起来;按要求每人都要带小凳子,却极少有人带来。热闹一阵子,会场里站满了人,台子上的人也坐齐了,台上有人宣布开会。大喇叭分在了几处,发出的声音就由近及远依次传入耳朵,台上一声“开会了!”,到人们的耳朵就变成“开会了、开会了、会了…………”
    台上一个黑胖子坐在话筒后面讲话,有人说他是公社的主任。此人口舌不清,加上大喇叭捣乱,他的话,人们一句也听不清楚。讲一会儿,一个穿绿军上衣的年轻女子,提一竹皮暖壶上台倒水,先给讲话的黑胖子倒,之后给后排桌子上的人依次倒。台下人们的眼球立时跟着女子移动;有认识的人介绍,此女人是五房村的,是黑胖子主任在五房村下乡驻村时认识后,才安排到公社当电话员的,两人关系如何如何。一旁有人抬杠:“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她家跟我姥姥家是邻居,这事,五房村的人,哪个不清楚?”
    黑胖子讲完,依次上来几个年轻人,念手中的稿子,个个慷慨激昂,却一会儿就念完了。之后,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瘦子,据说是书记,坐到前面,喝着水,慢条斯理的讲起来。
    人们依旧听不清楚,却也不再关注台上,用力跺着冻疼了双脚,随意说笑。在这里开大会,说话极方便,不用压低嗓子,整个会场一片人声,台上的人毫无办法。还有人趁机到村里的供销社,买个铁锨头、锄柄什么的;有光棍汉到街上食堂,花一毛五分钱,买一个塞了熏肠的火烧解馋,在街上边走边吃,没有水,充沛的唾液就把火烧送进了肚子;妇女们更是成伙闲逛,随手买些日用品。街上比平日热闹了许多。
    人们估摸着散会时间,还要回到会场。因为来时队长就交代了,散会后再签到,凭签到表记工分。当然,小队的记工并不十分严格,只要你来参加会了,就是没签上到,也不一定真的不给记工。
    县里有了重大事情,还会开所谓“万人大会”,要全县的社员统统参加。到县城开会就辛苦多了,天不亮,大队的喇叭就开始叫,各小队也纷纷敲钟集合。人们摸黑吃了早饭,还要带上中午吃的,多是烙两张白面饼,炒两个鸡蛋,用手巾包了,带在身上。小队的大车都出动,上些年纪的人坐了,年轻人大多是徒步走,也有极少人骑自行车。
    离县城三十多里路,等走到,也差不多中午了。会场里人山人海,却是社员找不到干部,干部也找不到社员,人们在会场里乱挤一气,究竟开的什么会,会上讲的什么,竟没有人知道。
    只有一次人们还清楚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某造反派在军队支持下,刚在全县掌了权,为震慑人心,召开全县社员参加的公判大会,还要处决犯人。犯人只有一个,是离刘庄不远的一个村子的人,因为给街坊在菜园里投毒,毒死了人,这次被处决了。人们走到县城,大街上已经戒严,根本进不去会场,只有挤在大街两侧,翘首望着会场方向。街旁电线杆子上有喇叭,喇叭里面播着会场实况。大街上十几丈远就有一个荷枪实弹的士兵站岗,还有戴红袖标的人维持秩序,街两旁是挨挨挤挤的人群。时间不长,处决犯人的车队就徐徐的过来了,最前面是几辆绿色吉普车,拉着警报开道,后面一辆解放牌卡车,驾驶室上面架着机关枪,枪口朝前,满满一车全副武装的军人;随后是押解犯人的卡车,犯人被五花大绑,剃着光头,脖子上挂大白纸牌子,牌子上犯人的名字已经打上了红叉,犯人身后是一车持枪押解的军人;车后,又是一辆架机关枪、满载军人的卡车,再后面还有几辆大、小汽车跟随。车队过后,街两边的人群卷过来,拥挤在车队后面,要跟到刑场看热闹。好奇心差些的人,也就退到一旁,找地方吃干粮。随后结伙回家。
    到县城开一次会,每人记十二分工,补助二斤麦子。人们图新鲜,也为挣补助,大都愿意参加县里的大会,只是跑整整一天路,第二天双腿就抬不起来了。这样的会很少,十几年里也就开过两、三次。
    .
    小学 (上)
    南刘庄小学设在一个旧四合院内。这四合院最初是一富户的住宅,1947年村里土改,原房子主人跑到城市定居,房子收归村集体,作了村里的小学校。后来不知为什么,拆去了四合院的大门、围墙,剩下彼此孤立的四栋房子,院子的四角都可自由出入。两间西屋作老师的办公室兼宿舍,三间北屋、三间南屋、两间东屋分别作了教室。作教室的屋子,都拆了屋里的隔扇墙,三间或两间打通作一间,顶头的一面墙上,挂木制的黑板;屋里架数排一丈多长、一尺多宽的厚木板作课桌,架木板的“桌腿”是土坯砌起来的台子,有二尺来高;每排课桌趴六、七个学生,坐的小板凳是从家里带来的。

    当时的小学分初小、高小两部分,南刘庄只有初小,一到四年级的学生在这里上学,五、六年级属于高小,要到中刘庄去上,中刘庄的小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有,称为完小。但也有例外,比如1961年入学的一年级,南刘庄只有十几个学生,也合并到了中刘庄小学。好在名义是两个大队,实际上是一个自然村,学生们走路也远不了多少。

    每个年级有20到40名学生,编一个教学班,每个班配备一名老师,既教语文又教算术,承担了全部课程。文化大革命以前,老师都是学区派下来的,工资由政府开,但大队又划拨给学校二亩村边的耕地,以补贴老师的伙食。几名老师,吃饭要自己下手作,种地却多要大些的学生帮忙;还有当时没有电磨,村里人吃的米、面都是靠推石碾子、石磨加工出来,老师们碾米磨面的活自然也就由学生代劳了。好在学生们大都不愿意闷在教室里,每逢有种地、推碾子的活,都是争着去干。

    学生的入学年龄最小的也有七岁,大的十一、二岁,学习成绩差的学生留级很普遍,因此,同一个年级的学生,年龄相差六、七岁也是有的。班里男生明显多于女生,村里不少的女孩子从小就不上学。老师在学生中指定学生干部,一个班里有班长、副班长,每排课桌有桌长;学校还有少先队组织,全校算一个大队,设大队长一名,每个班算一个中队,设中队长一名,下面还有小队长。只有上到二年纪,表现较好的学生才能加入少先队,少先队员大约占学生总数的一半以上。加入了少先队的学生,脖子上围红领巾,少先队的干部还戴臂章。臂章是豆腐块大小的白布,上面横着几条红道,大队长是三条红道,中队长两条,小队长一条。戴了臂章的少先队干部,在人前走过,极是神气。

    上一、二年级,学生每人书包装一块“石板”。这石板比书本略大,黑灰色,四边镶木框,用“石笔”在上面能写字,写完可以擦去,因此用来代替学习本。只是这东西极怕摔、碰,男生的石板多是破的。石笔在供销社可以买到,但也有男生自己动手,把摔碎的石板,用小锯锯成细条,作了石笔,比买的还好用。一般到三年级才开始用本子,除作文本必须买专用本子外,其他的“语文副本”、“算术副本”,都是从供销社买大张白纸或未漂白的灰黄色草纸,裁成32开,用针线缀成本子。买纸也有标准,必须有一面光,不湮色。用的笔,铅笔不多,有几毛钱买的钢笔,灌自治墨水;也有用圆珠笔芯的,大多没有笔身,有的在笔芯外面裹上几层废纸,以便捏住,有的干脆直接用了。书包是用洋布或粗布缝制而成,多是自己母亲的手艺;还有少数孩子连这样的书包也没有,只用一块包袱皮,把书、本等包起来,夹在胳肢窝下面。好在那时书、本都不多,薄薄的一沓,不论背在肩上,还是胳膊夹着,都不沉重。

    冬季,小学生们要上夜校。每人打一盏家长自制的小灯笼,里面是墨水瓶改制的煤油灯,罩了从供销社买的玻璃灯罩,也有用白纸糊灯罩的,为透亮,纸上还涂上棉籽油。到了教室里,大都摘了灯罩,放在课桌上照亮。一般晚上不讲新课,多是有老师看着上自习 。

    到了三年级,添了写毛笔字的课程。每人发一本“法帖”,黑底白字,字是楷书,每个字有核桃大小。学生用薄白纸,复在法帖上面,用毛笔把下面的字摹写下来,名曰写“仿”。写的仿要交给老师,老师看后,在写的较好的字上,用红毛笔划一个圆圈。

    

    
    高中
    村里的初中才办了一年多,公社就开始办高中班。各村初中的学生都可以报名提前进入高中班,那些年纪大些,成绩好些的学生大都报了名,公社组织统一考试,最后大概有四十多名考进了高中班。刚开始,学校设在公社所在地村子里,是一所旧民房,第二年才搬进公社新盖的高中校舍。新校舍在村外,与粮站相邻,占地有十来亩,两排红砖红瓦的新房子,教室、办公室一应俱全,还有一个大操场。教室里有新课桌、新凳子、新木制黑板。最初的高中只有一个班,三名老师。第二年,又招了两个班,是各村的初中应届毕业生,免试升上来的;同时又调入了几个老师,这才成了有三个教学班的高中学校。当时的学制,是初中两年,高中两年。

    课程与初中相同,还是五门。只是教学远不如初中抓的紧,上课了,老师照本宣科的讲讲,不留作业,也不考试,学生们的学习全凭自觉;有几个浪荡学生,连竟学习本都没有。
    两名中年男老师,是从县城中学“发配”来的,两个人在文革前,一个教数学、一个教语文,据说教学水平都很高,因为前些年参加错了造反派,是后来掌权的造反派的对立面,才调到这所边远的公社中学,一个教体育,一个教音乐,课不多,两人也不大与人交往,整天在操场玩篮球,课间与学生们一起玩,学生们上课了,剩下两个人继续玩,很是逍遥。

    有一名数学老师就累多了。此人从外地刚调回原籍,与公社里管文教的副主任是亲戚,才安排到高中教书;据说他原来一直在南方一个林场当技术员,还是学林业专业的大学生;喜欢跟学生讲他上学时,学习成绩如何如何的好,在林场时他如何如何的能干。学生们大多不以为然,有几个调皮的,故意搜罗一些数学难题,写在纸条上,拿来“请教”于他,他也经常作不出来,憋一个大红脸;后来学聪明了,收到纸条不立即作,带回办公室慢慢琢磨着作出来,第二天再给学生看。恐怕还不知道学生们是在耍弄他。

    学生们都是走读,早饭、晚饭在家吃,带一顿干粮,中午在学校吃,冬天喝学校预备的开水,夏天大多喝凉水。中午吃干粮,多是一个村的学生凑在一起吃,轻易不跟别村的同学凑。因为村与村的生活水平有差别,学生们带的干粮也自然有不同档次:齐村大队的干部胆子大,分的自留地最多,社员家里粮食充裕,尤其是麦子收的多,学生大多带白面饼,里面还会卷上炒鸡蛋;南刘庄就差多了,学生大多带棒子面窝窝头,窝头眼里塞咸菜条,就是家里好一点的,也是白面饼里掺了白棒子面,炒鸡蛋里加了咸菜条,表面好看,吃在嘴里却变了味。

    学生们经常参加农业劳动。全公社十个大队,经常请高中的学生们帮助干活。这些十八、九岁的学生,已经是壮劳力了,干活还不知道耍滑,又不要报酬,因此很受生产队长们的欢迎。学生们在家吃过早饭,或骑自行车、或步行,带着工具,直接到参加劳动的大队集合,然后集体到某个小队的地里干活;中午吃自带的干粮,小队给送两桶菜汤;下午接着干活,天黑才各自回家。除此之外,每年三个假期:麦收时放半个月的麦假,学生们要回自己的生产队收割麦子;秋收时放一个半月的秋假,回队参加秋收种麦;只有春节放假,才没有多少活干。一年下来,干农业活的日子要比上课的日子还多。

    这高中有一条好处,就是不向学生收学杂费。其实不只高中,文革开始后,小学、初中也都不再向学生收学杂费。那时你只要想上学,家长肯让你上,一般就能如愿。当然不包括大学,1970年前后,全国的大学还都停着课。过了两年,大学恢复招生,但一个公社最多分到一、两个名额,名义上是由贫下中农推荐,其实都是公社的一、二把手说了算,一般农家子弟是轮不到的。

    
    瓜园

    有瓜把式的生产队,每年会拿出十来亩地种瓜。这一带村子,每村差不多就有这样一、两个瓜园。种瓜需要技术,尤其是种西瓜,手艺差些的把式就种不好,结的西瓜个小还不端正,因此有些瓜园,只种菜瓜、甜瓜,不敢种西瓜。那时瓜的品种比现在要多:甜瓜是当家品种,几乎任何一个瓜园都有甜瓜,甜瓜又有“白沙蜜”、“面葫芦”、“甜菜瓜”等种类。白沙蜜瓜型椭圆,半尺多长,墨绿色,有纵向浅沟,沟的颜色呈白色,瓜穰浅黄色,连穰带籽都可以吃,口感脆,浓甜,吃起来,从嘴直甜到心,吃上一个,嘴里甜味半日不去;熟透的面葫芦呈金黄色,正圆,茶碗口大小,也有纵沟,皮脆穰沙,吃急了会噎嗓子,虽不是很甜,但可以充饥,尤其适合牙齿不好的老年人吃,因此又称“老头乐”;甜菜瓜个头大,分量接近西瓜,椭圆,浅黄色,吃时需要掰开,几个人分食,口感脆、稍甜。菜瓜又称“小白菜瓜”,比西葫芦略小,白色,多汁,脆,不甜,多用来解渴,产量高,极便宜,一毛钱能买一堆。诸位对西瓜都熟悉,不再多述。

    瓜熟季节,小贩们或推车,或挑担,到瓜园来趸瓜,之后串街、赶集零售;也有不少附近村子的人,为图便宜,不惜跑路到瓜园买瓜,花一、两毛钱,就可以买上一篮子甜瓜、菜瓜,拿回家,一家人大吃一顿;在旺季,也有瓜一时卖不出去,便由生产队套大车,拉一车瓜到集上出售;总之都是当地销售,没有长途运往城市的。西瓜在当时还是希罕物,买一个西瓜要花几毛钱,除了招待客人、走亲戚作礼物,很少有人家舍得买个西瓜吃。有一个家境还不错的老人,得了不治之症,孩子们问他想吃点什么,曰:“西瓜”!

    种瓜收入高,十来亩瓜园,会有几百元的现金收入,当时足够买匹骡马,社员们还会分得一些瓜吃。分瓜与分粮食不同,并不集中时间统一分,而是在旺季滞销时节,队长决定,每人分若干斤甜瓜或菜瓜,将全队的社员名单交给瓜把式,在几天内,社员可随时到瓜园,由瓜把式照名单过称,把瓜分了,此时瓜把式权力极大,关系好的乡邻,可悄悄多给些,队长、会计等几个负责人,吃瓜更是随意,甚至可以在没人的时候,让孩子拿篮子去瓜园,瓜把式会给他满满摘上一篮子。

    瓜把式大多是两个人,一个上年纪有经验的老者,再配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两人从瓜出苗,就开始忙活,定苗、除草,西瓜还要整枝、压蔓。压蔓必须在晴天的中午,阳光把瓜蔓晒软了,才不容易折断。烈日下,光着脊梁,顶一个破草帽,蹲在地上,用瓜铲挖一小坑,把瓜蔓按进坑里,填上土,长长的西瓜蔓,每隔几尺就压一次;结了西瓜,立即把瓜蔓掐尖,之后,随时掐去侧枝。菜瓜下来最早,麦收过后就能上市,这时瓜园要24小时看守,之后甜瓜、西瓜相继成熟,更需时刻警惕,防止偷瓜。两个瓜把式轮流回家吃饭,晚上都睡在瓜园的窝棚里。

    瓜园窝棚搭的极有特色,位置设在瓜园正中;用四根盖房的檩条,斜着埋在地上,两个檩条上端绑在一起,成三角型,两个三角形架起一个横梁,搭成尖顶架子,架子上面盖两扇可活动的顶棚,顶棚是草苫子固定在细木棍框子上,平日用棍子把顶棚支起来,上遮烈日,下通凉风;变天了,拿去棍子,合下顶棚,遮住风雨。离地三尺高,架睡觉的铺板,躲去地面的潮湿,通风凉爽,还利于坐高望远,及时发现偷瓜者。这窝棚与热带地区的高脚楼很有几分相似。

    偷瓜的事情经常发生,当地称偷瓜为“爬瓜”。不用“偷”字,除形容偷瓜时需爬在地上的姿势之外,还表示区别于一般的偷盗。爬瓜多是半大小伙子们所为,有恶作剧的成分,并不太隐讳,爬瓜成功,第二天就可人前炫耀,还会送一些瓜给关系密切的乡邻。爬瓜必须在月黑夜,多是几个人结伴而行,由有经验者指挥,众人一致行动;先伏在瓜园边上,观察看瓜人的动静;夜黑时看远处目标,必须低下身子,让目标呈现在天幕的背景上,方能看出大概。过一会儿,再投一两个土块,试试看瓜人睡着没有,之后,悄悄进园,下手摘瓜,黑灯瞎火,短不了摘了生瓜,胆大者,甚至用手指轻弹西瓜,听响声判断成熟否,若有运气,看见划有十字的西瓜,是瓜园留的种瓜,肯定好吃无疑。有大度的看瓜人,听见了动静,也不出窝棚,说声:“摘几个吃就算了!”众人闻声大惊,一哄而散。

    
    脱坯烧窑 (上)

    脱坯,即由人工把黏土合成的泥,装进模子,制成土坯。土坯入窑烧制,即成砖;二十多年前的北方农村,人们盖房砌墙,表皮用砖,里子直接使用土坯,这种二合一的屋墙,既少花钱又抗风雨且保温;院子的围墙则统统用土坯砌成,两面抹上掺了麦秸的黄泥,隔几年,黄泥被雨冲刷了,再抹上一层;盘土炕,也是用土坯,睡几年,下面的烟道糊住了,拆了重盘,拆下被烟熏成漆黑色的炕坯,是极好的肥料。如今土坯都被砖替代了,砖窑上的制坯,也早已改用机器,因此脱坯这种工艺基本失传,且取消黏土砖的呼声日益高涨,土坯的最后消失,看来也为时不会太远了。

    早期的传统砖窑,烧制青砖。是在野地里,选土质适合拓坯地方建窑。用砖砌一大圆桶,高六、七米,直径四、五米,上口略小,四周培厚土,成巨大的空心圆台。窑壁上留两个小门,用来装坯出砖,最下面留烧火的火道。砖窑最初是私人经营,合作化以后收归集体,后来成了大队的副业摊子。在窑上脱坯的人员要求技术精湛,所以相对固定,不仅有本村人,还有几个附近村子的人。按脱坯数量开工钱,每1000块土坯大约一块五,每年春天的惊蛰节气过后,开始上班,工作两个半月,到雨季停工,等到秋天的白露节,天高气爽,又开始工作,到上冻之前停工。制出的坯,晒干码成架,用草苫子盖好,供砖窑陆续使用。上一季制出来的坯,一般能接续使用到下一季。

    烧窑的伙计有七八个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领头,一年四季在窑上劳作。烧窑的人大都迷信,在当时极左的政治气氛下,仍然在开火前,老师傅在窑口偷偷摆上供品,点上香,虔诚的磕三个头,嘴里嘟哝着祷告一番。大队干部们佯作不知,任其所为。拜神的程序过后,开始烧火。先烧大火,伙计们替换着连续填煤,窑里的火烧的呼呼作响,连烧四、五天,温度烧上去了,改为小火慢烧,保持温度即可,再烧几天,窑内的土坯统统红透,止火。在窑顶上用土做水池,加水,让水汽慢慢渗入窑内,把砖的红色蒸成青色。再晾数天,即可出窑。

    脱坯有精制、粗制之分,烧砖用的土坯需要精制,其他用途的则可以粗制。脱精制土坯,首先要平整场地,场地设在砖窑周围,用铁锨、铁扒等工具粗平,再用一破铁锅扣在地上,栓绳子拉着在场地内转圈,凸出的地方被锅沿刮平,要连刮数遍,使其平整如镜。第二道工序是备土料,有些黏性的黄土最好,用小车推来,倒在场地一头,堆成长条,整出四周高中间凹的水槽;之后在水槽里灌水,务必把土料浇透;洇透水的土料最少要放置一夜,第二天才可以使用。

    天不亮脱坯人就开始摔泥,用专用铁铲把泥铲起,用力摔在一旁,要连续摔两、三遍,方可摔熟。一次只可摔出三、四百块坯的泥,脱完了再摔,防止时间久了,水分流失过多,泥块发硬。把泥摔好,开始脱坯,用三条腿的专用板凳,把一头的独腿插进泥堆,以利于稳定;脱坯的木模——当地人称“斗子”,(斗子上有三个槽,一次可脱三块坯),用水事先泡透,里面沾上砂土,放置在板凳上;用半月型铁片,从泥堆上连续挖下三块泥,然后双手把泥块滚三下,使其成为三角形,右手托起泥块,用力摔在斗子的一个槽里,务必使槽的四角都灌满,三块泥都装好了,用特制弓子的铁丝弦,在斗子的上口平割一遍,把多余的泥块割下来;然后两手端起斗子,走出数丈,在场地上摆正,猛然扣下,使斗子轻磕地面,让里面的土坯脱落下来,慢慢提起斗子,走回去,斗子里面再滚上砂土,至此,一个周期完成。脱在地上的土坯,要间距均匀,一行行排列整齐。

    一般在午饭之前,每个人要脱出1000多块坯,下午只整形、码架,整形是先用斗子后背的平面,把摊在地上尚可塑的坯平压一遍,然后把坯在地上竖起来,用一小木板逐个三面拍过,使其个个周正,没有毛边。经过半天的日晒、风吹,土坯基本定型,开始拾起来,码成长条形坯架,坯与坯之间,架与架之间,都要留出间隙,以利通风。然后准备第二天的泥,有专人用小车推土,送到场地,把井水打上来,流到土堆旁的水坑;脱坯人只需就近打水把土料洇上。下午不再脱坯。

    一天的活做完,脱坯人大多已是筋疲力尽,吃过晚饭,早早入睡。在农村的各种活计里,脱坯最累,因此窑上的伙食也最好,在粮食紧缺的年代,脱坯人也可以敞开肚皮,一天吃三顿白面,还不收伙食费。在窑上脱坯,是村里的小伙子们都羡慕的活计,可惜,一般手笨的人做不来,有的人脱了半辈子坯,也脱不出能入窑的精品,只能脱垒围墙、盘炕的粗坯。


    

    
    脱坯烧窑(中)
    从1964年开始,冀中平原的农村,开始了一个盖房高潮。前几年,大都是翻盖旧房子,拆旧房的材料,凡能用的统统用上,实在不够了,缺什么再购置一些。一般垒基础、房檐及“卧垒”时用旧砖,仅“戳斗”用新砖,这样,花几十块钱,买两千块青砖就够盖三间房了,远处看来还跟新房差不多。当地传统的夹皮墙,外皮包砖,要卧垒一层,竖垒一层,为的是跟里墙的土坯结合紧密。竖垒的这层名曰:“戳斗”,用砖不多,却很显眼。翻盖旧房毕竟有限,一批小伙子到了婚龄,需要大批新房,砖的需求量大增。传统的青砖窑,建设投资大,烧起来费人工,还产量低,因此价格高。一种烧红砖的简易小窑 应运而生。

    这种窑,都是农户自烧自用,没有专门经营此业的。在村边的麦场里,拉来土料,请人帮忙脱坯,然后紧挨坯垛垒小窑烧砖。小窑为圆柱型,上下一般粗,跟电影里日本人的炮楼相似。名曰“窑”,其实没有窑,就是把晒干的土坯一层层码起来,最外圈的一层砌密实一些,表面再抹上麦秸泥即可。窑的大小随意,不管烧三万块或五万块砖,都是垒成一个窑。垒窑需要请有经验的师傅指导,最初要从外村请师傅,烧过几次,有心计的人就掌握了要领,再以后,本村也就有了烧窑的师傅。

    传统青砖窑,是把坯装满后,从火道填煤烧火;红砖小窑是在码坯时,把煤同时装进去,烧小红窑的技术关键在于装煤。一般每块砖需装二、三两煤,码一层坯,撒一层煤,下边几层要多撒,往上逐层递减。根据坯的数量,大体确定窑的直径,逐层码上去,把所有的坯全部码完为止。一般需要二、三十个乡亲帮忙,有人用小推车把坯运到窑前,几个人蹲在上面码,码满一层,众人用荆条筐背来碎煤,撒在坯上,师傅在旁指挥,并记着筐数,每层大体撒若干筐。几万块坯,一天码完,最后外层抹上泥,就开始点火。在窑下边一侧的地上掏洞,在洞里点火,先用柴禾引着干柴,用干柴烧上几个小时,直到把窑里的煤引燃为止。此时便大功告成。以后十来天,只需窑主人每天来看看,发现外层的泥有了干裂缝,用泥补上即可。最后,窑里的煤燃烧完毕,土坯就成了砖,过若干时日,晾凉了,找方便时候再拆窑出砖。出窑时把砖分类,靠近外层的砖火候小,但不变形,名曰:“面砖”,用来垒房的中、上层;窑中心部位火候大,砖有变形,但极坚硬,耐腐蚀,用来垒下层基础。有装煤量过大的,中间部分的砖块会烧结成一砣,这部分砖就作废了。

    帮忙装窑的乡亲,要管三顿饭,预备些旱烟末、一毛前的烟卷;指挥烧窑的师傅,若是外村人,要格外招待,一到现场,先给一盒两毛五分钱的“佳宾”烟装在兜里,午饭、晚饭有酒有菜,还有人陪着在屋里吃。后来请本村的师傅,就不同了,要跟众人一桌吃饭。点着火的当晚,众人已经散去,主人才再备一桌酒饭,犒劳一下师傅。当地有讲究:“一个棚里不能待两样的客人”。本村人都是来帮忙的,不论师傅还是壮工,招待上要一视同仁。

    烧红砖窑用精制坯。脱坯也是请人帮忙,大多是原来大队青砖窑上干过活的技术人,也有后来逐渐练出来的新秀,这些技术人需要烧窑主人逐个到家去请;走动紧的乡邻们则自动前来帮忙,做些粗活。一般做粗活的人比技术人还多,因此,脱坯人不再干摔泥、码架等粗活,专职脱坯。脱坯用的板凳、弓子、挖泥的铁片,大都是脱坯人自带,斗子则由主人花钱租来。不等天亮,做粗活的乡邻先来,潲水、摔泥、准备砂土等等;太阳出来了,技术人才来,此时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只管下手脱坯。一砣摔好的泥,过上一会儿,稍嫌硬了,喊来做粗活的,再摔一遍。脱坯人很是神气。

    有做粗活的年轻人,找机会换下脱坯人,悄悄脱几斗子坯,练练手艺,后来不少的脱坯技术人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其实脱坯并不复杂,把泥块装进斗子,再扣出来就是坯,但未经训练的人,很难做到质量好、速度快。脱坯的动作简单、重复,但每个动作都要做到最简捷、最省力、最到位,因此都有要领,只有按照要领做了,才有好的效果。有如士兵的队列动作,看似简单,实则每一个细节,都是经验的总结,凝聚了前人的心血,因此是最科学的。

    前来帮忙脱坯的,不论技术人还是做粗活的,都是管吃饭、管抽烟,招待标准一致。但比起盖房、装窑等,脱坯的饭食要好很多,都是吃白面,最多在白面里掺些白棒子面;要面子的主人,午饭、晚饭还有少许腥荤。最大的不同是每天吃四顿饭,除正常的三顿饭之外,傍晌午还有一顿加餐,名曰:“巳时包子”,种类多为素馅儿包子,也有伴以炸油条的,用大笸箩装了,送到脱坯的场地,众人简单洗手,狼吞虎咽的吃几个,喝几口开水。

    烧一窑砖,盖三、四间房用不完,剩下的砖卖了,就够脱坯、买煤、烧窑的花销了,净赚一座房子的砖用。村里有日子宽余的人家,盖房为了省事,不再烧窑,托人到窑主家说合,就近买了。


    
    脱坯烧窑(下)
    盖加皮墙的房子,砌墙用的土坯比砖还多,盖房之前,即使不自家烧窑制砖,也必要请人帮忙脱坯,这是必不可少的事项。

    这种砌里墙的坯粗糙一些也能用,但用量大,制作起来同样不省事,事先的筹备诸事一样也不能少,提前十几天就开始准备:把小麦用水淘过,在大笸箩里晾一夜,让麦粒充分滋润,再送到生产队的电磨房里磨了,磨白玉米面简单一些,用簸箕簸去杂质,装进口袋即可上磨;脱坯的“斗子”,要到邻村租用,事先与出租人定好需用的数量、使用的日期、租金价格等等,脱坯的前一日,出租人便给送到家来,用完后送回,再按使用的天数结帐;铁铲、板凳等工具,要一家一家串着借来;找队长、会计等人商量各种细节。当时惯例,社员家不论红白事、盖房、脱坯等,都是由本队的队长、会计等管事,管事的到时接手其事,事主却就成了甩手掌柜,诸事尽可不问,只管低头干活。?????

    脱粗制坯,技术要求不高,脱坯人的手艺大可凑合,手脚利落的小伙子们,略经锻炼,差不多都可任其事。不少年轻人趁此机会练手,手巧者,脱一段时日的此等粗坯,就可脱烧砖用的精制坯了。

    盖房请人脱坯,虽然花钱不多,但却是一项不小的工程,主人家操心费力不说,欠下乡亲们的人情亦是一种“债务”,尤其是没有成年男人的家庭,别人家有事帮不上忙,自己求人也难张其口。应运而生,又一种制坯技术、运作模式逐渐被一些人家采用,即雇人打坯,按件付钱。

    把黏土直接填入模具,用石夯砸实,除去模具,就是可搬动的土坯,当地人称这种坯为“碡(zhou三声)坯”。这种坯比烧砖用的坯大一倍不止,其结构密实,表皮光滑,因此极耐雨水冲刷。早年村里的土坯房子多用此物,外面不需抹泥保护,住几十年也不会倒塌。后来不再盖土坯房子,这种坯也就多年没人制作了。其实用碡坯砌墙里子,不如制砖的土坯好用,因为碡坯比砖厚的多,为跟砌墙皮的砖合层,需要瓦匠有极高的技巧。但一些人家为了省事,不得已才用。

    雇人打碡坯极简单,不需主人家准备什么,也不需提供帮手,打坯人包干做活。多为五到十几人结成松散的一帮,每年春、秋两季做活,按打坯数量收钱。有准备打坯的人家,只要找到其中一位,讲好价钱,定好所需数量、完工时间即可,其他人员,由接活人自行组织,跟据活的大小,时间是否充裕,人员可多可少。场地由主人提供,多为村边的自家自留地,就地挖土使用,过后再平整了继续种庄稼。

    打坯人自带工具,一早进入场地,相互拉开适当距离,开始工作。先铲去地表层干土,取用下面略湿润的土料,土料只要能手攥成团,手上不留水渍最合适。地面铺一块坚硬光滑木板作底,摆上模具,插上锁销,即可装土。土要装的高出模具很多,先用双脚踩实,然后以石夯捶打,把土捶打的与模具齐平,表面光滑即可。技术熟练者,每块坯只捶打六下,一下也不肯多打,少打一下也不成。石夯有二、三十斤重,圆台状,底面极光滑,上装尺半高的十字木把。之后,卸去模具,双手小心托起新坯,码在架上。坯架为开口的环形,直径六、七尺,环绕在打坯人周围,每层坯的个数、坯架的层数都是算好的,一天下来,码成一架,三百三十四块,三天打满三架,正好一千块坯。

    打坯人在自家吃早饭,午饭自带干粮,主人家送来开水,就地吃了,抽支烟,继续干活,下午不论早晚,一架坯打满即收工。最后完工,与主人一起数坯架,算工钱。当时的价格,大约每打一千块坯五、六块钱,一个活做下来,每人能分得十几块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主人家虽比求人脱坯多花些钱,但省心省力,也算各得其所。这在当时是新鲜事,人们习惯了有事求乡亲们帮忙,花钱雇人干活是旧社会事情。其实,互助也是一种人情往来,既是“往来”,就要有来有往,当然不一定是你今天给我半斤,明天我必须还你五两,但欠下的人情账总是需要还的,并且,你也应该具备还账的能力。有强壮男人的家庭求人,是人情往来;孤儿寡母的家庭求人,是求人怜悯,个中滋味大不一样。

    坯架要在场地晾晒一些时日,等使用时再往回运。尚没有高杆庄稼的地里,立了一大片圆圆的碡坯架,远远看去,也是一道风景。只是摆放久了,多成为下地干活人的拉撒之所。

    农户盘炕、垒墙等零用土坯,大多自己下手脱。拉来土料,或在麦场,或在自家院子,借来工具,挑水洇土,摔泥脱坯,没有成年男人的家庭,妇女孩子一齐下手,也能勉成其事,省了麻烦乡邻。尽管手艺有好有差,但好歹自用,都能凑合过去。打碡坯的模具不易借到,且技术不好掌握,因此,自家零用,很少有打碡坯的。
    

    
    当地“赤脚医生”这个称谓,来源于官方,大概是以为农村医生也同农民一样赤脚下田,不脱离农业劳动。但这种称谓在北方农村并不准确,且不说北方农民下地干活也大多穿鞋(不然容易扎脚),就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也不再参加农业劳动,因此大多鞋袜整齐,脸白发黑,于普通农民形象相去甚远。赤脚医生也是挣工分,却是挣大队工分,一年记360个整工,年底由大队会计开个条子,拿回生产小队参加分配。挣大队工分的还有大队的干部、民办教师、电工等,各小队实际负担的人数不可能平衡,年终大队以现金找补,大队有两个副业摊子,收入还不错。

    大队的卫生室有三个人,两女一男。一个年轻姑娘司药,其兄是大队的副书记,本人小学毕业,在县城上了两个月的卫生学校,回来就在卫生室上班。另一名妇女是娶来的新媳妇,丈夫退伍军人,在大队当支部委员;娘家是邻村,其父在村里当书记,本人在娘家就当赤脚医生,到了南刘庄自然继续干本行。没想到的是,新媳妇的到来,竟成了村里女人们的福音。新媳妇在卫生学校学的是妇科,尤其熟练新法接生。在此之前,村里的女人们生孩子,是就近请个上年纪的妇女帮忙,人称“老娘婆”。老娘婆们用的方法是自己生孩子学来的,手法各异,有一点相同的是都不讲究卫生。也有生过两个孩子的妇女,再分娩竟不用请人,自己就料理了。大队有了专门接生的医生,再有妇女分娩,自然是请她帮忙了。新媳妇不用每天到卫生室上班,只在家收拾些家务,凡有人找,直接到她家,倒也方便。

    怀孕七、八个月的时候,新媳妇就给孕妇检查胎位,自然没有仪器帮助,只是用听诊器放在孕妇肚皮上听听,再用手在孕妇的肚皮上探摸一番。发现胎位不正的,在临产前几天,让孕妇跪在炕上,高高的撅起臀部,要一直撅上一、两个小时,据说这种姿势可以矫正胎位;之后再检查、再撅;也有实在矫正不过来的,便力劝孕妇到县医院分娩。如此一来,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临分娩,孕妇有了感觉,家属跑去喊新媳妇一声,不论白天黑夜,新媳妇二话不说,拿起器械就走。到家先令家属烧半锅开水,把接生器械水煮消毒。庄稼人的屋子里,大多不讲究卫生,甚至有极邋遢的人家,那屋子里的气味令人难以忍受,新媳妇平日里尽管整洁,此时却是全神贯注在孕妇身上,眉头也不见皱一下。孕妇大多疼痛难忍,第一次分娩者不免高声惨叫,还有的高叫着丈夫的名字痛骂,令人啼笑皆非。说来也怪,只要新媳妇一到,孕妇便见到救星一般,立时安静许多,新媳妇趁机讲解些生孩子知识,让孕妇明白,生孩子如同瓜熟蒂落,不必太紧张。也有一时半会儿生不出来的,新媳妇要在旁守候,或者先回家,过一会儿再回来,为接生一个孩子,折腾一个整夜的事也是有的。孩子生下来,新媳妇先剪断脐带,用酒精擦过,用纱布包扎,掏净婴儿口、鼻中的污物,擦拭全身后包起来。有婴儿出生后不哭、不动,这现象名曰“假死”,新媳妇便提起婴儿双脚,令其头朝下,轻拍其背,拍一会儿,婴儿便可哭出生来。

    在此后十几年的时间里,村里出生的孩子,多数是由新媳妇的双手,接到了这个世界。当然,后来的新媳妇已经是育有两个孩子的中年妇女,更是备受村民尊重的医生了。

    卫生室另一名男性,是给村民看病多年之后,才“转正”为赤脚医生的。其人是祖传中医外科,兼看内科,他父亲看中医外科有些名气,方圆十几里,有人长了久治不愈的疮,多来找他。根据疮所在身体的部位,他都能叫上名字来,如长在脖颈处的叫“脖后续”。长在脊背正中的叫“搭背疮”等等。治疗起来却大同小异,等疮熟透之后,用小刀猛然戳破,挤出脓血,用布条粘上黑色或黄色药面,塞进疮口,然后剪块破布,摊上膏药,糊在疮口上。不打消炎针,不清理疮口,所用器物也不消毒,令现代头脑之人实在看不下去。但如此隔几天换一次药,过十天半月,竟大多能神奇般痊愈。

    传到他这代,治疮的病人就很少了,他便以看内科为主,又读了些西医的书籍,给人看病多用听诊器、体温计,所用药品,中、西皆有,无非是庆大霉素、安痛定、牛黄解毒丸之类,或内服,或打针;极少有人输液,当时只有得了危重大病,住进医院的病人才会输液。遇有慢性病病人,他偶尔也为病人把脉。让病人伸出手腕,放在枕头上,他闭了眼睛,以右手三指,按住病人的“寸、关、尺”,过一会儿,令病人换一只手,再按;之后睁开眼镜,给病人说些脉沉脉滑之类术语,听者大多茫然。然后开副中药方字,他家里的中药橱子尚在,里面也还有些中草药,给病人一味一味的抓了,用草纸包成大包,令病人拿回家,熬成极苦的药汤喝了。他给人看病拿药,只收药费,价格与大队卫生室相同,一般是几毛钱,最多也就一块挂零。

    土地改革时,他家定为富农成分,他自然是富农子弟。看病用药事关贫下中农的生命健康,大队干部们没有胆量让他当赤脚医生。但乡亲们倒无有顾忌,有了病照样找他,连大队干部的家人得了病,也只有找他。他也不分冬夏、昼夜,有求必应,且极耐心随和,对病情有问必答。看完病,遇到饭时,主人挽留,他也不客套,坐上炕端碗便吃,不挑饭食好歹;主人倒上酒他也喝,没有酒,也能过去;因此极得人缘。

    他为人看病很耽误功夫,少有时间下地劳动,所挣工分极少,时间久了,不少人为他抱不平。他也寻机向支部书记提出当赤脚医生的要求;大队开支委会研究,无人反对,亦无人赞成,支书无奈,请示了公社领导,最后还是网开一面,终于给了他赤脚医生的名分,他也就挣上了大队工分。

    
    护秋团

    每到秋季庄稼成熟,中午、傍晚的收工时间,通往地里的三个村口,便都设了卡子。大队成立的“护秋团”,两三个人一组,分别在村口站岗。收工回家的人们,到了这里,都要放下背上的柴草筐,接受搜查。站岗的人,把手伸进筐里,探摸一番,然后才放行,一般不搜身上。人们下地,都会背一个荆条筐,干活的间隙或收工之后,拾些柴草,也有人顺手掰几穗玉米棒子,挖几块山药,藏在柴草里带回家。这种搜查看似一视同仁,实则也有区别,对名声不好的几个人,搜查的分外仔细,发现筐里有偷的粮食,立即把筐扣下,撤岗后再拿到大队部,一般把筐和“脏物”没收了事,也不再给别的处罚;对一般人多是略摸一摸,没有大量的夹带就放行;甚至也有摸到筐里的“异物”,搜查人与被搜查人相视一笑,也就放过去了。即便如此,凡柴草筐里略有夹带的人,到了这地方,哪个不胆战心惊?只有搜查人的手从筐里抽出来,示意放行时,才赶忙背筐回家,恐怕到了家,心里还“打鼓”呢。这种麦、秋季节的收工搜查制度,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吃集体食堂的时候开始,直到七十年代初,粮食充裕之后结束,持续了十几年的时间。

    护秋团只在麦、秋两季临时组织,麦收时间短,有十天半月就结束了,任务也不重;秋季时间长,一般要两三个月,活也极不好做。大队一名副职分管,民兵连长具体负责,下面有三、两个青年团、民兵连的干部协助。大队副职是挣长期大队工分,不论干不干工作一年都是挣360个大队工,因此对护秋团的工作不大介入,任由几个部门干部折腾;部门干部要在小队参加劳动,只有作工作耽误了下地,才由大队开工分补助,因此平日里没工作还要找些工作,参加护秋团,正好躲开了收秋、收麦这极苦极累的体力劳动;护秋团的其他成员都是临时抽上来的游手好闲之徒,有十来个人。从事此等事业之人,大多是能放得下情面,不怕得罪人的“二百五”,村里这样的人不是很多,因此,每年的护秋团成员总是这几个人,少有变动。只是干的年头久了,也都慢慢长了心眼,得机会,也会卖个人情。这些人白天一般在家睡觉,中午、傍晚在村口站岗设卡,夜间也分组,按分派的线路各自下地巡逻。

    在粮食最紧缺的几年,偷庄稼的事极为普遍,人们并不以为耻,甚至还会人前炫耀。但这偷也有基本“原则”:尽量不偷自己生产队的庄稼,自留地的庄稼尤其不能偷。其实偷起来极容易,诺大的田地里,只要躲过大队干部、护秋团的眼睛即可,无需什么花样,普通社员彼此不用顾忌,甚至可以互相照应。关键是如何往家带,为此人们绞尽了脑汁,因此夹带的方法五花八门:妇女、孩子,多是在白天,拾柴拔草时顺手偷些,裹在柴草里,过卡搜查,也轻易探摸不到,但这样藏的数量极有限,若偷的数量较大,装在柴草下面的筐头里,就要等到天晚了,护秋团撤岗吃饭时再回家;也有人把玉米棒子在腰带上插一圈,外面穿褂子遮住,那时人们的腰部都瘦,只比脖子略粗一些,插上一圈棒子,竟不十分明显,如今人们腆了大肚子的形体,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上些年纪的妇女有扎裤腿的习惯,饿肚子的那两年里,甚至有人弄两块山药或玉米棒子装在裤腿里,混过搜查。

    在夜间下地偷的,多是成年男人,有独来独往的,也有搭帮结伙的;有少数妇女做此营生,但只会几个人搭帮,不敢单独行动。多是把庄稼用布口袋装了,或用大包袱包了扛回家,收获比白天的夹带要多的多;但被抓住了,处罚自然也重的多。有弄到大队,拳头、巴掌打一顿的,也有开大会吆喝或大喇叭广播一番的,那时还没有罚款的处罚措施,更没有送派出所拘留之说。

    护秋团要对付如此众多的“贼”,也实在为难,除了在村口设卡搜查,偶尔碰上几个倒霉者外,夜间的巡逻也收效甚微,这瞎眼的猫哪里就会碰上死耗子?不过时间久了,也会找出一些办法,比如,夜间下地偷的人毕竟是少数,护秋团也大体知道是那些人,夜间直接躲在这些人的家门附近,等他扛着口袋回来了,顺势拿住,此法名曰“守株待兔”。这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斗智斗勇,能被抓住的偷庄稼者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大部分人还是能够得手。护秋团的人毕竟都是本村人,与乡亲们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少的时候也会挣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一两个脑袋彻底不开窍的人,玩真格的,当然被乡亲们恨的咬牙切齿。

    护秋团里的人也需要吃粮食,肚子饿了也不好受,他的家人跟大伙一样,也会寻机偷些庄稼。人们最愿意与护秋团的家人搭伙偷,他们毕竟有些照应,安全了许多。就是护秋团的成员,也难免有监守自盗的事,他们偷起来要比别人方便多了,夜间巡逻的机会,一个组里的两三个人只要串通好了,偷起来无不得手。

    六十年代中期以后,尽管全国的文化大革命闹腾起来,但此地的农业生产却受影响较小,相反的是,由于生产队的管理逐渐步入正规,旱地改水浇地,化肥、农药等新技术的普及,打下的粮食基本够吃了。这时,偷庄稼的现象才逐渐减少,由人人是“贼”的普遍偷盗,变为极个别人的“嗜好”。护秋团的工作,也由紧张到逐年轻松;最后,“护秋团”这个怪胎终于寿终正寝。
    村里的电工看起来很神气。村里有两名电工,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一条牛皮腰带扎在衣服外面,腰带上挂一牛皮袋子,袋子分为四个格,格子里分别插着钳子、改锥、刀子等专用工具,很象军官腰里的武装带;脚上穿高腰绿胶鞋,这也是电工专用的绝缘鞋,在一双双泥脚上的家做布鞋衬映下,也很醒目。电工平日事情不多,每天到各处随意转转,与干活的人们说几句闲话,跟嫂子、婶子们开几句玩笑,甚是悠闲。有哪里的电路出了故障,人们要找电工,便到大队部的大喇叭里广播:“某某某!某某某!听到广播到大队来!听到广播到大队来!”这两个电工的名字三天两头要在喇叭里出现,比大队干部的名字出现频率还高,竟成了村里的名人。

    电工平时尽可浪荡,可一旦有了活,却大多是急活、累活,如冬季冻断了电线,夏天大风刮倒了电杆,都必须紧急抢修。冬季的电线遇冷收缩,便紧了许多,若再挂上霜结了冰,增加了重量,便极易拉断;地里电杆多为杨、柳木杆,埋上没几年根部便腐朽。地里的电杆大约换过几种,第一代是刚办电时上级供应的松木杆,尚耐腐蚀,只是数量不多;第二代是在用电浇地高潮的几年使用的,新刨的杨、柳树,砍去枝杈便埋在地里成了电杆,树都是大队的,不用花钱,不少的电杆埋在地里,当年还发芽抽枝呢;第三代是大队副业摊自制的水泥杆,里面的钢筋都是用的废铁丝、废钢丝绳,遇了大风便容易折断;最后才是买的机制水泥杆从此一劳永逸。村内由于有房屋、树木,一开始办电,就用的十几米高的机制水泥杆,因此省去了更换、维修的麻烦。

    凡紧急抢修,小活要尽量一气干完,干完了再收工吃饭;大些的工程,如更换变压器、新架电线等,也是能两天做完的活不做三天,且多是高空作业,酷暑严寒皆得忍受,就抢修这几天来说,其辛苦并不亚于田间的劳动。一旦抢修电路,必得全村停电,晚上用不上电灯还是小事,电磨停时间长了,便有米面断顿的人家,所以要尽量缩短干活时间;就电工本身说,这活早晚也是他俩做,无可推托,索性把活一气做完了,再痛痛快快的歇着。

    还有冬季的夜间,变压器突然掉了闸,磨房的工人便到家来喊电工,此时要从热被窝里爬出来,拿上手电筒、绝缘杆,到村边的变压器处,换接保险丝,摸到哪都是冰凉,手指冻的生疼,不一会儿手就冻僵了。等修好,合上电闸,全村灯火瞬时亮起来,磨房的电磨响起来,心里又有了几分成就感。

    村里有人要装电灯,自己买了电料,再跟电工说好,电工便找时间来施工。在满是灰尘的梁、檩上打眼,固定电线、开关,登着梯子,仰着脖子,忙活半天,也是累的浑身酸痛。干完了,抽一只主人特备的烟卷,喝几口晾在大碗里的开水;没有人家招待酒、饭。还短不了有哪家的电线出了毛病,也要找电工修理,因此电工这工作还很得人缘。

    村里在1965年就通了电,但只有村外的两眼机井,村内的大队部、电磨房使用;再往后,才是紧邻电线的人家接上电灯。家家通电的高潮是在1970年以后,街上有热心人挑头操持,各受益者每户出三、两块钱,买了电线,大队有替换下来的旧电杆、瓷瓶之类,要来用上;请来电工,街上的男人都出动,挖坑埋电杆,爬杆子架电线,妇女孩子们出来看热闹,满街筒子人大呼小叫,竟也是一场盛事。一条街通了电,晚上这条街上的人家窗户都亮了,其他的各条街也纷纷效仿,不到两年的时间,村里差不多就家家用上了电灯。

    没有人装电度表,电费按电灯瓦数收。一般家庭仅在睡觉的屋子装一盏电灯,把电线留长一些,便于临时拉动;在隔山门口钉一钉子,平时把电灯挂在钉子上,一盏灯两间屋同时用。灯泡多是15瓦,25瓦的便极少,更没有再大的灯泡了。即便如此,刚安上电灯的人家,还是感到亮堂无比,到了晚上,总要找些活做,不然会辜负了明亮的电灯。

    每到月初,供电站的老宋便来村里抄电表,收上月的电费。此人四十多岁,好喝两口小酒,因此,他每次来都要招待一顿酒饭,村里没有饭馆,都是在电工家里招待,从四里以外的公社食堂买来酒肉,炒两个热菜,烙几张白面饼,两个电工陪着吃喝,有时分管电工的村干部也参加。老宋也不在乎酒菜的好赖,每次都要喝的短了舌头,歪歪扭扭的骑自行车而去。招待归招待,电费还得照单拿,一个月的电费一般三、四百元。不过跟供电站搞好了关系,可以少给村里停一些电,那时停电还极为频繁。

    电工也要每个月收村里的电费。村里两个磨房都装有电度表,按表字计费,抄表之后,当场算帐收钱,一般没有拖欠;社员家庭的电灯是包干收费,15瓦灯泡每月收三毛钱,25瓦收五毛,两个电工一般在晚上串家入户,就这几毛钱,有的人家要跑两三趟才能要出来,全村要跑几个晚上才能大体收齐。还有个别人家,偷偷换上大瓦数的灯泡,因此电工还要检查偷电,晚上在街上转转,看哪家窗户格外亮,便进去看看,不过都是乡里乡亲,也有很难拉下脸来说什么;后来便想了办法:弄一白纸条,盖上电工组的公章,把灯口灯泡封在一起。尽管如此,也不能完全杜绝偷电,但毕竟只有极少数人家做此勾当。

    几个大队干部、两个电工的家庭都免费用电,且都是用的大瓦数灯泡,因此每月的电费都略有亏损;还有来人的招待费用,电工的一些经费,都是从电费里开支。电费出了窟窿,总得想办法填补,私人用电户挤不出油水,好在大队部用电没有装电表,可以让大队里多出一些电费,大队会计也不大计较,因为他家也不拿电费;还有在春夏季节,生产队用电浇地,没有电表,按小时收费,也可以多收一些。所有亏空,最后都得由用电的集体这些冤大头弥补。

    电工也是挣大队工分,每年开三百个工,要比大队干部少六十个。即使如此,这也是令人羡慕的工作。

    

    
    人们做饭以烧柴禾为主,每年的秋季,大都要备足一年的燃料。实在不够烧了,第二年夏天才花钱买煤,在院子里拉风箱烧铁炉子做饭,这就很不合算了。庄稼的秸秆,生产队要先留足适合喂牲口的,如谷秸、麦秸、山药蔓等,还有用玉米秸凑合的;剩下牲口不吃的高梁秸、棉花秸等才分给社员做燃料,数量远远不够,因此,一到秋季,拾柴禾就成了人们的一件大事。成年人出工下地要抽空拾柴禾,上学的孩子们放了秋假,主要活计就是拾柴禾。

    拾柴禾最常用的工具是“耙子”,有钢丝耙子、竹耙子两种,钢丝耙子是用二尺长的木条做骨架,骨架上打一排小眼,间隔约一寸五,穿上一排黄豆粗的钢丝,每根钢丝长约二尺,另一头弯成小钩,骨架正中装上长木把。使用时以小钩着地,人双手握住木把,在收割完庄稼的地里拉着走,地上枯草、碎叶,便被钩子搂起来,串在铁丝耙齿上,越积越多,直到密密实实地串满整个耙子。还有一种极大的钢丝耙子,足有四尺多宽,要拴了绳子,套在肩膀上才能拉动,多是成年人使用这种大耙子,据说在合作化以前,这种大耙子是套牲口拉的;被这种耙子拉过的地块,光秃秃的几乎寸草不留。竹耙子是用几十根细竹蔑子做耙齿,用柳条将其编结成一排,另一头火烤弯勾,竹耙子一般比钢丝耙子的耙齿要密一些,多用来搂树叶、柴禾碎末之类。竹耙子和小号的钢丝耙子都能在集上买到,一般买回家,自己再下手装上木把。

    孩子们每天吃完饭,三五个人一伙,背着筐,拉了耙子,直奔前一天已经选好的目标地块。耙子在路上也是拉着走,路上散落的零星柴禾也被搂了起来。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干净,仅剩些许碎叶、杂草,把筐放在地中间,便拉了耙子满地转,耙子上的柴草满了,回到筐前卸下来,然后再拉。孩子们大都边拾柴禾边玩耍,逮蚂蚱、捉蝈蝈,偶尔碰上一条蛇,叫来伙伴,几个人一起捉住斗弄。蛇最怕烟袋油,孩子们跑到附近干活的人群,找抽旱烟袋的人,用细柴草从烟袋杆里捅出黑褐色的烟袋油,拿回来,抹在蛇的嘴里,只需抹一点点,蛇便浑身摆动、颤抖,不久便会死去;此时还可以解救,采来一种叫“燕子尾(读作以)”的野菜,其梗折断后流出白色浓汁,将浓汁抹在蛇的嘴里,一会儿功夫便可解了烟袋油的毒性。孩子们一旦玩起来就忘了干活,一看天晚,拾的柴禾还不多,怕回家挨骂,便到附近铺满秸秆的地里,抱回一大抱半干的秸秆,折短了,裹在搂的碎柴草里。

    秸秆都是在地里分给社员,各自运回家,因此丢落甚少,拾柴禾的人又极多,地里大多光秃秃的。孩子们找到能拾到柴禾的地块很不容易。有人便生找巧之心,把还铺在地里的秸秆,替人家堆成堆,再把剩在地上的碎秸、叶子搂起来,这当然不能让人家看到。

    把碎柴草装筐也需要技术:用手拢出一堆柴草,略加理顺,用双膝跪在上面,压成一砣,去掉两边虚接的柴草,然后双手抱起来,放在筐上;之后再整理一砣,再装,直到把拾来的柴禾全部装完,用筐绳勒紧,系上活扣。装得好的柴草筐,要四边整齐、方正、密实,背着走在路上,柴草不能掉落。

    霜降之后,就可以搂树叶了。路边、河旁有很多柳树、杨树,树上的叶子黄了,不等落下,孩子们便开始行动。先爬上树,用木杆子抽打树枝,让叶子落下来,等落满厚厚一层,再下来,用竹耙子搂成堆,装在大包袱里,用筐背回家。

    实在搂不到了柴禾了,还可以拾残留在地里的庄稼茬,多是在翻耕过的地里搜寻,看到某处露出些许细跟,下面必是一棵残茬,用二齿小镐刨出来,敲打干净泥土,聚少成多。早些年还可以刨谷茬,谷茬细短,也不大好烧,多留在地里,成为孩子们的“宝物”;后来有心计的队长,把谷茬用犁耕下来,按垄分给本队的社员,各家把分到名下地段的谷茬敲打干净,运回家。拾柴禾的孩子们又少了一项资源。

    拾柴禾还可以找一些“巧”,往家运却是实实在在的力气活,一筐半干的柴禾要有三四十斤重,十来岁的孩子背起来极为吃力,要跪在地上,把筐背好,再慢慢爬起来,身子要弯成九十度,把柴禾筐驮在背上,远远看去,只看到柴堆下面两条快速迈动的小腿,竟似柴堆在自己走动。走上一里多路,就要放下筐歇息一下,等挨到家,咕咚一声把筐扔在地上,人也瘫在地上爬不起来了。有家长看天晚了,拾柴的孩子还没有回来,寻路接应一下,边走边呼唤;路上的孩子听到父母的叫声,便有了救星一般。只是同伴中无人接应的孩子,除了继续沉重的负担之外,又多了一份不如人的委屈。

    拾回家的柴禾,先摊开晒干,然后垛起来,院子大的人家,垛在院子里,院子小的则垛在自家墙外,孩子们每走过自己拾回来的柴垛,便很有几分成就感。

    

    
    
    拾山药

    生产队里收割庄稼,丢落较多。在物资紧缺的年代,地里产出来的东西,也都及其珍贵,人们把落在地里的粮食、柴禾再拾回家,便成为极普遍的事情。拾麦穗、拾谷穗、拾高梁、拾棒子、拾花生、拾棉花、拾山药等等,总之,收割落下了什么,人们就拾什么。拾的手段也无不所用其极,真正做到了颗粒归仓。其中以拾山药手法最多,最有代表性,因此,只将拾山药叙述如下。

    种植山药,是用牲口拉犁起埂,在埂上栽培,山药的块茎生长于地下,很难刨干净,也因此给拾山药留下极大的空间。山药地一旦刨完,生产队便集中所有牲口,拉犁杖翻耕。一套犁杖后面跟一个人,专门拣翻耕出来的山药,拣的山药集中起来,用大车拉回场院,再分给社员,一般二三十亩山药地,可拾回一大车山药。如此拾过第一遍山药地,人们还要用铁锨再细翻一遍,拣拾剩下的山药,这次便是个体行动,谁拾了各自背回家。

    拾山药要想事半功倍,只有抢在生产队翻耕之前拾第一遍,这需要碰运气,但首先要信息灵通,大凡那块山药地刨完了,都有人特别留意,第二天就要早早前去。几个在一起睡觉的半大孩子,窗纸刚发白,便有一个突然惊醒,招呼几个伙伴起床;说来也怪,这些睡着了跟死过去一样的孩子们,若是父母叫他起床,喊三五遍不一定能叫醒,此时同伴轻轻叫一声,便骨碌一下爬起来,穿衣叠被,拿上已经准备好的铁锨、荆条筐,几个人结伙去了。

    到了前一天刨完的山药地头,那里已经聚集多人,都是背筐拿锨来拾山药的。只是生产队已经派人在山药地看着,不让人们进地,要等队里翻耕拾过一遍再放开。等着的人群自然不肯散去,等看地人稍稍离开,立即进地,抢着挖几铁锨,拾上几块山药;看地人赶过来了,再退出,如此反复。拾山药的人群越聚越多,地的两头都站满了人,地头大都有五、六百米长,且秋季多雾,看地人只顾看管这头,那头的人们却拥进了地,抢拾起来;等看地人发现了跑过去,这头的人们也乘势一拥而进,瞬时,地里人山人海,低头猛翻。看地人喊哑了嗓子也无济于事,见大势已去,只得作罢。甚至趁机加入到拾山药的人群,也拾了起来。此举在当地名曰“哄了”,即哄抢之意。据说在更早的时候,村里的贫民们也经常“哄了”财主收割不及的庄稼,因为此举是众人自发所为,并无组织者,无论是被“哄”的主人,还是官府,都无可奈何。抢拾未翻耕的山药地,大多只顺山药埂翻挖,不到一个时辰,几十亩山药地就被翻挖殆尽。人们实在找不到“处女地”了,才意犹未尽的背筐回家,大多满载而归。

    拾山药者多为外队的人们,本队社员一般不会抢拾自己队里的山药。有精明的队长,或事先多派人看地,或临时带人支援,拾山药者便不能得逞。

    双方在地头僵持一会儿,拾山药者只得慢慢散去,自然不肯回家,在附近找块已经翻耕过头遍的山药地,再翻挖第二遍,这自然就从容多了。这地里已经分不出哪里是埂哪里是沟,只得盲目翻挖,一般要一次翻挖两埂两沟的宽度,这样总会有两个埂在里面;把铁锨垂直入土,尽量挖的深一些,超过犁杖翻的深度,只有如此,才略有所获;并且不论山药根、山药拐子(山药块茎与蔓连接的部位),统统拾进筐里。挖时间长了,也会偶尔听到“咔嚓”声,一块大山药被铁锨一切两截,留在地下的半截,露出白色圆面,极为醒目,拾山药者瞬时欣喜过望,甚至会拿起山药向同伴炫耀一番,再放回筐里。这样挖上半天,手快的也能拾满筐头。

    还有一些有心人,若夜间下过雨,也是早早起来,背筐在翻过的山药地里转。被浮土遮住的山药,让雨水冲刷出来,此时尽落此等人的筐中。此种拾山药的方式,有一个很特别的名称:“拣洋落(音涝)”,大意是说,不费力气,白拣东西。? 也有拾山药者,舍不得卖死力气,转半天拾不到多少,路过还有没刨的山药地,悄悄进地挖上几棵,这自然比拾快多了,几铁锨就挖满了筐头。这偷的山药块大、整齐,要放在筐头底下,上面再盖上拾来的零碎山药,以遮人眼目。

    在吃不饱的几年,拾回家的山药,要先分拣,略好的人吃,剩下的再喂猪;粮食稍多之后,即全部喂猪。洗净入锅熘熟,用手攥烂成泥,再拌上粗料,倒在猪食盆里,那猪也分不出这是拾来的山药,照样吃着香甜。也有拾的山药太多,一时喂不完,便提到房顶,摊开晒干。此地的住房,都是平顶,每到秋季,屋顶就成了人们的“场院”,花生、芝麻、切成片的春山药等统统提到屋顶晒干;玉米棒子则一直码在屋顶,到冬闲了再吊下来脱粒,有浪荡人家,竟会一直放到第二年春天。晒干的小山药,用电磨磨成面粉,再掺了粗料喂猪。
    逮鱼

    文化大革命以前,村南的小白河里还有水,水极清澈,流的很缓,最深处不过齐腰,一般处也就没膝;到了冬季,河面上结厚厚的一层冰。河里有鱼,夏、秋季节,人们蹲在水边,吐一口唾沫在水面,马上就有一群小白条游过来争抢,岸上的人影略一晃动,鱼儿又马上散的无影无踪。

    夏天的小河是男孩子们的乐园,中午放学,一放下书包,便飞跑的河边,脱掉身上仅有的小裤衩,纵身跳进河水,尽情玩耍。耍够了,年岁大些的孩子便开始摸鱼 。弯着腰,下巴紧贴着水面,两只胳膊张开,手心轻贴水底,慢慢向中间聚拢,聚到一处,再分开,再聚拢,脚下逐渐前移。靠近岸边的水草下面,往往是鱼儿藏匿的地方。突然,感觉手下有小东西蠕动,猛然按住,欢叫一声拿出水面,手中或是一条小鲫瓜,或是小白条,用细柳条串上,叼在嘴里,弯下腰继续摸。那小鱼还在柳条上不断的挣扎,偶尔鱼尾会扇在人的脸上,却是难得的享受。用柳条串鱼,事先把柳条的皮、叶从一端锊下一截,不锊到头,留作一个疙瘩,以便托住串上的鱼;串鱼要从鳃里穿入,从嘴里穿出,摸到一条,串上一条,多了便成一串。有兄弟几个一起摸鱼的,最小的弟弟则拿柳条跟在后面,哪个哥哥摸到了,趟过去,把柳条递给哥哥,等把鱼串好,再接过来提着。

    直到太阳偏了,村里传来娘的呼唤,孩子们才上岸,穿衣回家。娘会把小鱼洗净,个大些的还要去掉肠肚,放盐腌上,等下顿饭时,柴火锅里放油,把小鱼煎了,用薄薄的高梁面饼卷上一、两条,全家每人吃上一块;油热鱼鲜,刚出锅的煎小鱼,外焦里嫩,嚼在嘴里脆香无比。就是那煎鱼的香味,也会飘到街上,行人不由得要抽动几下鼻孔。

    比摸鱼略“专业”一些的是用叉网叉鱼。叉网结构极简单,用两根四尺长木棍,顶端钻孔以铁轴穿在一块;两根木棍可开合,中间绑上扇型的棉线网,网与轴之间,有一横棍作支杆。使用时,把两根木棍展成九十度角,使网充分张开,用支杆固定住;一手攥在轴的上方,另一只手握住支杆,让网的前端抵住水底,后端露出水面,慢慢前行。待发现有鱼在网里跃动,猛然端出水面,出水的鱼儿在网里一蹦老高,把鱼抓住,扔到岸上,一般岸上有专人跟着拣鱼。

    使用叉网逮鱼的一般是年岁大些的孩子,甚至有成年人。运气好的话,一个中午,能收获一、二斤杂鱼,偶尔还能逮住条半斤以上的鲤鱼,这便是意外之喜了。有一年的夏天,竟有人逮住了一条十七斤五两重的大鲤鱼,这是十几年时间里绝无仅有的一次。据说,是用叉网扣住的,水浅鱼大,鱼在水中露出半截脊背,那人看见,轻轻过去,用叉网猛然扣上,随后整个身子扑在鱼上,双手抠住鱼鳃,连鱼带网一起抱上岸来,那鱼到了岸上还跳跃不止,人却躺在一旁,累的动不了了。

    手段最绝、收获最大的是“淘鱼”,即把水淘尽再抓鱼。先在小河里筑两条泥埂,截出数丈长的一段,一侧还要筑起一条导流渠,让上游的河水流下去,这才不至于把上端的泥埂憋开。然后用脸盆舀起截住的河水,一盆一盆的淘到下游河段。水少了,紧贴下端的泥埂,挖一小坑,让水流进坑里再淘,坑外还要用铁丝筛子截住,防止鱼游进坑里。直到水尽,大大小小的鲫瓜、白条、鲤鱼、鲇鱼,纷纷挣扎跳跃,或躺在泥上张口喘气,这是淘鱼人最高兴的时刻,提桶拿盆,大呼小叫的下手抓鱼。有人说,这水尽抓鱼时比吃鱼还过瘾。

    淘鱼要三四个人搭伙,人少了弄不成。曾有人淘到天晚,坑内的水还没有淘尽,只得放弃;那泥埂坚持不到第二天,夜间便会被水流冲垮。也有这边正在忙活,不留意上端的泥埂突然冲垮了,前功尽弃。因此淘鱼人要轮换淘水,还要专人看护泥埂,一刻不敢松懈。也因此,淘鱼被列为“四大累”之一。(当地流行俗语四大累的慌:“拔麦子、扣坯,刨棒子、淘鱼”。 几个人忙活一天,一般会收获七八斤鱼,运气好甚至能收获十几斤。

    扔旋网捕鱼技术要求极高,要扔的远,撒的圆,还要根据地势、水流,选择撒网的处所,因此一般人不会使用。村里只有三、五个男人精于此道,且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主儿。他们不大到小河里扔网,据说是因为小河里水草多,不方便作业,其实是不屑这小打小闹。听说哪个地方出了鱼,便带上渔网等器具,或是到南边十几里远的滹沱河,或是到北边二十里外的潴龙河,甚至出去一百里到白洋淀,一连出去几天、十几天,捕了鱼就地卖给小贩,并不带回家来。据他们回来讲,在河边煮鱼吃极有特色:就地架锅,锅里加河水,把刚网上来的大鲤鱼撒在锅里,鱼在锅里游着,就盖上锅烧火,听那鱼在锅里折腾,直到无声息。最后煮熟,加盐,吃鱼喝汤,鲜美无比。此种做法,名曰“河(读作活)水煮活鱼”。只是一般人没有机会享受此美味。

    

    
    如厕

    写下这个题目,感觉似乎不雅。笔者寡闻,尚未见过以此等事单独成篇的文章,但想这吃、喝、拉、撒、睡,乃人每天必不可少之功课,吃、喝、睡三项或短缺一两天,人尚能坚持,这拉、撒之事却是万万不能拖延,只因此事作起来极简单、容易,且无多大成本,多以为是小事不足挂齿,只有内急迫切,眼前无条件解决之时,方知道这乃天大之事。若把当年此地如厕风情逸事整理成文,也很有意思。

    这一带村子,家家院子里有一个厕所,一家人共用。极少有男女分设厕所的,更没有设在屋里的。厕所多设在院子的一角,尽量远离住房,是用一人高的碎砖墙或土坯墙围起来,没有顶棚,进出的位置只留一豁口,不装门扇;里面设粪池,粪池多与相邻的猪圈相通,人拉了粪便立时作了猪食。这厕所虽然简陋,但半开放式结构使其通风极佳,因此少有异味,只是雨天如厕尚需撑把伞或披一块油布。家中只有一个厕所,且无门户可封闭,关系复杂一些的大家庭,如厕就要想些办法互相回避,一般是如厕之前,先暗自盘点一下家庭成员,确认里面无人时再去。即使如此,也有大意的时候,需再加一层“保险”,走到厕所近处,故意咳嗽一声,里面若有人,也便咳嗽作答,若厕所里外的人是夫妻、或父子、或母女等关系,里面的人也可直接答话,来人便返回去稍等。有些人的办法更绝,如厕时顺便将腰带搭在厕所门口,外面的人一目了然,自然不会产生尴尬。当时人们大多穿捻腰裤子,腰带不能穿在裤腰上,解开活扣,腰带会自然脱落,因此蹲下方便时,尚需把腰带挂在脖子上,因此说搭在门口为“顺便”。

    大概自古以来就没有使用手纸的习惯,当然也无纸可用。在大便之前,需准备一小截高梁秸秆,从中间劈开,当地方言称此物为:“葛档劈管”,如厕后用其棱角刮擦;仔细一些的人家,会准备出若干这样的葛档劈管,插在厕所内侧的墙缝里,随时取用,便极方便了。也有孩子顺手拾块砖头、瓦片凑合的,甚至有孩子撅起屁股在墙角一蹭了事。

    极幼小的孩子拉撒,妇人坐在炕沿,端着孩子双腿,就近拉撒在炕下的黄土地面上,之后叫来家养的笨狗,让狗帮助清理,很是便利。略大一点的孩子,蹲在院里拉撒,那狗就等在一旁伺候,有的狗甚至帮助小主人连屁股舔了。当地有一俗语,把溜须拍马行为称作“溜沟子,舔屁股”,大概源于此。

    街上也有不少公共厕所,都是附近人家所建,为乡邻及过路人提供方便,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收集粪便。约定俗成,都是男人使用街上的厕所,女人从不使用;女人走在街上内急了,就近找个人家,借用人家里的厕所,若看见家中有女人,打一声招呼,若不方便,连招呼也尽可不打;男人有使用公厕的特权,却一般不能使用别人的家庭厕所,到别人家串门者,内急了也要到街上找地方方便;公社的干部们夜间抓赌,若发现哪家门前有多处小便的痕迹,便大体断定这家是赌局了;夜间局中赌徒,不到实在憋不住时不肯出来方便,又不能使用人家里厕所,一出大门口便放开了闸门,哪还来得及找公厕?

    下地干活,野外没有厕所,地里庄稼起来时节还方便,在青纱帐里略一背脸即可拉撒;冬春季节,千里平原一览无余,这就要寻找沟坎坑丘等隐蔽处所,多要跑远路以解内急。好在是集体劳动,拉撒时间也不扣工分,甚至有女人,干活干烦了,几个人搭伴去远处方便,借以消磨时间,队长也不好干涉。尽管如此,总有来不及找到隐蔽处所的时候,看看近处没人,也就仓促解决了。路上行人,短不了看到不远处有人便溺。这也有讲究,男人若发现有女人便溺,只装作看不到,仰首过去即可,不能扭头看;男人便溺时发现有女人走过来,只需低头继续方便,切忌东张西望,那女人自是佯作不见了。野外拉撒,替代手纸之物大为丰富,夏秋季节,庄稼叶子、柴草等物伸手即得,冬春季节,土坷拉遍地皆是,且都是未经加工的无污染绿色物品。

    当时,粪便是极宝贵的肥料,上些年纪的男人,早晨大多有上路拾粪的习惯,就是平时下地、出门走路也都要背粪筐,拿粪叉,路上有牲口、猪狗等粪便随时拣起来。还特意搜寻背旮旯处,拣拾人的粪便,有性急的拾粪人,看见有人蹲在前边方便,故意停下脚步等着,却是令人尴尬之极。还有下作男人,不惜跑远路,把粪便排泄到自家的自留地里,一棵玉米下面便溺一次,按顺序一棵一棵拉下去,当作了追肥。后来被人发现了,当作笑话传讲出去。

    尽管解决便溺的方式如此原始落后,村人对城里人的如厕却大不以为然,有从北京走亲戚回来的人讲:北京人家里没有厕所,内急了要跑胡同里的公厕;要大便还得排队等候,尤其令人难以容忍;且城市人拉屎慢,蹲在那里看书、看报、抽烟,面对扑鼻恶臭尚悠然自得;外面等候之人憋的跺脚,但等他进去了,也照样掏出书报细读起来。言下之意,大城市的如厕,远不如这乡下方便。

    这张照片够珍贵

    

    
    
    刘爷庙

    出村南过小河,再走几十丈有一土丘,人们称之为“刘爷庙疙瘩”,是刘爷庙的遗址。土丘高丈余,长宽约二十丈,上面生满杂草,草下遍布碎砖瓦砾。土丘的南端,有一碎砖砌的小龛,坐南朝北,一人多高,长宽约四尺,龛内摆有六、七寸大的两个陶制神像,像前有陶制小香炉。这砖龛大概就是刘爷庙的余脉了。

    据上年纪的人讲,刘爷庙被毁之前香火极盛,方圆几十里的善男信女都来进香,尤其是每年的农历三月十五,是传统的刘爷庙会,庙里庙外人山人海,人们施舍的洋布,整匹的披在刘爷的塑像上;像前放一大笸箩作功德箱,人们大把大把的往笸箩里扔铜子、洋钱;院内大香炉里堆起的香把子有一人多高,冒出浓浓的香烟,遇有南风,整个刘庄村里都能闻到这烧香的气味。庙里还有几十亩好地的庙产,租给村里的贫户耕种。庙里的和尚坐收布施、地租,日子过得很是富足。土改时,贫民团把庙里的一老一小两个和尚赶出去,将庙拆毁,砖瓦木料平分了,庙里的地也分给了原来的佃户。不久老和尚就死了,小和尚名叫老苗,在刘庄落了户,一直没有娶妻,后来也死了。据说,主持拆庙的贫民团长,不久便得了一场大病,从此卧床不起;凡参加拆庙人,过后无不腰痛、腿疼。众人悄悄议论,以为是刘爷显灵,在惩罚这班人。

    据传说,刘爷庙里供奉的刘爷,并非神仙、佛祖,乃是很早很早以前本村的一位刘姓中医,医术高明,尤其擅长妇科,且医德高尚,来求医问药者无不悉心诊治,遇有家贫者还施舍草药,因此声名远播,救人无数。死后,人们为其建庙祭祀。后有家人久病不愈者,来像前许愿。据说极为灵验,许过愿的病人大多可痊愈,因此香火日渐兴盛,人们也就以为刘爷成了神仙了。

    刘爷庙被拆毁之后,有虔诚者,就地捡碎砖砌起了一个小小的砖龛,请人用砖雕了刘爷夫妇的小像,供于龛内。再有烧香许愿者,就在龛前烧香跪拜一番了事,但这毕竟是少有的现象了。刘爷庙疙瘩便成了孩子们经常光顾的地方,挖野菜打猪草,在草丛里逮蚂蚱,翻砖头捉蟋蟀,偶尔还会拣到枚生锈的铜钱;还会探头于龛内,研究一番神秘的小砖人、小香炉。遇有来烧香磕头的老妇人,孩子们便围一圈看热闹,之后也学了样子,在龛前磕头。

    文化大革命前的某一年,农历三月十五的晚上,明亮的月光之下,刘爷庙疙瘩忽然热闹起来,男女老少纷纷聚于此处,有在砖龛前烧香跪拜的,有在一旁看热闹的;通往邻村的几条大路上,还有人群陆续奔向这里,甚至有人走几步跪下磕一个头,再走几步再磕头,竟如此一直从几里外磕了来;连邻村卖糖葫芦的老汉也赶来叫卖。村里的姑娘、小伙子们分别结伙前来,年轻人大多不信鬼神,都是来凑热闹的,也有人暗地里搜寻着自己心仪的异性,一旦离近发现了,小伙子会高声说话,姑娘则借机会大笑,故意引起对方注意而已;肚子里有些文采之人,仰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不顾身边的众人,独自念念有词,竟是诗兴大发了。

    这时,有几个推自行车的男人,随着村支书来了,支书边走边喊:散了吧!散了吧!有人认出来,几个推自行车的人是公社里的干部。一行人直奔砖龛处,赶走了正在烧香磕头的老妇人,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却不肯散去,只见有一个公社干部,掏出腰里的手枪,朝砖龛里“啪、啪、啪”连开几枪,人们这才纷纷避开,干部们趁机动员人们回家,人群只得慢慢散了。

    事后,人们也不知道这场盛会是何人组织的,也不知道何人给公社通报了消息。只是再没人敢公开到这里烧香磕头。

    文化大革命开始,先是破“四旧”,批斗“牛鬼蛇神”。公社来了干部,带着村里的民兵,把砖龛彻底拆平,神像也不知下落了。再后来,村民盖房取土,纷纷就近挖这刘爷庙疙瘩,几年时间,竟把这土丘挖平了,附近的生产队,趁机把这块地方划分给社员作自留地,这里就种上了庄稼。再以后的孩子们,就不知道这里曾有过一座刘爷庙了。
    当兵

    

    每年的秋末冬初,就开始了征兵。民兵连长给全村的小伙子们开个会,讲些当兵保家卫国的意义,每个适龄青年应征入伍是神圣义务云云。接着开始报名,凡家庭成分好的、年龄适合的小伙子们大多都报了。同时,街上到处贴了红绿标语,早晨、晚上大喇叭反复广播,内容跟开会讲的也差不多。人们弄不明白,明明是打破脑袋都争不上的事情,还下这么大力气宣传、动员作什么?

    几天后,所有报了名的人都集中到公社,参加“目测”。平日里有几分森严的公社大院,一时间热闹起来,院里院外到处是人,各村的民兵连长都带了人来,村支书也有跟来的。小伙子们以村为单位排好队,公社的武装部长逐村检测,先检查身高,部长拿一截量好尺寸的竹竿,长度是160厘米,这是征兵对身高的最低要求;在队列最后边个子矮的几个人身边戳一戳,身高达不到竹竿高度的几个人当即就从队伍里淘汰出去;之后,随着部长的口令,一排人蹲下、站起,抬腿、举手,反复作几次这动作,然后齐步走,围着部长转几圈,目测程序就算结束了。民兵连长留下,小伙子们解散回家。等十几个村子的人都目测完了,武装部长把每村的连长单独叫进办公室,村支书来了的也同时进去,商量确定到县里参加体检的名单,一般每村要确定二十到三十人上站体检,这个人数是分配的征兵任务的十倍。

    民兵连长一回到家,家里早是一屋子人等着呢,连长拿出确定的名单,给人们传看了,名单上没有名字的人顿时撒了气。连长连忙解释,名单是公社定的,肯定是目测没有过关,好在明年还有机会呢。

    到县里参加体检这一天,天还没有亮,村里的大喇叭就开始广播,叫参加体检的人马上起来吃饭,准备集合出发。小伙子们平日爱睡懒觉,今天却是醒的格外早,喇叭一响,马上穿衣。前一天就接到了通知,已经有精神准备了。娘也早起来了,已经做熟了早饭,胡乱扒拉两口,便匆匆赶到大队集合。早些年,是用两、三辆生产队的大车送去县城,后来村里自行车多了,就改为各自骑自行车,多是两个人骑一辆车。

    到了县城,这里一片热闹,街上满是参加体检的人群,街两旁贴了红红绿绿的标语,电线杆子上的大喇叭里播送着欢快的乐曲。进了县武装部大院,这里更是挤满了人,民兵连长先找到本公社的武装部长,部长给他一沓体检表,凡参加体检的每人填一张,连长便都代劳了;把表交上去,部长让他带人在院子的一角等着,叫到哪个哪个再进屋。

    过一会儿,一个穿白大褂的姑娘拿着一张纸条出来,脆声叫着一连串的名字,一次大概叫十来个,被叫到的人便跟着姑娘走到一间屋子门口,这里也有一堆人挤着,门口一侧贴着一块红纸,上写“视听”两个大字,姑娘也让人们在门口等着,叫到谁谁再进屋。屋里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逐个让人看视力表,极小声音说话让人用耳朵辨别,之后在表上填写几笔。视听检验完,就是血压、五官、内科等几个科目,每个科目一间屋,都有一个姑娘负责叫人,被叫到的人一关一关走下来,中间没被叫到的就是被淘汰下来了。

    最后一关是外科。这是一间大屋子,门口挂着棉门帘,地上铺着苇席,屋子一角还烧着一个煤球炉子,屋子里热烘烘的。这屋子有四五个医生,每次叫进去的人也最多,有七八个人。进屋先让脱光衣裳,小伙子们还不习惯当着这么多人脱衣裳呢,在医生催促下,扭捏一番也就脱了。刚刚发育成熟身子大都健壮,只是多日不曾洗澡,身上的黑皴哪个也不少。先量身高、称体重,体重最低标准是60公斤,略差一点,说几句好话也就凑合过去了,只是体检表上还得填60公斤;身高就严格多了,差一、二厘米就要淘汰,说什么也没用。然后站成一排,听医生口令,反复作蹲下、起来、跳跃等动作;之后,分别检查每一个人,从头顶到脚心,每一处都仔细查看,连最隐秘处都翻开看过;这些医生也不容易,多脏的部位也得用手摆弄一番,腋窝还要用鼻子凑近闻一下。有检验完出来的人对连长说:“比集上买牲口还看的仔细”。

    屋子里一般还有几个穿军装的,据说是接兵部队来的人。这几个人也在一旁巡视,发现有身体特别棒的,等医生检查完,悄悄叫到一旁,略问一些情况,把名字记在小本上,准备把这个人要走。每年来接兵的部队都有几个,哪个部队都想把最好的兵员要了,这是提前物色对象呢。

    等一个村子的人都检查完了,民兵连长便带人们到大食堂吃饭。每人一碗素烩饼,不够吃的再要。体检中间被淘汰下来的人垂头丧气,哪里还吃得下饭?其他人也大多忐忑不安,只有某个被接兵部队记上名字的人格外兴奋,他们能当兵的希望就大多了。

    几天以后,体检合格的名单就发到了公社武装部,部长把民兵连长叫去,二人先把名单研究一番,有不准备让去的人,在这个环节就把名字去掉,剩人少一些,最后定兵的工作便好做一些,回去一并说是体检不合格即可。

    连长拿回名单和一沓子表格,体检当时未被淘汰的人早都来等候了,知道了结果,自然是有人高兴有人沮丧。上了名单的人,每人领回一张表,有自己填写的,也有求人填的。这表俗称“草表”,是根据以后装入新兵档案的《公民应征入伍政治审查表》仿制油印的,上面先是姓名、性别、年龄、家庭成分等个人资料,下面一栏填家庭主要成员,再下面是主要社会关系。填写时要把姑、姨、舅,及姑夫、姨夫、舅母等亲属的政治状况统统填上。民兵连长把填好的表收上来,便开始安排人“外调”。先检查表中有外地亲属的,分别写信给其所在单位,请求单位出具证明材料,证明其人及家庭的政治历史状况,这叫“函调”,因信件来回邮寄需要时间较长,所以要尽早寄出。在当地的亲戚就派人直接去,让所在大队出具证明信,内容与函调相同,若不是本公社的,证明书上还要加盖所在公社的大印,繁琐之极。出去搞外调的都是政治可靠的人,还得有一定文化,一般都是村民兵连、青年团的干部们担当此任。

    外调期间,接兵部队还会来人,由民兵连长陪着,在体检合格的人家中走访,分别与本人、家长座谈。青年及家长必恭必敬,千方百计的留来人吃饭,但多不会如愿。此时民兵连长也成了村里最红火的人,来家里求情的人不断,走在街上,身边总会拥簇着几个年轻人,连家里、自留地的活也有人帮忙做了。

    等外调完毕,把材料整理齐全,报到公社武装部。部长先征求了接兵部队的意见,然后跟村里的民兵连长、支部书记商量确定初步人选。一般一个村子只能分到两、三个名额,体检合格的人多,只能通过政审这个环节再淘汰一批人,只要亲属中家庭成分、政治历史稍有瑕疵者自然就成为淘汰对象。当然与村干部关系密切的人,或托人找了武装部长的人,也会有所照顾;部队看中的人也要尽量满足。武装部长此时要充分顾及到各方面的关系,稍有疏忽,就会与部队或村干部发生争执。

    被初步确定上的人,便填写正式的政审表,多是请写字端正的人帮忙,把原来草表上的内容再重新填写一遍。把表交上去之后就是等待,多有沉不住气的人,三天两头跑公社或找连长打探消息,直到入伍通知书发到手里,一块石头才算落地。也有人填了正式表没有接到入伍通知书,这意味着没希望了,比早些时候被淘汰下来更觉失落;也有不甘心的人,找公社武装部长、找接兵部队,啼哭哀求,竟也有因此如愿的。

    接到入伍通知书就算正式的解放军战士了,全家自是一片喜气,本人要走亲戚、会朋友,与他们一一告别,亲戚朋友则要招待顿送行饭。有了未婚妻的,未婚妻会整天跟在身边,但单独相处的时间却不会很多。走的前一天晚上,大队要把新兵们请到一起,大队干部们都陪着吃一顿酒饭,席间说些勉励的话。临走这几天,是新兵们有生以来最得意的几天,大都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让没有当成兵的年轻人很是眼热。再往后几年,改为新兵先换上军装,再在家住几天,穿上了没有领章帽徽的绿军装,尽管肥大不可体,但毕竟比穿平日的破旧衣裳精神了许多,更增添了气氛。

    走的这天,大队要组织送行。叫来小学里的学生,站在街两旁,敲锣打鼓,高呼欢送的口号;大队的干部们,新兵的亲戚朋友们都来送行,新兵胸前带上大红花,在众人的注视下,坐上自行车走了。民兵连长、新兵的父兄,要骑自行车一直送到县里。新兵这一走,可能意味着他就终身脱离了这贫穷的村子,走上了充满希望的人生之路。欢快的人群中,新兵的母亲却在偷偷的抹眼泪,从未离开过身边的孩子这一走,似摘走了心肝一般;那未婚妻的心情更复杂,未婚夫这一走,既有了夫贵妻荣的希望,也给以后的婚姻增加了极大的变数。

    @现实与虚无 2019-12-15 15:53:08
    早上吹哨子干活,晚上大家去写工分。
    那个时候感觉挺快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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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里是敲钟集合上工。下面这篇专门讲敲钟。
    生产队的钟声

    

    人们结束了一个来月过年的忙乱、喜庆,又恢复了上工、下工、吃饭、睡觉的单调生活。

    生产队的钟声每天有规律的响起来了。正月里活计不忙,钟声也显得懒散。队长安排出工,主要是让人们多混几个工分。大队干部、民办教师、电工等是长期工,每天一个整工,逢年过节也一天不少的挣,让在小队参加劳动的人们实在眼红,因此农闲时也要尽量多出工。

    村里十个生产队,每队都有自己的“钟”,到上工时间,各个小队长先后敲钟集合。敲钟是小队长的职责,也是他的权力,一般情况下,队里的其他干部,包括副队长都不会擅自敲钟。村里人居住的比较密集,附近各个小队的钟声都能听到,每到集合时间,各处的钟声此起彼伏,人们不用细听,也能分辨出哪是自己队里钟声。

    单说“钟”的种类就五花八门。八队是从供销社花钱买回来的铸铁钟,高高吊在树上,样子气派、声音洪亮。八队的队长三墩,队长当的硬气,管理很严,上工钟只敲两遍,接着就派活下地,再有来晚者就让其回家歇半天,就是干了活也不给记工分;最初也曾碰上混横刁蛮之人,因此与三墩吵闹,那三墩却是不怕,要打要骂奉陪到底;三墩家弟兄四五个,个个是愣头青,要打架一起上,队里还真没有哪个敢跟三墩来真的。被三墩停了工的、扣了工分的大多只是暗地里咒骂而已。不过一年过去,人们一口袋一口袋的粮食往家分,工值从两毛多长到五毛多,大家才从心里服了气。三墩敲钟也极潇洒:钟锤上拴了长绳,绳头挽一套子,三墩只用食指、中指两个指头勾住绳套,不紧不慢一下接一下的敲,那钟声显得底气十足,把敲钟人的自信、权威传播向半个村子。别的小队就差多了,是随意找个废铁轮子或破犁铧子,用铁丝吊在一人高的枣树叉上,队长拿一截铁棍敲击,各位队长敲出的声音尽管有清脆有沉闷、有舒缓有急骤,但无论哪个队钟声与八队比起来都显得寒酸多了。

    集合的事由不同,钟声也有很大区别。除八队外,各队平日上工集合,钟声也象例行公事,只有敲过两、三遍,人们才懒洋洋的往队部走;早晨的集合时间更长,年轻人懒在被窝里,任凭那钟声催促,就是不肯起来,就是上年纪的人,也是先在家干一阵活,才去集合。五队的队长母狗堂也爱睡早晨觉,当上了队长,无奈要起早敲钟,他对因做家务集合来晚的人,要批评几句,对睡懒觉来晚的年轻人却不忍责备,大有同病相怜之意。有人利用他这个弱点,一旦来晚了,边走边揉眼睛,作刚睡醒状,因此躲过一场批评。

    麦收时节,场上晒满了麦子,午后,西北的天边涌上来一股黑云,一时天空黑暗,狂风大作,各小队的钟声几乎同时响起,钟声急骤,持续不歇,犹如警报一般,全村空气顿时紧张!此时的敲钟人不一定是队长,任何一个离钟近的人都可以敲,也必须敲。听到这告急的钟声,无论男女老幼,放下手中的活计,或从午休的炕上爬起来,纷纷跑向各自队里的麦场,连一贯撒懒耍滑的人此时也积极了,不用人指挥,人们拿起叉耙扫帚,奋力把摊在场上的麦子收起来,垛成大堆,盖上苇席,勒上绳子,压上木头、砖块。常常是还没弄好,大雨点子就落下来了,没有人躲雨,没有人披雨具,只是尽快把到嘴麦子保护起来。此举名曰:“抢场”,也只有在这个时刻,人们才表现出空前的协力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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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工第一天

    


    村里的惯例,每年过了正月十五才正式开工。

    正月十六吃罢早饭,生产队响起久违的钟声,人们陆续来到队部,来早的挤在热炕上,烙着屁股或脊背,来晚的或蹲或站在地上,也有蹲在屋外的墙根晒太阳的,人们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闲话,虽说队里多日不集合了,但人们也差不多天天见面,此时见面并没有多少新鲜。这一天上午照例是开会,人来的差不多了,队长开始讲话,无非是说些今年在哪块地准备种什么庄稼之类,人们照样嗡嗡的说小话,没有几个人认真听队长讲。队长也讲不了几句,就宣布散会,这本来就是个例行公事的会,没有多少实际内容,只是这个会后,一年的农活就开始了。散会后天还早,几个年轻人不走,开始在热炕上打扑克。

    开活的第一件事就是捣腾粪。有年前从队部大猪圈里起出来的粪,是沤制的柴草,堆在猪圈边上;有每天从牲口棚清理出来的牲口粪便,也堆成一大堆。饲养员每天都要在牲口棚垫上一层黄土,名曰:“上垫脚”,让牲口把粪便排泄在上面,第二天连土带粪便一块用小车推出来,再换上新土;也有撒懒的饲养员,三五天才换一次黄土,只是这样一来,牲口棚就脏成了猪圈,牲口受罪,饲养棚的气味也更难闻了。粪堆外面冻结了一层,小伙子们抡三齿镐刨开,每刨下一层,持镐人便闪在一旁喘粗气,由妇女或上年纪的人用铁锨铲起来另堆在一旁,有冻结的大块便用铁锨拍碎;或装上小推车推到另一处,把分散的几堆粪集中到一大堆。刨下来的粪清理完了,铲粪人也闪在一旁等着,持镐人又过来刨,如此交替进行。抡镐刨粪费力气,刨上两个回合,便有年轻人主动上来替换。歇了一个年节,人们的体力明显下降了,三齿镐抡不了几下,便心跳加快、呼吸急促,需要三、两天之后,身体才能重新适应。干捣粪的活没法量化,多干少干全凭个人自觉,干活实在的人就多干一些,惯于撒懒耍滑的就少干一些,反正此时的活计不忙,干多的人也累不到哪里去,青年男女们还边干活便说笑打闹,叽叽呱呱很是热闹。

    捣腾粪堆叫作“倒粪”,目的加快粪肥的腐熟。是把压实的粪堆捣腾喧了,增加其中的氧气,庄稼人大多不懂这原理,只是凭祖辈传下来的经验做这些事。反正倒过几天的粪堆有明显的效果,一旦刨开,里面的热气就腾腾的冒出来,那粪竟是热的,里面的柴草也沤烂了,变的极轻。

    两辆大车开始往地里送粪,去年入冬时秋耕过的白地还冻得梆硬,此时送粪地里好走,牲口拉轻很多。歇了一冬天的骡马牵出来,憋的浑身是劲,又尥蹶子又打响鼻,往大车辕里套它,那是极不情愿,在车把式呵斥下,勉强被塞在车辕里,车把式麻利的系好一系列复杂的套绳,把它牢牢的套在车辕里,再套上拉长套的骡子。这几天车把式要特别小心,骡马一上路极容易惊车。正月里经常听到街上有人高喊:惊车了!惊车了!街上的人赶紧闪到一边,靠墙根站住,看着惊了的大车轰隆隆的跑过去。若有老人孩子闪的慢一些,就有被大车挂倒或碾住的危险。那时乡下还没有别的车祸,只有这牲口惊车。车把式开始拼命勒住缰绳,最后实在拉不住了,也就撒了手,任凭大车飞跑出去。骡马拉着大车跑出村子,在野外的大道上一路狂奔,最后跑乏了,实在跑不动了,自己停下来,此时一车粪也就颠撒的剩不多了,车把式呼呼喘着粗气赶上来,勒住缰绳狠抽一顿鞭子,然后整理好跑松了的绳套,再赶回队部,重新装车。只有过三五天,骡马那多余的精力消耗了,思想上也认了可,才老老实实的把这苦役一直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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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麻增

    老麻增是第五生产小队唯一的五保户,原名叫刘增祥,孤身一人,连家族近支都没有。只因长了满脸的大麻子,且上了年纪,人们都背后称他为“老麻增”,当面还是按乡亲辈分叫他“增叔”、“增爷”,也有小孩子们恶作剧,当面喊他“老麻增”,惹得他怒目而视,面露凶光,小孩子们便继续喊着跑了。“刘增祥”的名字只是写在会计的账本里,生活中极少有人叫起。

    此人大个子,腰杆笔直,一张四方大麻脸上泛着红润,这在当时村里的古稀老人中间是极少见的。平日总是沉着脸、耷拉的眼皮,偶尔抬眼看人,一双三角眼里会露出几分傲气,甚至有几分凶煞气。只有跟队长说话时,却是哈着腰,低了头,一副讨好的眼神在队长脸上扫来扫去,队长说一句,他答应一声,卑恭之极。他还经常暗地里找队长打小报告,说谁谁偷拿了队里的柴草,谁谁说了队长什么坏话。队长虽然一任接一任的换,哪一任队长都不讨厌他,生活上对他照顾的也很周到。

    老麻增从集体食堂解散之后就不下地参加劳动了,口粮、柴禾等按中等标准分给他,还派人给他送到家里;棉衣、被褥是队里派上年纪的妇女为他拆洗,上级拨下来的救济衣被,也首先分发给他。早些时候,他借住别人家的闲房,与房东同院而居,是队长替他找的,不需拿房租。只是他跟房东处不好关系,总闹些别扭,房东暗地里找队长,要求让老麻增搬走。这样接连换了两三家的房子,后来队长考虑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便谋划在队部院子里,挨着库房为他专门盖一间房子。砌墙用刨坟刨出来的旧砖,队里的二把刀木匠,用刨坟的棺材板打了门窗,跟大队书记请示之后,砍了河边几棵柳树作檩条,诸项物料齐备,派了几个劳力,和泥砌砖,两天功夫一间平房就盖成了。

    文革初期,村里曾开展过平坟运动,把耕地里的坟头统统平了,有些年代久远的坟头还进行了发掘,只是这农民的坟里不会有什么财宝文物,最多找到几枚铜钱而已。生产队只把砌砖套的旧砖拉回来,垒了大猪圈,或盖了库房,也有把尚未腐烂的柏木棺材板做个牲口槽、补了大车架子。给老麻增盖房,顺便也用了这等材料。

    老麻增搬到队部居住,生活就更方便了,只需分些口粮,柴禾不用再分,随用随抱就行。队部院子里总堆着用来作饲草、积肥的玉米秸,他可以随意烧,他的小土炕在冬天总是烧的烫烫的。队部的西边就是打麦场,麦、秋季节,庄稼上了场,早、午、晚时间,场上干活的人回家吃饭,队长让他就近看会儿场,他也极负责任,拿一张马扎坐在场边,轰赶前来觅食鸡鸭,就连玩耍的孩子们,他也不许进场。直到别人吃过饭回来上工,他才回屋做饭。自从老麻增搬到队部居住,这里就多了一双“眼睛”,他在夜间听到院里略有动静,便会喊一声:“谁呀?”甚至会出来看看。这一来,饲养员、管库员等再想捣点鬼就极不方便了。这个结果是连队长事先也没有想到的,大家很是满意。老麻增却由此成了几个人的眼中钉,只是有队长宠着,别人也奈何不了他,他本人反倒觉得“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活得越发有劲了。

    平日里老麻增与别人少有来往,只跟几个半大孩子下下象棋,讲些闲话。那时人们还很少有下象棋的,是老麻增教会了这几个孩子,不想“青出于蓝胜于蓝”,没多久有孩子的棋艺便超过了他,常把他“将死”。老麻增下棋也极为认真,常为悔棋跟孩子们争的面红耳赤,甚至不欢而散,但过不了几天便又聚到一处。他走棋也很有特点,有了机会吃对方一个“子”,是把自己的棋子“啪”的一声狠狠砸在对方棋子上,声音传出多远,脸上是一副极解恨的神气。老麻增偶尔会给孩子们讲些过去东北的故事,孩子们听得心惊肉跳,但只有他自己高兴了,愿意讲的时候才讲,若孩子们央求他讲,却是越央求他越不讲。他曾讲有人逛妓院,事先用一层层破布把下体包上,装作有严重性病的样子,吓的窑姐不敢与其成交,由此敲诈出几个钱来;还讲如何刽子手如何用刀砍人,砍人之前,别人要故意找茬让他着些气恼,只有负了气,到时才能下得了手;有一次一连砍几个人,最后没了力气,那刀竟夹在人脖子上拔不下来。他都是用第三人称讲这些故事,说他也是听来的,但讲的多了,人们也多会想联想到他本人的经历。

    据上年纪的人讲,是在麻增几岁的时候,他父亲带着一家人下了关东,临解放,已经五十来岁的麻增才回到村里,还带回来一个年轻女人,这女人油头粉面,走路水蛇腰,说话嗓子沙哑,外路口音。他对村里人说,父母已经过世,弟、妹都留在了关东,他因思乡心切才带着老婆回来了。此时只有上年纪的人才记得村里曾有过这一家人,大致还能回忆其麻增小时候的模样。在兵荒马乱的年月,出去几十年,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乡亲们痛快的接纳了他们。二人是两手空空回来的,正赶上了村里的土地改革,定为贫农成分,分到了几亩耕地,还有些浮财。只是夫妻二人对种地不大精通,又不肯下死力气,打下的粮食勉强果腹而已。幸好不久就合作化了,把地入了社,麻增参加集体劳动,女人整天呆在家里,什么活也不做,只会在脸上涂脂抹粉,始终也没给麻增生育一男半女。这女人没有闯过1960年的大饥荒,病死了,麻增央人用一副门板抬到坟地,坟坑里是两个半截大瓮,麻增亲自抱着遗体塞进大瓮入殓,嘴里嘟哝着:“老伴儿,对不起了,进去吧!”

    人们每问起麻增在东北的经历,他总是含糊其词,开始说种地,后来又说当兵,究竟干了些什么,无人能说清楚;就是他带回来的女人,看着也不象良家妇女,有人猜测,他在东北不是当“国军”就是当土匪,反正不是干的正经营生,回来的时间正是东北的解放之际,说不定是逃回来的。老麻增虽说话做事得罪了一些人,但毕竟跟谁也没有深仇大恨,大队、小队的干部们对老麻增印象都不错,村里人憨厚,事不关己,也无人细究,只是背后议论议论罢了。在对个人政治历史极为敏感的年代,老麻增竟一直安安稳稳的生活下来,年老体衰之后,还被定为五保户,由生产队养了起来,也算一个特例。

    老麻增一直活到八十多岁,在文化大革命结束前才悄然死去,得以善终。
    老麻增是一个特殊历史时期的特殊人物,值得玩味。
    睡觉

    睡觉就其内容而言,并无多少新奇,但由于当年生活的艰难,还有生产活动的特殊需要,人们在睡觉上也多有不合“常规”。

    当地流行一明两暗的住宅结构,正房一般只三间,其中有两间卧室。大多是三代或两代人的家庭,那时候还没有推行计划生育,一家有五、六个孩子极平常,七、八个孩子的也尽有,房子普遍不够住。夫妻俩与年龄小些的孩子睡一间屋,大了的男孩子或女孩子另睡一间,或与爷爷奶奶共睡一间,多有年龄大了的孩子在家里安排不出卧室,需要在街坊邻居家串门睡觉。好在人们的邻里关系都处的很好,去串门睡觉的人无需歉意,接收的家庭大都心甘乐意。都是找年龄差不多的同性玩伴同炕而睡,土炕面积大,五、六个人睡在一条炕上也不会太挤,孩子们喜欢热闹,常有几家的孩子凑到一家睡觉。若几个男孩子到一家睡,这家的女孩子就要出去到别家找住处,如此一来,几个家庭的孩子凑在一起,“合并同类项”,解决了几家的住房困难,还因此几户人家如同一家一般,其乐融融。孩子们大多要等长大了,家里盖了新房,男孩子说上了媳妇,临结婚才搬回家住,女孩子也要等找上婆家,到出嫁才回家。

    一铺大炕,铺一张苇席,苇席下面有一层滑秸,孩子们就在光席上铺被褥睡觉。铺时间久了的苇席,被蹭的极光滑,夏天甚至有人不铺褥子,光身躺在席上,很是干爽,只是第二天早晨起来,脊背上会印满苇席的花纹。人多了要横排着睡,头枕炕沿,脚蹬南墙,一个挨一个。早晨起来把被缛卷成卷摆在脚头,晚上倒开就又是“被窝”,很是便利。睡觉的人少,也可以顺着睡,两人并排,一条炕能睡两排四个人。男孩子独处时大多老实,几个人凑在一块就要调皮捣蛋了,睡前打逗笑闹,声震屋顶,直到另一间屋的大人喊话制止,这里才静下来睡觉;夜间有人起来撒尿,回来叫醒他人,“走,扒瓜去!”其他人顿时来了精神,拿上口袋,悄悄出门,直奔瓜园。女孩子们文静,不似男孩子淘气,但几个人在一块也总是唧唧喳喳说个没完,有些不肯与母亲说起的心思,与小姐妹们却尽可吐露心曲。年龄略大些,就开始在灯下学做针线活,纳鞋底,缀花鞋垫,都带到睡觉的地方,睡前几个人凑在灯下做一会儿。这些针线活大都是做给自己家里人穿的,一般不给外人做。有小伙子看上了哪个姑娘,以求她缀个花鞋垫为名,进行试探,若姑娘答应给做了,就表明有了几分意思。

    开学的几个月,孩子们晚上要带着书包过去,大炕上放饭桌,几个孩子围在四周,桌子中间一盏煤油灯,写完作业再睡觉;放了麦假、秋假,晚上会把柴筐、耙子带到睡觉的人家,第二天早早起来,几个伙伴一同下地拾柴火。孩子们每天只在自己家里吃三顿饭,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远远不如跟小伙伴们在一起的时间长。姑娘们大了,多会嫁出村去,从此再难见面,只有每年的清明节、七月十五、十月初一,回娘家上坟烧纸,才彼此相见了,那才叫亲热!有说不完的话。小伙子们长大了也可能各奔东西,尽管他们表达感情的方式更深沉,彼此的社会地位也有了差别,但这种儿时结下的情义也多会保持一生。

    麦收季节,麦子上了场,夜间需要看守,小伙子们就要到场里睡觉。此时天气干热,在场上随便铺上一抱碾过的麦秸,再铺上被褥便可睡。碾去籽粒的麦秸,叫“滑秸”,浅黄色,有香味,极适合铺着睡觉;不仅村里家家用来铺炕,就连当年县城机关、工厂的宿舍里,也多有用来铺床的,是用旧包装布缝成床板大小的口袋,把滑秸装进去,拍平后铺床上,其弹性不亚于现在的席梦思垫子,还极保暖,冬天睡在上面,越睡越暖和;缺点是床面总弄不平整,欠些美观,年轻姑娘们宁可身子受些委屈,也不肯铺它。

    ? 看场不需队长安排,谁愿意来都可以。此地的房子墙厚窗小,极保温却欠通风,夏季白天屋里阴凉,但到夜晚,屋里的热气久久不能散去,在场里睡觉比在屋里凉爽的多,睡一个晚上还可以挣一分工,因此,队里没结婚的小伙子们差不多都会来,整个场上横七竖八睡满了人。这真正是天当房地当床,劳累一天的身子仰面躺在厚厚的麦秸上,望着满天繁星,新麦秸的香味阵阵扑入鼻孔,偶尔一丝凉风拂过面颊,那真叫惬意!有平时谈的来的人,特意睡的近一些,临睡海阔天空的扯上一通,扯兴奋了,没了睡意,竟一直说到夜深。此时已是鼾声四起,各处放屁、磨牙、说梦话的声音尽有,哪个胆大的窃贼还敢来这里偷盗?

    妇女、孩子们也不肯闷在屋子里,吃过晚饭,擦洗过身子,在自家院子里铺上麦秸打成的苫子,上面再铺褥子,大人孩子都躺在上面,仰面看着天上一条从东北到西南的星带,这是传说中的“天河”,天河左边有一颗极亮的星,是“织女”,右边有排成一线三颗星,是“牛郎”,远处还有排成棱型的四颗小星,是织女的“织布梭”,女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芭蕉叶扇子,给孩子们讲着不知讲了多少遍的牛郎织女的故事,孩子们看着听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到半夜,院里有了轻露水,屋里的热气也散了,女人抱起小的孩子,喊起大的孩子,再搬回屋里睡。那半大孩子如何能叫醒?迷迷糊糊的被大人拉进屋里,到第二天早晨睡醒了,竟不知道怎样进屋的。也有人家的孩子,无论如何叫不起来,会在院子里一直睡到天明。

    天刚亮,远近的鸡鸣狗吠、人声嘈杂,早早就把麦场上、院子里睡觉的人们吵醒了,在室外睡不成早晨觉。 场上的小伙子们穿衣起来,把被露水打潮的被褥搭在肩上,先送回家,晾在院子里的晒衣铁丝上,然后再去集合上工。

    麦子脱粒扬场完毕,公粮送到了粮站,籽种入了库房,口粮分到的社员家里,场上光了,不需要看守了,但一些人仍每天晚上来这里睡觉,只图这里的凉爽、这里的热闹。一直到下了透雨,地面湿了,露水重了,人们无奈才搬回屋里睡。
    那时村子里浓浓的人情味,怀念至今。
    男婚女嫁

    


    刚刚度过了一九六零年前后的大饥荒,冀中平原上的人们勉强吃饱了肚子,因此那时的婚礼极简单。女方叫“送闺女”,找三、两个略见过世面的男女做代表,用生产队的大车,套上畜棚里最体面的骡马,把闺女送到男家。大车临时打扫一下,铺上被褥,用竹糜子和蓝布支起简易车顶棚。

    男方准备两桌八盘八碗的大席,亲朋、乡邻等一群人在家等候,听到村口有了鞭子响,赶紧跑到大门口迎候。一般婚礼都在早晨天不亮的时候进行,对方车来了看不见,只能听。女方的赶车人到村口就先甩鞭子,弄些响动通知男方。新人进门,拜了天地,男女分别入席,男席有男陪客,女席有女陪客,席间说些套话,但注意力还是在吃上,有吃一席饱一集(五天)之说。

    酒足饭饱,女方代表打道回家,男方的陪客边送边说,吃的不好回去说好啊,这个“吃”是广义的,包括了吃喝招待等婚礼细节。女方来人应着,很好很好。他们回去要马上跟女方父母汇报婚礼情况,一般只说好话,不说坏话,即使有些不满意的地方也不会说出来。过一天小两口回门,一场婚礼就结束了。

    女儿不愁嫁,儿子找媳妇却有大困难。是当年出生人口的性别比例不平衡?不是。这批人出生的年代,别说选择性别,就是要不要孩子都不由人。1945年以后,这一带一直是解放区,没再发生战争,年轻夫妻,除了吃饭、干活就是睡觉,睡觉就会生出孩子。一般十八、九岁结婚开始生,一直生到女人断经,两年一胎,总要生十几胎,只是那时候的孩子夭亡的比例很大,但一对夫妻成活五、六个孩子极为平常,成活十来个也是有的。这批人长大了,需要男婚女嫁了,出息一些的女儿,想方设法找城里的男人,女儿找上了城市的婆家,是全家人的体面;差一点的也要在集镇找婆家。闺女们“飞”了一部分,小伙子找媳妇当然就困难了。

    男女恋爱好象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有不正经男女才会如此。青年男女整天在一起参加集体劳动,却没有公开谈恋爱的,眉目传情、打情骂俏的大概有,但很少有实质性发展。就是有某对男女,从秘密相好发展到恋情败露,女方父兄以为是奇耻大辱,纠集亲朋找到男方家里,见人打人,见家什砸家什,当然男方家人听见风声早就躲了,所砸家什也无非是锅碗盆瓢,值不了几个钱,但结果却是棒打鸳鸯两离分。只有极为坚定的男女,一气下了关东,过若干年,抱一个孩子领一个孩子回来,孩子在母亲调教之下,见了母亲的父兄,叫着“姥爷”、“舅舅”,开始不应,叫不了三次,便扭扭捏捏的答应了,从此亲戚终究是亲戚了。

    如此氛围下,一个男人看上了一个女人,托媒人说合有可能成功,但自己过去求爱,十有八九会碰钉子。没有些胆量的女子,是不敢偷吃禁果的;更有酸文假醋的女子,为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正派,竟将追求者做了牺牲品。有一个略识几个字的小伙子,借了姑娘的小说,还书的时候在书里夹了一个求爱的纸条,几天没有回音,小伙子找机会问姑娘,结果姑娘翻了脸,抡起手中的铁锨就打。当然不是真打,若真打,一锨下去小伙子不死也伤,现在只是用铁锨平“拍”肉厚的部位,抡的圆,拍的响,却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出来。小伙子见势不妙,撒腿就跑,姑娘还举着铁锨追了一程。这件事成了轰动一时的新闻,小伙子很长时间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恋爱是盲目的,讲的是投缘分;经媒人说合,是理智的选择,选择就要有比较,比较就要看条件,首要的条件就是要有房子。为每个儿子盖上一套房子,成为对父母的最大考验。一个家庭有几个儿子,就要盖几处房子,等盖齐了房子再找媳妇,往往儿子的年龄就太大了。头脑活泛一些的父母,托媒人说媳妇,先承诺把现有的房子给了大儿子,等大儿子结了婚,再操持给二儿子盖房找媳妇。这样就变通成盖一套房子找一个媳妇,比一总盖齐了再找媳妇难度就小多了。不过这样做也有风险,前面的儿子娶了媳妇以后,下面的房子也有盖不成的,盖不成怎么办?只有翻脸不认帐,撕毁原来的承诺,由此招来长期的家庭混战。

    不少的兄长成了弟弟们婚姻的奠基人、牺牲者。帮助父母盖房子耽误了时光,婚龄已过,更是求婚无门,因此村里留下了百十条光棍。实行责任制以后,日子活泛了,陆续来了一批外地女人(就不说是哪地方的人了),这些光棍略花几个钱,总算找上了媳妇。这批光棍还因祸得福,找的都是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媳妇,让条件好结婚早的那些人很是不平了一阵子。
    当年的光棍,这个生产队最后剩下七八个,始终未能娶妻。如今有几个已经过世。
    男婚女嫁之一
    说亲相亲

    当时的氛围使得男女自由恋爱较少,更少有成婚的,婚姻主要靠中间人穿针引线促成。

    中间人大体有两类:一是半职业媒人。这媒人多是嘴馋手懒之辈,靠耍嘴皮子说媒拉纤,挣些外快。说成一个媒也不是很容易,虽说大都是邻村,三、五里的路程,但当时自行车很少,电话更没有,这媒人多为半老的女人,(因此又称媒婆)有裹小脚的,也有曾经裹过小脚解放后又放开的“解放足”,走路不很方便,就是有自行车也不会骑。为说成一桩婚事跑几个来回是必须的,其中自有很多艰辛。说成了,男方或委托方要谢媒人,但给钱的不多,一般也就两件布料、二斤点心或几斤猪肉,这在当时已经是很有分量的谢礼了。还有跑说的过程之中,婚礼之中,几顿酒饭是少不了的。既有些许利益在里面,这媒人促成婚姻的劲头就大了些,两头介绍时,尽量不讲对方的不足,尽力夸大对方的长项,说些假话也是常有的。若有不堪的男方急于找媳妇,许下重礼,媒婆更使出浑身解数,千方百计帮着男方骗得媳妇,发一注小财。因此这媒婆的口碑一般不是很好。只有急于给儿子找媳妇,病急乱投医,才求这类媒人,女方也是因为某种原因急于找婆家,无奈才依靠这媒婆。

    二是亲朋好友介绍。一个热心的姑娘嫁到邻村,认识了丈夫的一批伙伴,顺便就把自己在娘家的女友陆续介绍过来。有邻家新娶了媳妇,就有急迫的父母的找上门去,求人家新媳妇帮忙,为自己的儿子介绍对象;一群小伙子围着新娘跑前跑后,开玩笑、献殷勤,恐怕也有几分引起新娘子关注,为自己介绍对象的意思在内。新郎自己有了媳妇,也多有不忘旧日伙伴,为其介绍对象也成为洞房内的话题之一;一般新媳妇的婆家人也乐意促成好事,多帮忙说好话。这新媳妇说媒,男方是丈夫从小的玩伴,女方多为自己的闺中密友,对双方的家庭境况、个人的脾气禀性自然了解极深,介绍的也就深入多了;再者都是朋友,这新媳妇既是媒人又是保人,介绍的成功率就高多了。

    有人给女儿说媒,做父母的自然重视,听了对方的情况,若有意,再和女儿商量;若是由女儿的伙伴介绍,则女儿多已知道情况,或女儿早已有意,商量起来更容易。为姑娘选择婆家,首先要看对方的家庭成分,地主、富农等“四类分子”的子孙一般是要排除的,因为一但进入了四类分子家庭,平日受外人歧视,将来子女上学、当兵、找工作就都彻底没有了希望,甚至娘家的侄子、外甥入党、入团、当兵等政审时都会受影响,贫下中农家庭是首选(当时农村家庭成份分为六个等级:地主、富农、上中农、中农、下中农、贫雇农。在华北平原是1947年共产党在此地建立政权实行土地改革时划定的,当时的农村政策是依靠贫雇农、团结中农、打击地主、富农)。就是地主、富农家的闺女找婆家,也要尽力找家庭成分好的小伙子,只有在万般无奈之下才会找门当户对的。经济条件倒排在了其次,那时农村家庭的财产差别不大,都是挣同样的公分,个人能力少有机会表现,似乎也没有明显差别,只要结婚后有小两口自己的住房,小伙子在村里有些人缘,事情就成了大半。只是每个儿子都有一套住房人家很少,多由男方父母作出承诺,在已有的住房中,指定一套归这个儿子。一般独子家庭住房宽裕,很多独子因此早早娶上了媳妇。一家人统一了意见,就可以给媒人回话,商量下一步见面的事。

    也有对介绍人说的情况不完全相信,还要通过别的渠道打听、证实的;也有父母由介绍人陪同,直接到男方家里考察的。男方接待对方父母的考察自然异常重视,提前打扫卫生,家中缺少的暖水壶、水杯、桌凳甚至炕上的被褥等物,借了街坊的临时摆一摆;一家人换上最好的衣裳,实在没有体面衣裳的,也有借别人的临时穿一穿。这跟当下官场接待上级倒很有一比,只是少了吃喝招待,对方大多只在屋内屋外仔细察看一番,询问一些情况即打道回府。

    那时有一奇怪现象,就是托人说媳妇也大多找外村的姑娘,在本村找的较少。其实一个村子里的婚龄男女就有几百个,大家又彼此知根知底,人们择偶的标准大多很一般,符合标准的大有人在,人们却大多舍近求远。后来有人分析原因,归结为人们每天在一起打交道,怕碰钉子之后彼此尴尬、怕众人背后议论,自己丢面子。连找媳妇都困难了,还要勉强维持一点点矜持。也的确,人们对死乞白赖托人说媳妇者多不以为然,冷嘲热讽也是有的,有人求爱碰了钉子,会当笑话讲,尽管这些议论人的人自己也在打着光棍。打光棍的人多了,彼此是个安慰,有人想跳出这个圈子,会招来嫉妒。

    男女本人直接见面,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程序。双方自然要事先打扮一番,借衣裳、借鞋帽、借自行车是常事。当然也有极少数人故意穿了日常的补丁衣服,以显示其真实、纯朴,反倒引起对方好感,当然这是个例。见面地点多在介绍人家里,双方还有由伙伴陪同,帮助把关审查的。只是旁人在屋内略坐一会儿,便找借口离开,剩下两个当事人自己交谈。若交谈时间较长,事情就有了成意;若女方看不中对方,几句话说不来起身离去,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当地人把此程序谓之“谈话”,但小伙多木呐,姑娘多羞涩,只是问些简单问题,对方也是极简单回答,都是没话找话罢了,少有深入交谈的。且对夸夸其谈者多不认同,以为“不实在”,若言多语失,以为“荒腔走板”,是在淘汰之列。其实必须知道的情况媒人大多已经介绍过了,“谈话”的主要目的还是彼此看看对方的外貌。就是外貌,衣裳、发型、肤色能差多少?只是身材、五官略有区别罢了。说也奇怪,本村青年男女整日在一起,对彼此的相貌熟视无睹,儿时嘴唇上拖黄鼻涕、脖颈结黑皴的影子却难以挥去;这初次见面的异性,眼前是青春的面孔、略整齐的衣装,自有几分吸引;彼此的不太了解,又有了几分神秘,多了几分想象,因此多有一见钟情的。

    见面之后,回去跟父母汇报,一家人商量之后,父母把结论告诉介绍人,再由介绍人转告对方。在这个环节,男女本人的意见起主要作用,尤其是姑娘本人的意见,父母已经在前一个环节把了关,这时就多把权力下放给了当事人。
    @西望长安2019 2019-12-20 10:47:44
    虽然我是四川的,但我们以前和楼主讲的差不多。
    我也来凑热闹。
    我二爸年轻时,是退伍军人,治保主任,党员,初中生,在那个年代的农村,算是个知识分子了。现在想来也是很帅气的一个人。
    给他介绍朋友的人,很多,但是他挑剔的很,谈了好几个,老是不成。他也老大不小了。
    关键是他还有个弟弟,即我幺爸。
    我们这边的老风俗,老二没有结婚或者正式谈恋爱,老三也不能谈。得一个一个按顺序来。
    二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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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里也有同样的风俗。不过事紧从权,比如1970年代,弟兄众多,找媳妇很难,哥哥在家务农,找媳妇一时无望,弟弟或当兵,或在县城当了工人,找上了对象,自然就登记结婚,不会有人非议,未婚哥哥一般也不会反对。我故事里讲的这个生产队,就有几个家庭,哥哥终身未能娶妻,但后面的弟弟们后来相继成家生子。一般未婚哥哥们的晚年,也多由弟弟及其子女赡养。
    男婚女嫁之二 定亲

    

    双方都同意之后,其实主要是女方同意,男方不会耽搁,马上操持“换四色礼”,也就是定亲。男方准备的四色礼品有,两件衣料、一斤半毛线、一条纱巾、两双袜子。衣料是商店卖的棉布,细分还有平纹、斜纹、条绒等,颜色非灰即蓝,后来大多升级为的确良、的卡等。根据经济状况,这四色礼的品种可略有调整,但必须凑足四样。也有为省事改为“包干”的,即拿出可买这四样实物并略有富裕的钱,直接给了女方,一般是百八十块钱。女方也要象征性的买四样礼品送给男方,钢笔、日记本、鞋帽等小东西。礼物买齐之后由介绍人转交对方,也有男方为热闹、显气派,把女方父母、媒人请到家来吃顿饭,无非是猪肉饺子或白面饼炒鸡蛋,当场把礼品交换了。换过四色礼,这门亲事就算正式确定下来了,在人们心目中,其意义不亚于到公社办的结婚登记,以后若有一方反悔,名曰“罢亲”,是要很费一番周折的,提出反悔方还要付出一定的钱物补偿对方。

    定亲之后不会立即结婚。会等到当年春节,至少要等到入冬,婚礼在冬季举行,为的是冬季清闲,不耽误农活,再者,为婚宴准备的鱼肉等容易保存。有订婚后等不到冬季就马上结婚的,乡邻会暗地里猜测,女方是不是有了什么“迫不及待”的事情?具体日子要请懂些风水的人给暗中查查皇历,男方初定,由媒人征求女方意见再最后确定。有几个日子不用查皇历,每年的腊月二十四到二十九,每家的灶王爷在腊月二十三已经上天了,新灶王爷要腊月三十才贴上,这期间举办婚礼名曰“偷娶”,没有人监视的这几天,天天都是好日子。如果腊月里黄道吉日少,这几天娶亲的就特别多。男方娶媳妇,大多要杀头猪,家养的肥猪到腊月才能长到一百二十斤以上,达到如此重量才可以宰杀;婚礼过后,总会剩下一些豆腐、肉、白面馒头等物,一家人即可用来过年,又省下了置办年货的一笔费用。也有定亲之后当年不结婚,等来年冬季再办的,这一是当年冬季定的婚,来不及准备,或是当事人还不到结婚年龄,公社不给登记等等。一般男方都不乐意等隔年,定亲之后过春节,要给未婚媳妇五块或十块钱的年礼,未婚女婿还要拿礼物到岳父家拜年,多了一层挑费。

    从订婚到结婚这段日子,双方有什么大的事情,如老人重病、去世,盖房子等,会通知对方,名曰“动新亲”。对方要按例参与,前去探视、帮忙,并准备礼品相送。也有岳家,在麦收、秋收把未婚女婿叫来,帮着收拾自留地里的庄稼,尽力使用这不花钱还不欠人情的“苦力”。本来此地传统,女婿是贵客,在岳家地位极尊,尽可好吃好喝,还不干活,但此时小伙子找媳妇极为困难,“供求关系”变了,地位自然也变了,到岳家干力气活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小伙子到未婚岳家干活也满积极,哪个不愿意在未婚妻面前有所表现?给岳家留下了好印象,还利于以后顺利成婚。没有壮年男人的女方家庭,一但订婚,小伙子就成了岳家的顶梁柱,未婚妻看他干活下死力气,未免心疼,但人前还要作出心安理得的样子,只有丈母娘早把这未婚婿看成了眼珠子,准备最好的吃食,担心累着、热着、冻着,极力照应。这母亲说的、做的正是女儿心里想的。

    婚礼之前要到公社办登记手续。先是分别找自己大队的会计,开了结婚证明信,再约好时间一起到公社。如果男女不属一个公社,去哪个都可以,倒也方便。到了公社,不找民政助理,却找公社秘书。这秘书多为老油条,别人都下乡了,一个人在办公室值班,未免无聊,来了对结婚登记的男女,正好找些乐子。故意问些极刁钻的问题,扯半天闲篇,又说抽屉的钥匙主任拿走了,手续今天办不了,看一对年轻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懊丧之极的时候,才咧嘴一笑,慢慢拿出钥匙,开抽屉办手续。办起来却极简单,验看双方的证明信,无非是年龄、未婚等,自然不会有问题,找出一个大本子登记了,填好结婚证,再盖上公社的大印就完了,那时不需要贴照片。最后要收两角钱的工本费,新郎极豪爽的掏出一元或两元的票子扔在桌上,也不要找零钱,剩下的让秘书等买糖吃。

    两人拿了结婚证,却没有意识到关系有了什么变化,人前背后仍是规规矩矩,没有亲昵动作,连热乎话也少有。只有等到举办婚礼、入了洞房,才成为真正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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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婚女嫁之三 筹备婚礼

    婚事定下来,就开始按部就班的筹备婚礼事项。

    男方首先选定婚房,是在现有的住房里选一间略整齐的,当年盖的房子不能作婚房,有风俗“新人不住新房”,若与父母同住一房,要选西间屋,东屋为上房,由老人住。之后,偷空把选定的房间进行沙抹,是用细沙掺黄土和泥,把四壁抹一遍,略干,再用抹子压光;后来改为用白灰水刷一遍;再后来改抹白灰膏。屋顶也略作处理,用细铁丝挨檩条横竖结成粗格,铁丝格上平铺白纸,遮住漆黑的檩条、椽子、苇箔;有讲究的人家,还会糊炕箱,即把土炕的三周糊上二尺高的花纸。多少年烟熏火燎的黑屋子,经这一番整治,还真让人进屋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婚礼前半个月,淘麦子磨白面、磨细白棒子面;把养一年的肥猪宰了,分割成大块存放;逮两只自养的公鸡也宰了;再做一包豆腐。窖里的白菜、自制的粉条足够,随用随取。整个婚礼的吃食、送女方“催妆”就都齐备了。

    女方的准备略简单,主要是女儿的“陪送”,吃饭桌子,梳头盒子,墙上挂的“靠山镜”,还有暖壶、茶碗、鸡毛掸子等小物件。还要有大粒海盐、发起的面团(酵母),分别装在小碗里,两颗连根的大葱、挂面等,分别有寓意。家境略好些的,要给女儿打三尺的躺柜,这样就很体面了。

    靠山镜是1970年代姑娘出嫁时较时尚的嫁妆之一,是一面宽二尺、高三尺的大镜子,左右各一副玻璃彩镜的对联,多是毛泽东诗词中摘的句子,上面还有彩镜横批,玻璃四周都镶彩色木框。这四件配为一组,大都挂在婚房内迎门正中的墙上。此地人称屋内的四壁为“墙山”,靠“山”镜因此得名。靠山镜在公社所在地的供销社里可以买到。

    


    说也可怜,女孩子多早早辍学,几岁就帮母亲带弟妹,十来岁就做家务、做针线、拾柴拔草,十四五岁就到生产队劳动挣公分,比男孩子还要苦累几分,到二十四五岁结婚,整整为娘家劳作十大几年,最后只有随身穿的四季衣裳属于自己,且多已破旧。只是家家如此,人人如此,大家便以为是天经地义。甚至有母亲或早亡、或有病、或智力不足,头大的女儿早早就担当了全家的内务,扮演了母亲的角色,协助父亲撑起这个家。结婚之后,这角色仍难放弃,到了婆家还时时惦记娘家的弟妹,偷偷照顾一二。

    定了婚期,男女就有了期盼的日子。年岁已经不小,但对男女之事多懵懂。或儿时对父母之间的事情略有感觉,或从泼妇骂街的口中得知一些枝叶,终是不甚了了,于是想象那男女的洞房诸事,感觉神秘之极,自然是急于体验。看家人开始预备婚礼诸事,当事人更是期盼益切。熬过一个漫长的冬夜,早晨醒来,没睁眼就意识到离婚期又近了一天。人们计时不以午夜零点为始,却以天明起床为新的一天,当事人有哪个不暗中扳手指计算时日?那拌着甜蜜的惶恐、躁动的熬煎,令今人难以体会。

    相反,看那些婚龄已过,婚姻仍渺茫的兄长们,还在积极协助父母,为弟弟操持婚事,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当然他本人也有自足方式,当夜间躺在土炕上辗转反侧,焦躁的难以入眠时候,偷偷的靠手指排遣一番,便以为尝到了男人的最美境界。

    到1980年前后,仅这一个三四十户人家的小队,三十岁以上的光棍汉就留下二、三十个。改革开放之后,陆续来了一批外省妇女,咬牙花上几千块钱,就可以娶上一个比本人小十几岁的女人,坚持不住的光棍大多靠此遂了心愿。但直到进入二十一世纪,仍剩下七八个光棍未找上女人,其时年龄多已过半百,如今有三个已经过世,终身不知女人身子为何物。

    说也奇怪,这个生产队几十条光棍汉,整日参加集体劳动,与女人相处,也说话逗闹,也相互帮助,但至今没有发生一起性侵犯的事情。细想这不得不归功于彼时彼地的文化氛围,男女之间尽可逗闹,却决不可越界,男人或稍有越界,女人便可能翻脸。无论男女,说话办事略显风骚,众人便以为放荡,会远离;有介绍对象的,对方打听到一点此类风声,便是大忌,多会“一票否决”。

    村东头的另一个小队曾发生一件大事,一傻光棍反无顾忌,把邻居家的弱智女子睡了,女子家人纠集亲朋十几人,拿棍棒打上光棍家里,光棍一家早早躲了,只把坛坛罐罐砸个稀烂;傻光棍惊吓之余上吊自杀了,光棍家人又把死尸抬到女子家中,见女子家人也躲了,便把死尸囚在屋内,门口用砖头砌了,女子一家人也只好另找房子居住。日子一久,竟臭了一条街。这臭味给人印象深刻,一直警示着村中男女,万万不可越界。

    异性之间说话,性是禁区,同性之间闲聊,也极少有以性为话题;报纸、收音机的内容更是与性绝缘;流传的小说中虽略有些极表象的恋爱描写,光棍中却少有读小说者。这未婚人周围几乎是无性的世界,也帮他们耐住了时时的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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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脑不能登录了,帖子也发不了了。
    男婚女嫁之五 八盘八碗大席及灰骡子

    

    吃过午饭,厨子开始准备婚礼上最高档的席面,就是第二天早上招待女方来宾的大席,男席女席各一个,整个婚礼也仅此两个大席。每个大席的标准是八盘八碗共十六个菜,只是冬季办事,蔬菜品种只有白菜、萝卜、胡萝卜、大葱等耐储存的几种,要做出十六种菜肴,还真难为了这厨子。好在吃席的人中,多是奔鱼肉而来,不大关注蔬菜,因此蔬菜类菜肴只是凑数,只要鱼肉量大味美就是上等大席。

    八碗菜的工艺都是上锅蒸制,这天下午或晚上要全部准备好。当家菜是“大东坡”、“小东坡”两碗猪肉,是三寸见方带皮肥瘦肉,白肉膘要一寸多厚,肥瘦相连,先下水锅煮至七分熟,捞出晾凉,在油锅把肉皮炸出酱色,改刀,都是从肉皮处下刀,一块切成七分见方小块,另一块切成大片,但都不能切透,从肉皮这面看,或方或条,底下瘦肉处仍连在一处,整方肉不能散,把肉分别装在两个碗内,要肉皮朝下;半斤多重的鲤鱼,剖洗后过油装碗;猪肉末加豆腐加馒头渣加生鸡蛋,做成丸子,也油炸,捞出装碗;糯米煮七分熟,先碗底放两枚大枣、两小勺红糖,再把米饭捞在上面;炸豆腐,煮鸡块等也装碗,总之凑足八样。统统装进笼屉上大锅,用葱姜蒜末加盐、加花椒大料水、加酱汁等兑成汤,分别浇到除糯米饭之外的七个碗中。第二天送亲大车到来之前,就灶膛架干柴火,先大火再小火,蒸至烂熟,开席时,分别倒扣在另一碗里,淋上香油即可上桌。

    大东坡、小东坡倒扣过来成了肉皮朝上,酱红色的大肉颤颤巍巍,下面虽然相连,但只需用筷子轻轻一拨,即可分离,挟一块吃在嘴里,入口即化,满嘴浓香,那味道数年难忘;糯米饭不浇汁不淋香油,只要倒扣过来即可,雪白的米饭坨上顶着红糖染成的红盖子,还有两颗红枣,入口又糯又甜,好看好吃,有不喜欢吃肉的孩子尤其爱吃这道菜。

    说也奇怪,整年见不到腥荤的孩子们,还有不少不吃肉的,是那肠胃从未接触过这类东西,尚未发育出此类消化功能?过年全家吃猪肉馅饺子,还要单给不吃肉的孩子捏素白菜馅的,或分锅煮,或在饺子上捏上花边以区别。只是年纪大了,饭桌上肉也多了,小时少吃的肉要补回来,因此见肉倒没命了。这是题外话。

    八个盘菜略简单,分几凉几热。几个凉菜无非是煮熟的猪耳朵、猪口条、猪肝猪肚猪肉灌肠而已,切成条或片分别装盘,临上桌再撒葱花,淋醋、酱汁、香油;几个热菜是备好原料,第二天临上桌现炒,猪肉炒大葱、猪肉炒胡萝卜丝、炒青豆等,几乎都离不开猪肉。只是整整一大桌菜肴,不见绿色蔬菜。青豆,青灰色,比黄豆粒略大,冬季室温低,很难发芽,但用水泡发后粒大色艳,多用在冬季的席面上替代黄豆芽。

    除送嫁妆、招待男方抬催妆人之外,女方的婚礼准备略简单,两男两女四名送亲人早就约定好了,都是近亲、好友中见过些世面的人;婚礼头一天,需要再叮嘱一下出发时辰,如果送亲人有外村的,这天就要到,夜里住在女方家中。送亲的大车也是早就与队长说好,跟车把式定了日子的,车把式为吃这顿大席,也少不了扳手指计日子,决不会忘了。这天,车把式把大车仔细清扫一番,扎上蓝布车棚,把鞭子、绳套等都检查一遍,嘱咐饲养员把灰骡子提前喂饱。

    这灰骡子值得写一笔。

    灰骡子1950年前后出生,原来是一农户自家繁养的,入社时归了集体。灰骡子身材不算威猛,却也匀称,砖灰色,白肚皮,模样很是清秀;草料好歹都吃,轻易不生病,极易喂养;性情极温顺,就是孩子们上前抚摸,也不踢不咬。在生产队拉车耕地几十年,从没有出过大的事故,深得全队人喜爱。队里的牲口换了无数,只是这灰骡子舍不得卖掉。1960年前后的大饥荒,队里的牲口也死了不少,灰骡子瘦的皮包骨头,照样作苦工,但终于挺了过来。

    套送亲大车,离不开灰骡子,就是有别的骡马也只能拉长套,驾辕还非灰骡子莫属。灰骡子性情温顺,不会惊车;拉大车的年头多了,上坡拉劲、下坡稳住,遇坑绕过,不需指挥;那道路走一遍就能记住,赶车人省心省力,坐车人也感觉安全。但即使温顺,太不平了也会偶有反抗。原来送亲到了男家,卸车之后多把灰骡子系在街旁的树上,一行人只顾进屋吃喝。灰骡子不岔,竟会用嘴巴解开缰绳的绳扣。等送亲诸人吃饱喝足出来套车,发现没了灰骡子,各处寻找没踪影,无奈,只得用男方队里的骡马拉了大车回来。进饲养棚才发现灰骡子早在自家的槽头吃草料呢。这种事情陆续发生过几次,一时传为笑谈。以后再有送亲的差使,对灰骡子便不敢怠慢,卸车之后交给男方的人,嘱咐牵到彼方饲养棚喂好,灰骡子也再没开过小差。前后二十几年,队里大几十名闺女几乎都是这灰骡子送出去的。

    后来队里的骡马多了,灰骡子却老了,干不动重活了,人们继续养着它,那时草料也充裕了。灰骡子比队里很多年轻人岁数都大,不少人说它是功臣。1981年初,分地包干前夕,灰骡子渐渐不吃草料,最后死了。

    在那肉类及其珍贵的年月,人们却不忍心把灰骡子剥皮吃肉,一大群人用大车把它拉到地里,挖深坑,盖草席,埋了。

    与人们朝夕相处、共同劳作近三十年的灰骡子走了,一个时代也结束了。
    男婚女嫁之六 送亲 拜天地

    


    送亲 拜天地

    原来此地婚俗是娶亲,即男方组织迎亲队伍,前往女家迎娶新娘。只是日本侵华时期,日本人在离刘庄五里的五坊村修了炮楼,并经常过来骚扰,人心惶惶。有年轻女人的人家更是提心吊胆,姑娘年龄略大,父母便急于把她嫁出去,一旦定下亲事,不肯耽搁,便马上成亲。仓促之中,省去诸种繁文缛节,只用一辆大车,悄悄把女儿拉了,送到男方,就算成了亲。一时这种送亲方式普遍流行,几年过去便成了风俗。后来日本人投降,生活安定下来,逐渐又恢复了原来的迎娶。1958年以前的几年,街上偶尔会有迎亲的队伍走过,两名炮手执“三眼炮”,边走边放,震耳欲聋,满街硝烟;新郎骑马,新娘坐轿,吹吹打打,满街筒子的人看热闹,成为一时胜景。只是1958年之后,人们饿肚子了,没了闹排场钱物,也没了闹排场的心情。便又拾起了抗战时期的送亲。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大破“四旧”,即使人们生活略富裕了,却没有了恢复热闹传统的自由,这送亲的方式便一直沿用到1980年前后。其实这种简单方式很得部分男家的欢迎,会省下一大笔开销。破四旧,文化大革命初期的运动内容之一,即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

    送亲出发的时辰是与男方商量过的,因为有“到男家的时辰越早,以后日子越红火”的说法,送亲大车一般都在天不明就要到达男家,路程略远的,还要更早些出发。只是村里人家多没有钟表,平时起床是听鸡叫,鸡叫三遍之后天就明了。鸡叫头遍,在冬季应该是五点左右,如果五点之前计时辰,只有看“三星姆”。这三星姆是夜空中排列极整齐明亮的三颗星星,容易找到,在冬至时节,夜间三星姆位置与白天太阳的位置大体相当,刚入夜,三星姆从东方升起,黎明在西方落下。

    看三星姆西斜了,车把式把车套好,赶到女家门前。送亲诸人都已到了,新娘子也梳洗完毕,有人提马灯照亮,拿出褥子铺在大车上,女送客拥新娘上车,都坐在车厢内,拿一床棉被盖住脚;男送客多坐在车前车尾,一群亲友围着大车,继续叮嘱。待车把式甩一声响鞭,送亲大车便出发了,众人直看着大车在夜色中消逝。那作父母的若有所失,母亲免不了要抬起手掌擦拭一番眼角。

    男家却是一派喜气热闹,屋内屋外灯火通明,人声喧哗。新人到了,先入席,女送客随新娘在女陪客招呼下,进婚房上炕,围桌盘腿坐下,新娘坐正中的上座,两送客挨坐两旁;陪客在炕下来回照应。这女席上还有若干近支亲属,是准备参加“拜天地”拿拜钱的女客中,辈份略高,或有些身份的中老年妇女,也上炕坐了。请她们上桌是主人家对她们的尊重,也是对她们出钱参加婚礼的招待答谢,在婚礼中吃大席是最高的待遇。一时饭菜上桌,女席没有酒水,众人招呼一声,舞动手中竹筷,大吃起来。只有坐在正座的新娘,已是昏昏然,在众人照应下,略吃一两口菜,连滋味也未必吃得出来。

    男席在另一间屋,两个男送客及车把式上炕坐了;几位陪客围坐,为来客倒水点烟,极力照应。众人喝酒吃肉,边找些闲话说着,陪客的多有队长在座,便说些本队情况,庄稼收成、年终分红之类,当然是自己得意的地方。送客倒也关注,送来的闺女成了这个队里的人,以后的日子如何,与这个小队搞得好不好直接关联。这男席人不多,酒肉足够,大家彼此客气,吃的轻松。

    女席不喝酒,闲话也少,菜少人多,吃饭自然快了许多。待来客放下了筷子,别人再吃一会儿也就罢了。那屋男席还在吃喝着,这边就开始张罗着拜天地了。男送客的差使很潇洒,只管吃喝,不参加拜天地,也没有多少其他事项。

    拜天地是在屋外。正房东间屋的窗户与屋门口正中间,距地面四尺高的位置,即供奉天地的所在。早年间盖的房子,有在墙上这个位置砌一神龛,内有香炉之类。虔诚的人家,在逢年过节或初一十五便烧香磕头。但人们多为吃喝所累,对此并不重视,共产党掌权后,移风易俗,人们更不把这天地当作回事,后来盖的房子就没有了这东西。只是婚礼上还得用一用它,人们便用一红纸条竖贴在这个位置,上写“天地之神位”;下面放高脚桌,桌上摆香炉、蜡烛、几色供品;没有香炉的用一装满粮食的饭碗替代;桌前地上铺席子,席子上再铺褥子,新郎、新娘就在此对着“神位”磕头行礼。

    此时,天地前燃香点腊,婆婆与女送客分站在桌子左右,新娘、新郎并列站在席前,拿拜钱的女亲们围在身后,再后面是满院子挨挨挤挤看热闹的人群。一中年妇人高声说道:“给你爹娘磕头!”,一对新人跪下磕头,婆婆泰然受了,并不给钱;妇人接着说,给你大姑磕头!又磕。站在身后的大姑大声说道“小子两块,媳妇儿两块”!递给婆婆两块钱,再给女送客两块,这二人代新郎新娘收了。之后是伯母、婶子、舅母、姨、姐、嫂等男方亲戚,按血缘、长幼,先近后远、先长后幼的顺序依次行礼,众人把准备好的拜钱分别交到婆婆与送客手里,有些亲戚,把拜钱只给新娘,不给新郎,这也能讲的过去。

    在1970年代给拜钱的标准,多者不会超过每人五块,少者不低于一块。最后,女送客收到的拜钱当众点数,一般也就几十块钱,男方亲戚多的婚礼,也有过一百的。回去立即交给新娘的母亲,母亲多有再转手给了闺女。

    这拜天地的礼仪设计的极有深意,名义是拜天地,实际是拜亲戚。新娘在这里一一拜见了婆家诸位亲戚,众亲戚也送上了见面礼,从此便算认了亲,以后就不必再逐家拜见,省去了很多劳动,婚礼又显得异常热闹。

    男婚女嫁之七 娘家亲戚的礼物

    送走了女方送亲的大车,太阳已经老高了,所有人等开始吃饭,半夜就起身忙活的人们,早已是饿得前心贴后心了。拿了拜钱的近支亲属,除已经赴了大席的之外,余者在屋里炕桌上吃;其他人在院子里放矮脚饭桌,围蹲在桌旁吃。屋内屋外桌上饭菜都一样,都是白面馒头熬杂烩菜,人们也顾不了天气寒冷,一个个吃得热气腾腾。

    吃饭的人群里有来帮忙的乡邻,有送了贺礼、贺词的亲友,但多是既帮忙又送礼二者兼而有之的。一般看热闹的街坊大多悄悄走了,回自己家吃饭,有嘴馋的孩子不能抵御美食诱惑,,挤在人群里吃碗杂烩菜,也不会有人计较。

    吃饭的人大多是街坊,彼此熟悉,但也有一些外村的生面孔。生面孔或单围一桌,或与大家插在一起吃,这还需要单独叙述。

    新媳妇娘家的近支亲属,包括叔、伯、姑、姨、舅等,要各备一份礼品,在送亲大车之后,分别差人送到婆家。这礼品多是两样食材,有一对肘子或两条鲤鱼、一二斤粉条等,装在竹篮里,附着一张红纸礼单,上写某村某亲属送贺礼若干,一个人用胳膊挎了送来。来人不需单独招待,只与帮忙的人等一起蹲在院子里吃白面馒头杂烩菜,走时再给两毛或三毛的喜钱红包。即使如此,挎篮送礼也是美差,多是亲戚自家的半大男孩,舍不得另找外人。

    据说在早年间,这礼品是用食摞抬了来的。食摞有五层,每层不能空,因此要备五样礼品。这些送礼的亲戚,之前与男家多不相识,送礼的意义大概是就此认亲,也或有几分为出嫁的闺女撑门面的成分;但礼品送到,出嫁的闺女一般不会亲自过目,娘家更无从知晓详情。因此这礼品多是点到为止,不会很重。后来生活艰难,这礼品就更轻了,以至与盛礼品的巨大食摞不相称,就逐渐把食摞变通为竹篮,礼品只要两种以上即可交代过去。变通之后,婆家也很乐意,抬食摞要两个人,挎竹篮只需一个,这里省去了一半的招待。

    吃饭的人群逐渐散去,外村的亲戚也一一送走,当天的婚礼就算结束了。

    按俗理,新媳妇前三天要盘腿坐在炕上,不做家务,吃饭也有人给做熟端来。对于整日劳作少有空闲的新媳妇来说,本是好事情,但滋味却未必好受。活动惯了的双手双脚一时无所事事,那双腿长时间盘起来坐着也不大舒坦;加上情绪紧张,饭吃不下多少,为少跑厕所,水也要少喝,几天后回到娘家,因此病倒也是有的。到后来,有人不管这一套,照样下地溜达,看地下脏了拿笤帚扫扫,看桌子脏了也擦擦,到饭时,也与婆婆、小姑抢着做饭、刷碗,如此一来,反得婆家人赞许。这样的人家多了,就成了时尚,慢慢形成新的风俗。

    婚礼结束了,看新媳妇的人群却骆绎不绝,周围几个生产小队的人,差不多都要来看看。大姑娘、小媳妇来了要跟新媳妇说上几句话,小伙子们却要尽情耍逗一番。有一拨小伙子专好此道,整天泡在新媳妇身边,斗嘴说笑,甚至动手动脚,新媳妇不高兴也不能翻脸,最多不吭气,躲避一番罢了。此地风俗是逗大不逗小,只有比新郎辈份小的弟、侄、孙等可以逗,但又有娶亲“三天之内无大小”的说法,又给喜欢此道的人开了一个口子。看逗得实在出格了,婆婆出来委婉的说几句,众人不大理会,只有家里有大姑子、小姑子的,护在新嫂子周围,面红耳赤的与众人争吵,人们也多不会认真计较,却不得不收敛一些。

    其实这逗媳妇也是有区别的。在德高望众的人家,人们略有分寸,多是动嘴不动手,说笑几句而已;有为人不堪、平日就是大伙耍笑目标的人,早早娶来媳妇,甚至有赖汉娶来了“花枝”,那些还没娶上媳妇人多有不岔,便会穷尽手段,恶斗一番。据说在周围某村,曾有逗新媳妇的,把新媳妇压在身下,上面一个个人继续压上来,谓之“压摞摞”,新媳妇竟被压死。压在最上面的两个人,还被法院判了刑。

    到了夜间,还有人“听房”。在困难时期,饿肚子的人多无此心思,进入1970年代,人们渐渐肚内有了食,身上有了衣,此风才渐长。当时院子多没有围墙或大门,听房人夜间出入很是方便。不过,娶亲多在十冬腊月,众人在窗外站不了一会儿,那双脚就冻麻了。屋内土炕上的一对新人,久盼之后终于等到了人生最美的一刻,只是彼此陌生,且不懂要领,新娘多羞涩多被动,新郎多急迫多慌乱,一时难尽如人意,终草草成事,就是闹出笑话也是有的。结婚多少年之后,就这人伦大事,也因多禁锢、少交流、无教材,仍是形式简单,机械重复,仅完成人生作业而已,始终难以进步完美,却也与勉强温饱的物质生活相称。
    男婚女嫁之八 回门 分家

    婚后第二天上午,新媳妇与丈夫“回门”。自然是套男方队里的大车,车上除新娘、新郎、车把式之外,还要有一男孩,名曰“压车”。

    娘家也要准备一桌八盘八碗的大席,找几个有些身份的男人陪客。回门的闺女不入席,到家即与母亲躲在一旁说些悄悄话,母亲早已准备闺女平日最爱的吃食,填补一下这两天肚内的亏空。平日的小姐妹,及街坊邻居的女人们都来看望,人多不能细问,只是察言观色,看新婚的闺女“欢喜”不“欢喜”,只要欢喜,即是对夫家满意、婚事圆满,大家也就放心。

    这“回门”却是新郎不好过的一“关”。女家门前早就聚集了一群半大男孩,见新郎下车即一拥而上,扯住新郎,先搜遍全身,若无收获,便脱鞋摘帽,甚至扒去外衣,拿去藏了,要钱来赎。新郎多有准备,早把预备的喜钱交给新娘,新娘到家交给母亲,母亲再跟恶作剧的孩子们谈判,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拿钱一件一件的赎回衣帽。刚打发走一拨,又来一拨,没完没了,新郎准备的钱不够了,岳母还要赔上一些。一时热闹非凡。新郎穿了岳家临时准备的衣帽入席,席间尚有一拨一拨的男孩闯入撕扯。新郎无心吃喝,略坐一坐,找借口下炕出去,看人不备,出门便一溜烟狼狈逃走了。

    新郎一走,家里也就安定下来,来客只剩下车把式和压车的孩子,与陪客一道从容吃喝,酒足饭饱之后,便套车又拉了新媳妇回来。这压车的孩子也是美差,饱吃一顿大席,临走还会得到一包点心。其实这婚礼之中,不论男方女方,凡参与帮忙者,多是美差,不费多少力气,饱餐腥荤之外,还会偶得一点外快,与盖房、脱坯帮忙的劳苦有天壤之别。

    回门之后一两天,娘家还要套车来人看望闺女;过后再派车来接闺女回家。有图简便者,便“连看带叫”,即看望闺女之日,顺便接了回去。到此,一场婚事才算圆满收尾。

    婚后的闺女多继续住在娘家。因户口尚在娘家的生产队,参加劳动、分口粮也只能在这里,只要户口不动,就继续是这里的人。婆家多是大家庭,丈夫兄弟姐妹甚多,在一起生活也多有不便,因此结婚之后在娘家继续生活一两年的不在少数。但一年之中有些日子是必须到婆家的,如清明、端午、中秋,春节等,还有麦收、秋收农忙之时。名曰“守清明”、“守端午”等。还有口诀帮助记忆,如:“吃过腊八粥,到婆家溜”、“清明到,婆家叫”等,新婚夫妻,也只有借此团聚几天。

    农历正月十五,必须住在娘家,早些年间,还要把新婚的丈夫接来同住,名曰“躲灯住九”。农历正月十五为灯节,新婚的男子这天不能看见自己家里的灯火。只是几经移风易俗运动,再者新女婿地位已经不高,岳家日子又多紧巴,大多省去了这程序。人们也多不以为意,只有少数认老理的男家,正月十五这天,仍要新婚的儿子到邻居家串门睡觉,躲避自家灯火。有时听上岁数的男人讲,当年十几岁就当了新郎,在岳家躲灯住九,如何滋润,岳母伺候着吃喝,小舅子们陪着拉鞭放炮,说者啧啧自得,听者羡慕之极,只恨自己晚生了几十年。

    在男家为结了婚的儿子准备好独立的住房以后,新媳妇才开始把户口迁过来,一般要赶在每年的麦收之前把户口办好,以便及时分上口粮。一般作父母的都想的明白,只要新媳妇户口迁来了,就置办一套生活用具,马上把结婚的儿子分出去单独过,其余的儿子、女儿与父母继续在一起生活。以后结婚一个,分出去一个。这也是已婚儿子、媳妇的心愿,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迁来了户口,分了家,新媳妇就不再回娘家常住,与丈夫一心一意过起了小日子。生产队的账本上便多了一个新户头。

    也有的父母,两房、三房的儿媳娶进来了,还不愿意分家,想过一过三世同堂、四世同堂的瘾。这多是日子过得比较富裕,父亲在外面有些身份,在家里有些权威的家庭。只是时间久了,孙子孙女生出来,大家庭里有若干个小家庭,生产队里所有的弊端,家里也便有了,生产队里没有的矛盾,家里也有了。一家人心不齐,消极怠工,自留地里的庄稼明显不如别人家的,生活上泼洒浪费也多了;还有不尽的勾心斗角、矛盾纠纷。最后,儿子、媳妇为急于享受自己当家作主的自由,媳妇撕破面皮公开发难,儿子暗中支持;几房媳妇几个儿子竟形成统一战线,共同对付专制的父母。几番鸡飞狗跳的吵闹之后,丢尽了面子的父母,伤心之极,最后只有长叹一声,把家分了。
    植树

    


    地里的机耕路旁,两行毛白杨长的郁郁葱葱;小白河的河边也长满茂密的柳树。人们在地里干活累了,可以坐在地头的树荫下,让凉风吹去身上的热汗,那滋味比如今坐在屋里吹空调,还惬意十分。 这些树大都是由村里的青年专业队栽植的,时间是在1970年前后的几年。 一开春,封冻的大地刚刚解冻,村里就组织起青年植树专业队,以青年团的活跃分子为主,男男女女二十来人,团书记是队长。此时地里还没有多少干活的人群,这帮年轻人就迎着寒风工作了,身上穿的还是过冬的棉衣,小伙子们戴有两个帽耳的棉帽或蓝劳动布单帽,姑娘们围红红绿绿的纱巾。春季风沙大,在野外干半天活,身上、头上会落下一层沙尘,收工了,要摘下头上的帽子、纱巾,用来抽打身上的棉衣,弹掉了尘土的布料才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栽柳树的工艺不复杂。三五个人负责“制作”树苗,原来河道旁有稀稀落落的柳树,从树上砍下树杈,选取鸡蛋粗细的枝条,截成一尺半长的段,在一头砍出斜尖。这便是树苗,当地人称:“柳树栽子”。其余的人,拿铁锨,拿铁锤,在河边的斜坡上,把柳木栽子砸进土里,在上面培两铁锨土,用脚踩实,一棵树这就栽成了。在河边栽树,不用分行,把株距大体掌握在三四米便可,栽过去的地方看不见树苗,只有不太显眼的小土堆,星罗棋布的留在那里。 过两个月,土堆下便长出一簇细嫩的柳条,如果雨水充沛,柳条当年就能长到半人高。第二年春天,每簇留下两三棵枝条,其余的用镰刀砍下来;再过一年就长成了小树,每簇只拣粗壮的留下一棵;三五年过去,河边便成了密密的小柳树林。 栽杨树就费事多了。首先育苗,村南的刘爷庙疙瘩已经被人们取土挖成了坑,平整出二亩大的一片作苗圃;买来大拇指粗的杨树苗,截成一尺长的段,在苗圃里开沟,把小树段密密的扦插在沟里,之后浇水;出牙后还要追肥、继续浇水。两年后树苗就可以移栽了。在路边栽树,行要直,株距要均匀。机耕路是在1965年修的,在公社的工作组督促下,把全村的耕地划成了大方,间隔500米修一条机耕路,路宽且直。路边是二尺来深的沟,树就栽到沟里。先在沟里挖坑,每两步远挖一个,先在一头栽上一棵较大的树苗,然后一个人站在另一头用眼标齐,每竖起一棵树苗,那人用手势指挥或左移或右移,最后找准位置固定,其他人填土,踩实。等一条路栽完了,借用附近的机井,在沟里灌水,这是最后一道工序。如此栽下的杨树,几乎都能成活。 小树栽下后,大队安排两个老汉专门看管。这是两个极负责任的老人,年轻时就在村里当民兵、当护秋团,上了年纪,跑不动了,安排了这个养老的差使,也算是人尽其用。小树长到鸡蛋粗时最不好看管,常有人偷偷砍下来作农具的木把,看树人也有办法:在好好的树干上,砍上两刀,留下疤瘌,这就没人再偷了,但长大长粗之后,却并无大碍。 大队几乎不用花钱,只是多出几个大队工分,对各小队的生产也没有多大影响,却成就了一项极好的事业。 在专业队里劳动,比在生产队干活并不轻松,但这里有政治活动的意义,如果表现积极,以后或入党,或参军、或挤进大队的哪个摊子挣长期大队工分,这也是一个台阶。因此村里的年轻人多愿意参加专业队。并且各队的青年男女集在一起劳动,没有了父母监视的眼睛,说笑打逗更自由。几年下来,路旁河边的小树栽满了,栽树的人群里竟也同时成就了几对夫妻,如今他们的孩子都长成大人了,这也该算成果之一吧。
    春耕播种

    


    此地传统的种植模式是两年三熟,多数的农作物在春季播种,当年成熟,因此有春种秋收之说。后来有了机井,旱地变成水浇地,生产队的管理也逐步完善,种地逐渐由粗放到精细,小麦、晚玉米种的多了,高梁、谷子等传统作物被挤到了边角的零散地块。种植小麦玉米,一年可收获两季,产量自然高很多,且小麦是细粮,比高梁谷子等粗粮好吃的多。 春季的农活,除小麦浇水追肥之外,以整地播种为最重要。 种旱地时,送粪、整地是一开春最先进行的工作。越冬的白地大多在入冬前已经秋耕过,若上年雨水大,冬季多雪,翻耕起来的土坷拉经一冻一化,自然化解为极小的颗粒,春天要早早打钯(整地的俗称)出来,以涵水保墒,等节气到了再播种。干旱年头,地里的土坷拉有人脑袋大小,一个挨一个,且坚硬无比,这就只有等下雨了。冀中平原多春旱,有“春雨贵如油”之说。一旦老天爷开恩,在万人的期盼中下过一场勉强“解渴”的雨,田野里顿时热闹起来,所有能干活的人、牲口统统集中到白地里,所有的钯、盖都用上,继以铁耙、铁锨等物,突击打钯。若节气已到或已过,整地后立即播种,此举名曰“抢墒种地”。 后来有了机井,多是在播种前若干天,先把地洇过,晾到最佳时机,再翻耕、打钯,这就从容多了。 牲口拉的犁杖结构简单,一弓形铁条与斜粗木把交叉相连,铁条的一端挂牲口的套绳,木把由把式扶持着掌控平衡,弓形下方与木把交接处装犁铧。拉犁耕地极费力气,一般需要套两头牲口,两套牲口连在一块需要一种特殊器具,名曰“二牛杆”,是一截三尺来长的粗木棍,中间装铁钩挂在犁杖上,两端又各有一铁环来挂牲口的套绳;有意思的是中间的铁钩并不都在正中,有的略偏一些,以适应两头力气不一样大的牲口,看来我们的先人早就懂得力矩平衡原理。连一头牲口都拉不动的犁杖,竟也有时用人拉,只是“套”人比套牲口简单,每人一根绳子即可,十几条绳子直接拴在犁杖上,省去了N牛杆。耕地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平耕,装正三角型的犁铧,只把板结的土松动一下;二是翻耕,是在犁铧上再斜装一弯铁板,与犁铧共同组成一个抛物面,使犁起来土翻扣过来,可把地表的粗粪、柴草翻到下面。一般程序是先平耕,略打钯,撒上底肥,翻耕,再细细打钯,播种。平耕的主要目的是使土壤松散,减少形成坷拉,早年种地粗放,也有时减去这一环节,直接翻耕。 打钯地的农具主要有两种,一曰“钯”,四尺长、二尺宽的厚木框,框上栽满铁齿;二曰“盖”,与钯大体相同的木框,中间镶满荆条。整地是先钯、后盖,钯地时,半尺多长的铁齿深入到土层,主要是为了拌碎或明或暗的坷拉,把式驾牲口拉着在地里来回走即可。盖地是要继续破碎表层的坷拉,使表层土密实一些,减少水分蒸发。盖地时,把式要蹬在盖上增加重量,两只手各牵一条绳子,用来驾驭前面的牲口,同时也帮助身体保持平衡。蹬盖保持身体平衡不太容易,初学者短不了从盖上掉下来;有经验的把式,两腿叉开蹬在盖上,随着牲口的前行,身体左右晃动,两条腿有节奏的轮换承重,使脚下的盖均匀摇摆,盖过的地表留下波浪形的花纹,远远看去,极是漂亮。 生产队的牲口不够用,多有用人替代牲口拉钯、拉盖的。一般七、八个人拉一个,每人背一条绳子,走在喧土里,步步蹬劲,500米长的地头,拉一个来回就腿肚子发酸,就要坐下歇口气,实实在在体验到了牲口的苦楚。不过苦活之中也有美差,蹬盖即是。悠哉游哉的蹬在盖上,看着前面出着死力的人群,也享受一把分工不同带来的优越感。只是蹬盖并没有固定人选,多为轮换,也有照顾年老体弱者的,还有大家为省些力气,推举体重轻的半大孩子的。牲口拉盖,把式必须站立在盖上,以加大视野,指挥牲口前行的方向,人拉的盖却可以蹲在上面。尽管蹲在盖上,飞起的尘土会直扑口鼻,但容易保持身体平衡,因此没有经验的人也就可以蹬盖了。

    


    播种的时间,人们是依据祖辈流传下来的农谚来决定,“清明高梁谷雨谷,立夏芝麻小满薯”、“谷雨前后,种瓜点豆”、“枣芽发,种棉花”等等,当地种植的庄稼几乎都有了。 播种用的器具曰“耧”,木制,下有两只铁脚,用来开沟;上面有耧斗,用来装籽种;前面有两根粗木把,四尺来长,用来套牲口或人;后有两个把手,用来掌握平衡。播种俗称“耩地”,若套牲口,还需要两个人,前面一个人牵牲口前行,曰“旁耧”;后面一人握住把手,控制深度、下种速度,曰“拿耧”。上工、收工的路上,二人也有固定分工,旁耧者牵牲口驮装籽种的口袋,拿耧者抗着耧。春季土壤水分蒸发快,播种后还需要碾压保墒。碾压也有专用工具,曰“砘子”,是两个直径一尺宽二寸的石头辊子,中间有木轴相连,两个辊子间距与耧两个铁脚的间距相同,也就是播种的行距。砘子是用一个人拴绳子拉,紧跟在耩地的耧后面。拉砘子的活不算累也不轻松,不需技术,只要人不格外拉偏了,两个石头辊子自然顺着播种留下的沟走,人们戏称:“傻小子拉砘子,谁学会了是谁的”。 播种棉花比较复杂。种子要事先用水浸透、催芽,面籽表面有一层短绒毛,为了光滑,播种前要滚上沙土。播棉花用特制的耧,骨架与普通耧相同,盛种子的耧斗换成大漏斗,播种时,在漏斗两侧各走一人,挎筐装棉子,用手抓一把棉子边走边均匀的洒落在漏斗里,棉子随即顺管道落入铁脚开的沟里;此人撒完一把,另一人立马接上继续撒,二人轮流接力。耧的两个铁脚间距略大,因为棉花需要较宽的行距。棉子头重脚轻顶土力小,因此播种要浅,籽种上面的覆土不能超过两厘米,同时要求土壤湿润、地温稍高。旱地种植棉花,很难具备播种的墒情。棉花播种后却最怕“卸耧雨”,在出苗前遇较大的雨,土壤板结,棉苗就很难拱出来了。需要用二齿小挠钩松土,帮助出苗,但效果也不是很好。 拉耧的活,也多有以人代替牲口的;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才有了拖拉机拉的播种机,把人和牲口才逐步解放出来。如今,人工耩地已经很难见到了。 在春季,只有把所有的白地都播上了种,人们才能松一口气。 种子播在了地里,同时也播下了希望,人们开始生活在期盼之中,期盼着庄稼一天天长大,期盼着秋季的丰收。农民的精神生活最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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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6 12:37:38  更:2021-07-16 12:4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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