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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直隶回合:北洋视角下的1900——1928京幾战事[第4页]

作者:优游之风
首页 上一页[3] 本页[4] 下一页[5] 尾页[28]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激战后的天津城墙


    
    被攻破的天津南门
    平心而论,包括裕禄、宋庆在内的清军文武大员守城时的表现虽不及殉节的罗荣光、聂士成,但也算是尽到了守土之责的底线。直至南门告破大势已去,二人才匆匆上马逃离,在亲兵的护卫下冲出西门奔北仓与马玉崑会合,日军一部追至韩家沟时为毅军所阻,只得悻悻而返。

    义和团的张德成、曹福田几位首领则比他们闪得更早更快。张德成带着从裕禄那儿赚来的大笔银子跑到王家口一名盐商家中,他是老江湖了,却忘了“财不露白”的规矩,端着大神做派边炫耀边吆喝主人摆酒设宴,活脱脱一幅过气网红的模样。王盐商心想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于是召集村民,“乃共谋刺之,共捕德成,余匪尽逃。德成叩头乞饶,众曰:‘试其能避刀剑否?’共斫之,成血糜焉。”

    惯于见机行事的曹福田则要低调得多,扔下弟兄们悄悄换了身衣服溜出天津,逃到静海县蜃伏下来。人不作死自然能活得久些,他安安静静潜伏到第二年才被群众揪出来送官,“磔之于静海县”。
    联军在天津攻坚战中伤亡882人,较之他们收入囊中的这座特大号战利品,如此轻微的代价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按说进入大清京幾门户应该做足隆重的仪式感,比如擦亮皮鞋换上礼服,白手套的仪仗队鼓乐开路,搞个盛大的入城式什么的,但憋了一个月的欲火不得发泄,烧得鬼子们迫不及待,一分钟也没有耽搁便举起刀叉开始享受饕餮盛宴,繁华的天津城顷刻沉沦为人间地狱。

    联军士兵们肆无忌惮地射杀着仓皇奔逃的平民,从街道到城头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最悲惨的一幕发生在难民人潮试图从北门夺路逃生时:“见北门拥挤不得出,(联军)连放排枪,每一排必倒毙数十人。又连放开花炮,其弹于人丛中冲出城门外,死者益众,而争逃者亦益多。有被弹死者,有失足被践死者,有因争道用刀乱斫,被斫而死者,有被斫仆地践踏而死者。前者仆,后者继又仆,又践又死,层层堆积,继长增高。自城内鼓楼迄北门外水阁,积尸数里,高数尺;洋人入城后,清街三日尚未净。”
    联军以胜利者的姿态踹开总督署大门,发现里面杂乱无章地堆放着“许多关于炸药、航海、炮兵学、化学与各种机械的科学书籍,以及各种大炮、步枪与各式各样子弹的照片。各种中文地图、表册乱七八糟地遍地皆是。许多美丽的军舰模型都被打碎,扔到一个角里”。原来我们一直在误解裕总,看似食古不化的总督大人还是很讲科学的,只可惜这些知识恶补得过于仓促,没机会理论结合实际应用了。

    裕禄的科普读物被踩在地上没人去捡,联军士兵们垂涎三尺的是堆满这座巨大商埠的真金白银,他们眼冒绿光冲进每一座民宅、作坊、商铺,只有几个老毛子也许是饿昏了头,“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开始在小胡同里,在后院狂追鸡鸭。”更多识货的则瞄准了当铺、丝绸店、珠宝行开抢,一个傻了吧唧的阿三小兵运气爆棚,抢得“一把金梳子、几枚金戒指、两个手镯以及一些金首饰”,高兴得合不拢嘴。另一名冲进丝绸店的英军水兵被堆积如山的精美中式华服亮瞎了眼,“他下了决心要把最漂亮的一件绣花的送给他的情人,较差一点的送给他的老母亲,因为她已年老,老眼昏花,看不出什么差别来。”

    兴高采烈的强盗后抢完后不忘再点上一把火毁尸灭迹。“从锅店街末,估衣街口起,直至针市街口,亦被烧罄尽。估衣街一条,内中均系殷实店铺,如物华楼,播威洋行,瑞林祥,隆聚,恒利,鸿兴楼,庆祥元,义成文,成文义,成合义等,均系著名大肆,其资本多则三四百万,少则数十万,或十余万不等,均被焚烧净尽。”

    较之欧洲各国强盗,以“最守军纪”为卖点的美军和在西方人面前客客气气的日军表面上更注意吃相,膨胀的胃口却丝毫不受影响。两国士兵有组织地各自从盐道衙门中劫走了“价值几百万元的白银”,“从在那儿照下的一张照片上,可以看出一座三十英尺高、三十英尺宽的银山,还有四座高高的银山,一色纯银,而这仅仅是一个上午从废墟里挖掘的收获”。车载斗量的赃款让美国大兵们再也不敢自诩清白,只能厚着脸皮强行往脸上贴金,“我们并没有过度放纵士兵,因此把美军抢劫减到最少的限度。”

    和大多数现代战争不同,这些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文明人”对所犯的滔天罪行并未刻意掩饰,更没有丝毫歉疚感,“在文明国家间的战争中,无疑抢掠行为是应当谴责、惩办的严重罪行。但是我们不认为在这一次特殊的中国战事中,抢掠是种罪行。相反地,这是使中国人因虐待我们的男人、女人和儿童而受到惩罚的唯一办法。”

    
    战前繁华的估衣街


    
    被烧成白地的估衣街

    
    缺兵少将不过是能摆上台面的原因,真正拖住联军进攻脚步的绊子是一股列强抢占C位的暗流。这就好比八个国家凑出两桌麻将,按各自胃口大小亮出本钱,打得小的一桌坐着美、法、意、奥,这四家以跟风娱乐为主,不太计较赢多赢少。美国奉行在华利益均沾的门户开放政策,中国这口大锅里的菜别忘了给我碗里盛上一瓢就行。国力衰减的法国早就是斗败的公鸡,不复帝国时代的野心,意大利和奥匈帝国荷包瘪瘪的没资格奢望话语权,能跟着大部队打酱油,分一杯羹就很满足了。

    另一张桌子上的四个赌徒就没这么好打发了,英、日、俄、德个个红着眼下重注,想赚得盆满钵满,为此不惜争得头破血流。英国在亚洲事务中向来以带头大哥自居,但苦于陷入布尔战争的泥潭无法抽身,只好笼络住近水楼台的小日本撑场子。首相索尔兹伯里指使驻日大使怀特赫德直接向日本政府开价交涉,不惜许以百万英镑的军费,唆使日军出兵“两万到三万”来华充当联军主力,事成后由两国共同主导分赃事宜。此言正中对大陆垂涎已久的鬼子下怀,当即拍胸脯承诺可出兵三万参战,两家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下来。
    这笔龌龊交易遭到了俄国和德国的共同抵制。其实老毛子的重点不在华北,1900年7月中旬,亦即天津激战的同时,俄军出兵十一万,兵分七路大举入侵东北,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接连占领哈尔滨、齐齐哈尔、珲春、吉林、长春、鞍山、辽阳、奉天等城市。黑龙江将军寿山、吉林将军长顺、奉天将军增祺或死或降或逃。10月4日,俄军攻克锦州,切断关内外的联系,东北全境沦陷。这期间俄军在海兰泡、江东六十四屯、海参崴、伯力、黑河、瑷珲、三姓城等地屠杀中国百姓逾二十万人,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庚子俄难”。

    欲壑难填的俄国人醉心于建立以东北为核心的“黄俄罗斯”,至于谁赞成谁反对,轻轻一推就倒的大清可以忽略不计,最大的阻力来自联军内部。英国是曾经在克里米亚吊打过毛子的老冤家,日本是对东北垂涎三尺的暴发户,这二位若是勾结在一起,东北亚会成为谁家的后院就很难说了。故而俄国要阻挠英、日拿到联军的主导权,又不便公开反对日军增兵,只能委婉地通过外交大臣拉姆斯多夫表示“在这样一个严重的危机面前,把一种委任加在任何一个国家身上是有些反对意见的”,言下之意要加注必须大家一起加,反正俄军从东北开过来也就是几步路的事。

    强烈反对英、日交易的还有德国,他们虽对东北没什么兴趣,但急于扩大以青岛为核心的远东势力范围,和英、日难免有所冲突。但德皇威廉二世动员效率太低,7月2日就气势汹汹地宣布要派遣7000远征军,却等到7月27日才从不莱梅港出发,当前在天津只有千余海军陆战队。苦于手头没有筹码,德国人只能暂且选择和俄国人站在同一阵线制衡英、日的野心。
    十二、向北京进军

    当年甲午战争获胜后,日本已经将辽东半岛吃到嘴里,却在俄、德、法三国干涉下被迫吐了出来,同意让大清以三千万两白银赎回,结果旅顺、大连反被俄国这个和事佬揣进了腰包。小鬼子引为奇耻大辱,暗自立誓在东北与老毛子必有一战。两国间早有这层过节,日本也就无所谓和沙俄撕破脸,只要能抱紧英国人的大腿就行。7月21日,山口素臣中将率广岛第五师团主力抵津,至此日军数量达到13000人,跃居八国之首。但联军内部同床异梦的掣肘并未停止,俄、德始终不松口,坚决反对由英、日主导下一步行动,以致于联军司令悬而未决,向北京进发也迟迟不能提上日程。磨到7月下旬,列强都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英、日勉强向俄、德适当妥协,日本承诺只派遣一个师团且战事结束后立即回国,绝不谋求在华特殊利益。

    俄国主力在东北无法抽身,只能由利涅维奇中将率东西伯利亚兵团驻守旅顺、营口的部队增援天津,使俄军兵力达到6600人,坐稳了第二把交椅。

    排名第三的令人略觉意外,居然是看似无欲无求的美国大兵,他们从旧金山和菲律宾调来了第十四步兵团和骑兵、海军陆战队各一个营,使天津美军达到3100人,由沙飞少将出任司令官。

    英军调度捉襟见肘,只能从印度、新加坡等殖民地拼凑了些部队来津,使其兵力达到2700人,由盖斯里少将取代丢人现眼的西摩尔中将出任司令官。英军主体仍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印度锡克兵和旁遮普兵,能堪重用的只有皇家威尔士燧发枪团、皇家骑炮兵团、华勇营的三个营。

    无足轻重的法国人糊弄差事,由福里少将带着一小支安南雇佣军前来天津充数,将兵力勉强凑到了1500人。

    此时刚刚启程的德国远征军还在大西洋上慢慢飘着,意、奥依然是以稀稀拉拉几十号人的陆战队体现着两国的存在感。
    列强的内讧无形中给了惨败之余的清军喘息休整的机会。7月14日裕禄和宋庆逃到北仓,征用了大地主孙洪伊的宅院为总督临时行辕草草安顿下来后,立即着手起草联名奏折,详陈天津失陷经过,这时才发现总督署的文案师爷半道上跑丢了,只得请来个私塾老夫子代笔。二人临表涕零抽抽噎噎,哭诉此次战败虽有“奴才等督率无方”之责,但主因还是敌人过于凶残强大,“八国之兵轮番迭战,我军只此数十营,昼夜抵敌,毫无休息。。。以致力难支持,郡城失陷”。

    这么大的坑光写检讨肯定填不了,必须得找下面的人背锅。裕禄本来指望毅军能守住天津,对马玉崑跑得远远的行径自然是满腔怒火,但眼下又不得不倚重这员老将挡住追击的联军。他只好在马的部将身上撒气立威,选来选去拎出个倒霉蛋——毅军后路统领王治兴,以“作战不力”的罪名将其开刀问斩以儆效尤,王统领就此成为庚子之战中被处决的清军最高级将领。
    两天后,中央的批复下来了,虽有意料中“天津失陷,咎无可辞”的训饬,但严格说来处分也不算太重,裕禄革职留任,宋庆更轻,交部议处。臭骂几句后责令二人戴罪立功,“联络各军,并将水会民团重加整顿,克期规复天津”。

    裕禄非但没有感激涕零,反而满头黑线捧着上谕“坐困偏隅,一筹莫展”。要革职就别留任,老佛爷求您把奴才撸回北京,要打要骂给个痛快的行不行?只要不杀头,哪怕充军流放都可以接招。大热天的还非得把人架在这荒郊野外继续烤,“规复天津”说得轻巧,能打回去我何至于跑出来?总督大人预感到朝廷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只想两眼一闭,军务统统甩给宋庆去“帮办”。七老八十的宋庆这些天骨头都快折腾散架了,既无心也无力再接下这副烂摊子,遂将北仓防务交给马玉崑全权处置,自己率13个营5000人退守杨村。
    马玉崑虽已存了自保的念头,关键时刻还是有几分担当。8月1日,清廷终于意识到之前对吕本元的任命太过草率,重新任命马为直隶提督,这纸委任状有如一剂强心针,标志着他达到了武官生涯的巅峰。总督都被骂得狗血淋头,却赏我一块糖吃,说明朝廷对自己前期的表现大体还算满意。北仓能守住固然最好,即使守不住,只要别输得太难看,他相信战后还是可以稳稳的再戴几年顶戴花翎。

    宋庆带走一半毅军去杨村后,加上就地招新兵以及乡勇团众,留在北仓的清军仍有近15000人。主力为马玉崑的嫡系15个营,驰援而至的记名总兵蒋尚钧部豫军5个营,外加天津各路败军,包括武毅军残部26个营(听上去很庞大,实则多是仅存番号的空架子,如周鼎臣统领的前路5个营总计只有300人,胡殿甲统领的后路4个营尚有1000出头),淮军吕本元与练军何永盛各自还保留着5个同样减员严重已近名存实亡的营。
    好在联军给足了新上任的马司令面子和时间,在天津一呆就是二十天。马玉崑得以将紧巴巴的兵力调动起来,最大限度重整了北仓防线,面向天津横跨北运河构筑了两道阵地。第一道将北仓外围临敌的大大小小各个村庄统统改造成据点,各据点间以垒墙相连,纵横绵延长达5公里。其中西岸最前出的唐家湾村原是一座工事齐备的旧炮台,由周鼎臣的300人驻守,于是这位堂堂武毅军前路统领竟沦落为驻村大队长,马玉崑可能觉得有点儿说不过去,给了他个节制西岸各军的权限。

    第二道为北仓主防线,以桃花寺毅军大营为中心,构筑向左右各延伸3公里,宽、高均为3米的垒墙。在北仓东南和西北设立了火炮阵地,分别配置10门和14门火炮。

    北仓东南一马平川的旷野对清军有利有弊,无险可守固然头痛,但在那个没有坦克装甲车,冲锋完全靠腿的年代,只要火力覆盖不留死角,联军要想通过大片开阔地也绝非易事。为保险起见,马玉崑利用西高东低的地形特点,下令在马家庄掘开运河。盛夏正是河水大涨的季节,一夜之间北仓以东、以南方圆20公里区域变成了浊浪奔腾的汪洋泽国,水最深处超过3米,浅处亦能及胸。只见一个个围堤护着的村庄小舟般晃晃悠悠飘荡着,清军的垒墙工事宛如一条白线穿梭其间。

    对这道天然屏障马玉崑甚是满意,自诩“足抵十万精兵”。为求万无一失,他还下令在洪水不能及处密埋地雷,开创历史悠久的华北平原地雷战之先河。
    应该承认,短短二十天内马玉崑能将北仓防线打造到这个份上实属不易。但有样东西是他无论灌多少水都浮不起来的:沉沦到谷底的清军士气。可能每一名官兵都在心里嘀咕,偌大一座天津都丢了,就凭咱们这群残兵败将,在北仓这个弹丸小镇“扼敌北窜”,岂不是痴人说梦?

    对弟兄们有几把刷子心知肚明的马玉崑在告急求援的折子中叫苦连天,“奴才等所部前、左两军只能扼守东、南两路,不遑兼顾。竭力支持20余日,援军不至,殊深焦灼。”豪言壮语中透出几分破罐破摔的悲凉:“彼众我寡,无可如何,惟有死力抵御而已。”
    @板桥渔翁 2019-12-08 17:47:38
    希望你在适当的机会,解释一下看似无欲无求的美国,为何这次派出了人数第三的大军3100人,好似他们全国正规军才有2万。
    另外,其实我一看到义和团那段,已经感觉到十分的危险,我能有切身体会的。这一局面如果大清不加制止,必然引来外国干涉。不加制止,其实这也表示大清拿人不当人。不知道你有没有理解到危险,和几日几日无关,看法国神父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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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对华确实没有领土要求,至于出兵动机,简单说有两条,其一,庚子前后各地爆发的教案中,被杀害的美籍美部会传教士数量仅次于英籍,必须得向大清要个说法;其二,列强出兵的积极性取决于当时的国运,亦即参与国际事务,具体到亚洲事务的热情,在这点上,崛起中的美国、日本的态度与衰落的西班牙、奥匈帝国形成鲜明反差。
    至于美军数量多少,可以贴上来一部分原始材料:

    

    

    
    上接324楼:

    联军在扯皮斗嘴的同时也没有闲着,于7月底完成了对北仓清军防线的战前侦察。按说身处异国他乡的洋鬼子要干这活儿无异于盲人摸象,但英军司令部里披着传教士外衣的情报官宝复礼自有办法。他开出重金酬谢和事成后可去英国留学的诱人条件,招募到两个黄皮白心的本地基督徒,手把手培训了五天,教他们学会如何探听情报观察地形,出师后二人乔装打扮成老实巴交的苦力,跟着一群民工混入北仓修工事。

    这两个汉奸探子在清军阵地一呆就是三天,借干活之机四处观察,将防线布局、火炮阵地、壕沟深浅、兵力配置等等情报暗记心中。完事后二人点头哈腰地给清军士兵戴高帽子套近乎,说仗打了这么久也不知家人是死是活,想回津南去看看,不料到处都是洪水连路都找不着了,求军爷指点迷津。毫无戒心的士兵被奉承得五迷三道,热心提醒他们“河里安放了许多水雷”、“沿路也有很多地雷”,稀里糊涂在指路的同时奉上了最重要的情报:如何避开洪水和雷区。“最后,有人告诉他们,他们可以绕着走,从河流西岸的火药库绕过去。这样一来、他们会到达京杭大运河的一条支流,然后他们就可以回家了。他们所走的这条路线是一条宽阔的弯路,这条路能指引他们走到天津南部。”

    两名探子迅速返回天津向宝复礼表功交差,英军测量员将这些信息一一标注在地图上,又派人用望远镜大致核实后翻印分发给联军各部指挥官,对于他们来说,“这地图就如一张航海图对一个船长一样的重要了”
    8月1日和3日,美军沙飞少将、日军山口素臣中将、英军盖斯里少将、法军福里少将、德军波尔上校齐聚于俄军中将利涅维奇的指挥部,召开了两次确定进军时间与细节的联席会议,商定4日下午全军出动,5日对北仓防线发起攻击,而后直取大清帝都——北京。这场由西方“文明世界”对没落的东方国度发起的规模宏大的远征必将永载史册,各国将领军衔、声望均不足以服众,故而联军总司令官一职只得继续空缺,“决定每天晚上,或者在必要时,各国司令官举行一次会议以决定下一天或好几天的行动,在会上多数表决通过。”

    8月4日下午15时,19000余名联军及81门火炮冒着倾盆大雨集结完毕,象一群卷曲纠缠的毒蛇,吐着嘶嘶的信子,窜出天津城门,沿北运河东、西两岸爬向北仓。西岸本为距离较远的迂回路线,但由于未受洪水影响且有汉奸引路,联军将其定为主攻方向,投入兵力13100余人,包括日军8400人、几乎倾巢而出的英军2600人、美军2100人,携带火炮53门。东岸已是一片泽国,联军在这个方向只能试探性地寻路前进,投入兵力5900余人,包括俄军4800人、法军800人、德军200人、奥军58人、意军53人,携带火炮28门。为隐蔽起见,出发时各部队仅"携带一天的给养,在今夜露营时,不许升火做饭。”

    在西路主攻方向,日、英、美军用了八个小时,于午夜前陆续抵达清军位于唐家湾、韩家墅的第一道防线附近。英军和美军一个个累得象死狗似的,接到就地露营休息的命令后立即铺开毛毡瘫倒在上面,用油布雨衣将自己裹得紧紧的隔绝潮气,开始享用随身携带的牛肉饼干点心和凉茶。随后的日军就没这么好的福气了,山口素臣命令士兵们胡乱啃了几口冰冷的饭团继续前行,越过英美军的营地,绕过大片苇塘,一直摸到唐家湾武毅军阵地前沿的高粱地中潜伏下来。
    5日凌晨3时,短暂休息后的联军各部开始攻击。山口素臣曾赴欧美考察学习军事,此时憋足了劲儿要在老师面前露露脸,日军遂主动请缨承担主攻任务,通知英、美军只需提供炮火支援即可。那两家乐得清闲,不紧不慢跟在鬼子屁股后面看表演。

    按说小日本要挣表现,老老实实下苦力干好你的活儿就行了,可这群人痴迷于“脱亚入欧”已经走火入魔,时时不忘展示与欧美同款的“文明国家”买家秀。除了每战争先,从天津出发前还煞费苦心地沐猴而冠,全军打扮一番穿上笔挺的雪白军服。可惜天公不作美,大雨洗刷后象条皱巴巴的面粉袋裹在身上,如果把手中的步枪换成哭丧棒,腰间再系根白带子,活脱脱就是一支披麻戴孝的出殡队伍。在夜色里发起进攻时,这些小矬子们兀自强打精神排出齐刷刷的队列,整得跟阅兵方阵似的。

    
    一身缟素的日军
    这种妖娆的排排站固然有相当强的视觉冲击效果,但密密麻麻的冲锋队形实则类似于早已被淘汰了的“排队枪毙”人海战术。就连跟在后面看热闹的印度团英国军官都替这群二货着急,“他们的队形是一个缺点,他们的白制服是敌人很好的射击目标。”

    插句题外话,嘲笑日军拙劣表演的英国老爷和印度阿三万万没有想到,四十年后,正是面前这个一板一眼正步走的第五师团,在新加坡连打带吓,把他们全部送进了丛林里的战俘营,蹂躏得生不如死。

    马玉崑大材小用将周鼎臣打发到唐家湾驻村,其实也有他的考虑。这个据点位于一道自旷野向北运河抬起的斜坡坡顶,实乃整道西岸防线与运河浮桥间的支撑枢纽。除了旧炮台原先构筑的坚固工事,坡前还有一条徒步无法逾越的壕沟,占尽地势之险易守难攻。周鼎臣手下虽只有300余人,但都是武毅军历次苦战后幸存的老兵,个个枪法娴熟。由于视野开阔,他们很快发现了敌情并进入工事严阵以待。眼见日军踩着整齐的步点进入射程,周鼎臣下令大炮和步枪一起开火。鬼子们白花花一片无所遁形,好不容易才冲到坡脚,又遇壕沟拦住去路,只能嗷嗷干嚎着挨揍,被居高临下的守军打死打伤数十人。位于韩家墅和刘家摆渡的练军何永盛、淮军吕本元等部阵地以炮火助战并向唐家湾派出援兵,得到加强的周鼎臣指挥部下死撑到天色大亮,日军一轮又一轮冲锋均如打在礁石上的浪头被击得粉碎,伤亡急剧上升到200余人,野战医院里生意爆棚,“川流不息的担架床抬来了被炮弹或子母弹打中的伤员”。
    山口素臣精心组织的队列秀被拆得七零八散,后面的英军不敢再抄着手看笑话,向吕、何两部阵地发起猛攻,以减轻日军承受的压力。美军则绕开正面防线,于更远处寻找渡口过河向北仓迂回包抄,但这群天生路痴的逗比不幸重蹈天津城外的覆辙,再次钻进了找不着路的沼泽。

    为掩护步兵冲锋,联军53门大炮一起开火,对着清军防御阵地纵深狂轰滥炸。山口重新组织进攻,拔出军刀亲自压阵督战,这次他们不讲什么队形了,只顾闷着头狠劲儿往上冲,“一个人倒下之后,就有三个人去填补上”,终于冲上了坡顶。在数倍于已的步炮火力猛烈打击下,苦战六个小时的清军终于顶不住了,9时许,吕本元、何永盛分别下令本部撤退。周鼎臣眼见继续守下去除了白送士兵性命再无任何意义,只得放弃阵地,率残兵随之而去。上午10时,北仓外围的第一道防线彻底崩溃,各处阵地均落入联军之手。
    西岸激战的同时,凭借洪水这道天然屏障的掩护,东岸清军的防御却很轻松。“中国兵做了他们所能做到的一切,他们挖了坚固而复杂的战壕,地上灌满了水,铁路上埋了地雷,整个夜间和早晨英勇地进行了回击。”陷入泥沼的联军好似一辆连火都打不燃的破车寸步难行。俄军和法军的炮兵连对着守军阵地草草轰了一阵,见对方不为所动,只得悻悻然放弃了这个方向,渡河跟在西岸联军的屁股后面推进。
    正午时分,北仓毅军主阵地迎来了日军的攻击。这会儿正是开饭时间,虽说岁数不饶人,但年过六旬的马玉崑从不担心自己的胃口,一日三餐雷打不动,军情火烧火燎也没耽误亲兵按时给他摆好一桌子热腾腾的好饭好菜。不料尚未坐定,洋兵的炮弹就落在了大帐附近。马军门停杯投箸不能食,此时又闻报北仓侧后出现日军踪迹,清军通往杨村的后路有被切断的危险,更是拔剑四顾心茫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扔下饭碗跑到孙家大院总督行辕,架起已不管事的泥菩萨裕禄,令1000兵马断后掩护,率主力7000余人干净利落地跳出了联军尚未合拢的包围圈,向18公里外的杨村转进而去。
    下午15时,日军先头部队的骑兵冲进桃花寺毅军大营,映入眼帘的是空空荡荡的帅帐和满桌一口未动犹冒着热气的饭菜。由于士兵们已是疲惫不堪加之路况泥泞,当天联军放弃了追击。战场上遍布的尸体和燃烧的小镇再度将这些文明绅士们体内躁动的兽性淋漓尽致地激发出来,他们将俘虏的70余名清军士兵捆绑成长串,枪杀后推进北运河中,落入敌手的伤员也被无情地逐个处决。殃及的还有北仓无辜的平民,避之不及者被当街枪杀。地主孙洪伊家因充当了几天总督行辕,联军士兵将其劫掠一空再点火烧成了白地。发泄完毕的联军入驻清军营房内过夜休整。德、奥、意三国军官见自己的几百小虾米势单力薄,暗忖这一路上也分不到什么肉吃,索性调头回了天津。

    

    

    
    一夜之间吴佩孚又回到了白身,功名路尚未起步便在家乡被堵死了,他喟然长叹“吾辈当此盛年,正宜乘风破浪,为国宣猷,斯不负此昂藏七尺之躯,而为后人所笑也。若碌碌笔砚间,坐困青毡,迨盛年已逝,老大徒伤,岂大丈夫之所为哉!”扔下一地的豪言壮语,小吴整理行装拜别慈母,只身出外另图事业。

    怎奈小吴时运不济,辗转于济南、保定处处碰壁。1898年初,吴佩孚漂到北京,住进山东老乡孙庭瑶开在崇文门外巾帽胡同的隆庆客栈,摸摸身上已是囊空如洗,一日三餐都没着落。恰逢年关将至,吴秀才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厚着脸皮找孙掌柜借了张门板和笔墨纸砚,顶着鹅毛大雪支起长案摆个摊儿卖春联,每天收入些铜板混口嚼谷,勉强过了个穷年。
    可惜这门生意时令性太强,大年三十刚过,家家户户该贴的春联都贴完了,吴秀才便没了主顾,又饿得前胸贴后背。他自幼研习周易,临时抱佛脚恶补了几本“六爻”、“梅花易数”之类的卦书,于是春联不卖了,改行给人测字看相,在摊上支起个“万事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的幌子,道貌岸然地当起了“吴铁嘴”。怎奈京城的老少爷们儿见惯了世面,不是那么好忽悠的,这个外地小伙儿嘴上没毛,坐在街边一脸憔悴自带三分衰相,过往行人唯恐避之不及,谁还敢请他指点迷津?卦摊没支几天就不得不关张了。

    北京居,大不易,好在老天饿不死瞎家巧儿,吴佩孚在隆庆客栈撞见了来京做皮货生意的堂兄吴亮孚。当哥哥的很吃惊一年多不见,吴家的未来全村的希望咋混成这样了呢?又托关系又资助路费,送堂弟去天津加入了武毅军,在一名姓沈的管带手下当了个戈什哈(护兵)。吴佩孚平生最崇拜关公、岳武穆,中秀才前还曾跑到登州水师营去当了两年学兵,投笔从戎正好得偿所愿。他本想一刀一枪挣个前程,却因骨子里的傲气学不会与人相处,两年过去始终得不到上官的赏识,提拔自然也无从谈起。庚子战争爆发后,吴佩孚无缘上阵厮杀,只能随波逐流跟着大部队一路败退到遵化。

    武毅军被遣散时,再度下岗的吴秀才终于否极泰来,找到了靠谱的下一站。毁于战火的武备学堂搬迁到遵化旁边的开平重新招生,“文武双全”的吴佩孚没费什么周折便考了进去,成为资历仅次于小站那一批老人的北洋第二代军官。吴秀才的磨练之路还没有结束,匆匆露个小脸后他将继续沉寂,直到十七年后才能真正在这方舞台上亮相。
    和青涩的男一号打完招呼,我们将视线转回战场上那些即将谢幕的面孔。驻防杨村的宋庆这些天也没闲着,他以西摩尔曾遭遇黑色梦魇的车站为中心,跨北运河构筑了正面约5公里长的垒墙,将5000精兵一字排开倚墙据守,并凿沉木船数十艘于运河中堵塞水道。拉好防线后,宋庆能做的就是天天望着北仓方向烧香,祈盼顶在前面的马玉崑能让洋兵的子弹多飞一会儿再落在他头上。

    可惜天不遂人愿,5日傍晚时分,灰头土脸的马玉崑护着裕禄仓皇逃至杨村,带来了北仓失陷的噩耗。这会儿宋庆也没心思责怪他了,赶紧聚拢各部清点人数,勉强凑起了12000余人,但惊魂未定的官兵们连站都站不稳了,遑论提枪上阵厮杀。层层设防的北仓居然一天都没顶住,杨村还能支撑多久不问可知。眼见回天乏术,宋宫保和马军门很快达成共识,杨村防务尽尽人事意思一下就可以了,早点安排好退路才是正经。二人草草安排了各军的防御阵地,很不厚道地再次将无依无靠的周鼎臣顶在了最前沿的铁路线上,而后摊开地图,连夜规划明天联军打过来后继续转进的路线。
    6日凌晨4时,养足精神的联军沿北运河向杨村进发。谁都知道清军已经组织不起强有力的抵抗,接下来的战斗必定是毫无悬念的轻松碾压。欧美列强不愿再让日军冲在前面抢风头,将其打发到西岸远远的策应,由英、俄、美、法军在东岸主攻,其中俄、法军为右翼,美军为左翼,盖斯里少将率英军于正面充当先锋。这下子开战以来一直萎靡不振的阿三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英军行进序列为第一锡克步兵团走在最前面准备接敌,接着是第二十四旁遮普步兵团,威尔士燧发枪团的老爷们在最后压阵督战,第一孟加拉枪骑兵团游离于远处为步兵提供火力掩护。

    盖斯里信心满满,相信凭这套大英帝国的最强阵容,应对清军不在话下。谁知太阳出来后,他的大军就像一队行进的冰淇淋,走着走着就化了。烂泥扶不上墙的士兵们挥汗如雨,拖着沉重的皮靴在尚未干透的泥浆中蹒跚前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没看到敌人的影子,便“有五分之一的人因中暑倒在了路上”。白人军官拼命喝斥着手底下东倒西歪的阿三们保持好队形,象条瘫软的蜈蚣缓缓挪向杨村。
    9时30分,英军行至距杨村8公里的铁路边时,遭到突如其来的火力拦截。清军阻击阵地构筑于高出地表十余米的一座小山头上,“大约300码开外,敌人展开了强势的步枪火力,并用他们部队后方相距甚远的大炮向我方的进攻队伍轰击。”盖斯里急令部下在开阔地上展开队形仰攻,然而被晒得脑壳发胀的两个印度步兵团面对区区数百守军一筹莫展,没冲几步便被逼了回来。左翼随后赶到的美军第十四步兵团看着这帮废柴的表演着急,指挥官昆顿少校自告奋勇,率领部下向高地发起冲锋。短暂的激战后,守军或死或散,事后得知,阵亡者中包括武毅军前路统领周鼎臣,这位自聂士成死后无枝可依,屡屡被马玉崑当枪使的将军,终于在这座无名小高地上觅得了最后的归宿。

    
    英军锡克步兵团


    


    
    英军孟加拉骑兵团


    
    美军步兵
    英国人半死不活恹恹欲睡,美国人又生龙活虎冲得太猛,联军的节奏全打乱了。右翼的俄军见英军久攻不下,好心提供火力支援,等他们手忙脚乱架好大炮轰过去,恰逢美军冲上高地。于是洋洋得意的美国佬还来不及炫耀胜利便遭天降横祸,“俄国人的大炮扫射了正在攻击这个阵地的美军,许多可怜的人被开花弹撕成了碎块”。

    遭受无妄之灾的美国大兵慌里慌张冲下高地,顺势扑向前面驻有清军炮兵阵地的村庄。无心抵抗的守军一触即溃,美军兴冲冲地杀了进去,劈头盖脸又吃了通炮弹。这次为他们端上大餐的是英军皇家骑炮兵团第十二炮兵连,“美军前进得很快,连在一个沙堆上观察战斗的盖斯里将军也没有看到美军进入村庄,因而在我军进占敌人阵地后,英军炮兵和俄军炮连还在继续向中国人阵地打炮。我军有四人被打死,十一人受重伤。大多数受伤的士兵过后都死掉了。”
    连挨两记闷棍的昆顿少校抓狂了,派出联络官大呼小叫,终于喊停了英军、俄军的“无差别炮击”。此时沙飞少将率第九步兵团和海军陆战队也赶了上来,遂由美军取代英军打头阵,继续冲向杨村。

    窝在杨村大营的宋庆、马玉崑听到远远传来的炮声,闻报外围阵地已然崩溃,当机立断令亲兵背上昨晚就打包的行李,集结起毅军主力,抢在联军合围前,踏上了向北边的蔡村转进之路。吕本元带着淮军和练军余部和他们分道扬镳,向西南迂回撤至文安、胜芳一带,天津战区清军就此解体。

    清军的大撤退成全了苦尽甘来的美军,沙飞和他的部队一路上再未遇到有组织的强力抵抗,轻松占领了杨村。

    此战联军仅付出了伤亡百余人的代价(大多为倒霉的美军),酷暑逼得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就地休整了一天时间。8月8日,全军恢复元气后继续进发。对于已沦为配角的英、法而言,联军选择的路线能让他们依稀记起昔日的荣光,1860年他们的先辈便是沿着这条道路攻向北京。
    宋庆、马玉崑退到蔡村只歇了一天,闻报洋兵追上来了,赶紧上马连夜继续转进。此时马玉崑所部15个营虽减员不少,但宋庆身边的13个营5000人几乎是一枪未放毫发未损,凑在一起仍有近万兵力。为留住这些宝贵的家底,两个老油子彻底不要脸了,他们拒绝再一站一站的往下跑,索性越过河西务、香河、廊坊直奔百里外的通州,最后一步到位退到了北京南苑。

    也有人懒得再动了,那就是自北仓起就交出指挥权,一声不吭有如行尸走肉的裕禄。从开战到现在,包括“三面进击”在内,裕禄的每项决策都是平庸但不失中规中矩,既没有奇招妙手,也谈不上误国败家。平心而论,在晚清诸多丧师失地的封疆大吏中,裕禄应该划不进最昏聩无能的那档,但坐在这个位子上活该他倒霉,轻则赐死重则问斩的厄运已是在劫难逃。既如此,还不如自行了断,免受摘去顶戴花翎过堂之辱,同时也给家人挣条活路。也许是命运的暗示,居然让他找到一间阴风飒飒的棺材铺,裕禄让仆从装了一袋烟,而后将所有人打发出去,反锁上门平静地抽完后,拔出手枪对着心脏扣动了扳机,悲催的是这一枪还没打准,苦不堪言地折腾了半晌方得以咽气。听闻总督大人的噩耗,宋、马二人唏嘘之余也暗自松了口气,有大领导舍命背锅,战后朝廷的板子打下来也许不至于皮开肉绽。

    

    先是口口声声说七七事变“为了自卫”、“并没有放弃不使事变扩大的方针”,紧接着就是八一三事变,“战局终于扩大到了华中”、“攻占了中国首都南京”,如此光速打脸,还不叫信口雌黄?至少是难以自圆其说吧。
    裕禄孤零零上了黄泉路,不料仅仅过了两天,又有一位总督级的大员追上来与他结伴同行。

    8月6日,原四川总督(未到任)、巡阅长江水师大臣李秉衡以帮办武卫军事务大臣的名义,统率由来自湖北、山东、江西三省的30个营组成的“勤王师”出京助战,在河西务临时增设了一道防线。这支15000人的大军包括湖北提督张春发部武卫先锋左翼10个营,江西按察使陈泽霖部武卫先锋右翼10个营,以及来自山东的总兵夏辛酉部嵩武军6个营、总兵万本华部晋威军4个营。

    李秉衡名气不算大,却是晚清重臣中极为另类的存在。此君平生最为得意之作是在广西按察使任上参与了中法战争,配合冯子材打出了镇南关、谅山大捷,得到了“两臣忠直,同得民心,亦同功最盛”的评价。可惜这位民族英雄未能善始善终,甲午战争中,时任山东巡抚的李秉衡率军驻守烟台,怯懦避战拒发援兵,坐视困守刘公岛的丁汝昌北洋水师全军覆灭。庚子战争爆发后,李秉衡态度模棱两可,先是参与了主和派的“东南互保”联名,却又在进京陛见时极力主战,拍着胸脯向慈禧担保:“区区洋兵不足平!”
    是英雄是汉奸战场上见分晓,李秉衡以“三省联军”迎战八国联军,摆出不死不休的架势,严令各部不得后退半步,将30个营面向联军来路由东向西梯次排开布防。可惜他统领的这支大杂烩尽皆来自歌舞升平的南方各省,不闻枪炮声已近三十年,军官靠吃空饷过着滋润的小日子,当兵的摆弄烟枪比步枪熟练得多,均无任何实战经验,就连修个工事都拖拖拉拉的像被拖欠了工钱。直到8月9日清晨,河西务的防御阵地尚未构筑完毕。

    李秉衡被这些疲懒的兵老爷折磨得心头鬼火腾腾直冒,正在一筹莫展,远远开来一支大军,乃是转进的宋庆、马玉崑途经河西务。李秉衡大喜,急邀二人助战,可惜被一句“不好意思,我们要去保卫京师。。。”噎了回来。同为“帮办大臣”,李秉衡无权强令宋庆,只得顿足目送毅军扬长而去。
    毅军过后两个时辰,气势汹汹的联军兵分两路杀过来了,杨村的磕磕绊绊证明了英军不堪大用,于是依然由廉价劳动力日军充当急先锋。联军炮弹拖着尖厉的颤音呼啸而落,炸得强撑在阵地上懵懵懂懂抱着脑袋的清军菜鸟们心胆俱裂,掀起的硝烟和尘土瞬间埋灭了残留的一丝勇气。在饿狼般猛扑过来的敌人面前,他们就像顷刻炸窝的羊群,毫无悬念地土崩瓦解。张春发部10个营未放一枪即步毅军后尘逃往南苑,万本华部4个营勉强抵挡了一阵也溃散而去。最了不起的是陈泽霖的10个营,他们在逃命时还能腾出手来打家劫舍,边抢边一路狂奔数百里,跑到山东济宁方才歇脚,官兵们擦擦汗喘口气,拿出衣物首饰等“战利品”摆起地摊,发了笔不小的横财。

    唯一有点儿良心的是夏辛酉部6个营,夏是李在山东时的老部下,故而败逃时尚能惦记着主将的安危,架着悲愤交集的李秉衡经马头村退至通州城外张家湾。

    任何人目睹这幅上万大军作鸟兽散的凄惶景致,可能都会感慨我大清确实是完了。但李秉衡犹不肯死心,挣扎着下令整顿残部,试图守住通州这道京城的最后屏障。老头儿的絮絮叨叨消耗完了夏辛酉的耐心,他自认为已尽到义务,嘀咕着眼瞅大伙儿已经团灭了,老领导你何必还死犟着不肯下线,扔下句“大人保重”一走了之。彻底成了光杆司令的李秉衡穷途末路,流下几滴浊泪后遣散幕僚,给朝廷上了封遗折,痛斥各军空有数万人马,却只知焚掠地方,“遇敌辄溃,实未一战”,愧于自已无力回天,“上负朝廷,下负斯民,无可逃罪”,书罢吞金自尽。

    
    和罗荣光一样,李秉衡因自杀成仁,得以跻身民族英雄之列
    8月10日,联军未费一枪一弹轻取张家湾,在这里又休息了一天。12日,通州守军不战弃城而逃,兽性大发的俄军率先入城,其余各国紧随其后,开始了又一场屠杀,“城既陷,洋人先纵火焚烧,由鼓楼起,前后左右四条大街,并为灰烬。洋人四出挨门搜掳财物,淫污妇女,奸掳幼童,稍有抗拒即用刀砍枪击,立时殒命。捉拿男子驱使,百般毒打,稍不遂意,亦用枪击。由是知耻之家,莫不倾生,有闭门自焚者,有自刎自缢者,有投河投井者,有男子远逃、妇女尽殉者。城内闸桥之河,死尸填满,阻塞河水不流。凡热闹之街巷,皆被焚烧。总之,合城之人死者六成,逃者三成,其有一成未动者,皆老弱残废之人耳。”

    通往北京的门户就此洞开,时隔四十年,大清的帝都再度被卷入战争的漩涡,无助地在夷兵面前瑟瑟凌乱。东交民巷里煎熬了一夏的洋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了“子弟兵”。此时一场旷古难见的奇异战事已在北京持续了56天,接下来就让我们回顾这幕光怪际离的大戏是如何上演的。
    十三、西瓜跟着炮弹走

    话说光绪年间,在京城前门大栅栏街路北,有一家“老德记大药房”,这家英国人开设的药房是中国首家西药房,柜台里货架上除了洋药,还整整齐齐码放着洋酒、化妆品、汽水、照相机等等,全是沾洋字的舶来品。药房靠着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天天顾客盈门,生意很是红火。义和团进城后,洋火都不许老百姓用了,还敢在他们眼皮底下卖这些邪物不是作死吗?师兄师姐们当即请来仙师做法,要一把火烧了这个妖孽窝子。

    6月16日,“义和团焚烧前门外大栅栏老德记大药房,不意团民法术无灵,火势猛烈,四面飞腾,延烧甚凶。计由大栅栏庆和园戏楼延及齐家胡同、观音寺、杨梅竹斜街、煤市街、煤市桥、纸巷子、廊房头条、廊房二条、廊房三条、门框胡同、镐家胡同、三府菜园、排子胡同、珠宝市、粮市店、西河沿、前门大街、前门桥头、前门正门箭楼、东荷包巷、西荷包巷、西月墙、西城根。火由城墙飞入城内,延烧东交民巷西口牌楼,并附近铺户数家。自清晨起,直至次日天晓始止,延烧一日一夜。”

    这把失控的怒火虽然烧的是大清自家百姓,却点燃了以载漪为首的主战派和洋人力拼到底的斗志。就在烈焰升腾的同时,慈禧太后接连召开了三天御前会议,端郡王载漪、庄亲王载勋、兵部满尚书刚毅等好战分子上窜下跳,与兵部汉尚书徐用仪、户部尚书立山、吏部左侍郎许景澄、内阁学士联元、太常寺卿袁昶等主和派唇枪舌剑激烈交锋。
    主战派的王爷勋贵们虽有老佛爷的宠信,怎奈肚子里的墨水就那么几滴,他们当中最有文化的当数挂着“协办大学士”头衔的刚毅。此公在兵部大搞一言堂,有人发揭贴指责他刚愎自用,刚大学士阅后很是纳闷:“人皆谓我刚复自用,我知刚直而已,何谓‘刚复’我实不解。”从此得了个杠杠的名头——刚复刚毅。

    反观主和派这边,除了财神爷立山是个纨绔子弟,其余个个进士出身,都是正儿八经的文化人,打起嘴仗舌灿莲花,只几个回合便驳斥得主战派瞠目结舌开不起腔。载漪在朝堂上说不过人家,憋急了索性开始玩阴的。第一天散会后,他指使军机章京连文仲伪造出一份照会,由江苏粮道罗嘉杰之子神秘兮兮地递给了荣禄,谎称这个东西是老爹在上海通过某条地下渠道搞到的,请荣中堂转呈慈禧。这份“照会”中赫然写着洋人提出的四条要求:
    一、指明一地,令中国皇帝居住;
    二、代收各省钱粮赋税;
    三、代掌天下兵权;
    四、勒令慈禧归政光绪。

    次日继续开会,老佛爷阴沉着脸,令人当场宣读了前三条(“归政”属于必须屏蔽提都不能提的敏感词)。主和派听了面面相觑做声不得,都被洋鬼子毫无底线的叫嚣和赤裸裸的挑衅惊呆了,这简直就是将刀架在朝廷的脖子上,提前安排我大清亡国灭种啊。没有人敢质疑一省粮道怎么成了窃取敌人文件的“地下党” ,更不敢追问既是照会,为何列国使团不直接递交,而是如此七拐八弯的送到老佛爷御前。
    自由发言到此结束,设在中南海仪鸾殿的会场里,气氛降至冰点,案上陈设的铜鎏金掐丝珐琅座钟指针似乎都被寒霜冻住了。墀下群臣不敢抬头研究慈禧的表情,战战兢兢忍受着皇太后怒气槽蓄满的煎熬。她老人家闭目良久,觉得可以放大招了,缓缓拿过轻薄的照会拈在手上,用不带感情的声音问大家都听见了吗?“外人无礼至此,予誓必报之。”

    除非是脖子发痒,这是一个谁也不敢稍示拂逆的表态。大臣们纷纷挤出满脸悲愤顿首不止,抚膺切齿高呼着主辱臣死,愿举国一战捍卫太后尊严,顺便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既然诸位臣工都这么有觉悟这么齐心,那就一起绑上战车出发吧:“今之事,诸大臣均闻之矣。我为江山社稷,不得已而宣战,顾事未可知。有如战之后,江山社稷仍不保,诸公今日皆在此,当知我苦心,勿归咎予一人,谓皇太后送祖宗三百年天下。”

    老佛爷虽压下主和的声音,放出了“宣战”的狠话,但她并非心情不好就血拼一场的女汉子。即便要打,也要顾及泱泱天朝的气度,至少面子上的文章必须做足。6月17 日大沽口开战,朝廷于19日正式下达对列强外交官及其眷属的驱逐令。下午五时,许景澄奉谕以总理衙门的名义向公使团十一国递交内容相同的照会: “为照会事:中国与各国向来和好,乃各水师提督遽有占据炮台之说,显系各国有意失和,首先开衅。现在京城拳会纷起,人情浮动,贵使臣及眷属人等在此使馆情形危险,中国实有保护难周之势,应请于二十四点钟之内,带同护馆弁兵等,妥为约束,速即起行前赴天津,以免疏虞。除派拨队伍沿途保护并知会地方官放行外,相应照会贵大臣查照可也。”
    此时东交民巷已成为一个即将点燃的火药桶,公使团与天津方面的联系被切断,只能自求多福。正人心惶惶,清廷中向来以开通著称的许景澄送来如此硬气的最后通牒,洋人们读完炸了窝。伦敦《每日电讯报》驻北京记者辛普森回忆道:“此十二封之书不啻十二个炮弹,先爆裂于防御地方之十二处,终则烟气聚结,使予等人人皆为闷苦。予等今只两途,非逃即被杀也。于是人人皆注目于十一公使,事至于此,皆由彼等所致,人人要求设法,群失管束,哄然若颠狂矣。”

    公使团如若就此乖乖撤离北京,颜面扫地不说,上千外交官、随员、家眷的安全也得不到保证,此外上万的教士教民更不可能带走。但与清廷翻脸强留下来,清军拒绝提供官方保护,岂不是任凭拳匪宰割?
    上接388楼: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西班牙公使馆召开的紧急会议上,各国公使们面对危机纠结良久,提不出一个妥善解决的方案。英国公使窦纳乐与德国公使克林德态度强硬,他们要求立即与总理衙门交涉,逼迫其收回照会。但其余诸国公使中“多胆怯之辈”,认为在清廷保证沿途安全的前提下,还是保住小命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为妙。吵了半天,会议以多数票勉强通过妥协走人的提议,唯一能做的就是再争取点儿时间,向总理衙门请求放宽24小时这个苛刻的最后期限。

    如果驱逐使团事件就此以列强的妥协收场,无疑是大清外交史上一次扬眉吐气的空前胜利。可惜6月20日上午,一名不起眼的清军低阶军官凭借心血来潮的一枪,将洋人死死钉在了北京城内,并将如火如荼的“反帝斗争”推向举世瞩目的高潮。
    这天一大早,对公使团会议软弱态度大为不满的德国公使克林德不顾旁人劝阻,以事先有约为由,非得去总理衙门讨个说法不可。这厮摆出单刀赴会的架势,带着翻译科尔德斯就上路了,此后发生的事件科尔德斯有如下陈述:

    克林德先生和我在与其他国家公使商议后乘两顶轿子上了路。有一名下级军官和4名士兵组成的保镖已待命陪同保护。克林德先生决定不带保镖。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因武装士兵出现在大街上会引起骚动,另一方面是因为总理衙门知道公使要来,也应该派人保护外国代表。我们两人没有带武器,公使馆的两个中国佣人骑马陪着我们。我们从会商的法国公使馆出发,经过奥地利公使馆,过了长安大街后,拐入哈德门(西方人对崇文门的称谓)大街。我们的轿夫走在马路中间,按惯例,一个马夫在前、一个马夫在后。

    我们走过了比利时公使馆附近近的牌楼,左边近处就是警察局。我看到一辆坐着几个手持长矛的人的手推车从公使轿边过。当时我看一个身穿军装的旗兵跳了下来,离轿的窗子一米处用枪瞄准公使开了枪,我惊呆了。我大声喊“住手!”说时迟那时快,枪响了,轿子停了下来。。。反正我能完全肯定地说,第一枪是一个旗兵射向公使头部的,克林德、我或我们的陪同人员都没有开枪。
    克林德当即中弹身亡,开枪者系端王载漪所部神机营霆字枪队章京恩海,一个痛恨洋鬼子洋教分走了八旗贵胄在大清主子特权的正白旗破落贵族,以下是他于1900年9月21日的口供:“我开枪后,公使用手枪还了一枪,我没有听到扣扳机的声音,但听到了子弹出膛的声音。公使也说了点什么,但我听不懂。后来他倒下去死了。当我们打开轿子时,枪掉到了地上。那是一支能装5粒子弹的手枪,少了一粒子弹。我拿走了手枪,把它交给了指挥官。。。”

    由于恩海一口咬定克林德携带了手枪并曾射击,不少史料由此演绎出克林德开枪在先,恩海英勇还击的版本。其实这种洗地毫无意义,很难想象一国公使会在赴总理衙门交涉途中,对着迎面而来的清军巡逻队拔枪就射,除非他吃错药了。与九天前被甘军打死的日本书记员不同,恩海干掉的可是堂堂德国公使。对国际法似懂非懂的大清朝廷对恩海到底是立下大功还是闯下大祸也没个准确定性,既未将其治罪,也没在第一时间给洋人一个交待,当天下午总理衙门给公使团的最后回复函中对此事避而不谈。

    克林德的死讯传回东交民巷,诸国公使在兔死狐悲之余也捕捉到一个明确的信号,既然堂堂公使都可以在大街上被御林军军官当众枪杀,那其余外国人性命更将被视若草芥,清廷承诺的“沿途保护”能有几分效力也就可想而知。公使团以及所有在京外国人丢掉了最后的幻想,不再考虑如何平安撤至天津,而是下定决心固守待援。更重要的是,被大清天威吓得瑟瑟发抖的洋人们彻底锁死了对话交涉的大门,使馆区就此沦为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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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司马南
(第四篇)透过《燕云台》追寻辽朝之往昔
一个国家如果有几万年历史,不会造飞机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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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6 18:10:13  更:2021-06-26 18:2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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