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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黑水党抗英禁烟记》【原创长篇连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第5页]

作者:洞庭痴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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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六三

    外来之湖南兵、四川兵、广西兵、贵州兵……各有山头,地段,番号之多,无从辨别。山头之争、地段之争,一旦开闸,便如洪水,四处漫延。校场顿时成了他们械斗的战场,已是尸首山积了。
    从城外逃入城的百姓,被乱兵指为汉奸,金钱财宝,洗劫一空。乱兵既失统率,三五成群,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连城中外商夷馆,也未能幸免。既劫得财物,难以归队,因潜逃藏匿,无从查究。
    城中百姓以城周炮台均落入敌手,若以炮轰城,则无礁类矣。城内官兵虽多,又都形同土匪,更不指望其守城驱敌了。于是,携老扶幼,集于巡抚衙门,哭诉于怡良之前,请为权宜之计,纳款请和。
    怡良答应百姓请求,呈请钦差议定。奕山立即召开会议,达成几项决定:
    一、城上改挂白旗;
    二、军帅以下,各会印檄,出城请和。
    三、推举广州知府余保纯,继城而出,与义律会商。
    余保纯与义律虽说关系较为融洽。但手中无任何筹码,也只能听从义律摆布了。
    会谈结果,余保纯接受义律提出的五项条款,与之签订了城下之盟《广州和约》。和约规定:奕山及外省军队六日内退出广州城六十里外;一周内,中方向英方赔款六百万两白银,当日交付一百万元;英军仍驻原处,待赔款付清后,撤出虎门及横档外;一周内偿清毁坏夷馆损失。
    当日赔款一百万,是奕山最头痛的事情。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十三行。伍浩官等向奕山交付了白银二十万两,仅赔款五分之一。奕山只好动用公帑,从藩、运、关三库筹足八十万,凑齐一百万之数。
    奕山知道道光一关难过,只有欺瞒上奏一法了。为了取信道光,上奏除新任参赞大臣齐慎尚阻隔在佛山外,其余居城的大臣隆文、杨芳、阿精阿、祁竹轩、怡良、裕瑞,都参与会奏。上奏云:
    此次调兵万七千人,奈无战地安营,热汉湿蒸,久而多病。夷入北路山巅,居高临下,势已危极,一有疏失,收复困难。而土匪窃发,通省动摇,亦断难久守,若不权宜行事,必致决裂。其洋商欠项,分于各商摊还……
    上奏还大言不惭地写道:
    义律穷蹙乞抚,照旧通商,改偿费为追交商欠,由粤海关及藩、运两库给之。
    三六四

    道光览奏,知道奕山所奏十分离谱。既胜,为何要退离六十里,可疑一也;既受抚,为何索赔巨款,且要现交百万,可疑二也;既乞抚,为何仍占有广州周边炮台,未予撤退,可疑三也。但一想到,若追究奕山战败责任,毕竟是自己的侄子,若如此,必将给朝野以口实,扫的是自己的脸面。增援广州的官兵已够多了,不仅未能将英夷驱逐出境,反而有攻陷广州之势。真没有想到,官兵如此不济。想至此,只好打肿脸充胖子,在奏折上批道:“谅汝等不得已之苦衷,英夷性同犬羊,不与计较。”竟批准了这份《广州和约》。道光从抵抗向妥协投降迈出了一大步。
    为了掩盖他自身的一错再错,维护皇帝的权威和天潢贵胄的颜面,竟不分是非曲直,将广州之败的责任,一概推诿到林则徐、邓廷桢身上,把广州之败归咎于他二人没有尽到整肃官兵之责。他在御批中写道:
    既知兵丁染习甚深,便应多方训导,勤加练习,其于夷务亦当德威并用,控驭得宜,乃办理殊未妥协,深负委任。邓廷桢业经革职,林则徐著革去四品御衔,均从重发往伊犁,效力赎罪。即由各该处起解,以为废弛营务者戒。
    道光这是在胡言乱语。废弛营务者,裁撤抗英官兵之琦善是也;临阵不战,与英军达成停战协议之伊里布是也;将广州人民置之度外,拥重兵而不能战,主帅贪财贪色,既不备战,又图玩兵侥幸取胜,终一败涂地,签下《广州和约》者,奕山也,杨芳也。而林公主剿期间,才是“烟税一分不减、土地一分不让”圣旨不折不扣得以实现的时刻,也是中国人民扬眉吐气的时刻。
    三六五

    裕谦下车伊始,推行的令定海之民欣慰之事,一件接着一件。
    徐保领导的杀鬼队,在英军撤离定海前几日,俘获一名英军军官,关押在野猫洞中。及裕谦上任,捣毁鬼子设施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徐保召开头领会商,他说:“除林公外,后来的所谓钦差大臣,都是口是心非的家伙。这个裕谦是否第二个林公呢?”
    张小火道:“得试试他的钢火。”
    钱大才问:“怎么试?”
    小火道:“我们把这个英国俘虏送过去,看他怎么着。”
    徐保道:“就这么办。”
    徐保、盛大才、钱大才、张小火、金仁、牛鼻公、赤膊鬼,还有新从孤儿院选拔的虎儿、文儿,一行十余人,押着英国俘虏,来到镇海,在土地公熊昭等的指引下,去见裕谦。
    门卫盘查后入报。一会,门卫出来说:“钦差大臣叫汝等推举两个头儿押送俘虏进去就可以了,其余的都在行辕外候命。”
    徐保拉着张小火,对众人道:“我俩押他入见。”
    徐保、张小火叩见裕谦,徐保将乡勇俘虏英国军官一名经过作了报告后说:“审讯英俘,非乡勇之责,故押解前来,请钦差大臣定夺。”随即对小火道:“把鬼子押上来,交裕谦大人审讯。”
    裕谦道:“英国士兵入侵中国领土,已是死罪了。不必审了!来人!”
    有军官入。
    裕谦道:“传刀斧手!”
    刀斧手四人上。
    裕谦道:“将此英国俘虏,立即押赴刑场,凌迟处死,枭首示众!”
    军官命刀斧手押着英俘走了。
    徐保、张小火交换了一个赞许的目光。
    裕谦道:“两位乡勇,汝等不畏强敌,敢于虎口拔牙,实属不易。本钦差要按朝廷律令,给予汝等厚奖,以为鼓励。”
    徐保道:“乡勇虽非官兵,却是中国人。协助官兵,俘一英吉利鬼子,是应尽之责。只为国人之尊严,不为奖赏。”
    小火道:“大敌当前,朝廷正承受千斤之重。我等只为国家解忧,决不能索取奖赏。大人的盛意我们领了,奖是不能受的,还请大人鉴谅。”
    裕谦大为感动,心想:这是百姓心声,可惜琦善、奕山、伊里布都没有听懂。问道:“汝俩姓什名谁,可否一告?”
    “某,徐保也,舟山一猎户也。”
    “某,张小火,舟山一船工也。”
    裕谦站了起来,走到徐保面前,问道:“你就是徐保?”
    “是!”徐保奇怪,怎会有此一问。
    裕谦大喜,叫了一声:“来人!”
    一吏上来。
    裕谦道:“给二位乡勇设座!”
    小火也觉奇怪。
    坐定后,裕谦道:“林则徐大人此前来到镇海军营。我与林公交谈中,论及民心可用时,他说舟山有徐保者,一猎夫也。率舟山乡勇、水勇来援广州,编入马辰的队伍中,徐保夫妇在捣毁伶仃洋鸦片趸船战斗中,神勇无比,徐保还负了伤,他夫人也挂了彩。林公还念记着你俩的伤口已愈合否?”
    徐保闻之,感动落泪,说:“林公到了镇海,我因忙于杀鬼,至今未能前去拜见,我愧疚呀!”
    裕谦道:“不必如此。还有机会。今日能见到你,足证林公民心可用四字,并非虚妄。徐保,我初来乍到,你有什么建言吗?”
    徐保道:“大人言重了。我一乡勇,能有什么见识。”
    “林公不这么认为,他说你是堪当大任之侠,只因奸臣当国,义侠都退居山野。不必过谦,说你心中所想即可。”
    徐保感到裕谦的气质,与林公相近,称此良机,大胆放言。他说:“定海之陷,国人都以为是英军坚船利炮难以抵挡所致。这当然是重要的一方面,但汉奸的危害,甚于英军炮火。如果不是汉奸引水,英舰要进入我内港,不会那么顺当;如果不是汉奸引路,将炮架在东岳山上,俯击定海,要攻入城,也将付出惨重代价;如果不是汉奸为英军提供给养,要想呆在舟山,也很难。因为有了汉奸,这一切才成了可能!定海之陷,可说一半是汉奸造的孽。”
    裕谦拍案而起,说:“我裕谦与这些出卖祖宗的败类,势不两立!”
    小火道:“大人上任,第一把火,捣毁英军设施,人心已经回暖。第二把火,今日怒斩英俘,人心必将大快。若再点燃第三把火,杀汉奸以谢天下,定海之民,谁不唯钦差大臣马首是瞻。”
    徐保道:“钦差大人岂止三把火,定海之民都盼望着,一把火接着一把火,把这里变成火海,让英吉利鬼子无容身之地。”
    裕谦重复徐保“无容身之地”这句话,对徐保说:“这句话提醒了我。英侵略军在舟山死了四百多人,埋在舟山,占了百姓土地。土地是中国人的,怎能让双手沾满中国人鲜血的强盗安眠在我神圣领土上。不能,得清除它!”
    徐保道:“这四百多坟墓要清除容易,只要官府有令,一天时间就可完成。”
    “这么自信?”
    “是的,大人想想,英吉利鬼子在舟山,挖了百姓多少祖坟,或毁坟建攻防设施,或毁坟盗取陪葬物,定海百姓,切齿痛恨,早就要动手了,只是在英军统治下,敢怒而不敢为罢了。如今英军撤了,只要官府开一个口子,那官府不用一兵一卒、一个铜钱,定海之民就会倾巢而出,让鬼子死无葬身之地呢!”
    裕谦道:“说得好。”喊了一声“来人!”
    一官吏入。
    裕谦道:“立即告示:定海之民有权捣毁英吉利人在舟山的坟墓,还地于原地主,并允将鬼子尸骨抛入大海。”
    一会,告示草成,请裕谦过目。他看了很满意,对徐保说:“就请你带回去交给定海县张贴便了。”
    “遵命。谢过大人,就此告退。”
    裕谦道:“慢!定海汉奸罪大恶极者,汝俩能指证吗?”
    小火马上说:“能!”
    徐保说:“自大人威镇浙省,定海汉奸队伍已鸟兽散,或逃外地,或隐山林,要一网打尽,很难呀。”
    裕谦道:“林公说过,你们侦察能力极强。他初至广州,开了一个抓捕汉奸名单交给马辰,马辰委任的人立即交出了抓捕人的地址。而那几位能人,据说都是你的拜把兄弟。”
    徐保笑道:“大人连这个都知道。那我也不推辞了,明日当将汉奸隐匿地点如实报告。”
    裕谦道:“两件大事都拜托了,不留你俩了,快回去吧!”
    三六六

    果如徐保所料,定海知县签署的挖毁英军坟墓、挫骨扬尸告示贴出,那些仇家携老扶幼,倾家而出,只一上午,四百余座英军坟地都已夷为平地。鬼子的尸骨由各仇家子弟携带,齐集海滨,以户为单元,焚香秉烛,告慰列祖列宗。他们说:“子孙不孝,未能阻挡英军暴行,让祖宗蒙难被辱,子孙有罪,无面见先人于地下。今钦差大臣裕谦为民作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挫仇人之骨,毁仇敌之坟,抛其尸骨,鬼子从海上来,仍回海上归去,于情于理,均属公平。列祖列宗得知,亦将含笑于九泉也。”
    徐保率杀鬼队全体恭逢其盛,无不为之动容。
    围观百姓,万人空巷,见证了这悲壮的一幕。一老人叹道:“裕谦大人,林则徐之流亚也!”
    三六七

    根据徐保等提供的线索,裕谦先后在浙江管辖区域内,抓获大汉奸四名,他们是杨见挺、虞国珍、郁秀钦、布定邦,而定海之民切齿痛恨的大汉奸尤三枪却未在其列。
    四名汉奸立即被裕谦大人斩首示众,百姓欢声雷动。尤三枪为何逃脱了厄运,在定海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尤三枪在众叛亲离的时候,早已消失在人们的视野。
    裕谦把这个难题,全权委托徐保。
    徐保说:“尤贼有英国人给他的火枪,一旦发现他的踪影,势必开火,万一当场击毙,我何以向大人交代?”
    裕谦笑道:“我既委汝侦办,你就有临时处置之权。能抓到活口更好,可以把贼窝子都挖出来。万一他拒捕,击毙一大汉奸,仍是大功。”
    徐保道:“我的兄弟从广州回来,说英吉利女王罢黜义律,已重组侵华远征军,即将北上,目标是重新占领定海。想必尤三枪也已得到情报,这个恶棍定会乘英军之势,卷土重来,如果那样,对于定海之民,将是又一场灾难。”
    裕谦道:“你说得不错。我忙于宁波防务,修复炮台、土堡,新增炮台、火炮,已无暇及此,尤贼之事,就靠义勇了。我对汝有信心!”
    徐保道:“大人如此说,徐保岂可懈怠。一有所获,当向大人报告。告辞!”
    裕谦送至辕门,挥手告别。
    三六八

    林则徐为人单纯,他对道光给他四品京卿、效力镇海军营,还以为这是皇恩眷顾,心存期许。哪里会想到此中玄机,更没有想过,穆彰阿在这个骨节眼上,使了绊子,要置他于死地。
    裕谦素来看重林公的为人,公勤诚朴,国之栋梁。今以四品公卿衔来镇海,虽委曲,而公孜孜于抗英,一头扎入军营,与同僚日夜谋划战守,研究坚船利炮改良之策,爱国情怀,令人肃然起敬。在林公戍疆令下达的前一天,他与林公有过一次倾心置腹的长谈。
    林公说:“敌之长为军舰、火炮,我之短亦军舰、火炮。近日,炮局诸公研制的八千斤大炮已见成果,应花大力投入生产。车轮船的建造,也大有可观,虽仍有改进的余地,但以眼下看来,仍可以解燃眉之急。当然,要马上赶上英夷,尚需时日。以天时、地利、人和而言,我优于彼多多矣。要不是有人要自毁长城,何来今日困局!”
    裕谦嗟叹道:“林公的豁达,无人可比。时至今日,犹雄心不减,谋国之深,裕谦十分感佩。以后浙江防务,还得请林公擘划。”
    林公道:“招宝山是英夷多年觊觎之要地,定海的炮台要抓紧修复,增加炮位。鉴于英夷火炮威猛,还要加设防炮土墙,筑建地堡,以减少伤亡。三总兵都已入驻了,攻守之道,要仔细规划。”
    裕谦道:“公对三总兵印象如何?”
    林公道:“葛云飞是儒将,有勇有谋,治军严谨,纪律严明,是可以信赖之才。王钖朋、郑国鸿也忠勇可任。但总兵集于招宝一山,其势孤危,人员过于密集。钦差大臣是否加以考虑,移定海、处州、寿春三镇于内地,用固门户。”
    裕谦道:“可以讨论。防守最薄弱者,为宁波府城。宁波本为通商口岸,西人居此者有之,频繁出入者有之,而与西人往来之汉奸、买办、引水亦有之。与定海、镇海,仅一洋之隔,若英夷图之,易攻而难守。林公以为应否增防呢?”
    林公道:“宁波商贸重镇,予国计民生,都不能有闪失。大人所虑甚是,其东、西、南、北四城门,守卒自应不少于千人。大人以为呢?”
    裕谦道:“那就增兵四千。”
    林公道:“我在广东时,除了整饬官兵,挑起抗英主力的重担外,爱护、培养爱国士绅、士人、商贾,特别是义勇、义侠群起抗英,是相当起作用的。广东之民,尤其是沿海的渔民、疍户,一旦成为民勇、水勇,其战斗力并不逊于官兵。我到镇海虽仅一月,但听到的杀鬼队英勇机智打击英夷、清除汉奸的故事很多。要取得抗英的最后胜利,希望在人民啊!琦善、伊里布、奕山不知为何,把义勇、义侠看成汉奸,这正是他们最终走到英夷一起,忘记自己是中国人了。这是最可悲的呀!你想,一场失去民心的战争,能不败吗?”
    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从早说到太阳快要落山。裕谦有些酒意,取出他在江苏按察使时,时为江苏巡抚的林则徐对他的考语。上面写着:才识明爽,奋发有为,地方事件常留心察访。
    林公大笑道:“你还留着这个呀!如今我正等着你来给我下评语,我来镇海军营一月,你将作何评说?”
    裕谦哈哈大笑道:“百姓已有口碑:勋留东粤,泽遍南天,虽万死而不悔。”
    林公起身,握着裕谦的手道:“知我者,裕谦也。”
    不料,林则徐戍疆的严旨随即传到裕谦手中。他脑子一片空白,无限惆怅,以痛失谋主而惶惶不安。时余步云为浙江提督,掌兵权。裕谦却轻鄙他,出任钦差大臣时,上了一本,说余步云不可恃。余步云记恨在心,事事与他掣肘。裕谦见林公即将离他而去,而余步云又同床异梦,已有孤掌难鸣之叹。不得已,擢升候补知府黄冕、知县舒恭寿为左右手。他想起竟日与林公的长谈,似乎是他的临别赠言一般。于是发布告示:凡沿海渔疍,岙屿穷民,同心杀贼,禁断接济者,重赏。汉奸中能翻然自改者许其自新,责其后效。
    三六九

    勾刀会终于迈出历史性一步。
    黑水党与勾刀会两个抗英会党合并仪式,在三江口一办艇上完成。
    鉴于英军即将撤出定海,一致决定,当前首要任务有二:一是捣毁英军在定海修筑的军事设施、营地建筑,粉碎其妄图长期侵占之野心;二是杀鬼队之主要目标,转向惩办汉奸以及通敌官吏。杀鬼队原建制不变,扩大编制,吸纳民壮广泛参加。仍以徐保为总指挥,张小火、钱大才、金仁、熊昭副之。
    徐保提议:英军北上,浙江已是主战场,应急调王大侠、林阿尖回宁波。
    小火立即响应说:“太好了,镇海王麾下三侠士回归,将大大提升我们的战斗力!”
    钱大才说:“琦善、奕山把广州糟蹋得这个样子,他俩能抽身吗?”
    徐保道:“我听说,广州三元里的百姓,在官军撤离,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不信邪,不怕鬼,一举消灭了前来肆虐的大批鬼子,长了国人之志气,灭了鬼子之威风,人心为之大快。这说明,林大人虽走了,他的抗英救国思想,深入人心。调回王、林两侠,对广州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
    张小火道:“三元里抗英故事,已经广为流传,越传越神,版本很多呢。”
    徐柳笑道:“我听到的版本,是我越华书院同事提供的。”
    “快说来听听。”
    “我同事说,三元里抗英斗争,是英国人自找的。按照广州和约,清军撤了,他们也要撤。可他们拿了赔款,却不撤军。不但不撤,还乘广州空虚,率部奸淫掳掠。”
    “他们不撤,呆在舰上吗?”
    “不是,伯麦是英国所谓远征军总司令,他统率的千余人船,屯兵于广州四方炮台一带。官兵们在耆定台住腻了,都嚷嚷要下山寻花问柳。伯麦自己也安奈不住,于是率部下山。”
    “我听到的版本不同。说是伯麦出差了,率队下山的,是一个叫毕霞的军官。据说这是英方的说法。”
    林阿尖道:“扯蛋!正在撤军档口,总司令能遽离出差?”
    钱大才道:“依我看,英国人是觉得伯麦在三元里被击毙,丢人丢得太大了,改成毕霞,多少可挽回一点面子。”
    徐保道:“其实,中、英交战,双方的战报都不免有些水份。三元里一役,也不例外。此役并无朝廷官兵参加,百姓出动上万,场面混乱,双方也都没有清理过战场。百姓也没有清理战利品的经验和习惯。你说击毙了伯麦,却又拿不出确证。更不要说总共击毙多少鬼子,是击毙的,还是饿死冻死病死的,都说不清。”
    张小火道:“说得也是,英方说此役只死伤十余人,三元里百姓说死伤上百,相差十倍,这也太离谱啦!”
    徐保道:“徐柳,你还是把你的版本说全。”
    徐柳说开了。
    三七O

    这日,伯麦率部从四方炮台倾巢而出,乘兵船窜至泥城,登岸滋扰。在泥城、西村、萧岗一带村落,奸淫抢劫,肆无忌惮。连上了年纪的中、老年妇人,都不放过,引起村民愤怒,纷纷向耆老请求反击。举人何玉成义愤填膺,应百姓之请,修书传柬东北方向的南海、番禺、增城、连路。附郭西北之三元里九十余乡,都以义勇声援。对岸的三山等村也闻声响应。一时聚众数万,将英吉利鬼子团团围住。伯麦率众欲突围而出,开枪射击。义勇不备,退守山岗。伯麦一行追至牛栏岗,才发现已被义勇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万难逃出。只好命急入丛林,放枪自卫。
    义勇任其放枪,围而不攻,要将鬼子困个半死,子弹消耗殆尽时,在次日凌晨发起总攻。鬼子在山野,蚊叮虫咬,又冷又饿,往日的威风早已扫地,自卫的子弹也所剩无几,已是坐以待毙了。
    次日一早,一场如同平时围猎野兽似的大搜捕开始了。百姓用猎枪、长矛、大刀、木棍、锄头、渔叉,将隐蔽在丛林、山岗的鬼子揪出来,凡抵抗者,杀之;求饶者,俘之;殒命者,埋之;病重者,收缴武器,任其所之。忽有人叫道“这个胖子是鬼王!”义勇围了上去,先以木棍击之,他哇哇大叫;又以渔叉刺其脑袋;一青壮干脆一刀割下他的脑袋。这个鬼王,就是传说中的伯麦或毕霞。不过,百姓说的胖子,倒与伯麦体形相似。
    消息传到义律耳中,他的脑袋快炸了。这还了得!率部急急如丧家之犬,前往增援。又灵机一动,对身边一位年轻军官说:“汝速往广州向广州知府余保纯请援。”
    义律一行达到后,也被义勇围困。除了期盼余保纯早来解围,别无良策。他眼见的义勇阵仗,让他丧胆,他连开枪射击的勇气也没有了。
    余保纯得报,也魂不附体,立即去会广东巡抚祁竹轩。他左右的谋士进言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祁大人、快从近处调来兵马,去支援义勇,一举抓获义律,迫使他撤走内河舰艇至外洋。”
    祁竹轩哪是那块料,他未表明态度,迟疑不决。
    在座的诸大臣,个个三缄其口。
    义律派的来使威胁道:“救人要紧,若义律有个三长两短,和约等于由中方撕毁,到那时,战火重开,祁大人担戴得起吗?”
    祁竹轩终于亮出底牌,他命南海令梁星源,番禺令张熙宁,随广州知府余保纯立即赴往三元里,就是作揖叩头,也要将义律一行以及活着的伯麦部属解救出来。
    余保纯软硬兼施,又打又拉,让几位牵头的地方乡绅犯了愁。毕竟他们都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得罪不起。再说,百姓对鬼子的满腔愤恨,也已宣泄了不少。一计议,都以为既不得罪当局,又不得罪百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一个一个托故溜走了。
    义勇们见主事人都走了,心想:这一局赢了,来个见好便收,也无不可。各路英雄对所辖人马,打了个撤的暗号,鸣金收兵。
    余保纯大喜,对义律说:“伯麦不按和约撤军,是肇事之由。希望贵方回去以后,按约撤军,和约才会生效。”
    义律谢过,领了这些残存人马消失了。
    在场围观的百姓,这是第一次目睹英国鬼子丢盔卸甲、失魂落魄。一步一回眸,生怕后面有子弹飞来的惊恐样子,无不开怀。
    胜利的喜悦笑声,久久在三元里上空回荡。
    三七一

    听完徐柳这个版本,张小火笑道:“伯麦出差了也好,至少,他还可以以总司令的身份,向巴麦尊报告三元里英军的窘况呀!”
    徐保说:“等王大侠、林阿尖回来,也许他俩的版本更靠谱呢。”
    王大侠、林阿尖出现在宁波时,大家都想听到他俩的版本。
    王大侠回应道:徐柳的版本,大体上是对的。击毙的胖子是否伯麦,因现场所获难以确认,只能存疑了。我要补充的是:三元里抗英,是一场真正的人民战争。其规模远不止三元里。比如广州之民怒了,新安县武举人庾体群以火舟三队,从穿鼻湾乘潮,将英军一艘搁浅大船焚毁。又如佛山义勇,在龟岗炮台处,乘上风向英军施放毒烟,毙敌数十人。
    在珠海至石门一线的水、陆要冲,如仁威、沙南、荔园、泮塘、澳口,及对岸之白沙、增步,都增设大炮。河南数十村及城东燕塘,恢复团练。在进士何有书等创导下,设升平、东平两公所,训练义勇数万人,均隶属于广州协副将。
    遵循林则徐堵塞出入虎门水道的防御举措,推而远之,于东西两口,先大石,次沥滘、猎德,沿及石壁、黄埔、三山,由乡绅捐资购石沉之其间。
    炮台方面,东路之东炮台、赤冈、二沙尾、洋桃地、姚家园,南路之大王滘、南石头、东望、凤凰冈,西路之西炮台、永靖、海珠、新墩、竹排头、泥城,北路之永康、拱极、耆定、红棉寺、饽饽山,凡有炮台、大炮被毁者,修复之;无者,增设之。
    故事还只说了一个头,忽传林公戍边了,徐保拔腿便走。
    徐保、徐柳兄弟忙于部署围剿定海第一祸害偷油婆尤三枪,几次想去看望林则徐未果,及传来林公戍疆严旨时,徐保对众人说:“最要紧的事也要压几日,定不能误了与林公的最后一别。”
    徐柳哭道:“林公乃国之明灯,我之恩主,若此次不能一见,将成终身遗憾。”
    黑姑、谷淑芬都说:“快走呀,误不起了。”
    徐保对张小火、钱大才等说:“定海之事,就拜托了。”
    四人跳上一只快艇,飞速驶往镇海。
    赶到镇海城北蛟川书院时,林公早已人去楼空。他在镇海一共仅呆了三十多天。
    徐保跺脚连连,用手猛击自己的脑袋。平时不曾流泪的他,终于哇的一声哭了。
    徐柳上前,兄弟相拥而泣。
    黑姑和淑芬也哭的如泪人般。
    蛟川书院的人闻声而聚,纷纷相劝道:“林大人走时,犹昂首阔步,汝两个大男人,何必效女人态。林公走了,林公的精神常在。如今不是哭的时候。要不负林公,就要像林大人一样,巍然屹立于南海之滨,杀英吉利鬼子,杀汉奸。林大人远在边陲,只有杀贼立功的捷报传给他,他才会大笑开怀呢!”
    徐保等四人在蛟川书院前,朝北叩首。徐保誓曰:“林大人留下的抗英重担,我们挑!林大人制定的抗英禁烟律令,我们行!奸贼、汉奸亏欠国人的每一笔账,我们来清算!徐保、徐柳兄弟誓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为林大人讨回公道!”
    书院师生素重林则徐,见此四人如此表白,无不动容。一教师出列问道:“敢问义士们姓氏,若林公来信,我等可告慰他老人家。”
    徐柳道:“若蒙林大人问及,就说徐保兄弟未能为他送行,深感愧疚,当努力杀贼,以慰远方大师。”
    有人喊道:“徐保?难道是那个威震镇海、杀贼无数的杀鬼队领头人?”
    淑芬道:“然也!”
    师生们一拥而上,将四人团团围住,纷纷要求加入杀鬼队。
    徐保破涕为笑,道:“你们不都是林大人的追随者吗?”
    师生们道:“是!”
    徐保道:“凭这一点,就已是我杀鬼队的队员了。杀鬼队不是舞刀弄枪的才算,只要是有利于抗英禁烟的,也算。你们学贯中西,手里有笔杆子,可以向百姓宣讲林大人的主张,揭露奸贼残害民族英雄的罪行,张扬百姓抗英禁烟的事迹,这与在战场上取敌人首级,是一样的。”
    一青年道:“笔杆子虽然重要,可眼下还是枪杆子、刀把子来得快捷。若能上阵,咔嚓一刀,取鬼子首级,那个痛快难以言说呀!”
    徐保拱手道:“文的武的,都可克敌制胜,今日因缘际会,自当后会有期。徐保告辞!”
    黑姑笑道:“后会有期,如有斩获,当在第一时间向诸君报捷。”
    三七二

    林则徐与眷属在杭州汇合后,取道江苏、河南,经西安,西行出关。过苏州时,遇老友顾湘舟,相见欷歔。湘舟以二人鬓发皆白,别时容易见时难,对林公道:“少穆,国之伟人,今日一聚,不知何日再会。湘舟两袖清风,无以为赠,愿留公之相,让国人知公厥功甚伟,而眼如明镜,清癯之面庞,有君子风,浩然正气,让丑类莫敢正视。”
    林公道:“湘舟如此盛情,少穆只得从命。你我本一届儒生,何来伟人。先生笔下,但留书生本色,就感戴莫名了。”
    不到一个时辰,画像立就。林公赞道:“先生笔墨,不仅描我形,更获我心矣。”
    船过京口,巧遇诤友魏源,林公邀他到自己的船上,互吐心曲。郑夫人为这两位莫逆之交,亲手做了几碟下酒菜,二人坐在船舱里,边饮边叙。
    魏源道:“已有六年没有见面了。不想时局变得如此之糟。今日之中原,竟为穆党天下。琦善是割让香港的始作俑者,已无疑义。虽有奏稿呈请圣判,人家却抢占香港了。”
    林公道:“更可虑者,胜负未决,他就以割让香港以媚英夷。此例一开,列强群起效尤,日本、鄂罗斯从东北入,米利坚、弗兰西、荷兰等从海上来,你割一块,他割一块,欲壑难填,蚕食不已,则中国危矣。”
    魏源道:“这并非危言耸听。可叹者,圣上若能用公于始终,倾举国之力,以抗日不落帝国,拒英国于国门之外,是完全可能的。英军战线之长,补给之远,军耗之巨,与他国内的经济萧条,决难长久。道光之世,本可创造一个泱泱大国,虽军力不济,仍可打垮、拖垮一个仅有英伦三岛、而仗坚船利炮入侵的西方霸主的。可惜为奸小所中,由主战一下转到怯战,道光中兴的希望便破灭了。”
    林公叫了一声:“汝舟!”
    汝舟探头问道:“儿子听着呢。”
    林公道:“把那一包翻译资料拿来。”
    汝舟应了一声,一会,将一大包资料递进舱来。
    林公把其中的《四洲志》先交到魏源手里,说:“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夜郎自大,不去了解人家,能不败吗。我之前就对你说过,你能把《海国图志》写出来,让国人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好好治一治他们这些睁眼瞎子眼光短浅之病。这本四洲志书,无疑大有裨益。此外,这一大堆,都是越华书院师生翻译的外国资料,也可供汝参考。研究透了,才能制定出制夷的方略。”
    谈着谈着,月色渐渐淡出,东方已现鱼肚白。郑夫人打了许久的盹,又不敢睡,不敢打扰两位挚友的清兴。船工起身,对外瞄了一眼,说:“是个好天气,不如早行。”
    魏源有感于林公的遭遇,又为他孜孜以求救国救民之道的古道热肠所激,临别,以一首《江口唔林少穆制府》的诗相赠:
    万威苍茫日,相逢一语无。
    风雷憎蠖屈,岁月笑龙屠。
    方术三年艾,河山两戒图。
    乘搓天上事,商略到鸥凫。
    聚散凭今夕,欢愁并一身。
    与君宵对榻,三度雨翻萍。
    去国桃千树,忧时突再薪。
    不辞京口月,肝胆醉轮囷。
    三七三

    王大侠、林阿尖接到大掌柜徐保的急件,知道宁波告急,当晚在阿尖家中会商。
    苗喜夫妇道:“象山是宁波辖地,我俩从象山来,宁波告急,只叫你俩回去,却留我俩在此,有欠公平。”
    王大侠道:“这是军令状,没有讨价还价余地。”
    林阿尖说:“这是信任你俩,把广州的担子全交给你俩了。我是本地人,想留也不成,还得服从大局。”
    苗喜不吱声了。
    阿尖道:“真有难言之隐的,应该是大侠。”
    王大侠道:“我怎么了?我说了不去吗?”
    耿小花道:“阿尖说的是沈家小姐,大侠,你忍心不辞而别吗?”
    盘小妹道:“还真是。她是真心爱你,你可不要负了人家。我作为凤林的师傅,也不容你当甩手掌柜。”
    王大侠说:“我也是她师傅呀。”
    “你能否认,你和她不是师徒恋?”
    “你们男人也真是!你在众人面前,搂也搂了,抱也抱了。她负伤时,你在她身边厮守,喂药敷伤,还不知有些什么动作,你想一走了之,没门!”
    王大侠道:“人家是富户,你知道人家父母怎么想?”
    阿尖道:“你也是赵燕官宦人家公子,门当户对,站着一般高。”
    耿小花道:“我问你,除了师徒情,你与她还有没有爱情?得说实话!”
    王大侠抵挡不住了,说:“的确有。”
    阿尖道:“那就去,把事情挑明。”
    “我说不出口!”
    阿尖道:“我去说!”
    耿小花、盘小妹说:“我也去!”
    王大侠道:“若因私事拖延时日,我等何以面对宁波父老乡亲?”
    阿尖道:“我包你速战速决。”
    三七四

    也许是天公为林则徐抱不平,叫龙王爷发了大水,哗啦一声,黄河决堤,在祥符冲了一个血盆大口,洪流一泻千里,形成大溜全掣、水围河南省城危局。这可是天大的事儿!
    省城者,开封也。河南巡抚,姓牛名字镜堂,自道光十九年升任巡抚以来,以治水闻于朝野。不料却出了这个大漏子。早吓出一身冷汗,振作精神,率官民葺城以守,规地势泄水,赈抚灾民。
    河督文冲却在此时上奏称:省城卑湿不可复居,请择地迁移。
    牛不以为然,上奏反对文冲之见。他在奏折中据理辩驭云:
    一月以来,困守危城,幸保无虞者,实由人心维系。若一闻迁徙,各自逃生,谁与防守?恐迁徙未及,水已灌城,变生俄顷,奸民乘机抢掠,法令不行。情状不堪设想。节交白露,水将渐消,惟有殚竭血诚,坚忍守御,但得料物应手,自可化险为平。
    道光深知水患有燃眉之急,不能因抚、督意见不合而迁延。他脑子里想到的能解祥符之困的人选,正是林则徐。但他正在戍疆途中,而且马上用他为治水主帅,自己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大有“爱之捧在手心,恶之一脚踢开”之嫌。但也顾不得许多,立即下旨:
    著林则徐折回东河效力。
    次日,诏以大学士、军机大臣王鼎,通政司慧成驰赴祥符督办河工。将河督文冲禠职。道光明白:王鼎与林则徐最为莫逆,派他去,一则表明他对祥符决口的关注;二则有王鼎挂帅,林则徐定会大展拳脚;最为紧要的是,河工是财政的一个大窟窿,为贪腐多发的渊薮,有林则徐,可保救灾银两不致大量侵吞。以道光而言,这当然是如意算盘。至于林则徐的感受,道光从来是漠视不顾的。
    林则徐接到折回东河效力的圣旨,风风火火赶赴祥符,一头扎进祥符六堡工地。急百姓之所急,这是他人生的信条。他受到开封知府的热情欢迎。一见面,林则徐便竖起大拇指称赞知府邹鸣鹤道:“公能为苍生请命,力排迁徙之议。令少穆心折。何止少穆,上至朝廷公卿,下至耆老缙绅,无不为公疏议六条叫好。公议如此,足下令名可垂千古了。”
    邹鸣鹤道:“惭愧,天下父母官遇此,都当如此。林公之来,你猜开封百姓怎么说?”
    林公道:“朝廷用一戍疆罪臣来救灾,定让百姓失望。”
    邹鸣鹤道:“非也!百姓奔走相告说:林青天来了,百姓有救了!”
    林公道:“邹太守这不是报喜不报忧吗?”
    邹鸣鹤笑道:“河吏的贪腐,明公是知道的。在大灾初发之际,他们如蚂蟥听到水响,早准备乘机吸血了。闻公之来,都抽了一口冷气说:怎么是他?但明公是洞庭湖的麻雀,见过风浪的,治理这些贪吏,又何忧哉!”
    林公道:“不然。今之林则徐,为戍疆之臣,恐怕这些龟孙子们早不把我放在眼里,而肆无忌惮呢。”
    邹鸣鹤道:“他敢!忘了告诉你,圣上已委军机大臣王鼎前来主持大局。这位军机素重公之为人。明公只要谋画周全,一切由军机调度决行,谁能阻挡!某虽不才,一定助公成功。”
    林公大喜,说:“王鼎才是真正的王青天,他来,百姓有救了!加上你、我,为他的左膀右臂,大事济矣。”
    三七五

    林阿尖苗喜夫妇临出门,对王大侠说:“你哪儿也不要去,在屋里等着我们回来!”
    “囚禁我?”
    “有人囚禁,说明还有人在乎你。”
    四人有说有笑,走了。
    王大侠其实想去,他要在临别前吐露他的心声。如今被囚了,六神无主,在屋里转圈子,却越转越乱。索性躺在阿尖的床上,仰天叹息。
    沈厚仁夫妇坐在客厅闲聊。
    厚仁道:“多日不见王大侠他们踪影,真有点想念呢。多仗义的人啊!”
    夫人道:“谁说不是。大丫头都问我几次了,我哪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
    厚仁道:“琦善来了,撤官兵不说,连乡勇、水勇也撤了,他们几个能好过吗?这一来,我们也不好过。若斧头帮乘机报复,拿什么去抵挡?”
    夫人道:“我最揪心的还是大丫头。”
    厚仁道:“那倒不用担心。她武艺有了,伤也愈合了,成天和张家、李家小姐疯,乐着呢。”
    夫人道:“亏你还是她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就不想想,她早该谈婚论嫁了。你知道大丫头心里多苦吗?”
    厚仁道:“夫人说得有理。不过,说媒的也不止一两拨了,她都看不上眼。如今成了女中之豪,眼睛长到额头上了。”
    “老头子,你是装糊涂吧,大丫头看中谁了,你一点感觉也没有?”
    “有是有,我觉得不太合适。”
    “哪儿不合适?”
    “人家是侠客,行踪不定,大丫头跟了他,闯荡江湖,她受得了?”
    “你招个上门女婿,行踪不就定了,也不用担心什么斧头帮了,有何不可。最要紧的,大丫头难得看中她心中所爱,做父母的若不成全,逼得她终身不嫁,那不误她一生吗。”
    “她对你说了?”
    “虽未明言,蛛丝马迹,还是有的。”
    “那也得人家上门说媒呀。”
    “我说老头子,你怎么就不开窍。人家父母,远在赵燕,还不知儿子身在何方,何来说媒之说。”
    阍人入告:“林阿尖、苗喜两家来访。”
    夫人大喜道:“好兆头!老头子,我俩快出迎呀。”
    厚仁夫妇迎两家于庄门口,一起回至客厅。就座后,林阿尖开门见山,说:“我与耿小花今日拜府,非为别事,是来辞行的。”
    厚仁一听,急了,问道:“林师叶落归根,定居东莞,何来辞行之说?”
    阿尖道:“大哥徐保来函,说英吉利鬼子北上,宁波首当其冲,叫我等驰援。军情紧迫,明日就要启程,赶在鬼子之前,到达宁波。我等与徐保是刎颈之交,宁波又是我的第二故乡,自然义无反顾了。”
    夫人问道:“那王大侠呢?”
    “当然也一同前往。徐保说,他,加上我、王大侠,本为舟山三侠,此次回去,三侠合一,大闹宁波,让英吉利鬼子不得安生呢。”
    夫人急切问道:“王大侠怎么未同你们一道来辞?”
    耿小花道:“他怕凤林小姐伤心。”
    盘小妹起身,拉着耿小花对沈公等说:“你们谈,我俩进去与大小姐谈谈心。”说毕,进内院去了。
    林阿尖对沈公道:“时间紧迫,别的话就不多说了。只有一件大事见告。”
    厚仁道:“林师请讲。”
    林阿尖道:“王大侠为人,只知有百姓,不知有自己。老大不小了,仍孤身一人。心中虽有所属,却又开不出口。今与沈公离别在即,他说不出口之事,只好由我代言了。他与大小姐虽为师徒,又超越师徒之情,成就师徒之恋。我叫他在临别前,向沈公夫妇挑明,成与不成,当遵古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今姑且充当王大侠一方媒人,在辞行之际,代为表白。就等你俩一句话了!”
    正此时,沈凤林已闯了出来,对她父母说:“我师傅明日就要走了,他不来辞行,我得尽师徒之礼,去与师父拜别。”说毕,喊了四个丫环,头也不回,走了!
    厚仁正要阻止,耿小花、盘小妹上前拉住他道:“沈公,凤林对王大侠是痴情一片,让她去吧!”
    夫人指着老头子骂道:“大丫头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沈公道:“既然林师上门说媒,他代表王大侠的心意,这婚事我准了!”
    夫人转怒为喜,说:“还不把闺女追回来!”
    林阿尖道:“夫人,不必追了。她师徒俩何去何从,正要做一个了断呢。”
    沈公笑道:“好个林师,今日之事,莫非你做成的圈套?”
    林阿尖道:“沈公呀,你既然知道被套了,就得听我的,我自有解套良方哟!”
    夫人笑对耿小花、盘小妹说:“莫非你俩也是同谋?”
    耿小花对她耳语道:“谁说不是。你闺女一去,就算是双方交换八字了!”
    夫人指着她道:“亏你这个师傅想得出。”
    此时,沈公正在请教林师解套的良方。两人交头接耳,但听沈公连连称妙,三个女人却一头雾水。
    一会,沈公吩咐设宴款待林、苗两家。
    夫人心里纳闷:林师说明日启程,却又稳坐厅堂,全无去意,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特别是酒醉饭饱后,老头子还吩咐,给林、苗夫妇准备客房,让她百思不解。
    忽传大小姐回来了,夫人马上起身,去瞧大丫头怎么了?
    一见之下,大丫头满面桃花,喜形于色。她上去问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谈得怎样?”
    “很顺呗!”
    “他怎么不和你同回?”
    “你不邀请人家,他怎么来?”
    “鬼东西,难道你也成了林师套中人,把娘蒙在鼓里?”
    “娘,我累了,回房了。”
    “去吧!看你们玩什么把戏!”
    沈公与林阿尖早已达成共识:第一,大侠、凤林的婚礼不张扬,速战速决,不误赴宁波军令;第二,一反旧俗,由新郎坐花轿,新娘接花轿,反其道而行之。这样一来,王大侠就要坐一回花轿了。
    这一天,沈公最忙。
    他亲自召集船队总监、船老大,对他们说:“明儿我要去宁波,你们务必配备最佳舵工、水手,确保航行安全、快捷。”
    总监问:“要动用大货船还是快艇?动用多少?”
    沈公道:“两艘三桅大货船。”
    船老大说:“没问题。”
    沈公道:“路上食用一应物事,要准备充足。明日中午前,我要亲自检查。都去准备吧!”
    沈家教师爷熊光弼也没闲着,他奉主公之命,雇佣一抬花轿。另外,鼓乐手也要同时到位。耿小花、盘小妹一直在沈大小姐房中,为明日她的穿戴评头品足。房中不时传出咯咯的笑声。
    入夜,沈公夫妇一直未能入睡。
    夫人道:“老头子,你们玩什么把戏?”
    沈公道:“都是林师一手策划的,王大侠入赘沈门的热闹戏。”
    夫人道:“我大丫头就这样被王大侠带到宁波去了?”
    “有什么不好?夫唱妇随嘛!”
    “她从小未离开过父母,我不放心,要去,我跟着去。”
    “你不放心,我就放心?”
    “你不能去,偌大一份家业,谁打理?”
    “不是还有三个儿子吗?”
    “我不放心。”
    “女儿去了,你不放心。儿子留守,你也不放心。那可就不好办了。”
    “你真跟我一起去?”
    “当然,因为你一个人去了,我不放心!”
    “去就去。儿子他们同意?”
    “明儿开个家庭会,看他们怎么说吧!夜深了,睡吧。”
    三七六

    次日上午,花轿出动,去接沈门娇客。苗喜夫妇一早便出门了,留下王大侠。熊光弼和船队总监正指挥着家丁,向两艘货船上运送物资。厨师们正忙着正午迎娇客的酒宴。在这个空档上,沈公的家庭会开锣了。当沈公宣布他夫妇俩将陪同凤林赴宁波时,三个儿子都目瞪口呆了。
    气氛凝重起来,一时寂然无声。
    田林沉不住了,说:“我也去!”
    沈公道:“你以为是去游山玩水呀!那儿是战场,玩的是真刀真枪。你那一点花拳绣腿,派得上用场吗?”
    蕉林道:“偌大一个沈家庄怎么办?斧头帮前来报复怎么办?”
    沈公道:“这个沈家庄迟早都得交给你仨,早点当家,也是好事。至于斧头帮,不用担心,林师早有安排。”
    “人都走了,怎么安排?”
    “苗喜夫妇留下了!”
    “师父师母俩住得那么远,鞭长莫及啊!”
    沈公道:“他夫妇同意入住沈家庄。我与汝母走后,蕉林住我那间。你的房间,布置一下,让苗师入住。”
    田林道:“一早我去找苗师,人都不见了。”
    夫人道:“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忽然,鼓乐声起,沈公道:“你们的姐夫驾到,快去迎接!”
    在鼓乐队的导引下,一台花轿进了庄。轿夫们似乎在捉弄轿中的娇客,他们摇晃着花轿,走着秧歌步,之字路,令围观的人发出悦耳的欢笑声。
    花轿稳稳地落在客厅前。王大侠走下轿来,指着林阿尖道:“来人说是赴沈公饯别宴,怎么吹吹打打、还让花轿像喝了酒一般,东倒西歪,拿我当猴耍呀!”
    沈夫人她们听了,都噗嗤笑了起来。
    林阿尖道:“谁叫你是上门女婿,当回猴也值呀!”
    沈公怕娇客尴尬,连忙上前牵着王大侠说:“酒宴已备,有话席上说。”
    沈公夫妇居中就座,左有林阿尖,右为王大侠,陪坐是蕉林、荔林、田林。沈公提醒道:“苗喜夫妇另有公干。下午方可返庄。耿师陪我闺女忙着收拾行装。不等了,来,为王师、林师北上杀贼立功,干杯!”
    王、林起身,回敬一杯。王大侠道:“自来南粤,蒙沈公不弃,引为知己,追随林钦差、关提督,组建乡勇,保卫桑梓,卓有成效。今辉煌往昔,已为云烟。每想至此,能不伤神?今日遽离,回想往事,能不怆然泪下。但一想到宁波人民尚在受难,儿女情长,也不得不割舍呀!”
    林阿尖道:“沈公是何等人,你我情怀,岂能不知。昨与我推心置腹,言出至诚。沈公不仅为你我宁波之行撑腰打气,还身体力行,已被三桅货船两艘,要与北上壮士同赴国难。家国情怀,令人肃然起敬!”
    王大侠大惊,说:“万万不可。宁波,生死之地。二老年事已高,自应居家,怡养天年,切勿与我等颠波于海上呀!”
    沈夫人道:“凤林是我俩心头之肉,她都跟你去了,我俩这把老骨头又算得了什么!”
    王大侠说:“我王志强之过也。昨日我三番五次劝凤林留在二老身边,她执意要去,我也无能为力。”
    田林道:“不必说了!父母之命,谁能不从。家里有我三兄弟,又有苗师夫妇坐镇,沈家庄不会有事。你们放心去吧!”
    沈公道:“田林懂事了,我无忧矣!”
    席散后,王大侠问林阿尖:“苗喜忙什么呢?”
    阿尖道:“他俩一个去从北上队伍中,选拔二百死士,随你、我同行;一个去部署一百疍艇,随我三桅货船形成拱卫之势,估计天黑前就会到来。届时,你与沈小姐的婚礼也随即拉开帷幕哟!”
    王大侠道:“原来是你一手策划的!”
    阿尖道:“不然,你、我怎么会称之为铁哥们呢!”
    婚礼简朴而隆重。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后,本应新郎牵着新娘入洞房。王大侠也是一时兴起,抱起新娘就跑。
    沈夫人喊道:“牵着走呀!”
    王大侠道:“太慢了!”
    引得满堂彩。
    沈公兴致很好,对众人道:“酒宴已备,入席吧!”
    一时杯盘交晃,屋瓦也为之震动。
    沈公夫妇在主宾席上,向林、苗两家敬酒后,特意来到二百壮士席间。沈公说:“今日这杯酒,既是沈门喜庆之酒,又是为众壮士饯行之酒。奸臣误国,我们不能误国;林公虽去,林公之政犹存。老夫都一把年纪了,明儿将与壮士们同行。你、我之间,便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了。来,让我们共饮此杯,以壮行色!”
    壮士们无不感动,喊道:不灭鬼子誓不归!英吉利鬼子,滚回英国去!
    三七七

    王大侠一行与璞鼎查、巴尔克一行北上,几乎是同一天。但王大侠一行到达宁波时,却未见英国侵华远征军舰队的踪影。
    舟山三侠在大道头会合,盛况空前。一次又一次的拥抱,一波又一波的泪水,都让彼此的重逢不需要更多的语言。
    当王大侠将自己的新婚妻子沈凤林向众义侠介绍时,徐保说:“还用你介绍,我与黑姑早就认识沈家千金了。”
    沈凤林向他俩鞠躬道:“两位师傅,徒儿这厢有礼了!”
    黑姑笑道:“该改口了,就叫我俩哥嫂好了。”
    徐保来到沈厚仁身边,说:“老伯,不料会在宁波见到您,真是缘份啊!”
    厚仁道:“你是大掌柜,我是你的兵,今天是来向你报到的。”
    仙姑问道:“沈公高寿?”
    “六十有七。”
    仙姑笑道:“那是老兵!”
    厚仁道:“古有黄忠战长沙,今有沈某战宁波。大掌柜,你安排我一个什么差遣?”
    徐保笑曰:“老将出马,以一当十。我岂能怠慢,你老先憩息几日,定有区处。”
    厚仁道:“我性子急,得给一颗定心丸。”
    “定心丸吗?好的。我给你安排一个千总,如何?”
    “千总就千总,可不能反悔!”
    “军中无戏言!”
    沈夫人问凤林:“千总是个什么官呀?”
    凤林道:“相当于守备,官不大。”
    沈夫人叹道:“老头子一把年纪,还有官瘾呀?”
    钱大才与徐保耳语道:“北上兄弟起居都安排好了。”
    徐保回头向刘老二道:“沈公夫妇、大侠夫妇的居室,都安排好了吗?”
    刘老二道:“安排好了。”
    徐保又问:“林阿尖夫妇呢?”
    钱大才道:“安排在三江口店,时候不早了,阿尖、小花,跟我走!”
    桂枝对王大侠道:“你们一家子都跟我来。”
    徐保笑对沈公说:“千总大人辛苦,今日就去休息吧!”
    三七八

    次日,在大道头店内举行高层会议。
    徐保向王大侠、林阿尖一行,介绍宁波现今态势说:“裕谦之来,烧了几把火,一度低迷的士气开始回暖。”
    沈公问道:“他烧了几把什么火呢?”
    张小火随即把捣毁敌之设施,夷平英军坟墓剉尸抛海,杀英俘、杀汉奸的情形说了。
    王大侠道:“果然大快人心!”
    徐保道:“裕谦大人也有隐忧。”
    林阿尖问:“什么隐忧?”
    “与余步云不和。”
    金仁道:“余步云是道光看重的虎将,除杨芳外,就算他了。大敌当前,他为何与主帅不和呢?”
    徐保道:“将帅之间,就是有天大的恩怨,都应放在一边,共赴国难。之所以不和,许多内情,尚不清楚。有一点可以肯定,余步云对裕钦差烧的几把火,都不赞同。”
    沈公道:“裕谦所为,没有错呀,他凭什么唱反调?”
    小诸葛道:“其实不奇怪。余步云是随伊里布而来,参与了与英方签署停战协议全过程。他反裕谦,实质上是维护他自己。他骨子里认同伊里布抚英主张,自然就站在主剿派裕谦的对立面了。”
    沈公问徐保:“这位是?”
    徐保道:“他是一位前辈,本名郑忆,因为精于谋略,人称小诸葛。”
    沈公道:“大掌柜军中藏龙卧虎呀!”
    钱大才说:“这位钦差大臣自己也有欠缺之处。他不该向道光告余步云的御状,这一告,关系便僵了。”
    徐保叹道:“林钦差的信条是:有容则大,无欲则刚。无论什么人,在他属下,都会用而不疑。余步云一军,素称劲旅,一旦失之,大局增忧。”
    正议时,裕谦遣使来,与徐保耳语了一阵,匆匆而去。
    徐保回到座上,对众人道:“钦差大臣口谕,主要有两点:第一,已得探报,英吉利政府召回义律,新任璞鼎查为全权大臣,组建新的侵华远征军舰队,以至厦门,且必有一战。不过,他以为厦门在颜伯焘大人经营下,新建炮台不说,就是所建的石壁,英军火炮也难攻破,号称‘固若金汤’,宁波不必惊慌,还有备战时间。”
    熊昭问道:“比虎门如何?”
    徐保道:“裕谦说厦门防务,大清之最。”
    仙姑道:“该不会是牛皮吧。”
    林阿尖问道:“第二点呢?”
    桂枝进来说:“午餐已备。”
    徐保说:“先进餐,下午再议。”
    吃完午餐,还有些许休息时间,黑姑、桂枝与耿小花、沈凤林聚在一处,开妇女会。一会,佘秀梅来了。黑姑向沈凤林介绍道:“她叫佘秀梅,外号浪里花。”
    佘秀梅握着沈凤林的手道:“早就听说你与王大侠相恋的故事了,今日幸会,果然是女中之豪。”
    沈凤林一下脸红脖子粗,讷讷地说:“哪能与姐姐比。凤林既然来了,自应拜姐姐为师,提高海战水平呢。”
    秀梅道:“拜师不敢,相互切磋吧!”
    钱大才来说:“开会了。”
    徐保说:“钦差大臣的第二点意见是:乘中、英在厦门周旋之际,还烧几把火,提振士气。”
    张小火问:“我们能干些什么?”
    徐保道:“第一件事,是三总兵入驻,叫乡勇、水勇做好犒军慰劳、后勤保障。”
    林阿尖道:“这个好办。此次北上壮士,大都参加过虎门犒军活动,还运过辎重、送过伤员。”
    “第二件事有点麻烦!”徐保说。
    “什么事连你都感到麻烦?”
    “裕谦大人说,我们自己提出的捉拿大汉奸尤三枪的事情,为何久拖不决?”
    徐柳、淑芬听了十分激动。徐柳道:“还真得加把劲呢。错过这个大好时机,等鬼子卷土重来,他又得势了,要想除他,就难了。”
    乌石三道:“舟山就这么大,难道找到他便这么难吗?”
    “狡兔三窟嘛!”
    “他有偌大一份家财牵挂着,不会远去。”
    “不如先捕那个独眼狼!”
    徐保道:“独眼狼吗,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只怕躲到南洋去了。”
    “狗日的!”
    “尤贼吸食鸦片成瘾,从鸦片入手,访他下落!”
    七嘴八舌,还是无解。
    黑姑看大家都很着急,对徐保道:“几十个盯梢都一点反应没有?”
    “盯梢限于他宅子周边和城区。外面海阔天空,不能顾及。”
    “贴通缉令,举报重奖!”
    徐保道:“这倒是个办法。”
    张小火忽然跳了起来,朝着门口跑去,口里喊道:“师父!小梁!”冲了过去,抱住谷雨生,早哭成泪人儿了。
    徐柳、淑芬随即又喊又叫,冲了上去,谷公、小梁,加上小火、徐柳、淑芬,五个人抱成一团。那撕心裂肺的哭叫声,让全场的义侠们都为之动容。
    仙姑对黑姑道:“快去叫淑芬她妈!”
    黑姑去了。
    徐保这才上去,拉开徐柳、淑芬、小火,对谷公、小梁说:“欢迎两位大英雄胜利归来!”
    谷公道:“有你这句话,一切都值了!”
    当黑姑扶着赵氏进来时,谷公望见赵氏,赵氏望着谷公,大有隔世之感。谷公老泪纵横,迎了上去,泣道:“让汝仨受委屈了!”一连鞠躬三次。
    赵氏拉住谷公双手,说:“老头子,你瘦了!回了就好,回了就好。我仨从不感到委屈,我与一夫、淑芬都对你有信心。这许多日子过去了,心中从来没有动摇过,坚信你是顶天立地之人!”
    徐柳道:“爹,还得感谢仙姑、哥嫂、王大侠、林阿尖,以及众义侠们,是他们保护、指引我仨,方有今日。”
    谷氏对仙姑道:“从我将一夫交付您收养那一刻起,我就没有一点后顾之忧了。谢谢!谢谢大家!”
    徐保道:“谷家团圆,自有说不完的话要叙。但儿女情长,都只能靠后了。当下之急,是寻找尤贼下落。此贼不除,定海之民无宁日。”
    谷公道:“他逃了?”
    徐保道:“英军撤离定海之前,他听到风声,便人间蒸发了。”
    张小火道:“徒弟对不起师傅的地方,容以后向师父、师母谢罪。今日徒弟还有一请,希望师傅为除尤再立新功。”
    谷公道:“你小子还知道谢罪吗!我劫后余生,喘息未定,你小子又给我下绊子呀!”
    小火道:“知尤贼者,师尊也。你不出来帮我,也得为我徐大哥解忧呀!”
    谷公笑对徐保说:“你的面子,我谷某还是要顾及的。这样吧,大家都辛苦了,散了吧。这件事容我一大家子先议,议出眉目来了,再请义侠们下手,如何?”
    钱大才笑道:“谷公的一大家子指谁呀?”
    谷公道:“谷家三口;徐家三口;外加一个柳一夫,既为谷家,又为徐家。这不是一大家子吗!”
    仙姑道:“谷家三口,有两姓;徐家三口有三姓;加上一夫的柳姓,都六姓了。七口中,有三个孤儿。这一大家子不容易啊!”
    三七九

    谷家家庭会开了一个多时辰。有久别重逢的相互诉说,有多姓亲如一家的历历往事。而中心议题,仍是尤三枪下落。
    当谷雨生问徐保:“普陀寺去搜过没有?”徐柳马上说:“对呀,那儿怎么被忽略了?”
    黑姑道:“这与尤贼下落有关联吗?”
    “太有关联了。我记得,道光皇帝要惩治王公贵胄吸食鸦片,下了严旨,命九门提督巡查。当时就有两位王公跑到西山碧云寺躲着吸食鸦片,被抓个中着的事。尤贼若躲入山野,哪有云床供他吸食鸦片呀!”
    徐保听了,拔腿便跑。
    徐柳追上去说:“我还没说完呢!”
    徐保道:“你们议你们的,我去找一个人。”
    谷公道:“一夫,让他去吧。他办事风火,我对他有信心。”
    徐保急访的人,不是别人,是游方僧。
    那时,游方僧老病缠身,在野猫洞养老,缺席高层会议。
    天黑前,徐保赶到野猫洞,但见游方僧坐在洞口的山石上,望着落日余晖发呆。
    徐保上前,拍着他的肩膀,说:“前辈,还好吗?”
    “大掌柜,你怎么来了?”
    徐保开门见山,说:“有求于前辈呀!”接着便将会上所议,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游方僧道:“爱莫能助。过去,我是游方僧,触角很广,找一个人,那是小菜一碟。如今老了,与山林相伴,你叫我去找那个偷油婆,我哪知他躲在什么旮旯里。”
    徐保道:“我不是说有些眉目吗!”
    “在哪?”
    “普陀寺。”
    “那是个仕男信女云集的地方,他要躲,怎么也不会去那个耳目众多的地方呀!”
    “兵法云: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发现他在那儿?”
    “没有。不过有人说,尤三枪有烟瘾,不可能躲到山野。只有寺院里的禅床,才是他吞云吐雾的最佳处所。”
    游方僧眼睛一亮,说:“你提醒了我,尤三枪作恶多端,自己也知道罪孽深重,曾经到过普陀寺拜佛,还捐了几次善款呢。”
    徐保颇感意外,说:“那他与寺中方丈有交情喏?”
    “这个不清楚。”
    “我此来就是请前辈去一趟普陀寺,弄清楚这事,不知前辈方便不?”
    “许久未去了,我也想去走动走动,有什么不方便。可打打杀杀的事,我的确有心无力了。”
    徐保道:“哪能让前辈出手。前辈去有个好处,你是那儿常客,纵有人为姓尤的盯梢,也不会疑到你。再说,寺内的禅房、禅床你一清二楚,熟门熟路。只要走一趟,就水落石出了。”
    游方僧道:“就算是老有所为吧!怎么与你联络?”
    徐保道:“就在林阿发、乌石三当年海外归来,乌石三与你会面的那家熟食小店里。”
    “你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乌石三前辈唠叨,说:这都多少年月了,可是,往事并不如烟啊。没有那次的会见,哪来后来许多故事呀!”
    游方僧道:“明儿一早出发。”
    徐保道:“我送你去。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等你一句话。”
    游方僧在普陀寺受到欢迎。
    迎客僧取笑道:“我还以为你老把普陀寺忘在脑后了呢!”
    游方僧道:“哪能呀,你一看就明白,是老病缠身的缘故,想常来常往,已不能了。”
    迎客僧道:“那就多住些时,寺里僧人都爱听你唠嗑呢。”
    “还真要多打扰几日。不过,我常住东厢房,哪儿有坎,何处是便道,都熟悉,不劳你光照。住东厢吧。”
    迎客僧笑道:“今儿得让您老住西厢房。”
    “是吗?”
    “那边住满了,得委屈您了。”
    游方僧道:“也好,谈不上委屈。”
    “随我来!”
    入夜,游方僧呆在禅房里并未出门,盘坐云床静坐,却未入定,因为东厢传出的任何声响,他都十分在意。
    一会,几个老和尚溜了进来,对他说:“多时不见,你肚子里的故事一定装满了,不要打坐了,给我几个唠嗑唠嗑。”
    游方僧道:“我早已不游方了,也没什么好摆谈的。”
    一个叫云水的道:“远处的没有,近处的也好呀!”
    “新来钦差大臣挖英吉利侵略兵的坟墓,将尸骨抛到海里的事,听说了吗?”
    几个老和尚都唸了一句:“阿弥陀佛!”
    一个叫云山的说:“这也太狠了点。”
    云水道:“他挖我祖坟,我抛他尸骨,冤冤相报何时了?”
    云山道:“他狠在先,我狠在后,过是过了点,但也情有可原。因为他野蛮在前,我野蛮在后。”
    游方僧道:“汝等都听说了,就不说了。再说钦差杀汉奸的事儿,如何?”
    “不是正法了四个吗?”
    “走私鸦片,还里通外国,杀几个合理合法。我看罪行比这四个严重的,还大有人在。”
    游方僧道:“以我看,杀的只是几个浮头鱼,大鲨鱼早沉入深海,无影无踪了。”
    “这就埋下祸根了。”
    这时窗外飘入一缕清香,游方僧问道:“入夜了,谁还在烧檀香?”
    几个老和尚都神秘的笑了。
    游方僧说:“笑什么呀?”
    一个叫觉云的说:“游方僧,你的鼻子素来很灵,今日怎么了?这哪是神秘檀香呀!”
    “对呀!仔细闻,不像檀香。难道是江湖上黑道用的迷香?”
    老和尚笑得前仰后翻。
    游方僧正色道:“有人吸食鸦片,快去报告方丈!”
    老和尚们一齐制止他道:“小声点!”
    “为什么?”
    云水道:“方丈有方丈的难处!”
    游方僧道:“容留吸食鸦片,触犯刑律呀!佛门乃清净之地,藏污纳垢,成何体统!”
    云山道:“据说这位入驻的檀越,有些来头。曾多次布施我寺,此来又布施白银五百两,说图个清净,住上些日子,一切自理,方丈岂能拒绝,就答应了。及发现这位檀越躲在禅房吸烟,木已成舟,碍予脸面,只得打脱牙齿往里吞了。”
    游方僧心想:还真让徐保猜中了,果然是那话儿。也不露声色,叹道:“佛门之劫啊!你们可知那位檀越姓什名谁吗?”
    都说不知。
    三八〇

    一宿无话。
    次日,游方僧与徐保会于熟食小店。
    “怎样?”徐保问。
    “有谱。”
    “是姓尤的吗?”
    “只知是一檀越,姓氏不清楚。”
    “烦前辈继续留观,我另有安排。你确定其人在东厢房什么位置?”
    “居中。”
    “一个人吗?”
    “不,有从者四名。”
    “辛苦了!今晚前辈晚些睡,注意一下东厢有无异动。”
    “知道了。”
    这日午夜,舟山三侠再次联手,夜行侦察,以确认那位檀越是否偷油婆。
    林阿尖身着黑色夜行衣,乘着峨嵋月色,以矫捷身影,轻轻落在普陀寺东厢僧房居中的屋脊上,谛听下面的动静,并调整自己的位置。这时,下方有了声响。他揭开片瓦,从油灯光亮下,见有一男子正解衣上禅床。忽然门吱的一声半开了。那男子警觉起来,从枕边拿起一把火枪,小心瞄准房门,小声问道:“谁?”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说:“尤爷,是我!”
    那叫尤爷的仍举枪不放下,说:“进来!”
    进来的是他的探目,外号眼镜蛇。
    “这么晚了,来干什么?”姓尤的问。
    “紧要情报。”
    “说。”
    “英吉利舰队已打到厦门了。”
    “攻陷了?”
    “尚不清楚,据说阵仗很大,扬言重占定海呢!”
    姓尤的说:“坐下。我就知道他们不会丢下我的。一旦重占定海,我尤三枪就不会再过这种憋屈日子了!”
    探目道:“定海仍然是尤爷的天下。”
    “我城中的宅子呢?”
    “安好。不过有人盯梢罢了。”
    “那个裕谦还张牙舞爪吗?”
    “杀了布定邦四个后,还不见下文呢。”
    “我看这死老头也长不了。林则徐都倒了,他比林则徐差远了,这次呀,不死也得脱层皮。夜已深,你去隔壁禅房睡去吧。明儿五更时,你就离开,有什么新动向,再来。”
    探目走了。姓尤的也吹灯上床。
    林阿尖与在下面警戒的徐保、王大侠会合后,阿尖说了一句话:“没错,是他!”
    徐保大喜,说:“明日收网!”
    三八一

    次日,是个阴天,海风微拂,气候宜人。前来普陀寺的人、船,都比平日要多。仕男信女们一心拜佛,也没有人感到有什么异常。
    一张无形的抓捕汉奸尤三枪的天罗地网,早已铺就。就是拜佛人群中,仕男信女与义勇义侠的数量,已是等量齐观了。
    谷雨生一家四口来了,都想亲眼看到尤贼的下场。
    柳长庚一家也来了,长庚的长女,那个被尤贼逼良为娼的被侮辱、被损害的女子,她要见证尤贼落入法网。
    五老来了。仙姑她最想见到的,是尤贼就擒时,徐柳的欣慰之情。游方僧想知道,他的侦察是否周全。郑忆想得最多的是,万一发生意外,将如何施策。
    三侠和他仨的三位贤内助全来了。黑姑、沈凤林、耿小花,紧随着谷淑芬和她母亲赵氏。抓捕可能发生打斗,甚至动刀动枪,她仨相约,不能让她母女受到一点伤害。
    张小火、小梁来了。他俩负责护卫他们的师傅谷公。
    钱大才、佘秀梅夫妇,与金仁、葛三、牛玉、朱一桂都来了。他们带来一个船队,准备在尤贼就擒后,押送前往定海县衙,再由县衙押解去裕谦辕门受审。
    寺里寺外兵力超过一千。
    东厢禅房里的尤三枪刚吸完鸦片,从禅床上下来。探目慌慌张张进来报告道:“我见到谷雨生了!”
    “没看走眼?”
    “没有。他一家子正在佛殿进香呢。”
    “见鬼了!”尤三枪感到不妙。
    “主公,不是我吓唬您,今日前来进香的人、船比平日多许多,莫非他们闻到什么了?”
    “不会吧!”尤氏口里这么说,心里在打鼓。心想:姓谷的,今日我与你拼了!
    探目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这禅房就不安全了。”
    “那怎么办?”
    “金蝉脱壳,唱一曲《空城计》”
    “先去那边禅房躲一躲?”
    “也行。这儿有我呢。”
    尤三枪一溜烟转移了。
    三八二

    三侠闯入尤氏东厢禅房时,那个探目正坐在桌边品茶,显得闲适不惊。
    “请问,尤大老板去哪里了?”
    “尤大老板?没听说过。”
    “你是谁?”
    “我是谁,你管得着吗!”
    徐保上前说:“你不招。那好,请见证一下我们的搜查行动。”说毕,开始翻箱倒柜。
    林阿尖道:“搜到烟具、烟枪和鸦片了,禅床上的被子还温着呢。”
    王大侠上前,将探目绑了,说:“吸食鸦片,汝知罪吗?”
    探目不吭声了。
    这时,方丈来了,对三位大侠说:“这全是老衲的过错,容留烟客,佛门之耻啊!”
    徐保道:“气质容留烟客,还窝藏汉奸呢!请问方丈,你容留的,即此人否?”
    方丈说:“不是不是。我容留的是一位姓尤的檀越,他有钱有势,曾给本寺几番献礼。此人不过他的一名跟随而已。”
    徐保道:“我等奉裕谦钦差大臣口谕,前来贵寺抓捕尤姓汉奸归案,今既逃逸,相信跑得不远。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情非得已,只怕要惊动佛祖了!”
    方丈道:“大过在身,愿协助搜捕,将功补过。”
    王大侠道:“谅他插翅难飞!”
    林阿尖对探目道:“你是合谋,也是死罪。若能指证,尚可求生。你不会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吧?”
    探目用手指了一下南厢那边。
    方丈说:“随我去搜南厢禅房!”
    动静太大。尤三枪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向他禅房靠近,心一狠,抽出火枪,上了三发子弹,夺门而出,朝佛殿方向狂奔。
    三侠说了一声:“不好,龟孙子狗急跳墙了!”一齐追了上去。
    尤三枪一头闯入佛殿时,进香信众见有持枪狂徒滋事,叫的叫,逃的逃,殿堂一片混乱。正在谷公后面叩头的张小火、小梁见此情景,马上弹起,对谷公喊道:“师傅,尤贼发飙了!”
    谷雨生吃了一惊,正待起身时,尤三枪竟用火枪指着谷公道:“我尤三枪被你害苦了,今日与你拼了!”
    他一手用枪威胁周边的人说:“谁敢过来送死!”一边用手扼住谷公的脖子。
    义侠们正要动手,三侠赶到。徐保命令:“姓尤的,放了人质,可以放汝一条生路!”
    “想谈判?出了寺门再说!”
    “看在佛祖面上,请让开一条通道,让他离开!”
    徐保向王大侠、林阿尖亮了三个指头。王大侠、林阿尖会意,三人以左、中、右三路尾随。行至寺门时,由于出入寺门的人很多,有些混乱。乘此乱象,王大侠腾空而起,靠近尤贼,一个鸳鸯飞腿,将尤贼火枪击落。与此同时,林阿尖飞跃而近,用梅花针刺其左臂,只听尤贼尖叫一声,手已松开。谷公失去重心,将要倒地。徐保赶到,将谷公托起,对谷公道:“你又让尤贼触礁了!”
    尤三枪既失枪,又伤臂,已无斗志,拼命向海滨奔跑。情急之际,就近跳上一艘疍艇,对艇上人说:“快驶离此岛,谢汝白银一百两!”
    忽见艇内钻出十余青壮,为首一个说:“你是尤三枪?我等已守候多时了!随我等到定海衙门走一趟!”
    “送我去海外,我愿谢一千两、一万两!”
    岸上的五老到了,王、林二侠到了,三侠三位贤内助到了,张小火、小梁到了,谷雨生一家到了,柳长庚一家到了。
    徐保道:“尤三枪,想当年,你混混一个,哪有一两白银。如今你想拿一百、一千、一万买回你一条命,谁会收你的。你的银子都是舟山百姓的血汗。帮英吉利走私鸦片毒害同胞的,是你!引导英吉利鬼子上东岳山炮轰定海县城的,还是你。今日,苦主们都来了,他们将随你去见钦差大臣,指证你的罪行。汉奸,千夫所指,这是百姓对你的审判!”
    尤三枪蔫在艇舱里。
    由张小火、小梁牵头,谷公全家、柳长庚全家、金仁、牛鼻公、赤膊鬼等组成的船队驶离普陀寺。尤三枪被捕的消息也随着仕男信女们,传到四面八方。
    三八三

    裕谦钦差行辕。
    尤三枪押上公堂时,竟立而不跪。
    张小火大怒,上前一扫堂腿,将他打得跪地不起。
    裕谦怒道:“大胆汉奸,罪行罄竹难书,还不认罪吗?”
    尤三枪道:“英吉利舰队已在路上,大人若识时务,应步伊里布后尘,求一停战协定。我姓尤的,尚可出面说项。像大人这样,逞一时之兴,诛杀不止,定海将为血海也!”
    裕谦将惊堂木一拍,吼道:“鲜廉寡耻的狗汉奸!敢威胁我!推出斩了,枭首示众!”
    一声令下,尤三枪末日到了。
    他的人头,被悬于镇海城门上。
    舟山之民闻之,全城欢庆。
    裕谦对谷公道:“汝友之冤已伸雪了。我闻谷先生,海上之侠。卧底尤家,忍辱负重。引英旗舰触礁,令国人为之倾倒。你能为本宪一说当时情境否?”
    谷公道:“某,海上一船工也。国家有难,无以报之,有愧于心。尤贼以我为敌引水,某既怒又喜。怒其出卖祖宗,毫无廉耻;喜得机缘,有以报国家万一。英旗舰船长急于示功,全速开行。某既已引其进入险域,离暗礁已是千钧一发之际,幸有弟子小梁乘快艇来,我当即跳上快艇,消失在茫茫大海中。而轰然一声,英旗舰触礁矣!”
    裕谦道:“我听说尤贼派人监控你,你离开时,还问你前行如何掌舵,你答了许多,他不明白,于是触礁了。”
    谷公笑道:“那旗舰全速向前,还谈什么左弦、右弦。我也没有时间说那些,事出瞬间,并无一语。大人所听到的那个版本,显然是监控我之人借以脱罪之词罢了。”
    裕谦道:“不管如何,汝都是大功。”
    谷公道:“其实,大功应为派我为卧底,以及助我成功的张小火、小梁二人。他俩才是大功臣呢。”
    张小火道:“驱使我派卧底的,徐保也。”
    裕谦问道:“徐保此次为抓捕尤三枪首功,他人呢?怎么不来见我?”
    徐柳道:“他吗?行事一不图名,二不图利,只为天下苍生公平正义。他对我说:大人命他前去犒赏三镇官兵,正好乘热打铁,将定海县没收尤三枪的家财物资,出动船艇上千,满载牛羊鸡鸭,一应军需,已往三镇官兵驻地出发了。”
    裕谦拍案叹道:“林钦差慧眼识人,真是无人可及。他走时叮嘱我说:‘用一徐保,则宁波民心归矣!’”
    三八四

    徐保犒军归来,立即召开紧急军事扩大会议,五老三侠及众义侠两百余人被指定赴会。沈公夫妇,也在其内。
    会场在三江口江上一艘大型办艇上。办艇周围,有十余快蟹巡哨。
    当各路义侠入会时,都已感到定有非常之变。
    徐保用沉重的语气宣布:厦门失守!
    会场立即为这一恶耗惊呆了。
    钱大才道:“是传闻还是确信?”
    “定海总兵葛云飞亲口所说。已有厦门溃兵逃来定海军营。厦门守臣颜伯焘已逃至同安县。”
    “颜大人不是向道光上奏,厦门固若金汤吗?”
    徐保道:“葛总兵对我说,以厦门防御工程而言,不仅耗费国帑第一,就其工程质量而言,也是天下第一。”
    张小火道:“那我就不明白了。防御如此周全,为何一战而溃呢?”
    小诸葛说:“是呀,得有个说法。”
    徐保道:“葛总兵对我说,颜大人虽主战,却不知兵。他过份强调了防御设施,却忽视了两点:第一、忽视了英军有陆战队,而陆战队的火炮是可以迂回移动的;第二、、忽视了肃清汉奸,正是汉奸引路,所有设施便形同虚设了。”
    葛总兵得到的探报是这样的:以璞鼎查、巴尔克为首的侵华英军抵达厦门海域时,天色已转暗。舰队停泊于厦门港外的青屿、大担洋面。
    他们在海上呆了一夜。
    次日,向厦门提督陈化成递送文书,文字傲慢、悖诞,竟在文书中云:
    贵国不按上年天津所议条款,本该交兵问罪。今我师既来,若贵提督审时度势,开城允我官兵入城驻扎,我师与大清朝廷定议后,将如约撤离。
    英人尚不知陈化成已调江南。厦门提督窦振彪奉命率劲旅往浙江巡海,留守水勇不足千人。总督颜伯焘闻报,率兴泉永道刘耀椿,从白头汛出发,仓猝出击。他还信心满满。
    战斗从下午两时许打响。
    英远征侵华军有战舰十艘,火炮三百一十门;武装汽轮四艘;运输船二十二艘。除海军官兵外,载有陆军十八团、二十六团、四十九团、五十五团陆战队员二千五百名。在“布朗底”号率领下,从南水道逼近。
    颜伯焘这边也不弱,设有火炮四百门,官兵约六千,义勇约九千。
    英军以战舰上的火炮对付岸上之炮。英人火炮射程,可以有效打击岸上炮台,而岸上炮台之大炮射程,却难以击中敌舰,胜负之势,已可概见。英人舰上的战神——海军陆战队与他们重金招募的汉奸队已内外勾结,开始用迂回包抄的闪电行动,绕过颜伯焘精心设置的石壁,抢滩登陆,绕到石壁后侧,与战舰上的火炮,一前一后,仅一小时二十分钟,鼓浪屿的炮台已荡然无存,守军溃逃一空。
    此时,英军乘胜突破西水道,进入厦门内港,并将颜伯焘打造的二十余战船、连同船上的百余门火炮全部击毁。
    下午约四时,陆军十八团、四十九团从南岸登陆,占领了石壁后的高地,俯射石壁炮台,并进攻石壁炮台,双方展开肉搏战。不,英军人人有火枪,用不着肉搏,清兵就被射杀了。惊恐的清军,除了逃命,别无选择。
    一时间,厦门已成火海。
    到处血肉狼藉,惨不忍睹。
    镇北关失守。
    颜伯焘迎战时的豪情万丈,一下跌落到低谷。万般无奈,下令退保同安县城。对同知顾教忠道:“汝速率部往浔尾汛,那是进入同安的咽喉,务必坚守!”又命金门镇江继云、陆路提督普陀保分守要隘。
    厦门之陷,英军只用了几个小时,便将“固若金汤”的神话破灭了,令与会的义侠们为之扼腕。
    徐保道:“葛总兵称赞我们诛杀汉奸之举为‘忠勇可嘉’,但又叹息道:‘裕谦虽为主战派,但与颜伯焘一样,不知兵。宁波的防御工程,与厦门较,差了一大截。’我问他:钦差大臣对于眼下的形势,有何对策?他说:‘一个余步云,他不能用。与我三总兵的意见,又相左。将帅不和,能比厦门强吗?’我请他毕其说,葛总兵道:‘我观你还是一个忠信之人,就告诉你吧。英人此来,志不在厦门,志在重占定海。不几日,即将兵临城下。他们虽不会重演以陆战队登东岳的老戏,但抢占有利山头,以陆战队的野战炮、榴弹炮,击毁我炮兵阵地,是其首选。我曾建言裕钦差,大五奎山战略地位重要,要以重兵防守。他不听。不听还可,还疑我与余步云有异志,这从何说起啊!’我说:‘大敌当前,望总兵以大局为重。大五奎山确为要地,我义勇还在那儿造战船呢。若总兵信得过,徐保愿派一支乡勇进驻五奎。’总兵笑道:‘乡勇血肉之躯,难敌英军陆战队。我劝你不要以匹夫之勇,置乡勇于绝地。你若能率乡勇充我后勤保障,则三镇庶几可伸战守之责也。’”
    金仁道:“还是把厦门失守的事说完吧!”
    徐保又说开了:江继云是福建福清人,由行伍拔补千总。道光六年,赴台湾平乱,升守备,又迁台湾副将。二十年,署南溪镇总兵。总督邓廷桢荐其才,升海壇镇总兵,调金门镇,从颜伯焘守厦门。他在赴援途中,被英军火炮击中,落海死。护理延平副将凌志、淮口都司王世俊也同时殉难。游击那舟珠、杨青江重伤。
    凌志,富察氏,满洲镶黄旗人。他死得很壮烈,先与英人战,杀退一批登陆者,但后至者相继追击他,时他已负伤,又不甘心当俘虏,情急下,剖腹自杀。
    入夜,英军攻陷厦门城区,奸淫烧杀,无所不用其极,城内城郊百姓,无不切齿。抗英团体,应运而生,他们用土枪土炮、大刀弓箭,甚至石块,出没在英军居住的街巷、哨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杀劫财之强盗,斩入室强奸之野兽,称之为“偷头”。英军不怕大清官兵,却怕大清的民兵。三元里的恶梦,让他们不敢觊觎广州。未料占了厦门,也如三元里,第二天起来,就有三、五同伴的首级,已不翼而飞。
    璞鼎查、巴尔克坐不住了,道:“厦门这个地方,无险可守,据此不可取,你以为呢?”
    璞鼎查道:“化了如此大的代价才拿下的厦门,丢了可惜啊!”
    巴尔克道:“中国人太不可思议了。他们似乎不在乎我大英帝国的坚船利炮。他们甚至相信,他们凭自家的武术,就可以收拾我们这些海盗。他们说:水鸭子上岸,是煮是蒸,全凭他们高兴。”
    璞鼎查道:“我同意撤。但不是全撤,得有人留守。至少,留些人船在此,可以牵制一部分他们的兵力呀!”
    巴尔克道:“就这么定了。”
    三八五

    颜伯焘得到谍报:除几艘英船泊于鼓浪屿外,英军舰队均已挂帆北上。
    他松了一口气。坐在书案前,开始草拟上奏。
    忽传鼓浪屿谍报至,据报:在鼓浪屿之英人并未有出击动向,只是向外宣称:今日虽走,明儿复来。来则在此建造楼房,长居于此。大清只有全盘接受我大英帝国的条款,大英才会善罢甘休。
    伯焘不敢怠慢,将此新动向,写入上奏中。
    巴尔克出发前,与璞鼎查商定,先遣英船三艘前往舟山一带探路。其中的一艘“赖拉”号,在闯入镇海一个叫盛岙的海域时,被镇海杀鬼队水勇发现。“赖拉”号的大副温里带着两名印度籍水手一上岸,便被杀鬼队员包围。温里等三人想突围返回船上,但已迟了,水勇一湧而上,与之格斗,三人不敌,负伤被捕。“赖拉”号见势不妙,逃逸海上。
    裕谦闻之,传令嘉奖。他感到,英军兵临宁波的日子已在眼前。为鼓舞士气,他将捕获的英军头目,凌迟处死,悬首示众。
    璞鼎查、巴尔克怒,誓言重占定海,报仇雪恨。
    三八六

    道光接到颜伯焘上奏,十分诧愕,问穆彰阿:“英吉利不是只有海军吗?怎么又出现陆战队呢?”
    穆彰阿道:“英国人的海军陆战队就是陆军,可以随海军一起,进行水陆作战。这次突破颜伯焘石壁,反过来摧毁石壁炮台的,就是陆军所为。他们的野战炮、榴弹炮,都是可以移动的。据说,这次出动的陆军有几千之众,抢滩登陆十分神速。”
    道光半响没有说话。他第一次知道:英吉利除了海军,还有陆军,大清的八旗已非其对手。出乎穆彰阿意外,他没有动火,只将颜伯焘革职了事。
    徐柳去柳家庄拜祭祖先,谷雨生夫妇、淑芬作陪。仙姑一家三口,柳长庚全家也参与。前一日,长庚一家先回,为祭扫作准备,也回家清扫自己家园。柳家庄的百姓,感柳氏三代对佃户的宽容,对柳辰生遗孤返乡祭祖都十分支持。特别是听说,救长庚一家逃脱尤三枪魔掌的,竟是刺杀贪官魏善之的三侠时,都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原以为长庚遇到救苦救难的菩萨了,不想是活生生的三位侠客呢!明日柳家的祭祖典礼上,一定能看到这三位三头六臂的英雄!”
    三八七

    次日,柳家祖茔一带,早早地为携老扶幼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柳氏祖茔周边的杂草已经拔除,祭典用的三牲、香烛,纸钱一应物品,都由长庚全家出动,一一陈设在祭堂前。
    一位瘦老汉手提旱烟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走到长庚身边,说:“老伙计,还记得我吗?”
    长庚一看,眼泪便出来了,叫道:“满爷,想死我了。昨日回村,便要造访。都因柳家祭祖之事紧要,未能登门。你还好吗?”
    满爷道:“哪有你长庚一家幸运呀!”
    长庚道:“当年要不是你引来一位侠士,哪有长庚一家今日,满爷呀,你是我家的恩主呢。”说到此,对其妻和五个女儿说:“还不上去叩谢满爷!”
    长庚妻子率五朵金花,向满爷行礼。
    满爷道:“长庚嫂子,回想十多年前,你命悬一线,几个女儿也面黄肌瘦。若非那位侠士相救,还真难说。如今嫂子健美精神,五个女儿也亭亭玉立,都是侠士相助之功,我不过引见罢了。”
    正说时,两辆马车停靠在柳氏祖茔边。从车厢里鱼贯而下十余人,向祭堂这边走来。满爷一眼认出,走在最前面的人,正是当年他引领去长庚家的那位侠士,对长庚道:“就是他!”
    人群燥动起来。长庚回头对人群喊话道:“乡亲们,不要拥挤,前来祭祖的人,我都会一一向乡亲们介绍的。”说毕,叫大女儿点燃鞭炮。
    在鞭炮声中,马车上的人都陆续到达祭堂前一字排开。
    长庚介绍居中的两位说:“这位男士,就是柳庄主辰生的儿子柳一夫!”
    人群轰动了!
    柳一夫向乡亲们三鞠躬,说:“感谢父老乡亲多年来对柳家祖茔的维护!”
    长庚又介绍他身边的女士说:“她就是柳庄主生前挚友谷雨生的女儿谷淑芬。她与一夫,在一个中秋之夜,谷、柳两家父母,为他俩指腹为婚。两家信守承诺,结为连理。因战事,他俩表示:国将不国,何以家为。一而再,再而三延迟婚礼。今日亮相祭堂,向长眠于地下的一夫父母,展示他俩幸福的未来。”
    妇女们轰动了!
    长庚又介绍站在一夫身边的仙姑、徐保、黑姑说:“仙姑是一夫的又一位养母,是一夫的引路人。这位男士,就是徐保。他的另一个身份,是一夫的哥哥。一夫入广州越华书院读书的学名,叫徐柳。这个名字,是仙姑的意思,寄养期间。他与徐保兄弟相称,故以徐为姓。以柳为名者,就是说一夫终归要回归柳姓。今日,他在父母墓前,这个愿望实现了。徐保身边的是他嫂子黑姑。”
    人群中人们高呼:“徐保!徐保!”
    徐保向乡亲们鞠躬。
    满爷冲了上去,说:“侠士,别来无恙!”
    徐保指着他道:“呀,满爷,都十多年了,你还是老样子,这么精神!”
    人群啧啧称奇。
    当长庚介绍谷雨生时,人群骚动了,都想一睹这位海上奇人的尊容。
    一群青年高喊道:“老侠!老侠!”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在儿女搀扶下,来到谷雨生面前,鞠躬道:“谷老,老汉向你赔不是了!”
    谷老上前扶起道:“折煞我也!此话从何说起?”
    老人道:“我曾骂你是汉奸,是走狗,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而你却顶天立地,不畏强暴,把鬼子的旗舰引向暗礁,这等于给我老汉一记响亮的耳光!”
    众人哄然大笑。
    这是辛酸的笑!自称天朝的满清,不敌英吉利坚船利炮。却靠一位老者智挫敌之旗舰,岂不令人扼腕而叹吗!
    一群青年此时高呼:“我们要见三侠!我们要见三侠!”
    徐保、王大侠、林阿尖出列,向乡亲们鞠躬。
    气氛达到高峰。
    长庚喊话道:“其他的来宾就不一一介绍了。柳氏祭祖典礼正式开始!鸣炮!”
    祭典一切如仪,这也不必细说。
    礼成之后,柳一夫宣布:柳氏田土,仍回归佃户种植,一切拖欠尤氏田赋,县衙已于废除。鉴于战乱,佃户今后三年,免交田赋。
    徐保道:“乘此机会,我要提醒乡亲们一件事,英吉利侵略军已经逼近宁波,定海必有一战,大家应该有所防备。”
    有人喊话道:“我们手无寸铁,怎么防备?”
    徐保道:“三镇兵马,已经入驻。乡亲们能做的,是犒劳他们!柳家庄的治安,要乡亲们共同维护,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组织自己的乡勇、水勇。”
    “三侠过去帮了柳家庄,今后还帮吗?”
    三侠回应:“一帮到底!”
    徐保道:“满爷和长庚,可以当联络员,一旦有事,立即与我仨联络,我仨会立马驰援。”
    青壮喊道:“我们要加入杀鬼队!”“我们要武器!”
    徐保很感动,答道:“有志杀贼者,可到满爷、长庚处报名!”
    满爷一下成了风云人物。
    三八八

    定海防务十分单薄,漏洞很多。葛云飞心里最明白。
    他是军人性格,见了新任钦差裕谦,直言不讳。他说:“定海三面皆山,前面临海,一无遮蔽。应在南道头空旷处增筑土门。自竹山门至摘箬山遍列炮台。在五奎山、吉祥门、毛港、竹山、晓峰岺都得设防,形成犄角。小竹山门下塞其江路,土城诸岛也要设防,使夷舟不得近。只有这样,定海可守。”
    裕谦回应说:“军费太多,办不到啊!”
    云飞道:“属下愿预支三年俸银助修。”
    裕谦怒道:“你这是要挟我!我说不能,就是不能。”
    将帅不和而散。
    过了几日,裕谦视察定海。偶见一老将头裹青巾,短衣草履,奔走烈日中,指挥官兵,修筑军备设施。问左右:“此何人?”
    答曰:“总兵葛老将军也。”
    裕谦默然久之。
    左右云:“葛老将军当年巡洋捕盗时,多次负伤。一次,盗伤其臂,他犹夺盗之刀,刺毙悍盗。至今伤疤仍在呢。”
    裕谦这才知其忠勇,非余步云之流。
    英吉利侵华军集结于宁波海域,计有军舰七艘、汽轮四艘、运输船十九艘,载海军二千八百余人,陆军二千一百余人,总兵力约五千人。
    第一日,主要进行各兵种联合侦察,出没晓峰岺、竹山一带,包括大、小五奎山。葛云飞命令炮击,虽未击中,英军属侦察,也未还击,就退了。官兵上报:已击却之。葛公升为提督衔。葛公与寿春镇王钖朋、处州镇郑国鸿三镇分守:葛公屯守南道头土城;王钖朋屯守晓峰岺;郑国鸿屯守竹山。
    次日,天暴雨,未交战。
    第三日。
    葛公阵地独当敌冲,敌舰连樯进击,登上五奎山。葛公炮击中一穿红衣英国军官后,退出。葛公预言敌必夺五奎之说,得到印证。
    第四日夜间,敌乘海上大雾,大举进攻土城。葛公火炮击中敌辎重弹药船,发生爆炸,毙敌甚众。
    英陆战队在五奎山登陆,以五奎为野战炮台,猛击葛公阵地。葛公火炮回击,终未能及。飞书向裕谦求援,裕谦回答:死守望援。徐保所率义侠们不时应援,输送食物、弹药。葛公一天只吃了几个饼,来援食品分发官兵,官兵感奋。
    第五日,是决战之日。
    五奎山敌之野战炮与军舰上的火炮,对准震远炮台,炮火成网,炮弹如雨。葛公犹还击之。
    英军改变战术,由陆军五十五团从西侧登陆,来夺晓峰岺,一场肉搏战随即展开。在此危殆时刻,王钖朋还念及郑国鸿,命分兵一部,增援竹山。自己则率朱匯源、吕林环、刘桂五、夏敏忠、张魁甲等死士坚守阵地,先后殉职。他也在手刃数敌后,遇害。
    英陆军十八团分三路扑竹山,因久雨,郑国鸿部枪炮皆不可用,短兵拒战。汉奸协助英军,尽占险要。国鸿率众突围,身被数十创,终于不敌阵亡。
    此时,定海城已陷于敌手。再次集结兵力,攻葛公阵地。葛公知道事已不济,将敕印交给营弁,率仅存二百壮士,持刀奋呼而战,转战两里许,杀敌无算。至竹山门方仰登。敌酋以长刀劈葛公头,削其一半,鲜血淋漓,葛公仍径登。敌酋视若神明,大骇,命以炮击葛公背,弹洞穿葛公胸,身被四十余创,壮烈牺牲。
    三八九

    入夜,万籁俱寂。
    淫雨如泪。泪干雨止。
    月挂海空,似不愿照此人间惨况。
    义勇义侠们,怀悲愤之情,痛官兵之丧,视生死于不顾,舍舟登岸,一心想要生者得归,死者得葬,伤者得治。他们哪里知道,何来生者与伤者,四千之众,都为国捐躯了。
    徐保率众登竹山门,搜索前行。但见尸横遍野,惨不忍睹。徐保怒曰:“此不共戴天之仇!凡我义侠,人不分你、我,地不分南北,人自为战,村自为战,遇鬼子必杀之,当机立断,可砍杀、射杀、勒杀、诱杀,即以鬼子残暴之一切手段,还治鬼子其人!”
    义侠们遵从“入土为安”古训,对死难官兵,能掩埋者,掩埋之。死不瞑目者,祷之上苍,抚闭双眼。死难者太多,只得祷请英烈们允其合葬。
    忽然,远处盛大才叫道:“葛公在这儿呢!”
    徐保一行立即赶往,葛公时仅有半边脸,却立而不倒,站立在岩崖边,两手握刀不释,左一目睒睒如生,宛然一老英雄雕像。徐保泪下,上前说:“葛公,徐保送您回家!”抱之,重如磐石,不能起。徐保、盛大才等一齐跪拜道:“葛公不想随我等回去见太夫人吗?”
    此语一出,再抱时,轻了许多。葛公身长体重,徐保负之山行,也感吃力。众人轮流负之,护送上了快蟹,乘月色内渡镇海。
    张小火、钱大才一行遍寻王钖朋尸首不获。王总兵被英军火炮击中,断一腿,尸首飞扬不知去向。郑总兵的尸首找到,身被数十创,义侠护尸至镇海。
    此役三镇死国,九州同悲。
    与三镇一同殉国者,尚有恭寿婴,他守城时为火箭所中,不降,饮毒自殒。
    葛公棺木由大吏护柩送回故里山阴,其母张太夫人一恸而止,说了一句话:“吾有子矣!”闻者无不流涕。
    三九〇

    京师大内御书房,道光以悲痛心情,决定为葛公立专祠以祀,并御制祭文悼之。文曰:
    朕惟良臣蹇蹇,昭大义于匪躬:钜典煌煌,沛鸿恩于赐卹。唯忠贞之克笃,斯褒予之重申。尔原任浙江定海镇总兵提督衔葛云飞,识邃韬钤,律娴步伐。初膺甲第,旋摄水师。荐牍屡登,不愧干城之选;崇階洊陟,曡邀纶綍之荣。迩以螳怒当车,蛙鸣自井。念兵戎之未靖,资骠骑之先驱。叱咤风云,施壮士天山之箭;超腾矢石,帅丈人地水之师。同仇者一德一心,贾其余勇;连战于六昼六夜,誓不空还。军鹅鹳而皆惊,贼鲸鲵而待扫。方谓金精气壮,离披麾下之尘;何期石鼓声沉,仓卒矛头之痛。忠魂不返,毅魄犹馨。览奏心伤,为之涕陨……
    三九一

    厦门失守,裕谦集兵镇海,率文武僚属,刑牲酾酒,盟誓于众曰:
    逆虏悖天寒盟,得气于广、闽不为备,罹兹瘏毒。今乃扬风起椗,捲众北趋,镇军葛、镇军王、镇军郑,先帅偏师,急趋定海。幕府总统大军,相机援应。且虏数和以要我,今日之事,有死靡他。幕府四世上公,勋烈不沫。受命专讨,义在必克。文武将佐,敢有异心,受夷一纸书、去镇海一步者,明正典刑,幽遭神殛。
    裕谦已感到大难临头。他所说的“敢有异心、去镇海一步者明正典刑”,实指余步云。
    三九二

    英军下一个目标,当然是裕谦钦差行辕所在地的镇海了。
    璞鼎查、巴尔克在重占定海后,遭遇以徐保为首的义侠们的顽强抵抗。一周之中,非战斗死亡每天都有。不见一敌,只见其尸。只见其尸,不见其首。一句话,头被偷了!
    璞鼎查、巴尔克如坐针毡,不得不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对策。
    巴尔克说:“我问了几个顺民,都说,这是一个叫黑水党的组织干的。”
    璞鼎查说:“抓来砍头呀!”
    郭富道:“黑水党又没刻在脸上,你去抓谁?”
    巴尔克道:“据说黑水党常常接济百姓,百姓感恩,不但不检举,还窝藏他们呢。”
    “这叫收卖人心。我们也应如此。”
    “难道叫我们效法黑水党?”
    璞鼎查道:“也不是不可以。我们这次从厦门官库里,得了白银几万两,献给女皇陛下,太少。若撒给舟山百姓,黑水党便不会如此猖狂了。”
    郭富道:“可以研究。”
    巴尔克道:“我们还得北上。这个鬼地方早点离开也好。”
    璞鼎查道:“那就剑指镇海吧!海、陆军都准备好了?”
    巴尔克、郭富齐声道:“可以出发了!”
    “在哪儿集结?”
    “黄牛礁。”
    三九三

    次晨,英军出现在甬江口外洋面。
    镇海的位置正在甬江口。前为招宝山,与之隔江相峙的,是金鸡山。
    裕谦命余步云屯于招宝山,狼山总兵谢朝恩屯守金鸡山。
    裕谦的心病,就是余步云,因为他统帅的是朝廷倚重的劲旅,一旦有失,将是致命的。
    他独处室中,自哀自叹说:“昔先义烈公以乾隆二十一年八月死于难,今道光二十一年八月,谦在此,命也夫!”
    出,语幕客曰:“明日将战,今先有言,凡军中谕旨疏奏及其他文簿都置于行馆。”又说:“余无子,可以德峻承祧。”这等于是遗嘱了。还说:“平时所草疏稿,可藏于家祠。朝廷有所推问,即以此进。”
    次日临开战,语幕客曰:“公等去城西数里外,观我破贼,急草露布,不然,可与家人会于余姚。不要顾及我。我死,提督必以我说于夷。夷虽得镇海,不能有也。朝廷复命大将断曹娥江而西,东南尚可为。勉之!”说完,登城督战。
    英军在甬江口海域,将战舰一字排开,舰上火炮,倾泻而出,对准招宝山、金鸡山炮台以及镇海城,猛烈轰击。海军陆战队,在炮火掩护下,分左、中、右三路,抢滩登陆。左路由陆军司令郭富指挥,以五十五团、十八团为主力,向金鸡山东三里处突击。中路由一名中校指挥,以四十四团为主力,携野战炮、榴弹炮,从正面突击金鸡山正面。右路以海军为主,从招宝山北侧进击。
    已经开战了,余步云派遣外委陈志刚来城上,说他受余帅之命,要见裕谦。裕谦询之,陈志刚道:“余帅请允属下赴敌舰暂示羁縻。”所谓“暂示羁縻”是主抚派惯用的自欺欺人之说,是琦善、伊里布反复用过的遮羞布。
    裕谦断然拒绝了。
    敌攻招宝、金鸡甚急。金鸡山守军奋力回击,毙敌数百。招宝山守军并未开炮。余步云却单骑至镇海城楼见裕谦。裕谦见之,并无一语。余步云去而复返,对裕谦道:“我死固当,如百口何?且步云有息女,今日嫁,何如哉?”
    裕谦道:“忠义事大!”
    余步云归,弃招宝山遁。守兵见主帅遁,一时溃散。英军不战而占领招宝山,并以此为炮阵,俯攻镇海城。
    守卫在金鸡岭的狼师镇总兵谢朝恩,不畏强敌,使英军损失惨重。英军陆战队出动奇兵,由沙蟹岭绕到金鸡山后,前后夹击。官兵遥望招宝山失守,已是怯战,开始溃逃。谢朝恩扼守炮台,不幸为敌炮击中,尸首飞落海中,壮烈殉难。与谢朝恩同时殉难者,还有重祥、托云保。重祥,张氏,汉军正黄旗人,世袭一等轻车都尉,金华协副将。托云保,卞人,汉军旗人。
    裕谦自履任镇海之始,就立下死志。一日经学宫前,见泮池石鐫“流芳”二字,誓曰:“他日于此收吾尸也!”见招宝、金鸡陷落,痛不欲生,投入泮池。副将丰伸泰等见之,将他救起,用轿子抬到府城,已不省人事。时敌将入城,只好以小舟送往余姚。不幸死于舟中。舟至西兴,刘韵珂等大臣上奏:钦差大臣裕谦死难。
    三九四

    道光此前获悉镇海陷落的上奏,是余步云写的。他枉称“镇海大营先溃,裕谦不知所往”。道光很疑惑,及刘韵珂等奏至,才知真相,诏赠裕谦太子太保,予骑都尉兼一云骑尉世职,附祀京师昭忠祠。
    灵柩至京师,遣成郡王载锐奠醊。
    裕谦的幕客陈若木代裕谦妻草状,诣阙讼冤,道光才知余步云不战弃守招宝山种种罪状,下诏逮捕余步云。
    三九五

    至此,道光手上能遣之大臣已经不多,他主剿的意愿也渐消退,只是顾及脸面,打肿脸充胖子,维持主剿的姿态,命宗室奕经为扬威将军,都统哈哴阿、提督胡超为参赞,督师往剿。明眼人都一眼看清,不过是强弩之末、虚张声势而已。
    奕经者,成亲王永瑆之孙,贝勒绵懿之子,承继循郡王允璋后,隶镶红旗,时为吏部尚书兼步军统领,后又升为协办大学士。
    陛辞那天,道光在勤政殿训示方略,特别强调“申明军纪,凡失守各城逃将逃兵,军法从事”。这是吸取余步云临战脱逃教训,所采取的对策。又交付奕经内库花翎等,以赏有功官兵,以期恩威并用,整饬戎行。
    奸相穆彰阿一直以来,为琦善、伊里布等奔走,要火中取栗,把穆党的这几员大将营救出来。眼见这正是一个机会,对奕经说:“此正用人之际,何不恳请圣恩,释放琦善,随大军赴浙江军前效力呢?他毕竟曾与英人打过交道呀!”
    奕经婉言却之,说:“圣上主剿,琦善主抚,难符圣望,何必冒此风险。”
    穆彰阿语塞,心想:你去了,真能主剿,也未必。
    三九六

    不出穆彰阿所料,奕经奏调的陕甘、川、黔一万人马,以及军饷白银一万两,都未能如期,只好驻扎苏州等待。他在行辕门口设立木匦,凡密陈得失或愿投効者,都加延见。此举很有效应,献策者四百多人,投効者百余。但延见后他才发现,平庸之辈居多。只有一个宿迁举人臧紆青,庶几可用。
    臧紆青字牧菴,道光十一年举人,自小倜傥好谈兵,所交多为不羁之士。当英吉利入寇,他以国家武备废弛,人不知兵,寇至多被残害,因团练乡兵,至万人。及靖逆将军奕山入广州,臧紆青曾被征入幕府,奕山及主将杨芳均主和,独紆青主战,其志不伸。后奕山与英军签订广州和约。道光的受奖名单里,有他的名,朝廷奖他同知衔。臧紆青不受,说:“以和受赏,不亦耻乎?”
    这次投効奕经,他自负气节,力主战,认为议抚徒损国威。他对奕经说:“凡战必先立威!今士气不振,军纪不申,欲整饬队伍,必严军纪。”
    奕经问其所以,他建言:“余步云临阵遁归,令人发指。将军应上奏劾斩失律提督余步云,以谢天下,则官兵敢不听将军号令!”
    奕经点头称是,交幕府拟定奏稿。但不知什么原因,此奏未能上闻。
    不几日,奕经以浙江兵屡战屡败,不堪信用,临时决定,招募山东、河南、安徽义勇。
    奕经在苏州逗遛不进,英军一举攻陷了宁波府。
    英军舰八艘,火轮二艘,挟三板三、四十,直驶宁波城东北,逼近灵桥门。时定海、镇海两城接连陷落,宁波又无守备,人心惶惧。宁波城门,有三门临江,立刻遭到英舰火炮、火箭攻击,飞钻凶烈。在炮火掩护下,陆战队随之蜂拥而登。余步云虽开城门拒敌,也斩获几名英兵,迫使英军绕道西门。而东门将士周士德、李宗白等也併力抵抗,使英军不得入。但城内民舍为炮火所击,引发熊熊大火,百姓携老扶幼,纷纷往南门逃去。余步云又抓获两名汉奸。而英军此时已攻破灵桥门,先锋部队已近提督衙门。余步云骑马突围,英军不及放枪,他已奔入街巷。追兵将他的马射伤,余步云摔下,右脚受伤。幸有护卫给他换马,余步云才惊慌上马,马不停蹄,直奔上虞。
    与他同逃者,还有宁绍台道鹿泽长、宁波知府邓廷彩。
    不到一天,宁波已经易手。
    三九七

    宁波陷落前,徐保以英侵华军主力已移镇海,图占宁波,定海相对安全,劝说仙姑、郑忆、游方僧、谷雨生夫妇、沈厚仁夫妇,暂时转移到野猫洞,与乌石三、林阿发汇合。
    游方僧不可,说:“我是探目,若去野猫洞,那不双眼如瞎子了。不成,我不去。”
    仙姑道:“这是权宜之计。鬼子都跑到我们家门口了,徐保、黑姑这些年青人岂能坐视鬼子横行乡里,都得出战。我们区躲避一时,他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你不去,你想怎样?”
    游方僧道:“我去普陀寺。”
    钱大才说:“这也很好。他还可以为我们提供情报呢。”
    沈厚仁道:“徐大掌柜,你曾许我一个千夫长官衔,至今没有兑现。如今又叫我进什么野猫洞,你是赖账呀!”
    王大侠、沈凤林夫妇听了都大笑起来。凤林对徐保道:“我爹好动,住野猫洞不合适。”
    徐保很为难,说:“英军残暴,一旦攻入宁波,这大道头定遭洗劫。沈公夫妇留在这里不合适。再说,这个海鲜店铺也得关门歇业了。”
    沈厚仁反问道:“那你大掌柜夫妇住哪里?”
    仙姑道:“移居海上呀!”
    谷雨生道:“移居海上好,我俩也不去野猫洞了。”
    郑忆笑道:“仙姑所说移居海上,不是安居海上。徐保将宁波境内杀鬼队,整合一体,形成以疍艇小分队为主的游击队伍,白天游走海上、内江,打探敌情;夜晚登陆,袭击英吉利鬼子。这是战时举措,老年人难以承受。”
    沈厚仁道:“我还能成。大掌柜,你交给我几个、十几个小分队,我当总指挥。老将黄忠,还大战长沙呢。”
    谷雨生道:“指挥船队,我之所长。海上如此,内江水情,我也瞭如指掌。我与沈公,各领几个小分队,让鬼子吃不完、兜着走。”
    张小火道:“以我师傅和沈公当下的状况来说,当个千夫长绰绰有余呢。”
    仙姑对徐保说:“几位前辈如此执着,你就允其所请吧。”
    徐保与王大侠、林阿尖、钱大才、张小火等商议了一阵,钱大才宣布道:“鉴于目前形势,为了有效指挥杀鬼小分队机动、灵活作战,成立两个指挥部;舟山那边,指挥部设在长白港,由张小火、金仁任指挥;宁波这边,指挥部设在三江口,由王大侠、林阿尖和我为指挥。谷公既为千夫长,划归舟山那边;沈公自然划归三江口了。”
    沈公站起来,行了个军礼,说:“得令!”
    谷公亦然。
    仙姑对赵氏和沈夫人说:“你俩还是跟我去野猫洞吧。一则不拖累他俩,二则野猫洞也今非昔比,已经成了小镇。再说,那儿有许多孤儿,是个大家庭,不会寂寞的。”
    赵氏和沈夫人早已与仙姑形同姊妹,一口答应了。
    三九八

    大道头海鲜店上下忙着将库存货物打包,运到船上。仙姑她们也在收拾行装,准备撤离。此时,却闯入一对老年夫妇,问道:“请问,黑姑在家吗?”
    “正忙着呢!”
    “烦请通报一声,就说象山渔叟求见。”
    店员进去通报时,黑姑正好与赵氏母女一起打点行装,一听象山渔叟来了,谷淑芬马上反应过来,说:“江老爷子来了!快去迎接!”
    三人飞步出来,见了江老夫妇,风尘仆仆,赵氏上前,抱着江老太太道:“这边正开战,您老怎么来了?”
    江老太太说:“老头子说,宁波吃紧,不知黑姑和你母女可好。开船过来,接你们到象山去避一避呢。”
    三人闻言,泪水淌了出来。
    江老见她们都在准备行装,说:“这是准备去哪儿?”
    淑芬道:“野猫洞。”
    江老道:“不中。那儿我去过,若被鬼子发现,无处可逃。鬼子是往北走,象山在南。还是去我那儿安全。住我船上,又可转移,比野猫洞强多了。”
    赵氏道:“救命恩人,在战火纷飞之际,还牵挂着我们,真让我感动死了。只是黑姑她们要留在宁波,与鬼子作殊死之战。我老公、我女儿、女婿,都加入了杀鬼队,要为百姓找回公道。为了不让她们有后顾之忧,暂避一时。二老一把年纪,就不打扰了。”
    黑姑道:“二老来得正是时候。若迟一日,也许就见不着了。这是缘份。二老年事已高,漂泊海上也非所宜。不如随我母亲与淑芬她妈,一起去野猫洞,贻养天年。二老假若愿意,黑姑愿供养二老一辈子,以报救助赵氏母女大恩。”
    江老俩口子商量了一阵子。江老对黑姑道:“你领疍户在海上与鬼子周旋。我俩照看一下你娘和赵氏,我能推让吗?”
    黑姑大喜。
    次日一早,谷公、徐柳、淑芬扶着赵氏,徐保、黑姑扶着仙姑,王大侠、沈凤林扶着凤林她妈,上了江老爷子的船。沈公来迟一步,在岸上喊道:“等一下!”柳长庚夫妇在沈公后面笑道:“我俩还没上船,你急什么呀?”
    沈公道:“凤林她妈忘了这个手饰盒呢!”
    沈夫人站在船头,笑道:“住在野猫洞,还用得着吗!”
    长庚接过手饰盒,说:“千夫长,我们在野猫洞听您的捷报啊!”
    众人含笑而别。
    三九九

    徐柳、淑芬去了舟山。
    在长白港附近的一个港岙,举行了定海指挥部的首次军事会议。谷公以留在定海的英军人数、驻地、舰船情况不明,难以制定行动计划,建议全体出动,进行侦察。
    张小火、小梁、金仁等相约在次日下午相聚,交换情报。
    谷公领着徐柳、淑芬来到长白港食货一条街。这里曾是勾刀会总部所在地。此间生意受战乱影响,已萧条许多。但仍然是定海最热闹的地方。
    徐柳发现,有英吉利鬼子巡逻。共两组,一组二人,荷枪佩剑,一组往南,一组往北,然后回头转向,交叉互换。
    谷公对徐柳道:“设法接近鬼子,听他们说些什么。”
    徐柳与淑芬手挽着手,装做逛街的样子,与一组鬼子相向而行,保持一定的距离。因为过往行人很多,鬼子并未注意。而且在他们看来,中国人是听不懂英语的。
    徐柳听懂了。
    鬼子甲说:“把我们丢在这鬼地方,真要命。听长官说,前任驻守此地的士兵,就有三十三人成了无头鬼呢。”
    鬼子乙说:“可不是吗。我们来之前,英军埋在定海的四百多座坟墓,都被挖了,尸骨都抛到海里去了。”
    “死了那么多吗?”
    “大都是病死的。这儿的鬼天气,真叫人受不了。”
    鬼子甲叹道:“难怪中国人恨我们。他们的祖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们挖了,中国人说这是天怒人怨,我们一走,他不挖你的坟,那才怪呢。”
    鬼子乙道:“奸淫妇女,也是中国人触碰不得的神经。对了,近日又掳掠了许多女子,准备运往香港呢。”
    鬼子甲道:“这是第三批,就这几日启航。”
    鬼子乙道:“对香港的绅士来说,是艳福。可对我俩来说,只怕是厄运。”
    鬼子甲道:“你看,杰克逊他们过来了!”
    二组鬼子交换了巡逻所见,又各自前行。
    谷公上来说:“他们的谈话我听懂了,撤吧!”
    徐柳说:“这个情报太重要了,关乎多少少女的命运啊!”
    淑芬不懂他俩说的什么?
    谷公说:“回去便知道了。”
    四〇〇

    张小火、小梁没有去长白港,因为那儿熟人太多。他去了船码头。停靠在码头的船只密密麻麻。他俩注重的是英军舰艇。巡视了一会,发现仅有军舰一艘、武装汽轮一艘,运输辎重船只却有五艘,其中三艘吃水很深,显然是满载的。另两艘则在向船上补充给养。
    小火、小梁都是船工出身,在这儿有不少眼线。行至那两艘吃水浅的英军运输船附近时,发现有英军守卫,不准行人靠近。正此时,有人喊道:“那不是小火、小梁吗?”
    喊他俩的人,叫柱子,自己人,马上过去,跳上他的办艇,进了船舱,小火就把组建杀鬼小分队,开展游击战的事说了。
    小梁问柱子:“你怎能靠近敌舰?”
    柱子道:“鬼子不是喜吃牛排吗,我专供他,他能不让我靠近。”
    小火道:“谁供你牛排?”
    柱子道:“穿鼻公呀!”
    三人大笑,弄了半天,原来是一家子。
    小梁问:“有什么状况?”
    “这两艘运输船即将启航。”
    “去哪?”
    “香港。”
    “干什么?”
    “英军要北上,就等香港的弹药了。”
    “你是说去运军火?”
    “正是。”
    “放空船去?”
    “还不知道,听说有受伤校尉,去香港疗伤。”
    小火道:“有新动向,要随时与我俩联系。”
    柱子道:“那还用说吗!”
    金仁、朱一桂在定海城内走街串巷。正准备进茶馆时,赤膊鬼牛玉气急败坏地跑来说:“可逮着你俩了。”
    金仁道:“慌什么,说,什么事?”
    牛玉一把抓住他的衣角,说:“去我家见一个人。”
    朱一桂对金仁使了个眼色,说:“还不跟他走。”
    牛玉住在一条狭窄巷子的尾上一间陈旧的矮屋里。三人进屋时,听到一个女人哭泣。金仁以为:莫非牛玉与他内人有争执?及进屋,牛玉妻子秀儿却笑迎他俩入屋。
    秀儿道:“珠儿你不要哭,你把苦水倒出来,这两位爷为你作主。”
    金仁、朱一桂正要询问,牛玉介绍道:“珠儿是我远房亲戚。几日前,在汉奸指引下,鬼子将他掳掠到军营……”
    秀儿道:“让珠儿自己说。”
    珠儿泣不成声,诉说他被鬼子侮辱、损害的经过,字字血泪,惨不忍闻……
    金仁拍案而起说:“什么绅士,全是一些野兽!”
    朱一桂问道:“与你关押一处的女子多吗?”
    珠儿道:“好几百呢。”
    金仁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珠儿道:“鬼子要把我们送到香港去当妓女。消息传出,当晚就有三个女孩上吊了。我一想,反正是死,死也要死在故土上。今日一早,鬼子让我们到菜地摘菜,由两个哨兵押着。忽然天下暴雨,两个哨兵叫我们回营,自己早跑进屋里去了。我故意放慢脚步,掉在后面。正好有一辆马车经过,我便跳了上去。那车夫见我那幅狼狈像,将我救了出来。不敢回家,就投秀儿这儿了。”
    金仁道:“鬼子无道,不会有好下场。我们杀鬼小分队,一定为你报仇。”
    珠儿道:“你们是杀鬼队的?我要参加,手刃仇敌。”
    牛玉道:“珠儿,好样的,他俩是我们的头儿,你就跟他俩去杀鬼吧!”
    朱一桂道:“牛玉,珠儿家小你赶快去转移一下。不然,会有麻烦的。”
    四〇一

    次日,杀鬼队军事决策会上,争论激烈。
    抢救这批被英军掳掠的女子,是智取还是强攻,两种意见相持不下。
    作为指挥的张小火和金仁举棋不定。时不我待,一旦运输这批女子的英运输船启程,驶往香港,让这些尚在豆蔻年华的女子沦为英吉利鬼子的性奴,将留下终生之憾。他俩用期待的目光,投向尊敬的谷公。
    谷淑芬十分激动,对她父亲说:“救救这些孩子吧,她们就是你的女儿呀!”
    谷公道:“强攻不可取。若强攻,伤亡会很大,最终也未必能救出这批娃儿。”
    “智取呢?”
    “伤亡小,娃儿们也有生还的希望。”
    小火道:“大伙聚到一起,听我师傅的锦囊妙计。”
    谷公的冷静分析和对策,终于让众人取得共识。
    金仁道:“谷公此计要点有三:第一、选定在英军宁波占领区以外海域行动,英军既使发现,也鞭长莫及;第二、必须在定海与对面三江口指挥部协同的情况下,确保万无一失;第三、不用火攻,多备鸟铳,尽可能不在海上形成大的动静。”
    谷公道:“事不宜迟,谁渡海去说徐保?”
    徐柳道:“我去!”
    谷公道:“你不能去,另有安排。”
    牛玉道:“那我去吧。”
    谷公道:“很好,你若能说动三侠一齐出动,再战宁波,便是头功。”
    “得令!”牛玉拔腿便走。
    四〇二

    三侠对谷公智取英军运输船、解救被掳女子的方案十分认同。对牛玉说:“你回去告诉谷公、小火、金仁他们,所谓三侠再战宁波的说法无法苟同。我的意思是,改为义侠大闹宁波比较公允。”
    牛玉听了,激动地说:“改得好!”
    临行,牛玉叮嘱说:“不要忘记,地点在韭山以南海域哟!”
    徐保说:“放心,我们今日就去象山石铺一带集结待命。”
    牛玉补充说:“不用火攻哟!”
    沈凤林笑道:“赤膊鬼,真啰嗦!”
    牛玉道:“还啰嗦一句,多带鸟铳!”
    王大侠道:“船船有铳,放一百个心!我担心的是,你们扮演水师官兵,会不会露出马脚呢!”
    牛玉笑道:“放一百个心吧!”说毕走了。
    四〇三

    浙江巡抚刘韵珂连日来坐立不安。他在裕谦死后,又一次如此焦虑,不为别事,只因奕经逗遛苏州不进。不进已是重违道光进剿旨意了。加上在苏州期间,部属为非作歹,勒索地方。开始,地方官以王师出征,都倾其所有,犒劳应时。时间久了,不堪重负,又不见其出兵,渐生怨怼。那些县令们便开始向刘韵珂巡抚诉苦了。刘韵珂一气之下,也顾不了奕经是什么王亲国戚,频频向奕经发出进兵请求。
    奕经不得已,移师杭州,开始议进剿。
    有张应云者,曾任泗州知州,是一个一味谋身而不谋国的小人。见奕经来,以为可以攀龙附凤,就用重金贿赂宁波府的一位府吏陆心兰,作他的内应。陆心兰根据张应云的要求,向奕经提供所谓宁波机密谍报,大多为虚诳之语。据此,张应云提出一个规复宁波府的对策。奕经和他的高参文蔚居然深信不疑。
    奕经决定规复定海、镇海、宁波之初,先率僚属拜西湖关庙,占卜吉凶。求卦时,占得“虎头”吉兆,大喜,遂定于道光二十二年正月寅日寅时进兵。因为动静大,这个进军日期早为汉奸、间谍报告英国远征侵华军。而所谓的规复宁波对策的献计者张应云,正是暗通英军统帅璞鼎查、巴尔克的奸细。奕经一直蒙在鼓里,一个劲地往其设计好的陷阱里钻。
    奕经兵分三路。
    一路自统,由绍兴进曹娥江;
    一路由文蔚分屯长溪岭,命提督段永福、余步云等趋宁波,游击刘天保趋镇海,副将朱贵驻大宝山。
    张应云率义勇驻骆驼桥,为诸军策应,自为一路。
    约日三路并举。
    奕经进曹娥江后,慈溪的英军却撤退了。奕经不知是计,听从张应云调度,引军进入慈溪东关。
    分屯长溪岭的文蔚,听说诸路都不利,决定移营,而英军、汉奸军已混杂在难民和溃兵中抵达长溪岭,把文蔚的营帐一把火烧了。文蔚被迫奔曹娥江,收编溃兵,退保绍兴。
    提督段永福等入宁波南门,英军早有备。他所率陕、甘兵九百人,号称劲旅,大多死伤于敌之地雷。
    游击刘天保率所部开到镇海城下,被早已一字排开的英舰火炮所击,死伤甚众,大败而归。
    朱贵败而不馁,组织反攻。英军主力大至,双方激战,自早至晚,杀伤相当,但援军不至,朱贵弹尽援绝,壮烈牺牲。
    文蔚狼狈逃窜,辎重弃失殆尽,尽归敌手。余步云不战而遁。
    奕经留军绍兴,闻败回驻杭州,自请严议。
    四〇四

    英军主力被征调到定海、镇海、宁波及以北更远的海域和地域。由于战线长,兵力吃紧。开往香港运送掳掠女子的运输船,以外国商船的面孔出现于海上,还悬有米字国旗。船上的卫兵由八名锐减为四名。行至象山附近海域时,并未发现异常。船长哈里笑对四位卫兵说:“风平浪静,何不找几个妞儿乐一乐?”
    四个卫兵丢盔卸甲,开始搬开堆积在甲板上作为伪装的货包,开启船舱,准备拉出几名被掳女子。那些女子一阵骚乱,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拼命抵抗。纷扰中,瞭望哨报告:疑似大清水师船两艘向我驶来!
    船长命令:“速关船舱,货包放归原地,进入警戒状态!”
    四名卫兵十分扫兴。上士杰克骂道:“该死的中国水师,扰我好事!”荷枪实弹,立于船前,严阵以待。
    所谓的大清水师船分左右靠近。右船船头站着一官员模样的青年,用英语喊话道:“中、英开战,所有过往船只,停驶接受检查!”
    哈里回应道:“我乃英吉利货船,中、英已达成协议,互通贸易,汝等强欲检查,违反协议。”
    青年军官道:“互通贸易指正常贸易。若夹带鸦片,还是要严惩的。快减速停航,候我登船检查无误,放汝航行!”
    哈里道:“我向贵方保证,决无鸦片。”
    “口说无凭,检查为实。”
    此时,徐保率四十艘疍艇、两艘办艇从敌船尾部靠拢。
    哈里拒绝检查,加足马力,加速前行。
    王大侠从尾部向运输船的中桅发了一箭,中桅风帆应声而下。
    大才、小火、阿尖、金仁,从不同角度,又将前、后桅风帆射落。
    运输船行速顿减。
    哈里命令四卫士开火。上士杰克举枪正待射击,自己却中枪身亡。原来徐保已至近前,他的鸟铳命中率,是百发百中的。
    剩下三名卫士见杰克死了,惊慌失措,火枪射击也不准了。不一时,都被众多鸟铳打得百孔千疮。
    哈里喊话道:“接受检查还不成吗?”
    徐柳翻译说:“敌舰答应接受检查。”
    于是,谷公、三侠、大才夫妇、小火、小梁、黑姑、沈凤林、耿小花、徐柳、淑芬、金仁、朱一桂、熊昭、李立、穿鼻公等,鱼贯登上英船检查。牛玉带着新近逃出英军魔窟的珠儿最后也上了船。
    徐柳问哈里:“装的什么货?”
    “杭绸。”
    “还有其他货物没有。”
    “没有。”
    黑姑对徐柳说:“你问他,船舱里怎么有声响?”
    徐柳问船长,船长有点慌神,说:“那是海浪颠波、货物碰撞发出的声音。”
    耿小花说:“不对,有哭泣声!”
    徐柳翻译这一问,船长不吱声了。
    徐保下令:“开仓验货!”
    这一开不打紧,被关在船舱里的众女子,有奄奄一息的,有呕吐的,有尖叫的,有呼天抢地的,有呼爸妈救命的,令义侠们无不义愤填膺。牛玉骂道:“狗日的没有人性的东西,叫你留在世上,还会害人!”抽出佩刀,一刀将哈里劈了。徐保想阻止,已来不及。
    英军舵手见势不妙,令船上几个船工退保后舱,以货物垒成屏障,负隅顽抗。
    舵手艾维克手举火枪,对义侠们说:“你们不是大清水师!”
    徐保问他:“怎见得?”
    答曰:“大清水师一响温顺,不请示贵国皇帝,是不敢开枪的。”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人?”
    答曰:“海盗,或者黑水党!”
    谷公道:“你们才是货真价实的海盗呢!从英吉利跑到中国来,杀人越货,奸淫掳掠。弟兄们,给我搜!”
    艾维克叫道:“谁敢动手,我手中的枪不认人!”
    话刚落音,他头部已经中弹,血流如注。徐保命令:“黑姑、佘秀梅、耿小花、沈凤林,开舱救人,乘办艇转移到象山集结!”
    说毕,三侠飞身至后舱,与英军水手短兵相接。大才、小火、金仁、熊昭、朱一桂、穿鼻公、赤膊鬼等一齐上前,与其缠斗。一英军篙师持篙与赤膊鬼过招。赤膊鬼杀得性起,待敌挥篙进击时,一把将篙挟在腋窝里,将鬼子拉到跟前,一刀砍了,一腿将其踢入海中。
    在货堆上,徐保对王大侠、林阿尖使了一个眼色。二人会意,一左一右,将两名英军水手斩了,送他俩去见龙王爷了。徐保这才与剩下的水手开始猫捉老鼠的游戏。对大才、小火道:“这儿已没有你们用武之地,快去组织力量,将船上辎重转到艇上,货物运到办艇上,速回象山。”鬼子哪有心思缠斗,想乘机跳海逃生。不料刚刚跃起,徐保之剑已到,从他背部穿透,落水而亡。
    此时,万夫雄李立,已将最后一名水手斩首,踢尸入海。
    至此,智战加近战圆满落幕。
    战果比中、英历次战事,都要出色。斩首十二人,船上陈尸六具。
    缴获辎重、货包可观。特别是女子获救,更是难得。被解救女子都上了前来接应的疍艇,有病的,上了办艇,向象山方向撤离。
    运输船上,剩下谷公、三侠、大才、小火、金仁、熊昭几个头儿。
    小火问:“船怎么办?”
    金仁说:“留着有用。”
    大才道:“要拖回去,费时费工,就是拖回去了,这么大一个目标,搁在哪儿显眼。不如沉了,一了百了。”
    谷公在徐保耳边说了几句,徐保点头,说:“听参赞的,沉了它,让此役永远成为鬼子们的一个谜!”
    大才道:“鬼子尸首一起沉吗?”
    熊昭道:“船长下令开火,四个卫兵开了枪,杀他五个,加上舵手,共六名,都是战利品,可以取其首级。”
    小火道:“听说官兵都败退了,你还想去献俘请赏?”
    金仁道:“我们从来不在乎那些赏格,但悬首示众,既可镇慑鬼子,又可鼓舞民心,还是不错的选择。献之官府也无不可,不求其赏,但可窥知奕经是战是和,对我是奖是贬,也是一剂试金石。”
    徐保当即决定:“取船上六颗鬼子首级带归!”又命令:“沉船!”
    四〇五

    两路人马,集结象山。
    被救女子安置在一山寨小村落里。乡亲们成群结队前来探视这些娃们。黑姑、佘秀梅、沈凤林、耿小花、谷淑芬等,一边与女娃们交谈,一边登记她们的姓氏、家庭住址,以便派人告慰她们的父母。受伤的,已经敷了药。病的,已入山寨人家疗养。
    忽有一女娃尖叫道:“你不是谷淑芬吗?”
    淑芬过去一看,眼泪夺目而出,说:“小冬,你……”话未说完,小冬已扑了上来,抱着淑芬痛哭起来。
    淑芬道:“哭吧,把苦水全哭出来。”
    正说时,又有几个女娃扑过来,抱在一起,哭得死去活来。她们都是同学。
    有一名被救女子见此情景,说:“我原以为这只是一场梦,不想还真的死里逃生了!”
    另一女子道:“我们遇到菩萨了!我们得救了!”
    佘秀梅说:“我们不是菩萨,是杀鬼队!”
    小冬听了,问淑芬道:“你是杀鬼队?”
    “是!”她回答得很自豪。
    小冬道:“鬼子蹂躏我的国家,蹂躏我的家乡,蹂躏我们这些弱女子,此仇不报,还是人吗!淑芬,我要加入杀鬼队!”
    众女子异口同声喊道:“加入杀鬼队,不胜不还家!”
    赤膊鬼牛玉带着珠儿过来,对众女子说:“你们还认识她吗?”
    众女子一瞧,七嘴八舌地喊道:“珠儿!珠儿!”
    牛玉道:“正是珠儿勇敢,逃出魔窟,我们大掌柜才知道你们将被鬼子送往香港。因为她,才有今日的行动。她可是头功呀!”
    众女子蜂湧而至,将珠儿围在中间。开始,寂然无语;突然,感谢声与声嘶力歇的哭声,形成血泪交融的乐章,令天地异色,义侠们也为之洒下英雄泪。
    珠儿道:“解救众姊妹的,是义侠们,他们不留姓名,只有一个共同的称号,就是杀鬼队!”
    徐保道:“你们身心受到伤害,当务之急,是平息伤痛,恢复体能。暂时不能回家,回去有危险。杀鬼队安排汝等在象山疗养一个时候,好吗?”
    小冬说:“我身体还好,我要跟淑芬姐一起,杀鬼子报仇。”
    林阿尖道:“杀鬼子得有本领。叫你们疗养,一则恢复体能,体能恢复了,还要培训杀敌本领,怎样舞刀弄枪,怎样格斗,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一名杀鬼队战士呢。”
    众女子同意了。
    徐保道:“人数太多,你们只好分到杀鬼各小分队,请相信,他们会像亲人一样,好好待你们的。”
    谷公对徐保说:“奕经规复宁波失利,无寸功以报道光。我以六首级献,他定求之不得,并以此告捷于道光,挽回面子。此去风险不大。”
    王大侠说:“这是火力侦察,可以试探奕经是否如颜伯焘一般,由主剿一变而为主抚。”
    徐保说:“那就走一趟吧!”
    林阿尖道:“我也去!”
    小火道:“三侠出马,我愿跟随鞍前马后。”
    “去吧!家里有我们呢。”大才说。
    谷公道:“奕经已退至杭州,文蔚在绍兴,不如先至绍兴,看文蔚的态度,再定行止。”
    三侠以为然。
    四〇六

    事有凑巧。
    三镇总兵殉难后,总兵郑国鸿出继之子郑鼎臣仍在。奕经知道后,以他为湖南镇筸将门之后,以二十四万金延聘他,命其招募水勇规复定海。郑鼎臣不负所望,建成水师,出现在定海海域。奕经规复宁波之役失败后,道光虽未深责,但奕经心里还是不自在。
    一日,忽有鼎臣军报至。军报称:败敌于定海十六门洋面,缴船数十,歼毙数百。
    刘韶珂以为这是欺罔。
    奕经对侍卫容照说:“你辛苦一趟,到定海洋面查勘回报。”
    容照领命去了。
    三侠、小火抵达绍兴时,容照已在途。
    三侠、小火至军前时,受到盘查。听说是定海义勇徐保前来献俘,门卫立即入告说:“定海义勇徐保等提六个鬼子首级,献于奕经将军。”
    文蔚不在,由原定海知县、石浦同知舒恭受接待。
    舒恭受指着徐保道:“我知道你!从晓峰岺、竹山门偷回三镇总兵尸首者,徐保也。”
    徐保答曰:“不叫偷,叫请归。”
    舒恭受道:“对,叫请归。但一码归一码,你偷定海同知魏善之之头、之家财,重案在身,难道那也不叫偷吗?”
    徐保答道:“当然不叫偷。”
    舒恭受笑道:“也叫请归?”
    徐保道:“正是。何谓偷?窃取他人财物据为己有,谓之偷。魏善之家财万贯,从何而来?一从剥削百姓田赋而来,一从纵容英吉利走私鸦片而来。二者都属窃取他人财物据为己有,故魏某是偷,是大偷。我们取之,还于百姓,当然叫请归了。”
    “那偷头呢?”
    徐保笑道:“像他这样的贪官,朝廷应该将其明正典刑,何需偷。之所以偷,是官场纵容,不但不诛,反而升官。百姓见他就要履新,必将危害一方百姓。不得已,偷其头。其实也非偷,枭首示众,光明正大。”
    舒恭受道:“念汝请归三镇总兵魂归故里之功,我无意追究。今日之来,有何请托?”
    王大侠说:“海上获英军首级,献于奕经将军,以提振士气。非请托也。”
    舒恭受道:“军中无戏言!”
    林阿尖道:“有首级为证。”
    舒恭受道:“验头!”
    中军验过,回报道:“首级六,确系英吉利人首级。”
    舒恭受问:“从何斩获?”
    “象山洋面。”
    舒恭受大喜道:“徐保,你又立功了。我当立即报请文蔚大人,为汝等请功。”
    徐保道:“这是义勇应尽之责,请功就免了。定海百姓所盼者,王师规复宁波、镇海、定海,还我山河也。”
    舒恭受道:“正议进军呢。几位先去休息,听我消息。”说至此,叫了一声“来人”,有吏上来,他吩咐道:“带几位至军帐休息,待以酒菜,好生款待。”
    四〇七

    次日下午,三侠、小火受到文蔚、舒恭受等的接待。
    文蔚握着徐保的手道:“快脚遞已将你们献俘的事上告奕经将军了,他十分高兴。你们在郑鼎臣将军十六门洋面歼敌获大胜的同时,在象山洋面歼敌十二,斩获首级六枚,真是天缘巧合啊!”
    三侠、小火都有点莫名其妙。
    舒恭受马上接过文蔚的话题,说:“是这样:郑鼎臣捷报传来后,刘韵珂巡抚不相信,奕经将军遣侍卫容照前往调查,从洋面得到敌舰船木、枪械回来。正好,你们又送来六枚首级。这一来,定海之捷就成铁案了。”
    徐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心想:谷公料事如神,与小诸葛不相上下矣。
    因辞归。
    文蔚命舒恭受为三侠、小火送行。
    途中,舒恭受面授机宜说:“奕经在向朝廷报捷时,已为诸位请赏。以后呀,凡有斩获,就往这里送。白鬼有白鬼的赏格,黑鬼有黑鬼的赏格。要是斩获校、尉级军官,赏格加倍。但有一点,校、尉的身份证明要齐全。”
    三侠、小火心里不是滋味。
    登艇回归路上,徐保道:“官场上有句话,叫不为五斗米折腰。奕经想以赏格,收卖敌首,目的只有一个:欺罔道光。这是自欺欺人。这种事,仅此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小火道:“所谓定海十六洋面海战大捷,我们定海人都不知道,真是扯淡。只有道光,才会受骗。”
    徐保道:“也好。从今以后,为了国人的尊严,我们一不图名,二不图利,一杀英吉利鬼子,二杀吃里扒外的二鬼子,杀一个,少一个,杀一双,少两个。至于大局,非我等力所能及也。”
    王大侠道:“自林公被黜,我们已难亮天子之剑了。就是在宁波一境,亮诸侯之剑,保一方平安,也非易事呀。”
    徐保道:“义侠大闹宁波府的戏文,已上演了第一出,叫做打加官!打加官,只是开场锣鼓哟!”
    林阿尖说:“戏目多着呢。过五关,斩六将,擂鼓三通斩蔡阳,咱们一出一出来。”
    三侠、小火四双手合在一处,喝道:
    义侠偷头,鬼子丧胆。
    居之不易,还是滚蛋。
    四〇八

    璞鼎查、巴尔克秉承外交部长巴麦尊的指令,在挫败奕经规复宁波图谋后,决定继续北犯。宁波只留少数英军留守。以郭士立(kari Friedrich August Gutzlaff)为宁波临时民政长官。
    此时,英吉利政局突变。巴麦尊已经下台,由相对温和的托利党上台,外交部长也换了人。作为侵华激进派的璞鼎查自然要以占领江宁、迫使道光皇帝签署城下之盟为急切目标了。他攻陷余姚,又离开余姚;焚掠慈溪,又撤离慈溪;攻陷奉化,又撤离奉化。用意都是威慑道光。此刻他兵力有限,后援困难,也无力守住这许多城市。
    这时,新任外交部长阿伯丁训令传到璞鼎查手中。训令的口吻相对温和,但仍坚持虎门销烟中损失的鸦片赔偿条款不变,行商欠款也必须归还。军费赔偿,不必过于死板。
    璞鼎查对巴尔克说:“以上几条还可以考虑,但新外长所说英军所占中国领土,只要中国同意五口通商的话,应于归还。这一条难以接受。还有,他认为定海只是作为谈判筹码,不必长期占领。还说,所有一切努力,都是为了通商,而非占领。”
    巴尔克道:“中国这么大,百姓的民族主义情绪又如此强烈,就是倾英吉利所有军队,能够占领中国吗?占领定海的日子里,被中国乡勇斩杀的士兵,比一次战役损失还大得多。阿伯丁要迅速结束这场战争,是合理的。”
    璞鼎查叹道:“只有执行了!”
    巴尔克问:“下一个攻击点?”
    “乍浦。”
    四〇九

    徐柳接到越华书院同事来信,得知魏源不负林则徐之托,以林公提供的《四洲志》及其他史料为依据,加上他自己的研究成果,终于写成《海国图志》,计五十卷,已刊刻面世。他立刻将这个消息遍告五老、三侠。谷公当然也是第一个得知此消息的。他问徐柳:“《海国图志》说些什么?”
    徐柳道:“主要有三部分,一是介绍当今世界各国的地理方位和历史沿革;二是介绍西方强国工业革命以来,国力、军力以及科学技术的长足进步;三是分析中英鸦片战争中中国完败的教训以及富国强兵方略。这第三部分,是他的最大贡献。”
    谷公道:“这太重要了,一定要把这部著作弄到手。五老、三侠怎么说?”
    徐柳道:“和父亲的想法不谋而合。”
    谷公纠正道:“不是父亲,是泰山。”
    徐柳脸红了,腼腆地说:“泰山,徐保说,一会在三江口办艇上,同大伙议一议,你参加吗?”
    谷公道:“当然参加。”
    徐柳笑道:“快走吧,只怕人早已齐了。”
    他俩到达时,果然能来的都来了。仙姑她们是从野猫洞赶来的。她说:“林则徐这个人很值得我们效法。自己被莫须有罪名流放了,还关心中华民族今后的生存和出路,太了不起了。这个魏源也了不得,这么快便有了回应。如果举国的人都如此,今日败了,明日还可重生呢。”
    桂枝对徐柳道:“你的师长写了那么多,都是些洋把戏,说了也听不懂。你用定海人的话,说其中一针见血的。”
    穿鼻公、赤膊鬼都说:“对呀,一针见血,多爽呀!”
    徐保道:“书都没见到,怎么一针见血?”
    徐柳道:“我师长已经一针见血了!”
    小诸葛道:“也有可能,毕业他是干这一行的嘛。徐柳你就说出来吧!”
    徐柳道:“我怕吓了大家!”
    仙姑道:“有那么吓人吗?无非像多年前有人预言,英国人必犯招宝山一样,吓是有些吓人,但历史就是如此无情,神话今已成真。”
    徐柳道:“魏源的话,也如神话。他说:中国人要想制伏英吉利及西方列强,首先就要以夷为师呢!”
    此话引发一片哗然。
    “狗屁!难道叫我们中国人拜鬼子为师?拜仇人为师,太没骨气了。”
    “夷鬼既以我为仇,他会把看家本领教给你,让徒弟打师父吗?妄想!中国人带中国徒弟,师父都要留一手,何况洋人!”
    徐保道:“事在人为。从师学艺,若师父留一手,就偷着学。有志者,事竟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事,历来有之。林公在镇海军营,犹与炮局同仁,研究西国的坚船利炮,炮体以铜代铁,虽仍赶不上英吉利,但还是前靠了一步。国人只有抛弃闭关锁国、固步自封的陈规陋矩,才能转弱为强。不能忘了,落后就要挨打。师夷不是什么都师他,英吉利绅士貌似君子、实则道德沦丧的伪善小人,岂能师之。而其发达的科学技术、高效的武器,我们应师从之,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就是魏源创立的师夷制夷的方略。”
    王大侠道:“三镇总兵拥兵数千,却亡于英夷火炮之手,说明了一个道理:你手中有道义,有血肉之躯,也难以抵挡猛烈的炮火,结果是全军覆灭。林公、魏源目光如炬,看到了这一点,这是无数血的教训得出的痛苦但理智的选择。”
    黑姑道:“我明白了!光凭匹夫之勇不成,还得有智慧。要有智慧,就得学人家的长处。”
    淑芬道:“嫂,赶得上人家吗?”
    黑姑道:“赶不上也得赶,赶总比不赶好。”
    谷公道:“我后悔呀!”
    “后悔什么?”
    “不该沉了那艘鬼子运输船。留下它,解剖它的结构,不就是师夷之法吗!”
    徐保道:“中呀!以后我们杀鬼队要订一个规矩,凡缴获鬼子汽轮、快艇、火炮、弹药、火枪、罗盘、望远镜,一律保存上缴,交技工开拆、仿制。这么做,可以少交学费。”
    师夷制夷的思想火花,让义侠们有了新思路。
    四一〇

    徐保、王大侠、林阿尖三侠密会于宁波鼓楼,即海曙楼。
    林阿尖道:“英军主力北趋,宁波留守兵力单薄,此正我等发威时机。”
    徐保说:“宁波是中国人的宁波,岂容鬼子横行。如今鬼子日夜梭巡城楼上,好像守护他们的领土一般,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大侠道:“我观鬼子巡城,各城门不相统率,一门巡逻兵仅五到七人,全副武装,既有火枪,又有佩剑。何不发动一次夜袭,先端掉一门之巡逻队,开个利市!”
    如此这般地议论了一番,决定集结义侠百人,黄昏时在关帝庙附近埋伏,入夜后,突袭自关帝庙至江东庙一段城楼上的鬼子兵。
    入夜,星月微明,万籁俱寂。在这段城楼上巡逻的鬼子兵,共七名。埋伏在关帝庙一带的义侠们,从隐蔽处可以清晰看到城楼上鬼子们的身影。显然,他们分成两个小组,关帝庙附近一段,为四名;江东庙一段,为三人。每巡完一次,于交汇处碰头后,再互换巡逻。
    穿鼻公、赤膊鬼、万夫雄等得不耐烦了,请求出击。三侠却异常冷静。徐保道:“又不是攻城,出什么击。耐心等待吧。”
    朱一桂说:“什么是最佳时机?”
    王大侠道:“两小组于交汇处碰头,互换地段后,相距一百码以上时,合适。”
    阿尖分发众好汉套马索各一条。这是三侠、特别是猎户出身的徐保所惯用的一种技艺,可于烈马飞驰时,从远处套牢马头,使其就范。林阿尖交代:“检查一下,是否完好。”
    徐保随即下达指令。听到鬼叫声,全体进入战斗状态。等到城楼上鬼子伸出鬼头,向城下探视时,即为袭击命令。由最靠近的杀鬼队员投出套马索,要快要准。三侠靠前指挥,若失手,不得轻动,当有后续命令。
    义侠们贴近城墙脚下。荒堆杂草,蚊叮虫咬,没有一人发出声响。手持套马索的义侠们,手心都沁出了汗。
    更起之时,鬼子在城楼第二次交汇后互换。很明显,他们以为平安无事,行进步子趋缓,还不时叽里呱啦说些笑话。此时,鬼叫声起,凄厉刺耳,打破夜空的平静。鬼子闻声丧胆。
    鬼子甲说:“城下有动静!”
    鬼子乙道:“是鬼吗?”
    鬼子丙道:“我去瞧瞧!”
    鬼子丙的位置,正巧在徐保头顶上。徐保顺移了一下,让套马索有个恰当的角度。
    鬼子丙从城墙上伸出半个身子的刹那,徐保的套马索已牢牢套住鬼头,一拉,鬼子“啊哟”一声,便落下了。
    鬼子甲、乙、丁以为丙是失足落下城楼,一齐伸出头来探视,而他仨的头,也分别被林阿尖、孤儿虎儿、赤膊鬼三人收入囊中。
    初战告捷。
    一会,王大侠率江东庙一侧义侠,也带着三颗鬼子人头来会。
    此役斩获鬼子七名,还包括七枝火枪、七把佩剑,完整无损地归于杀鬼队。
    负责后援和撤离的钱大才、张小火、金仁、熊昭以及余秀梅、耿小花等已准备好了快艇。小火催促道:“上船!”
    耿小花说:“慢!鬼子的衣帽鞋袜也得剥下来带回去,今后可派上用场。”
    王大侠赞道:“这个想法太妙了!我真想扮演一下鬼子呢!”
    说得众人笑了。
    义侠们争先恐后,把鬼子身上的东西,剐了一个精光。
    穿鼻公今夜没有斩获,一气之下,取出宰牛时用的宰讫图章,在七个鬼子的屁鼓上,各打上一个印章,表示宰杀合法验收。引来众人狂笑。
    有人问前来接应的徐柳:“这一出怎样?”
    徐柳道:“有点像《徐策跑城》呢。”
    余秀梅笑道:“大学问家,这与《徐策跑城》有何干系?”
    徐柳唱道:
    湛湛苍天不可欺,是非善恶人尽知。
    血海冤仇终须报,只是来早与来迟。
    徐保望着他那幅得意的神情,心里也很爽,说:“撤!回三江口吃庆功酒!”
    四一一

    庆功酒喝得热火朝天。
    谷淑芬闯了进来,在徐保耳边说了几句。徐保脸色顿变,对身边的王大侠、林阿尖道:“你俩多陪众义侠多喝几杯,我要去象山一趟!”说毕,随淑芬一起拔腿就走。
    小火喊道:“大掌柜,下边的戏怎么演,你得有个说法呀!”
    徐保道:“人自为战,队自为战,就按开场两出戏的路子,发挥个人聪明才智。与鬼子玩猫捉老鼠游戏。不管白猫黑猫,抓到鬼子,就是好猫!”
    穿鼻公道:“那我们自作主张了!”
    徐保早已走了。
    原来,黑姑、沈凤林等在象山培训被解救的女子中,有百余名体能恢复后,又从黑姑、沈凤林等操练武功,一时水上,一时陆上,学员虽有长足进步,她俩却累坏了。因体力透支,在一次登高作业时,黑姑左腿摔伤,凤林的右臂扭伤。谷淑芬见嫂子行动不便,自作主张,偷偷向徐保告急。
    黑姑、沈凤林正在房中讨论徒弟们请战的事儿,徐保冲了进来。黑姑问道:“你怎么来了?”
    徐保道:“淑芬说你受伤了。伤势如何,让我看看。”
    黑姑道:“死丫头,你告密了。没什么大不了。凤林也扭伤了,死丫头,你怎不叫王大侠来?”
    凤林道:“我是轻伤,不要紧的。你俩口子多日不见面了,你俩谈,我去看看小冬。”说毕,走了。
    徐保将夜袭城楼巡哨、大获全胜的事说了。黑姑道:“你是领头羊,不该来。”
    “你难道不想我?”
    “想是想,杀鬼子更要紧。”
    “我想你。就像当年钻你的被子一样,想闻到你的味道呢。”
    黑姑笑道:“没正经。那边怎么办?”
    “有王大侠、林阿尖,还有大才、小火,我放心。我在那儿,碍手碍脚;我一走,他们的才智便会拼发出来,你等着听好消息吧!”
    黑姑心里很爽。
    徐保上前,说:“伤在哪里?我来给你按摩。”
    黑姑指着左腿说:“没伤着骨头,揉揉也许就好了。”将裤腿捲了上去,让他治疗。
    徐保一边揉,一边问,用力是否重了,疼不疼?
    黑姑深情地望着他,说:“你瘦了,但精神很好。”
    徐保道:“两仗打得痛快,精神能不好吗。等打走了鬼子,我俩还得生个胖娃娃呢。”
    黑姑用手敲打着他的头说:“你这个呆子,还知道要胖娃呀!”
    “我呆吗?那我会呆给你看的。仙姑都向我唠叨无数遍了。”
    两人正亲热时,淑芬进来了。见此情景,赶忙往回缩。
    黑姑叫道:“死丫头,你去告什么密呀!”
    淑芬在门外应道:“嫂子,你心里一定在那儿感谢我呢。”
    四一二

    沈凤林乘徐保来象山,提了一个要求:挑选二十名被解救女子,随她一起去宁波城,在杀鬼前沿,提高实战能力。
    徐保道:“想法很好,但你手臂扭伤,又是右臂,舞刀弄枪,都不便利,还是等伤好了,再去不迟。”
    沈凤林不依,说:“鬼子说不定哪天就走了,这些女子怀着对鬼子的深仇大恨,必欲手刃仇雠,消心头之恨。若坐失战机,将贻终生之憾。我带她们去,大掌柜将她们编入任一小分队,我只管理她们的起居,有何不可。”
    徐保说不过她,同意了。
    也许是爱情的魔力,黑姑的腿已能行走。临别,她对凤林说:“你放心去,这儿有我。”又对徐保深情地说:“你肩上担子不轻,我不在,自己注意身体。”
    徐保眼睛湿润了,说:“我会的。”
    徐保在象山度过的一个夜晚,义侠们在宁波又上演了两出好戏。
    金仁、穿鼻公、万夫雄、大才夫妇、小火、小梁他们,在夜袭城楼哨兵一役中,未能立功,或未能参战,心有不甘。
    钱大才、佘秀梅夫妇,与张小火、小梁计议,组成一个四人杀鬼小分队。大才夫妇对宁波的街巷十分熟悉。大才说:“史家巷是个适合游击战的地方。巷的两边是马头墙,高低错落有致。巷的两侧,有巷子,四通八达。据百姓说,鬼子每晚都要巡逻至此。若在此役设伏,那是荞麦田里捉乌龟,手到擒来。”
    小火、小梁道:“中呀!巷子窄,巷子深,从这头望不到那头,我们分成两组,躲在小巷里,待机而动,鬼子无处可逃。”
    佘秀梅道:“巡哨鬼子多吗?”
    大才道:“两人而已,一前一后。不过,自从城楼死了七个巡哨后,鬼子警觉了。我们得配合得当,一招致命,不让鬼子发出声响。”
    小梁道:“这好办,出其不意在后面卡鬼子脖子,他能出声吗!”
    大才带了一把缴获的鬼子火枪,说:“万一失手,就毙了他。”
    是夜,月光皎洁,史家巷瞎灯熄火,只有头上的一线天,有些光亮。
    四人分两处,一左一右,相隔两条小巷。
    二更起,不见鬼子人影。小火对小梁说:“莫非不来了?”
    小梁说:“心急吃不得热包子,沉住气!”
    过了许久,弄堂那头传来人声。但距离远了,听不明白是什么人。及近,才听清是鬼子说外文。来者正是两人,荷枪前行,左顾右盼。两人相隔,正好一个小巷,约五百码左右。
    佘秀梅见俩鬼子正在说话,也不懂说些什么。前面的鬼子并不回头,似乎只要听到后面鬼子的声音,等于是太平无事。她对大才示意,可以出击了。大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右臂勒住鬼子的脖子,因为功力非凡,那鬼子早已毙命,被拖入小巷。
    走在前面的鬼子忽然听不到后面鬼子说话,开玩笑说了些什么,仍无声息,感到不妙,返身喊道:“约翰,你怎么了?”话刚落音,小火的手臂已将他的脖子勒紧,窒息死亡。
    史家巷之役,以杀两鬼子、夺两洋枪落幕。
    同日晚,金仁、穿鼻公、万夫雄也上演了一出好戏。他仨邀约徐柳同行。
    四人穿上缴获的英军军服、军帽、军鞋,佩戴军刀、火枪,黏上胡须,画了眉毛,相顾大笑说:“俨然鬼子一个!”
    入夜,他们扮演一个巡逻小分队,行进在江夏街头。这儿曾经是繁华的闹市区,沿街商铺林立,有海鲜行、银楼、钱庄、当铺。因战乱,商铺大都歇业,已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金仁给每人发了一枝雪茄,装做英国绅士的派头。徐柳走在最前面,以便发现敌情,可以与敌对话。
    当他们看到一家店铺墙上那个斗大的“当”字时,忽听远处传来鬼子的声音。徐柳对他仨道:“鬼子来了!做好准备!”随即回应道:“哈啰!”
    鬼子奔了过来,共三名。
    鬼子问:“隶属?”
    徐柳道:“陆战队。”
    另一鬼子道:“这儿真不是我们呆的地方,太恐怖。”
    一位年纪稍长的鬼子说:“三天中,已有近十人的头被偷了。”
    徐柳上前,说:“是吗?我怎么没听说。”
    金仁啣着雪茄,吞云吐雾,香气四溢。
    年长鬼子叹道:“陆战队员比我们强,还有雪茄抽。”
    徐柳马上道:“想抽?”对金仁使了个眼色,金仁给他仨,各发了一枝。
    一鬼子说:“没有火也枉然。”
    徐柳对同伴说:“给兄弟接火!”
    就在雪茄接火的瞬间,三支匕首,已插入三鬼子的胸膛,鬼子只嗯了一声,倒下了。
    穿鼻公一马当先,将鬼子拖到了小巷里。金仁、万夫雄紧跟其后。徐柳在巷口放风。
    金仁道:“鬼子身上全是血,衣帽就不要了。火枪、子弹、佩剑都取了,再取首级。”
    一会,他仨将三颗人头,装入一个装有石灰的袋中。
    金仁对巷口的徐柳道:“撤!”
    四一三

    徐保、沈凤林率二十名女娃到达三江口,听到大才、小火等讲术他们的战绩时,大受鼓午。
    游方僧却匆匆而来,向徐保道:“有确切情报,璞鼎查、巴尔克已调遣宁波、镇海、定海三处大部分兵力,抵乍浦海域。迹象说明,英军撤离宁波是迟早的事了。”
    小冬听了,哇地一声哭泣起来。二十女娃也都相拥而泣。
    沈凤林对徐保道:“她们哭,是怕没有杀贼报仇的机会了。”
    余秀梅说:“留守宁波的鬼子多着呢。前辈说的是迟早的事,依我看,一时半刻,鬼子还不会全撤,大家不必担心,手刃鬼子的机会还多着呢!”
    徐保道:“对呀!”对大才、小火道:“你俩与王大侠夫人马上会商,将二十名见习杀鬼队员,尽快编入各杀鬼小分队,同时,告诉众侠善待她们,在稳操胜券前提下,将杀鬼子的机会,礼让她们!”
    四一四

    乍浦军事重镇。
    在明朝,这里已是抗击倭寇的前沿阵地。
    清以来,乍浦设副都统衙门,有八旗劲旅驻防。
    璞鼎查、巴尔克之所以看重乍浦,是因为乍浦位于钱塘江入海口,攻占乍浦,就可沿着钱塘江,直逼奕经的行辕所在杭州。
    无论是伊里布、裕谦,还是奕经,他们都曾关注这个军事要塞,加强了守备。当下,守军有七千人以上,其中,八旗劲旅约两千人。
    英侵华远征军其时因占领城镇多,兵力分散,要拿下乍浦,还有难度。他们调集兵力,计有海军主力战舰七艘,武装汽轮四艘;陆军征调最多,约两千以上。总兵力接近三千人。战法也如攻占厦门、定海、镇海、宁波如出一辙,先以火炮,摧毁岸基炮台等设施,掩护陆战队,三路进击。
    英军太低估大清官兵,他们出乎意料,遇到了顽强抵抗。
    英军从东光山登陆的一路,遭遇权乍浦同知韦逢甲的回击。经过激烈战斗,互有伤亡。官兵先溃。韦逢甲带领乡勇,转移到西行讯,死守不退,直到战死。
    八旗劲旅抵抗尤为出色。在副都统长喜指挥下,前锋协领英登佈,佐领隆福,防御贵顺、额特赫,前锋校佛印,骁骑校伊勒哈畚、根顺、该航阿,以及调浙助防之守备张淮泗,千总李廷贵,把总王荣、马致荣、孙登霄,外委马成功、朱朝贵,无不率部与敌死拼。
    在节节败退的形势下,佐领隆福战越勇,率余部转移到观山一处碉堡中,与英陆战队死战。英军发动的几次进攻,都为其击退。守军中,尤以骁骑校伊勒哈畚表现最为出色。他的枪法,百发百中,击毙鬼子不计其数。
    英军陆军司令郭富不得不调来重型火炮,将观山碉堡彻底炸毁,才得以前进。
    英军终于攻占了乍浦。他们也无不惊叹守军的英勇。上述官兵,无一人投降,无一人生还。而城中百姓也表现了宁死不屈的精神,到处可见上吊的、自刎的、投井的……惨不忍睹。
    此役副都统长喜、佐领隆福自杀,韦逢甲战死,同死者六百余人。
    四一五

    徐保得到情报:乍浦陷落,下一个目标,可能是杭州。乍浦一役,英军损失,历次之最,准备尽撤定海、镇海、宁波之兵,增援前线。
    宁波谍报:宁波守军已收到开拔命令,军人休假两日,第三日出发。
    沈凤林悄声对余秀梅说:“大掌柜对女娃们的承诺,只怕要泡汤了。”
    余秀梅说:“我也听大才说了,他们正在办艇上商议呢。”
    沈凤林说:“走,去会他们!”
    当她二人出现在办艇上时,徐保道:“是来请战的?”
    沈凤林答道:“鬼子都捲铺盖了,女娃们快急疯了呢。”
    王大侠笑道:“我就是抓到一个鬼子,你的右臂还不能举刀,那才叫活急呢。”
    凤林嗔道:“你试试,我一刀捅了你!”
    熊昭笑道:“他又不是鬼子,是你亲爱的,捅得下手吗?”
    徐柳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此时,鄞县卧底赵九遣人送来一封密报,王大侠拆读后,喜形于色,递给徐保。徐保读后,问沈凤林道:“你们愿意行美人计吗?”
    沈凤林道:“她们在鬼子魔窟里都呆过了,只要能杀鬼子雪恨,美人计也愿意。”
    小火问徐保:“三十六计,怎么就摊上美人计呢?是密报里有玄机?”
    王大侠道:“据报:鬼子离开宁波前,都想乐一乐,有去天童寺的,有去鼓楼的,更多的选择月湖,那儿景色宜人,鬼子想在那儿留个照,表示英国绅士先生到此一游,撒一泡尿,留个纪念。”
    义侠们乐了。
    徐保问大才:“征集二十艘以上花船,有困难吗?”
    大才道:“没有困难。宁波沦陷以后,国人哪有心思坐花船游湖,月湖上的花船歇业在家,要多少有多少。”
    王大侠、林阿尖听懂了,花船者,行美人计之载体也。他俩都想陪自己老婆去体验一番。因此,力主多租用一些。
    徐保道:“也不能太多,多了惹人生疑,就三十艘吧。这三十艘分散停泊在月湖四周。要向船主说清楚,租借两日,船主只租船,不出人力,订金可重些,损坏照赔。”
    金仁道:“船主不出人力,谁司舵,谁司篙?”
    阿尖道:“这还用问,你、我呀。”
    徐保笑道:“每船用舵公一人,女娃一人,司篙二人,都要高手。”
    沈凤林道:“行美人计,娃儿是主角,三十船,不够分配。”
    王大侠笑道:“你也算一个嘛!”
    沈凤林嗔道:“拿我开涮?”
    徐保道:“船上有三条好汉,还怕鬼子吃了你。我看,余秀梅、耿小花都得开涮。金仁、熊昭、万夫雄、穿鼻公、赤膊鬼、朱一桂、刘老二,你们都还没有陪夫人游过月湖,这次是个机会,带她们去见见世面。”
    小火道:“大掌柜,我听明白了。事不宜迟,我与大才这就去安排。”
    徐保道:“还有两点:一船一女子,自然一船只接鬼子一名。多备果品、牛排,外加三步倒烈性酒一壶。”
    徐柳道:“明白!这是梁山好汉的蒙汗药,一杯下肚,鬼子倒也,因为喝了老娘的洗脚水!”
    义侠们都笑出眼泪来。
    赤膊鬼道:“鬼子尸首怎么办?”
    穿鼻公道:“梁山好汉不是有吃板刀面的说法,葬身鱼腹呀!”
    余秀梅道:“黑姑不在此,大掌柜你怎么办?”
    徐保道:“不与你们争功了。我与小火居中调度,若遇突发事态,紧急驰援。事成之后,组织撤离。”
    大才说:“散了吧,各自回去准备,把各船的班底名单报上来。”
    四一六

    二十个见习杀鬼队女娃听到就要走上杀鬼子的战争场地,而且是在湖上,在花船中,这么近距离与鬼子相处,不免紧张起来。
    沈凤林为分配二十名见习杀鬼队女娃伤透脑筋。其初,她们都要跟师傅分在一船。沈凤林说:“师傅只我一个,你们要将我分成二十份吗?”
    小冬道:“拈阄!”
    女娃们叹道:“拈阄也只能有一位幸运者,那又何苦呢。”
    珠儿说:“我听赤膊鬼说,师傅与她夫君已组成一只花船班底了。还说,沈凤林师傅不与你们在一起,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可以让你们摆脱对师傅的依赖呀。”
    小冬问沈凤林道:“师傅,是这样吗?”
    沈凤林道:“是这样的。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叫你们杀鬼子,是练胆。担子练大了,既使孤身与鬼子斗,也能成就孤胆英雄呢。”
    珠儿说:“你们想想,在象山海域得救的许许多多姐妹,谁不想手刃仇敌。可这次,只有我们二十人得到机会。已经十分幸运了。不要多想,不要紧张,相信自己。其实,师傅时时在你我身边,义侠时时在你我身边。”
    沈凤林道:“相信你们个个是好样的。娃们,匕首都准备好了吗?”
    女娃们答道:“准备好了!”
    “记住,舵公就是你们的指挥官,你们得看他的眼色行事。”
    徐保对女娃们说:“还在这里叽叽喳喳干什么?快去睡,养精蓄锐,明日月湖之上,才好显身手呀!”
    小冬道:“紧张又兴奋,没有睡意呀!”
    徐保道:“有什么紧张的,每一花船上,都有三个高手,你们的安全有保障。兴奋,我理解,但只有杀贼成功,那种喜悦与兴奋才是长久的。我命令:马上去睡!”
    女娃应了一声:“是!”一溜烟走了。
    四一七

    在徐保精心安排美人计的同时,京城却上演着军机大臣王鼎暴卒的惊天大案。
    与民间义侠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以穆彰阿为首的软骨头们,纷纷向道光施加影响,似乎除了和,别无出路。
    主和派声浪甚嚣尘上。穆党几位受黜重量级主和战将琦善、伊里布,在穆彰阿暗地营救下,出现东山再起的势头。
    军机大臣中唯一支持主战派林则徐的王鼎,胜利完成祥符堵口工程,回到京师。这让穆党十分紧张。穆彰阿随即对王鼎实行二十四小时监控。密令陈孚恩来会。
    陈孚恩字子鹤,江西新城人。道光五年拔贡,授吏部七品小京官,升主事,充军机章京。大学士穆彰阿领枢务,深倚之。在穆彰阿的呵护下,一路春风,历太仆寺少卿、通政司副使、太仆寺卿。皆留直。此为后话,且说陈孚恩进了穆府,入了密室,穆彰阿早已等候多时了。陈孚恩拜见之后,站过一边。
    穆彰阿招手,叫他坐到他身边,如同招一哈巴狗。低声道:“定久回京了。”
    “回来了,精神萎靡。”
    穆相道:“病得不轻吗?”
    “是累病的。”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若非林则徐,祥符难以如此顺当竣工。论功,林居首位。”
    “还有呢?”
    “下官不敢说。”
    “但说无妨。”
    “他说林则徐虎门销烟,功垂千古。加害林则徐者,穆相也。”
    “加害他又怎样。这不,林某已在遣戍伊犁途中了。王鼎谅他也无能为力了。”
    “圣上明日召见他。”
    “我也同时召见。今招汝来,是叫你注视定久一举一动。你可随时出入我官邸,面陈一切。”
    陈孚恩叩首道:“学生一切,皆穆相所赐。穆相所托,敢不应命。”
    次日,道光召见王鼎,穆彰阿在坐。
    道光道:“此次祥符用工,花费国帑仅六百万多一点,实在出乎朕之意外。”
    王鼎奏道:“大敌当前,国家何处不支出巨大。勤俭办事,臣敢不用心。”
    穆彰阿附和着道光说:“定久为国操劳,听说身心俱疲。汝乃国之栋梁,应该静心养护才是。内忧外患何时不有,还是少操些心吧!”
    王鼎奏道:“圣上枕戈待旦,何曾稍懈。做臣子的,能置身事外吗?”
    道光笑道:“朕就欣赏你这股韧劲。祥符竣事,了朕一桩心事。不容易啊!朕记得,当年马营工用,为祥符的一倍。仪封工用,开始说不到五百万,后来实际工用,与祥符相当。不仅是工用省,祥符竣工速度也较前此两役要快。朕晋汝太子太师,那是实至名归啊!”
    穆相面笑肉不笑,说:“大功也!”
    王鼎跪奏道:“臣有一事,淤积于心久矣,今王鼎来日无多,不得不一吐为快,恭请圣裁。”
    道光其实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不便说出来,对他说:“卿但说无妨。”
    王鼎道:“祥符之役,既省且速,实非臣之功。臣一生清白做人,岂能贪天之功,以为己功。”
    穆相道:“定九,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圣上都为你叙功了,你却推三阻四,你不认为这是矫情吗?”
    王鼎生气了,说:“矫什么情,一是一,二是二,事情摆在那里。祥符之事,要论功,林则徐数第一。他忍垢负重,以重病之身,奔走调查;不计恩怨,与贪腐河工斗,不虚费国帑。如今祥符所有有功人员,都已叙功受赏,唯独林则徐榜上无名。臣扪心自问,能不有良心泯灭之叹吗?”
    穆相道:“罪人自赎,哪能叙功!”
    王鼎道:“公道自在人间。如今大江南北、学农工商,何人不知林则徐虎门销烟之功,连我仇雠日不落帝国,都承认林则徐乃吾国之伟人,必将载入史册。”
    道光默然。
    穆彰阿不敢回应,用那双眼珠子,偷窥道光的脸色。
    沉默了一会,道光脸色转霁,对王鼎道:“爱卿日夜操劳,心身十分疲惫,朕准你在家休沐养疴。国家军政大事,纷繁复杂,爱卿急切也无济于事,该放下时还得放下。”
    穆相马上说:“圣虑如此,定九,你就回家静养吧!天一时还塌不下来。”
    王鼎以穆彰阿当国,奸党横行,朝纲不振,百病丛生为忧,回到府邸,悲愤难平,思来想去,想让道光明白穆党之害,已无计可施。他毅然决然作出一个决定:尸谏!
    尸谏者,以死相谏也。
    故事:卫国大夫子鱼临死前,对他儿子说:“我几次向国君荐蘧伯玉之贤,未得采纳。而弹劾小人弥子瑕,又不听。作为国之大臣,既不能进贤,又不能退宵小,这就没有尽到大臣的责任。我死之后,汝治丧时,不能让我的灵柩放在正堂上,放在房里就可以了。” 子鱼死后,国君前来吊丧,觉得很奇怪,问他儿子,儿子以实告。卫国国君受到很大冲击,知道自己的不当。回朝之后,重用蘧伯玉,清退了弥子瑕。
    王鼎要学子鱼,生以身谏,死以尸谏。当晚,他闭门谢客,坐于案前,写下他从政以来最后一通奏折,痛斥穆党误国种种罪行,写完之后,自缢身亡。
    首先发现王鼎自裁并尸谏遗奏的,正是陈孚恩。他入室后,读到王鼎遗奏,大惊失色。将王鼎遗奏藏于怀中,匆匆向其家人报丧后。乘纷扰时,出了府邸,急奔穆府。
    穆相闻之,既喜又忧。喜的是政敌已除,忧的是这份遗奏若送圣览,道光是不是会像卫国国君一样,重新起用林则徐,将他一脚踢开呢?他问:“这份遗奏你上呈吗?”
    “若上呈,对恩师大不利。”
    “不上呈,你不怕欺君之罪?”
    “怎会不怕。不过,我会做些手脚。”
    “怎么做?不会露马脚?”
    “不会。我仿效过王公的字体。”
    “你就在我这儿草拟,拟好了,立即上呈。原疏呢?”
    “付之丙丁。”
    王鼎的遗奏化被为灰烬。陈孚恩拟定的假遗奏送到道光手上。
    四一八

    道光有些怀疑。与王鼎见面这才几天,也不至于就暴死家中。他派侍从去王鼎家找王鼎遗奏原稿,已没有踪影了。早朝时,优诏悯惜,赠太保,谥文恪,祀贤良祠。
    当王鼎生前同僚、友好前往王文恪公墓地凭吊时,他们发现,碑石上刻的王公墓志铭,竟是穆彰阿所撰。道光也非卫君,尸谏落空了。

    老天爷给了足够面子。月湖蓝天如洗。
    英军当然不会按徐保过于理想化的美人计配合行事。此间太多的士兵首级不翼而飞,让他们也有了戒备。前来游月湖的官长或士兵,没有单行的,大都是三、五成群,或一个军官带一名全幅武装的卫士。他们也不理会,一船只上一人的规矩。他们自诩为占领军,一切要他们说了算。
    花船从接待第一次游客时,阵脚便有点乱。幸好这只花船为王大侠夫妇所主导,两名篙手,是孤儿院的孤儿虎儿、文儿、两人已经长成高大的汉子,武功也相当了得。
    招呼他们的是两名英军。走在前面的,是一位校官。跟着的是卫兵。花船上的虎儿搭跳板,说:“只能上一个。”
    英军军官听不懂,就是听懂了,他也不会采纳。二人不由分说就上船了。军官做了一个手式,意思是可以开船了。
    王大侠艺高胆大,心想:两个就两个,今日中个头彩。对临船的赤膊鬼使了个眼色,赤膊鬼明白,情况有变,他得去报告大掌柜。等王大侠的花船开出后,他便飞速去告变了。
    船舱里的英军军官,礼貌地向沈凤林说了一声:早安。
    “早安!先生想用点什么饮料?”沈凤林出身富户,早安的外文她还是听懂了的。
    “你说什么?”军官却听不懂她说什么。
    沈凤林用做了一个喝水的样子。
    军官懂了,说:“酒!”
    沈凤林听懂了。上了一杯“三步倒”。
    军官品了一口,竖起大拇指,说:“好酒!”又指了她一下,意思是叫她坐在他身边。
    她懂了,坐在他左侧,因为军官的手枪挂在左边腰间。
    军官示意叫她唱点什么。
    沈凤林只会唱东莞小调。一边唱,一边敬酒。
    花船自由地徜徉在湖面上。
    “三步倒”威力开始显现,军官话少了,动手动脚也少了。一会,脑袋也耷拉了下来了。舵公王大侠对虎儿说了一句暗语“点篙!”虎儿会意,乘船头站岗的卫兵不注意,一篙向卫兵背部猛刺过去。那篙尖是两个锐利的铁齿,顿时死于非命,扑通落入湖中。
    王大侠入舱,对那沉睡中的军官说:“千错万错,你不该错入中国领土,犯了天条。我替天行道,将汝处死,合理合法。不过,念汝是个绅士,不取汝首级,给你一个全尸,以示宽大。”说毕,只在他脖子上一拤,军官便断气了。
    沈凤林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湖上忽然传来:“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呀!”
    一艘小快艇和四、五艘花船围了过来。
    王大侠大吃一惊,跳出船舱,准备战斗。沈凤林紧跟其后,出舱观望。一眼看见,那快艇上站的不是别人,正是徐保。他身边是赤膊鬼。
    徐保喝道:“还不将救起之人装到快艇上,更待何时!”
    王大侠会意,将军官和捞起的卫兵,叫虎儿、文儿抬上快艇。
    前来“救人”的花船,有林阿尖夫妇的,有见习杀鬼队员小冬的,朱一桂夫妇的,还有两只花船,暂时尚未接到鬼子上船,是听到呼救声,前来“救人”的。阿尖、小冬、朱一桂三船各向快艇交付一鬼子尸首。快艇共收获鬼子尸体五具。
    快艇开船时,王大侠笑对徐保说:“大掌柜,你使的什么美人计,害得我使上一箭双雕之计,才闯过险关。”
    徐保道:“我非神非仙,哪能预测一切,让你夫妇抢了个头功,也算将功补过了。不和你闲扯了,还有许多仙船上,会发生什么故事,我得去探访一番,回见!”
    四一九

    穿鼻公很同情和佩服珠儿,小小年纪,还能从鬼子魔掌下逃脱出来,他决定充当珠儿花船上的舵公,为她保驾护航。两个篙手,一位是他徒弟刀把子、一位是他的侄子葛雄,都是高手。
    他的花船很迟才接到一名鬼子。那名鬼子不饮酒,只吃果品、牛排,味口特好。珠儿本来就对鬼子恶心,侍候了许久,那鬼子一个劲要求上菜,珠儿早不耐烦了。穿鼻公看在眼里,也忍无可忍。对珠儿道:“两名篙手也挺辛苦,你拿些果品、饮料给他俩,慰劳慰劳!这位尊神,我来侍候!”
    珠儿取了果品、饮料,出舱去了。
    那花船正在湖中心处,也不用使舵。他入舱后,对鬼子说:“先生还要什么?”
    鬼子不懂,反复说:“牛排!牛排!”还指着那已吃光的牛排盘子。
    穿鼻公是牛脾气,早怒了,吼道:“都被你吃光了!”把手在他眼前摇晃了几回。
    鬼子怒了,去拔腰间的枪。
    穿鼻公一下扑了上去,将鬼子压在舱里,双手卡住他的脖子。他的手卡牛时,牛都动弹不得,何况一个鬼子,一下便咽气了。
    不料珠儿在船头喊道:“有三艘船向我驶来。”
    牛鼻公心想:今日见鬼了。接一个鬼子,不喝酒,只吃牛排。刚解决了这个孬种,又来祸害?
    跳上船头一看,果然来者不善。
    行在船前的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喝道:“山河破碎,鬼子横行,你等可好,开花船,载鬼子,在我纯净月湖之上,恣意淫乐,赚黑心钱。试问,你们还是中国人吗?”
    珠儿正要辩白,穿鼻公拉了她一把,对汹汹前来问罪的人喊话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
    那汉子道:“你们是汉奸,谁与你是一家人。兄弟们,给我上,把船舱里的鬼子押出来。”
    三条船上的青壮三、四人,跳上花船,刀把子、葛雄正要动手,穿鼻公说:“让他们进舱。”
    青壮们将鬼子尸体从舱里抬出时,那汉子问:“抬着干什么,押着走!”
    一青壮道:“鬼子死了,怎么走?”
    那汉子身边一人对汉子说:“我认识他,他是屠伯穿鼻公!”
    那汉子一听,问道:“你是穿鼻公?”
    穿鼻公道:“这还能假!”
    “鬼子是你杀的。”
    “不假。今日月湖上所有花船,都是义勇徐保所遣,意欲将即将撤离的鬼子葬身月湖,为宁波百姓讨回公道。”
    汉子抱拳道:“错怪了,请众位英雄不要见怪!”
    珠儿反问道:“好汉何人所遣?”
    徐保快艇赶到,对那汉子道:“鬼子尸首肮脏,不能污染月湖之水,对不起,这具尸体还是抬上我艇子上去。我会将鬼子尸首抛到外洋,也许,他们的尸首还能飘回英伦三岛呢!”
    那汉子问:“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徐保?”
    “在下徐保,并无鼎鼎大名。
    “今日杀获鬼子尸首多少?”
    “超过预期,原定杀敌三十,到现今止,已逾三十矣。”
    那汉子道:“人传徐保杀鬼队神勇,我还不信。今日观之,够神了。”
    徐保道:“徐保所能做的,仅限于此。昏君听谗,奸相误国,国人处水火,山河遭涂炭,何时可了啊!”
    那汉子道:“董家老爷子,也如此说。”
    徐保身边的徐柳插言道:“回去请多多拜上你家董老爷子,只有贫富同心,方可御侮。如今三越流传一首民谣,也请带给董家上下共识之。”
    那汉子道:“愿闻。”
    徐柳道:“民谣唱道:海外方求战,朝廷竟议和。将军伊里布,宰相穆彰阿。”
    汉子道:“承教了!后会有期!”
    徐保拱手道:“后会有期。”
    四二〇

    鬼子撤离宁波当日,大才、小火将租借花船集中一处,逐船检查,有无损毁。经查,大都完好。只有五艘花船,舱中仍有血迹,有一船血迹狼藉。于是,分别向五位船主家表示歉意。
    花船主人大都居住在月湖之旁。他俩率众义侠分别上船家交还花船,结算租费。大才、小火亲自去访问那五家,对五只花船染有血迹作出解释,准备道歉并赔偿清洁费用。先至血迹狼藉花船那家。这家船主姓康。一进屋,康老先生就喊道:“贵客临门,上茶。”
    大才说:“我俩是来道歉的。”
    康老道:“道什么歉,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小火道:“你老花船上为何血迹狼藉呢?因为在花船上,有一位见习杀鬼队员,叫珠儿。她是从鬼子掳掠女子送往香港的魔窟中逃出的,目睹鬼子将轮奸致死的女娃抛入海中的暴行,对鬼子恨之入骨。自被我杀鬼队救出,就加入杀鬼队,立誓要手刃仇敌。这次,船上鬼子本为义侠勒死,她不甘心,抽出匕首,朝鬼子下身,连扎数十刀。鬼子血流如注,以致如此。”
    康老道:“不要说了,我全听说了。”
    大才有些奇怪,问道:“谁对您说了?”
    康老道:“昨日董老爷子派人挨家挨户说了,徐保为百姓除害,击杀鬼子,是桑梓之功臣。所有租借花船的花费,他老人家全付了,交代我们,原来支付的订金,全额退还,不得收取一分一厘呢!”
    大才、小火十分感动,对康老说:“清洗血迹的工钱,徐保说了,是一定要付的。”
    康老生气了,说:“这不见外了。鬼子挖我祖坟,我愧对祖宗。如今我家花船上留有你们杀鬼子的血迹,这是康家的荣誉,我家老小都已在祖宗面前告慰了。我若收汝一分一厘,祖宗都会怒骂我的。”
    义侠们集合一起时,都如此说。有的船家还燃放鞭炮相迎,把义侠们待为上客。
    回三江口的途中,大才感慨地说:“乡亲们如此深明大义,这比杀几个鬼子,还要爽快十倍!”
    四二一

    刘韵珂虚惊了一场。
    他原以为乍浦失陷,英军必沿钱塘江,直逼杭州。不料探报报告:英军舰队正向吴淞口进发。由于兵力不足,英军在攻占乍浦后,撤离乍浦,突然窜至吴淞口海域。
    璞鼎查、巴尔克早闻吴淞守将陈化成之勇,认为只要击败陈化成,大清便再也拿不出战将来对抗了。
    陈化成是福建同安人,由行伍积功,官至提督,封振威将军。按照大清规定,提镇不得在其家乡任职,道光以非他莫能膺海疆重任,破格授以厦门提督。后移公至江苏。履任第六日,舟山失守,受命驰赴吴淞口,审度险要,列帐西炮台以居,三易寒暑,未尝解衣安寝。与士卒同劳苦,犒之厚,而自奉甚俭,或馈酒肉,必峻却之。官民有诗赞曰:
    官兵都吸民膏髓,
    陈公但饮吴淞水。
    当定海三镇总兵战殁、裕谦死难消息传来,陈化成痛哭失声,对官兵说:“武臣死于疆场,幸也,汝曹勉之。”
    居吴淞之日,每来潮,他必登高瞭望,告诫官兵说:“平时宜修养,不要动辄到行辕来。若有警呼之不应,刑法无情,休想赦免!”
    其时,他与参将周世荣守西炮台;参将崔吉瑞、游击董永清守东炮台;徐州镇王志元守小沙背。牛实授两江总督,与陈化成一起守吴淞口。
    璞鼎查、巴尔克等以陈化成为悍敌,又不知其虚实,决定以武装汽轮两艘,在两舷陈列木人虚张声势,绕小沙背向西炮台开火,进行火力侦察。陈化成岂能不知,命令一弹不发。火力侦察无功而返。英军以快艇向陈化成送达战书,约日交战。
    牛率部驻在宝山,他对战局颇为忧虑。陈化成总是抚慰他说:“我在海疆前后四十年,可说是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如果敌至不击,那是示弱。王命在身,有进无退。扼险而守,胜券在握,牛公不必惊怖。”
    战斗打响后,陈化成以他改良的火炮回击,又狠又准,英军舰五艘被他击中,还有两艘武装汽轮受损,造成英军伤亡。但他所在的西炮台及水师舰艇也损失惨重。
    英军总司令巴尔克、陆军司令郭富等都很奇怪,陈化成居然拥有如此精准的火炮,真小看他了。于是改变战术,以小舟船载陆战队绕到小沙背抢滩登陆。小沙背守军徐州镇总兵王志元先溃。东炮台守军接着溃散。英军对西炮台发起猛攻。陈化成部将守备韦印福,千总钱金玉、许攀桂,外委徐大华等先后战死,伤亡惨重,到处都是士兵尸首。陈化成临危不惧,还亲自发炮。不幸中弹,喷血而殒。牛闻风而遁,一退嘉定,再退宝山,三退上海,三地先后失守,牛退到昆山,收集溃兵,惊魂稍定。
    璞鼎查狡猾。他扬言挥师北上,直逼天津。却突然突入长江,越过圌山关,意指南京。
    牛如梦初醒,匆忙从京口退保江宁。
    四二二

    陈化成的尸首被当地乡勇发现,背负以出,由官府收殓于嘉定。陈公殉难时,年已七十六岁。百姓闻之,恸哭曰:“长城坏矣!”
    有诗赞曰:
    一木难支大厦倾,将军殉节万民惊。
    丹心料有天垂鉴,百日愁看鬼横行。
    公已成仁甘就死,士惟见义竟忘生。
    怒涛夜激芦花岸,阴雨灵旗战鼓声。
    陈化成殉国,从殉者八十人。
    千总钱金玉,临危,化成劝其避去。他说:“金玉年十六即食国饷,为什么要避去?”外委徐太华,善用炮,每发必中。把总许攀桂,敬化成,说:“主将与某等同甘苦,公报国在今日,某等报公也在今日。”他们都与化成一起,战到最后一息。把总龚憎龄手刃数敌,被擒。鬼子恨之,将他钉在木板上,抛尸海中。外委周林,率部与敌巷战,中枪死。
    敌至京口。守军副都统海龄率部死守二日,援兵不至。英军攻镇江城,陷之。英军入城后残忍屠城,兵民死伤狼藉。海龄与全家殉难。
    四二三

    镇江失守,朝野震动。
    道光这时才真正明白,林则徐所奏“不惟无可筹之饷,且无可用之兵”这两句话的份量。但他放不下九五之尊的威权,拒绝所有大臣重新启用林则徐的建言,坚持将林则徐遣戍新疆。以穆彰阿之荐,先后起用琦善、伊里布几员八旗子弟,不料没有一个顶用的。眼看英军兵临南京,能用的就只有耆英了。耆英是穆党第三号人物。那时,他以钦差大臣,督办浙江洋务。闻镇江失守,与奕经合署上奏,请求羁縻招抚。
    羁縻招抚,是琦善、伊里布的老调重弹而已。
    道光还云里雾里,游移于和、战之间时,英军已陈兵江宁下关了。
    重新起用的伊里布赶到下关,与英军议款。璞鼎查根据新任外长的指令,开出包括烟价、商欠、战费三项赔偿,共二千一百万两,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口通商,中英官员用平行礼,划抵关税,释放汉奸等条款。
    耆英未探明道光和、战底牌,对英方条款,不敢完全接受。
    璞鼎查命令:在钟山上架设火炮,瞄准南京城。耆英急了,遣侍卫咸龄、江宁布政使恩彤、宁绍台道鹿泽良,偕伊里布家丁张喜,上英军旗舰会璞鼎查,答应将英方所有条款上奏道光。
    道光览奏大怒。
    奸相穆彰阿跪奏道:“奴才恳请圣上以邦家为念,允其所请。”
    道光道:“这是狮子大开口,朕吞不下这口气。”
    穆彰阿道:“英夷所求,确实有点过。不过奴才以为,若进剿,军队伤亡不说,就是军饷,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呀。若旷日持久打下去,生灵涂炭,城市破损。圣上当记得,平息张格尔一役,化费是多少呀。奴才以为,战与抚,花费相当,不如和了,邦家损失可能还要少些,恢复还要快些。”
    道光沉吟久之,终于点头应允了。
    四二四

    中、英城下之盟在江宁仪凤门外静海寺举行。耆英等与璞鼎查等会谈,签订了《南京条约》。英方同意赔款先付六百万,其余赔款,分三年付清。
    耆英将这个不平等条约奏请道光加盖御宝时,道光批复:
    朕因亿万生灵所系,允所请。令妥行定议。
    中、英鸦片战争所产生的这个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为后世开了一个极其恶劣的先例,从此,中国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从而极其惨烈的拉开了中国近代史之帷幕。
    四二五

    英军虽去宁波,战乱造成的百孔千疮,特别是百姓心中的伤痛,一时无法平复。随着英军北上,陷余姚,陷乍浦,陷上海,这些沦陷区的百姓,如潮水般南下,让劫后的宁波,又承受了难以承受的难民潮,物资极度困乏,社会纷纷扰扰。
    义侠们倒是有了喘息的机会。大道头与三江口的两处海鲜店,正在沈公、谷公的筹划下,准备复业。一则这关系疍户们的生计,二则也可安置一些南下难民,有一口饭吃。穿鼻公开了牛市,张小火重开长白港食货一条街,无非也是想带一个头,把萧条的集市恢复起来。象山海上被救的女娃们,终于和她们的亲人团聚。其中,小冬、珠儿等见习杀鬼队员,已与杀鬼队中好汉结为连理。
    这日,仙姑一家三口、谷公一家四口、沈公一家四口,在大道头海鲜店聚饮。
    仙姑对赵氏道:“大妹子,你瞧,我从前收养的孤儿,像虎儿、文儿这些娃们,都结婚了,扰了他们一杯喜酒。我们徐柳,比他们还大了几岁,也该谈婚论嫁了!”
    谷公道:“一夫吗?不急不急。他家仇虽报,而国恨未消,还不是时候。”
    赵氏道:“收起你的高论吧!鬼子北上,都打到南京了,你能怎样?照你说的,要等到国恨家仇一齐报了,才能讨论婚嫁,依我看,只有等到猴年马月了。”
    淑芬听他俩抬杠,离席而去。徐柳也随之而去。
    沈公笑道:“谷公,难道说英吉利鬼子一天不撤离中国,中国人就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办红白喜事?照我看,他撤与不撤,中国人在自家领土上,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天是中国的天,地是中国的地。徐柳、淑芬的婚事早该办了!”
    谷公不吱声了。
    黑姑与沈凤林交换了眼色,双双离席,去安抚那一对恋人。
    沈公、徐保、王大侠三人都劝谷公,小俩口结婚了,了却你谷公对他父母生前承诺,这是大好事。他俩结婚了,夫唱妇随,照样可以报效国家。
    仙姑说:“小俩口不是八月十五中秋夜指腹为婚的吗?如今离中秋佳节也就几天了,何不就在中秋把婚事办了。”
    黑姑、沈凤林拥着那小俩口回到席间。黑姑笑道:“娘,小俩口也是这个意思。”
    王大侠对谷公道:“就您这一票了。”
    谷公笑道:“少数服从多数。”
    徐柳、淑芬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四二六

    柳一夫、谷淑芬的婚礼在柳家庄柳家老宅举行。
    中秋的月亮晶莹碧透。各路义侠,兴高采烈,前来祝贺。柳家庄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代表恭逢其盛。
    满爷、长庚穿梭指引,为来宾安排席位。酒宴前,来宾们品着香茗,吃着月饼,谈天说地,说不尽柳家庄的苍凉岁月,话不完悲欢离合的过往今来。
    婚礼隆重简朴。
    鸣炮之后,乐声遂起。
    一夫、淑芬在徐保哥嫂的导引下登场,全场响起热烈掌声。
    堂上就坐的,是三位。这是异乎寻常的。谷公夫妇,既是淑芬的亲生父母,又是一夫的养父养母。而仙姑,是一夫的养母。他仨像接力赛一般,一棒接一棒,把一夫培养成义侠群中的一员。超越了血缘关系,成就了人间大爱。
    在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互拜,可以窥见小俩口除了喜悦,还有眼泪。当一夫牵引淑芬步入洞房时,一群尾随的人们已紧跟其后,都是要大闹洞房的年青人,而且大多是女性和孩子。
    义侠们开始开怀畅饮。
    主宾席上就坐的是仙姑、谷公夫妇、沈公夫妇、江老爷子夫妇、柳长庚夫妇、满爷夫妇。
    三侠夫妇、钱大才夫妇、张小火夫妇与四老同席。他们的话题,还是中、英战局。王大侠对四老说:“前辈们以为道光还会主战吗?”
    乌石三道:“道光早已色厉内荏,口里喊着剿,心里发怵。”
    余秀梅问道:“前辈,你从何得知?”
    乌石三道:“他要是真正主剿,就不会对林、邓如此绝情。别看他把琦善、伊里布又是议处,又是论斩,都是虚的。穆彰阿一出面求请,不是一个个都放出来了吗。他骨子里已认同他们所请的‘暂事羁縻’了。口里喊剿,派出的都是奕山、奕经这些哥们,连仗都没打过,主什么剿,作秀罢了。”
    正议时,从前线归来的探目找到徐保,耳语了一阵告辞而去。
    徐保站起来,满怀愤懑地道:“我们都被狗皇帝及穆党卖了!不仅林则徐大人被卖了,爱国官兵被卖了,抗英的所有义侠、百姓全被卖了!香港被卖了!”
    众义侠大惊失色,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徐保说:“前方谍报:道光所遣谈判大臣耆英,全盘接受英吉利提出的十三条款,叫什么《南京条约》,道光准了,加盖了御宝,已是板上钉钉啦!”
    小诸葛道:“乌石三,真被汝说中了。此例一开,神州无宁日矣!”
    小火问道:“都是些什么条款?”
    徐保道:“尚不清楚。探目说,英吉利人提出释放汉奸,这纯属中国人的内政,他都要管,《南京条约》肯定是丧权辱国的投降书啦!”
    林阿发道:“奇怪,英国人所要释放的汉奸是谁?”
    小诸葛道:“除了琦善、伊里布、余步云、牛,还会是谁?”
    乌石三道:“琦善私许香港,是始作俑者。英国人当然要求释放他。道光在《南京条约》上盖了御宝,成了定策者。道光卖掉一宝岛,他头上的抗英光环,一下黯然失色了。”
    小诸葛叹道:“道光之失,自遣戍林则徐始。他听信穆党之言,误认英吉利兴兵之由,是向林则徐讨回公道。想以出卖林则徐,换取英吉利退兵。不料,连他自己也被出卖了,成了大清的败家子之一。历史就是如此无情。”
    徐保道:“林公听到琦善私许香港时,曾预测:此例一开,米利坚、弗兰西、鄂罗斯将接踵而至,瓜分中华的闹剧从此开场了!”
    沈公、谷公一直在听他们的谈话。至此,谷公对徐保道:“看来抗夷的路长着呢。”
    沈公说:“大掌柜,你、我身上的担子一时半刻也卸不下来。”
    道光二十三年春,有白气自天西南隅,绝九州殊域,直扫参旗,历五、六十天不灭。参旗者,星官之名也,又称“天旗”、“天弓”。按照古天文学的观点,此天象预示着重大的灾难。
    立朝敢于直谏的御史中,有四虎,即陈庆镛、苏廷魁、朱琦、金应麟。苏公廷魁是广东高要人。他目睹江宁城下之盟的签定,丧权辱国,向道光上了抗疏,洋洋数千言,大旨以时政乖迕,都是枢相穆彰阿之辈一手造成,立请将这一伙误国奸臣尽行罢黜,还劝道光下罪己之诏,开直谏之门。语切至,多所指斥。这等于被穆彰阿、陈孚恩所销毁的王鼎遗奏,复现于道光之前。
    道光览奏动容,却又放不下面子,只好发了一道特旨,传令嘉奖了事。
    四虎岂能如此轻松放过穆党。四虎之一的陈庆镛又以道光准备起用琦善、文蔚、奕经,上奏弹劾。迫使道光收回陈命。可是过不了多久,还是起用琦善为驻藏办事大臣。
    四二七

    英吉利蚕食中国成功,米利坚乘虚而入。其商船由定海驶至宁波,要求报税通关,朝廷先不许。又提出增设商埠的要求,伊里布上奏后,又允许了。自此,米利坚步步进逼,甚至将兵船开进黄浦,耆英与之调停,米利坚获得了他们要获得的。
    道光终于起用邓廷桢、林则徐,却“犹抱琵琶半掩面”,仍然让他们直达职地,不予陛见。
    就是这样一些动作,穆彰阿都很紧张。一日道光召见,问以国事。穆彰阿跪奏道:“奴才近受苏公廷魁之劾,在家反省,自认所为皆圣上旨意,奴才并未添加一字一句。就是平时,奴才谨言慎行,对圣上旨意,也无只言片语妄加发挥。奴才百思不得其解,苏公指斥我为穆党,我之党为谁?”
    道光道:“宰相肚里好撑船。朕都传令嘉奖了,你就容不下几只老虎吗?”
    穆彰阿马上叩头道:“奴才该死!”
    道光道:“时局动荡,你是首辅,有什么观察?”
    穆彰阿灵机一动,这不是向林则徐再下一石的机会吗?马上奏道:“所虑者,会党四起,不能无忧啊!”
    “有那么严重吗?”
    “千里之堤,溃于一穴呀!”
    “说重点。”
    “陛下不闻‘红羊’之乱乎?”
    “不就是两广的洪秀全、杨秀清吗!”
    “是。人称上帝会,又名三点会。不可小觑呀。”
    “派官兵去剿灭呀。”
    “奴才也以为如此。但往往督抚不力,或官匪一家,不但不能扑灭,反而蔓延。”
    “有这种事?拿督抚是问!”
    “也难。”
    “难在何处?”
    “林则徐赴海疆办事时,曾募集乡勇、水勇,加以训练,全幅武装,一时达数千以至万余。及林遣戍,这些武装并无统率,又有会党从中操控,养成隐患。”
    “不是撤了吗?”
    “明撤暗不撤。以宁波论,那儿的乡勇、水勇不仅不散,还成裕谦的香饽饽了。”
    “朕知道这事。那个乡勇头儿叫徐保。三总兵阵亡时,是他率乡勇将三总兵尸首运归安葬的。后来,又曾杀鬼子六人,献首级于奕经,受到嘉奖呢。”
    “奴才侦知:徐保者,会党首领也。他如今手下人马,水、陆相加,已逾万,声言只奉林钦差政令,名其军为平英团、杀鬼队。裕谦钦差在时,宠他,谁敢动他!”
    “他又没有揭竿而起,动他干嘛?”
    “到揭竿而起时,就难了。”
    “这事要谨慎。查明真是会党,也不要大动干戈,捕其首要即可,切勿兴师动众,自寻烦恼。”
    “奴才明白。”
    “跪安吧!”
    四二八

    岁月如梭。
    五老相继辞世。
    游方僧圆寂于普陀寺。
    仙姑、小诸葛、乌石三、林阿发四老安葬于大猫山麓,与野猫洞孤儿院的孤儿们声气相通。
    剩下谷公、沈公二老。
    谷公对人说,他是千夫长,还能干些事。徐保委他为三江口海鲜店掌柜,并指挥旗下一支庞大的船队。江老爷子成了他的副手。
    沈公已七十,也称自己为千夫长。徐保以大道头海鲜总店相托,笑曰:“这比千夫长的权职还大许多。”沈凤林不放心,叫来他弟沈田林,充她父亲的助手。沈公几个儿子,把广东的荔枝等运到大道头,以大道头为中转,销往海外。一时门面已由一个,增至三个。
    四二九

    三侠夫妇已有自己的儿女。
    一日,三家相约去大屿岛,商议《南京和约》后的时局及对策。
    徐保以为大清走下坡路已成定局;魏源的师夷制夷方略,必如唐僧取经一般,要过九九八十一难;黑水党人未能完成的民族振兴事业,也许还需要几代的接力。
    王大侠说:“民族振兴,不是黑水党一党之责,是全民族之责。听说,两广的三点会已经雄起,有席卷之势。睡狮一旦醒了,地球也得抖几抖呢。”
    林阿尖道:“英吉利强占香港,尝了甜头,不会就此罢手。不是要挟五口通商吗?味口大得很呢。”
    徐保道:“林公早就料到了,西方列强蚕食中国的野心,将次第上演。那个米利坚从前装做中、英间的调停人,如今已开始频频向中国发难了。”
    沈凤林对徐保道:“大掌柜,如果说从前我们对道光抗英还抱有一线希望的话,现在宝已揭开,香港之失,归根到底,他难逃其咎。这也好,国人从此再不存一丝幻想了。中国人的命运,只能靠自己。”
    耿小花道:“五老在时,把希望期于三侠。如今三侠也都是中年了,拖家带口的,也得像五老当年一样,四出寻找新的三侠,才能薪火相传、生生不已。”
    徐保说:“太对了,要开始物色有担当的人了。我甚至以为,三侠要像五老当年那样,主动让贤。”
    黑姑反对,她说:“眼下国内一片混乱,民怨沸腾,我们能激流引退吗?不可以的。”
    王大侠道:“退并非退出战斗。当年五老让贤后,不是照样参赞大事吗。五老把我们推到第一线,正是要让我们在艰险中增长才干,成为独当一面的帅才。”
    徐保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这是一定的。喜看今日黑水党内,人才辈出;加上,我们跨进了师夷制夷的新时代,我痛切感到,我们的经验不够用了,我们的知识不如年青人了,我们手上的剑以及种种冷兵器也难抵挡西方列强的枪炮了。今日约诸位来,就是要商定:三侠去留问题。我主张:三侠退居参赞;召开党代表会,选举新的领头人;遴选一批青少年,上洋学堂,甚至送到外国去。”
    黑姑笑道:“你舍得把我俩的海娃送到英吉利、米利坚去吗?”
    徐保道:“等他长大成人了,我舍得。师夷不是一句空话,得下一代人去干。漂洋过海,去学人家的长处,什么冶炼呀,铸造呀,一切的一切。中国人又不蠢,老祖宗有四大发明。可惜子孙不争气,发明了火药,不去升华,反而去造花炮,西方人却利用中国人的发明,造出了火枪。这个教训,子孙都要牢记。”
    王大侠与林阿尖交换意见后宣布:“我俩赞同大掌柜的远见卓识。我仨历来行动一致,退,当然是三侠同退!”
    沈凤林笑问耿小花道:“你舍得你家狗儿漂洋过海吗?”
    耿小花反问道:“你肚子里怀着的,舍得吗?”
    三家遥望大海,喊道:“西方绅士们,中国人要出海啦,你们准备好了吗?”
    四三〇

    三侠齐退,在黑水党代表会上引起一片争议。
    徐保起立,向代表深深鞠躬,诚恳地表示:“我与王大侠、林阿尖三人,过去、现在、将来,都守护在你们身边。退了,不袖手旁观,不说三道四,让新的班子,干新时代该干的事,破不合时宜的陈规旧矩,创前人不敢为的业绩。我仨只是护花人,该浇水时浇水,该治虫时治虫,当一名护花使者,有如五老待我仨一样。”
    代表们感动流泪,意见趋于一致。
    经选举,钱大才、张小火、苗喜、柳一夫等九位高票当选。以钱大才为大掌柜,柳一夫为军师。
    钱大才正要致辞,忽见探目进来,递给王大侠一封快函。王大侠拆开后,对徐保道:“穆彰阿的鼻子真灵,他似乎知道我仨要退了,来了这么一手。”
    徐保看后递给林阿尖。阿尖看了,哈哈大笑道:“如此一来,我仨就如当年乌石三、林阿发前辈一样,要变成海外逃人了!”
    代表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阿尖把信交给钱大才。徐保说:“大才,念给大家听听。”
    大才念道:宁波府奉军机大臣穆彰阿密令:彻查宁波会党内情,党首何仙姑、徐保等若有不轨,可密捕解京。
    会场一片哗然。
    王大侠道:“此非圣旨,乃穆党欲陷林则徐勾结会党的阴谋,密令中有‘若有不轨’四字,说明并未掌握什么证据,我们抗英杀鬼子,光明磊落,也寻找不到任何佐证。大家不必在意。”
    徐保愤慨已极,说:“若说不轨,正是穆党自己。出卖林则徐以媚英,穆党之不轨;私许香港,琦善之不轨;不战而和,伊里布、耆英之不轨;批准《南京条约》,道光之不轨。黑水党替天行道,抗英杀鬼,捍卫中国人的尊严,有何不轨。我马上回宁波,与宁波府对决,还我黑水党清白。”
    大才说:“断断不可。穆党,豺狼也。他会与你理论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连有大功于世的林则徐,都以莫须有三字,遣戍新疆。你去,凶多吉少。”
    黑姑道:“徐保是黑水党党员,他去与不去,党说了算。党代表都在,表决吧!”
    结果,全体投了反对票。
    大才宣布:“三侠暂留大屿岛;成立参赞中心;开办精英培训班,以徐柳为导师,增开《海国图志》课程。”
    徐柳道:“我得去广州越华书院一趟。一则了解时势,二则把《海国图志》一书带回来。”
    谷淑芬道:“我也去,顺便看看广州有没有女子学堂。”
    大才道:“都去吧。王大侠退了以后,大探目就非徐柳莫属了!”
    尾声

    道光三十年春,圆明园慎德堂。
    正月丙午,道光皇帝不豫。
    丁未,大渐。急召宗人府宗令载铨,御前大臣载恒、端华、僧格林沁,军机大臣穆彰阿、赛尚阿、何汝霖、陈孚恩、季芝昌,内务府大臣文庆,公启鐍匣,宣示御书:皇四子奕泞立为皇太子。
    是日午刻,道光崩于圆明园苫次,在位三十年,寿六十有九。
    己未,奕泞即皇帝位,以明年为咸丰元年。
    奕泞,道光十一年六月初九日诞生于御园之湛静斋。道光二十六年,用立储家法,书名鍼藏。他从道光手上接过来的,是一个烂斗笠。
    五月,命郑祖琛赴广西,剿捕洪、杨,不得讳饰。六月,洪、杨于广西桂平县金田起事,调向荣为广西提督协同剿办。九月,洪、杨势大张,调湖南、云南、贵州兵各二千增援,并允乡绅举办团练。咸丰仍不放心,起用林则徐为钦差大臣赴广西督剿。十月,以弥缝酿患,夺郑祖琛职,以林则徐署广西巡抚。咸丰在邸时,对穆彰阿奸佞误国,早存不满,在重新起用一直被穆党残害的林则徐的同时,决心除掉这个毒瘤。在十月丙戌这天,以其误国罪诏告天下。诏曰:
    穆彰阿身任大学士,受累朝知遇之恩,保位贪荣,妨贤病国。小忠小信,阴柔以售其奸;伪学伪才,揣摩以逢主意。从前夷务之兴,倾排异己,深堪痛恨!如达洪阿、姚莹之尽忠尽力,有碍于己,必欲陷之;耆英之无耻丧良,同恶相济,尽力全之。固宠窃权,不可枚举。我皇考大公至正,惟以诚心待人,穆彰阿得肆行无忌。若使圣明早烛其奸,必置重典,断不姑容。穆彰阿恃恩益纵,始终不悛。自朕亲政之初,遇事模棱,缄口不言。迨数月后,渐施其伎俩。英船至天津,犹欲引耆英为腹心以遂其谋,欲使天下群黎复遭荼毒。其心阴险,实不可问!潘世恩等保林则徐,屡言其“柔弱病躯,不堪录用”,及命林则徐赴粤西剿匪,又言“未知能去否”。伪言荧惑,使朕不知外事,罪实在此。若不立申国法,何以肃纲纪而正人心?又何以不负皇考付托之重?第念三朝旧臣,一旦置之重法,朕心实有不忍,从宽革职永不叙用。其罔上行私,天下共见,朕不为己甚,姑不深问。朕熟思审处,计之久矣,不得已之苦衷,诸臣其共谅之。
    诏下,天下称快。鼓舞之余,又叹惜这种德政未免来得太迟。林则徐已是六十好几的老人了,连年的奔波折腾,落下一身病痛。道光二十九年夏,因病情加剧,向道光奏请开缺回乡养病,道光准了。他回到福州,住在文藻山旧居。林公当年离开西安,赴戍伊犁,曾写下《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两首,其二云:
    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谪居正是君恩厚,养拙刚于戍卒宜。
    戏与山妻谈故事,试吟断送老头皮。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是这位民族英雄爱国情怀的写照。典出春秋时郑国大夫、改革家子产。子产因提出军赋制度改革而受到诽谤,他坦然说:“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重病的林公,接到咸丰帝的圣旨后,不顾家人反对,抱病就道,只带了他的儿子林聪彝、幕客刘有仁。
    据说消息传到广西,洪、杨部属散亡过半。他坐着轿子日夜兼程,日行百余里。左右劝他节劳暂息,林公答曰:“二百里冰天雪窖,执戟荷戈,未尝言苦,此时反惮劳乎?”行次广东潮州普宁县,病情转剧,卒于广宁行馆。临终,口述遗言,由林聪彝记录云:
    未效一矢之劳,实切九原之憾。
    殁时大呼:“星斗南!”
    广州百姓传:林公所呼之:“星斗南”是“新豆栏”之谓。新豆栏者,广州十三行附近一地名也。林公虎门销烟,斩断了十三行大佬们走私鸦片获巨利的链条,行商们对他恨之刺骨。听到林则徐复出,个个心怀鬼胎。因重金贿赂林公厨人,本应进粥,却以巴豆汤进。林公本已虚脱,吃了巴豆汤,泄泻不已,以致委顿而死。
    星斗南为后人留下许多思考。有吴观礼者,字子儁,号圭盦,仁和人,同治辛未进士,为何子贞之子的女婿。他有《星斗南》一诗。诗云:
    斗南一人大星坠,内讧外寇乃驯致。
    帐中自呼星斗南,骑箕天上迥戎骖。
    平生未快屠鲸手,力挟丰隆海西走。
    岛夷千载未祠神,遂震威灵荐圭卤。
    中奉历朝天可汗,惟一个臣在庑右。
    诗尾云:
    声教四讫弥海垊,一洗诸派婆罗门。
    神兮归来配烝礿,丹青自有凌烟阁。
    “星斗南”自此成了林则徐向后人警示严防内奸的呼号。
    穆彰阿被黜后,心存幻想,以为新朝廷定会起用他。等了几年,咸丰不理睬他。他的门生故旧躲着他。他饱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之苦。他选择了死。
    前三日,向亲友、门生、故吏约于三日后辞世,届时希望屈驾一别。前来履约的人还真不少,在他府邸设席数十,一一把盏,相与饮啖。食客未见他将如何死法。良久,穆彰阿瞧了一下,日已西斜,因对食客道:“诸君稍待,俟我沐浴更衣,再与诸君诀别。”说毕,入于内室。
    食客张望久之,穆相出现,身着朝服,南面而坐,对食客拱手道:“少陪少陪!”言毕,双眼紧闭。一会,他手下的玉筋双垂五、六寸。
    食客逼近视之,穆相已坐逝于席矣。
    他是服毒身亡的。
    唐代诗人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有句云: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途万木春。
    毫无疑问,林则徐、徐保以后的志士仁人,必将沿着他们开创的救国救民道路,一往无前。
    致 读 者


    拙著《黑水党抗英禁烟记》一书,在“虎门销烟”一百八十周年来临之际,在网上与广大读者见面。本书吸取新中国成立以来史学界对第一次中英鸦片战争新研究成果,从一个全新的角度,讲述当年民族英雄林则徐和以黑水党为代表的广大爱国军民以正义对抗邪恶的动人故事。全书共五十万字,现已全部更新完毕。
    黑水党是清朝嘉庆、道光年间出现的一个反清会党。他们在英国殖民主义向中国武装走私鸦片日益猖獗、清王朝上下因吸食鸦片催生的塌方式腐败不可收拾、民族生存命悬一线的危难中,一改逢清必反的方略,确立了外抗强敌、内肃汉奸的宗旨,唤起一切爱国力量,抗英禁烟。工作的重心,也移至当时唯一开放之港口广州地区。以义勇的名义,参与以关天培将军为首的虎门重建工程,被关天培赞为“民心可用”。
    当道光任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全权处置海口事件时,在关天培的力荐下,他们全方位参与林钦差捉拿汉奸、焚毁英国鸦片趸船、以及虎门销烟的全过程,深切认识林则徐是挽救中华民族危亡的旗手,称林公为“五百年难得一遇之圣人”,从而确立林则徐为黑水党人之精神领袖。
    历史总是出现风云突变。英国人向林则徐下手了。他们以为:坚船利炮难以撼动的中国国门,只能从中国本身去撼动。而大清帝国中反对林则徐的穆党,正是可以利用的力量。一封污蔑、诋毁林则徐的国书,被投送到天津港、穆党第二号人物琦善门下。海盗的心思和琦善倒林的阴暗心理一拍即合。穆党终于抛出以林则徐人头换取与英人和议的诡计,动摇了道光抗英的初衷。穆党鬼计得手、道光突然变脸。林则徐以不世之功,换来罢黜之罪。令中外为之咋舌。
    黑水党人没有被吓到。在群魔乱舞的形势下,黑水党组织了杀鬼队,转战在以宁波为中心的广大海疆,高举林则徐抗英禁烟的大旗,开展游击战,杀毫无人性的英国侵略者,杀出卖祖宗的民族败类。长了中国人民的志气,灭了外国侵略者的嚣张气焰。可笑的是,英国绅士们却反过来,倒打一耙,指斥林则徐、黑水党的正义战争是“野蛮人所为”。恩格斯尖锐地指出:
    “既然英国人把中国人当做野蛮人看待,那末,英国人就不能反对中国人利用他们的野蛮所具有的全部长处。……虽然你可以说,这个战争带有这个民族的一切傲慢的偏见、蠢笨的行动、饱学的愚昧和迂腐的蛮气,可是它终究是人民战争。”(引自《波斯和中国》)
    恩格斯还了林则徐、黑水党一个公正评价。
    第一次中英鸦片战争,是中国近代史的开端,也是中国与英国签订不平等条约、割让香港、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的开端。国人、特别是年轻一代,能忘怀吗?
    林则徐面对强虏、敢于拼硬,以“苟利国家生死以”的大义凛然的气概为民族、国家而战,国人、特别是年轻一代,能无感吗?
    总之,我热切希望,人们了解、牢记这段历史。正如古人所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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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著作人:伍国庆 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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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1-24 11:37:12  更:2022-02-01 21: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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