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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两宋繁华往事–宋徽宗时代(1、2、3卷已出版)我用心写 你认真读[第60页] |
| 作者:未央08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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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愤的自然是乾顺。 作为西夏的皇后和太子，不可能不关心西夏的安危，在金人的威逼下，乾顺不出兵援辽，他们应该能够理解。在支援大辽、救助天祚帝的问题上，他们内心里应该是有边界的。他们之所以愤怒，也许是他们最终发现了，乾顺不仅不救还助纣为虐，为金人通风报信，甚至直接参与绞杀了大辽。 真相是残酷的。这样的真相，让人万念俱灰，成了他们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不可承受，却又无可奈何。母子俩，带着满腔的怒火、失望至极的悲愤，先后走上了黄泉路。 也许，母子俩性格过于刚烈了，宁愿死，也不愿意再面对亲手绞杀故国的仇人。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们不是自杀，而是被乾顺所杀。 听上去，这有些耸人听闻。不过，话说回来，你得看看乾顺是谁？他是皇帝，元昊的曾孙、谅祚的孙子、秉常的儿子，想想列祖列宗们，弑母杀舅、诛灭亲族，这样的事少吗？母亲小梁后的死，乾顺就难脱干系。对待亲生母亲尚且如此，妻儿呢？ 有时候，对政治人物来说，所谓雄才大略，不过是冷血无情的另一种说法，本质是一样的。 至于证据，还是有些蛛丝马迹的。 比如仁爱之死，所谓忧愤而亡的说法，就显得很牵强。 仁爱，作为皇帝的长子、嫡子、太子，在父皇和母后的宠爱下，此前犹如生活在人间的精灵。他精通汉学番学，聪慧练达、文武全才，无论出生、修为、才华，几乎是世间完美的化身。 乾顺对仁爱也倾注了最多的心血，希望将他塑造成一代明君。可这样的爱，有没有前提呢？ 在平常人家，父亲对儿子的爱，多是没有前提的，是完全无私的付出。不过，皇家的父子之爱，在最高权力的扭曲下，却往往并非如此。越是所谓的明君雄主，对儿子的爱，掺杂的东西越多。在这样的父亲眼里，儿子除了是血脉至亲，还是事业的继承人、利益同盟者，甚至还是政治对手。 乾顺对仁爱的爱，大体也是如此。 当初乾顺再三请婚大辽，目的是要抱紧辽的大腿，对内巩固帝位、坐稳江山，对外找到靠山、和辽抗宋。在这样的情况下，仁爱辽国公主之子的身份，便是他手里握的王牌。 他立仁爱为太子、万般宠爱，这里面一定包含着对大辽的示好，甚至是谄媚。换句话说，他就是通过宠爱太子，来告诉辽人他对大辽的恭顺。这种爱里，夹杂着太多的政治考虑和利益算计。 后来，女真崛起，大辽被打的落花流水、摇摇欲坠，在太子和皇后的再三请求下，乾顺数次发兵，或无功而返、或大败而归。再观此刻的大辽，还值得去恭顺吗？ 太子的身份呢，是不是也显得尴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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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面对现实，乾顺对辽态度的转变是必然的。 如此，他对太子态度的转变，也是正常的。有人说，仁爱三番五次自请带兵援辽，惹恼了乾顺被严厉斥责，是导致他郁郁而终的最主要因素。很多人由此为仁爱可惜，认为他不识大势，不知隐忍求生、委曲求全，白白丢了性命和水到渠成的皇位。 这样的说法，或许有些道理，但道理还不够。 实际上，按照后来历史的发展，即便仁爱忍辱负重，也未必能够善终，保住太子之名、再登上皇位更是难上加难。道理非常简单，仁爱身后的大辽没有了，他的光环还在吗？乾顺为求得新宗主国大金的庇佑，还会让贴着大辽标签的仁爱作为继承人吗？ 要知道，仁爱可不是乾顺的独子。在最高权力和江山社稷面前，只要有选择，亲情只能走开。 如此，再想深一层，仁爱对大辽的执着，真就那么纯粹吗？ 当然不是。 仁爱毕竟是西夏的太子，生在皇宫、长在宫廷，受过最好的帝王教育，对父亲的帝王之术、权谋之变，难道就丝毫看不透？ 当然能看透。他已经十七岁了，这个年纪，他的先祖们早就杀伐决断、大展拳脚了。正因为看到自己辽国公主之子的标签，深刻明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他才不惜冒犯父皇也要为大辽请命。这里面，情感的因素固然有，但更多的还是利益的算计。 何况，西夏的朝堂上，从来就不缺亲辽派，伴随着辽夏百年之交，他们的势力树大根深。若大辽倾覆，靠山既倒，他们或被连根拔起。为了荣华富贵和地位权势，他们自然紧紧团结在太子周围，不停地在他耳边鼓噪。 所以，历史的真相，也许是另外的样子。 随着局势的发展，在对待大辽和天祚帝的问题上，乾顺父子意见相左、甚至针锋相对。一个为了自己的皇位和手里的江山，选择袖手旁观、见风使舵，不惜助纣为虐；一个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和未来的江山，选择泣血请命、铤而走险，甚至拼死一搏。 这样的局面，并不陌生。在西夏的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阴谋和政变。那些血流成河的往事，是他们父子共有的记忆。 只不过，乾顺更为老辣，出手更快，所以仁爱便“忧愤而死”了。如果乾顺迟疑的话，或许又是一位少年天子登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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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儿是母亲的心头肉。 仁爱的背后，站着母亲南仙公主。 爱子身故，母亲痛不欲生，这样的人间惨剧，我们见过太多太多了。不过，多数的母亲会将悲痛化成活下去的动力，她们为自己活着，也为儿子活着。至少，有母亲在，儿子的坟头不会过于清冷。那么，南仙公主为何要执意绝食，放弃再活下去呢？ 可能的原因至少有两条，她清楚地知道爱子真实的死因，这让她万念俱灰了；她想活却活不了，所谓绝食而死，不过西夏帝国给予大辽公主最后的体面罢了。 从公元1105年嫁到西夏，到公元1125年大辽灭国，整整20年。大辽，20年前如日中天，20年后灰飞烟灭；南仙，20年前含苞待放的少女，20年后伤心欲绝的妇人。皇帝与皇后，当年一个俊伟飘逸、一个柔情万般，好一对人间至爱，甚至是神仙眷属；如今一个心机深沉、一个满腹抱怨，好一对欢喜冤家，甚至是政治敌手。20年，区区20年，俨然换了人间。 实际上，决定他们相遇的，从来都不是爱情；决定他们分手的，依然不是爱情。更多的，还是政治算计、利益相争。 多年来，作为辽、宋夹缝里政权，西夏之所以屹立不倒，除了民风强悍、能征善战，高超的外交技巧，擅于在大国的缝隙里左右逢源，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 辽、宋当然知道西夏的心思，为了更好地控制，除了军事打击和威慑之外，他们也不遗余力地在西夏朝堂扶植亲近势力。这些政治势力，在辽宋的支持下互相争斗、相互倾轧。对此，西夏皇帝高坐其上、乐观其成，必要时再亲自出场，拉一派打一派，避免一家独大，影响国政。 天祚帝将南仙下嫁西夏，应该也有团结凝聚亲辽派的考虑。对西夏亲辽派来说，南仙公主就是他们的旗帜。待太子长成后，这些围绕在南仙周围的亲辽派，就成了太子的核心班底。南仙是精神领袖，太子则是他们的旗手。 对此，乾顺心知肚明，甚至还给予支持。毕竟，辽夏关系是西夏外交关系最重要的支点，他乐得太子与大辽保持密切关系。 不过，女真的崛起、大辽的衰微，则改变了这一切。 外部形势急剧变化，乾顺必须迅速调整国策。所谓调整，就是彻底抛弃大辽，转而投身金人。这时候，再看朝堂上的亲辽派，再看他们背后的南仙公主和太子，就显得多余了。他迫切的需要及时清理这股势力，以防肘腋生变。 乾顺屡屡拒绝天祚帝请求入境避难，这也是重要原因。即便不考虑金人尾随追击而来，仅仅从国内因素考虑，天祚帝入境后如与朝中亲辽派内外联手，再团结西夏原有的契丹部落，乾顺就有大麻烦了。所以，他不可能让天祚帝入境。而仁爱，作为天祚帝在西夏最大的同盟者，这样的威胁必须除去。 于是，仁爱就死了。无论被动还是主动，他都死了。 作为皇后、作为母亲，南仙公主对这背后的一切了如指掌。也许，仁爱最后奋力一搏的每一步，南仙都陪伴在左右。也许，她在丈夫和儿子之间难以抉择，只能但看天意。最后的结果，乾顺胜出，仁爱落败。 为了保住爱子，她长跪在乾顺的面前，悲伤、哭泣、乞求、哀求，毕竟他们之间曾经那般美好、毕竟是二十年的夫妻，毕竟是十七岁的亲生儿子。 很显然，乾顺冷峻而坚定地拒绝了。 万般无奈、万念俱灰，追随爱子而去，正是南仙最好的选择。或许，这也正是乾顺所希望的。 无论南仙公主，还是乾顺皇帝，此刻回头，最感慨的也许还是那句几百年后才有的词：人生若只如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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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南仙的人生，又该如何回顾呢？ 因为婚姻，她走进了历史。 这场婚姻不是个人的情爱，而是国家的契约。这样的婚姻太高大，也太厚重了。让一个女人去羁绊一个国家，看上去冠冕堂皇，本质上却透着荒唐。只不过，这荒唐被纳入了宏大的叙事，冠以国家、民族之名，让难以人抗拒、甚至无法质疑，个人的意愿、情感被完全抹去了。 这样的婚姻，她没得选，也选不了。皇帝选中了她，就是命运选中了她。谁都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出嫁就意味永诀，从此彻底告别亲人和故国，没人知道她的命运将会如何？ 或许，根本没人真正关心她的未来，否则偏偏她被选中呢？要知道，宗室女子何其多也。这么说起来，南仙的人生是不幸的。 直到看见乾顺，几乎被他温柔的眼神融化，南仙公主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 这个小邦国主，并不是传说中茹毛饮血的野蛮人，相反他温文尔雅、举止庄重，眼神充满爱意，言语带着温度。这个男人竭尽所能给了她最隆重的礼仪、最盛大的婚礼，她贵为皇后，坐在他的身旁，接受万千臣民的恭贺。 这般礼遇，又有几人能享？ 如此说来，南仙又是幸运的。更幸运的是，她的幸福还在延续，她如愿生下太子，太子之宠日甚、皇后之位更崇。按照故事原本的逻辑，乾顺百年之后，仁爱继承大统，她为太后。这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惜，距离西夏京城几千里之外，东北密林深处的一位部落酋长，改变了一切。这人便是阿骨打。他扯起反辽的大旗，锐利的兵锋迅速戳破了大辽强盛的伪装。所谓如日中天，不过幻觉而已，大辽早已日薄西山。 随着大辽的节节败退，南仙的命运陡转之下。 乾顺对她的温度在下降，耐心在减少，在一次次援辽兵败后，更是将怒气和不满发泄在南仙身上。 直到天祚帝被俘，大辽灭亡。这不是西夏深宫里的南仙所能阻挡的。几多契丹男儿、多少西夏武士，都无法阻挡女真人的铁骑，何况南仙这个弱女子？ 也许，南仙并不柔弱。也许，西夏援辽正是出于她的策划、坚持和游说，乾顺不过是前面的人。包括强烈主张太子带兵抗金、迎接天祚帝入境等等，也许这些都是南仙策划和主导的。 她是有能力做这些。要知道，她是耶律的子孙，大辽的公主，辽中的巾帼英雄何其多也？她也有动机做这些，为了故国的安危、为了爱子的皇位。这样的动机，还不足以让人拼死一搏？ 只不过，她失败了。在西夏皇帝的光环下，故国被灭的公主只能被描成哭哭啼啼、痛不欲生的寻常女子。 故国亡了，爱子死了，南仙生命的根基彻底断了。这时候的南仙，除了去死，还能做什么呢？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她能回望的东西。是的，没有家的南仙，像棵风中的枯草。 当然，还有记忆。无论亲情还是爱情、无论祖国还是故乡，当我们注定无法拥有、无法回头的时候，回忆就是最好纪念，也是留给余生最好的礼物。 带着无数美好的回忆，南仙公主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不知道，在生命的终点，她最后的回忆又是什么呢？也许是和天祚帝的谈话，也许是那场世纪婚礼，也许是初见时乾顺柔情似水的眼神，也许是仁爱来到人间的第一声啼哭。 大辽天子，西夏皇帝、仁爱太子，这三个人主导了她的人生，他们给了她所有，又最终拿走一切。生命的终点，只有她一个人。 实际上，无论是谁，生命的终点，唯有独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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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太子死了，皇后离世。 短短数月内，天翻地覆、家破人亡，这一切乾顺都要承受。这些年来，生离死别的经历，他有过多次了。3岁时，父亲秉常驾崩；16岁时，母亲小梁后暴亡。刚入不惑之年，太子、皇后又接连离他而去。童年丧父、少年丧母，中年丧偶，还有白发送黑发人。这些人间不幸，摊上一条便是生命难以承受之重，乾顺却都得承受。 君主，尤其是雄才大略的君主，确实异于常人。他们更能承受苦难，更能从苦难中汲取力量，重新站立起来。他们的性格之所以坚忍不拔，内心之所以硬如镔铁，行动之所以迅捷凌厉，也都是源于苦难的塑造。 也许有人会说，除了父亲，母亲、爱子、爱妻之死，背后都有乾顺的影子。话虽如此，可毕竟血浓于水。对乾顺来说，无论他们是怎么死的，在夜深人静之时，痛苦是一样的。 说起来，小梁后的事，乾顺是很难脱掉嫌疑的。至于南仙公主和太子之死，也许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是我们太苛责乾顺了。 我们知道，他是君主，是权力的思维逻辑，将社稷江山摆在最高的位置，关键时候，亲情、爱情都弃如敝帚。但是，乾顺或许是个例外。或者说，我们更愿意相信他是个例外。 如此的话，就可以全了他和南仙公主的爱情童话，让这对神仙眷属始于爱情、终于爱情；也可以全了他和仁爱的父子之情，他们始于父子之爱、也终于父子之爱。 也许，这样对大家都好吧。人间，也需要童话。 这么说，也是有些凭据的。 南仙去世后，乾顺直到驾崩也没再立新皇后。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四年。这些年里，他一定不缺宠爱的女人，这些女人为他养儿育女，但始终没有人被立为皇后。 也许，在乾顺心里，除了南仙，没有人配得上皇后之位。也许，这是他最后能为南仙所珍藏的东西。那样的初见过于美好，那样的岁月太过甜蜜，那样的记忆实在美妙，无人可以替代。 当然，也可能是出于愧疚，或两者兼而有之。 谁知道呢？ 往事越千年，黄沙漫漫。 问黄沙，沙不语，却有风过，迷了双眼。 无论是爱还是恨，历史都记住了：乾顺、南仙、仁爱，这是一家人，隔不开，也割不断，生死相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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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告别南仙母子，再来看看乾顺亲政后的内政处理。 对乾顺来说，求娶辽国公主，是家事更是国事，他要借着婚姻来实现“附辽和宋”的外交战略，巩固西夏的生存空间。事实上，这一步也确实很成功，外部边疆渐渐安静了下来。 凡国之治理，一曰兵、一曰民；一曰外交、一曰内政。 对亲政不久的乾顺来说，安抚住辽、宋，减轻外部压力刻不容缓，外交不宁，有亡国之忧；整理内政，彻底铲除反对派、尤其是难以驾驭的统兵大将，也不容丝毫懈怠，内政不宁，有杀身之祸。 乾顺登基后，国家大权掌握在母亲小梁后手里，西夏国内的政治势力主要有三支。最大的势力，自然是以梁氏为主的外戚；皇族势力次之，以嵬名氏的王爷们为主；部族势力，更像是墙头草，谁强就依附谁，如此则成了关键少数。在这些部族里，最有实力的是仁多部。 乾顺亲政，靠的是皇族势力的铁杆支持，同时离间部族和外戚的关系，这才除掉小梁后、彻底扳倒了外戚派，赢得了这场权力大战。当然，这不是一劳永逸的，权力斗争也永远不会停。 权力最好的状态，或者说最安静的状态，是平衡。这样的平衡，是没有道德属性的，只是平衡而已。一方势力被消灭，意味着平衡被打破，出现了权力真空，权力结构便会持续震荡，直到找到新的平衡。 果然，刚刚灭了外戚派，乾顺便决定对部族下手。这是权力再平衡的关键一步。挑中的正是个头最大的仁多部。 仁多部，党项族的传统部落。这个部落值得多说几句。 无论任何族群，人们最津津乐道的还是他们的英雄。 历史上，仁多部的首领追随党项领袖南征北战，或为统军大将、或为朝廷重臣，军功赫赫、政绩显著，英雄人物也是代代相传。到了小梁后时代，仁多部的首领是仁多保忠。 仁多保忠，这是个在史书里仅有寥寥数语的人物，面容模糊、含混不清，似乎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实际上，在小梁后掌权时代，这是西夏朝堂上不可或缺的狠角色。小梁后一死，仁多保忠的地位便更加凸显了出来，环顾四周，隐隐然已无人可以比肩。 这样的人，自然让乾顺坐卧不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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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仁多保忠，部落贵族出生。 西夏官制，类似辽的“一国两制”，科举取士、朝廷任命是做官之路，部落世袭也是条大道。保忠的部落首领之位便来自世袭，此前是其叔叔仁多嵬丁。 仁多嵬丁生年不详，主要活跃在谅祚和秉常时代，曾任西夏右厢军卓罗监军司的监军使和统军使。西夏常设十二个监军司，卓罗监军司辖区靠近西夏、吐蕃、北宋三方交界区，东邻西寿保泰监军司，西接甘肃监军司，大致在兰州至会州段的黄河北岸、腾格里沙漠之南、祁连山脉东段雪山之间的广阔地域，包括今青海门源和甘肃兰州、武威、白银等地，是西夏最大、也是最重要的监军司之一。 卓罗监军司的辖区，也是仁多部的传统领地。可以说，仁多嵬丁既是为朝廷守卫疆土，也是为部落家园而战。 嵬丁军事素养极高，长期统兵和宋作战，与李宪、刘昌祚、高遵裕等人交手多次，赢多输少。在2卷所详述的大宋五路伐夏战役中，嵬丁统帅夏军顽强抵抗，最终杀败宋军，立下汗马功劳。公元1082年的永乐城之战，嵬丁所部正是夏军主力。攻陷城池后，嵬丁纵兵屠城，杀了宋朝军民近二十万。神宗皇帝半夜接到战报，绕榻而行、痛哭不止。也正是这一仗，彻底击碎了神宗的雄心，两年后便带着无限的悔恨和遗憾驾崩。 据说，神宗曾特意下诏给前线统军的李宪：西贼最为凶黠者惟仁多嵬丁。两国交兵，能够得到对方皇帝如此评价，这应当是为将帅者的骄傲吧。 嵬丁的辉煌战功，不仅为个人赢得高官厚禄，也为部落争得了极大声誉。所有这些，都是仁多保忠未来的垫脚石。 站在西夏的角度，嵬丁是帝国的守护神。因为战功卓著，他深得大小梁后两代太后和谅祚、秉常两代皇帝的宠幸。 站在宋人的角度，嵬丁狡诈多谋、为人凶残，双手沾满边境军民的鲜血，是凶神恶煞般的存在，必欲将其诛杀、粉身碎骨。 为血心头之恨，神宗多次下诏要求诛杀嵬丁。复仇心切的神宗，甚至在诏书里直接给出了方法：高额悬赏。具体两条路：在西夏军中开展策反，凡生擒或者诛杀嵬丁的，给予高官厚禄；在宋军中选拔敢死之士，潜入夏军行刺。无论哪一条，要的都是嵬丁的项上人头。 可惜，宋人的计谋屡屡失败，嵬丁始终安然无恙。不过，宋人还是通过内线，摸清了嵬丁的活动规律。 公元1084年6月，嵬丁率军在泾原路冲杀劫掠，杀巡检使王友、烧龛谷族帐落、寇德顺军静边寨，纵横几百里、如入无人之境。殊不知，通过内线情报，嵬丁的行军路线已被大宋渭州守将卢秉掌握。他将计就计，派部将姚麟和彭孙设伏断嵬丁的归路。嵬丁一路纵横，难免骄横，放松了警惕，在静边寨陷入宋军重围。 夏军虽勇猛，毕竟劳师远征、且连日作战，兵困马乏，宋军则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宋军喊杀震天，将夏军死死围住。嵬丁纵是英勇，左冲右突，也难以撕开口子。 混战中，宋将彭孙拍马杀到，手起刀落，嵬丁身首异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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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历史是有立场的，而且从来如此。 英雄和魔鬼，有时候是靠立场来区分的。站在大宋立场， 嵬丁是魔鬼，杀了他，大快人心事。站在西夏角度，嵬丁是英雄，嵬丁之死，让西夏失去了擎天一柱。 实际上，这些都是身后事，是后人的评述，掺杂着太多后人的是非观和道德观。对仁多嵬丁来说，应该无愧于自己的人生。他是带兵的将军，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是不幸，也是大幸。万人敌的将军，死在沙场，总好过死于牢狱；死于对手，总好过死于狱吏。 嵬丁死了，对仁多部落来说，无异于房梁塌了。更严重的问题是，谁来接班呢？人选有两个，儿子仁多楚清和侄子仁多保忠。 对部落而言，他们可没有什么嫡长子继承制。在接位序列里，儿子要比侄子优先，但并不具备绝对的优势，尤其是当侄子文武双全、人望很高时，就更是如此了。 仁多保忠，就是这样的人选。史书没有记载他的生年，推算下来，这时他大约三十岁左右，正是年富力强的人生壮年。楚清的年纪，则应该比保忠小。 血脉不是接班的关键，年纪更不是，关键是能力和实力。保忠长期跟随叔父作战，足智多谋且能谋善断，他的能力和威望是经过实战检验的，用是军功积累起来的。 小梁后数次进攻大宋，保忠都随军出征。小梁后的欣赏，也是重要的砝码。无疑，对于渴望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小梁后来说，能够带兵的保忠更有价值。 就这样，保忠越过楚清，承袭了叔父的职位。 这个结果，让楚清万难接受。他虽然年轻，却已任御史中丞，是朝廷重臣。可惜，他从未领兵作战，在军中没有资历，也没有军功。未必是他能力不够，也许只是没有机会而已。此时，小梁后的权势正盛，楚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为了证明自己得位合法。保忠请求出兵攻宋，替叔父报仇。在党项民族的传统里，有仇不报非君子，报仇几乎是天大的事。当然，保忠更是借着复仇向小梁后献礼，也是证明自己的武功。保忠也确实厉害，他很快就扰得边境烽烟四起，让大宋损兵折将。 不过，这还不够，想要取得小梁后的绝对信任，他还差那么一点。他还要等待机会。几年后，机会来了。 这次，他靠的不是军功，而是参与策划并实施了一场屠杀。当时，小梁后和国舅梁乙逋矛盾日深，双方剑拔弩张。在这关键时刻，手握重兵的保忠审时度势，彻底倒向了小梁后。 他的态度，成为了双方决定胜负的关键。公元1094年10月，保忠带兵包围了国相府，梁乙逋全族几百口被砍了脑袋。凭着这血淋淋的投名状，保忠彻底取得了小梁后的信任，登上人生巅峰，在部落、朝廷、军中，如日中天、喧嚣一时。 保忠的辉煌，更加映衬了楚清的落寞。 不仅是落寞，还有心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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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摆在楚清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引颈待戮或奋力一搏。 引颈待戮，时间早晚而已。以他对堂兄保忠的理解，还有部落历史上那些兄弟相争的往事，这样的结局几乎是注定的。 即便他什么也没做，仁忠也很难放过他。 在权力斗争中灭掉对手，很多时候根本不看对手做了什么，有多大的伤害。说到底，只要对手具备伤害的能力，这就是最大的错，也是剪除对手最大的理由。 楚清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尴尬，他是嵬丁的儿子，有人望、有民心，有翻盘的可能性实力。这就是保忠杀他最大的理由。 人都是求生的。如果有办法，谁又愿意引颈待戮呢？ 那就奋而一搏？如此，能够扭转局面吗？ 难，几乎不可能。 要知道，此时的西夏，建国已经超过一个甲子，帝国的框架日益健全，最重要的是汉化很深了。楚清虽是部落首领之子，但在嵬丁的有意培养下，是读汉书、行汉礼长大的，虽是党项男儿，却已无异汉家子弟。作为御史中丞，他负责朝廷台谏，每日所接触的都是文弱书生，所经手的不过文书案牍。 凡此种种，楚清说起来是部落首领之子、西夏贵族，去掉这些符号上的东西，他更像大宋朝堂上的谦谦文官。 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又该如何奋力一搏呢？ 看上去，楚清已经深陷绝境了。除非，还有一条路。 他是读书人，是知道历史的。百余年前，有个人与他处境相似，后来却绝处逢生了。这人便是李继捧，这条路就是投奔大宋。 宋夏交战百年，双方招降纳叛是常事，但以武人居多，且多为中下级军官。西夏朝廷高官投宋，却是凤毛麟角。除去高官之位，对饱读诗书的楚清来说，叛国变节的屈辱更甚。 无奈，形势比人强。 公元1098年10月，再三权衡之下，楚清最终带领家人四十余口投奔大宋，并献上大量的冠服、宝玩、雕鞍等物作为见面礼。西夏如此高官投诚，宋朝边将大感意外又满心欢喜，快马飞报东京。 哲宗接报，大喜过望，立刻下诏送楚清到京。在汴京的皇宫，按照当年太宗召见李继捧的规格，哲宗宴请了楚清，不仅给予褒奖肯定，还赏赐无算，授其甘州团练使、右厢卓罗都巡检使，荣耀备至。 楚清此举，避了风险，得了富贵。不过，却也在客观上帮助了保忠。他这一走，保忠立刻以叛国的名义，彻底肃清了他的残余势力，牢牢坐稳了部落首领的位置，权势更盛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保忠的好日子很短。仅仅一年后，小梁后被鸩杀，乾顺亲政，西夏朝政天翻地覆。一朝天子一朝臣，作为小梁后的铁杆亲信，保忠遭遇了巨大的信任危机。 信任这东西很玄乎。它不是靠表达的，靠的是感觉。信任说有就有，怎么做都是信任。信任说没有就没有，怎么做都不信任。 眼看小梁后的羽翼陆续被剪除，保忠也想改弦更张，向皇帝表忠心。可忠心这东西更玄乎。表忠心有没有用？当然有用，前提是对方信任。如果对方不信任，再怎么表忠心都没用，不仅没用，还会留下笑柄。 时过境迁，现在轮到保忠进退维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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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这时候，摆在楚清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引颈待戮或奋力一搏。 引颈待戮，时间早晚而已。以他对堂兄保忠的理解，还有部落历史上那些兄弟相争的往事，这样的结局几乎是注定的。 即便他什么也没做，仁忠也很难放过他。 在权力斗争中灭掉对手，很多时候根本不看对手做了什么，有多大的伤害。说到底，只要对手具备伤害的能力，这就是最大的错，也是剪除对手最大的理由。 楚清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尴尬，他是嵬丁的儿子，有人望、有民心，有翻盘的可能性实力。这就是保忠杀他最大的理由。 人都是求生的。如果有办法，谁又愿意引颈待戮呢？ 那就奋而一搏？如此，能够扭转局面吗？ 难，几乎不可能。 要知道，此时的西夏，建国已经超过一个甲子，帝国的框架日益健全，最重要的是汉化很深了。楚清虽是部落首领之子，但在嵬丁的有意培养下，是读汉书、行汉礼长大的，虽是党项男儿，却已无异汉家子弟。作为御史中丞，他负责朝廷台谏，每日所接触的都是文弱书生，所经手的不过文书案牍。 凡此种种，楚清说起来是部落首领之子、西夏贵族，去掉这些符号上的东西，他更像大宋朝堂上的谦谦文官。 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又该如何奋力一搏呢？ 看上去，楚清已经深陷绝境了。除非，还有一条路。 他是读书人，是知道历史的。百余年前，有个人与他处境相似，后来却绝处逢生了。这人便是李继捧，这条路就是投奔大宋。 宋夏交战百年，双方招降纳叛是常事，但以武人居多，且多为中下级军官。西夏朝廷高官投宋，却是凤毛麟角。除去高官之位，对饱读诗书的楚清来说，叛国变节的屈辱更甚。 无奈，形势比人强。 公元1098年10月，再三权衡之下，楚清最终带领家人四十余口投奔大宋，并献上大量的冠服、宝玩、雕鞍等物作为见面礼。西夏如此高官投诚，宋朝边将大感意外又满心欢喜，快马飞报东京。 哲宗接报，大喜过望，立刻下诏送楚清到京。在汴京的皇宫，按照当年太宗召见李继捧的规格，哲宗宴请了楚清，不仅给予褒奖肯定，还赏赐无算，授其甘州团练使、右厢卓罗都巡检使，荣耀备至。 楚清此举，避了风险，得了富贵。不过，却也在客观上帮助了保忠。他这一走，保忠立刻以叛国的名义，彻底肃清了他的残余势力，牢牢坐稳了部落首领的位置，权势更盛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保忠的好日子很短。仅仅一年后，小梁后被鸩杀，乾顺亲政，西夏朝政天翻地覆。一朝天子一朝臣，作为小梁后的铁杆亲信，保忠遭遇了巨大的信任危机。 信任这东西很玄乎。它不是靠表达的，靠的是感觉。信任说有就有，怎么做都是信任。信任说没有就没有，怎么做都不信任。 眼看小梁后的羽翼陆续被剪除，保忠也想改弦更张，向皇帝表忠心。可忠心这东西更玄乎。表忠心有没有用？当然有用，前提是对方信任。如果对方不信任，再怎么表忠心都没用，不仅没用，还会留下笑柄。 时过境迁，现在轮到保忠进退维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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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在乾顺面前，保忠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都做了。 昔日高高在上的仁多保忠，匍匐在乾顺的御座之下。语气要多谦卑就多谦卑，态度要多恭顺就恭顺。所求不过一条活路。 可效果如何呢？ 保忠心里清楚的很。天子貌似宽容的背后是默然、是杀机。所谓温言宽慰，不过时机未到而已。 自古以来，权力斗争没有半途而止的。这条路，只要开启，就必到终点。何谓终点？一方将另一方赶尽杀绝。 在乾顺那里，母亲的旧臣一律不值得信赖。这些年来，危害国家最深的正是外戚，这些外戚们把持国政，将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中。如今，他终于翻过手来，又怎会心慈手软？ 保忠惶惶不可终日。到底该何去何从？他虽不是外戚，却是外戚最信任的重臣。在梁乙逋被诛后，他所扮演的正是梁乙逋的角色，帮助小梁后把持朝政和军队。如此，说他是外戚也可以，至少是个权臣。而权臣又是怎样的下场呢？ 不要说历史上的那些权臣，单是西夏立国以来的权臣们，无论是野利遇乞、没藏峨博，还是梁乙逋，最终都被族灭。当年梁家被灭族时，冲在最前面的正是保忠。谁能料到，天道有轮回，仅仅过去数年，他也面临着同样的凶险了。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也许，投靠大宋是条出路，毕竟楚清刚刚做了示范。不过，保忠还是很迟疑。他和楚清不同，楚清是文官，手上没有沾过宋朝军民的血，他则大不一样。这些年来，他与宋军作战杀人如麻，惹得宋朝派来一拨接一拨的刺客，必欲置他于死地。 如果投诚，宋人能接受他吗？ 病急乱投医，他也顾不了太多了，设法与宋朝边将取得了联系。此时，大宋天子已是徽宗，宰相是蔡京，君臣很快便接到边关的报告。在蔡京的口吐莲花之下，仁忠来投正是徽宗的天威所致，也是上天助宋灭夏之意。徽宗大喜过望，立刻下诏，责成西北大将王厚专责此事。 为保机密，王厚安排胞弟单线联系保忠。经过周密运作，保忠带着家人躲过乾顺的重重耳目，成功逃出兴庆府。离京后，众人朝着边境方向策马狂奔。而边境那边，宋人早已做好了接应。 数日疾驰后，危险渐渐远去、边境已然在望，保忠的内心却越发纠结了。他所虑的有两条，一是大宋是否会真心待他，这是否是诱敌深入之计？二是即便宋人不计前嫌，楚清呢？他几乎杀光了楚清留在西夏的直系亲属，这又是一笔血债。 还没等他想个明白，突然一彪人马拦住了去路。 这是西夏骑兵。为首的几名将校却是宫中禁军的装扮。 保忠知道来者不善，只好强打起精神，拿出大将派头，试图蒙混过关。谁料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不等保忠说完便掏出圣旨，历数保忠叛国外逃之罪。 不多时，保忠一家几十口，便被捆得严严实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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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重重警戒下，保忠被押回了京城兴庆府。 盛怒的乾顺立刻罢免了他的所有职务，削职为民。令人有些诧异的是，保忠的最后结果，史书没有任何交代。也许是史料遗失了，也许是作史者觉得无须再言了。 通敌叛国，放在任何朝代、任何国家，都是杀无赦。如此说来，被灭族几乎是保忠唯一可能的下场。 算起来，这时的保忠应该五十岁上下，犹是盛年。这个昔日威风八面的大将军，没有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倒是或死在牢狱小吏之手、或死在菜市口屠刀之下，实在令人叹息。 自古以来，这样的将军何其多也。 令人好奇的是，他是如何被夏军骑兵截获的，难道仅仅是巧合吗？当然不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尤其发生在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身上，所有的巧合背后都是精确的算计。 有一种说法，乾顺很早就获知了保忠叛逃的消息。他之所以按兵不动，是顾忌保忠的威名，担心打草惊蛇。这样的实力派大将军，如果没有实证便拿住问罪，很难让三军将士服气。所以，乾顺便不动声色地看着保忠表演，在他即将越境时再出手，抓个人赃并获。如此坐实了叛国重罪，谁还能再说什么呢？ 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在杀之前，让你先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想想看，这正是乾顺的厉害之处。那么问题来了，乾顺又是如何得知保忠叛逃消息的？ 在宋朝这边，这是绝密的情报。当然，再绝密的情报，如果对方主动外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就要说到仁多楚清了，也许是他获取了消息，再转告了乾顺。他在西夏朝廷任职多年，和乾顺取得联系应该并不困难。而对乾顺来说，这样的消息来的正是时候，也无须证伪。 那么，楚清作为降将，又是如何知道的呢？很显然，有人故意将信息泄露给了他。给他的人又是谁呢？唯一的可能就是王厚。 王厚是西北宋军大将，名臣王韶之子。他和保忠交手多年，双方互有胜败，终是王厚输的多一些，无数的袍泽惨死在保忠的手里。他有足够的动机去泄露消息。原因非常简单，为了复仇，为了给死去的将士们雪恨。 他很清楚，皇帝更在意天朝的面子，保忠一旦归降，按照惯例必是高官厚禄，余生优游岁月。这对王厚来说，实在万难接受，他忘不了那些边关、戈壁、荒漠上的累累白骨。 可他身为边将，又无法改变天子的决策，只好借刀杀人，将情报泄露给楚清。他算准了楚清这把刀好用。 楚清和保忠，虽是同胞兄弟，但是夺位之恨，远胜兄弟之情。 如此层层算计之下，仁多保忠的下场就是必死无疑。不知道，临死之前的保忠，有无想明白这背后层层的机关。 可怜吗？不可怜。无论是他当年投机政治、上了小梁后的船，还是日后权势熏心、对兄弟赶尽杀绝，这些都是不归路。 可惜吗？当然可惜。同为万人敌的大将军，他没能像叔父仁多嵬丁那样战死沙场，留下英雄之名。 英雄末路，最终杀死他的，还是令人神魂颠倒的权力。 这是为将者之殇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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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除掉了仁多保忠，乾顺长舒一口气。 在和保忠的斗法中，这位年轻的天子像个老练的猎手，笑到了最后。这年，他不过21岁。算起来，自李继迁以下，西夏的李姓天子们，几乎个个都是少年英雄。 至此，小梁后的势力被彻底肃清，这对西夏帝国意义非凡。稍稍拉长历史，我们就会发现，这代表着自李元昊新建帝国以来， “女主+权臣”操控朝政模式的彻底完结，这种模式统治了帝国半个世纪之久。 这最初可以追溯到元昊时代的野利家族，元昊的野利皇后、大将野利遇乞，谅祚时代的没藏太后、国相没藏峨博，秉常时代的大梁后、国相梁乙埋（死后由梁乙逋继任国相），乾顺初期的小梁后、国相梁乙逋（死后由仁多保忠掌握军权）。 女人作为太后，代行君权，家族男性作为权臣，掌握军权。这看上去与中原王朝的外戚模式无异，但仔细端详，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 这些外戚们，都出自西夏显赫的部落，他们都是部落首领，也都手握部落的军权。在一定意义上，这是西夏帝国初建后，在皇权并未完全巩固的情况下，皇帝与部落首领结盟、共享权力的统治模式，这是与中原王朝外戚模式的本质不同。 铲除这种外戚并不难，谅祚就做到了，他灭了舅舅没藏峨博全族。真正难得是走出这种怪圈，就像谅祚灭了没藏氏，又培养出新的梁氏外戚。说到底，这是体制性的问题。 也许正是看到这一点，乾顺才坚持向大辽请婚，迎娶辽国公主作为皇后。事实证明这是对的，他彻底打破了一个外戚垮台、另一个外戚上台的怪圈。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乾顺也是赶上了好时代。经过父祖几代人的努力，建国一个甲子的西夏已经高度汉化了。帝制深入人心，皇权得到巩固，文官为代表的官僚体系越发强大，部落军头操控朝政的空间被严重压缩。从这个意义上说，仁多保忠不是输给了乾顺，而是输给了时代，生不逢时而已。 当然，在政治运作中，权力是永远不会留有空隙的，清除了一方势力，很快就会有另一方势力填补上。 扳倒外戚后，乾顺改弦更张，开始重用皇族以拱卫皇权。此前一年，即公元1103年，他已封弟弟察哥为晋王，除掉仁多保忠后，便立即由察哥取代了他在军中的位置。 嵬名察哥，夏惠宗秉常庶子，乾顺庶弟，史书没有记载他的生年，参照乾顺生于公元1083年，察哥封王时还不到二十岁。 虽然年轻，但察哥并不是纨绔子弟。相反，他自幼聪明好学，精通汉、蕃语言，长大后身材健壮、善用強弩，为人有权謀，性雄毅，十多岁时就随军出征并屡立战功，是皇族亲贵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从此，察哥作为西夏最能征善战的将军，成为了帝国的保护神。 在鸩母后、灭权臣、收军权，娶辽国公主之后，乾顺彻底坐稳了皇位，真正做到了乾纲独断。他的目光，开始转向大宋。 大宋这边，徽宗、蔡京君臣正磨刀霍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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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在辽之外，乾顺最棘手的对手，便是大宋。 宋夏两国，和和打打、打打和和，称得上百年冤家。在战略上，是党项人赢了，西夏占的便宜更多一些，硬是从部落割据政权，打成了一个新兴帝国。他们原本要的就是名分和实惠，进取中原的梦想可能偶尔有过，但并不是既定国策。 倒是大宋，对西夏的战略有大问题。究其原因，是大宋始终无法摆正对西夏的态度，既不能将其视为平等之国，又不能将其视为藩属之地，骨子里视西夏为反叛政权。 对宋人来说，厚辽人、金人而轻视党项人，也并非是情感上的厚此薄彼。除了建立政权的时间早晚之外，可能也和西夏所处的位置相关。他们占据的河西之地，扼住了河西走廊的咽喉，隔断了大宋与西域的往来，这里是汉唐故地，是汉人抹不去的辉煌记忆。宋以华夏正统自居，收复河西、恢复旧疆，除却巨大的经济利益，也是法理之所在。 基于这种认识，在大宋朝堂上，对西夏的敌视是一致的，所谓的鸽派和鹰派，只是在具体应对措施上有所不同而已。鹰派坚持军事打击，试图在地图上将西夏抹掉；鸽派主张怀柔绥靖，退还所占领土，再以岁赐麻痹羁縻党项人。 鹰派的雄心很大，可惜经过百年战争，军事努力始终无法奏效。历代帝王里，最有雄心要属神宗，他发动数次大规模的进攻，甚至有灭国级的五路伐夏，可惜都是功败垂成。 如此，宋人对党项人和西夏政权，军事上打击无效，外交上又无法平视，就这么一直拧巴着持续了上百年。 哲宗亲政后，延续神宗路线，继续对西夏采取军事强硬政策。朝堂上有章惇、西北前线有章楶，君臣同心、策略得当、三军用命，在两次平夏城之战重击夏军。恼羞成怒的小梁后，迁怒辽道宗不以援手反被鸩杀，引发西夏政局大地震，直到乾顺亲政。 到哲宗朝后期，在连续的胜利下，大宋终于取得了对西夏明显的军事优势。如果这种优势再扩大，西夏还真就危险了。天佑西夏，哲宗英年早逝，为党项人赢得了喘息之机。 公元1100年，哲宗驾崩，徽宗继位。坐稳皇位后，赵佶希望承继父兄大业，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彻底解决西夏问题。 宋夏历史翻到新的一页。年轻的乾顺，遇到了同样年轻的赵佶。这年，赵佶18岁，李乾顺17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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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公元1104年，登基四年后，赵佶率先出手。 宋夏边境，重燃战火。 这次，双方争夺的焦点是青唐地区，这是一片饱经战火的苦难之区。在这片土地上，纠缠着宋人、党项人、吐蕃人，甚至还有契丹人的百余年恩爱情仇。 我们从头简要回顾下。 青唐地区，位于今天青海省。青唐，青海省会西宁的故称。 唐朝末年，吐蕃王朝衰落，进入西北地区的吐蕃人一分为二，一部分进入河西走廊，占据凉州、甘州一带；一部分进入青唐地区的河湟流域。河湟流域，是黄河和湟水这两条大河交汇形成的肥沃三角地带，是重要的农牧业地区。 凉州、甘州的吐蕃政权传承有序、经营数代，在潘罗枝担任吐蕃首领时，遇到了党项人的杰出领袖李继迁。面对强势西进的李继迁，吐蕃节节败退，潘罗枝转而寻求与大宋结盟，多次遣使到东京邀约夹击党项。 当时大宋真宗在位，正全力防御辽军南下、无力分心，便授予潘罗枝朔方节度使、灵州西面都巡检使的职位，并赠送大批军事物资，寄希望吐蕃人能拖住李继迁。以夷制夷，这是中原王朝处理边疆问题的一贯策略。 独木难支的潘罗枝，在李继迁的强势攻击下一败再败。无奈之下，潘罗枝诈降设伏，李继迁中计，被吐蕃伏兵乱箭射死。 继迁死后，儿子德明继位，利用吐蕃内部嫌隙，设计杀了潘罗枝，报了杀父之仇。至此，河西吐蕃势力彻底瓦解，残余力量投奔了青唐吐蕃政权。党项人彻底控制了河西走廊。 青唐的吐蕃政权，所控制地区大体在今天的青海省，在东北方向与西夏帝国接壤，在东南方向与大宋毗邻。 唃厮罗，青唐吐蕃首领，吐蕃的赞普之后。在吐蕃语里，赞普即天子。唃即佛，厮罗是儿子，唃厮罗即佛之子，类似于汉人皇帝是天之子的说法。唃厮罗，皇室后裔，又称佛之子，很显然这是个政教合一的政权，有法理上有强大的正统性。 青唐吐蕃政权，原本就名正言顺，又收聚河西吐蕃残余势力，实力大大增强，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与西夏、北宋鼎立的局面。 在三强之间，上演了一幕幕纵横捭阖的大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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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唃厮罗，原名欺南凌温，天潢贵胄，吐蕃亚陇觉阿王系的直系后裔。 可惜，他生不逢时，在其公元997年出生时，昔日强大的吐蕃帝国早已分崩离析，长年陷于宗室争位、军阀割据的内乱之中。为了避难，许多吐蕃王室的后代不得不远走他乡，唃厮啰的先辈也避祸流落到了西域。 作为没落王孙，祖先荣耀的光芒早已散尽。如无意外，他的人生将不会掀起任何涟漪，能够隐姓埋名、老死乡野，就是乱世之人的最大福气了。可命运之手，偏偏造就了他的人生传奇。 公元1019年，唃厮啰12岁时，平淡的生活发生了巨变。 一位名叫何郎业贤的党项人，意外地发现了他。何郎业贤很有政治智慧，意识到这个小男孩奇货可居，便将其从西域带到青唐。当时，青唐一带吐蕃部落众多，相互间攻伐不断，战火连连。 唃厮啰来到青唐后，因为显赫的出生，加上背后各派政治势力的推波助澜，很快被当地吐蕃人奉为赞普，成为各部落名义上的领袖。很显然，这种尊奉有着强烈的投机性质，少年唃厮啰不过是傀儡而已。更加不幸的是，他作为王权的象征，成为了部落首领们反复争夺的对象。 后来，李立遵在争夺中胜出，牢牢控制住了唃厮啰，并将两个女儿嫁给了他。为了方便控制，他还将王城迁到经济发达的宗哥城（今青海平安县），自称论逋（即宰相，以下皆直接称宰相），独揽大权。 李立遵，这个有着汉姓的吐蕃首领，有可能是吐蕃化的汉人。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显然很熟悉中原的三国旧事。如果他是曹操，懂得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唃厮啰就是汉献帝了。 汉献帝的日子是难熬的。面对日益骄横的李立遵，年岁渐长的唃厮啰再也无法忍受，他渴望早日逃离这种锦衣囚徒的生活。实际上，没有任何君王甘心傀儡的生活，尤其是那些少年天子们。 不满，是一种强烈的情绪。掩饰不满，是一种不俗的能力。所谓喜怒不形于色，需要多年的修炼和恶劣环境下的磨砺。而年轻人的情绪总是难以掩饰的，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少年唃厮啰眼神里偶尔流露出的愤怒，当然逃不过老狐狸李立遵的眼睛。 就这样，傀儡君主和跋扈宰相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大。 渐渐地，李立遵有了自立之心。他遣使到东京，号称聚众数十万，威胁宋朝册封其赞普称号，取唃厮啰而代之。 宋朝拒绝了他的无理请求，仅授于其保顺军节度使一职。李立遵欲求不得、恼羞成怒，次年亲率三万大军攻打秦（今甘肃天水）、渭（今甘肃平凉）二州，被宋朝名将曹玮大败，落荒而走。 宋军的胜利，为唃厮啰赢得了机会。他趁李立遵新败，带领亲信和属下部族逃到了邈川地区。随之，他罢废李立遵宰相之职，起用邈川的吐蕃首领温逋奇为新宰相。 殊不知，他是刚离狼窝，又入虎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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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温逋奇，也是一方豪强。 早些年，他和李立遵是盟友，曾共同分享拥立唃厮啰的红利。只是后来李立遵独揽大权，将老朋友扔在一边，引起了他的强烈不满，两人渐行渐远，终成敌寇。 回头来看，唃厮啰能够逃出李立遵的控制，顺利来到邈川地区，背后应该少不了温逋奇的精心谋划。唃厮啰任命其为宰相，既是论功行赏，更是政治回报。更重要的是，双脚踏入了温逋奇的势力范围后，大政方针已经由不得唃厮啰了。 换句话说，唃厮啰不过是换个牢笼而已。而他和温逋奇的关系，则是和李立遵关系的翻版。 史书没有记载李立遵的人生结局。按照历史发展的逻辑，温逋奇应该会打着唃厮啰的旗号，联合其他部落对他进行讨伐。墙倒众人推，他应该逃脱不了董卓之流的下场，或兵败被杀，或死于内讧。总之，身首异处、暴尸荒野是难免的。这也是很多权臣的下场。令人不解的是，这样的下场并不能阻吓住后来人，一代代的梦想者，或者说野心家都挤在这条路上。 无疑，剿灭李立遵后，温逋奇既有救驾之功、也有平叛之劳，权势会更盛，也会滋生出更大的抱负。权力最能刺激人的欲望，越大的权力，会刺激出越大的欲望。 也许，在此之前，温逋奇还心存只做周公的念头。然而，大权在握，尝到权力的美妙滋味后，他自然而然就走上了曹操、董卓之路。这几乎是必然的，这是人性，也是被历史和一代代人反复证明的。 渐渐地，温逋奇也盯上了赞普的大位。他在暗中与西夏勾结、寻求支持的同时，开始紧锣密鼓地策划叛乱。 果然，公元1032年，温逋奇发动军事政变，抓住了唃厮啰。令人诧异的是，也许是手软、也许是大意，更可能是过于自信，他并没有立即处死唃厮啰，而是将其囚置在枯井下。 这年唃厮啰35岁，从12岁被人带到青唐，被拥立为名义上的赞普，转眼已过去23个春秋。这些年，他就像个穿着黄袍的流浪汉，飘零在青唐各地；或是装点门面的权杖，辗转于形形色色的部落首领之手。直到如今坐井观天，徒呼奈何？ 也许，唃厮啰已经厌倦了。这稀碎的人生，终结就终结吧。 可天不遂人愿，他是注定要创造传奇的。 所谓传奇就在于逆转，不朽的传奇，就是反复的逆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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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不久后，坐井观天的唃厮啰，便开始了人生大逆转。 一天，温逋奇出城游猎，看守的卫兵将唃厮啰从井中救出。逃出升天的唃厮啰，在卫兵们的簇拥下，与温逋奇的人马展开了厮杀。这是一次惊心动魄的战斗，唃厮啰身先士卒、血染征袍，最终以弱胜强，诛杀了温逋奇，平息了叛乱。 随即，唃厮啰将国都从邈川迁到青唐城（青海西宁）。借助得胜之势，唃厮啰亲率大军对不臣的部落进行征伐，大体统一了河湟地区大大小小的部落，成为河湟吐蕃真正的王者。 这年，唃厮啰还是35岁，生死之间的巨大反复，从谷底到高峰的人生切换，都发生在这一年。这让我们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神奇。有时候，一年的时光毫无痕迹的就溜过去了，有时候，一年的时光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人们常说，活着就是一切。也许，就是为了等待这样的神奇年份，等到了，一切都有了。 唃厮啰，从少年到壮年，从砧板上的鱼肉到与狼群舞，再到独领风骚，从漂泊他乡的没落王孙，到面南背北的九五之尊，他的人生路荆棘丛生、艰难曲折，终攀登上绝顶。 这样的唃厮啰，是吐蕃人当之无愧的领袖。这些年，吐蕃人饱经战乱分裂之痛，无比怀念祖先松赞干布时代的荣光，他们缅怀过往、憧憬未来，将振兴吐蕃的希望寄托在了唃厮啰的身上。巨大的威望，让唃厮啰成为了河湟吐蕃的象征，助他真正坐稳了大位，成为一方霸主。 这是个英雄辈出的大时代，平息内乱后的唃厮啰，迎面撞上的正是一代党项枭雄李元昊。 元昊小唃厮啰6岁，当唃厮啰饱经磨难、颠沛流离、一步一步创造传奇时，元昊在父亲德明的精心栽培下，正统帅着锐不可当的党项铁骑横扫河西走廊。 这两个人，一位久炼成钢，是统一河湟的吐蕃霸主；一位不可一世，是新建帝国的西夏皇帝。他们年纪相仿，同样胸怀天下，他们国土相邻，带领的国家同样蒸蒸日上。 在他们的两侧，是更加强盛的大辽和大宋。 如此，在国之国的纵横捭阖之下，在大人物们的阳谋阴谋之中，吐蕃、西夏这两个国家的碰撞，唃厮啰和元昊这两位英雄的对决，几乎是注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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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在吐蕃、西夏激烈交锋的背后，大宋始终没有缺位。 这原本就是个多方游戏。 面对李元昊的强势崛起，北宋伤透了脑筋。尽管在西北用兵数年，耗费人力物力、死伤将士无数，可党项人的势力不仅没有消减，还越发强势。既然军事打击无法奏效，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当然有，那就是中原王朝惯用的以夷制夷之策。 说起来，大宋曾犯过一次严重的错误。当年，李继迁父子进兵河西走廊时，当地吐蕃首领潘罗枝多次遣使到东京，请求出兵合击党项人。宋朝君臣瞻前顾后、犹豫再三，拒绝了出兵的请求，坐视潘罗枝被杀，河西吐蕃灰飞烟灭。而随着党项人全面占领河西走廊，大宋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被彻底掐断。 失去河西走廊，丝绸之路被切断，绝不仅仅是贸易上的损失那么简单，还有更为重要的战马资源。中原地大，却无养马之地，这是中原王朝对抗马上民族的一个巨大短板。 在历史上，中原王朝的战马来源，以河西、塞北、河湟等几个地区为主。大宋建国时，燕云十六州就在契丹人手里，现在又丢了河西，战马的供应只剩下河湟一地。 除了可以供应战马，河湟地区也是一条贸易通道。虽然不及河西走廊顺畅，路途遥远且崎岖难行，毕竟还可以通往西域。 此消彼长之下，在大宋眼里，河湟地区的战略地位陡升。外交上，对唃厮啰政权，大宋加大了拉拢和扶持的力度。大宋的困境和用意，睿智的唃厮啰自然心领神会，在摆脱李遵宪和温逋奇控制、独揽大权之后，坚决奉行附宋抗夏的国策。 国与国之间，但凡有共同的敌人，自然就有共同的利益。如今，西夏就是吐蕃和大宋的共同敌人。 唃厮啰的选择，惹怒了元昊，招来了西夏大军。 公元1032年，为惩罚唃厮啰，元昊亲率大军进攻河湟，攻占了牦牛城（今青海大通县）。 公元1035年，乘唃厮啰内乱，元昊再次发兵进攻宗哥城，进而围攻青唐城。唃厮啰派大将安子罗出战。双方苦战二百余日不分胜负，夏军粮竭被迫撤兵，归途渡宗哥河（今青海西宁南川河）时被吐蕃大军击溃，仓皇败逃。同年12月，不服输的元昊再次亲率大军进至河湟，再败于唃厮啰。 一败再败，元昊碰到了真正的对手。昔日横扫河西、战无不胜的党项战神，被弄得有些灰头土脸。 纵观历史，元昊无疑是那个时代用兵的绝顶人物，加上党项民族正处于上升通道，两者结合所迸发的战斗力是十分惊人的。能在此时数次重创元昊，可见唃厮啰的运筹帷幄和军事指挥才能。 换句话说，我们可否得出一个结论？如果单论个人军事素养，唃厮啰当在元昊之上，是个更加厉害的大人物。不过，要论知名度和历史地位，后者远在唃厮啰之上。 在历史上，元昊的形象是丰满生动的，唃厮啰则有些模糊不清。这是因为，元昊在父祖几代人的努力基础上，创立了西夏帝国，疆域更辽阔、国土更富饶，整体国力更强盛且国祚更绵长。此外，西夏帝国的汉化程度更高，与中原王朝的外交往来也更频密等。 很显然，相比唃厮啰，元昊手里的牌更好。 历史就是这样，常常厚此薄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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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一个人，终要承认自己能力不足。 蹦得再高的人，总会有摸不到的屋檐；跳得再远的人，总会有跨不过的沟坎。 跨不过唃厮啰，元昊索性就不跨了。 公元1038年，在唃厮啰迁都青唐六年后，35岁的李元昊正式建国登基。称帝后的他，志得意满、睥睨天下，却再也没有率兵攻伐河湟。想来，那几次兵败，让这位战无不胜的党项枭雄有了心理阴影。 元昊驾崩后谅祚继位，这位少年天子数次攻打唃厮啰，也没有占到太多便宜。倒是唃厮啰，在宋夏战争中多次应宋军之邀从侧翼攻击西夏，让夏军腹背受敌。 大宋和唃厮啰的同盟，就像一条铁链束缚了党项人的手脚，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头疼不已。 站在大宋的角度，以夷制夷的策略收到实效，有效牵制了西夏的兵力，让其始终不敢放手一搏。对唃厮啰来说，结盟大宋，不仅让宋蕃边境平安无事，也让党项人不敢再轻易觊觎青唐。 毫无疑问，唃厮啰附宋抗夏的战略是个双赢的选择。 谅祚驾崩后，秉常继位，大梁太后临朝摄政，她逐渐改变策略，对唃厮啰改以拉拢和安抚为主。而随着唃厮啰政权逐渐稳固、实力日益增强，不仅宋、夏对其笼络拉拢，就连远隔千里的契丹人也伸来了橄榄枝。公元1058年，刚登基不久的辽道宗，将宗室之女封为公主，赐婚给唃厮啰之子董毡。 作为日渐重要的战略力量，河湟吐蕃的站队，对辽、宋、夏的博弈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毫无疑问，站在西夏、大辽的角度，他们绝不能接受河湟吐蕃彻底倒向大宋，想法设法要打破吐蕃人附宋抗夏的战略。 在压力和诱惑面前如何取舍，这对唃厮啰的政治智慧是个巨大考验。而他的表现不愧为大政治家，他一方面不计前嫌，大度地接受西夏、大辽的好意，谦恭地修复彼此的关系，同时依然坚持依附宋朝的战略不变。 一句话，谁也不得罪，还能让辽、夏、宋都基本满意。 从公元1041年开始，宋仁宗陆续赐封唃厮啰保顺军节度使兼邈川大首领、保顺河西节度使、洮州刺史、凉州刺史。唃厮啰则向宋称臣，与大宋结为甥舅之国，在给仁宗的上表中，他问候宋天子“阿舅天子安否”。 此外，他全面恢复和宋朝的边境贸易，向中原大量出口优质战马。同时，他贯通了河湟地区的商道，让宋朝借道青唐恢复了与西域各国的交往，重新开启了因西夏占据河西走廊而中断的丝绸之路。唃厮啰的首都青唐城，作为贸易通道上的重要中转站，商贾云集、商队绵延、贸易兴盛，迅速发展成为河湟地区的经济、文化、政治中心，为唃厮啰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税收和财富，河湟吐蕃实力渐渐达到巅峰。 在那个大时代，面对辽、宋这两个巨无霸和西夏这个强悍的对手，唃厮啰身处夹缝之中，就像在三个鸡蛋上跳舞，而他不仅脚步轻盈且舞姿优雅，赢得满堂彩。 如此唃厮啰，上马治军、下马治民，能战能和、能屈能伸，身处一隅、眼观天下，纵横捭阖，长袖善舞，实为一代雄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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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天纵英豪，也终有谢幕之日。 公元1065年，唃厮啰病逝青唐城（今青海西宁），享年六十八岁。 巨星陨落，该如何评述他的一生？ 毫无疑问，这是唐末吐蕃王朝崩溃之后，吐蕃人最杰出的领袖。他名为皇孙，却身世飘零；在一片分崩离析中再造帝国，名是中兴之主，实为开国之君。他建立的政权，虽难以重现昔日吐蕃帝国的浩瀚博大，却一样光彩夺目。因其功业无双，后世甚至以其名字冠名政权，史称唃厮啰政权。 一生荣辱，足够传奇；一世功业，堪称伟大。 他出身皇族，身份尊贵，却不幸身逢乱世，这身份带给他的不是锦衣玉食，而是颠沛流离和重重杀机。在各路枭雄的眼里，他是可居的奇货，是揽客的旗幡，更是马前的猎物。这是与生而来的不幸。 尽管先人们早已避祸乡，他却被人又带回了是非之地。他没得选，只能顺从，只能接受。关于其父母亲人，史书语焉不详，似乎他是个孤儿，又或者说他被选中的代价，就是灭绝他的亲人。毕竟，孩子更容易控制，更适合做傀儡。给你金光闪闪的御座，却要灭了你全家，给你无比尊崇的称号，却要你做锦衣的囚徒，这样的命运安排，简直让人发疯。 高处不胜寒，何况是作为至高无上傀儡。在那些辗转流离的日子，除了忍辱负重，他没有别的选择。不知道，在那些人生的至暗时刻，他是靠什么样的信念坚持下来的？也许是皇族的荣誉感，也许是名义上领袖的责任感；更大的可能，也许只是求生的欲望。即便他不想成为雄才大略的君主，至少他想活着吧。 幸运的是，他作为猎物，却最终熬成了猎手。他平息不臣、统一河湟，把这个国家真正握在了手里。半生担惊受怕、终日惶惶无措，如果就此做个关门天子，岁月静好、不问世事，也无可厚非。真若这样，他的生命体验可能会更好，但大历史中的地位就会下降，个人的形象也会更加模糊。 很显然，他选择了直面大时代。周围大辽、大宋、西夏强邻环绕，辽圣宗、辽兴宗、辽道宗，宋仁宗、宋英宗、宋神宗，李元昊、李谅祚、李秉常等轮番登场，这些大时代的风云人物，都是唃厮啰人生舞台上的共舞者。在与这些大人物们的较量中，他或称臣纳贡、或起兵抗争，或跃马疆场、或通关贸易，不仅丝毫不落下风，还时常展露锋芒，没人敢忽视他，更没人敢轻视他，相反他赢得了足够的尊重和敬意。 人生百年事，或碌碌无为，或建功立业；或不声不响，或惊天动地；或黯然无光，或光彩照人；或踽踽独行，或一飞冲天。这都是命运。只是有人向命运屈服，成为命运的奴隶，有人拼死抗命，成为命运的主人。千难万难，唃厮啰从荆棘丛中杀出，主宰了自己的命运，在大历史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迹。 他的历史地位，可能需要从更长的视野来看。 从公元840年吐蕃王朝内乱到蒙古人征服西藏，在这漫长的三百多年里，吐蕃一直处于分裂之中，群雄割据、诸侯林立，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在这漫长的黑暗里，唃厮啰建立的河湟吐蕃，富足强大、安定繁荣，他三十多年的统治是难得的闪光时刻。 这是他对吐蕃王朝的贡献，也是他对吐蕃人的贡献。 唃厮啰，吐蕃人的杰出领袖，无愧伟大的称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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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唃厮啰病逝后，三子董毡即位。 唃厮啰有三房妻子，前两妻是李立遵之女，各生一子，长子瞎毡，次子磨毡角。李立遵死后，两人害怕被清算，各携子逃出青唐，瞎毡居龛谷（今甘肃榆中），磨毡角居宗哥(今青海平安镇)。 第三房妻子乔氏，很可能是位汉人。相比较前两位被迫迎娶的妻子，乔氏可能才是唃厮啰钟爱的女人。爱屋及乌，乔氏所生的董毡，也深为唃厮啰所喜。 董毡出生于公元1032年，这是个特殊的年份。正是在这一年，唃厮啰从枯井逃生、诛杀温逋奇，开始真正掌握实权。也许，在唃厮啰的眼里，这神奇的逆转，正是新生的董毡带来的鸿运。 有了这样的光环，董毡自然被视为掌上明珠。 9岁时，唃厮啰就为其向大宋请封，宋朝封董毡为会州刺史。 少年时代，董毡便开始参与军政事务，追随父亲南征北战，在统一河湟的大业中屡立功绩。经过多年历练，到唃厮啰晚年时，国事已多由董毡处理，他应对有道，处理得当，得到吐蕃人的拥护。 公元1058年，26岁的董毡迎娶辽国公主，有了辽国女婿的身份，在大辽的加持下，他在继承大位的路上走得更稳了。实际上，由于两位兄长出走京城，他早已是父亲最佳的继承人。 公元1065年，唃厮啰去世，33岁的董毡在灵前继位，成为河湟吐蕃第二代赞普。 即位后的董毡，坚定执行父亲的既定国策，继续与宋朝修好。大宋封其为保顺军节度使，加太保、太傅，后加封其为西平节度使、武威郡王。董毡投桃报李，在宋夏战争中多次率兵助宋。 董毡此举，让党项人十分痛恨。很快，在西夏的策划和支持下，董毡的两位兄长瞎征、磨毡角拥兵自立，公然向弟弟发起进攻。一个要夺权、一个要削藩，在宋、夏的各自扶持下，双方相互攻伐，杀的血流成河。转眼之间，统一的河湟吐蕃再次呈现分崩离析之态，三十余年的太平盛世眼看灰飞烟灭。 好在，经过几番血腥的厮杀，董毡终于控制住了局势，两个哥哥先后俯首称臣，河湟地区的战火渐渐平息。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董毡刚平定了内部问题，外部危机又来了。所不同的是，这次的危机并非来自西夏，而是大宋。 英宗驾崩后，新继位的神宗锐意革新。他重用王安石，开始厉行变法，内政外交全线出击，边疆政策也作出重大调整。 凡事自有因果，事情还得从一个人说起。 这人便是王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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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王韶，字子纯，号敷阳子，江州德安（今江西德安县）人，大宋又一位书生带兵的典型。 当然，与徐禧等人纸上谈兵不同，王韶是实干家。他官至枢密副使，以奇计、奇捷、奇赏留名后世，被称为“三奇副使”。 公元1030年，王韶出生在仁宗盛世，自幼丧父，惟聪颖异常，读书过目不忘，是闻达乡里的小神童。公元1057年，也就是宋仁宗嘉祐二年，27岁的王韶进士及第。 这年的进士科在中国科举史上大名鼎鼎，被称为龙虎榜。主考官欧阳修，阅卷人梅尧臣，副考官王珪、韩绛、范镇，无一不是名震古今的大人物。欧阳修的成就自不必提，王珪官至宰相，韩绛官至副宰相，范镇是朝廷重臣，梅尧臣则被称为宋诗的开山祖师。登科的进士更是星光灿烂，号称天下第一，有三苏，还有张载、程颢、程颐、曾巩、曾布、吕惠卿、章惇、王韶等。 王韶，虽然名列榜单，但同年的光芒过于耀眼了，让他显得有些黯然无光。踏上仕途后，他相继担任新安主簿、建昌军司理参军等职，辗转盘桓于地方之上，多是微末小官，并没有太多亮眼的政绩。后来，他参加朝廷的制科考试，也是名落松山。所谓制科，是朝廷为选拔“非常之才”而不定期举行的考试。 看上去，王韶虽是龙虎榜的成员，却并非龙虎之辈。至少，在那些以官位为评判标准的人眼里，确实如此。 官道难行、仕途颠簸，并没有让王韶心灰意冷。这些年，地方上的琐碎政务，也从来没有走进过他的内心。他是读书人，文官出身，更感兴趣的却是军事，更向往鼓角争鸣、刀枪林立的战场。实际上，这并不奇怪，这是在宋朝，书生领兵，出将入相的前辈们太多了。 后来，寻到一个机会，王韶来到了陕西。他心里有无数的疑问，需要在这片土地上找到答案。 陕西是边疆，也是前线，宋夏双方在此缠斗了近百年。作为心腹大患，西北战事不仅耗费了大宋不可计量的金帛、也牺牲了无数的中原男儿。作为常年的战场，陕西当地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这些年来，大宋硬过，多次派大军征伐，或一败涂地、或无功而返；大宋软过，赐姓赐名、封官封爵，给钱给物，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大宋守过，修城筑寨、据险固守，却留下一个个永乐城之痛。纵是宋人使出浑身解数，西夏却是依然故我。 真就没办法了吗？很多人确实放弃了，但王韶不这么看。来到陕西后，他马不停蹄地深入边关腹地，或亲临前线堡寨，或查勘地形地貌，或访求军士边民，苦苦思考御敌灭敌之策。也正是在这数年的游历、思考、总结中，王韶最终形成了对夏的系统方略，便是后来著名的《平戎策》。 良谋既已成竹在胸，便是静候时机了。 公元1068年，英宗去世，神宗继位。年轻的皇帝满脑子伟大梦想，意气风发，锐意进取，多次下诏求贤，广开言路。 帝王的梦想，便是臣子的功业。王韶乘机献上《平戎策》。在这份战略规划里，针对西北百年顽疾，王韶开出一剂猛药：收复河湟，招抚羌族，孤立西夏，进而灭之。 具体来说，先征服唃厮啰政权，占领河湟地区，切断西夏臂膀，再一举消灭西夏，彻底消除西北之患。 按照王韶的构想，唃厮啰政权，由大宋名义上的藩属，实际上的盟友，变成率先征伐的对象，进而成为进攻西夏的侧翼基地。 对董毡来说，大宋此举无疑是颠覆性的战略调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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