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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纵横华夏之名将传奇(中国两千年逐鹿中原史)——续[第4页]

作者:猪猪然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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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吃空饷”,即虚报士兵人数,以贪污朝廷军费。白志贞接管神策军后,神策军每年都会进行新旧更替,当一些年老的神策军士兵退伍,皇帝下令白志贞重新招募新的年轻士兵补充进军队时,他拿了军费,却没有真的去招兵,直接把这笔钱装入了自己的口袋。一些官员得知此事后,眼红极了——好你个白志贞,明明手下只有几千军队,每个月竟从朝廷领几万士兵的薪水,这么大的好处,岂能让你一个人全部贪污了?白志贞为防东窗事发,只能与他们合作,他暗地里放出消息:只要一次性缴纳一笔费用,就能每月固定领取一份神策军的薪水。打个比方:假设一个神策军士兵每个月的薪水是一两银子,如果谁能一次性贿赂白志贞三十两银子,那此人不管武艺达不达标,能不能上战场,他就是在编的神策军了,此人不用去军中报到,只要每个月在家等着领钱就行。
    一次性投资三十两银子,不用三年时间就能回本,之后全是赚头,简直太划算了!更别说神策军贵为禁军,逢年过节还有其他福利,只要唐朝不亡,神策军的建制依然还在,这笔薪水就能一直拿,至少拿个十年二十年没问题。所以一些官员、商贾纷纷替儿子报名加入神策军,白志贞来者不拒,他手下号称有数万神策军,大部分都是这种“吃空饷”的,真正能够上战场的,基本上都在李晟手里。
    那为什么没有正直的官员向皇帝上报实情呢,其实是有的,段秀实就曾向唐德宗上疏,指出神策军存在“吃空饷”的重大问题,一旦京城有变故发生,后果不堪设想。唐德宗向白志贞询问此事,白志贞当然不敢承认,对天发誓自己绝对是清白的,唐德宗也就信了。看到这里,相信朋友们已经发现唐德宗身上最大的问题了——他志向远大不假,勤政也不假,但这几年来,他始终坐在深宫里处理问题,从来不亲自下基层巡查。他所了解到的一切,都是别人告诉他的,卢杞说他能筹足军费,他信;白志贞说神策军真的有几万精锐,他也信。这些隐藏的问题已成了大唐身体里的毒瘤,放在和平时期还好,一旦战争爆发,就一下子全部浮出了水面。
    身为一国之君,连自己多少家底都不知道,就敢发动削藩之战,态度还如此强硬,大有把所有藩镇连根拔起之势,唐德宗也真是个人才。他眼巴巴地等着神策军前来平叛,最终竟无一人前来,而在皇宫之外,泾原兵因为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已经逐渐占领长安城的各个角落,京城百姓起初一片惊慌,四散溃逃,泾原兵叫住他们道:“你们别跑,我们不是叛军,只因朝廷无道,君臣只顾自己享乐安逸,完全不管我等将士们的死活,才不得不如此行事。从今往后,再没人向你们征收重税了!”百姓们一想也对,这些人终究是官兵,再坏能坏得过卢杞吗,于是长安市井如常,数以万计的百姓都跑来看热闹。

    眼看唐德宗被泾原兵包围于内城,即将被擒,他之前当太子时曾侍奉过他的两名宦官带着一百多个太监舍命赶来护驾。另有郭子仪之子郭曙,听闻皇帝被泾原兵围困,也带着全部家丁及时赶来。泾原兵之中,许多人都是郭子仪的老部下,见郭老令公的儿子亲自替皇帝开道,他们不敢无礼,唐德宗这才得以仓皇逃离了京城。
    仅仅二十年时间,长安城再一次沦陷,而且这次沦陷的原因是如此荒诞。与之前两次是遭遇外敌入侵不同,这次纯粹是唐朝君臣自己作的。到了这时,唐德宗才明白他的父皇为何不敢轻易削藩,他的父皇为何要让宦官掌握禁军——谁说饱读圣贤之书的就一定是忠臣,谁说太监就一定是佞臣?若他不轻信卢杞,削藩的准备工作做得再充分一些;若白志贞少吃一点空饷,哪怕禁军的实际人数只有他上报的一半,也不至于如此啊。出了京城之后,负责护驾的郭曙等人问皇帝接下来去哪里,对卢杞、白志贞二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唐德宗想了一会儿,突然又释然了:“这一切都是天意啊,早在几年前,朕刚刚登基时,就有一人预言朕在数年之内,必有离宫之难,而且还建议朕应当在奉天城囤积军粮,修缮城郭,以备不时之需。朕当时虽然不信,但还是依他之言,提前在奉天城贮备了大量的军粮,城池也多次派人加固。既然此人如此高明,一语成谶,那就去奉天吧。”
    预言唐德宗会有“离宫之难”的这位奇人,名叫桑道茂,是当时有名的方士,靠替人占卜、算命作为生计。今天的我们都知道占卜这玩意儿是“伪科学”,不能当真的,但古时人们不懂科学,对很多奇异的现象不能做出合理的解释,只能归咎于“上天发怒”“天降福瑞”,将这些自谓能看透天命的方士视作“活神仙”。而且你还别说,有的方士不管有没有科学依据,算得还真准,比如这位桑道茂,史书中说他替人占卜,无有不中,你看,这次又中了。谁会想到登基之初表现得奋发有为、励精图治的唐德宗会仅仅几年工夫,就又把都城丢了呢。
    正是在桑道茂的帮助下,唐德宗未雨绸缪,早早定好了避难之地奉天,这才不用像唐玄宗一样千里大逃亡。不过即便如此,对唐德宗来说,形势依然十分危急,因为他虽然有坚城,有粮食,但是却没有军队,他遂令人星夜赶赴河北,召正在与朱滔对峙的禁军大将李晟带着全部神策军回师勤王。李晟得到消息,昼夜兼程向西赶来,与之同时,另一位大唐名将浑碱听说皇帝出逃奉天,也第一时间召集了万余朔方军,从西线赶来奉天护驾,如此,唐德宗惊心稍定,不久,泾原兵变爆发时走散的文武大臣以卢杞为首,都陆续来到奉天城与他会合。
    听说唐德宗在奉天城重新建立起朝廷,并不断集结勤王的军队,把皇宫抄了个底朝天,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的五千泾原兵这才冷静下来——不管他们造反的原因是什么,总之造反已成事实,凭他们这点兵力,赶跑皇帝很容易,但要想在京城站住脚简直是天方夜谭,光浑碱、李晟二人,他们就对付不了。想到这里,他们急忙问他们的主将姚令言怎么办。
    泾原兵变发生时,姚令言正在宫中被皇帝召见,他自告奋勇去劝止那些作乱的部下,得皇帝允准,因此回到了军中。姚令言与泾原兵会合后,见五千士兵已经全部杀红了眼,无论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若不顺着他们,只怕自己这位主将也得横死刀下,于是姚令言心一横,干脆也加入了造反的行列——恰好他刚从宫里出来,路线熟的很,泾原兵后来大肆洗劫皇宫就是他带的路。姚令言扪心自问,他韬略、武艺皆远不及浑碱、李晟,如果不借助他人之力,只怕他和五千士兵活不过一个月。反正连皇宫都抄了,姚令言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遂与手下士兵商议道:“朝廷的勤王大军一旦汇集,我等必死无葬身之地。当务之急,我们得寻找一位实力强大的诸侯,投靠他,然后才能与勤王大军抗衡。”
    这个提议非常合理,泾原兵刚抢完皇宫,好不容易发了一回大财,谁都不想死,听后纷纷点头附和,并叽叽喳喳地分析起来:“当今天下,属朱滔、李希烈二人实力最强,大人可以邀请他们率军入京。”姚令言摇头道:“不行,这二人实力虽强,但他们距离长安太远了,等他们率军抵达,只怕我们早已被朝廷挫骨扬灰了。我们要投靠的诸侯,必须就在长安附近。”
    “可长安附近的节度使,都是忠于朝廷的,哪有人可以依靠呢?”
    姚令言呵呵一笑,两眼放光道:“本来的确是没有,但那个蠢皇帝却主动帮了咱们一个大忙,诸位还记得朱泚此人吗,他早年入京朝拜先帝,结果被两任皇帝长期软禁在关中,至今已有十年。朱泚为人仗义疏财,又熟知韬略,能力远胜其弟朱滔,之前皇帝逃往奉天时,曾有官员提出:朱泚长期被囚,心中对朝廷无比怨恨,一旦他与泾原兵合谋,局势将彻底难以控制,主张将此人杀掉,结果皇帝只顾逃命,对该建议未作理会。我等可以立即前往朱泚府上,邀他出山,奉之为主。当初朱泚入京时,有许多范阳军伴随他一起入朝,如今这些军队都驻扎在凤翔,一旦他们得知朱泚已起兵占领长安,定会集体赶来投效,那时我等内有朱泚作主,外有其弟朱滔遥相呼应,定能与勤王大军一战!”
    说干就干,姚令言随即派出数百骑兵,将被软禁在长安城中的朱泚隆重迎入军中,与部下一道宣誓为其效力。朱泚确实对朝廷怨恨已久,果然宣布自立,不久,驻扎在凤翔一带的朱泚旧部纷纷赶来,短短几日工夫,闲置多年,在朝廷眼中已成废人的朱泚一下子鸟枪换炮,变得兵强马壮。许多滞留在长安,本来想逃往奉天与皇帝会合的军队和官员畏惧其势大,也被迫投入朱泚帐下,至此,朱泚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在长安集结了数万大军。
    唐朝时期什么最重要?——人才!常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朱泚军势既成,接下来便要物色善于统兵的将才。当时长安城中,恰好住着一位良将,因得罪了前任宰相杨炎,与朱泚一样被朝廷剥夺了兵权,也是形同软禁。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多次提醒唐德宗神策军存在“吃空饷”问题的段秀实。段秀实也是我们的老熟人了,相信大家还记得,当初郭子仪之子郭晞手下士兵仗势行凶,白孝德不敢过问,是段秀实挺身而出,将这些卑劣的士兵全部斩首示众;又是段秀实,在盐仓之战中配合李晟力挽狂澜,助唐军先败而后胜,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此人不仅文武双全,更难得的是,他为人刚正不阿,贤名震动海内,与颜真卿一样是天下人无比尊敬的大贤。朱泚夺取长安之后,立即派人去请段秀实前来,段秀实闭门不见来使,哪知那使者随身带着梯子,直接让几十名叛军爬墙闯入段秀实家中,把他捆了带去见朱泚。朱泚见段秀实被“请”到,忙亲自上前为其松绑,劝说段秀实道:“大人与我一样,也是因为朝廷不公无故被剥夺兵权,如今我手握数万雄兵,即将成就一番大业,将军若能助我一臂之力,他日便是开国元勋,我必不会亏待于你!”
    段秀实见朱泚营中守卫森严,料定自己无法逃脱,心中暗道:若我这时以死明志,虽能留下美名于后世,但对国家社稷有何用处?不如且假装同意留下,待观察清楚朱泚的野心和为人,再作打算不迟。于是他俯首向朱泚称降,朱泚大喜过望,朗声笑道:“能够得到段将军这样的大才,我大业何患不能成功!”他一声令下,让左右取来美酒佳肴,替段秀实设宴压惊。饮宴期间,朱泚问段秀实道:“如今皇帝被困于奉天,各路勤王大师闻讯,正从四方汇集而来。奉天距离长安并不远,一旦王师集结完毕,定要尽诛泾原兵雪耻。现在这些泾原兵都成了我的手下,我自有义务保护他们,不知段将军可有好的建议。”
    段秀实道:“泾原兵变之事,我已打探清楚,他们虽有过错,但最主要的责任还是在于朝廷。天子对此次兵变早有悔过之意,如果太尉大人能够将范阳兵遣散回原先的驻地凤翔,以示自己无窃据长安之心,另派泾原兵前往奉天,当天子之面斩杀几位挑起兵变的贼首,然后向天子赔罪,迎接他返回京城,我相信以天子的圣明,必能对这些人既往不咎。而大人您,同样能凭借此举,成就和郭老令公一样再造大唐的丰功伟绩。”
    朱泚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不过转瞬之间,他的脸上又重新堆起了笑容:“段将军说的是,泾原兵之所以前来投我,只因担心天子会怪罪他们祸乱宫廷之罪,只要天子承诺不杀他们,那我身为大唐臣子,自当派人将天子从奉天迎回。”到了第二日,朱泚即派人前往奉天,将他与段秀实的对话写成书信,送入城内,唐德宗问大臣们对此怎么看待,大臣们都认为段秀实忠于朝廷,人品可行,而且朱泚这些年虽然一直被朝廷软禁,但朝廷对他并不薄——不仅名义上任命他为太尉,为武将之首,平日又是赐宅子,又是赐金银,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所以皇帝如果依书信中所言,下诏恕免泾原兵的死罪,只杀挑事的少数几人,他们眼看着朝廷其他援兵将到,没有理由,也没有胆量继续造反。得唐德宗回复后,朱泚再派姚令言的部将,泾原兵马使韩旻率打着迎接唐德宗的旗号,率三千军队二度前往奉天。韩旻走后,段秀实越想越不对劲——这朱泚派人迎回皇帝若是出自真心,他就应当把他的范阳兵遣散,以释嫌疑,可范阳兵至今盘踞在长安未动,难道……
    “不好!我中计了,朱泚这是要把皇帝从奉天骗出来,弑君自立啊!”
    段秀实猜测的不错,朱泚就是这么想的。朱泚鉴于奉天城易守难攻,浑碱又来得太快,便打算利用唐德宗对段秀实的信任,把皇帝从奉天城骗出来杀掉。朱泚手下有一人,名叫岐灵岳,昔日曾受到段秀实的厚待。岐灵岳识破了朱泚的阴谋,为报段秀实之恩,他特地赶来向段秀实通风报信。段秀实与之商议道:“天子一旦被害,则大唐休矣!要想阻止朱泚的阴谋,除非抢在这三千军队抵达奉天之前,盗取姚令言的兵符,把他们全部召回来。”段秀实打算亲自去做这事,岐灵岳道:“这事一旦让朱泚知道,是要杀头的。将军还有其他大事要做,暂时还不宜犯险,盗取兵符之事,在下去办即可。”于是岐灵岳去盗取兵符,结果姚令言恰好奉朱泚之命外出巡视,人与兵符皆不在城内,岐灵岳没法子,只好另外盗取了其他泾原兵将领的兵符,也不管这兵符到底有用没用,就匆匆骑着马前去拦截韩旻,说:“太尉有令,弑君之事取消,三千兵马即刻返回长安。”韩旻看过兵符,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带着三千兵马掉头回了长安,之后,岐灵岳又沿途宣扬朱泚阴谋弑君之事,朱泚的计划因此破产。朱泚大怒,等岐灵岳回来后,派人狠狠地抽打他,让他招供盗取兵符一事可有其他同谋,岐灵岳从始至终一口咬定是自己一个人的主意,与任何人无关,朱泚气急败坏,下令将其斩首示众。
    经过这件插曲,朱泚彻底撕下了伪装。滞留在长安城内来不及逃走,以及一些之前在唐德宗手下郁郁不得志的大臣,以李忠臣、源休二人为首,则趁机劝说其尽快称帝。朱泚又得人从东方来报,唐德宗逃离长安后,哥舒曜因大本营沦陷,被迫放弃坚守了半年的襄城,退守洛阳,李希烈拿下襄城后,也正在准备称帝的事宜。朱泚遂派人传召姚令言、段秀实、李忠臣、源休四人前来,让他们立即着手准备登基大典。
    这四人都是朱泚刚收的降将,不同的是,姚令言、李忠臣、源休三人是真投降,唯有段秀实是假投降。段秀实对朱泚的野心早就一目了然,他之所以一直试图劝说朱泚主动放弃兵权,是因为他考虑到朱泚手握泾原、范阳两军,实力已经强大到几乎不可撼动,朝廷接下来若与之开战,谁胜谁负都只在伯仲之间。这时他见朱泚公然斩杀岐灵岳,称帝之事已不可阻止,果断放弃了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决定暗中带刀赴会,伺机刺杀朱泚。孰料朱泚对此早有防备,他所在的大帐守备森严,段秀实刚到帐前,他身藏的匕首就被侍卫搜出。侍卫们慌忙向朱泚禀报此事,朱泚道:“我知道此人有异心,但正如李希烈强留颜真卿出任他的宰相一样,我要称帝,也必须得到段秀实这等义士的支持,你等不得无礼,立刻放他进来。”
    段秀实刚入大帐,姚令言、李忠臣、源休三人也几乎同时到齐,这三人已经提前把朱泚当作皇帝了,一进入军帐,这三人就跪倒在地,高呼“天子万岁”,并且还特地随身携带了上朝时用的朝笏。段秀实正恨自己没有趁手的武器,眼光一扫,见那三人手中的朝笏都是用象牙制作的,质地非常坚硬。他心念一动,猛然间从源休手中抢过朝笏,直奔朱泚而去。朱泚虽正值壮年(时年四十二岁),且早前是武将出身,但这十年来他一直养尊处优,武艺严重退化,竟被年纪整整比他大了二十多岁的段秀实当场打得头破血流。朱泚左右侍卫哪料到竟会发生这样的变故,等及反应过来,朱泚、段秀实二人已经厮打作一团,他们想上前施救,又怕刀剑无情,误伤了主公,一时个个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不动。眼看段秀实就要活活把朱泚打死,另一位唐朝降将李忠臣及时上前,一把将段秀实死死抱住,朱泚这才得以一手捂着受伤的额头,一手支撑着地面,匍匐在地艰难地向帐外爬去。爬到军帐门口时,朱泚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回头,叫住侍卫们道:“此人是个义士,别杀他!”话音方落,段秀实的首级已被侍卫们斩下,朱泚顾不得包扎自己的伤口,抱着段秀实的尸首嚎啕大哭,随后,他下令军中以三品官的礼仪将段秀实隆重下葬。唐德宗在奉天听闻段秀实的死讯后,也悲痛流泪多日,深恨之前没有重用此人,若他当初能听信段秀实的进谏,严查白志贞贪污军饷之事,又何来今日之祸。

    段秀实去世后,朱泚的登基大典如期进行,公元783年十月初九,朱泚在长安登基,自称大秦皇帝,相助他开国的唐朝叛臣们个个加官进爵。姚令言被任命为元帅,李忠臣、源休二人俱被任命为宰相,其他泾原、范阳等军中将领也一并上前听封,官位大小不等。分封百官已毕,朱泚激励以泾原、范阳两军为首的数万秦军道:“当今天下大势已日渐明朗,唐军虽强,但其国君无道,强行削藩,所以四面树敌,注定亡国。唐军的主要兵力现被分作三部:一部仍滞留于河北,被朕的兄弟朱滔牵制;一部滞留于河南,被李希烈绊住,还有一部仍在西陲边境防御吐蕃;因此奉天城此时的防备形同虚实,只要擒住了李适(唐德宗),潼关以西传檄可定,哪怕那时来再多的勤王大军,也于事无补了。届时,朕坐拥三秦之地,朕的兄弟则总辖黄河以北,两支大军一旦在洛阳会师,天下各路诸侯再无人可以撼动。”
    秦军知道朱泚所言不虚,听后集体高呼万岁。朱泚既誓师完毕,为抢在李晟等人到来之前拿下奉天城,随即下令姚令言率五千泾原兵为先锋,争分夺秒开拔西进,自统秦军主力尾随其后。该月十三日,奉天城被朱泚的数万大军团团包围,奉天保卫战就此打响。
    当初姚令言率泾原兵投靠朱泚时,曾指出此人有一个极大的优点“仗义疏财”,等及朱泚当上皇帝,他这个优点的威力开始逐渐显露。当时的长安,仍然是整个世界上最富庶的城市,别看唐朝官员一直向皇帝哭穷,但他们哪个不是家中殷富,至于卢杞、白志贞这样的朝廷重臣兼大贪官,那更是富可敌国。他们突然间遭遇兵变,一下子全逃到了奉天,多年敛来的积蓄根本来不及带走,于是,朱泚平白无故地就捡了个“天下首富”的头衔。
    对于这个头衔,志在“统一三秦,与其弟会师洛阳”的朱泚没有任何心动,他下令:把长安城中的金银财宝分成三份:一份用来购买战马,打造兵器和攻城器械,一份用来接济士兵和城中的贫民,还有一份,则用来给官员的家属们发薪俸,也就是工资。这个就比较有意思了,据史料记载,朱泚发工资的对象并不仅仅是姚令言这样已经投靠他,替他在前线打仗的官员家属;曾图谋刺杀他的段秀实,甚至连即将赶来勤王的李晟,这二人的家属每月也都能从朱泚那领一笔不菲的生活费。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理解为何泾原、范阳两军加起来才一万多人,朱泚的兵势却如此强大了——和之前动辄横征暴敛的唐朝君臣相比,这朱泚简直是“圣人再世”啊!一时间,关中的军民大多乐意为朱泚效劳,报名加入秦军的人排成了长队,因此朱泚大军抵达奉天后,进攻一方的秦军人数占据压倒性优势,且众志成城,无后顾之忧;防守一方的唐军不但人数少,而且还各怀鬼胎、人心浮动。正当朱泚打算发动攻城战时,北方有消息传来:灵武节度使杜希全听闻皇帝身处险境,亲率所部士兵六千人星夜兼程南下勤王,已经快到奉天境内。对于这个不速之客,朱泚不敢怠慢,他被迫下令暂缓攻城,分出半数士兵前往拦截杜希全。
    对于唐朝君臣而言,杜希全的到来,正如及时雨,要知道,从泾原兵变发生以来,迄今为止只有一支正规军驻守在奉天,那就是浑碱的一万多朔方军,总人数不及叛军的三分之一。其余逃到这里的,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所以,唐德宗趁着奉天城还没被敌军全面包围,立即派遣中使出城迎接杜希全。杜希全初来乍到,不了解奉天城此时的战况,出于谨慎考虑,他和六千士兵走到距离奉天城百余里的地方暂时驻扎了下来,想等探清了敌情再继续南下。中使大人见状急了:“陛下深陷重围,日夜盼将军速去救驾,哪还有时间容您慢慢观望?”杜希全想了想,对中使道:“那好罢,您立即回城询问陛下,从此地前往奉天有两条道,一条是大道,另一条是小道,我军该经哪一条通道南下,才能避开叛军的伏击?”中使是个宦官,哪懂军事,只好带着这个问题回城,询问于唐德宗。唐德宗志大才疏,也不懂军事,只好召卢杞、浑碱这两位左膀右臂前来,再把这个问题丢给他俩。浑碱参考过作战地图,建议皇帝下令,让杜希全所部走大道南下,此道不但平坦开阔,敌军难以设伏,而且退一步说,即便真有敌军出现,杜希全所部皆是精锐,也足以杀出一条血路。唐德宗知道浑碱久经沙场,是公认的“现役三大名将”之一,他的分析定有道理,于是便准备让中使将该旨意送往杜希全军中。中使还没来得及将旨意拟好,再次出发,一旁的宰相卢杞猛然间拍案而起,指着浑碱大骂道:“浑碱你好大胆,怎敢让军队走这条大道?——陛下,浑碱居心叵测,罪大恶极,按律当诛!”
    此言一出,不止浑碱被吓一大跳,唐德宗也懵了:朕与浑将军在这讨论重大的军事问题,你卢杞又不懂军事,瞎添什么乱?岂料接下来卢杞又振振有词道:“据臣观察,浑碱建议走的这条大道,途中会经过乾陵,那可是先帝们的埋骨之地啊,岂能被士兵们惊扰。”
    原来如此,唐德宗听了这话,不禁微微点头,转首又问浑碱:“那依将军之见,如果让杜希全所部绕开乾陵,改走小道南下,可不可以呢?”
    “不可,万万不可!”浑碱没想到卢杞这个奸相之前嫉贤妒能,残害忠良还不算,在这决定大唐社稷生死存亡的紧要时刻,仍在颠倒黑白,搬弄是非。他涨红了脸,在皇帝面前据理力争道:“那条小道地势太凶险了,敌军若设伏数千人在道路两侧,路过的唐军压根无法察觉,一旦乍然间遭到敌军的进攻,很可能全军覆没。而且据末将所知,朱泚为了打造攻城武器,早在数日之前就派出大量士兵将乾陵一带的树木全部砍光,要说惊动先帝陵墓,还有比这更过分的吗?陛下,眼下奉天形势危急,只有杜希全这一支兵马及时赶来助战,能否保证这支援军的安全,将直接关系到接下来能否保住奉天,万万不可弄险哪!……末将在此立誓,只要杜希全所部安全进城,如果不能击败朱泚,末将愿自刎谢罪!”
    “卢大人,你看这……”眼看唐德宗又被浑碱再次说服,试图通过此次争论洗去自己之前在皇帝心中留下的污点的卢杞也急眼了,他再次力争道:“正因为朱泚侵扰皇陵,所以才说他们是叛军;难道陛下也想与此人一样,从此被天下人唾弃吗……”
    “好了,二位爱卿不用争了!”唐德宗止住二位大臣道:“浑将军建议走大道,是出于稳妥考虑,朕知你是一片忠心,恕你无罪;但朕身为天子,自然不能与叛军一样行事肆无忌惮,中使听令——杜希全所部兵马接下来南下奉天,只可依卢相的建议走小道而行!你可速去!”
    中使去后仅过两日,奉天以北传来噩耗:杜希全率六千军士走到小道中途,突然遭遇大量叛军的猛烈攻击,杜希全大败,所部兵马损失惨重,如今已经全部逃回了灵武!
    好不容易才盼来一支援军,竟然这么草率的没了,唐德宗心中的那个恨啊——大家别以为他恨的是卢杞,和上次一样,他恨的是“天命”不站在他这一方,此事之后,卢杞依然稳坐首席宰相之位。只是苦了浑碱将军,他大老远地跑来勤王,结果发现来勤王的就他一个,本来兵力就少,皇帝、宰相两个人还净给他拖后腿,这仗还怎么打?就在浑碱悲愤地站在城头,环视四周皆是敌军大营之时,他突然发现,在奉天城东,有一支几千人的军队正由远及近,一边与叛军厮杀,一边向奉天城靠拢。这支军队的旗号上大书一个“唐”字,士兵身穿的盔甲也与自己的士兵一样。
    “又有援兵来了,快,速开城门,由本将亲自前往接应!”浑碱唯恐这支军队也被叛军赶跑,忙快步走下城楼,一跃上马,召集了几百士兵,前往迎接那支正与叛军交战的军队。那支军队确实是唐军,总兵力约三千人,由邠宁留后韩游瑰、庆州刺史论惟明、监军翟文秀三人统帅。而他们之所以能凭借这点兵力突破数万敌军的重重围堵,出现在这里,却是朱泚有意而为之——朱泚虽然算不得名将,但军事才能比唐德宗还是强多了,他见奉天城狭小又坚固,易守难攻,所以一直在设法避免与唐军硬碰硬,想用计谋取之。上一次他打着迎接唐德宗的旗号派兵偷袭奉天,差一点就成功了;这一次,他则是利用韩游瑰等人兵力极少,急于进城的想法,故意让秦军对其网开一面,从而引诱浑碱主动打开城门。浑碱果然中计,他为了救出友军,不但将奉天城门打开,而且自己也冒险出城。浑碱方出城池,只听城外军号齐鸣,在韩游瑰等人身后,数千秦军骑兵事先得朱泚密令,眼看城门已开,顿时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城池东门冲杀过来。当下,唐军与秦军围绕着奉天城东门展开激烈争夺,因秦军是贸然出现,人数又多,唐军初战不利,大队秦军逐渐如蚂蚁一般涌至城下,城头守军因主将浑碱正在城外,也不敢下令关闭城门。危急时刻,浑碱一声大喝,持矛在秦军阵中往来穿梭,所到之处,敌军纷纷跌落马下,韩游瑰等三千援军受其鼓舞,也渐渐稳定心神,连续挡住了秦军的多次冲锋。两军从这一日正午鏖战到傍晚,双方各阵亡上千人,浑碱再是骁勇,连续击杀敌军数十人之后已是人困马乏,朱泚在高处看得仔细,一声令下,又有上万秦军投入战斗,这下浑碱再也抵挡不住,只得策马逃往城内。秦军正要尾随着浑碱蜂拥进城,却见又有数百官兵在他们前方列成阵势,于城门处严阵以待。这数百唐军由浑碱的副将高固所率,之所以到此时方才出战,只因他们是浑碱这些年来花费重金才打造而成的秘密武器——陌刀兵。笔者之前对陌刀兵的特点已经做过详细描述,总体上看,陌刀兵是优点非常突出,但同时也有缺点的一支特种部队,该兵种的缺点是,因武器、盔甲太过沉重,所以作战之时只能步战(战马驼不动),若在开阔的地域遇上了擅长骑射的敌军,其机动力略显不足,对方的骑兵可以打不过就跑;但只要到了狭窄的地域,在双方都不能使用弓箭、强弩,只能硬碰硬近身格斗的前提下,陌刀兵的战斗力堪称举世无敌。高固掩护浑碱等人进城之后,下令数百陌刀军在城门附近排成一字长蛇阵,所有士兵手持长刀,动作整齐划一,只要敌军闯入他们的长刀攻击范围之内,随着一排长刀挥出,敌军的士兵和战马全部一刀两断,是为人马俱碎!
    随着数百陌刀军,一刀又一刀无情地挥出去,冲进城内的秦军不断的“人马俱碎”“人马俱碎”,连续十几波冲锋,全部有去无回,大量的尸首很快堆满了奉天城东门。而浑碱进城之后也没闲着,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辆战车,在里面装满了柴草,让人推到城门处又放了一把火。战车、柴草、以及秦军的兵器(兵器抓手的部位一般为木制)、尸首都是易燃物,奉天城东的火越烧越大,恰巧风向又对唐军有利,城外,仍聚集在城门口的秦军被这把大火烧得哭爹叫娘,纷纷狼狈逃窜。朱泚没想到浑碱竟然预备了如此多的后招,既见夺取城门无望,只得无奈下令全军撤退。当夜,朱泚为了向唐军示威,下令城外的所有秦军全部点燃火把,从城楼上向四周眺望,城外的火把一时多如繁星,把奉天方圆数里之内照得如同白昼。
    浑碱素来得朔方军爱戴,其帐下士兵任由秦军在城外耀武扬威,并无惧色;但韩游瑰等人带来的援兵却并非朔方军,他们被朱泚的气势震慑,夜间不断有士兵缒城而下,投降朱泚;到了第二日天明,之前一支奉唐德宗之命前往援救襄城的幽州兵因哥舒曜已经放弃襄城逃往了洛阳,他们也打破潼关前来与朱泚会合。如此一来,朱泚虽然刚败了一阵,其实力非但无损,反倒又平添了近万兵马。浑碱与一众守将分析道:“朱泚仗着叛军人数众多,有看轻我军之心,趁着他攻城武器还没全部造好,我军可以再次出城,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其帐下两员部将吕希倩、高重捷上前请缨出战。浑碱遂颁令下去:唐军此次出战,兵分三路同时出击——吕希倩率一支偏师,攻打位于城北的敌军营地;高重捷率一支偏师,攻打位于城南的敌军营地;只要这两支唐军旗开得胜,驻军在奉天城东的朱泚必定会分兵外出,支援南北两地,那时浑碱再率唐军主力经东门出战,直捣叛军心腹。分拨既定,吕希倩、高重捷随即各率千余唐军出发,浑碱与韩游瑰等人留在城头观战。
    秦军南、北两处大营同时遭到唐军攻击的消息很快送到朱泚帐中,朱泚不知前来进攻的这两支唐军到底有多少人,他唯恐南、北两处大营失守,便打算分出两支军队,前往两处接应。姚令言拦住他道:“臣与浑碱共守西陲多年,略知此人用兵之法,据臣揣度,他此次出战,其真正目的并非攻克我军南、北两座营地,而是想以此迷惑陛下。一旦您将主力打散,分别前往支援,他必会麾军齐出,直捣我军心腹。”朱泚得姚令言提醒,于是中止了援救南、北两处大营的计划,又问他道:“那依元帅之见,我军对此该如何应对?”姚令言分析道:“这两支出战的唐军都是偏师,人数至多一两千人,但他们为迫使陛下分兵,定会全力进攻,力争取胜。陛下可将计就计,下令南、北两地的守将主动放弃营地,引诱唐军前去追赶,等到了地形险峻之处,再突然回身交战,两支唐军对此必不能防备。”
    朱泚得了姚令言妙计,下令南、北两营秦军大将依计行事。吕希倩、高重捷见叛军稍稍抵抗就弃营而逃,果然竞相领兵追赶。城北的秦军大将将吕希倩引诱至一处盆地,然后突然下令正在逃亡的秦军停下脚步,利用地形将吕希倩所率的唐军四面围住,吕希倩多次奋勇冲杀始终不得突围,不幸战死;城南这边,镇守该处营地的秦军将领名叫李日月,他依照指令,也成功把高重捷所部诱骗到一个山脚下,高重捷误中敌军奸计,深陷重围,最终与吕希倩一样被秦军砍下了首级。
    浑碱没想到自己的计策竟被秦军识破,不止两支唐军相继战败,且一连折了两员爱将,他收到噩耗后怒发冲冠,下令全军原定计划不变,仍由他亲率唐军主力攻打朱泚大营。唐军都欲替吕希倩、高重捷二将报仇,人人战意高涨,此番出战之前,所有士兵都写好了遗书。浑碱带着八千唐军精锐刚出城门,恰好碰上李日月带着得胜的叛军得意洋洋地从城南过来,打算去向朱泚告捷。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浑碱更不打话,策马直奔李日月而去,李日月哪想到唐军连败两仗竟然还敢出城,措不及防,被浑碱一矛刺落马下,该部秦军溃败。行了不到两里地,浑碱又撞上了杀死吕希倩的那位秦军大将,此人同样是准备去向朱泚邀功,与唐军相遇后,这位秦军大将也被浑碱杀死。朱泚见浑碱来势汹汹,慌忙问姚令言这下怎么办——若是正常情况,他依仗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对浑碱区区不到一万兵马自然是不会惧怕的,可此人这次为了替部下报仇,已然摆出了同归于尽、鱼死网破的架势,所谓“哀兵必胜”,谁敢在这种情况下与已经杀红了眼的“疯子”浑碱对战?姚令言略加思索,又得一计:“陛下勿忧,只要我军抢在唐军杀到之前将大营稍稍迁移,浑碱再是一心求战,见了我军新设的大营,他也只能含恨退兵。数日之后,等他怒气消退,唐军的战斗力自然恢复如常,届时我军就能重新对奉天展开围攻了。”
    “元帅说的地方,究竟是哪里,竟然连浑碱都不敢轻易冒犯?”
    “乾陵,唐高宗李治和武则天的陵墓所在地,我军只要把大营建在李治的陵墓之上,他浑碱还敢轻越雷池一步吗?别忘了,就在数日之前,李适宁可损失数千援军,也不准杜希全等人靠近乾陵一步啊。”
    朱泚听过此计,赞不绝口,遂带着秦军迁往乾陵驻军,以避浑碱锋芒。这就缺大德了,秦军之前把乾陵一带的树木全砍光了还不算,现在又堂而皇之地踩在唐高宗、武则天二人的头上扎营,唐军上下见状,人人气得七窍生烟,但偏偏还真如姚令言说的一样,因担心唐德宗怪罪,无人敢越雷池半步。浑碱求战不得,只得泱泱率军回城,朱泚等了数日,估摸浑碱的怒气消退得差不多了,又把主力派往山下,重新把奉天城团团围定。
    那乾陵之地,海拔远高于奉天城,朱泚驻军于山上,对城内的动静一览无余。在这之后,每当浑碱打算派兵出城攻击秦军,朱泚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唐军的动向,提醒手下作好防备,因此唐军每次出城都被秦军堵个正着,只能一味坚守。好在此时,有好消息传来:李晟带着四千神策军一路急行,终于进入了关中,由于李晟平日善于抚恤驾驭士兵,名声极佳,关中地区不愿为朱泚效力的壮士听闻他归来,纷纷主动前往其军中报道,李晟的军队人数已发展到一万多人;另外,魏州之战中表现拙劣的李怀光也回来了,他的兵力更多,竟然有五万多人——李怀光班师途中路过河中,恰好河中尹李齐募集了三四万士兵,正打算入关勤王,于是李怀光以上级的身份兼并了该军队。随着李晟、李怀光先后入关,一直在与浑碱的对抗中占据绝对优势的朱泚顿时紧张起来,为避免腹背受敌,他下令秦军必须抢在这两支唐军强援抵达之前攻克奉天,擒获唐德宗。
    在这之前,朱泚之所以一直对奉天城围而不攻,不是他不想进攻,实在是奉天城坚固异常,守将浑碱又勇略过人,将此城守得滴水不漏。所以朱泚这些时日,一直在等待他的秘密武器打造得成——早在朱泚称帝之初,他就在关中重金招募工匠,令他们设计一种既能防火,又能移动,还能把大量士兵直接送上城墙的攻城武器。经一个名叫法坚的僧人指点,秦军最终成功制造出了一种新式的云梯,完美地兼容了朱泚提出的三大要求,即:能防火、能移动,能大量载人。
    这种新式的云梯,从外形上看,与诸葛亮曾使用过的井阑有些相似。该云梯上端有个巨大的平台,长宽各达数丈,最多可以容纳五百名士兵;云梯中部,外面全部裹上了牛皮,可以防御火箭的攻击,在云梯里面,有一条梯子连接上下,可供士兵攀爬;云梯下方,安装着四个巨大的轮子,合数十人之力,便能推动它在战场上行走。
    公元783年十一月中旬,奉天保卫战进入到决战阶段,朱泚孤注一掷,毫无保留地将数十架新式云梯全部推上了战场。城中的守军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物,见它们庞大得像座小山一样,却被秦军“吱吱嘎嘎”的推着在战场上来去自如,无不感到恐惧。唐德宗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如此强大的攻城武器,忙召集众将商议对策。浑碱分析道:“方才我仔细打量,朱泚的攻城武器看似巧夺天工,威力强大,其实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该云梯太大了,也太重了。我军只需计算出他们接下来攻击的方向,提前派人沿着云梯的来路挖掘好地道,就能轻易让这些云梯全部坠入地下。”
    不愧是浑碱,一眼就看出了该武器的弱点,唐军众将听后连连点头,不过再仔细一想,大伙儿又忍不住嘀咕起来:“浑将军,您这话说得容易,可眼下秦军将奉天城四面围定,任何一个方向都可能是他们的主攻点,您怎么知道他们接下来会攻击哪个方向呢?”
    这确实是个难题,不过难不倒名将浑碱。浑碱自信地告诉众将道:“这个好办,只要战斗打响之后,敌军哪个方向的攻势看起来最猛烈,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去对应的方向挖掘地道,一定能将这些云梯逮个正着——譬如说,敌军若主攻东面,我们就去西面挖地道;敌军若主攻南面,我们就去北面挖地道。因为朱泚知道勤王大军将到,这是他最后一次拿下奉天的机会了,所以他一定会采用最稳妥的策略,即声东击西,从此在强攻城池之前先分散我军的防守力量。如果诸位觉得仅靠地道还不够稳妥,那也没关系,因为我军还有第二种方法可以对付该云梯——火攻。从表面上看,朱泚在制造该云梯时就想到了我军会用火,故用耐火的牛皮四面裹之,但他却忘了,云梯外部虽然被裹上了牛皮,其内部毕竟还是用木料制作,所以能不能烧毁它们,完全取决于火势够不够大……”说到这,浑碱看向侍立在他身侧的一位部将道:“韩将军,你素来擅长使用火攻,烧毁敌军云梯之事,就交给你如何?”
    那位将军名叫韩澄,当即不假思索应诺道:“请陛下和浑将军放心,只要朱泚的云梯敢靠近城墙,末将一定会让他们尽数化为灰烬。”
    唐军计议已定,于是负责挖地道的前去准备工具,负责放火的前去准备火种,分道扬镳、各司其职。就在这一夜,大量的秦军手持火把,突然出现在了奉天城的西南面,唐军将士按照浑碱等人事先制定的计策,连夜加班加点,在奉天城的东北面挖掘了数十条宽阔的地道,静等秦军云梯的到来。
    到了第二日清晨,数万秦军主力簇拥着数十架新式云梯在奉天城的东北面出现,如同一条巨大的苍龙,朝着奉天城墙缓慢地推进。唐军见敌军的主攻方向果然和浑碱将军预测的完全一致,无不心中暗喜,对那些威力强大的云梯哪还有丝毫惧怕,只等他们踩着自己事先挖好的地道,个个摔得七荤八素。孰料意外出现了,秦军明明从地道上方通过,直到他们贴近了城墙,他们脚下的地面还是完好如初,并无一架秦军的云梯坠入地下。
    这是怎么回事呢?浑碱判断的敌军进攻方向并没有错,唐军连夜挖成的地道也通过了他的验收,可为什么那些重达万钧的云梯从地道上方经过竟然完全没事?要解释这个问题,就得从唐军挖掘的地道脉络形状说起。由于时间仓促,加上唐军要保证地面在敌军进攻之前不会提前坍塌(如果朱泚察觉了地道的位置,就会改变主攻方向),他们不可能将奉天城东北角的地下全部挖空,其挖掘的地道脉络大致呈“lllll”的形状,黑色的部分是地道,地底下都已经被唐军挖空了,只能供士兵行走,秦军笨重的云梯走到该区域就会下坠;白色的部分是实地,秦军若推着云梯经该区域前进,那地表的承受能力完全经得起云梯的碾压。说巧不巧,秦军的运气就是这么好,数十架云梯无一例外全部避开了地道所在的位置,一路直推到城下。这时唐军才反应过来,慌忙使用第二个事先准备的武器:火。在韩澄的组织下,一时间,大量的火箭、火炬、点燃的树枝、芦苇,以及易燃的松脂、灯油……一股脑儿全朝着数十辆云梯上招呼,结果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唐军几乎把所有能点火的东西全使上了,秦军的数十辆新式云梯还是完好如初。与之同时,无数个秦军士兵不断爬上云梯的顶端,然后轻轻一跃,就跳上了奉天城墙,与唐军短兵相接。
    原来,朱泚令人设计的这种云梯,防火能力远超唐军的想象,其外部,不仅裹了一层耐火的牛皮,在开战之时,朱泚又特地让人在牛皮外面另外包裹了一层浸湿了的毡布,唐军的火箭射在上面,火炬扔在上面,眨眼间就自行熄灭了。而且,秦军士兵在攻城的同时,每人还随身携带了一个水袋,一下子全成了“消防队员”,云梯上哪里着火了,几十个、几百个水袋往上一泼,灭掉这些火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儿。更关键的是,这一次秦军再次撞上了大运,火攻要想成功,必不可少的外力条件是什么?——对了,大风!当初赤壁之战,周瑜决定用火攻之计打败曹操,他定下该计策后,最忧虑的不是火能不能点着,而是有没有东南风。同理,如果这一次有大风相助,那么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唐军的火攻之计威力会强大百倍,朱泚的防火措施做得再好也是徒劳。可惜偏偏老天爷再次站在了朱泚这边,这一日两军大决战,战场上始终大风猛烈,然而,其风向却是东北风,也就是说,风向是朝着唐军吹的,这可真要命了,唐军在逆风的情况下采用火攻,不止是无法点燃敌军的云梯那么简单,一些士兵把点燃的芦苇扔出去,大风一吹,这些芦苇很快就飞了回来,不但没有伤着敌人,反而把唐军自己身上的衣物点着了;还有一些唐军大力士,正常情况下举起一块大木头,明明可以砸着城下推动云梯的敌军士兵,但大风一吹,他们扔出去的木头攻击距离直接减半,全部砸空。与之相对应的是,秦军那边因风向对他们有利,却是个个有如神助,不止云梯上的士兵跳上城墙后到处横冲直撞,就连城下的弓箭手也人人射程加倍。唐军的人数本来就处于劣势,地道没有派上用场,火攻之计又完全无效,一时间被秦军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得节节败退。

    眼看越来越多的敌军跳上城墙,奉天城沦陷在即,饶是英勇善战如浑碱,此时也是六神无主,方寸大乱。唐德宗派人将他从前线召回,哭着问他还有何计策可以保住奉天城,浑碱摇了摇头,流泪回应道:“此战我军败局已定,除非风向立即改变,否则臣已无力回天,只能一死殉国了!”说罢,浑碱重新披挂上阵,返回城头督战,敌军发现了他,纷纷开弓朝着他招呼,浑碱只求一死殉国,一连身中多箭,也未作丝毫躲避。就在这时,突然有许多唐军士兵爆发出惊喜地欢呼:“快看,风向变了,风向变了!”浑碱一愣,急忙看向身旁的唐军旗帜,果不其然,风向真的变了——方才明明还是东北风,现在不知为何,竟然变成了西南风!他忍不住再次老泪纵横,与前次不同,这次流下的是喜悦的泪水,当下,浑碱高举起手中长剑,嘶声力竭地下令唐军将士们道:“风向已变,老天开眼了!反攻,反攻!”
    在城头负隅顽抗的唐军士兵得令,把仅存的火种全部倾泻了出去,终于,在西南风的帮助下,火越烧越旺,秦军的毡布、牛皮、水袋都失去了作用,他们仰仗的超级武器新式云梯开始逐一燃起大火,云梯一旦着火,则地面的秦军士兵无法再继续登上云梯,在城头杀得正欢的数百名秦军先锋部队一下子全成了孤军,被断了后援。在城下观战的朱泚眼看战场形势突然逆转,为保护云梯,急令云梯附近的秦军士兵推着它们左躲右闪,以防止继续被唐军的火箭、火炬命中。
    “轰隆隆!轰隆隆!”只听战场之上巨响声此起彼伏,却是秦军为了躲避火箭,推着云梯到处乱跑,不幸踩中了唐军事先挖好的地道。正因现代战争踩中了“子母雷”一样,随着几架云梯掉进坑里,地面剧烈震动,很快引发了连锁反应,在奉天城外,一下子出现了无数个大坑,不计其数的秦军士兵随着云梯一齐坠入其中。浑碱这下乐了:我还以为这些地道白挖了呢,所幸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他忙下令手中还持有火种的唐军:“别管那些已经着火的云梯,赶紧朝那些大坑里丢火把,防止敌军从坑里爬出来!”唐军依令行事,将火把、树枝、芦苇如雨一般倾倒进坑里,不一会儿,从坑里散发出浓郁的肉体被烧焦时的臭味,连跪在奉天行宫里正向神灵祈祷的唐德宗都闻到了。唐德宗感觉空气味道很奇怪,派太子去查看是怎么回事,太子去后匆匆返回,向父皇报喜道:“风向突变,我军胜了,我军胜了!”唐德宗又惊又喜,令太子带着留守行宫的最后一点兵力,全部投入战斗,助浑碱追杀残敌。在浑碱、太子的协力攻击下,之前登上城头的数百名秦军全部阵亡,城下,数万秦军也被大火烧得抱头鼠窜,仅坠入坑中被烧成灰烬的就多达数千人,朱泚大败,被迫下令秦军集体撤往乾陵。
    唐德宗以为朱泚会就此放弃攻打奉天的念头,等大战结束后,他兴冲冲地带着文武百官前往战场视察。冷不防从远处射来一支冷箭,几乎贴着唐德宗的脸飞过,唐德宗大吃一惊,再看前方,只见从乾陵方向,又有数万秦军冲了过来——却是朱泚兵败回营后与众将分析,认为唐军上一战虽胜,也是惨胜,他们的兵力同样折损很多,只要再一次进攻奉天,一定能将此城拿下。而且,秦军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退兵回长安?——开什么玩笑,那和慢性死亡有何区别,等李晟、李怀光两路勤王大军一到,朱泚仅靠一座长安城能坚持多久,所以从他自立为帝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有进攻、进攻、再进攻,直到俘虏唐德宗为止。
    朱泚决定再赌一把,事实上,他真的赌对了,唐军在上一战中已经透支了全部的气力,地道暴露了、火种用完了、连弓箭都所剩无几,最糟糕的是,浑碱被多支利箭射中,当时他情绪激愤感觉不到痛楚,还能坚持作战,等大战一结束他就陷入了昏迷,暂时已无法指挥战斗。唐军上下接下来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敌军从正面,也就是东门方向展开进攻,因为该方向正对着朱泚的大营,唐军曾挖掘了一条壕沟,可以勉强拖延一下敌军的攻城进度。
    朱泚此战是最后一搏,也不讲什么作战策略、秘密武器了,就是正面硬推,打得就是人海战术。唐德宗逃回城内后,见朱泚抓捕了大量的百姓,和数万秦军一道在城东逐渐填平那条漫长的壕沟,问众将还能坚持多久,众将因浑碱不在,群龙无首,都悲观的认为最多只能坚守三日。就在大唐君臣站在城头谈话的同一时间,奉天城外,来了一位穿着老百姓衣物的唐军将领,名叫张韶,此人是李怀光的部将。他之所以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是因为李怀光的大军已经快抵达奉天,他奉李怀光之命前来报讯,让皇帝再坚持一下,勤王大军到啦!
    秦军正忙着抓老百姓填壕沟呢,见有个“老百姓”主动送上门来,二话不说就把张韶带到城下,发给他工具逼他干活。张韶趁秦军不备,奋力一跃纵身跳过壕沟,对着城头守军喊话道:“我是李怀光的部下,有重大军情相告!”守军听了这话,赶紧放下绳索,想把张韶拉进城去。张韶背后,秦军方知这个老百姓不是普通人,急忙开弓射箭,想把他射死,张韶身在半空中无法躲闪,一连中了数十箭,幸好全部未中要害。进城之后,张韶把随身携带的李怀光亲笔书信呈给唐德宗过目,唐德宗阅后大喜,让士兵们抬着张韶绕城一周,宣布李怀光援军已抵达奉天附近的重大喜讯,城中军民欢声雷动。朱泚听闻该消息,哀叹一声,这下终于死心了。于是,他只能灰溜溜地抢在李怀光到来之前,带着秦军仓皇撤回长安。
    历时一个多月的奉天保卫战就此结束,期间,虽然唐德宗多次险象环生,但终于还是撑到了援军抵达的那一刻。不日,李怀光大军来到奉天城外,得知朱泚数万大军才刚刚逃走,一直对魏州之战战败之事耿耿于怀的他忍不住向左右炫耀道:“若不是本将军来得及时,大唐就完了,这一次我可是立下了再造社稷之功啊!”左右问他:“将军成就如此大功,准备向皇帝讨求什么赏赐呢?”李怀光摆手道:“诶,本将军岂是贪图赏赐之人,等我见了皇帝之后,我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杀了奸相卢杞。大唐之所以沦落到今日的局面,根本原因就是皇帝拜此人为相啊!”
    李怀光部下之中,痛恨卢杞的人着实不少,见李怀光说出了他们的心声,一时附和者甚众。按照惯例,勤王大军到了皇帝行宫附近,必须先派人进城通报,得皇帝允准,然后大军方可进城。李怀光遂派出两名手下,让他们先行进城。结果意外发生了,因为李怀光的这两个手下,早年都曾收过卢杞的贿赂,他们进入奉天城后,并未第一时间去拜见皇帝,而是直奔卢杞的住处,告诉卢杞李怀光想杀他的消息。卢杞为求自保,急忙面见皇帝,上奏道:“陛下,朱泚的叛军数日前刚刚经历了大败,正是惊弓之鸟,如果此时令李怀光大军奔赴长安,收复京师只在弹指之间。相反,如果让李怀光大军进城,他有救驾之功,陛下必须设宴犒劳他,等到宴会结束,叛军方面也已经恢复了士气,做好了防守准备,那时再想收复京师又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
    唐德宗被卢杞说动,于是等会见过李怀光手下后,遣使答复李怀光道:“李将军千里迢迢从河北远道来此,一路风餐露宿,军马疲惫,朕按例应当立即为你接风洗尘。然而,京师此时还在叛军手中,若朕在奉天迎接李将军,礼节上不够隆重。因此,有劳李将军再辛苦一趟,先行前往收复长安如何,待将军将京城收复后,朕一定会在长安城内为你隆重设宴,嘉奖你等三军将士。”
    李怀光听过旨意,问使者道:“陛下派你来之前,与卢杞见过面吗?”那使者如实回答,说皇帝拟定该旨意时,卢相就在他身边。李怀光轻声叹道:“唉,看来是我低估卢杞的威力了,如今我既然祸从口出,得罪此人,他日结局如何,已然可知矣!”说罢,李怀光带着大军离去。
    李怀光离开奉天后,并未遵旨而行,立即发兵前往收复长安。他带着部下走到咸阳便驻扎了下来,长期按兵不动。唐德宗这一年来已经被臣下各种“反水”反怕了,见继朱滔、李希烈、姚令言、朱泚之后,李怀光也拒绝听从自己的命令,不敢再对其用强,只好派使者前去好言询问他为何不攻打长安。李怀光将卢杞之前犯下的各种罪行罗列成文书交给使者,说道:“你回去告诉陛下,奸相卢杞罪大恶极,祸国殃民,此事天下无人不知。要我收复长安,除非将此人杀掉,否则拒不从命!”唐德宗得使者回报,召见除卢杞之外的其余大臣,问他们道:“朕知道卢杞确实犯过一些过错,但他真的像李怀光说的一样罪大恶极吗?”一位正直的大臣名叫李勉,上前奏道:“卢杞的罪恶,比起李怀光所弹劾的内容,有过之而无不及。”唐德宗再问:“那为什么朕觉得卢杞看起来不像是大奸大恶之徒呢?”李勉正色答道:“陛下还不明白吗,卢杞的罪恶,全天下人都知道,只有您一人不知道——这正是他的奸邪之处!”
    唐德宗默然许久,方才说道:“并非朕信不过李勉,但你们别忘了,当初哥舒翰也是以同样的借口逼迫先帝杀掉了安思顺,事后证明,安思顺反倒是真正的忠臣。今日李怀光以此事向朕逼宫,先不论他与卢杞到底谁忠谁奸,朕若是轻易答允了他,朝廷的威名何在?但若不向他妥协,此人一旦也造反作乱,那天下局势将更加不可收拾。所以朕决定折中听取李怀光的建议,先将卢杞赶出朝廷,贬作一名地方小吏,诸位爱卿认为如何?”
    大臣们商议之后,觉得皇帝提出的方案可行——卢杞此人作恶太多,想要取他性命的大有人在,他一旦失去了宰相这一护身符,就算皇帝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于是唐德宗将卢杞赶出了关中,贬到外地当了一个州司马。卢杞被赶走后,唐德宗再次下令李怀光发兵收复长安,李怀光仍然拒绝从命。

    而这时,李晟带着神策军也回来了,唐德宗对李怀光已经极为不满,但内心终究不敢再与他交恶,万一此人真的造反,甚至与朱泚勾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李晟了解过皇帝的顾虑后,主动请缨前往咸阳担任李怀光的副将,伺机说服李怀光出兵。唐德宗忧心忡忡地说道:“眼下朕能够信得过的将领,只有你和浑碱二人了,浑碱自从上一战之后一直在养伤,你此去咸阳,可万万不可有任何闪失。”李晟宽慰皇帝道:“陛下放心,臣能够说动李怀光出兵便罢,如果无法说服他,臣也必定会带着所有神策军安全归来。而且臣此去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倘若李怀光真的有不轨之心,那臣潜伏在他的身边,就能第一时间通知朝廷,提前设法应对。”
    恰好李怀光听闻李晟归来,担心此人武艺太强,一旦皇帝对自己失去了耐心,等浑碱伤好了让他与浑碱联手前来讨伐自己,那将极难应对,因此李怀光也上奏朝廷,希望唐德宗把李晟派到咸阳协助自己。唐德宗遂下诏,命令李晟前往咸阳与李怀光合营一处。李晟到咸阳之后,李怀光的部下纷纷前来拜会李晟,表达自己的仰慕之意,原因无他:一,李晟是天下第一猛将,唐军上下皆崇尚勇武的好汉,而且此人还和不少朔方军联手作战过,朔方军与他多年不见,听说他亲临咸阳自然要前来拜码头;二,李晟御下有方,这一点和唐太宗李世民有的一拼,战场上的他是杀神,战场下的他则是个爱兵如子的谦谦君子,深受唐军将士们的爱戴。李怀光见状,暗叫不好——本来他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兼并李晟手下的一万军队,现在照这个架势看,弄不好是谁兼并谁呢。李怀光为了降低李晟的威望,想出一计,他对李晟道:“同样是唐军,你的军队的军饷竟然比我军高出数倍,连军饷之事都做不到公平公正,我军士兵如何会愿意替朝廷效力呢?”
    李怀光说的确实是实情,李晟的士兵不但军饷高,平日里赏赐之物也比李怀光的士兵多得多,原因很简单,李晟的军队是禁军,待遇自然是最好的,这一点是各朝各代的惯例,从来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那李怀光为何要专门提起这事呢,原因也很简单:他才刚与李晟合兵,不好一上来就吞并对方的军队,但以军饷不公为借口,可以设法先把李晟的军饷、粮食占为己有。李晟只要同意把这些战略物资重新分配,那神策军见自己的粮饷突然锐减,肯定会怨声载道,那时,李怀光再以主帅的身份出面,大义凛然地怒斥李晟无故削减神策军的粮饷,然后不容他分辨,直接把他赶出咸阳。神策军不知究竟,只道真是李晟搞的鬼,自然会集体投入他李怀光帐下。
    大家别急,我在憋大招。
    高明,这一计确实是高明!李晟如果不同意削减神策军军饷,那李怀光只要打着“公平公正”的大旗把这事闹大,朔方军就会在他的煽风点火下怒斥朝廷不公,届时李怀光便可将不攻打长安的责任推卸到李晟头上;李晟如果同意削减神策军军饷,那神策军就会与李晟结仇。总之,驻扎在咸阳城内两支军队,李晟不管怎么选择,都必须要得罪一个。用今天的话来说,两瓶毒药放在李晟面前,无论他拿哪一瓶,都是毒药。
    那李晟是怎么应对的呢?对于这道看似无解的难题,李晟的应对办法也真是绝了:你李怀光不是要拿军饷之事做文章吗,行!但别忘了,我只是个小小的副将。于是,李晟对李怀光道:“将军说的是哪里话,如今我二人合营一处,哪还分什么神策军、朔方军,整个咸阳城的军政事务全由将军您一力负责。你若是想削减神策军的军饷,大可以直接对他们下令,又何必向属下抱怨此事呢?”
    就这么简单的一番话,李晟把两瓶毒药又还给了李怀光——神策军是我的兵没错,但同时,现在他们也是你的兵,你身为主帅,军饷的事儿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作为下属对这事不想管,也管不了。
    李怀光被李晟噎得哑口无言,只得宣布军饷按之前的惯例发放,此事就此打住。别看李晟口口声声尊称他为主帅,旁人不清楚,李怀光自己还会不清楚吗,他确实是主帅没错,但这只是暂时的,而且还是名义上的,神策军跟随李晟从西川打到河北,对李晟敬若神明,他李怀光算什么?要是他真敢当众宣布削减神策军的军饷,那些士兵还不得集体抄家伙。打这之后,李怀光、李晟在咸阳和平相处了两个多月,期间相安无事。李晟见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为说服李怀光出兵,他主动向其请缨,愿率所部神策军作为先锋,承担斩将夺旗的重任,李怀光和朔方军只要在他攻城时从旁协助就行,等拿下长安后,大功皆归于李怀光。李怀光之前拿军饷不公作借口,这次又推诿说朔方军刚从河北归来,士兵们疲惫不堪,战心全无,尚需再用数月的时间慢慢休整。

    久而久之,李晟终于怒了:当初魏州之战时,是谁夸口朔方军战力强劲,即便千里行军也无需休整来着?又是谁,声称只要朝廷除掉卢杞,他就会立即出兵收复长安?(卢杞被罢相后不久就死了)我与神策军打的仗比你多,回来的比你晚,如今早已休整完毕,你却推三阻四,摆明了就是想当下一个叛臣,那我又何必还要对你毕恭毕敬,一口一个“主帅”的讨你欢心?收复长安之事,迫在眉睫,势在必行,你出手相助也好,从中阻挠也罢,我李晟哪怕只有一万军队,也一定要帮朝廷把都城从叛军手中夺回来!

    公元785年二月,随着寒冬过去,天气转暖,李晟带领神策军离开了咸阳城,独自朝长安方向进发。途中,李晟派人前往奉天,严厉弹劾李怀光,称此人反状已现,甚至暗中与朱泚勾结,朝廷应该提前作好防备。李晟使者对唐德宗道:“李将军说了,他攻打长安期间,李怀光若发兵偷袭其身后,他自有退敌之策;但倘若李怀光的主攻方向是奉天城,他担心陛下安危,希望您能提前修好从关中通往梁州(汉中)的道路,事态紧急时,陛下可暂往梁州栖身,待他打败朱泚和李怀光后,再来恭迎陛下回京。”
    唐德宗被李晟送来的这一情报吓得魂飞魄散,什么,难道连李怀光也要背叛朕?眼下他手中的军队有五万人,一旦和朱泚联手,那就是十万大军,李晟再是骁勇,他只有区区一万军队,又是腹背受敌,对此如何抵挡?想来想去,唐德宗认为与其相信李晟的判断,花大量人力、物力去修路,不如再争取一下李怀光——此人手握将近一半的朔方军,是万万不能再叛的,不管他开出怎样苛刻的条件,朝廷都一定尽力满足。他要加官进爵就给他加官进爵,他要封地就赏赐给他封地,他要给朔方军增加军饷就给他增加军饷,总之,只要李怀光高兴,除了朕的皇位,其余的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那李怀光到底要什么?几个月前唐德宗知道答案,那时人家只是要进一下奉天城,接受皇帝的表彰,顺便除掉卢杞;但现在,唐德宗已经摸不透李怀光的想法了,只好让下臣们集思广益,然后精心准备了一份隆重的“大礼包”,让使者送去咸阳。这份“大礼包”包括:加封李怀光为太尉,加封他食邑一千户,增加朔方军的军饷,与神策军持平……等等。朝廷特使临走前,唐德宗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往礼物清单之中再加了一件宝贝:免死铁券。
    唐德宗争取李怀光的诚意够不够,足够!看这架势,恨不得是哀求李怀光不要造反了,那李怀光收到这份“大礼包”之后,又是作何反应?
    李怀光收到特使带来的厚礼之后,一开始美滋滋的,皇帝这是怕我啊——官位、封地、钱粮,这些都是好东西啊!直到他看到了那张免死铁券,李怀光的脸上瞬间乌云密布——不好,皇帝这是要杀我,否则他为何赐给我这件不祥之物!
    免死铁券,即免死金牌,是历朝历代大臣们梦寐以求的无上至宝,跟此物相比,什么财宝、官位、封地,全是浮云,因为一旦得到它,意味着别的大臣只有一条命,你有两条命,世间还有比命更值钱的吗?比如说明朝时期的首任宰相李善长得到一块免死铁券,就恨不得将此物时刻攥在手心里,时时刻刻唯恐被人偷走。那就奇怪了,为何这样价值连城的宝贝,李怀光却认为是不祥之物呢?
    因为但凡拥有免死铁券的大臣,他们得到此物的原因或许不尽相同,但最终的结局却几乎惊人的一致——不止被杀,而且是惨死。
    韩信,曾得到过免死铁券,结果发他铁券的刘邦没杀他,被吕后杀了。
    王世充,曾得到过免死铁券,结果发他铁券的李世民没杀他,李渊也没杀他,被一个刺史给杀了。该刺史杀了王世充后,不但没被论罪,还升了官。
    上文说到的李善长,则是死的更惨,因为朱元璋是个狠人,连表面功夫都不屑于去做,他不但杀了李善长,还将其整个家族满门抄斩。
    当然了,肯定会有朋友提到柴荣,此人有免死金牌还投靠过梁山,最后不是活得好好的?所以笔者在上文特意用了“几乎”二字,凡事总有例外嘛。从概率上说,大概十个有免死铁券的,九个最终结局都是惨死,你说这玩意儿到底是宝贝,还是不祥之物?
    据史料记载,李怀光是个粗陋的武夫,政治才能几乎为零,否则他也不会短短几个月,就由拯救大唐的功臣变成罪臣,连老好人李晟都上疏弹劾他。但当全天下人都对“免死铁券”梦寐以求,求而不得时,他却“世人皆醉我独醒”,一眼就看清了皇帝赏赐给大臣此物的真实目的——只有功高盖主的大臣,才有资格获得免死铁券,韩信、王世充、李善长等人不外如是,那这样的大臣,皇帝容得了他们吗?容不了,之所以赐他们免死铁券,不过是朝廷暂时不敢与他们交恶,只好采用缓兵之计,一旦朝廷掌握了绝对主动权,有能力将这样的大臣置于死地时,免死铁券便成了催命符。
    唐德宗赐给李怀光免死铁券,原因大抵如此。想想也是,如果唐德宗手中的大唐是开元年间的盛唐,李怀光要是敢如此嚣张,几次把皇帝的命令当废纸,早被杀头多少回了;之所以唐德宗不杀他,倒过来还赐他免死铁券,各种示好,正因朝廷眼下的实力处于下风,哪怕对他恨之入骨,偏偏对其无可奈何。最终,李怀光当着使者的面,愤怒的将那块免死铁券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仰天咆哮道:“遍观各朝各代,只有皇帝认定大臣涉嫌谋反时,才会赐他免死铁券;今日皇帝将此物赐给我,那就证明他已认定我是反贼了,既然如此,我除了起兵叛乱,还有其他选择吗!”说罢,李怀光令人将朝廷使者乱棍打出帐外,又修书一封送往长安,请求与朱泚结盟。朱泚本来从攻打奉天失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提前被判了死刑,他做梦也不敢相信竟然会出现这样的转机,自是答应不迭,生怕李怀光反悔。

    李怀光与朱泚结盟后,稳住了后方,接下来自然要反戈一击,出兵攻打奉天。唐德宗听得李怀光正式起兵反叛的噩耗,深服李晟有先见之明,急忙匆匆带着百官再次开启逃亡模式,这次的目的地是梁州。结果,由于梁州、关中之间的道路迟迟未修,马车竟无法通行,眼看追兵将至,唐德宗下诏浑碱、李晟等众将,令他们速速赶来护驾。浑碱原本奉命留守奉天城,他率军刚到,李怀光的追兵也在同一时间抵达,双方在秦岭北麓展开激战,幸得浑碱此时已经痊愈,在他的奋力保护下,袭击皇帝车驾的李怀光士兵被击败。李晟驻军之地离奉天较远,因此等他收到皇帝命令他前去护驾的诏书时,唐德宗一行人已经脱离危险。李晟阅过诏书,长跪在地不起,使者问他何时前去与皇帝会合,李晟道:“请大人回报陛下,长安,乃大唐之根本,宗庙之所在,若诸将皆前去护驾,谁来负责收复京城,谁负责击败叛军?李晟不才,仅凭本部兵马,誓在短期内平定李怀光、朱泚两部叛贼,迎接圣驾重返京城。在场众将为证,如果两个月后此事尚未实现,你等可斩我首级,代我向陛下赔罪。”
    使者见李晟收复长安之心坚如铁石,只得如实回报。而这时,唐德宗虽在浑碱的保护下成功摆脱了追兵,抵达了梁州,但因该地通往关中的道路没有提前修好,关中的粮食无法运送过来,一众文武大臣都沦落到要靠打猎、挖野菜为生,唐德宗甚是后悔没有听从李晟的建议。他分析过关中的当下形势,忧心忡忡地问浑碱道:“浑将军,你精通军事,请你诚实地告诉朕,李晟收复长安之事真的有希望成功吗?”
    浑碱稍作思考,郑重回答道:“陛下,臣有十足的把握,李晟此去收复长安,一定能成功。”
    “为何将军如此信任李晟?别忘了,他仅仅只有一万兵马,迎战的却是兵力十倍于他的李怀光、朱泚两部叛军啊!”
    “在臣看来,我与李晟虽然齐名,但他的军事才能要胜我一筹,而且李晟最擅长的就是以寡击众,加上他秉性忠义正直,意志坚定如岩石一般,李怀光、朱泚的联盟才刚刚建立,二人又各怀鬼胎,貌合神离,如何堪作李晟将军的对手?”
    唐德宗被浑碱说得龙颜大悦,遂颁诏下去:升任李晟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让他以宰相的身份节制关中所有唐军,努力打赢收复长安之战。李晟没想到皇帝竟对自己如此信任,手持诏书激动地热泪盈眶,神策军众将纷纷向他道贺,李晟正色道:“国家多灾多难,天子长期流亡在外,我等身为大唐将领,在此等危急形势下,即便朝廷没有任何赏赐,也当竭尽全力挽救江山社稷于既倒,哪怕为国捐躯也在所不惜。更何况天子如此看重我等,如今将整个关中的军政大权全都交到了神策军手中,你等不趁机多杀叛贼,立功博取功名、富贵,更待何时?”神策军欢声如雷,皆上前表态,愿效死命。同时,驻扎在关中地区,仍效忠于朝廷的四支唐军偏师以韩游瑰统领的邠宁军为首,也纷纷前来李晟军中报到。
    朱泚身在长安,听闻李晟被唐德宗拜为宰相,总督关中各路唐军,已得两三万兵马,即将前来攻打自己,内心极为畏惧。他派人向李怀光求援,李怀光对此置之不理。原来,那朱泚为人表面上仗义疏财,求贤若渴,连行刺他的段秀实都不忍心杀害,实际上却是个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的小人。在李怀光起兵造反之前,朱泚不知道对方叛唐的诚意,一直表现得极为谦卑,他不但积极推动和李怀光的结盟,在双方来往书信中以兄弟相称,还曾许下诺言:只要李怀光举起反唐大旗,他与李怀光一字平肩,分别称帝,共同瓜分关中的领土。等及李怀光真的叛唐之后,朱泚认为既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朝廷肯定会先讨伐李怀光,所以他突然撕毁先前的协定,放出消息:李怀光要想继续与自己合作,共同对付唐军,唯有向自己称臣,否则唐军若讨伐李怀光,他将见死不救。李怀光没想到朱泚竟然过河拆桥,说翻脸就翻脸,又气又悔,正恨没有报复朱泚的机会。现在一看,乐了,李晟一心收复长安,先讨伐的竟是朱泚,他自然也有样学样,来个见死不救。
    李晟不知此中细末,在与朱泚开战之前,他最担心的就是李怀光会加入战局。因此,他发布檄文,斥责李怀光身为朔方军大将,竟然与叛军同流合污,要想免去死罪,除非将功补过,配合自己打败朱泚拿下长安。李怀光的部下许多人根本不想叛变,加上他们对李晟仰慕已久,得知李晟已成为关中地区唐军的最高统帅,许多人偷偷的连夜带兵投靠李晟,李怀光对此无法阻拦,几日之间,李怀光的士兵就逃走了好几千人。李怀光这才畏惧起来,为防止自己的士兵全部逃光,他被迫带着军队撤离关中,向河中方向迁徙,行军沿途,李怀光下令部下们分头劫掠泾阳、三原、富平、同州等地,以夺取粮食作长久打算,却不想这么一来更加激起了朔方军的不满,越来越多的士兵痛恨李怀光的强盗行径,加入李晟的军队。随着此消彼长,李晟的兵力逐渐和李怀光持平,最后甚至实现了反超,李怀光逃到河中之后,对李晟已无法形成威胁。

    如此,李晟终于摆脱了以一支孤军深陷两大强敌之间的困境,与梁州朝廷之间畅通无阻。唐德宗仍担心李晟不能取胜,询问他是否要提前派人修整从梁州通往西川的道路,万一战事不顺,可以把朝廷从梁州再迁到成都。李晟回复道:“先前,臣以微末的兵力处于李怀光和朱泚之间,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尚且毫无畏惧,此时,我军已经完全占据了战局的主动权,陛下还担心什么?您只需坐镇梁州,静等臣把捷报送来就行。”
    送出该书信,已无后顾之忧的李晟总督各路唐军兵临长安城下,朱泚向李怀光求援不成,慌忙问属下还有何对策。有秦国官员上前奏道:“神策军的家属大多都在长安城中,可以用此事威胁他们,逼迫他们退兵。”朱泚准奏,派人出城送信给李晟,如果他敢发兵攻城,就杀光所有神策军的家小。神策军众将听了这话,人人心乱如麻,问李晟该如何应对。李晟流泪答道:“国家是否能够保全都尚未可知,焉能顾及家小。朱泚若果真行此无耻之事,我全家老少一百多口全都在长安城中,朱泚要杀也是先杀他们。”遂撕毁朱泚的书信,令人将使者直接打出帐外。使者跌跌撞撞逃回长安向朱泚汇报,说李晟只知有国,不知有家,对朱泚的威胁完全无视。朱泚见威胁无用,只得改变策略,令人将李晟的家人好生请来,赐给他们衣物、美食,让他们写一封家书给李晟,告诉他李氏一族全都安然无恙。朱泚担心这样仍无法感化李晟,在挑选送信的使者时,特意找了一位李晟早年结交过的好友,让他亲自把这封家书送到李晟手中。李晟的好友手持家书到了唐军营外,高声呼唤李晟的姓名,李晟出营一看,认得此人,挥手示意侍卫们退下,询问他的老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那人道:“大秦皇帝让我将您的家书送来,告诉您……”他的话还没说完,李晟拔出腰间长剑一挥,鲜血四溅,他的那位老友已经人头落地,手中还紧紧捏着那封家书。侍卫们见状,忙前来询问李晟此人是谁,李晟轻描淡写道:“一个奸细罢了,以后再有人从长安方向前来,自称是我好友说要见我,不必禀报,全部直接处死!”说完,他捡起那封家书,看也不看,直接一撕两半,然后回大帐去了。
    不久,李晟所杀的人是其好友,所撕的信是其家书的消息在唐军之中广为传开,唐军上下敬佩李晟一心为国,不知有家的精神,斗志愈发昂扬。时为公元784年五月,夏季将至,由于唐德宗尚在梁州避战,自顾尚且不暇,李晟此战在后勤上并未得到朝廷方面的任何支持,数万唐军直到这个时候仍然大多身穿着厚厚的冬衣,可他们自愿顶着烈日,承受酷热的煎熬,无一人向李晟抱怨。大战之前,李晟派人在京畿附近广泛征收粮食,周围百姓听说这次带兵的主帅是李晟,纷纷主动将家中的粮食捐献,就连号称“无商不奸”的商人这次也不图盈利,皆以超低的价格将粮食卖给唐军,整整足够五万大军吃两个月的粮食,李晟只用十日就凑齐了。
    长安城内的朱泚见李晟的实力越来越强大,此人又软硬不吃,为了收复京城连自己家人的生死都置之度外,只得向他最倚重的部下姚令言问计。姚令言这次也无计可施了,因为李晟此人几乎没有任何弱点,他只好向朱泚建议:可派出细作潜入唐军军营,待了解清楚唐军的真正实力后,再作具体打算。孰料,李晟早就防着这一手,他专门派了一队骑兵在营地附近巡逻,但凡靠近唐军营地的可疑人物,都将进行严格的审问。朱泚的细作们暴露身份后,因担心被李晟斩首,惶恐不已,李晟问他们此来的目的,他们为求活命,将朱泚派他前来打探唐军内幕之事和盘托出。李晟听后笑道:“这事简单,明日清晨,本相会亲自带你们巡视全军。你们可将所看到的一切牢牢记下,回去如实向朱泚禀报。”到了第二日清晨,李晟在唐军营中举行了一次盛大的阅兵仪式,但见这些服饰各异,不久或从属于韩游瑰、或从属于李怀光,靠七拼八凑方式得来的数万唐军,此时彻底脱胎换骨,已经与李晟的嫡系部队神策军看不出太大的差异。朱泚的细作们被李晟的军威震服,当即不约而同地向李晟跪下,希望能够弃暗投明,加入李晟的军队。李晟令人赐他们食物、美酒,让他们起身,说道:“你等既食朱泚的俸禄,哪有不为主尽忠的道理,本相这就放你们回去。你们回去之后,告诉所有叛军,好好守城,千万不要辜负了朱泚老贼!”

    几位叛军细作离开后,李晟随即召开军事会议,与众将商讨攻打长安的具体策略。众将磋商之后,皆道:“现如今,我军兵力已在叛军之上,攻城武器也基本打造完成。长安是座大城,城大则难以在防守时面面俱到,更何况据我军细作来报,朱泚自知末日将至,整日深居皇宫不出,叛军的主力也大多被部署在内城和皇宫之内。因此,我等主张采取先易后难之策,即先取防守薄弱的长安外城,然后占据坊市(街道、市场),逐步肃清叛军部署在外城的兵力,最后再攻取内城和皇宫,那时我军便从容不迫,稳操胜券了。”
    李晟听后微微颔首,仔细想了想,突然抛出一个问题:“此计虽然稳妥,但你们想过没有,与叛军在坊市之中展开巷战,会不会惊扰到城中的百姓?”
    “这……”唐军众将都愣住了——这一战是关系到两个国家生死存亡的大决战,在国家利益面前,谁还有闲情工夫去理会那些老百姓的死活。见众将们不解,李晟解释道:“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诸位大部分原先都不是本相的下属,之所以你们不去追随朱泚、李怀光,而来追随本相,正因本相生平打仗,对百姓们秋毫无犯,以军纪森严而著称。如果打下长安城,要以牺牲上万百姓为代价的话,那这座都城,本相宁可不要。”
    “可是……”众将心想:当初收复长安最积极的是您,为了这件事,您甚至不惜在皇帝面前立下了军令状,限期两个月之内必须收复长安;你这时突然又临阵变卦,说怕伤及无辜,不想要长安了,那日后我等如何向皇帝交代,难不成真的斩下您的首级送去梁州?
    李晟见众将个个面露难色,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顿了一顿,接着道:“放心,本相只是说不想以牺牲百姓为代价夺取长安,并不是真的不想收复此城。诸位请看……”他手指地图道:“长安城的构造,皇宫所在地位于城池的最北面,朱泚和叛军主力都盘踞在此。他们和你们一样,定会以为我军会先攻取外城,然后逐步渗入,直至夺取皇宫。如果我军兵行险招,直接于一日夜间偷偷凿开北城的城墙,以迅雷之势直驱皇宫,朱泚和叛军根本就来不及作出反应,必会四处溃逃。那样,不止皇宫能免于毁坏,居住在外城的百姓也不会被此战祸及,这才是上策!”
    附一张当时的长安城地图,以便大家了解
    
    。
    众将听罢,这才佩服李晟高见,皆道:“谨从相公(宰相大人)之命。”经李晟调度,由部将尚可孤率一军驻扎于长安东南,骆元光率一军驻扎于长安西北,高明曜率一军驻扎于长安西南,以上三员大将,三路兵马,皆为偏师,主要作用是用来迷惑敌军,让他们无法判断唐军的主攻方向;自己与部将李演、吴诜等人则带着唐军主力来到长安正北方向的光泰门,驻军于皇家园林附近——这处皇家园林,史称:禁苑,是皇宫以北的唯一屏障,突破它,就能直接进入皇宫。

    该年五月二十二日,随着四路唐军按照李晟事先部署,各自就位,唐军吹响了反攻朱泚的号角。不出李晟所料,朱泚见唐军一下子四路齐出,果然摸不清唐军接下来的主攻方向,也下令分兵出城御敌。唐军大将尚可孤与秦军大将仇敬忠在蓝田以西展开交锋,结果仇敬忠被尚可孤斩杀,唐军于该方向取胜;紧接着,李晟所率的唐军主力也遭到了秦军骁将张庭芝、李希倩的袭击,李晟见状,对左右笑道:“起初我还担心叛军会龟缩在城中不敢出战,想不到他们竟然主动出城送死,这是上天在庇佑大唐啊,诸位一定要趁机多杀贼寇,不可错失良机!”遂令部将吴诜、王佖率万余人前往迎战张庭芝、李希倩;该处战场正在激战,驻军于长安西北的骆元光送来急报,说他兵马最少,却遭到了叛军最猛烈的进攻,眼看就要支持不住,李晟再令部将李演、史万顷率军一万,前往救之。经过一日的激烈鏖战,唐军在西北、正北两处战场也皆取得大胜,战败的敌军逃入城内后,夜间嚎哭声大作。
    李晟听见敌军的哭声,问一位刚刚返回的信使道:“浑将军的兵马何时抵达?”——此战之前,李晟因不知朱泚会如何应对他分兵战术,担心对方如果全力龟缩,唐军正面强攻即便得胜,也会付出沉重的代价,故派遣信使前往梁州,请求浑碱将军带一军前来助战。信使道:“从浑将军的行军速度来看,约莫十日左右就可以抵达。”唐军众将听过这话,为了求稳,皆劝李晟等与浑碱会师后再重新发起进攻,李晟力排众议道:“如今叛军三战三败,三路兵马皆败退回城,军士于夜间嚎哭,胆气丧尽,这正是将其一举击败的最佳契机。而如果等待浑碱的援军抵达,敌军万一恢复了士气,重新做好防御,我军今日打草惊蛇,不但无功,反而有过,这是下策!”遂决定于第二日全力攻城。
    这一夜,李晟趁着叛军军心已乱,密调一千精兵,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拆掉了禁苑北面的一处长约两百步(五百米左右)的围墙。翌日清晨,李晟在光泰门外列成盛大的军阵,又召尚可孤、骆元光、高明曜等人皆带兵前来助战,随着战鼓擂响,军号齐鸣,唐军朝着夜间刚挖出的那个围墙缺口方向发起进攻,数万唐军冲到围墙缺口前一看,顿时傻眼了:唐军挖墙脚之事虽然隐秘,但终究还被秦军及时发现,他们在唐军走后,临时在缺口位置补修了一条坚固的木栅栏,栅栏之后,还配备了数千步兵和弓弩手。唐军众将几次发起进攻,都被栅栏之后的敌军用长矛、弓弩击退,战场局势一时陷入僵持。李晟观察过敌军的防御后,大怒:“区区几片木栅栏,就让你等停滞不前,看来是各位不想为我卖力。拿不下长安,本相自然要死,但我死之前,先拿你们几个垫背!”说罢,李晟拔剑上前,要斩杀众将,唐军众将一来是敬爱李晟,二来他们已经渐渐发现了进城的诀窍——这些木栅栏虽然很坚固,但重量很轻,合数人之力,就能拔除掉一根丈余长的木栅。一员战将名叫史万顷,天生神力,他被李晟用言语一激,大喝一声,顶着头顶如雨般的箭矢当先拔掉了一块木栅栏,其余唐军将士见状,纷纷效仿,不一会儿,两百步长的木栅栏皆被唐军拔除的干干净净。失去了这道屏障之后,禁苑门户大开,吴诜、王佖、李演等人争相麾军杀入皇宫,不一会儿,尚可孤、骆元光、高明曜等人的援军也相继抵达,秦军士气低落,再也无力抵抗,大队唐军不可阻挡的一步步逼近朱泚所在的皇宫。朱泚为作困兽之斗,一边亲自带领步兵、弓弩手镇守宫城,一边召集了仅存的数千精骑,令他们绕过唐军的正面,从背后实施偷袭。
    应该说,这一计确实不错,就朱泚的军事才能而言已堪称是神来之笔,因为唐军的五万步兵、骑兵这时为了争功,几乎全都冲进了内城抓朱泚去了,只留下了区区一百人在看守那道围墙的缺口,一旦将这道缺口重新堵上,朱泚再坚守住宫城,就能用一个成语形容“关门打狗”。但朱泚机关算尽还是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既然这道缺口如此重要,为何李晟却只留下一百人在看守?
    答案是:因为带着一百士兵看守这道缺口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晟自己!
    于是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数千名秦军骑兵气势汹汹地冲到李晟面前,刚取出武器要交战,赫然见到李晟一身特立独行的装束,数千秦军骑兵慌忙把武器收起来,滚鞍下马,俯首谢罪道:“不知李相公在此,小的们这便离去!”说完,这些人纷纷转身上马一溜烟地溃逃走了,至于他们是否还会回去见朱泚,谁也不知道。
    这一插曲,是李晟此时个人威望的真实写照,别看他早年的外号是“小薛仁贵”,真比较起来,李晟无论是军事才能,还是其所建立的战功,比之薛仁贵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和巅峰期的郭子仪基本处于同一级别。正因如此,李怀光才不敢与之交手而逃到河中,各地节度使在李晟拜相之前官职皆在李晟之上,也心甘情愿听其调遣。然而,打胜仗这件事,其实已不是这个阶段李晟所追求的了,李晟经过泾原兵变,愈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哪场战争,最大的受害者永远是百姓,而要结束战争,唯一的办法就是以战止战。所以这一战,李晟从始至终最忧虑的不是能否取胜,能否生擒贼首朱泚,而是如何才能不惊动百姓。
    朱泚的最后一搏失败后,他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大秦国”美梦已经沦为泡影,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一条出路:逃。朱泚遂带着姚令言等少数将领放弃宫城向外逃亡,李晟得知此事,本欲派兵前往阻击,但随后又得人来报,说朱泚帐下的士兵仍有上万人之多,要想截住他们,就必须与之在坊市之间交战,那样,难免会祸及居住在附近的平民。
    李晟犹豫了一会儿,下令全军道:“放朱泚出城,等他出城之后再派骑兵从后追击!另外,城中可能还有叛军的残余力量未被剿灭,五日之内,所有人不得与城中的家人相见,也不得与他们互通书信,一切军务如常,务必保证城中的秩序与战前一样。所有将士听着,从即刻开始,敢擅取一针一线者,斩!敢擅自闯入百姓家中者,斩!敢以低于市价,强买百姓商品者,斩!上至本相,下至士兵,该令一旦颁布,无论是何人触犯,皆一视同仁!”
    全军得令,随即停止对叛军的追逐,收拢队形在含元殿(大明宫的第一正殿,也是当时长安城最重要的建筑。之前万国来朝,唐朝皇帝都是在该殿接受各国使者的朝拜)外列阵。一夜过去,确认叛军全部逃光,李晟才下令唐军分别占据长安城的各处险要,同时在城墙上高挂起大唐的旗号。由于李晟部下的军纪实在太好了,好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以至于长安城内的许多百姓都不知道京城已经再次易主,叛军都已经逃光,天亮后一些人外出打水,环顾四周一看,才惊喜地欢呼起来:“官兵打回来了,官兵打回来了!”随之爆竹声,歌舞声开始响彻全城,百姓们自发走上街头庆祝,坊市商人的美酒被抢购一空。李晟颁布的几条军纪之中,并未规定官兵不能饮酒,因此一些级别较高,又喜欢饮酒的将领也加入了买酒的队伍,他们如数付了钱,买回酒之后,一个个喝得大醉。
    这一醉不打紧,要知道,人喝醉酒了,就要生事。在收复长安之战中立下大功的尚可孤摇摇晃晃地上了街,一眼看中了一匹好马,一打听,这是朱泚逃亡时丢下的,尚可孤心想这匹马既然是朱泚留下的,那也就是战利品了,本将军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要一匹马不过分吧,于是他让手下把这批马牵回了他的大营;另一位同样立下大功的大将高明曜则看上了一个美女,一打听,这是朱泚占据长安时掳入宫中的歌女,高明曜心想这也是战利品啊,于是让手下把这个歌女也带回了他的大营。
    第二日一早,长安城楼上,高悬着尚可孤、高明曜二位大将的人头,却是李晟得知二位大将的得罪行后,当夜紧急审理此事,最终,二人皆因触犯了军纪的第一条,被李晟无情地下令斩首示众。事后,李晟再次重申了他颁布的三条军纪,并特意强调,不止百姓的物品不得随意擅取,就算这件物品是叛军丢下的,也碰都不能碰,否则,尚可孤、高明曜二位大将就是榜样。李晟责令全军时,所有唐军士兵的大腿都在发抖,全城的百姓则为之拍手称快,据战后统计,此次李晟收复长安之战,百姓伤亡人数为——零。
    李晟兑现了他的承诺,不但在短期内收复了长安,而且过程是如此的轻松写意。一开始他只有一万兵力,围攻长安时他已有五万大军,等及打败朱泚之后,他手下的步骑总人数已暴增至十万之众——朱泚的部下但凡没有战死的几乎全部投降了李晟,连那些被李晟放走的一万叛军不久后也陆陆续续返回了长安,追随朱泚、姚令言的仅剩一百余人。而且即便这样,这一百余人也是心中向着李晟的——朱泚、姚令言成光杆司令后,在逃往吐蕃国的途中被其部下杀死。
    随着朱泚被杀,由泾原兵变引发的一系列灾难在历时九个月后,终于结束了,唐德宗收到李晟已光复京城,朱泚、姚令言皆已伏诛的捷报后,无以表达自己的喜悦,唯有流泪不止。群臣纷纷向唐德宗祝贺,并称颂李晟道:“此役,李晟不止一举荡平叛贼,拿下京城,更难得的是,大战之后,长安城内的坊市竟未遭到任何破坏,宗庙竟未遭到任何的惊动,长安百姓竟无一人伤亡,这样的奇迹,即便孙吴在世,也根本不可能做到。”唐德宗连连点头道:“是啊,上天庇佑大唐,所以才会有李晟这样的贤人出世,拯救天下于水火之中,这岂是朕一人的福分,这是天下万民的福分!”于是令有司拟诏:加拜李晟为司徒,兼任中书令,加封其食邑一千户。不日,李晟有书信送来,请求亲自前来梁州迎接皇帝回京,唐德宗批复道:“爱卿一旦离开京畿要地,只怕残余的乱党又要生事,无须大费周章,只需派你的从属前来迎驾即可。”
    一个多月后,唐德宗率百官抵达长安,李晟带着手下众将亲自到郊外接驾,唐德宗放眼望去,只见李晟身后,步骑十万,铺天盖地,旌旗数十万,一望无际。唐德宗没想到此生还能再次亲眼目睹大唐拥有如此强大的军队,情不自禁又留下了泪水,李晟拜见过皇帝之后,为自己收复京城太迟而向皇帝赔罪,唐德宗慌忙走下马车请他起身,随后君臣二人共乘一车入宫。在庆功宴上,李晟凭借收复长安之功和安抚百姓之功,毫无悬念的被群臣公推为平定泾原兵变的第一功臣,饮宴之时,坐于最上首;浑碱则凭借镇守奉天之功和护送皇帝前往梁州之功,在功劳簿上位列第二,坐于李晟下首,其余大臣、将领,也皆以功劳大小排列座次,不必一一细表。
    再说李怀光撤军至河中后,一直隔岸观火,按兵不动,坐等李晟和朱泚在长安大战中分出胜负。就李怀光事先看来,朱泚虽然军事才能不及李晟,但他钱粮充足,又坐拥城墙之利,双方肯定一时难以分出高下,他届时便可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哪知道李晟此战最强的武器不是兵法和武艺,而是其强大的个人威望,朱泚的士兵甚至连攻击他的胆量都没有,这仗还怎么打,短短两日时间,朱泚就彻底完败。李怀光这时才想起唇亡齿寒的道理,但已是后悔莫及,他为求免遭李晟的讨伐,立即上疏朝廷向唐德宗赔罪,希望能够得到皇帝的赦免。唐德宗问李晟如何看待此事,李晟道:“李怀光拥兵作乱是既定事实,之前朱泚据守长安时,朝廷曾多次派人招抚他,他都置之不理,如今他见朱泚已死,朝廷接下来即将对其动手,他这时才上疏请降,绝非出自真心。臣认为,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必须赏罚分明,像李怀光这样的乱臣贼子如果还能得到赦免,那效仿他作乱的将领将永远无法尽除。因此臣建议,由臣亲率五千精兵前往讨之,生擒其人,押回京师斩首示众!”
    唐德宗听过李晟的意见,回宫之后与几个心腹宦官商议此事。我们知道,唐德宗上任之初是极度厌恶宦官的,觉得这些宦官个个阴险狡诈,绝不能唯以重任,因此尽数剥夺其权,也从不和这些贴身太监商议国家大事。但经过泾原兵变之后,唐德宗突然发现:这些宦官其实也有优点——比如说:忠诚,想当初,泾原兵刚发动政变时,要不是一帮太监舍命保护他逃往奉天,就算浑碱和李晟本事再大,也是远水难救近火。所以,唐德宗把神策军的最高领导权重新交还到了宦官手中,遇到重大国事拿不定主意时,也经常听取他们的意见。
    今晚平安夜,停更一天,明天补上。
    有一宦官,名叫尹元贞,上前对唐德宗分析道:“在奴婢看来,陛下非但不能杀李怀光,相反还要尽量保全此人。经过长安一战,李晟的威望如日中天,甚至更胜过当初的郭子仪,加上此人爱民如子,军纪森严,深得天下百姓的爱戴,万一他也举兵作乱,天下军队必会望风而降,再无一人敢与之争锋。如此,则大唐休矣!”
    唐德宗听过尹元贞之言,大怒道:“李晟的忠诚,日月可鉴,当今满朝文武,如果说朕还有一个人是绝对信得过的,那也只有他了,可你竟然说李晟会谋反——来人哪,将这狗奴才拉出去,乱棒打死!”
    尹元贞被侍卫们擒住,一边挣扎一边继续分辨道:“陛下,奴婢着实无罪,即便李晟不反,但您又怎能确定他的子孙不会反,难道您忘了杨坚夺权建隋之事了吗?”
    “放开他。”唐德宗一挥手,让侍卫们退下,示意尹元贞道:“你接着说。”
    “杨坚之父杨忠,也是北周的忠臣,官至上柱国、大司空、封随国公。正因为杨忠的威望太高,朝中党羽无数,所以之后杨坚子袭父爵,方有能力发动政变,一举灭亡北周。而如今,李晟身兼宰相、元帅二职,无论是威望还是实权,都远胜杨忠;他的十个儿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才能堪与隋文帝媲美。如果不及时遏制李晟的势力,让他生擒了李怀光,再次立下重大的战功,您还有什么可以赏赐李晟父子?——陛下继位之初,之所以将郭子仪免官,难道是因为他不忠于大唐吗,正是出于同样的顾虑啊!”
    唐德宗被尹元贞说服,宣布赦其无罪,同时交给他一个重要的任务——代朝廷出使河中,招安李怀光。李晟得知此事后,不知唐德宗与尹元贞谈话的真相的他,再次激烈上奏道:“陛下,李怀光若不尽早除之,久后必为祸患,臣的兵马早已准备停当,只要诏命一下,一月之内定能将李怀光生擒。可臣近日却听闻,宦官尹元贞竟然私自前往河中游说李怀光,不知此事是否是奉了陛下的诏命,如果他确实有命在身,那么臣无话可说,倘若他是瞒着陛下私自与李怀光接触,那么臣请求陛下将他定为通敌之罪,从严处置!”
    唐德宗虽然听信了尹元贞之言,已有提防李晟一族谋反之心,但他当初连李怀光都不敢得罪,现在哪敢得罪李晟?不夸张的说,现在的李晟就和当初的郭子仪一样,只要跺一跺脚,大唐的江山都要抖三抖。唐德宗只好将尹元贞召回,依李晟的意见将其定罪;不过没过多久,唐德宗又改派给事中孔巢父、宦官啖守盈二人前往河中,他俩此去的目的仍是招安李怀光。李晟至此方知皇帝已有猜忌自己之心,他无以申辩,只好静等招安的结果。
    孔巢父、啖守盈二人到河中后,李怀光身穿白色的便服前来请罪。孔巢父、啖守盈二人见李怀光求降的态度尚可,于是摆出特使大人的架子,提出了李怀光重归朝廷的两大条件:一,亲自入朝请罪,二,暂时交出手中的兵权,改其他人担任。李怀光的士兵之中,朔方军这时已经逃得差不多了,剩余的没逃的士兵,大多都是由胡人组成——因为胡人卷入中原战争,就是冲着钱和粮食来的,他们才不管李晟的军纪是否森严,是否爱民如子。李怀光先前为了笼络这些胡人士兵,防止他们像其他唐军一样逃走,曾许下承诺:一旦他拿下长安,任由这些胡人士兵洗城三日。所以胡人士兵都乐意替李怀光效力,人人憧憬着李怀光领导他们打下长安的那一日。这时一看情况:不对啊,李怀光要是投降了,他们群龙无首,谁领导他们去攻打长安,不去长安,怎么抢钱、抢粮?于是诏令才刚刚颁布,李怀光手下的胡人士兵就躁动起来,纷纷持刀砍向两位特使。李怀光声称愿意接受招安本是权宜之计,眼看招安的条件中有入朝请罪这一条,也担心自己一旦去了会有去无回,所以他临阵变卦,对手下的行为丝毫不加以制止,孔巢父、啖守盈二人才刚刚读完了诏书,就被砍成了肉泥。
    两位朝廷特使在光天化日下被李怀光部下所杀,出了如此重大的事故,唐德宗就算想保全李怀光也保不了了。李怀光也自知罪无可赦,经过该起事件后,他不再首鼠两端,在重归朝廷和起兵自立之间犹豫不决,他索性在河中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军备。消息传到京城,李晟第三次上奏,请缨带兵讨伐叛臣李怀光,并且强调:和之前的条件一样,他只率五千神策军旧部出征,其余在打败朱泚时收降的军队,全部上缴给朝廷。唐德宗骑虎难下,只得再问他手下的那些心腹宦官还有什么好主意,有宦官再献一计道:“李怀光自作孽不可活,招安之路已然行不通了,但要讨平他,并非一定要李晟出马——别忘了,浑碱眼下也在京城,他也是名将,陛下可任命浑碱为统帅,取代李晟前往河中。”
    唐德宗然之,遂任命浑碱为主将,骆元光为副将,二人共率军一万五千人,前往河中平定李怀光之乱。按理说,以浑碱的军事才能,要打败李怀光是不难的,但问题是,由于朝廷在这之前一直致力于招安李怀光,连续拒绝了李晟两次出兵的请求,给了李怀光重整旗鼓的时间,李怀光通过不断收编附近的胡人军队,已重新拥有大军数万;而且更重要的是,李怀光还从他的部下中发掘出了一名上将之才,名叫徐庭光,此人武艺、韬略皆属一流。得知浑碱奉朝廷之命前来讨伐自己,已经清楚意识到自己军事才能不足的李怀光用人不疑,授予徐庭光六千精兵,令他前往阻击浑碱大军。徐庭光分析过地势,认为临近蒲津关的长春宫(北周时期修筑的一座城池,原名晋城,因该地草木茂盛,四季如春,故后世改名为长春宫)三面悬崖,东临黄河,是拱卫河中的绝佳屏障,于是他抢在浑碱抵达之前率军入驻该地。浑碱率军来到长春宫后,为打通前往河中之路,与徐庭光大战数次,结果令人大跌眼镜,与李晟齐名的大将浑碱竟然屡次大败于徐庭光之手,难求一胜。
    本来是一场“以石击卵”,完全可以速战速决的小规模战役,却因为唐德宗的犹豫不决,以及徐庭光的卓越表现,被拖成了持久战。浑碱无法占领长春宫,又担心绕道行军会遭到徐庭光的偷袭,只得驻军于同州,连续数月未能前进一步。恰逢关中这时又爆发了严重的蝗灾,京城迟迟收不上粮食,浑碱军队的后勤逐渐难以保障。大唐群臣本来就心仪由李晟担任此战的主帅,眼看唐德宗听信了一群宦官的忽悠,死活不肯派李晟出马,都愤怒上奏,说既然浑碱不是徐庭光的对手,陛下要么改用李晟挂帅,要么重启与李怀光的和谈,总之再不及时做出改变,李怀光之乱只会越闹越大。唐德宗见群情汹涌,只得急召马燧前来救火——如果联合浑碱、马燧二人之力还打不败徐庭光,那这二人也别好意思顶着个“名将”头衔了。

    唐德宗为了压制李晟的势力,可谓是煞费苦心,那李晟对此是何态度呢?李晟在第三次请战失败后,就已然明白了自己的危险处境——别看他身兼宰相、元帅二职,权倾天下,常言道:站得越高,摔得越狠,说不准皇帝哪天就要也赐他一块免死铁券!李晟不是不能放弃兵权,行韬光养晦之策,但大唐眼下的处境,容得他韬光养晦吗?别说河北那几个强大的藩王,以及在河南称帝的李希烈了,就连区区一个李怀光,现在朝廷都对付不了,万一日后朝廷又面临灭亡之险,需要他站出来力挽狂澜时,他却已经久疏战阵,武艺荒废,那该如何是好。所以,李晟在第三次请缨讨伐李怀光被皇帝拒绝后,就不再强求此事,他改变思路,重新上了一封奏疏,向皇帝请求了一个特殊的差事。
    ——前往苦寒之地泾原,担任新一任的泾原节度使。
    泾原节度使这个岗位有多寒碜上文已经说过,其所辖的地区主要由泾、原二州组成,既不能产粮,也不能搞畜牧业,但凡来此上任的节度使都是硬着头皮来的。自姚令言率军抵达长安,投靠朱泚之后,泾原的防务就被荒废了,而这,引起了吐蕃的兴趣。
    吐蕃在西川之战中损失兵力达十万之众,国中上下深以为耻,君臣们个个卧薪尝胆,一直在寻找向大唐复仇的机会,但苦于李晟虽然走了,以浑碱为首的朔方军精锐仍时刻对其小心戒备,吐蕃国多次试探,无隙可乘。直到泾原兵变爆发,浑碱也被抽调回关内参加平叛,大唐在西线仅存的最后一道长城也就此失去,吐蕃国终于决定再次出兵,向大唐开战,首当其冲的,就是泾、原二州之中的泾州。
    吐蕃国之所以选择拿泾州作为突破口,主要有三大原因:一,该地虽然荒僻且不能产粮,却是大唐阻挡吐蕃东进的重要据点,战略地位非常重要;二,该地在大唐西线的诸多据点中防备最为松懈,守军人数最少;三,吐蕃国在出兵之前,已经成功收买了泾州的一些唐军将领,他们暗中致信于吐蕃国的新任大论尚结赞:只要吐蕃大军一到,他们就开城投降。
    正因如此,吐蕃大论尚结赞对拿下泾州是势在必得。公元784年冬季,正当唐朝调集了浑碱、马燧两支大军,全力以赴讨伐李怀光的同时,吐蕃的先锋军队一万余人也在朝着泾州进发,当时担任泾州太守的名叫田希鉴,此人曾是李晟的好友。朱泚夺取长安称帝期间,田希鉴因对唐朝能否打败朱泚持悲观态度,选择投靠了朱泚,之后朱泚被李晟击败,他又重新宣布效忠于唐朝,总而言之,此人是个墙头草。唐德宗重返长安后,因李晟将收编得来的十万兵权全部上交,朝廷实力重振,唐德宗逐渐开始着手清算那些曾投靠过朱泚的将领,田希鉴自然也在清算名单之上。正因这个缘故,田希鉴才积极向吐蕃国示好,万一皇帝日后下旨召他入朝,或者派兵前来讨伐他,他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再次改旗易帜,投靠于吐蕃国。
    就在这时,李晟来了。李晟贵为平定泾原兵变的第一功臣,且身兼宰相、元帅二职,是大唐群臣之首,虽然他上疏皇帝时,只请求担任泾原节度使,但唐德宗哪敢真的把李晟当作姚令言来用?就算他存心过河拆桥,表面上的工作至少还是要做足的,否则谁还敢替朝廷卖命。所以,唐德宗改封李晟为西平郡王,命他兼任凤翔、陇右、泾原三地的节度使。李晟视察过凤翔之后,第二站就是前往泾州视察,田希鉴得知该消息,对李晟的到来喜出望外——他在唐朝好歹是个官,要不是曾投降过朱泚担心皇帝日后要砍他的头,他也不想投靠吐蕃。以李晟在当今朝中的分量,加上他二人早年的关系,只要李晟回朝后在皇帝面前替他美言几句,他“叛臣”的罪名自然就撤销掉了,用今天的话通俗来说,就是“成功洗白”。
    为了洗白自己的罪名,田希鉴派出了一支隆重的仪仗队前往迎接李晟,又将自己辛苦积攒半生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让部下去采办了大量的食物与美酒,又嘱咐自己的妻子李氏,等李晟到后,不准直呼其名,必须尊称他为“叔父”。等一切布置妥当后,前往迎接李晟的使者回来了,禀报田希鉴道:“李相公说了,他此来巡视泾州,只住三日就会返回凤翔。因听闻吐蕃大军即将进犯,他还专程带来了两千援军,从此归将军您调遣,此外粮草、军器等物,他也带来了许多。”
    田希鉴听得这话,更是喜上加喜,果然是好兄弟啊,不但没将我当叛臣看待,还特意赠我兵马、粮草、武器,有他在朝中替我撑腰,我何必还要担心皇帝会杀我……嗯,看来投靠吐蕃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一日之后,李晟带着两千军队抵达泾州,田希鉴亲自出城迎接,二人相见之后,田希鉴上前欲行拜见宰相的大礼,李晟忙止住他道:“我与田郎交好多年,今日此来,巡视军务是虚,看望老友是实,你若如此见外,我这便打道回府了。”一番话把田希鉴说得心花怒放,二人稍作寒叙,并马而行一道入城,城中的酒宴早已摆好,等李晟众人入座之后,田希鉴的妻子一口一个“叔父”,殷勤地侍立在一旁,专门负责替李晟斟酒。酒过三巡,李晟与此次和他一道前来的部将彭令英同时起身外出如厕,走到帐外,见田希鉴的亲信并无一人跟随,李晟密令彭令英道:“你立即召集军队,把守在帐外,若有田希鉴的部下外出,你就将他们绑了,责问他们共有哪些人暗中与吐蕃国同谋。待连续审问多人,确认无误后,你就带兵进入大帐,把所有涉案人员全部就地斩首!”彭令英惊问道:“大人怎会知道田希鉴等人已与吐蕃国私下串通?”李晟道:“此事非你等可知,你只须知道,吐蕃国的一举一动本相尽收眼底就是了。待到来年,本相还会再次让吐蕃国遭受一次重大的惨败!”
    说完,李晟独自返回大帐,彭令英则带着几百士兵留守在帐外守株待兔,之后但凡外出如厕的泾州将领,都被彭令英绑了,拉到一旁严刑拷打。有人经不住打,如实将田希鉴等人与吐蕃国暗通书信的事儿和盘托出,参与此事的共计三十余人。彭令英搞清了人数,带着数百士兵闯入大帐,李晟见他进来,搁下酒樽起身说道:“在座的各位将军,许多人我都相熟,但是多年没见,本相已经记不得你们的名字了——请你们一个个如实的报出你们的姓名。”
    泾州众将不知李晟让他们报名字是何用意,见李晟手按腰间利剑,威风凛凛的逼视着他们,只好一个个起身,自报姓名。待他们陆续报完自己的名字后,彭令英大手一挥,身后数百士兵持刀上前,将那些姓名被记在名单上的三十余位泾州将领全部当场斩杀,一时间,刚才还欢声笑语不断的宴会成为鲜血四溅的刑场。三十多位将领全部被杀光后,田希鉴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晟,口中颤颤巍巍地问道:“李兄,你这是为何?”李晟平静地说道:“你与吐蕃同谋之事我早已知悉,之所以托名巡城,亲自带兵前来,为的正是抢在吐蕃军队抵达之前肃清内乱。念在你我好友一场,彭令英,你赐他个全尸,对了,他的儿子也是一样。”
    “遵命!”彭令英得令,将田希鉴父子也当场缢死于帐中,随后,李晟走出大帐,将田希鉴已死的消息通知泾州全军,并下令他们轮流前来参观宴会现场。泾州士兵至此方知他们的主将已与吐蕃同谋,待见过酒宴上的惨状之后,所有人都吓得双腿发软,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李晟凭借雷霆般的手段抢在吐蕃人抵达之前尽诛泾州将领三十余人,全盘接手了泾州防务,吐蕃先锋因此无功而返,只得再图战策。同一时间,在河中战场,浑碱、马燧两路大军顺利完成了会师,唐军兵力共计约五万人,再战徐庭光。马燧到长春宫后,观察过该城地势,对浑碱道:“长春宫果然是极其险峻之地,不可采用强攻,但不能攻下此城,便不能擒住李怀光。我倒有一策,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此地。”
    浑碱听说自己强攻了半年都拿它毫无办法的长春宫,马燧竟然可以如此轻易的拿下,大感兴趣,忙问马燧有什么良策。马燧分析道:“我二人盛名在外,今日联手出战,天下何人会不畏惧,哪怕徐庭光确实有些才干,也不敢行此螳臂当车之事。因此,我打算亲自前往城下劝降,只要徐庭光弃械投降,再打败李怀光便是轻而易举了。”之后,马燧不顾浑碱等人的劝阻,孤身一人单刀赴会直抵城下,大声呼喊徐庭光的姓名。徐庭光登上城头,见马燧也介入此战,不禁心中一凉,自知仅凭借所部六千兵马,难以抵挡浑碱、马燧二大名将的联手进攻。他犹豫许久,向马燧庄重行礼道:“马将军此来,也是来杀我吗?”马燧摆手道:“徐将军说的是哪里话,所有过错都是李怀光一人犯下的,你等何罪之有,只要你等立即宣布投降,不仅能免去灾祸,日后还能替朝廷建功立业,享受荣华富贵。”徐庭光问手下士兵对此怎么看,手下士兵大多认为马燧的话不可信,既然已追随李怀光作乱,摊上了“叛军”的名声,那只有一条路走到底。马燧见徐庭光迟迟不作回答,催促他道:“徐将军,如果你不信我的话,为什么不放箭射死我。”徐庭光悲叹一声,再次朝着马燧行礼,说道:“要我投降可以,但我不愿行弑主之事,你若要我出兵相助朝廷讨伐李怀光,我可做不到。”马燧笑道:“放心,只要你不再抵抗我军,就凭他李怀光的才干,我与浑碱二人不费一月就可将其擒拿。你写好降书后,可以继续留守此城,不必外出。”
    徐庭光于是按照马燧的要求,朝着长安方向下拜,以示投诚之意,然后,又写好降书托马燧送往朝廷。徐庭光既然投降,浑碱、马燧二人无后顾之忧,遂挥师绕开长春宫直捣河中,仅费时十日,便在与李怀光的决战中大获全胜,李怀光走投无路,最终自缢而死。李怀光死后,徐庭光被朝廷任命为御史大夫,亲自前往朝廷谢恩,途中,被浑碱、马燧二人的部将骆元光所杀。原来,那骆元光也曾前往长春宫招降过徐庭光,但徐庭光因他是个胡人战功又不大,内心瞧不起他,对骆元光的劝降置之不理;而后骆元光听说马燧去劝降,徐庭光对马燧极其尊重,不仅宣布投降,还连续行了两次大礼,深觉自己被人羞辱。所以,骆元光私自杀害徐庭光,带着他的首级去向马燧谢罪。马燧大怒道:“本将已答应徐庭光饶其不死,你却不经我同意就将其杀害,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统帅吗!”当即下令左右将骆元光押出去斩首。在奉天保卫战中立下大功的韩游瑰此战也随同出征,他见马燧要杀骆元光,上前进言道:“骆元光不经将军同意,私自杀害一个降将,马将军已然暴怒至此;天子若是知道您不经过他的同意,就私自杀害一位屡立战功,对大唐忠心耿耿的节度使,他又会作何感想?”马燧无言以对。加上浑碱也竭力替骆元光求情,马燧只好含泪宣布骆元光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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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5:57:13  更:2022-01-08 14:4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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