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论史] 两宋繁华往事–宋徽宗时代(1、2、3卷已出版)我用心写你认真读[第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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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两宋繁华往事–宋徽宗时代(1、2、3卷已出版)我用心写你认真读[第61页]

作者:未央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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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
    公元1069年，在神宗的全力支持下，王安石开始变法。
    对外，新法主张积极拓边。王韶的《平戎策》生逢其时，一出手就博得满堂彩，神宗如获至宝，王安石也全力支持。由此，北宋历史上著名的熙河开边拉开了大幕。
    所谓熙河，即熙州（治所在今甘肃临洮县）、河州（今甘肃临夏市西南），都是河湟之地。
    王韶作为战略提出者，也成为了战略执行者。随即，他被任命为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相当于机要秘书）之职，主持开拓熙河事务，也由此登上帝国的大舞台，演绎辉煌的人生。
    王韶拜别天子，走马上任，来到秦州（今甘肃天水）。
    他首先面对的是吐蕃俞龙珂部。这是生活在今甘肃渭源、漳县、岷县一带的大部落，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初来乍到，万事不备，强攻肯定不是上策。
    为了摸清虚实、知己知彼，胆识过人的王韶打着巡边的旗号，竟只带几名随从便直闯俞龙珂的牙帐。要知道，这是百余年来，首次有宋朝官员敢孤身深入吐蕃酋长的领地。
    余龙珂听闻王韶孤身来访，大感诧异，更深感钦佩，便以最高的礼仪接待了王韶。宾主落座后，但见王韶谈笑风生、气度非凡，俞龙珂心有折服，面有崇敬之色。王韶察言观色，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其归顺大宋，并邀其回访大宋军营。
    数日后，余龙珂应约来到宋营，随行不过亲兵数人。有部将进言，可趁机杀掉俞龙珂以绝后患，王韶哈哈大笑，连连摆手。
    王韶亲自到大帐之外迎接，酒过三巡之后，又带领俞龙珂观看宋军操练。只见沙场之上，盔甲明亮、刀枪耀眼，宋军士气高昂，声势震天。俞龙珂的随从不禁面露惧色，他本人虽然谈笑自若，也不免心惊。
    王韶这软硬两手玩得很好，要诚意有诚意，要威慑有威慑。回营后，俞龙珂思虑再三，最终率领部众十二万人归附了大宋。令王韶意外的是，俞龙珂主动提出要到东京朝见天子。
    后来，神宗在皇宫赐宴俞龙珂。酒过三巡，神宗龙颜大悦，便问他眼见东京繁华，可有什么请求，但提无妨。俞龙珂闻之，放下手中玉盏沉吟片刻，起座跪奏称：平生最敬重包中丞（包拯），知道他是朝廷大忠臣，敢请陛下赐微臣包姓。神宗为之动容，遂赐其姓包名顺，包顺。
    看来，这俞龙珂虽是吐蕃人，却也深谙中原为官之道，这马屁拍得极其高明。当然，他所说的也可能是肺腑之言，是我们小人之心了。
    有了俞龙珂的支持，熙河开边就有了跳板。在此基础上，王韶再上奏朝廷，将古渭寨升格为通远军并大力扩充，同时修筑渭源堡，做出步步为营的姿态。
    王韶的步步为营，对董毡就是步步紧逼。眼见唃厮啰政权的根基开始松动，董毡如坐针毡，寝食难安，每日苦思御敌之策。
    方法倒是现成的，所缺的只是决心而已。很简单，既然盟友能变成了仇寇，那仇寇自然也能变成盟友。果然，党项人很快向董毡伸出了橄榄枝。
    公元1072年，西夏临朝摄政的大梁太后，将心爱的独女嫁给董毡之子蔺逋比为妻，西夏、唃厮啰结为秦晋之好。
    董毡改弦更张，开始依附西夏，反击大宋。

    （88）
    可惜，董毡的反击并不奏效。
    相反，王韶用兵入神，宋军气势如虹、锐不可当。
    公元1072年，王韶大举进兵，连续遭遇几场恶仗，终于击破蒙罗觉、马尔水巴等部族。
    战斗中，对方据守险要，居高临下攻击，宋军攻势屡屡受挫。情急之下，王韶亲自披挂上阵、带头发起冲锋，宋军士气大震，羌人不敌，焚烧营房帐篷溃散。王韶一战立威，引发河湟震动。
    形势危急，董毡的长兄瞎征，亲自带兵渡洮河迎战宋军。他收拢被击散的部族，将众人重新集结起来，决心与王韶死战到底。
    瞎征是唃厮啰的长子，虽然在争大位中输给弟弟董毡，但是此人在河湟地区威望很高，又素有知兵、强悍之名。王韶不敢大意，决定不与瞎征正面交手。他留下一支偏师打着帅旗，迷惑对手、拖住瞎征，自己则率主力迂回奔袭武胜。武胜是瞎征后方重镇，也是屯粮之地。守军仓促之下拼死抵抗，被王韶大军击溃。王韶进驻武胜，在此建立镇洮军，作为又一个前进的基地。
    瞎征得知武胜丢失、粮草被夺，不禁仰天长叹，默然退兵而去。王韶率军一路追击，俘虏劝降其部落2万余人。
    攻城略地、连战连胜，捷报送达朝廷，神宗大喜，升王韶为右正言、集贤殿修撰。随后，朝廷下旨，将镇洮军更名为熙州，后来再设熙河路，下辖熙州、河州、洮州、岷州、通远军等。王韶以龙图阁待制知熙州，成为一方大员。
    宋朝地方实行州、县两级建制。州一级行政区包括府、州、军、监。比如，大名府、通远军等都是州一级单位。后来，在州之上设路。起初，路级政府只是朝廷派驻机构，用来监督府州军监，后逐渐演变成一级行政机构，相当于后世的省。
    公元1073年，王韶再接再厉，顺利攻取河州，被朝廷擢升为枢密直学士，这已是正三品的高官。
    这时，在董毡的谋划和接应下，部分原已归降大宋的部落发动叛乱，王韶腹背受敌，不得不紧急回兵平叛。
    瞎征乘机夺回河州，并亲率大军追击宋军。王韶前有叛军、后有追兵，陷入重围、险象环生。这是王韶进入河湟以来最凶险的时刻，如战败不仅将殒命沙场，先前的开疆拓土也将化为乌有。重压之下，这位读圣贤书的文官，展现出异常铁血的一面，他全身戎装、身先士卒，数次带领宋军发起冲锋。
    将有必死之心，士则不敢有贪生之念。困境中的宋军迸发出强大的战斗力，一举击溃叛兵，又乘胜回军大败瞎征、收复河州。短短数日，乾顺扭转，生死两重天。
    紧接着，宋军再攻下宕、岷二州，叠、洮二州守军不战投降。至此，宋军鏖战五十四日，转战一千八百多里，攻取五州，杀敌数千，缴获牛、羊、马数以万计。战后，论功行赏，王韶再进升为左谏议大夫、端明殿学士，成为朝廷重臣。
    书生王韶，铁血王韶，令董毡闻之色变。

哈哈哈。抱歉，电脑坏了，已送修，可能会耽搁几天。

哈哈哈。维修站打来电话，电脑彻底坏了，说是主板的问题。现在最揪心的，里面的稿子会不会全没了？果真如此，那就太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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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9）

    ?? 无奈，?董毡放弃最后幻想，和大宋彻底撕破了脸。

    公元1074年，董毡派大将鬼章率数万大军进入河、岷、洮州，协助驻守此地的木征，共同迎战宋军。

    木征，董毡之侄、瞎毡的长子，唃厮啰的长子长孙。关于瞎毡的结局，史书语焉不详，从此时由木征统领大军来看，他可能已然病故。

    年轻的木征，不仅有锐气和勇气，也更有谋略和胆识。他一出手，便是连环计，且由诈降开始。此时，与他对峙的宋军主将为景思立。

    景思立，普州安岳人（今四川安岳），凭官荫入仕，长期在西北前线为官，以军功累迁至知德顺军。王韶开边以来，景思立是其麾下大将，屡立战功，官至四方使馆、河州团练使，知河州。

    对于木征的投降，军中幕僚多有疑虑，景思立则不以为然。他进兵以来屡屡获胜，早已不将对方放在眼里，觉得他们玩不出花样、也不敢玩花样，遂派张晋等七人为使前去洽谈受降事宜。

    可怜张晋等人，刚入对方军中就做了刀下之鬼，成为木征祭旗的祭品。很快，宋使的人头和书信被送回宋军大营。

    思立见之，大悲大怒，怒不可遏。盛怒之下，他立刻下令大军集结，并亲率六千人马进攻木征所在的踏白城。众将和幕僚们恐再中木征之计，力劝思立三思而后行。思立断然不听，率军拔营疾走。

    果然，宋军中了埋伏。思立等人虽拼死突围，无奈被围得铁桶一般，处处都似铜墙铁壁，根本打不开缺口。眼看天色渐晚，部将建议收集残兵，据高点固守待援，或有一线生机。

    思立不听。他说，我曾以百骑杀退敌军数千，今日之困实乃天意，如败，唯死而已。

    少顷再战，思立果然战死，六千宋军亦全军覆没。

    说起来，思立也是一员老将了，却接连犯下大错。先是误判形势，白白牺牲张晋等人，进而被轻易激怒率军轻进，被围之后仍旧轻敌不改，不仅兵败身死，还拉上了六千宋军陪葬。

    若视其忠勇，不忍责之；若视其骄横，则罪不可赦。还是神宗宽厚，念其为国尽忠，没有追责于他，不过也没有追赠其官职。

    往事已随风，但念及冤死的张晋和那六千男儿，仍不免心痛。

    后世为将者，不可不察啊

    （89）

    ?董毡放弃最后的幻想，和大宋彻底撕破了脸。
    公元1074年，董毡派大将鬼章率数万大军进入河、岷、洮州，协助驻守此地的木征，共同迎战宋军。
    木征，董毡之侄、瞎毡的长子，唃厮啰的长子长孙。关于瞎毡的结局，史书语焉不详，从此时由木征统领大军来看，他可能已然病故。
    年轻的木征，不仅有锐气和勇气，也更有谋略和胆识。他一出手，便是连环计，且由诈降开始。此时，与他对峙的宋军主将为景思立。
    景思立，普州安岳人（今四川安岳），凭官荫入仕，长期在西北前线为官，以军功累迁至知德顺军。王韶开边以来，景思立是其麾下大将，屡立战功，官至四方使馆、河州团练使，知河州。
    对于木征的投降，军中幕僚多有疑虑，景思立则不以为然。他进兵以来屡屡获胜，早已不将对方放在眼里，觉得他们玩不出花样、也不敢玩花样，遂派张晋等七人为使前去洽谈受降事宜。
    可怜张晋等人，刚入对方军中就做了刀下之鬼，成为木征祭旗的祭品。很快，宋使的人头和书信被送回宋军大营。
    思立见之，大悲大怒，怒不可遏。盛怒之下，他立刻下令大军集结，并亲率六千人马进攻木征所在的踏白城。众将和幕僚们恐再中木征之计，力劝思立三思而后行。思立断然不听，率军拔营疾走。
    果然，宋军中了埋伏。思立等人虽拼死突围，无奈被围得铁桶一般，处处都似铜墙铁壁，根本打不开缺口。眼看天色渐晚，部将建议收集残兵，据高点固守待援，或有一线生机。
    思立不听。他说，我曾以百骑杀退敌军数千，今日之困实乃天意，如败，唯死而已。
    少顷再战，思立果然战死，六千宋军亦全军覆没。
    说起来，思立也是一员老将了，却接连犯下大错。先是误判形势，白白牺牲张晋等人，进而被轻易激怒率军轻进，被围之后仍旧轻敌不改，不仅兵败身死，还拉上了六千宋军陪葬。
    若视其忠勇，不忍责之；若视其骄横，则罪不可赦。还是神宗宽厚，念其为国尽忠，没有追责于他，不过也没有追赠其官职。
    往事已随风，但念及冤死的张晋和那六千男儿，仍不免心痛。
    后世为将者，不可不察啊

    （90）

    思立，深思而后立，是个好名字，寄托了其父最美好的祝愿。
    景思立的父亲，景泰，也是忠烈之士。
    景泰，字周卿，普州人，进士及第，补坊州军事推官入仕，文武双全，甚有韬略。在任庆州通判时，曾上书朝廷，直指李元昊虽称臣但日后必反，请朝廷选主将、练士卒、修城池、储资粮，以备不虞。后来，元昊果然起兵攻宋。景泰还向朝廷进献御敌之策，凡《边臣要略》20卷、《平戎策》15篇。后来王韶版的《平戎策》，可以说多受景泰之言的启发。
    因预言准确、言之有道，景泰获得了宋仁宗的召见。皇帝问话西北军事，景泰对答如流，仁宗甚喜。不久，诏命景泰由文官改任武职，任左藏库使、知宁州（治所在今甘肃宁县）。
    世人皆知，两宋贵文官轻武职，在天子的赏识之下，景泰仍然欣然改任，可见其杀敌报国的志向。
    景泰到任次年，公元1041年，宋夏爆发好水川之战。元昊率众十万来犯，宋将任福败亡。景泰临危受命，改知原州（今甘肃镇原），随即他率兵五千走小道赴原州。行进间，先锋官畏敌，逗留不前，景泰大怒，将其阵前斩首以正军法。
    随后，景泰遭遇夏军，裨将建议退守彭阳，景泰不许，下令依山列阵迎敌。然宋军尚未成列，夏军骑兵已至。景泰秘派三百骑兵，在队列两侧山坡大张旗帜以为疑兵，夏军摸不清底细，旋即退去。众将校请求追击，景泰默然不语，令士兵先行搜山，果然发现夏军伏兵，与之交战，斩首千余级。
    公元1042年，景泰以军功迁西上阁门使、知镇戎军兼兵马钤辖，忠州刺史。后来，他在秦凤路马步军总管任上病逝。
    史书不记其生年，故不知其终岁几何。
    从史书记载来看，其一生高光时刻，便是上述好水川战役中的遭遇战。虽然他获胜并斩首千余，无奈好水川战役宋军惨败，他个人的荣耀也就被完全湮没了。不过，从立斩畏敌的先锋官，到从容列阵、设计退兵、谨慎追击等方面来看，景泰虽是文官出身，却颇有大将之风。
    宋史评论，景泰起自书生，未必有将帅大才，却能以区区兵马摧折夏军的兵锋，正在于老成持重、从容拒敌。如此说来，景泰给小儿子起的名字思立，倒更符合他本人的一生行止。
    是的，景泰还有个儿子。
    长子，景思忠。

    （91）

    景思忠，字进之，生卒年不详。
    他以父荫入仕，官至西京左藏库使，后为遂州驻泊都监。遂州，今四川遂宁，北宋时汉夷杂处，民情复杂。都监是军职，驻泊都监，即掌管驻扎地方的中央禁军的军事将领，负责屯驻、兵甲、训练、差役之事，地位高于地方军事长官。
    当其任上，发生当地夷人叛乱。宋军出兵弹压，思忠率部卒五百为前锋。夷人熟悉地形，据险固守，官军作战不利，死者十之六七。形势危急，左右劝思忠暂退以避锋芒，思忠死战不退，最终奋剑疾战而死。
    思忠战死后，有人向朝廷进言，神宗下诏令熊本核实，确认了思忠的忠烈事迹。神宗大为感动，恩荫思忠及同死者之子七人为官，余皆赐其家钱帛。
    熊本此人，前文有过交代，也曾是蔡京的贵人。当年，青年蔡京刚入仕，因为治民有道、为政干练，得到了熊本的大力举荐。如此说来，熊本不仅是个爱才之人，还是个仗义执言之人。有此两点，足以令人钦佩。
    景泰、思忠、思进，父子三人均死于王事，可为一门忠烈。其忠勇之气，报国之志，足可万古流芳。
    实际上，在当年的西北战场上，父子、兄弟从军，几代人浴血沙场的情况比比皆是。比如种氏家族、范仲淹父子等等，皆是忠烈之士。相比种氏、范氏的历史功绩和赫赫声名，景氏父子所取得功业要小的多，他们在历史上更是寂寂无名。
    然而，报国又怎能以功业和声名来论？
    生命予每个人都是最珍贵的。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这点人人平等。无论贵族还是平民、无论文官还是武职、无论将军还是士卒，无论功业轻重、无论名声大小，但凡能用这唯一珍贵的生命戍守边疆、为国杀敌、保境安民，都一样值得世人尊敬，值得后人敬仰。
    景氏父子，满门忠烈，他们是英雄，值得永远铭记。

    （92）

    让我们回到河湟地区的沙场上。
    眼见景思立兵败身亡，吐蕃兵锋锐利，北宋朝堂又有了不同声音。很多人甚至主张放弃已占领的熙河领土，恢复王韶发兵之前的边境并与羌人重新讲和。舆情汹汹，神宗也为之寝食不安，多次诏令王韶稳住，不要轻易出战。
    如此，重重压力，都汇到王韶肩头。如能击败木征、收复失地，则开疆拓土犹可为之，反之如果再次兵败，恐怕神宗也很难再支持他了，已取得的疆土也将得而复失。
    解河州之围，是当务之急。木征的大军，将河州城围得水泄不通，城内粮草将尽，守军正苦苦支撑，日夜盼望援军。军情如火，众人主张集中优势兵力，星夜驰援河州。王韶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对方之所以围而不攻，正是围点打援之计，援军直去河州必陷重围。
    于是，王韶指挥大军绕过河州，直奔木征后方，连下数个城寨并切断其归路。木征眼看外援已绝、后防被断，不得已只好从河州撤兵。正如王韶所料，河州之围不战自解。
    随即，王韶亲率大军追击，在踏北城附近大败木征，焚烧羌军八千帐。木征陷入重围，兵败如山倒，不得已投降王韶，后被押送至东京，神宗赐名赵思忠。
    王韶大捷，羌人大败，消息传到东京，全城震动，神宗欣喜万分。论功行赏，升王韶为观文殿学士、礼部侍郎。这是破天荒的，王韶开了非宰执而被授予学士的先例。神宗又特授王韶的兄弟及两个儿子官职，赐绢八千匹。不久，神宗召王韶入京，拜为枢密副使。
    这是王韶的人生的巅峰。
    熙河之役，王韶用兵有如有神助，几乎每战必捷，招抚、征讨、屯田、兴商、办学等多种手段并用，凿空开边二千余里，收复熙、河、洮、岷、叠、宕六州，恢复了“安史之乱”前唐王朝控制的边疆。
    对北宋而言，熙河之役的胜利，是在消灭十国割据、统一中原后，近八十年来所取得的最辉煌的军事胜利。这胜利，不仅在精神上给予了饱受外患的北宋臣民极大的鼓舞，在战略上也实现了对西夏的包围之势，达到了《平戎策》所预定的战略目标。
    ????昨日纸上谈兵，今朝画猫成虎，王韶说到做到。
    ????王韶，堪称书生带兵的典范。

    （93）

    巅峰之后就是坠落，这几乎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王韶也是如此。
    首先，还是得罪人了。他得罪的人不一般，正是王安石。平心而论，辉煌的河湟功绩，若非王安石的大力支持，王韶是不可能实现的。
    当然，王安石支持他并非因为私人情感，而是王韶的战略符合新法所需。这之间，更多是政治理念的接近和政治路线的契合。
    矛盾的起点，是新设置的熙河路的财税问题。由于是新设行政区，田租赋税较少，主要靠内地各方援助，这中间有些曲折。熙河路的财税官员是王安石的心腹，他认为王韶有中饱私囊的嫌疑，并向朝廷反映。王韶闻之大怒，想罢免他，但王安石却不同意。就这样，几个来回下来，两人矛盾渐深。难说王韶是否真有问题，我们更愿意相信这是捕风捉影的事。毕竟在战争时期，很多东西不规范是常有的事，但在那些循吏眼中，这些就是大问题。
    心情郁闷、倍感委屈的王韶，以老母年迈为由，多次上书请辞。神宗不明就里，下诏让王安石极力挽留。
    得罪了王安石，已让王韶成为了官场的坡脚鸭。接下来，他又因为仗义执言，冒犯了神宗。
    公元1075年，北宋和越南李朝爆发邕州之战。王韶上奏朝廷发表意见，对朝廷大政方针多有不满，且言语之中颇有怨气。这让神宗很不满意。王韶的身份是带兵的边将，边将议论国政原本就不合适，何况还带着明显的情绪。
    神宗不悦，将王韶贬知洪州。王韶在谢恩奏折中，语气依然激烈，再被降职知鄂州。
    公元1079年，神宗念及河湟之功，恢复王韶原职，改知洪州，累封至太原郡开国候。不过，此时王韶已身染重病，且言语失常，整日胡言乱语、如同癫狂，身上多处长有毒疮，毒疮溃烂后可见五脏六腑。
    两年后，王韶病逝，享年51岁，朝廷追赠金紫光禄大夫，谥号襄敏。王韶，由公元1057年荣登科举龙虎榜到1081年病逝，凡24年宦海生涯。这其中，从公元1068年上《平戎策》到公元1075年被贬，人生的黄金时期，不过短短七年而已。
    这七年，他只做了一件事，熙河拓边。仅此事，就足以令他千古留名、万古流芳。
    公元1096年，哲宗下诏在熙河路建王韶庙。
    公元1104年，徽宗为熙河路王韶庙赐手书匾额“忠烈”。
    十年后，徽宗加赠王韶太尉、司空、封燕国公。
    想想之前多年的辗转零落，多年的怀才不遇，多年的默默积累，王韶为我们展示了真正的厚积薄发，真正的大器晚成，真正的一生只做一件事。这样的人生启示，没有时间的限制，千年后依然有效。
    后世评述，王韶以书生领兵，为不世出之才，谋必成、攻必取，两宋文臣筹边，王韶功绩高居榜首。
    如此书生，是为真英雄

    （94）

    王韶有多英雄，董毡就有多无奈。
    无奈之下，他只好重新与宋修好，并派使者到东京谢罪。宋朝君臣借坡下驴，双方关系得以恢复。在随后的宋夏战争中，董毡再次站在宋军一侧，出兵攻击西夏侧翼，获得宋朝封赏不绝。
    公元1082年，神宗下诏册封董毡为武威郡王，册封他的养子阿里骨为肃州团练使。
    转了一大圈，董毡最终还是回到依宋抗夏的战略之上。不过，他的战略回归，是在宋军大兵压境、占领河湟大片土地之上的被动回归。很显然，这样的回归，董毡是不情愿的。不过，他的时代，就要翻过去了。
    公元1083年，董毡病故，这位河湟吐蕃第二代赞普在位18年，享年51岁。
    相比光彩照人的父亲唃厮啰，董毡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实际上，他站在父亲的肩膀上，有着梦幻的人生起步。少年时，他参与了父亲统一河湟的战争；青年时，他见证了父亲治下河湟的安定繁荣；壮年时，他接手了一个空前强大的吐蕃政权。所有人，都期待他带领河湟吐蕃走向更大的辉煌。
    也许，他也曾有过雄心万丈，要走出河湟，恢复昔日吐蕃帝国的荣耀。然而，创业难，守业更难。
    对内，他有两位兄长掣肘，兄弟间为争大位，杀得昏天黑地，空耗了国家的元气。对外，夹在大宋、西夏之间，他遭遇了壮志凌云的宋神宗和敢作敢为的大梁太后。在位十多年，饶是他左右逢源、殚精竭虑，终究难以维持唃厮啰时代河湟吐蕃的强盛。
    在他手里，河湟吐蕃由盛而衰，走上了衰亡之路。
    纵观历史，对于王朝来说，是短命政权、还是长命王朝，第二代君主尤为关键。这之间巨大的区别，看看隋朝的杨广和唐朝的李世民就清楚了。
    对第二代君主来说，最重要的是继承和发展。所谓继承，最重要的是保持开国的锐气；所谓发展，最重要的是选好接班人。?
    很显然，在继承上，董毡有心无力；令人遗憾的是，则接班人上，他也是有心无力。
    他死后，接任的不是亲生儿子，而是养子阿里骨。
    这有些令人诧异。

    （95）

    凡事不合常理，必有蹊跷。
    ????阿里骨继位，肯定不是董毡的本意。这背后应该有很多故事，可惜由于史料缺乏，我们不得其详。不过，还是可以作出相应的推理。
    首先，便是阿里骨的养子身份。
    阿里骨，原名鄂特凌古，公元1040年出生在于阗国(今新疆和田)，后随父母迁居青唐。不知由于何种因缘际会，其母成为了董毡的妃子，阿里骨则被董毡收为养子。
    实际上，他只比董毡小八岁。站在儒家传统的角度，无论董毡娶其母，还是收其为养子，都有些令人惊诧。不过，站在当时少数民族的婚俗来看，则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很显然，阿里骨是个能力出众的人。他经常跟随养父出征，四处征伐、屡立战功。到董毡晚年，更令其代理国事。显然，仅有这些，并不能证明他继位的合法性。
    其次，是阿里骨向宋朝报丧的时间。
    董毡在公元1083年去世，阿里骨的报丧时间是1086年，这很不合常理。重要的是，这前后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他的确是董毡指定的合法继承人，就该第一时间向大宋报丧，以获得封赐坐稳大位。拖了那么久，显然不同寻常。
    据史书记载，董毡至少有一个亲生儿子蔺逋比，并曾迎娶西夏公主，即夏惠宗李秉常的妹妹。这种婚姻自然是政治婚姻，双方的地位必然尊崇且具有象征性。由此可见蔺逋比的政治地位。如此说来，董毡之后应由亲儿子蔺逋比继位，但却被养子抢了先。
    很显然，阿里骨的大位来路可疑。据说，阿里骨为人世故，善于钻营，他特别讨得了董毡之母、唃厮啰爱妃乔氏的欢心。在董毡去世后，乔氏和阿里骨秘不发丧，将众首领召至青唐城，当众宣布董毡遗命由阿里骨继位。众人迫于无奈，被迫接受了现实。
    还有种说法，起初继位的确实是蔺逋比。只是，在乔氏的帮助下，阿里骨发动军事政变夺位成功。
    无论哪种说法，乔氏都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不知道，阿里骨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能让这个老太太抛弃亲生孙子，选择一个外人来继承大位。看来，这个乔氏，也不是简单之人。
    作为胜利者，阿里骨上台后，把那四年间发生的事情，包括蔺逋比的一切都抹得干净，只留下一些难以深入的蛛丝马迹。
    实际上，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只要有宫廷，就永远不缺黑幕，永远不缺争斗，永远不缺涂抹。这类为争大位、兄弟反目的宫廷故事，多以胜利者趾高气昂、戴上血染的皇冠，失败者声名狼藉、血流成河而收场。蔺逋比就是这样的可怜人，以至于我们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也许有人会问，这么长时间，作为宗主国的大宋难道不知晓吗？当然知道。不过，所谓册封，原本就是面子上的事，牵涉过深未必符合王朝的利益。对于藩属国内部的争权夺利，中原王朝多选择作壁上观，就是站在旁边看，谁斗赢了，就册封谁。
    当然，也许还有个原因。在董毡去世前一年，即公元1082年，宋朝在经历五路伐夏失败后，再度惨败永乐城，军民死伤无算。连续的军事失败，让曾经志向高远的神宗皇帝意兴阑珊。这时候，对河湟吐蕃的内部纷争，宋朝君臣上下保持沉默、装作不知道，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胜者王侯败者贼。不管怎样，阿里骨上台了。
    ????公元1086年，刚刚登基的宋哲宗，正式册封了阿里骨。册封的名头很长：冠军大将军、右金吾卫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检校司空、使持节凉州诸军事、凉州刺史、充河西军节度、凉州管内观察处置押蕃落等使、西蕃邈川首领、宁赛郡开国公。
    总之，大宋承认阿里骨为青唐之主，唃厮啰政权第三代赞普。

    ?

    （96）

    阿里骨上台后，最大的对手还是大宋。
    宋军不仅占据了熙州、河州等地，还对青唐等地虎视眈眈，这让阿里骨如芒在背。
    要对抗大宋，阿里骨几乎没有选择，只有投靠西夏。何况这时候，他还有个贤内助，那就是西夏公主，大梁太后的独生女儿，夏惠宗秉常的妹妹。不错，西夏公主原本是嫁给董毡的亲儿子蔺逋比的，可当阿里骨成了胜利者，最终登上赞普大位，这位西夏公主自然也就成了她的宠妃。这不足为奇，少数民族有收纳叔伯兄弟女人的习俗。对权斗的胜利者，女人还是战利品。
    公元1087年，阿里骨与西夏签订密约，约定联合出兵收复失地。这年四月，阿里骨亲率十万大军围攻河州，吐蕃大将鬼章出兵占据洮州，西夏兵至天都山（今宁夏海源县东南），三路大军对宋军形成夹攻之势。一时间，宋军危如累卵。
    时任宋军主将刘舜卿见敌众我寡，不禁有些畏难之意，唯麾下大将游师雄坚持主动出击。他慷慨直言，用兵之道在谋不在勇，更不在兵之多寡。最终，刘舜卿被说服，宋军兵分两路主动迎击。
    重压之下，宋军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两路大军进展顺利。左路军攻破六逋宗城，斩首1500级，并攻下盖朱城，切断通往黄河的通道，使阿里骨大军无法渡河；右路军攻破洮州城（今甘肃临潭县），生擒吐蕃大将鬼章及高级将领9名，斩敌1700级。
    种谊，右路军主将，名将种世衡的幼子，种古、种鄂之弟，文武双全。时人称，种谊一人胜过精兵二十万。
    说起来，种谊和鬼章是老熟人了。当年，种谊曾担任宋使出访吐蕃，董毡安排鬼章在边境迎接。鬼章为显示国土广袤，故意带着种谊曲折前行。种谊在边地多年，原本就熟悉地形，自然看穿了鬼章的伎俩。他笑道，你如此行进，就如同鱼儿在浅水里跳动，能瞒得了我吗？鬼章恼羞成怒、拔剑威胁，种谊亦拔剑对峙，丝毫没有胆怯之意。见威吓无效，鬼章只好改变路线。
    这次交手，两人算是仇人见面。当种谊率军进击洮州时，天降大雾，半步之内不见人影。部下深为忧虑，种谊则仰天大笑，连连称道，天助我也。
    他深知鬼章骄横，一向不把宋军放在眼里，如此天气更不会料到宋军敢冒险出击，遂亲自擂鼓进军。鬼章果然猝不及防，在大雾中稀里糊涂地成了宋军的俘虏。两人见面，种谊玩笑道，将军别来无恙？鬼章羞愧不能答。
    捷报传到京城，君臣相庆、举国震动。刘舜卿、游师雄、种谊等皆有封赏。
    刘舜卿，将门之后，在宋夏好水川战役中，父亲刘均和兄长尧卿双双战死殉国。当时，刘舜卿只有十岁，受朝廷恩荫录为供奉官，后成长为西北前线一员骁将。
    游师雄，字景书，进士出身，不仅能统兵作战，还是诗人、书法家。此战过后，他特意作诗《贺岷州守种谊破鬼章二首》
    诗一
    王师一举疾於雷，顷刻俄闻破敌回。
    且喜将门还出将，槛车生致鬼章来。

    诗二
    围和洮州敌未知，烟云初散见旌旗。
    忽惊汉将从天下，始恨羌酋送死迟。

    此战，对宋军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对阿里骨则是一盆彻骨生寒的凉水。他被彻底浇醒了。

    （97）

    识时务者为俊杰。
    阿里骨就是识时务之人。战败后，他迅速调整策略，派人携带贵重礼品到东京向天子谢罪。如此大扬国威的机会，宋朝君臣岂能放弃？面对使者，他们历数了阿里骨的桩桩罪名，好好的扬眉吐气了一把。当然，教训归教训，该宽恕还得宽恕，对阿里骨不仅封官赐爵依旧，还破例赐其铜铁等军事物资，以示宽宏大量。
    大宋和吐蕃的表演，几乎是中原王朝和藩属政权的经典演出。一方永远站在道德的最高点，要的就是正统，争的就是面子，说的永远大义凛然；一方永远站在利益的最高点，要的就是好处，争的就是实惠，说的永远悦耳动听。
    双方只要如此表演，无论曾经如何大动干戈，也能各取所需，一笑泯恩仇。从此，岁月静好，相安无事。
    公元1093年，阿里骨再接再厉，特意向东京进献“藩”字，以示永做大宋藩篱之意。一张纸，换来金银、丝帛、茶叶等无数。
    三年后，阿里骨病逝，终年56岁。
    作为河湟吐蕃第三代赞普，阿里骨正式在位十年。
    如果是一个长寿的王朝，第三代国君要么萧规曹随、清静无为、要么开拓进取、拓土开疆，要么兴学修书、规范典章，总之要为王朝的长远发展奠定基础。
    阿里骨当然明白这些道理，这应该也是他对自己的要求。可惜，他几乎一事无成，正是在他的时代，河湟吐蕃渐渐走入黄昏。
    不过，阿里骨也绝非庸碌之辈。想想看，他几乎是单枪匹马来到河湟，以外人身份成为赞普家族成员后，先是作为养子追随董毡东征西讨，再与嫡子争斗夺得大位。面对大宋进逼，敢于出兵应战，兵败后又能迅速转向，看似卑躬屈膝却能得到实惠，并且继续稳坐江山。这些桩桩件件，无不说明他的枭雄本色。
    只不过，人有命数，国有国运。阿里骨接手的政权，国运已然进入下滑的通道。而他所面对的西夏和大宋，则始终保持国力强盛，宋哲宗和李乾顺又都是雄姿英发的少年天子。国运如此，加之河湟地区原本就地狭人稀、土地贫瘠，他的非唃厮啰血统，又让他政权合法性打了折扣，在整合众部落力量上先天不足。如此这般，纵使阿里骨左冲右突，也是无力回天。
    好在，他把大位顺利传了下去。
    公元1096年，阿里骨之子瞎征继位，成为第四代赞普。
    瞎征是幸运的，能被父亲选中，继承大位。
    他也是不幸的，眼看着王朝在自己手中彻底没落。

    （98）

    公元1099年，宋朝再次大举进军河湟。
    在主政新党的全力支持下，这次大显身手的是王厚。不错，他正是王韶之子。王厚，字处道，少年时便随父亲征战河湟，熟悉当地山川地理、风土民情，累官至通直郎。
    哲宗刚刚继位时，太皇太后高氏摄政，重用旧党，任用司马光为相，全面废除新法。在对外策略上，立即停止熙河开边，并主张放弃所占的西夏领土和河湟土地，以换取边疆的和平。
    作为王韶之子，王厚对朝廷如此决策痛心不已。他多次上书极力谏阻，并且到政事堂当面向旧党宰执们力陈曲直，无奈人微言轻，没人听取他的意见。就这样，在王韶去世短短数年后，他耗费毕生心血所取得熙河开边的功绩，几乎毁于一旦；无数宋军将士用生命征战而来的疆土，又得而复失。
    王厚痛心疾首，却英雄无用武之地，未知奈何？
    公元1093年，高太后去世、哲宗亲政，事情有了转机。年轻的皇帝彻底抛弃祖母的路线，迅速将旧党人士赶出朝廷，转而重用新党，恢复新法。王厚也得到重用，被派往父亲当年建功立业的熙河任职。
    只是，这时的阿里骨对大宋非常恭顺，姿态放得特别低，一时间宋朝也找不到发兵的借口。直到三年后，公元1096年阿里骨去世，儿子瞎征继位。
    当初阿里骨的大位就来路不正，再到瞎征继位，合法性就更弱了。这时候，唃厮啰兄长的曾孙陇拶站了出来，公开与瞎征争赞普大位，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羌人内斗，让王厚看到机会，也找到了借口。
    在王厚的一再请缨下，公元1099年，宋军兵发河湟，当年七月便攻下了邈川（今青海省乐都）。这是河湟重镇，也是瞎征的大本营，他与陇拶争斗失利后，便由青唐退居邈川。眼见王厚兵锋锐利，他自知不敌，便和妻子弃城逃往青唐新城。
    在宋军的猛烈攻击下，瞎征的军队兵败如山倒，内部纷乱不止，整个政权已呈分崩离析之态。也许是瞎征自知无力回天、彻底心灰意冷，也许是为了自保、出于无奈，他们夫妻双双削发做了僧尼。河湟吐蕃第四代赞普，就此黯然退出政治舞台。
    留在首都青唐的契丹公主和西夏公主，也就是董毡的妻子和阿里骨的妻子，拥立陇拶继位，是为河湟吐蕃的第五代赞普。
    陇拶刚登大位，宋军便进抵青唐城下。
    陇拶思虑再三，开门投降。
    契丹、西夏两位公主，也在归降之列。对这两位公主的人生，我们知之甚少。在那些岁月里，她们经历了王朝兴盛时怎样的繁华，喧嚣散尽后的零落又是如何的凄凉，她们的人生又终结在何方，这所有的一切，我们都一无所知。
    当年十一月，王厚将陇拶礼送到京城朝见天子。哲宗封其为河西节度使、知鄯州军事，封武威郡公，赐名赵怀德，并让其重新回河湟地区任职。之后，他被部落首领挟持继续对抗大宋，还在西夏的支持下多次与宋军交战。不过，历经反复，他最终还是降了大宋，再次回到开封，被授感德军节度使，封安化郡王等。就此，他彻底告别河湟故地，终老中原了。
    这就是河湟吐蕃第四、五代赞普的人生。
    瞎征、陇拶两位赞普，在位长则两年、短不过数月，便一人为僧、一人出降了。王朝末世，国运衰微，如此结局虽不免凄凉，也算是善终了。
    而终结他们帝王生涯的，正是王厚。
    虎父无犬子，王厚确实了得。

    （99）

    公元1099年十月，在陇拶出降之后，其弟溪赊罗撒被众人拥立为赞普，成为对抗宋军的旗帜。这位匆促中被拥上王位的君主，除了身上流淌着唃厮啰的血液、血统纯正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本钱。他的新政权，风雨飘摇，摇摇欲坠。
    好在，宋军由于后勤不继撤兵，让他暂时稳住了局势。数月后，宋哲宗驾崩、徽宗继位，宋朝的国丧更让他有了喘息之机。
    公元1101年，刚登上帝位不久的徽宗，封溪赊罗撒为西平军节度使，邈川首领。第二年再进封敦煌郡开国公，食邑五千户，实封五百户。这些册封，相当于给溪赊罗撒的王位背书，承认了他青唐之主的名分。看上去，双方可以刀枪入库了。
    可惜，这只是一厢情愿。事实证明，这些不过是宋朝君臣在大政方针没有确定之前，用来麻痹溪赊罗撒的安抚之举。
    经过反复，宋徽宗最终抛弃旧党、重用新党，熙河开边再次提上日程。很快，在蔡京、童贯的主导下，王厚再次领兵出征青唐，溪赊罗撒偏安的日子彻底走到了尽头。
    公元1103年，宋军攻陷湟州，次年夺得宗哥、青唐、廓州等地。连败之下，溪赊罗撒仓皇逃到了西夏。好在，乾顺收留了他。两年后，在西夏的帮助下，他几次出兵与宋军交战都惨遭失利，复国的梦想彻底破碎。
    再之后，他便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里，无声无息了。他身为河湟吐蕃第六代赞普，也是末代赞普，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曾经强盛一时的唃厮啰政权。
    回望唃厮啰政权，在极盛时，曾占有熙州、河州、洮州、岷州、叠州、宕州、湟州、鄯州、廓州和积石军地区，幅员三千余里，人口一百余万。虽是新国度，但由于是吐蕃帝国正统后裔建立且仍用赞普之名，后世也称之为“后吐蕃帝国”。据说，藏族不朽史诗《格萨尔王》，就是以唃厮啰的生平事迹为人物原型，加以艺术创作而成的。
    唃厮啰政权，如果从公元1032年唃厮啰实掌军政大权、迁都青唐算起，到公元1104年溪赊罗撒亡命西夏，共传六世，唃厮啰、董毡、阿里骨、瞎征、陇拶、溪赊罗撒，历72年。
    七十多年风风雨雨，七十多年杀戮征伐，七十多年爱恨情仇，转头皆成空。千年后，更是全部化作了悠悠白云、山川河流、绿地青草。
    所谓王朝，所谓人生，所谓功名，皆不过如此。

    （100）

    再来说王厚。
    宋军在公元1099年的攻势，由于粮草不继，只好主动撤兵。怎料不久之后，朝廷竟以小错将王厚贬官，之后再贬贺州别驾。当然，朝廷如此行事，倒并非是针对王厚，而是朝政起伏、对外方针摇摆之故。直到徽宗继位再次开边，王厚才官复原职，重新来到河湟。
    公元1102年，朝廷任命王厚为洮西安抚使，并派遣童贯与他一同前往。童贯所任的内客省使，既是武官的称谓，也是内侍的官职。童贯是宦官，代表的是皇帝，扮演的是监军的角色。
    这时河湟的实权派叫多罗巴，他是拥立溪赊罗撒的大功臣。得知宋军来犯，他立即统领各部迎战。王厚得知对方有所准备，便表面上对外宣扬军队将驻扎不前，暗地里却和偏将高永年分兵两路加速前进。
    烟雾弹起了作用。多罗巴的三个儿子，各带兵数万据守险要，被王厚大军杀了个措施不及。突袭中，宋军破关斩将、锐不可当，多罗巴的两个儿子被杀，只有小儿子阿蒙被乱箭射中逃走。逃亡途中，阿蒙遇上父亲多罗巴。父子相顾无言，下马抱头痛哭。
    宋军顺利攻下湟州。王厚升威州团练使、知熙州事、熙河经略安抚使。
    公元1104年，王厚率大军进驻湟州，随即令高永年带领左军沿宗水北上，别将张诫率右军出宗谷往南，他自领中军前往绥远，三路大军约在宗哥川（青海湟中县东之南川河）会合，再合击鄯州城。
    退无可退的溪赊罗撒，誓与王厚决一死战。他将大军布置在临水靠山之地，筑起黄屋，树立王旗，亲临一线督战。擒贼先擒王，溪赊罗撒将进攻的重点，牢牢锁定在王厚身上。
    待王厚的中军出现，溪赊罗撒一声令下，羌人纷纷跃马横枪，发起了潮水般的进攻。电光火石之间，王厚命骑兵登山攻击敌军背后，他亲率手持强弩的弓箭手列阵，从正面迎击敌人。在艰难扛住羌军迅疾猛烈的几轮冲锋后，宋军依靠漫天的箭雨，渐渐遏制住了对方的攻势，并压迫其阵形向后退却。
    战机出现，王厚命大军全线冲击，羌军兵败如山倒，一溃千里。溪赊罗撒仅以身免，单骑逃亡而去，其母龟兹公主，无奈打开鄯州城投降了宋军。
    眼见溪赊罗撒逃脱，王厚料定他会逃往青唐城，便想连夜追击。童贯却出面阻止，他认为来不及了，无须追赶。后来，当宋军到达青唐后，得知溪赊罗撒果然在此留宿一晚，童贯闻之后悔不已。随后，王厚直奔廓州，守军不战而降，宋军进驻廓州。
    捷报传来，徽宗大喜，破格提拔王厚为武胜军节度观察留后，并为熙河的王韶庙赐匾额“忠烈”。
    之后，在西夏的支持下，溪赊罗撒收集残兵与宋军再战。高永年战死，原已归降的羌人又起而复叛，边境烽火再起。王厚因此受责，被降为秦州观察使，后再降郢州防御使。不过数月间，随着军事上的胜败，王厚有荣有辱，浮浮沉沉，令人唏嘘。
    高永年，这位与王厚荣辱与共的将军，值得多说几句。

    （101）

    高永年，羌人出身，生卒年不详，史书称其为河东蕃官。
    蕃官，负责管理蕃务，一般由蕃人出任。他略同文墨，曾作《元符陇右录》，明确反对朝廷放弃湟、鄯等地，所言透辟而又切实。他是个坚定的主战派，长期在西北前线任职。曾任麟州都巡检。麟州，故城在今陕北神木县东北；都巡检，七品武职。后因军功，累迁知岷州（今甘肃岷县）、知鄯州等。
    观其一生，有两点特别值得称道。一是有治军之才。不仅能统领羌兵，还能广收羌军降兵降将为宋军为用，在与陇拶、溪赊罗撒的作战中屡立奇功；二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生的健壮魁梧、力大无穷，善用各种兵器，进攻时勇为先锋、撤退时常为殿后，曾单马援矛刺羌酋于万军之中，立斩其首。
    作为副将，永年多次随王厚、童贯出征。据说，三人曾在熙州郊游。当日，云淡天高，天气凉爽，三人并辔出熙州，登山望远。俯瞰熙州，只见城池坚固，市井繁盛，汉蕃杂居，城内外大军云集，车鸣马嘶，尘土飞扬。眺望远方，群山嵯峨，绝涧幽深，彩云缭绕，轻烟飘缈，洮河蜿蜒，闪烁着耀眼的金光。江山如画，令人怦然心动。
    ????众人感怀，不禁谈起神宗初年的往事。当年，童贯、王厚，追随李宪、王韶攻打熙州城，那时他们不过二十多岁，正是雄姿英发之年。岁月如流，人生几何？如今他们早已年过五旬，鬓发染上秋霜，已入人生暮年。时移世易，时隔多年还能继承先人事业，统率大军重来故地，怎不令人感慨？
    山间建有佛寺，殿宇宏伟，回廊环绕，佛像造型精美，姿态生动，壁画构图奇特，色彩绚丽。虽历经战乱，佛寺有些残破，仍吸引着无数善男信女，终年香火旺盛。
    三人避开香客，在佛寺的《哥舒翰纪功碑》前，观赏流连许久。由于年代久远，碑文剥落，已不能清晰见到全文。哥舒翰，出身突厥族的蕃将，在唐朝玄宗年间出任陇右节度使，领兵大败吐蕃，收复黄河九曲和湟水地区，立下不世之功。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这首纪念哥舒翰的诗歌传唱数百年，在当地无人不知。同为蕃将，童贯和王厚以哥舒翰为榜样勉励永年。这让永年感怀不已，期待建立同样的不世功勋。
    只可惜，永年马革裹尸，出师未捷身先死。
    关于永年之死，一种说法是，他中了溪赊罗撒之计，被诈降的羌人降兵所擒获。一种说法是，在羌军进逼宣威城（今青海大通县）时，他出城三十里迎战，遭遇伏击，战败力竭被俘。
    无论哪种说法，永年落入了死对头多罗巴之手。他数次为永年所败，恨其入骨，急欲杀之。他愤然道，此人夺我之国，使我宗族无处存身，必杀之而后快。不仅杀了永年，他还掏其心肝下酒，以泄心头之恨。
    沙场老将，就此凋零。令人遗憾的是，永年殉国后，朝廷以其误信降卒，进而坐受执缚之故，不仅没有追赠官职，也没有抚恤恩荫。这在一向优待宽容前方将士的北宋，有些令人意外。也许，其间还有其他事情，不为我们所知罢了。
    功过暂且不论，单说永年生前之英雄、死状之惨烈、身后之凄凉，足已令人一声叹息。说起来，永年虽无哥舒翰之功，亦无哥舒翰之名，更没有专门歌颂他的诗歌传世，但其忠烈和勇毅，一样令人敬仰、一样万古流芳。

哈哈哈。今日时间匆忙，未及更新。抱歉！

    （102）

    永年枉死，河湟烽烟再起。
    朝廷追责，祸及王厚，以延误军机之罪，降其为郢州防御使。不久，赵怀德，也就是降而复反的陇拶，想摆脱各部首领的挟制再降大宋，却又犹豫不决。王厚得知后，写信劝降成功，以此功官复原职。后入朝，任职提举醴泉观。
    不过，经此折腾，王厚心力交瘁，耗尽了最后的心血。公元1106年，王厚病逝。因其生年不详，故不知终岁几何，朝廷赠宁远军节度使，谥号庄敏。
    英雄如王厚，其人生又当如何评述？
    他顶着父亲的光环，少年风光。作为王韶的儿子，将门之后，他生在边关、长在沙场，年少时即追随父亲征战四方。父亲沙场鏖战、踏过尸山血海，他鞍前马后，父子患难与共；父亲壮志得酬，登上人生巅峰，他同享荣耀，父子风光无限。
    他失去父亲的荫庇，壮年落寞。随着父亲病逝，王厚失去了主心骨，也几乎失去了人生的方向。而最令他痛心的，莫过于高太后摄政时，司马光等人准备将河湟之地退还给吐蕃人。
    司马光此举，背后有着复杂的政治博弈，涉及新旧两党斗法，不能简单以卖国、软弱等来定性。或者说，这些都是政治，而政治就是因地制宜、因时制宜，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上什么山唱什么歌，永远只有利益的衡量，却很难说有什么对与错。
    不过，这对王厚却是一场灾难。河湟之地，凝聚父亲一生心血，堆积将士累累白骨，如今却要拱手送人，这对一位孝子，对一位老兵，实在万难接受。
    他不解、他愤怒，他四处奔波、到处联络，访故友，拜朝臣，希望能阻止朝廷的动议。可他的话，又有几人能听的进去呢？再说，这是大宋朝，朝廷大事岂能容一个低级武官置喙？
    好在，依靠众人的反对，熙河开边取得的二千余里疆土，最终没有退给吐蕃。不过，开边的事业算是彻底凉了。而随着宋军的战略收缩，得到的领土大多又被羌人陆续夺了回去。
    他继承父亲的事业，暮年辉煌。徽宗继位后，朝廷改弦更张，重拾神宗、哲宗时对外进取之策，王厚重回西北前线。再度掌兵的王厚，用兵有如神助。其父当年用兵，虽然拓地千里，却并未伤及河湟吐蕃的根本。王厚则先后击败、俘获河湟吐蕃第四、五、六任赞普，几乎摧毁了这个政权。换句话说，王厚有灭国之功。
    实际上，北宋自太宗灭北汉后，再无灭国之将。如此说来，王厚之功无人能及。殊勋如此，不仅完成了父亲未竟的事业，也光耀门楣，恩泽后世。算起来，父子两代人，前后征战三十余年，虽经历坎坷起伏，最终大业有成。
    纵观历史，王厚的赫赫军威，也几乎是北宋军队最后的辉煌。他的胜利，不仅属于他们父子，更属于大宋军队。王厚，用胜利为宋军正名，为宋朝军人代言。他用军功告诉后人，宋军并非不能战，宋军一样勇猛善战、铁血彪悍，宋军将士一样能保国安民、建功立业。
    如此王厚，大宋不可多得之良将。
    如此王厚，青史注定留名之英雄。

    （103）

    王韶、王厚父子虽然英雄，却从来不是时代的主角。
    王韶生活的时代，主角只有神宗和王安石。这对君臣志向高远、雄才大略，布下了很大的棋局，王韶不过是较大的那颗棋子。终其一生，他的进退荣辱，都在布局人的拿捏之下。
    王厚，亦是如此。只是布局人换成了徽宗、蔡京，还有童贯。
    自古以来，主角都耀眼夺目，配角多模糊不清。
    实际上，纵观北宋朝，武将在整体上就是个尴尬的定位，形象上更是模糊的角色。究其根本，这是赵宋天子的祖宗家法所致。
    赵匡胤，武人出生，依靠武力巧取豪夺天下。食髓知味，他深知军权之妙，也深感军权之危。他终其一生，都在制约军权、收拢军权、扩充君权，作为制衡之策，他重用文官、扶持文官，甚至不惜重文抑武。正因为如此，大宋的开国统一战争进行的波澜壮阔，可留给后世的却不是将星云集的印象，能叫上名字的将军们屈指可数。这群开国武将，被集体蒙上了面纱。
    到了太宗时代，在重文抑武的路上走的更远，文官被捧得更高，武职被压的更低。经太宗一朝，大宋重文抑武的祖宗家法最终定型。后世之君，只有遵而行之了。
    过了百余年，到了神宗、哲宗、徽宗时代，纵使他们父子有开疆辟土之志，不得已而使用武将，也涌现出如王韶、王厚这样的优秀统帅，但朝廷对他们从来都是小心提防、重重限制。
    实际上，西北虽大，他们又何曾真正放开手脚？如同那些前辈一样，王韶、王厚不过是在夹缝里建功立业。我们都知道，王韶的身边，站着宦官李宪；而王厚的身边，则站着宦官童贯。
    不得不感慨，有宋一代，为将者实属不易。
    不过，平心而论，李宪、童贯绝非酒囊饭袋、巧言令色之徒。他们出身微末，抱负远大，精于人情世故，长于统筹协调，更重要的是，他们也是知兵之人。李宪曾经作为统帅，指挥几十万大军五路征伐西夏。童贯，是李宪的好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王厚去世之后，徽宗端坐于上，蔡京运筹于中，童贯征战于外，这是大宋新的三驾马车。王厚基本解决了河湟的军事威胁，三驾马车则将进攻的重点放在了西夏。
    历经两轮、近二十年的持续攻击，宋军最终全面攻克横山之地，失去屏障的西夏，其腹地直接暴露在宋军兵锋之下，有了亡国之危。这是百年以来，宋朝对西夏所赢得的最大军事优势。迫于亡国之虞，李乾顺多次上表徽宗，卑辞厚礼，表态臣服。
    在三驾马车的引领下，宋军夺了西夏横山地区，再加上河湟之地，大宋迎来了开国之后军威最盛、疆域最大的崭新时代。
    可惜，如果站在上帝视角，则大宋与西夏、吐蕃的争雄，无论输赢几何，都已不再是历史发展的主流。如此军威、如此疆域，似是昙花一现，更像是回光返照。
    人生有巅峰，国运亦如此。有巅峰，就必有衰落。所不同的，是坠入深渊、戛然而止；还是，缓缓下坡、无疾而终。
    巅峰的大宋，即将面临一个令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的新对手。这个对手就是大金。而大金，正是让北宋戛然而止的终结者。
    要说大金，就得从童贯开始。
    宋金百余年的爱恨情仇，始作俑者，正是童贯。

    （104）

    ?
    公元1100年，哲宗驾崩，徽宗继位。
    大宋朝，迎来了新君，第八位天子。
    从公元960年到1100年，大宋朝已历经七位天子，走过140年。若论国祚之长，自始皇帝登基到徽宗即位，国祚超过北宋的中原王朝只有汉、唐而已。而汉、唐早已是过去式，大宋则是方兴未艾，整个国家花团锦簇、蒸蒸日上。
    站在那承上启下的特殊年代，在大宋朝，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文人士大夫充满强烈的正统意识和天赋的使命感，要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
    大宋天子也不例外，他们也是读书人，同为儒家子弟，面对家国天下、社稷江山，更有这般神圣而崇高的使命感，对初登大宝的徽宗皇帝更是如此。这年，赵佶18岁。哪怕是个寻常的青年人，十八岁也正血气方刚，何况是坐拥九州万方的帝王？
    于公，为华夏正统、为列祖列宗、为黎民百姓，他要建立更强的帝国、开创更大的盛世；于私，他要父祖争气，证明英宗血脉纯正，得天下乃天命所归，证明父兄路线正确，享天下是万民归心。当然，他更为自己，证明自己是真龙天子，坐上龙椅、御极天下乃天道所在；证明自己是千古圣君，是可以超越父兄、比肩祖宗，乃至直追尧圣的千古一帝。
    少年天子，壮志凌云，气魄瑰伟，成功的道路父祖早已擘画，壮丽的蓝图依然绘就，所缺的唯人才而已。他需要如王安石般经天纬地的大才，来执行他的方略、贯彻他的意志，实现他的梦想。
    是的，神宗选中了王安石；哲宗选中了章惇；徽宗选中了蔡京。王安石是新法的开创者和旗手，章惇、蔡京传承衣钵，是新法的维护者和开拓者。
    蔡京之外，徽宗还选中了童贯。
    蔡京、童贯，正是徽宗的左右手。
    两相比较，蔡京四次出任宰相，甚至是独相、是权相，权倾朝野、恩宠无边，但也受过贬谪，时而下野、时而蛰居；唯独这童贯，纵横朝堂和疆场多年，长期手握军权，对手由羌人、党项人、辽人而至金人，无论胜败始终屹立不倒。徽宗对他的信任，更是无人出其右。如此说来，童贯似乎更胜一筹。
    毫无疑问，童贯此人大不简单。

    （105）

    关于童贯，明末清初的大儒王夫之，有这样的评语：靖康之祸，自童贯始。狡夷不可信而信之，叛臣不可庸而庸之，逞志于必亡之契丹，而授国于方张之女直。
    短短几十个字，道尽了童贯一生所犯之大错。当然，王夫之也同意，一个王朝的灭亡，不能草率地归结为某个人所致。不过，北宋之亡因童贯而始，这点毋庸置疑。
    童贯，字道夫，公元1054年、北宋仁宗年间，出生在京城开封。少年时，因家贫无有生计，净身入宫做了宦官。至于具体何年何月，他当时的年岁，早已不可考了。或许，在后世史官看来，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有详细的人生资料，只需记住他所犯的错误就可以了。如果按照年龄推测，他神宗朝入宫的可能性较大。
    不过，声名狼藉、遗臭万年，那是后来的事，如果回到当初，这个少年却是很讨人喜欢的。贫穷的出生、苦难的童年、街头谋生的经历，磨砺了少年童贯察言观色的本领，让他很快看穿了皇宫里气势恢宏、庄严气派背后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练就了一套实用的处世哲学。他尤其善于揣摩人的心思、曲意逢迎，再加上天生一张巧嘴，很有花言巧语、口吐莲花的本领，很能讨得身边人的喜欢。
    在皇宫里，最重要的自然是讨得皇帝的喜欢。这点人人皆知，却也是最难的。不过，童贯却做到了。
    讨人喜欢，这事要说难，难以上青天；要说容易，也没什么特别的技巧，更多是做个有心人。入宫后，对于天子的言谈举止，哪怕只言片语和细微的动作，他都会仔细揣摩、认真体会，并提前作好准备。待天子日后问及，旁人不知所谓的时候，他不仅能马上应答，还能触类旁通，恰如其分地举一反三。如此机敏过人，皇帝总能不喜欢呢？
    除了察言观色、善于应对，童贯为人十分豪爽，性格慷慨且豁达。自古宦官多贪财，甚至是贪得无厌。不过，童贯却是这个群体中的一股清流。史书记载，童贯有度量，遇事从不计较小得小失。实际上，他不仅不计较，还舍得大把大把地花钱。靠着金银和笑脸开路，童贯买到了很多人心，拿了好处的后宫妃嫔们，竞相在皇帝耳边为他美言。枕头风的威力，从来都不容小觑。
    此外，根据史书记载，入宫数年后，青年童贯生的相貌英俊、身材高大、硬朗结实，皮骨坚劲如铁，颌下仍有稀疏的胡须，看上去颇有些伟男子之气。这般相貌在宦官中殊为难得，他也因此特别讨宫中女人们的喜欢。
    入宫的童贯如鱼得水，上自皇帝、后妃，下至宦官、宫娥，他都能左右逢源、应付自如，风生水起的人生路已渐渐铺就而成。
    不过，对童贯来说，无论怎么讨喜，想要真正改变命运、飞黄腾达，必须得有大贵人相助。虽然在神宗朝、哲宗朝，童贯也屡有升迁，早已晋升为大宦官，但论大的人生际遇，真正呼风唤雨，还要等一个人的出现。
    不错，这人就是徽宗，童贯一生最大的贵人

    （106）

    赵佶登基这年，童贯46岁。
    十八岁的天子，年近五旬的宦官。
    按理说，他们之间很难再擦出信任的火花。原因很简单，童贯既非赵佶潜邸的旧人，也谈不上是哲宗的托孤之臣。再往前说，一个是少年亲王，一个是中年宦官，两人很难说有太深的交往。关于童贯，史书上也没有记载其有艺术方面的专长，应该也不是喜好水墨丹青的赵佶座上客。那么，他们又是怎样走到一起的？徽宗，又因何成为童贯一生最大的贵人。
    说到底，可能还是和两个词有关，雄心和专业。
    雄心，是徽宗的雄心。无论之前，他是如何的风花雪月、逍遥度日，一旦因缘际会坐上皇位，至尊天子的豪情壮志自然就被激发出来。何况，他还有两位现实的榜样在前面，父亲神宗和哥哥哲宗。沿着父兄的路，富国强兵、开疆拓土，建立太平盛世、创下不朽传奇，既能成就千古帝业，也能留下至孝的美名。试问，哪个少年天子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专业，是童贯的专业。徽宗的雄心，终究要靠人来实现，尤其需要专业的军事人才。大宋带甲百万，自然不缺将帅之才，然而祖宗家法重文抑武，对武将有着骨子里的不信任。至于文官，一旦带起兵来，依然让天子有所顾虑。或许，唯有让这些六根不全、以皇宫为家的宦官统兵，皇帝才能真正安心。可宦官们，多数人一生都围着宫墙转，又有几人能有统兵之才？而童贯，虽然出身宦官，却是以军事才能闻名于朝廷内外。他师从李宪，在西北前线进出十多次、前后凡二十余年，统过兵、打过仗，见过硝烟弥漫、跨过尸山血海，确实是个知兵之人。
    如此童贯，对于徽宗就如同天选之人。换句话说，与其讲是徽宗重用童贯，倒莫如说童贯是上天送给徽宗的治军之才。
    童贯，恰恰又是个志向高远、抱负远大的人。对于统兵，他并非如很多宦官那样视作敛财、晋升的手段，而是想要借军功来光耀门楣、建立功业，甚至是流芳百世的。
    一般说来，宦官还有个长处，就是忠诚于天子。至少终童贯一生，直到人生最后一刻，他都是忠于徽宗的。如此说来，不论功过，不谈成败，至少在忠诚上，徽宗并没有看走眼。
    一个是帝王，一个是宦官；一个有志，一个有才，中间还有信任的桥梁。徽宗、童贯，这两个人几乎是绝配。

    哈哈哈。
    忙到飞起
    抬头看到日历
    猛然意识到
    今天是8月10日
    到今天
    发帖整整两年了
    寒暑易节秋去春来
    发生了很多事
    遇到了很多人
    最重要的是
    一路走来
    感受到了大家
    满满的认同和鼓励
    借这个特殊的日子
    衷心的表示感谢和感激
    谢谢大家！
    谢谢了！
    让我们
    继续一起往前走
    一年一年
    再一年

    （107）

    如果说童贯的人生由徽宗而起飞，那么帮助他起步的人，则是李宪。
    李宪，北宋声名显赫的大宦官，主要活跃在神宗朝。他出生在公元1042年，长童贯12岁，也是东京人。两人早年境遇相同，都是家贫无所立，不得已入宫做了宦官；性格上两人又脾气相投，加之童贯的刻意逢迎，李宪对童贯很赏识，不断地提携他。
    北宋朝，有宦官监军、甚至领军出征的传统。神宗继位后，李宪开始走出宫门参与军事，由监军而领军，在西北与王韶并肩作战。说起来，王韶的河湟之功，李宪功不可没。
    童贯，追随李宪一同出征。每次征战，李宪不仅将他带在军中随侍左右，更是手把手地教他排兵布阵。童贯为人机敏，又善于观察学习，能够身临前线参与作战，又有李宪的指点教诲，很快就表现出军事上的天分，成长为李宪的得力助手。
    公元1081年，西夏发生政变，国王秉常被囚，神宗借机发难，调集大军五路分进合击，决心一举荡平西夏。这场规模空前的战役，宋军统帅正是李宪，这是他的人生巅峰。
    这年，李宪39岁，童贯27岁。青年童贯，仰望着帅旗下踌躇满志的李宪，既有敬畏和羡慕，也有期待和憧憬。那数十万铁甲洪流的赫赫军威，也当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成为他难以磨灭的人生记忆，也是永不枯竭的人生动力。
    事实上，在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里，都有这样的经典时刻。这时刻会伴随我们一生，在低迷时给我们激励，在亢奋时给我们提醒，在彷徨时给我们校正。
    结果，天不遂人愿，五路宋军折戟沉沙，神宗的梦想碎了一地。李宪作为统帅难辞其咎，在神宗的力保下，才侥幸躲过了军法的处理，不过从此威风不再。四年后，神宗驾崩。失去了神宗的庇护，在言官的弹劾下，李宪屡遭贬谪，离开了西北不再统兵。
    公元1092年，李宪病逝，终年50岁。这年，童贯38岁。自李宪失势后，童贯虽仍在西北军中任职，但无论角色还是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语。这十多年，也是他的人生的低谷。不过，他倒也没有虚度光阴，他走遍了西北前线的山山水水，不仅留下了“十使陕右”的知边美名，也与边关将士们结下了深厚渊源。
    很显然，同为宦官，他虽是李宪的衣钵传人，但想取代或超越李宪的辉煌，童贯还差的太远太远。这种差距，不仅仅是能力上的，更是人生际遇上的，而人生际遇最难得。
    除了等待，童贯别无选择。

    （108）

    在匆匆流逝的时光里，童贯渐渐老去。
    不知，渐渐老去的他，身材是否依然魁梧，相貌是否依然英俊，颌下的胡须是更浓密了，还是变得稀疏了。
    没有了李宪的庇护，他的军事生涯毫无起色，人生舞台的重心又转回了宫里。在繁文缛节和琐事缠身之下，他的热血在渐渐冷却，曾经金戈铁马、封狼居胥的壮志渐渐远去。
    有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了。
    直到，新天子即位。童贯是见过神宗、哲宗两代天子的，再仔细端详这年轻的新皇帝，无论眉眼之间、还是言行举止，这父子三人有颇多相似之处。再加上听宫里老人们讲过的英宗的故事，甚至这祖孙三代都很相像。毕竟是血脉相承，这似乎也是正常的。
    这让童贯想起了恩师，李宪就是紧紧抓住了神宗，才迎来了人生的辉煌。如此，他知道，机会来了。这位早已年过不惑的宦官，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年轻的徽宗身上。
    当务之急，是博得新天子的好感和信任，哪怕不择手段，哪怕南辕北辙。尽管，他所要的是离开皇宫重新回到西北前线，那里才是他的梦想之地。不过，他首先要去的却是杭州。
    少年天子，既长于吟诗作赋，更擅于笔墨丹青，还中意奇花异石、飞禽走兽，等等。有人说他的才华堪比南唐后主李煜，更多人说他文采风流、天赋秉性胜过李煜数倍。
    江南自古人杰地灵，美女才子如云，书画名家辈出。徽宗即位不久，便在杭州设立明金局，专门为他搜罗书画珍品和奇巧玩物。童贯幸运的得到了这次机会，以供奉官的身份乘船南下，专责明金局的差事。到江南后，他日夜奔波于三吴大地，尽心尽力地为皇帝办差，将那些珍稀之物源源不断地送往京城。
    人生就是这么有意思。所有人都知道，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这用来行路，无可厚非；如果用来实现理想，则过于幼稚和天真了。在理想的道路上，能够有幸以直线距离到达的人，少之又少。多数人走的都是曲线，或是弯路，甚至是十八弯的路，弯弯扭扭，似是一团乱麻。弯路可怕吗？当然可怕。更可怕的是，历经弯路，耗尽一生，理想仍在十万八千里之外。而更残酷的是，这正是人世间多数人，默默无闻的一生寻梦之路。
    杭州、延州，一个东南、一个西北，一个繁华富庶之地、一个边塞军事重镇。很显然，这是童贯的弯路。不过，他却把弯路走成了捷径。
    因为，他在杭州，遇到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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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两宋繁华往事–宋徽宗时代(1、2、3卷已出版)我用心写 你认真读[第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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