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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两宋繁华往事–宋徽宗时代(1、2、3卷已出版)我用心写 你认真读[第59页] |
| 作者:未央08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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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神宗一生共有十四个皇子、十个公主，可惜多数夭折。 赵佶排行十一，到他登基时，在世的兄弟仅有四人，即皇兄赵佖，皇弟赵俣、赵似、赵偲。其中，赵俣和赵偲是林贤妃所生，赵似是哲宗的同母弟、朱太妃所生。 在世的公主仅有三人，即皇三女、皇四女、皇十女，也只有这三人后来长大成婚了。其中，皇三女唐国公主，嫁给了名相韩琦的儿子韩嘉彦，她有个孙子名气很大，便是南宋权相韩侂胄。 下面，我们便来说说徽宗的兄弟们。 赵佖，神宗第九子，生于公元1082年，生母武贤妃。哲宗驾崩后，赵佖在兄弟中年龄最大，如果立长，本应由他继承皇位。但他患有眼疾，有说是斜视、有说是盲人，这样的先天条件，可能望皇位而兴叹了。 据说，他儿时患急惊风，俗称“抽风”，几乎丧命，后经儿科名医钱乙治疗痊愈。他的眼疾，很可能源于这场大病的后遗症。这场大病，没有夺走他的命，却夺走了他可能的皇位。 徽宗继位后，对这位因眼疾而将皇位拱手相让、唯一在世的兄长非常礼遇，赏赐加封不断、极尽优容褒奖。可惜天不假年，公元1106年，赵佖离世，享年24岁。徽宗为其辍朝七日，赠尚书令、兼中书令、徐州牧，追封燕王。及葬，徽宗四临其丧，御书御制挽词二首，后又加赠侍中，追封吴王，谥号荣穆，备极哀荣，所有能给的几乎都给了。赵佖身后留有三子，赵有恪、赵有奕、赵有常。 他的母亲武贤妃，也是个可怜人，生平不详，以官女身份入宫，生有一子一女，皇女早夭。如今，皇子又亡在她前，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怎样的人间凄苦？悲痛之下，赵佖离世次年，武氏也驾鹤西去了，被追赠贵妃，谥号惠穆。 赵佖，因目疾与皇位擦身而过、让人慨叹命运捉弄，英年早逝、更是令人唏嘘不已。不过，以他的年纪，如若多活二十年，那就必将经历那场国破家亡，就会像他的皇族同胞们一样，在被掳北上后经历极其凄惨的人生。 人固有一死。是死在盛世的阳光下、有行礼如仪的皇家葬礼，还是多活几年，经历乱世坎坷，倒毙在乱刀之下、没入荒草？ 老天帮赵佖做了选择。换个角度说，这是一种幸运。 可他的两位皇弟赵俣、赵偲，便没那么好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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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赵俣，神宗第十二子，生于公元1083年；赵偲，神宗第十四子，也是遗腹子，生于公元1085年，两人生母均为林贤妃。 林贤妃，出身名门，南剑（今福建宁德）人，祖父林特曾长期担任朝廷三司使，即管理财政的最高长官，掌管天下财赋。入宫后，她为神宗生下了两子一女。可惜，林妃不寿，还没看到赵俣、赵偲成年，她便在公元1090年去世了。 父母早亡，俩兄弟在祖母、嫡母和兄长们的庇佑下长大。由于排行靠后、加之年龄偏小，他们在父兄驾崩时，都没有卷入皇位之争，这样便省了很多是非。随着哲宗、徽宗两位兄长先后继位，他们被不断的晋升和改封，地位也越发尊崇。 想想看，若遇太平盛世，当个闲散的亲王，一辈子悠然自得，那真是人生快事。可惜，靖康年间山河破碎，富贵戛然而止，命运陡转之下，两人随着徽宗一同被掳北上。 赵俣，天子的亲弟弟，居然被饿死在北行之路上。死后连片棺木都没有，被金兵放在马槽里，找个坑就埋了。从亲王到死无葬身之地，人生反差之大，令人咋舌。至于赵偲，也没好多少，一路往北艰难跋涉了几千里，两年后死在遥远的韩州（今辽宁昌图八面城镇）。 靖康北上之年，赵俣44岁、赵偲42岁，两人早已儿孙满堂。他们的龙子凤孙们，也都全数被掳往北国，命运极其悲惨，不忍于闻。 值得一提的是，清朝著名书法家、曾任两江总督的满洲正黄旗人铁保，自称是赵偲的后裔。古人对出身犹为讲究，以铁保满洲贵族的身份，未必需要拿几百年前的古人来装点门面，他可能真是赵偲的后人。如此说来，赵俣、赵偲的子孙们，虽然由金枝玉叶零落成泥，好歹是活了下来，并且有了世代有序地传承。这或许是赵俣、赵偲悲惨的人生结局之外，唯一欣慰之处吧。 赵俣、赵偲，神宗之子、哲宗和徽宗的弟弟，出生皇家，富贵之极，顶配的人生起步，国破家灭、屈辱北行，悲惨的生命终结。短短几十年，天翻地覆之剧烈、命运反转之大，让人慨叹。 命运之手，有奇迹、有惊喜，有残酷、有悲伤。有时候，未必是你做对了，甚至未必是你做错了，赶上了，便是赶上了。你想逃，却没得逃，也未必逃得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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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再有就是赵似了，这位哲宗的同母弟。 赵似，生于公元1083年，神宗第十三子，生母朱氏。 说起来，他和叔叔赵颢有些相似，都是母亲的二儿子，兄长都做了皇帝，人生轨迹也都深受母亲的影响。不过，赵颢的母亲高滔滔出身高贵，是皇后、太后，赵似的母亲朱氏则出生卑微，但人生却更加传奇。 那我们就先从朱氏说起。 朱氏出身平民，生父姓崔，在其幼年早亡，母亲不得已改嫁朱姓人家，后因生活所迫又将其托付任姓亲属抚养。就这样，朱氏小小年纪便有了崔、朱、任三位父亲，可见生活的艰难。 这样的童年，饥寒交迫、颠沛流离，活下去成了最大的追求。朱氏不仅活了下来，还出落的如花似玉、明艳动人。或许是艰难的生活所致，她不仅貌美，还是个很有主意的人，知道自己要什么。她在拒绝了很多人登门求亲后，抓住机会入宫做了宫女。 这无异于人生赌博。 皇宫，帝国权力的中心；后宫，核心里的核心。这里距皇帝最近，有一步登天的机会。千百年来，无数人主动、被动地来到这里，真正能抓住机会扭转命运、飞黄腾达的却少之又少。 不过，一件事只要足够辉煌，哪怕只有极少的成功案例，一样会让人趋之如骛。人们会选择性忽略那些失败者，目光所聚都是那些闪闪发光的人。每个选择赌人生的人，都笃信自己与众不同。人性就是这样。 朱宫女，作为宫里最卑微的存在，却得到了命运的垂青，她先是成功吸引了神宗的目光，又迅速得到了皇帝的宠幸。宠到什么程度呢？短短数年，她先后生下二子五女，即哲宗、赵似和唐国长公主等五位皇女。她赌赢了。 在后宫，女人生育的次数，就是天子恩宠最好的证明。在神宗的嫔妃里，就数朱氏生育最多。她也由此步步高升，从宫女累进才人、婕妤、昭容、贤妃、德妃。 一路走来，朱氏隐忍低调、不事张扬，艰难岁月里磨砺而成性格，让她的向上之路少了许多障碍。可，向上的路总有个分界点，过了这个点，再往上走，无论你如何隐忍，收获的掌声会越来越少，嫉妒和嘲讽却越来越多。所谓高处不胜寒，大抵如此。 朱德妃，便越发感受到了来自向皇后的寒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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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向皇后，是位人生赢家。 她出身名门，曾祖父向敏中官至宰相。从小生在宰相之家，生活优渥、富贵闲适，加之良好的家风熏陶，让向氏精通诗词歌赋，擅长琴棋书画，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在嫁入王府的次年，神宗继位为君，她便当上皇后，一路顺风顺水。很多人求索一生难得的东西，她拿的轻描淡写、风轻云淡。 朱氏于她而言，原本微如尘埃、不足为道。是啊，皇后又怎会格外注意一位普通宫女呢？可谁能想到，朱氏就这样一路受宠、一路生育、一路晋升，不过短短几年，就已经紧挨着她了。 她开始重新审视朱氏，并切身感到了来自朱氏的压力。 最重要的是，朱氏狠狠地触动了她的心病。她身为皇后，虽然尊贵，也很得天子礼遇，看似风光无限，却有块很大的心病。她只生过一位公主，还不幸夭折，之后便再未能生育。 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在皇宫里，母、子之间，在血脉亲情之外，还有更深层次的权力和地位的纽带。皇后无子，无论地位如何尊崇，也会有一种空中楼阁般的恐慌。 这种恐慌还无法明言，只能淤积在心以至成病，毕竟在 在礼法上，皇后是所有皇子的嫡母。皇帝多子，皇后应该高兴才对。对于为皇帝生子的嫔妃，皇后应该大度包容、甚至是褒奖鼓励。这才是皇后应有的风度和雅量，也是皇后的职责。 可谁都明白，这对皇后是巨大的威胁。如果皇子生母亡故，无论他是否继位，对皇后都没有太大威胁；如果皇子继位，而生母犹在，那对皇后的威胁就不言自明了。 由于之前的皇子全都夭折，朱氏所生的皇六子已成事实上的皇长子。神宗晚年诸病缠身，朝野上下早立储君的呼声很高。皇后无子，无嫡则立长，朱氏之子最有希望继承大统。 如何面对未来皇帝的生母，这是向皇后要深入思考的问题。 这个问题，反过来对朱氏也异常重要。 就这样，向皇后、朱宫女，这两个曾经天壤之别的人，在命运之手的安排下，不过十多年的时间，居然成了面对面的对手。 对朱氏来说，她倒未必想去挑战向皇后，更未必想取而代之。对她来说，最核心的关切是儿子顺利继位。实际上，在这个问题上，她最大的对手并非无子的向皇后，而是婆婆高氏，那个一心想扶赵颢继位的皇太后。 高氏的心思，则是朱氏和向皇后共同的心病。原因很简单，只要是神宗的儿子继位，无论哪一个，向皇后都是嫡母，自然也就是太后；如果神宗的弟弟继位，那她便是皇嫂了。相比太后、皇后，皇嫂是怎样的尴尬？ 三个女人一台戏啊。 在共同利益之下，向皇后顾全大局，朱贤妃委曲求全，彼此暂时收起嫌隙之心，或许还成了同盟。后来，高氏想法落空、赵颢饮恨落败，在朝廷内外强大的反对力量里，应该少不了她们。 朱氏的儿子哲宗顺利继位。儿子虽然做了皇帝，但在宗法之下，朱氏只能升格为太妃。向皇后，则以嫡母身份做了皇太后。 外部威胁解除，向太后和朱太妃再度貌合神离。他们的联盟原本就是松散的。不过，她们之间还得合作，毕竟上面还有升格太皇太后的高氏。高氏临朝听政、大权独揽，在她的治下，向太后也好、朱太妃也罢，都只能低眉顺眼、小心侍候。 相比向皇后，朱氏皇帝生母的身份更招人眼红，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别人只能眼红，垂帘听政的婆婆高氏就不一样了，她始终憋着一口恶气，要找机会好好敲打朱氏。 不久，机会就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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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神宗驾崩，入葬永裕陵。 陵墓修成后，宰相蔡确任山陵使护送灵柩前往巩县皇陵，朱太妃奉高氏之命随行。途中，队伍在永安停宿。 时任河南知府韩绛曾任神宗朝宰相，很得神宗赏识和器重，亲自从洛阳赶到永安迎接，对朱太妃特别尊重，各种礼数也很周到。朱太妃感念韩绛的忠敬，十分感动，回宫后还念念不忘。 高太后得知此事，便借题发挥，召来朱氏当面怒斥，言辞非常激烈，毫不留情面。理由是，韩绛曾任宰相，朱氏不过先帝嫔妃，如何配享宰相的礼遇？朱太妃不敢申辩、也不容申辩，被骂得当场痛哭，磕头如捣蒜的向高太后请罪。 对朱氏，只说是神宗嫔妃，天子生母的身份根本不提。以高氏的谋略和手段，这明显是故意为之，就是要借此敲打朱氏、杀她的威风，警告她不要因为儿子当了皇帝便忘乎所以，也借机为儿子赵颢夺位失败报一箭之仇。 眼见高太后余怒未消，一些钻营之人，居然立即罗织几项罪名要求严惩朱氏。好在，高太后侄子是个明白人，他在大臣的提醒下进宫劝谏高太后。他说，朱氏毕竟是当今皇帝生母，天子生母理应受到尊崇，如果因小人挑拨而肆意羞辱，日后皇帝亲政必会忌恨，对高氏子孙或许就是灭门之祸。 朱氏的臣服态度令高氏满意，她冷静下来后也觉得侄子说的有理，就没再深究朱氏，对其态度也有所好转。三年后，高太后下旨，将朱太妃的舆盖、仗卫、冠服等待遇提升到皇后等级。 经过此事，朱氏更加隐忍低调了，这些年因为恩宠稍稍抬起的头，又狠狠地垂了下去，微微直起的腰，又深深地弯了下去。 好在，她还有希望做支撑，那就是当皇帝的儿子。这时的哲宗，在祖母权力的阴影下，只是个木偶和摆设。在四面漏风的后宫里，母子俩连抱头痛哭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将所有的情绪深埋心底。对他们来说，在这段艰难岁月里，熬就是生命的关键词。 在高太后打压朱氏时，另一个女人很可疑，那就是向氏。虽然找不到她直接参与的证据，但总让人隐隐觉得背后有她的影子。 她有足够的动机，来鼓动和挑唆这件事。毕竟，高氏的权势和地位无可挑战，朱氏上位对她的威胁最大。 翻翻史书，我们会发现，在这三个女人的戏里，高太后作为向氏和朱氏的共同婆母，她只是针对朱氏，对向氏却始终礼遇。这其中的原因耐人寻味。 凡事只要有三人，就有合纵连横的空间，相互间随着形势的变化，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朱氏、向氏、朱氏，玩的就是这一套。原本朱氏作为弱势一方，还可以去结盟向氏，一旦她成为了皇帝生母，便站到了高氏和向氏的对立面。 再有，就是宗法之下的主仆之别。 高氏是英宗明媒正娶的皇后，向氏是神宗明媒正娶的皇后，在宗法之下，她们都是主母。朱氏就不同了，她是嫔妃出身，即便儿子做了皇帝，仍是赵家的仆人而已。 这就是宗法制度，这个制度有巨大的力量。 等高氏升天，向太后作为天子嫡母，自然顺位后宫第一人，朱氏依然只能屈居向氏之下，这还是宗法制度使然。即便，哲宗已经亲政、大权独揽，也无可奈何。 不过，时移世易，没了高太后，三个女人的平衡被打破，向太后也不得不调整策略，开始礼遇朱氏，甚至有了几分讨好。 入宫苦熬多年，朱氏终于迎来人生的巅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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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秋去春来，寒暑易节，从公元1068年进宫，到公元1093年儿子亲政，朱氏在宫里已度过25个春秋，从16岁的少女变成了41岁的妇人。前17年，她有神宗的宠爱和庇护，只要小心、隐忍、低调，便可以安然度日；后面8年，为了儿子能坐稳皇位，在婆婆高氏和皇后向氏的威风下，她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个小错误，或许就是母子俩的万丈深渊。 说起来，高氏离世、哲宗亲政的那天，朱氏是怎样的心情? 是如释重负、卸掉心中巨石，还是苦尽甘来、扬眉吐气？ 也许，什么都有，也许什么都没有。 皇宫，在无上的权力之下，非寻常人间可比，一切都是放大的，那里的荣耀更加荣耀，那里的艰难更加艰难、那里的沧桑也更加沧桑。看多了这一切，或许朱氏更多的是平静。 对婆婆高氏，她的情感是复杂的。要说有多深的感情，根本谈不上，这些年高氏对她很苛刻，她们之间有着宗法之下难以跨越的鸿沟；要说多么恨她，可能也未必，毕竟高氏最后支持哲宗继位，在少年的管教上虽然严厉苛责，也是费尽心血、一番苦心。 还能说什么呢？毕竟，儿子做稳了江山，这就足够了。 朱氏能看透这一切，哲宗就未必了。 年轻人，血气方刚，走的路短、看的事少，他们喜欢大开大合地处理人际关系，淋漓痛快、快意恩仇，对那些生命的沧桑之下、人与人之间不可言传的情感，往往缺乏精准的把握。 哲宗亲政，重回神宗路线，重用被高氏严厉打压的章惇、蔡卞等人。这些人很快将火烧到高氏身上，他们甚至奏请哲宗追废高氏的太后名位。这是臣子们的意思，还是哲宗的授意？ 单论情感，想起祖母对自己的严苛、对母亲的不公、对父亲政治路线的颠覆，热血冲上脑袋，哲宗恨不得马上准奏，来个痛快的。朝堂上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有人甚至已经在为暴风雨做准备了。高氏侄子曾担心的灭门之祸，就在眼前。这时候，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能拦住哲宗。 是的，只有朱太妃。当然，她可以选择漠视不管，也来一场迟到的快意恩仇。可是，她没有这么做，而是站了出来，苦苦哀求。此事太大，不仅有违孝道伦理，还会伤及国本。 想来，她是发自内心的劝阻。除了江山社稷的考虑，走过这么些年，她对婆婆应该也多了份体谅和理解。站在高氏的角度，谁又那么容易呢？ 这一幕，让站在一旁的向太后，看得心惊肉跳。反应过来后，她也极力劝阻哲宗。她为高氏也为自己，高氏若被追废了，她也很难善终。 这是向氏和朱氏的又一次合作。一个为了儿子，一个为了自己。好在，他们拦住了哲宗，高氏的祖宗牌位一番颠簸后，终于立住了。高家的后人们，摸摸头上的脑袋，庆幸不已。 不久，向太后下旨全面提高朱氏的地位。 比如，朱太妃所住的宫室，全面翻修扩建并改名圣端宫；日常出行，改乘车为乘舆；出入皇宫，可以经由宣德东门进出；百官向朱太妃上书，要称殿下。不仅如此，朱氏的崔、任、朱三位父亲，都追赠太师、太保。 所有能给的，都给了。 当然，这些未必出自向氏的本意，自然都是哲宗的意思，她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她再心有不甘，人家亲生母子，形势比人强，也只能以太后之名加以背书。 只有一点没变。朱氏依然只是太妃，向氏才是太后。 守住太后的名分，是向氏的底线。 往前一步，拿到太后名分，朱氏的人生就圆满了，她的巅峰也才实至名归，没有遗憾。不过，她倒未必着急，哲宗青春年少，来日方常，她本人也小向氏六岁。 看起来，时间站在朱氏这边，任时间流淌，终究都会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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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谁知道，天不假年，哲宗英年早逝。 朱氏，白发人送黑人，锥心之痛。 至于向太后，在悲伤的外表之下，内心究竟是何感受，可能只有天知道了。以哲宗的年少气盛和刚愎作风，这些年向氏的太后日子过得未必舒心。 不过，当此关键时刻，朱氏还不能完全浸在悲痛之中，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打起精神来，那就是由谁来继承皇位？ 哲宗生前只有一子，还夭折了。据史书记载，他直至驾崩也没立下遗诏。这点让人颇为生疑。当年神宗就是拖到最后一刻，才确立的哲宗储君之位，以至于皇位险些落入他人之手。这些往事哲宗都是亲历者，按说他应该有所借鉴，不知他为何又犯同样的错误？这背后有什么隐情呢？ 勉强能解释的，是哲宗自恃年轻、过于自信了，以为自己能挺过来，结果病情迅速恶化，没给他时间。也有可能，他遭受丧子之痛，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万念俱灰，不想再管身后事了。也有可能，他原本是立有遗诏的，只不过，这份遗诏后来在历史里消失了。 那么，如果哲宗立有遗诏，他会立谁呢？ 很显然，不可能是赵佶；如果是，徽宗一定会大肆宣传，史书也必定会详细记载。换句话说，正因为不是赵佶，遗诏才会消失。按常理来说，哲宗最可能立的人，便是同母弟赵似。 据说，哲宗病危时，朱太妃作为生母曾日夜陪护榻前。她曾对哲宗说，只有十三哥是姐姐肚皮里出来的，立十三哥为储最稳妥。十三哥便是赵似。北宋时，母亲称呼儿子哥哥，自称姐姐。 按照向太后的说法，哲宗听闻生母所言，先帝自此气不复语。按照字面的意思，哲宗对母亲的提议很不满，直接不说话了。那就是说，哲宗不支持立赵似为储。问题是，后来是赵佶当了皇帝，此话又由向太后所说，能有几分真实呢？ 不过，上述说法至少表明：朱氏明确希望由赵似继承皇位，而向太后则不以为然。这就是矛盾了。在最高权力面前，这样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也是不可能调和的。 当然，这样的矛盾，也不仅仅是两个女人的矛盾。在她们身后，应该都有各自强大的支持力量。就这样，在那样的特殊时刻，她们被选中了，被推出来了，必须争出个高下来。 为了皇位继承人，向氏、朱氏终于短兵相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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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最终的决战，正是那场著名的御前会议。 关于这场会议，史书有浓墨重彩的描写。宰相章惇先声夺人，抢先提出由简王赵似继位，遭到向太后否决；章惇再提议立申王，被向太后以眼疾为由再次否决。眼见章惇两击落空、手脚无措，向太后强势推出端王赵佶，一锤定音。 这一幕，或许是真的。即便是真的，应该也是被史书反复修饰过的，看似合理，仔细推敲却太不符合逻辑。 至少从舞台来说，就被大大虚化了，似乎只剩下了章惇和向太后。一个宰相、一个太后，宰相秉公直言、然建议不够成熟，太后大局为重、最终定了乾坤。至于章惇背后的朱太妃、赵似，向太后背后的赵佶都被刻意隐去了。 更大的可能是，在哲宗病重期间，围绕储君归属，朝廷形成了两大政治集团，一方以向太后为首，拥立端王赵佶；一方以朱太妃为首，拥立简王赵似。 也许，正是双方斗得不可开交，让病榻上的哲宗寒心了，索性两边都不支持，遗诏都不立了，爱谁谁吧，这倒也符合哲宗一生叛逆的性格。 在史书的描述里，朱太妃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也许，在很多事情上她确实不争不抢，但在皇位面前，她能拱手相让？ 这符合逻辑吗？这符合人性吗？ 当然不符合。这是她儿子的皇位，她要确保传给另一个儿子，难道这个理由，不值得她全力去拼？何况，在她身后，还有新党的全力支持和推动。 哲宗亲政后，恢复神宗新法、重用新党，新党势力日渐坐大。在政治立场上，向太后则明显支持旧党，这便让新党领袖们感到不安。为了继续推动新法变革，也为了保护自身的安危富贵，他们必须找到代言人来对抗向太后，朱氏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结盟新党，倒未必是她有明确的政治诉求和政治纲领。她所考虑的就是，确保另一个亲儿子赵似接班。在母亲看来，这天经地义。当然，私心也是有的，那就是太后的名位；情绪也是有了，被向氏压了这么多年了，难道就不想扬眉吐气一把？ 兔子急了也咬人，咬得也很疼。低眉顺眼、隐忍多年的朱氏，终于站起来拼了。 面对朱氏的针锋相对，向太后必须全力出击。不论政治立场，即便为了自身的尊贵，她也要全力阻击赵似。哲宗在位，朱氏与她已是伯仲之间了，朱氏另一个儿子再当皇帝，她还能守住太后名分的底线吗？ 朱氏、向氏，这两个女人为公又为私，对抗在所难免。 二人多年的心结，也必须做个了断。 最终，朱氏失败、向太后获胜，赵佶登基为帝。 作为宰相，章惇支持的朱氏母子落败，他的命运也就注定了，后来他和福建同乡蔡确一样遭到严厉整肃，被贬谪至死。 对朱氏母子来说，母亲输了，便是赵似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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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说到赵似，在历史中我们几乎看不到他。 他一生都活在祖母、生母、嫡母和皇兄们的阴影里。 他两岁时，父皇驾崩，同母兄哲宗继位、祖母临朝听政；十岁时，祖母归西、皇兄哲宗亲政；十七岁时，哲宗去世，皇兄赵佶继位。 这样的人生，会赋予他怎样的经历和思考？ 童年时，在祖母和嫡母的两座大山下，即便母亲身为皇帝生母、贵为太妃，也是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又能好到哪呢？富贵、奢华的生活，压抑、恭谨的情绪，或许是他最深刻的记忆。 直到皇兄亲政，母亲紧绷的神经松弛了许多、脸上多了些笑容，他的人生也才稍稍舒展了些。 不过，舒展并不意味着放松。皇家的兄弟不比寻常人家，血缘越亲近，意味着越有继位的合法性，也就对皇位越有威胁。他皇帝亲弟弟的身份，虽然会多一点荣耀，但更多的可能还是嫉妒和猜忌。嫉妒来自于皇室宗亲，猜忌则是来自哲宗。要说，赵似童年生活最多的是压抑，那少年时期更多的就是收敛了。 据说，亲政后，哲宗对弟弟们都很关照。史书记载最多的是他对赵佶的关心，这很好理解，毕竟赵佶后来当了皇帝，所有的细节都被刻意保留了下来，作为继位的某种合法性。 反过来，这也是史书里几乎找不到哲宗、赵似这对亲兄弟互动信息的原因。按常理说，他们的互动应该是有的，而且会很多，只是被刻意隐藏了。就像哲宗夸奖赵佶的话，都被保留了下来；而他可能对赵似说的更多，却一句都无人知晓。 隐藏的背后，恰恰有文章。 隐藏的结果，就是在后来这场皇位争夺大戏里，我们几乎看不到赵似的演出，他就像透明人一样，似乎完全不存在。 这当然不是事实。 出生在皇家，自幼生活在最高权力的周围，耳濡目染之下，对权力自然有更加透彻的理解。或许，原本他没有非分之想，毕竟哲宗只比他年长六岁，一样青春年少、来日方长。 只是，在兄长病重且无子的情况之下，仿照本朝太祖太宗兄终弟及的旧例，几乎已成必然了。作为皇帝的亲弟弟，面对这样的局面，面对皇位的诱惑，赵似还会无动于衷吗？在母亲和新党的力挺之下，他还会安之若素，静观其变吗？ 这显然不合逻辑。十七岁，已然成年，这个年龄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十七岁时，亲政不久的哲宗，内政外交大刀阔斧、全线出击。他们是亲兄弟，应该不会相差太多吧。 或许，在这场夺嫡大战中，赵似才是冲锋陷阵的主力，母亲朱氏、宰相章惇，不过为他摇旗呐喊而已。 当然，他输了。于是，在兄友弟恭、为尊者讳的旗号下，赵似的奋斗被史书修饰的干净。不过，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 这便是徽宗继位初年的一桩大案，史称蔡王府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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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蔡王，就是赵似。 赵佶继位后，改封各位兄弟，赵似由简王成了蔡王。 紧接着，继位不过数月的徽宗，便借鉴父亲的教训，让年长的弟弟们离开皇宫就第，其中就有赵似。 在随赵似搬家的贴身亲随里，有个书吏名叫邓铎。他不知出于何意，也许是安慰赵似，也许是表白忠心，他写下了几个字：随龙人、三班借职邓铎。 这龙字非同小可，不可乱用的。邓铎自称随龙人，这龙人又是谁呢？很显然，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他的主人，赵似。 在君臣名分已定的情况下，邓铎这几个字，无异于谋反。 一年后，有人将邓铎告发。徽宗闻之，惊骇不已，立即 立即下令逮捕邓铎，并下诏彻底追查。 那么，这是邓铎的个人行为，还是受人指使呢？ 一时间，朝野上下，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新君刚刚登基，就爆发了牵扯到亲王的疑似谋反大案。按照历史经验，一场惊天大狱就在眼前。 到了这时，赵似也惊呆了。自古以来，胜者王侯败者贼，无论你曾经是谁，只要输了就是贼。而贼是注定要被剿灭的，只是他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而且是这种一剑封喉的方式。 开封府推官吴师礼，奉诏主审此案。 为官多年，这是他人生最大的考验。这考验的，不是办案的专业素养问题，而是人心和人性。 是的，这是个难办的差事，却也是个巨大的机会。 富贵险中求。对于办案人来说，案子越大，关注度越高，越是机会；牵扯到的人层级越高，高层人士接触的越多，越是机会。亲贵谋反大案，条条符合。 历史上，做成谋反大案，借助皇室宗亲的滚滚人头，换来自己富贵前程的，何其多也？历史上那些著名的酷吏，无论西汉的张汤、还是武周的来君臣之流，都是抓这样机会的高手。 人在仕途，难的不是岁月的煎熬，难的是没有向上的机会。没有机会，便没有了希望。没有希望的仕途，平凡会磨平雄心、枯燥会磨灭意志，这对那些渴望出人头地的人，是万难接受的。他们不停的折腾，反复的向上仰望，不过就是搏个向上的机会。 可是，机会何其难啊？ 在万般艰难里，揣度上意、当酷吏是条捷径。靠着一心惟上，凭着不择手段，跨过尸山血海，无视万家齐哀，换来仕途的辉煌。然而，酷吏的辉煌多是昙花一现，难得好下场。 那些后来的酷吏们，并非不知史，他们之所以前赴后继，除了官场难行、忍不住捷径的诱惑，再有就是侥幸心理，总以为自己聪明，可以逃脱这种宿命。 可，历史明确告诉了这些酷吏们，只要你作恶多端，任你机关算尽，终究难逃老天的惩罚。 接下来，就看吴师礼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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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吴师礼，字安仲，杭州钱塘人，生卒年不详。 如果说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肩负使命而来，那吴师礼正是为这起大案而来。这起案件，也几乎是他留在历史里的唯一印迹。 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如此万众瞩目的大案，吴师礼快刀斩乱麻，很快便审结了。在他向皇帝呈送的结案报告里，案情非常简单，邓铎小吏不知天高地厚、胡言乱语，犯大不敬，判处极刑。报告通篇，没有一个字牵扯楚王赵似，与他毫不相干。 据说，徽宗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这显然不是他心中所想。应该说，在他接到举报决定下诏调查时，心里就有了大致的方向。即便不亮出明晃晃的利刃，牵扯蔓延、血溅京城，也定要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给赵似及背后的朱太妃，还有支持他们母子的朝臣们来个下马威。 难道这意思很难理解？难道吴师中猜不透圣意？ 当然不是。徽宗选择将此案交给吴师中，就认定他能知晓圣意。参照历史上的旧事，在圣意之外，还有不可言说的约定。吴师礼办好案件，皇帝赐予富贵。 很显然，徽宗看走了眼。在富贵面前，吴师礼选择了装傻，似乎看不清也看不懂。他的结案报告完全反其道而行之，砍断一切可以蔓延的路径，就事论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然，这正是在劝谏徽宗，点到为止最好，如此既能结案，也能将此事化于无形，避免祸及无辜，影响国本。自古以来，神仙打架、兄弟反目导致生灵涂炭、国破家亡的教训太深刻了。吴师礼，好一番用心良苦啊。 赵似这边，日夜忧心如焚，惶惶不可终日。听闻案件审查有了结果，且不涉及他，心中稍安。他赶紧借机上表徽宗待罪，言辞极其卑怯。无疑，他现在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眼睁睁地盯着皇兄手里的刀。 前有吴师礼用心良苦、再有赵似卑躬求饶，徽宗陷入了拿捏踌躇之中。向前一步，腥风血雨；后退一步，风轻云淡。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就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这时候，江公望站了出来。 江公望，字民表，建德人，生卒年不详。 他是神宗熙宁年间进士，辗转官场多年，时任左司谏，为人耿直、敢言善为，在朝野上下很有威名。大宋朝的谏官，主要是对朝政得失、官吏任用及朝廷施政提出意见，身份显赫、位置重要。在朝政上，他直言敢谏、维护朝纲，反对新旧党争；在小事上，他毫不含糊、据理力争，主张修身无为。 据说，他多次上表徽宗，劝谏皇帝远离奇玩异石、珍禽异兽，不可玩物丧志。起初，徽宗不为所动，打几个哈哈就想略过。可江公望坚持不舍，反复上表，不达目的不罢休。无奈之下，徽宗只好从其所谏。唯恐江公望存疑，徽宗还特意召见他，带他巡视御花园，目之所及鸟笼兽栏都已空空如也，独存一只白鹇因为畜养已久，留恋主人不肯离去。同时，徽宗还向他展示了所用的手仗，上面赫然刻着江公望的名字，以此来提醒自己记住谏言。 这样的谏臣，在赵似这般大案上，又怎能缺席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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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五一假期难得，大家假日愉快！ 5月6日更新，再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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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在帝国的框架下，台谏官员为权力服务，是天子的耳目和口舌。自古以来，多数人都是如此。 可，江公望不是，他只为正义和良心代言。 关于赵似之事，他给皇帝的谏言入情入理。他说，血脉至亲之间不能有嫌隙，有了嫌隙就会生出二心，便给了旁人离间的机会；即便相互有了小小的猜忌，也不能轻易流露。于公而言，楚王并没有祸乱的确凿证据，不能予以治罪；于私而言，楚王为臣且为弟，天子为君且为兄，为君为兄者秉持宽容之心，为臣为弟者怀抱恭敬之意，如此便能修复嫌隙，恢复往日的手足情深。 接到江公望的奏表，徽宗沉默良久，他说的确实在理。前有吴师礼的举重若轻、化于无形，后有江公望的良言善语、用心良苦，徽宗思虑再三，也就释然了。 至此，这场惊天大案，还真就消弭无形了。 吴师礼，被升为右司谏，成了江公望的同僚。他完成了历史使命，在史书里消失的无影无踪。看他的年纪，应该能在靖康之前寿终正寝，这样的人应该有个不错的人生结局。 江公望，后来因为直言得罪了权相蔡京被贬岭南，直到多年后蔡京彻底倒台才遇赦。这时，江公望已年逾古稀且诸病缠身，便没有返回东京，直接告老还乡了。想他江公望，为官一生、许国许民，漂泊万里、叶落归根，如此甚好。 江公望，不仅政声显赫且著述颇丰，有《江司谏奏稿》和《江司谏文集》传世。其中，他有几句话，即便今日读来，犹是振聋发聩。 关于如何用谏官，他有“四不之说”：人君之于谏臣，养之不可不素，用之不可不审，听之不可不察，去之不可不谨。 关于为臣之道，他有“三不之说”：上不欺天，中不欺君，下不欺心。 如此箴言，实为后世当权者和为官者戒。 就这样，徽宗登基初年，在吴师礼的智慧和江公望的谏言下，一场可能蔓延朝野、牵扯无数人身家性命的大祸，被悄然避过了。他们也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将自己留在了历史的记忆里，供后人敬仰。他们的为官之道，足为后世楷模。 实际上，在任何年代，那些不逢君之恶、媚上欺下，不为个人富贵兴风作浪、助纣为虐，始终坚守做人做官的底线、用智慧消弭百姓灾祸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当然，最心存感激的无疑是朱太妃和赵似母子。作为皇位竞争的失败者，他们早已是砧板上的鱼肉，除了等着刀落下，别无他途。谁能料道，砧板前的徽宗，疾风骤雨般的运刀，最终只是虚晃一下。在皇家的权力相争之中，这般幸运可不常见。 饶是如此，母子二人还是受了惊吓。 结案的次年，公元1102年，朱太妃病故，终年50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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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赵似的案子落地，朱氏最后松了口气，了无牵挂的走了。 她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蓦然回首，她这一生又当如何呢？或许八个字可以概括，苦乐参半、一言难尽。至于苦多一点，还是乐一点，谁知道呢？ 她小小年纪父亲亡故，无依无靠、生活无着，被辗转于三姓人家。这样的颠簸，对成年人都是煎熬，对小女孩实在是过于残酷了。可是，这苦难的生活，倒养成了她的一生遵循的隐忍之道。 进宫后，她不争不抢、不嫉不妒，像根野草一样顽强生长。幸运的是，她得到了命运的垂青，受到神宗的宠幸，二子五女就是宠爱最好的证明。长子登基为帝，更是把她推到了人生的巅峰。 之后，面对婆母高太后的刻意打压，她隐忍如常，谨言慎行。她心里清楚，这正是作为皇帝生母的代价。天下的母亲，哪个不是望子成龙？儿子做了皇帝，母亲受点委屈，何足道哉？ 也许，她唯一遗憾的就是太后名分了。不过，在儿子亲政后，她名义上虽仍是太妃，但几乎已和向太后并驾齐驱了，那个太后名分不要也罢。 可谁能想到，哲宗年纪轻轻就驾崩了，这对朱氏是难以承受的重击，无异于山崩地裂。而这时候，那个不要也罢的名分，展现出了难以抵挡的力量。 支持儿子赵似争位，朱氏用尽了全力，却最终败下阵来。向氏能一言九鼎地击败她，靠的就是名分。太后是君，太妃是臣，君臣之分、泾渭分明。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名分就是实力。 要说朱氏的贵人，那自然是神宗，给了她一切。她的克星，则必是向氏。算起来，朱氏和向氏在皇宫里，至少共同生活了二十五年。起初，向氏贵为皇后，朱氏不过是宫女，同一片天空下，天壤之别。 靠着恩宠，朱氏一步一步往上爬，这一路的艰辛，她冷暖自知。直到儿子当上皇帝，她才走到了向氏的身后，这算个奇迹吧。 可惜，这样的奇迹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哲宗去世、赵似落选皇位，作为前皇帝生母，朱氏地位一落千丈，向太后却在徽宗登基后垂帘听政，登上人生巅峰。 两相对比，向氏永远压朱氏一头。这就是命吧。 有的人，你自以为各方面都强过他，可他就是凭着那一步的领先，一辈子挡住你、压着你，让你始终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却无可奈何？这不是命，又是什么呢？ 要说，向氏的人生也挺让人感慨，她是皇后、皇太后，看似尊贵无比，却因膝下无子而一生紧张敏感。她始终死死压着朱氏，不过是要牢牢护住她唯一剩下的名分。有了这个名分，她就有了一切，没了这个名分，那她的人生还剩下什么呢？ 就连离世，向氏也是领先一步，在公元1101年驾鹤西去。 这两个人，明里暗里较劲了一辈子，到死应该都释然了吧。临终前，朱氏回味这一生，或许只有苦笑。儿时艰难、生活颠簸，半生富贵、一生隐忍，终究如黄粱一梦，一切成空。 值得一提的是，徽宗追册朱氏为皇后，上尊谥“钦成”，史称钦成皇后，陪葬神宗的永裕陵。如此，她终于追平了向氏，在阴间可以和向氏平起平坐了。 名分，是多少人的一生所求，又让多少人生死相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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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徽宗追册朱氏，多少也有对弟弟赵似的补偿吧。 作为帝王，他能做到这样，还是有些人君之量的。 当然，这里面肯定有做秀的成分。愿意作秀，也是器量的表现，总好过那些一上台就撕掉伪装、对政敌赶尽杀绝的暴君吧。 争储失败、母亲离世，赵似背后那个隐形的政治集团，很快便烟消云散了。赵似也如顿悟一般，性情为之大变。 虽然徽宗诏令他继续参加朝会，但赵似却坚决远离了朝堂，他开始享受生活，沉迷于酒色之中。据说，他常常带着亲随，穿过王府的后门，衣着随意，甚至不修边幅，流连于街市、游荡于瓦肆。不仅如此，他还常常与宗室子弟们混在一起，还强买宗室之女为妾。所有这些，可都是犯忌讳的事。 这些事，自然逃不过天子的眼睛。不过，徽宗显得很大度，不仅不追究，还下诏给有司和宗正，让他们对蔡王不予计较。 徽宗看似大度，实则是有自己的小九九。也可以说，这兄弟俩是在演戏给天下人看。 自从卷入皇储之争，兄弟二人便貌合神离了。蔡王府狱，虽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两人内心的隔阂早已深不见底。赵似花天酒地、荒诞不经，就是在告诉徽宗，他不争了，争不了，认命了，相当于告输求饶。徽宗不予惩治，则是在告诉赵似，你的心意我明白，只要不威胁皇位，你怎么折腾都行。当然，徽宗心里还有句话，这样折腾也好，酒色伤身，必不持久。 赵似焉能不知？可，除了借酒浇愁，他又能怎样呢？ 果然，在母亲去世四年后，赵似病故，年仅23岁。 说来也巧了，朱氏的两个儿子，哲宗、赵似，都只活了23岁。这是巧合，还是天意？兄弟两人，一个贵为天子、一个贵为亲王，加一起还没活过半百。令人悲哀。若再加上母亲朱太妃，母子三人也没活过百年。令人唏嘘。 据说，听闻赵似离世，徽宗悲痛异常，朝廷多有追赠，葬礼备极哀荣，后又追封他为楚王，谥荣宪。赵似留下的独子赵有恭，封定国军节度使、永宁郡王。 对比看看，细节里确实藏着魔鬼。 在北宋晚期，若论身份地位相似的亲王，得属赵颢和赵似这叔侄俩，都曾经无限接近皇位。在他们身后，皇帝都给予了极高的荣誉，在爵位上，都是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冀州牧；在面子上，都是天子四临其丧，御书御制挽词二首赐之。唯一的区别是，赵颢故去，哲宗辍朝五日，赵似去世，徽宗辍朝七日。 辍朝，即皇帝因大臣去世休朝致哀的制度。早在东汉年间，便有了皇帝辍朝的记载。到了唐代，制度日渐完备，宋承唐制，对辍朝有了更加完备的规范。 在宋朝，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去世，皇帝才会辍朝哀悼。三品官辍朝一日，一品、二品官辍朝二日。皇族亲王，一般辍朝三日或五日，辍朝七日是最高规格。整个北宋朝，享受辍朝七日待遇的亲王也只有寥寥数人。 那么，问题便来了。除了同样身份显赫之外，赵颢是哲宗的叔叔、是长辈，赵似是徽宗的兄弟、是平辈，徽宗为何要为赵似多辍朝两日呢？这说明了什么？ 若真细究起来，情感的因素可以忽略不计，或许能解释但又不可明说的原因就是，赵似比赵颢曾经离皇位更近。至少在赵佶看来是这样的，所以他给了弟弟更高的待遇。 赵似离世，一切归于尘土。二十三年的人生，稍纵即逝，他像流星划过北宋晚期的天空，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赵似，这位曾经富贵至极、喧嚣天下的人，后世又有几人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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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有来有往，有生有死，这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 对赵佶来说，随着赵颢、哲宗、向太后、朱太妃，赵佖、赵似等人的离世，这些或曾经主宰他的命运，或曾经左右他命运的人，俱往矣。 属于赵佶的时代，真正开始了。 在赵佶的时代里，他玩绘画和书法、也玩花草和奇石，还玩建筑和音乐，等等。他有权力、有精力、有财富，最重要的还有天赋，他把每一样都玩出了新高度，就像一个登山的人，登临绝顶、让自己成了山峰。 不过，如果你以为赵佶只是醉心这些，那你就错了，毕竟他是大宋皇帝，是雄武开国的太祖、太宗皇帝的帝国继承人，是锐意进取的神宗、哲宗皇帝的事业接棒者。 赵佶，徽宗，是同样有宏大抱负的帝王。 他的一个抱负，是实现大宋建国以来太祖、太宗及历代帝王共同的梦想，那就是收回燕云十六州、恢复汉唐故土，让中原重新竖起屏障、扎好篱笆，为后世子孙挡住北方民族的铁蹄。 还有一个抱负，是继承父兄未竞的事业，走变法革新之路、求富国强兵之道，对内整军备战、对外开边拓土。 说起来，这两个抱负是有关联的，也是有次序的。先实现父兄的抱负，富国强兵、拓疆西北，再剑指北方、夺回燕云，实现太祖太宗的夙愿。 如此说来，西北问题，是赵佶优先需要解决的。 西北，主要对手是党项人的西夏帝国。 此时，西夏在位的天子正是李乾顺。这是个厉害的角色。 李乾顺，夏崇宗，西夏帝国第四位皇帝，景宗元昊的曾孙，毅宗谅祚的孙子、惠宗秉常的儿子。如果算上元昊追尊的太祖李继迁、太宗李德明，乾顺则是第六代君主。如果从唐末党项首领拓跋思恭带兵勤王，立功受封、进而割据西北算起，那就更长了。总之，西夏帝国其来有自，是个延续了二百多年的割据政权。 乾顺生于公元1083年，比赵佶小1岁，两人是同龄人。他三岁登基，到公元1100年赵佶继位时，已经称孤道寡十多年了。 关于乾顺登基后、亲政前的西夏故事，本书第2卷有详细的讲述，这里再做个简单的梳理。 自元昊驾崩，西夏便陷入了外戚专权的沼泽，从没藏黑云、没藏峨博到大梁后、梁乙埋，再到小梁后、梁乙逋，国家大权被外戚操控，谅祚、秉常两代帝王，当家作主的日子少而又少。 乾顺幼年登基，国家大权掌握在母亲小梁后和国舅梁乙逋手里，他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小梁后以姑妈大梁后为师，多次亲率大军伐宋，无奈碰上血气方刚的宋哲宗，输多赢少，不仅没占到太多便宜，还弄得国内民生凋敝、怨声载道。军事上失利之外，内政上小梁后又杀了兄长梁乙逋，这无异于自毁长城、自断根基。 母亲小梁后这一连串的无脑操作，终于给了乾顺机会。 公元1099年，乾顺16岁时，辽道宗派使者在西夏君臣面前毒杀了小梁后。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指向乾顺，但显然他是幕后运作的最大嫌疑人。 不管怎样，小梁后死了，乾顺开始亲政。他风卷残云般清理了母亲余党，铲除了半个世纪以来外戚掌权的毒瘤。在他的带领下，西夏在内政外交上全线出击，开启了国家强盛之门，国势蒸蒸日上。 李乾顺，赵佶的主要对手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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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党项人的西夏帝国，自公元1032年元昊登基到1099年乾顺亲政，已走过了近七十年。 这个乾顺握在手里的国家，又是怎样的存在呢？ 先来看看疆域。 党项人的先祖，发源于青藏高原，后来逐渐向四周迁徙。 二十世纪初，在西夏黑水城故地发现的西夏文献里，有首这样的诗歌：黔首石城漠水边，赤面祖坟白河上，高弥药国在彼方。 原诗用西夏文书写。根据中外专家考证，虽然具体内容有争议，但基本确定这是记述党项人祖先发祥地的史诗。黔首和赤面指党项人，他们身处高原、肤色黝黑并用红颜料涂面；白河，即今嘉陵江上游白龙江，古称白水；弥药，党项人的自称。按照诗歌的描述，这时党项人已迁居到青海、甘南和四川西北一带。 从历史上看，在这数千年的迁徙之路上，党项人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固有之地，更没有自己的国家，他们更多是依附一个个兴起的王朝，过着随波逐流、四海为家的日子。直到唐朝末年，党项人才开始了数代人接力般的建国之路，也才有相对固定的自有领地。 到元昊建国时，史书记载，西夏“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地方万余里”，已是幅员万里的大帝国了。 在地理上，西夏与宋、辽王朝和吐蕃、回鹘等政权为邻，所处的位置虎狼环伺，是个实实在在的四战之地。 在东南部，西夏与宋接壤，大体在今甘肃、青海、陕西一带，在这条边境线的两侧，两国争斗了百余年，留下的白骨不知几何？在北部、东北部，西夏与辽为邻，两国之间虽偶有战争，但大体上以和平为主。在西南、西北，西夏分别与吐蕃、回鹘为邻，他们之间随着彼此力量的消长，或联盟或攻伐、时战时和。 很显然，西夏的每一寸疆土都来之不易，都是靠非凡的勇气和血腥的拼杀得来的。到乾顺亲政之时，国家的疆域已经大体稳定。除北宋末年西夏趁乱占领了宋、辽的部分疆土外，乾顺时期的疆域已接近西夏帝国的最高值。 西夏帝国幅员虽万里，但地处西北，地形复杂，以高原、山地和河谷平原为主，国土三分之二是戈壁沙漠，多是不毛之地。戈壁之外就是山区，主要是贺兰山、祁连山、横山、祁连山等。境内自然面貌差异很大，环境相对恶劣，适宜农耕的富庶之地，主要是河套平原和河西走廊。 黄河源于青藏高原，百折千回，流入夏境后，由西南向东北纵贯夏国境千余里，在两岸冲积形成了河套平原。首都中兴府和重镇灵州均在此处，这里是西夏商贸、农业、牧业最发达的地区，是帝国的心腹之地。 在祁连山等群山山脉之间，有条长约一千多公里、宽约百余公里的狭长地带，即为著名的河西走廊。这条汉代以来的丝绸之路故地，是西夏最重要的商道，南来北往的客商，为西夏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 这万里江山，便是乾顺的舞台。 他正是站在这个舞台上，与辽、宋还有吐蕃共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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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有了舞台，再来看看帝国的人口。 关于西夏人口，史书并没有太多确切的记载。我们只能通过西夏军队的征兵制度，包括几次大战中西夏动员的兵力，来进行合理的推算。在宋夏、辽夏交战史上，西夏动辄征发十万、数十万大军，这些虽有虚张声势的成分，但也是一种参考。 目前，相对公认的估算，在乾顺及其子仁宗的全盛时期，西夏全国有五十万户左右、二百到二百五十万人口。 这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呢？比比就知道了。 看看同时期辽、宋的人口。据史书记载，在公元1111年，即辽天祚帝登基十年后，辽国人口达到极盛，约有一百四十万户、九百万人口。据《太平寰宇记》所载，在公元1110年，即宋徽宗继位十年后，北宋人口约为一亿一千三百万。 如此，我们可以知道，乾顺在位时期，西夏人口低于辽的1/3，约是北宋的1/50。 人口数，是很能说明问题的，在冷兵器时代尤其如此。 实际上，在任何时代，人都是国家最宝贵的资源，是财富、物质之源，是创造、创新之源，更是国家振兴发展和民族血脉相延最重要的支撑。 很显然，无论疆域还是人口，西夏虽幅员万里、人口数百万，比起周边的吐蕃、回鹘是个大块头，但比起辽、宋又是不折不扣的小个子，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西夏在历史大舞台上的地位。 当然，历史上国与国的争霸争雄，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案例比比皆是。不过，这样的胜利多数是有条件的。很多时候，并不是弱者真正有多强，而是强者自身出了大问题，给了对手可乘之机。 在辽、宋、西夏百余年的对峙历史中，宋、辽固然没能灭掉西夏，但国内大体稳定，始终没给西夏太多的机会。即便党项首领们英才辈出、有胆有识，西夏武士英勇善战、独步天下，他们也始终没有翻起大浪。 如果历史就这样发展下去，纵是乾顺英明神武、敢作敢为，他也很难超越父祖。不过，历史给了乾顺新的机遇。 和赵佶、耶律延禧一样，他们赶上了大时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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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在乾顺的脚下，是个彪悍的帝国。 作为帝国的主宰，他是如何领导和驾驭这个庞然大物的？ 这就得说说西夏的官制。 西夏立国后，在官制上以北宋为师，所设多与北宋相同。 在中央层面，由中书省、枢密院、三司构成行政、军事、财税的最高机关。三司，即盐铁、度支、户部，主管国家财政赋税。三者之外，再设御史台，主管监察弹劾，肃正纲纪。 天子之下，国家的行政管理，则采用一府六司两院体制。 一府，即开封府。在北宋，开封府是管理京城的政府机构，西夏人或是因为尊崇、或是图省事，连名字都直接拿来了，以作为管理首都兴庆府的行政机构。所以，大宋有个开封府，西夏也有个开封府。 六司。翊卫司，主管宫廷宿卫；官计司，主管官吏录用调配；受纳司，仓粟保管及其收支；农田司，主管农田、水利和粮食生产买卖；群牧司，主管牲畜饲养繁殖；磨堪司，沿袭宋制，主管官吏绩效考核。由此可见，西夏以农牧立国，与传统的草原部落政权有着本质的区别。 两院。飞龙院，主管御马供养；文思院，专供皇帝衣饰。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到乾顺主政时期，在皇帝主宰之下，由中书主政、枢密管兵、三司理财、御史掌监，一府六司两院行政的一套完整的官制体系已基本健全完善。 在这个庞大而又精密的官僚体系之下，有着大大小小，数以千计的大小官员。这些官员们围绕着皇帝，像一台巨大机器上的大大小小的齿轮和螺丝钉，共同推动着国家机器的运转。 这些官员们，维系着这个国家，一代又一代。 可惜的是，在二百余年的西夏历史上，这些人留下名字的少之又少，即便留下了，也只是只言片语。他们更多是作为时代和重大事件的背景，衬托着那些大人物，自己则被历史湮没了。 想来，在那漫长的岁月里，他们读书学习、参加科举，有着寒窗苦读的辛劳、有着名落孙山的沮丧、也有着金榜题名的狂喜。他们在王朝设计精密的官僚体系里，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爬，宦海沉浮、勾心斗角、人事沧桑，与中原王朝并无二致，甚至与今日也无太大分别。 只是，黄沙漫漫，他们的人生和故事，曾经的希望和憧憬、痛苦和煎熬，都在岁月流逝之下烟消云散了。 不过，他们确实真切的存在过，为这个国家和民族奋斗过、战斗过、拼搏过，为自己的功名、家人的幸福、爱人的笑容努力过、挣扎过、喜怒过。也许，这就够了，足够了。 在历史的天空下，我们今天回望他们是这般模样；再过若干年后，后人回望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如梦的人生，流水的帝国，哪有万年不易呢？ 当然，刚刚亲政的乾顺不会有这么多的感慨，他还很年轻，只有16岁，面前是无限的人生可能，是条条闪烁着金光的大道。 李乾顺，少年天子，正迫不及待地踏上新征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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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亲政之后，乾顺首先做的是提亲。 准确的说，是给自己求亲。 天子自然不缺女人，他缺的是皇后。多少西夏勋贵想把女儿送进宫当皇后，乾顺一律看不上，他想娶的是辽国公主。 至于为什么要娶辽国公主，原因很简单，他是西夏的皇帝，要考虑江山社稷。在当时，辽、宋都是西夏的宗主国。可是，宋夏之间刚刚经历了血战，虽然挑衅的小梁后已经不在了，乾顺也一再向宋请和，但得胜的宋哲宗不依不饶，大有兴兵伐夏之意。如此之下，乾顺想平衡和制约大宋，大辽就是最重要的力量。辽人确实答应帮忙，也一直在做大宋的工作。如果他再做了辽国女婿，辽人自然会多出力的。 当然，乾顺也是有私心的。当年，他的曾祖父、西夏开国君主李元昊，娶的便是辽国兴平公主，后来开疆拓土、建国称帝，成为西夏历史上最高的山峰。乾顺想建功立业、比肩曾祖，自然也想走曾祖走过的路，娶到辽国的公主。 不过，元昊和兴平公主的故事，结局很不好。因为元昊的始乱终弃，不仅公主郁郁而终，还引来的公主弟弟辽兴宗的征伐，辽夏血战大漠、遗尸数万。后来，两国关系虽然和缓，但这件事成了双方外交上的痛点，少有人触碰。后世的西夏帝王曾多次请婚大辽，都被拒绝了。 乾顺不信这个邪，他有把握能成。在铲除母亲小梁后时，他得到了辽道宗的大力支持，这两人一老一少，双簧演的很完美，这也是他送给道宗的投名状。事成之后，借着这股东风，乾顺信心满满地向道宗求亲。 令人意外的是，任乾顺多么诚恳的请求，道宗都不置可否。至于为什么？或许，在位几十年、汉化极深的辽道宗，在骨子里看不上西夏、也瞧不起党项少年。或许，他是不想因此事刺激大宋，此时他已年近七旬、进入了人生暮年，不想再操这份心了。 求亲的事，尽管乾顺很努力，却也没有结果。 两年后，公元1101年，辽道宗驾崩，天祚帝继位。 借着恭贺新君的机会，李乾顺旧事重提，再次遣使向辽请婚。辽国的新天子，成了他的新希望。 这回，乾顺能心想事成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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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公元1101年，首次遣使，依然无果。 次年，乾顺再派使入辽请婚。这次担当重任的使者叫李至忠，官居殿前太尉。从名姓上来看，他似乎是个汉人。从官阶上看，是个朝堂上举足轻重的角色。 在西夏，汉人的比例并不小，做官的也很多，实行科举之后，做高官的就更多了。或许，李至忠正是科举入仕的汉人高官。 当然，他也可能是出生皇族的党项人。李是西夏皇族之姓。虽然自元昊之后，他们自称姓嵬名，不过在汉文典籍里，仍然将他们冠以李姓。 接到这样的任务，李至忠应该并不轻松。之前，辽道宗三番五次的拒绝，新继位的天祚帝第一次也拒绝了，这次能行吗？ 要知道，乾顺已坐稳皇位、手握乾坤，一次次被辽人拒绝，他的忍耐和愤懑正在集聚，他不敢迁怒辽人，对办事的使者就不客气了。李至忠心里暗暗叫苦，如果这次再失败，天知道这位年轻气盛的天子，会怎么惩罚自己？ 在辽天子捺钵地的大帐，李至忠见到了天祚帝。 很显然，李至忠是个能言善辨之人，这是他被选为使者、赋予重任的重要原因。他表达了乾顺和西夏人对辽天子的敬意，语气极尽谦卑恭顺，言辞极其华美动听。这让天祚帝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天朝上国要的就是这份面子。他有点被说动了。 实际上，天祚帝仅年长乾顺8岁，这年27岁，也是位年轻人。比起爷爷道宗，他的思想更为开放活跃，或许他原本就认为赐婚西夏没有什么不妥，对于可能引起的大宋不满，他也并不在乎。之所以故作矜持，要的还是大国的体面，哪能你说要娶公主，就把公主赐给你？ 许久，高坐在上的天祚帝开口了。他悠悠地问道，乾顺是个怎样的君主？至忠听出了弦外之意，这是要松口的意思。 他赶忙将早已准备好的，对乾顺的赞美之词和盘托出。这些措辞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既能表现乾顺的聪明决断、神武睿智，又不至于让天祚帝听上去刺耳，更不能引起他的戒备之心，那样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很显然，至忠应该说了很多赞美乾顺的话。不过，史书只记载了一句：秉性英明，处事谨慎，是守成的好君主。 天祚帝沉吟良久，微微颔首。事成了。 李至忠，不辱使命，凯旋而归。 这次艰难的使命完成了，他在大历史里的演出也结束了。他来无影去无踪，只出现在这个历史时刻，办了一件事、说了一句话，便彻底消失在历史的烟尘里。这件事、这句话，是他在历史上存在过的唯一印迹。没有人知道后来的事，也没有人知道他人生的其他。 在电影里，有种角色被称为工具人。他们的出现，或是为了推动情节的发展，或是引出男女主角的登场。 在我们年轻的时候，是不屑于这样的工具人的，要做就做主角，要演就演大戏。等到在岁月里来回蹉跎了，在地面上反复摩擦了，才发现，历史的主角又岂是我辈所能有的？若再放大到大历史中，哪怕是仅有一句台词的工具人，也可遇不可求。 无论承认与否，在大历史面前，绝大部分人都只是时代的背景墙。当然，也是时代的观众。观众也不错。虽然不能演，但可以看，随着剧中人，品尝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也是别有滋味。 李至忠，就是这样的工具人。他还是幸运的。 在李至忠的努力下，女主角登场了。 她有个很美的名字，南仙，耶律南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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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今天是佛祖的生日 香港的公众假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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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南仙被选中，作为大辽公主，赐婚西夏君主李乾顺。 南仙的女主角，是从天而降的。 或者说，她并非是天生的主角，是时运和机缘使然。 正因为如此，她即便做了主角，我们对她的出生、家世、生年，几乎一无所知。 很显然，南仙不是天祚帝的亲生女儿，他的女儿们还没到出阁的年纪。再说，自古以来，无论和亲还是赐婚，有几个皇帝会舍得亲生女儿的，多是册封宗室之女甚至宫女为公主来完婚。 据史书记载，耶律南仙便出身于辽国宗室。至于是哪个宗室、与天祚帝的血脉关系，就一概不知了。推算起来，她应该不是皇族近枝。天祚帝是独苗没有亲兄弟，他父亲也是如此，所以算起来，南仙血脉最近也只能是道宗兄弟的后人了。 在答应了李至忠之后，天祚帝便下诏在宗室里物色人选。 那么，南仙又是如何被选中的呢？ 具体的细节，早已不可考。有辽一朝，外嫁的公主屈指可数，应该不会有制式的选拔程序，更多应该是机缘巧合和天子的决断。 想来，对于真正尊贵的皇室宗亲来说，这样的事是避之不及的。远嫁千里之外的蛮荒之地，女儿嫁出去那天，几乎就是生离死别，这辈子都未必能再见了。再说，这样的纯政治婚姻，婚姻质量令人堪忧，何况还有兴平公主嫁给元昊的悲剧在前，辽国宗室们心有余悸也是完全正常的。那些最早得到风声，又有权有势的亲贵们，是会想尽办法让女儿躲过去的。 无论古今中外，无论富贵贫穷，父母对儿女的至爱，从来没有改变过。任何时候，都没有人会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踏上茫茫未知之路，即便背负上江山社稷的考量，也没有人真正从心里愿意。 南仙被选中，更大的可能是迫不得已，或者说是躲不过去。也许，她是出身失势破落的宗室，上面没有父兄为其遮挡周旋，这皇命便砸在了她的头上。也许，这是一场政治交易，她背后的家族出于权势的考虑，把她推了出来。 说来说去，有一点是确认无疑的：南仙虽出生皇族，却命运坎坷，至少她不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千金挚爱。 所以，南仙没得选。 这就是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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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南仙被赐名成安公主。 从这时候起，南仙就是大辽公主了。不过，成安这个名号太过平庸了，实在配不上南仙起伏的人生，我们还是称她南仙公主吧。在她的身上，始终是有股仙气的。 从天祚帝答应赐婚，到南仙正式出嫁，时间过了两年多。至于为何这么久，更多应该是皇家的礼仪程序繁琐，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此时的辽夏都已经汉化很深，再也不是当年茹毛饮血的时代。尤其是大辽，历经二百多年的汉化之路，他们早已以中华自居，对礼仪格外重视。 还有种可能，就是南仙的年龄偏小，需要等两年。在这两年里，她不仅要长大，还要学习宫廷礼仪和大辽的文化历史。从被选定那天起，她就是国家的体面了，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这段时间，最忙的人可能还是西夏的李至忠，他应该数次穿梭于夏辽之间，反复协商和落实所有的细节。天子大婚，又是娶上国公主，不能有任何差错。 公元1105年，一切就绪，南仙公主踏上了出嫁之路。 顶着大辽公主的名分，慷慨的天祚帝为南仙带上了丰盛的嫁妆。这和个人无关，这关乎的是大辽的脸面。大辽还派出盛大的送亲使团，护送的将军叫萧合达。在后来的西夏历史上，此人搞出了很大的动静，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算起来，上次兴平公主嫁给李元昊是在公元1031年，时隔七十多年，西夏人再次迎来大辽的公主。 李乾顺，好事多磨、梦想成真，他和他的帝国给予了南仙最盛大的礼仪。除了派出庞大的迎亲使团，从南仙公主的车驾进入夏境，便由皇帝派去的卫队贴身护卫，沿途州县一律用最高礼节迎送。 当然，这里面也有面子工程，做给辽国人看的。不过，更多还是为了彰显帝国的富强和天子的睿智，更好地凝聚和激发国民的士气。在西夏政府的宣传中，他们绝不会说南仙是宗室之女，南仙自然也必须是皇帝的正牌公主。 在权力的视角里，一切都是政治。礼仪是政治的延伸，礼仪的背后是实力的考量，是地位，是态度，更是现实的算计。 这就是一场大戏。 大戏的高潮，自然是在兴庆府。整个京城被粉饰一新，披红挂绿、张灯结彩，就像一个巨大的舞台，静候着女主角的登场。 在盛大的欢迎仪式下，南仙公主的车驾缓缓进入了兴庆府。也许，主持仪式正是李至忠，这样隆重又严肃的外交礼仪，需要有足够分量的人要压阵，他无疑是合适的人选。当然，这也是对他数年来努力的最好回报。 兴庆府，全城轰动、万人空巷，男女老幼、南北客商、官吏平民等等都涌上街头。人们争前恐后、翘首以望，想着能亲眼目睹来自天朝上国的大辽公主的风采。自公元1020年西夏建都兴庆府以来，这样的盛景百年难得一见。 李乾顺，大婚的新郎，此时正在皇宫正殿恭候。 他是西夏皇帝不假，却是关门天子，在宗主国大辽面前，他不过是夏国王。按照礼仪，乾顺要在皇宫正殿接待辽使，得先接大辽天祚帝的诏书，再行大婚。 22岁的乾顺，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他站在大殿之上，极目远眺，不禁心潮澎湃。他有些迫不及待了。这又是怎样的心情？ 是啊，国家的元首，人间的主宰，青春的年纪，正在静候远方而来的新娘，这样的心情几人能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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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乾顺的心情是急迫的，南仙公主呢？ 自从两年前，她被皇帝或者说是命运选中，出嫁的日子就成了她既恐惧又期待的时刻。 恐惧的是，要远离父母亲人，去往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也许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家乡的山水，再也见不到亲人的面庞了。 期待的是，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人？从西夏使者的口中，她知道那个人年轻英俊、身材修长、面容姣好，富有智慧、精力充沛、志向远大。真的是这样吗？谁知道使者们是不是把最好的词汇都放在了他们君主的身上？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会不会看不上自己？想着想着，南仙有些自惭形秽了。 正是这样的纠结和反复，伴随她度过了两年的时光。这两年既漫长又短暂，既充满着苦涩，却也夹杂着甜蜜。 在出发之前，南仙公主见到了天祚帝，这个决定她命运的人。 我们无法知道，他们之前是否相识。大辽连绵两百余年，宗室人员当以万计，他们即便从未谋面也在情理之中。当然，他们也可能很熟识，也许南仙就是天祚帝看着长大的小女孩。 在这次正式的会见里，天祚帝以天子的身份，对南仙公主作了交代和叮嘱。史书并没有记载他们谈话的内容，但很显然谈话的主题离不开，国家的尊严、皇室的荣耀、故乡的山水、亲人的目光、美好的祝福等等。 毫无疑问，这次谈话对南仙公主的影响是巨大的。天祚帝叮嘱的这些话，会始终萦绕在她耳旁，直到生命的终结。无论之前她是怎样的小女孩，有着如何的抱怨和委屈，自此之后，她的肩上担负着大辽的尊严，一言一行里承载着国家的脸面。总之，她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这个国家了。 在后来的岁月里，她应该无数次想到那次谈话，想到那位年轻、俊朗、潇洒的大辽天子。 终于，到了远行的日子。 无论之前她有多么坚定，事到临头，她依然留恋、不舍，她想挣脱、想逃走。可最终，她只能和自古以来所有远嫁的女子一样，抱着父母亲人的肩头痛哭。 哭够了，时辰也到了，擦干眼泪，踏上行程。 一路走来，她又是怎样的心情？ 千里路途，跨过戈壁沙漠，趟过急流险滩，西夏的异域风貌，让她感到新鲜和吃惊。西夏人的热情和诚意，那些繁杂的礼仪、欢迎的人群、盛大的仪式，则让她感到满足和欣慰。 据说，当年兴平公主嫁给元昊时，也受到了热情的接待。不过，当年帝国初创，百废待举，比起今日之盛还是相去甚远的。在南仙公主和辽国使节面前，乾顺和他的帝国倾尽了全力。这么说起来，南仙公主又是何其幸运。数千年来，多少如花少女，又有几人能享受这般繁华？ 不过，随着家乡越来越远、兴庆府越来越近，南仙公主也越发的焦虑和不安。她满脑子所想的，都是一个问题。 那个人，到底是怎个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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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喧嚣散去，这对新人终于见面了。 乾顺，终于迎来了梦寐以求的大辽公主。 南仙，终于见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对乾顺来说，求娶辽国公主，更多的是基于政治考量。对南仙来说，这是命里注定的缘分。谁能想到，这西夏皇帝和大辽公主四目相对之时，竟是心心相印之始。 作为皇帝，尽管乾顺坐拥天下美女，览尽人间春色，可当他见到南仙之时，还是被瞬间击中了。他没想到，南仙居然生的如此之美。她的美，不妖艳、不世俗、不做作，她的美，高贵、典雅，不卑不亢，不疾不徐，有着与生俱来的雍容贵气。 乾顺，被南仙彻底折服了。这与政治计算无关，也与天朝上国无关，这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南仙让这个带着皇冠的人，还原成了一个普通的男人。 事实上，乾顺也让南仙大吃一惊。 在此之前，她无数次想象过乾顺的样子。可见面的刹那，乾顺依然让她惊艳不已。这位西夏皇帝，不仅身材挺拔，而且相貌英俊，清秀的面庞中英气逼人。这不奇怪，不论西夏的皇帝们有着怎样的基因，乾顺毕竟是没藏黑云、大梁后、小梁后的子孙。她们哪一个不是名动天下的绝色美人，她们的子孙自然相貌不凡。 再说，乾顺是西夏皇帝。无论辽国皇族如何俯视西夏，乾顺是实实在在的一国之君，这是不争的事实。他的手里牢牢掌握着一个国家，这样的年轻帝王，又该是如何的光芒耀眼呢？ 偌大的皇宫，重重帷幕、层层轻纱，红烛摇曳，柔声细语。新郎心驰神摇，新娘娇羞掩面。李乾顺、南仙公主，相拥而眠。 谁能想到，这对因为政治而走到一起的年轻人，却是上天精选的神仙眷侣。这样的缘分，真是人间极品，让天下人艳羡不已。 乾顺为帝，南仙为后，他们过了一段神仙日子。 三年后，公元1108年，两人的儿子降生，这是乾顺的长子、也是嫡子。他给这个孩子赐名李仁爱，并随即立为太子。 到了乾顺时代，西夏皇子的命名早已不似帝国初期那般随意，而是有着严格的谱系规定，每个字都得精雕细琢。乾顺的皇子是仁字辈，这没得选，乾顺所赐是个“爱”字。 无疑，这个爱字是赐给儿子的，也是给南仙公主的。 对手握最高权力的天子来说，他们可以赐给臣下万民高官厚禄、华服美屋，却很少给予别人爱。天子之爱，从来都是稀缺品， 如此，南仙公主值了。 远嫁异族，这原本是祸福难料的荆棘之路，她却走的异常顺畅。不仅赢得了巨大的荣耀，坐上至高无上的皇后之位，还独享天子恩宠，现在儿子又被立为太子，这样的际遇何其不易啊？如果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这该是个多么美好的故事。 可惜，时间不会为任何人而止步，更不会为任何情绪而止步，无论是喜是悲、是福是祸，时间一直向前。 任时间流淌，有人苦尽甘来，南仙公主却是甘尽苦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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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这份苦涩和乾顺无关，甚至和西夏无关。 苦涩来自千里之外的故国，大辽。 公元1114年，女真首领阿骨打承继兄长大位，不久就举起反辽大旗。次年，他正式建国称帝，开始与辽争天下，成了大辽的噩梦。 在女真铁蹄的横扫之下，天祚帝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反击，辽军一溃千里，大片国土沦丧，加之国内天灾不断、内乱频发，昔日无比尊贵的大辽天子如丧家之犬，东奔西窜，狼狈至极。 故国零落至此，南仙公主伤心欲绝。 这时候，太子李仁爱已是翩翩少年。 西夏的前几代君主，无论是谅祚和没藏太后，还是秉常和大梁后、乾顺和小梁后，母子关系都是异常的畸形和尖锐，相互之间不仅离心离德，甚至背后动刀子。 与他们不同，南仙、仁爱母子感情非常好。而且，在母亲的感染之下，仁爱自幼就对母亲的故国大辽充满感情和向往。如今见到母亲为故国黯然神伤，仁爱也为之伤心不已。每当辽国的败报传西夏的皇宫，母子俩都是抱头痛哭。 此情此景，乾顺当然不能置身事外。于公于私，他都要有所作为。不过，考虑到金兵的强悍，加之局势尚未明朗，乾顺对天祚帝再三发来的请援诏书，只能置之不理。他需要时间来做更多的判断。站在是国运的十字路口，他必须慎而又慎。 这无可厚非。他是皇帝，必须要对国家负责。 在南仙母子的苦苦哀求下，乾顺终于发兵了， 公元1122年，金军攻辽甚急，眼看西京即将不守，乾顺急派五千兵马驰援大辽。可惜，辽军再无当年契丹铁骑的骁勇顽强，夏军援兵未至，西京已告沦陷，夏军无奈撤军。 当年五月，天祚帝被金兵紧追不舍，只得逃入夹山避难。乾顺得知后，派大将李良辅领精兵三万前往救援。在宜川河畔，西夏铁骑迎头撞上金国勇士。金军由大将完颜娄室率领，这是一员灭国级的名将。 这是夏军和金兵首次大规模交战，双方都没有太多试探，刚一照面即亮出全部武功，展开了生死搏杀。西夏将士虽多是纵横沙场多年的百战精兵，无奈金军正值巅峰之际、锐不可当，几番冲杀下来，夏军大败，死伤甚众，只好引兵败回国境。 即便如此，在南仙公主的要求之下，乾顺仍然遣使找到在夹山里东躲西藏的天祚帝，向其问候起居，并馈赠辽军亟需的粮饷。 生死之际的问候和粮饷，比黄金还可贵。 事到如今，天祚帝应该无比庆幸当初赐婚乾顺，若非大辽女婿，怎会如此尽心尽意？当然，他更应该庆幸的是选中了南仙，若非南仙公主始终心念故国，不断从中斡旋，乾顺会如此不遗余力的支持风雨飘摇的大辽？ 可，这样的援助够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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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当然不够。 大辽正在急速衰落，已是大厦将倾了。 公元1123年正月，乾顺再次出兵救辽，遇金军阻击而还。这年五月，天祚帝西逃至云内州（今内蒙固阳县附近），乾顺应约遣使接洽，准备请天祚帝入夏。可夏使到达边境后，迟迟没有实际动作，踌躇彷徨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到了六月，天祚帝已是心急如焚，他正式遣使册封李乾顺为大夏国皇帝。这就是在法理上承认了，大辽不再是西夏的宗主国，两者是平等的国与国的关系，乾顺也不再是夏国王，而是大夏天子，他与天祚帝是桌子板凳一边高了。 这几乎是走投无路的天祚帝，唯一能给乾顺的东西了，也是他最后的杀手锏。而他想换的，就是尽快进入西夏避祸。乾顺当然明白，天祚帝拿出最后的筹码是何用意。这个筹码的分量不可谓不重，这是历代党项首领和西夏君主们梦寐以求的，他们很多人为之奋斗了一生，最终也没有丝毫收获。 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大辽帝国眼看油尽灯枯，辽天子的册封也就不值一文了。乾顺犹豫了。 眼看大辽帝国和天祚帝命悬一线，南仙公主和太子仁爱心急如焚。等来了天祚帝的册封诏书，母子二人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反复恳请乾顺赶紧出兵，抢在金人之前接天祚帝入境。 毫无疑问，在金军的穷追猛打之下，天祚帝已成了一股祸水，接他入境就是将祸水引入西夏。在此之前，金人已经对西夏出兵救辽十分恼火，数次发来措辞严厉的警告。 乾顺，彻底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这个难题让他昼夜难安。一面是多年的宗主国，还是皇后的故国；一面是杀气腾腾的金人，夏军和金军正面交过手，也吃过亏。如果金人真的翻脸进攻西夏，他能扛住吗？ 正在乾顺难以决断之际，金国使者到了。 金人算准乾顺的困境、吃透了他的心思，他们使出了软硬两手。硬的自然是军事威胁，如果西夏接天祚帝入境，金军将全面进攻西夏。至于后果，泱泱大辽都不是金人的对手，小小西夏又能如何？软的就是许愿，如果西夏将天祚帝擒获并交给金国，以事辽之礼事金，金人将保西夏平安，并将辽的西北之地划给西夏。 金人的态度，帮乾顺解决了难题。站在乾顺的角度，他之所以久拖不决，或许正是在等金国的政策和金使的到来。很显然，在辽大势已去的情况下，他绝不会因为天祚帝而得罪金人。他的援辽之举，更大的可能只是一种姿态。换句话说，他就是要表现出继续援助天祚帝，以此来作为筹码来和金人谈判。 看上去，乾顺这么做有些不地道，似乎也辜负了南仙公主母子。但不要忘了，他是李继迁、李元昊的子孙，西夏的皇帝。 大辽的确是西夏百余年的宗主国，但这又怎样？大辽对西夏就是赤子之心吗？当然不是。辽兴宗、辽圣宗都曾大军伐夏，杀的血流成河、尸累成山，恨不得一战而灭西夏。在辽军的兵锋威逼下，党项人又是怎样的卑躬屈膝、忍辱偷生？ 国与国之间，最终看的永远是实力，最终衡量的永远是利益。 对乾顺来说，在不伤害西夏安危的前提下，援助大辽、问候天祚帝，这些都没问题。但如果因此为西夏招来无法承受的灾祸，那这事就必须放下，这人就必须敬而远之。 站在帝王的角度，这样做难道不对吗？在国运的关键时候，能够审时度势、知道进退，最大限度为国家谋取发展空间和实际利益，这是一位优秀的君主起码的标准吧。 从金人给出的条件看，乾顺的策略成功了。 只是如此这般，苦了正在边境望穿秋水的天祚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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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久候无望的天祚帝，陷入绝境。 这时候，他却收到了赵佶的亲笔信，请他到大宋避难，以皇兄之礼待之，地位在亲王之上，豪宅美妾、安享晚年。赵佶言辞诚恳、情真意切，让天祚帝深感意外之余，又不得不信。实际上，他也没得选了。 公元1125年2月，天祚帝按约投奔大宋，结果在辽宋边境不远处落入金兵的包围。苦战后，天祚帝下马受降，辽国灭亡。 天祚帝一向擅于逃命。在和金人多年猫捉老鼠的游戏里，他始终能够全身而退，至于这次为何没能逃脱，史书没有定论。 最大的可能是情报出了问题。有人事先向金人泄露了天祚帝的行动计划和准确位置，这才导致他陷入重围被俘。 从当时混乱的形势来看，出卖天祚帝的无外乎三种人。一是他的下属，或是卖主求荣，或是不想进入大宋，便向金人告密。还有一种可能是宋人，这种可能性最小，毕竟宋朝方面没有泄密的动机，而且从宋徽宗的举动来说，确实做好了接纳天祚帝的准备，应该不会再出卖他。 再有就是党项人了。在天祚帝东奔西跑的路上，西夏数次派兵救援，还派人问候起居，这说明乾顺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换句话说，天祚帝为了求得西夏的援助，对乾顺是不设防的。所以说，乾顺向金人泄露了天祚帝的行踪，应是大概率事件。 有没有切实的证据呢？对不起，这种事很难有实锤的证据。 不过，从后来南仙公主和太子仁爱的反应来看，这事大有可能。 在此之前，因为乾顺拒不发兵救辽，太子数次泣血呈情、请求带兵驰援，不仅被拒，还遭到了乾顺的严厉斥责。 听到天祚帝最终被俘的消息时，仁爱伤心欲绝、茶饭不思。数月后，这位少年便郁郁而终了，年仅17岁。 旧主被俘、故国灭亡、爱子离世，这一连串的重击，彻底击垮了南仙公主。她追忆故国、缅怀旧主、想念爱子，在仁爱去世的当月绝食而死。这年乾顺42岁，南仙应该比他小，也就是四十岁左右，甚至更年轻。一代佳人，香消玉殒，化为青烟散去。 很显然，南仙母子之死，更多是出于悲愤。 悲的自然是大辽和天祚帝，那愤的又是谁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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