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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直隶回合:北洋视角下的1900——1928京幾战事[第24页]

作者:优游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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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接2300楼:


    
    四十六、胡子南下——第三次直奉战争(上)

    段祺瑞在天津委婉否决了张作霖南征的提议。奉系只是暂时给他个面子,消停了还不到一个月,收编消化了直系降军的张作霖按捺不住,决定打响南下之战。这里面除了野心作祟,还有一层考虑,尽管不再有曹、吴掌舵,但以齐燮元为首的南方直系也不会对张俯首帖耳,听凭这个东北胡子摆布。于是奉军决定先下手为强,第三次直奉战争一触即发。


    在老直系时代,齐燮元一直跟着李纯混,对曹锟、吴佩孚谈不上什么效忠。江浙战争驱走卢永祥后,齐势力大涨,曹、吴的倒台让他看到接掌直系的机会,此时南逃的吴佩孚就成绊脚石了。

    说起吴佩孚败走天津后的南归之路,真是道不尽的心酸。急于复仇的他不可能总在海面飘着,本想在青岛登陆,穿过山东径直回洛阳大本营重整旗鼓,怎奈时移势易,世态炎凉,山东的白眼狼郑士琦继截断直军南北通道之后,又以中立为借口宣布拒绝华甲号靠岸,只派人将淡水、食物和四万大洋的礼金送上船。吴虎落平阳只得继续南行,于11月12日自吴淞口进入长江。14日过南京时,齐燮元登舰拜望,态度虽恭敬不减,实则是想来探探口风,看自己有没有戏取而代之成为直系下一任掌门人。吴没想那么多,兴冲冲的拿出一封拟好的通电让齐署名,原来他是想成立一个“护宪军政府”对抗北方,齐燮元又不好说玉帅你醒醒吧,勉为其难在上面签了。

    11月17日,吴佩孚一行抵达汉口,鄂督萧耀南也被他拉着签了名,此外张福来、孙传芳、马联甲、蔡成勋、周荫人等直系大员一个也没跑掉,统统成了“吴佩孚政府”的发起人。
    抵达武汉当天,吴佩孚修书一封送交冯玉祥,将其比喻为吴三桂与犹大的中西结合体,狠狠骂了一通,以泄心头怨气:

    “焕章将军足下:别来无恙?
    忆自膺命为讨逆军总司令,干城付托,早许此身为国所有,不敢自私。言犹在耳,忠无忘心,想二三袍泽必不以佩言为欺诈也。惟此次身败名辱,祸生肘腋,不第身处其境者为之惋惜,即天下旁观侧耳之人,谁不为之疾首椎心,以为事出意外,鬼神所难测,数理所难通哉!足下之计谋,可谓如愿以偿;而不知公德私德所垂之品格,早窒入阿鼻地狱,万劫不复矣。
    佩之所以信服足下,倚为心腹者,诚以足下为基督令徒,不致有诈耳。佩虽未受洗入教,然昔在蓬莱为秀才时,亦尝过访该处美国教师(士),狄考文先生;彼之言曰:“基督徒之为军人者,当刚强如大丈夫;又当以真理为腰带,以公义为护心镜,足穿和平福音之靴,以信仰为盾橹,扑灭恶敌之火箭;以救恩为兜鍪,手执圣灵之宝剑,此乃上帝所赐之全身甲胄,方可敌魔鬼之奸计。”(原文见新约以弗所书第六章)自受教以来,即无日不以上言诸种德性自为训练。夫所谓真理者,此言基督牺牲道理也;公义者,此言因信称义所得之圣洁心也;和平福音者,此言传和平恩主之大喜信息也;信仰者,此言世人所受倚靠之功能也;救恩者,此言以牺牲为救赎之鸿恩也;圣灵宝剑者,此言上帝有能力之圣语也。狄考文之解释如此。秉此诸德,然后可以为基督之精兵;非然者,特魔鬼之假面具。佩自入军以来,转战京津,坐镇湘鄂,未尝不以此诸德自勉。。。。佩虽未入耶稣,然自为秀才时所受经训,犹跃跃于脑际,毋或暂忘。而足下以基督徒号召天下,熟读圣经,何尚叛离乃尔!而犹自粉饰,以求同情于基督徒为尔祈祷。吾谁欺?欺上帝乎?
    此次奉命讨张,佩膺命为总司令,若非足下怂恿,声明致讨,大总统必不能遽下讨伐之令,佩亦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轻从前敌。若事前声明有所反对,尽可商议,可进则进,可止则止。愚若佩孚,当不能根据不稳之后路贸然独往。及讨伐令下,彭(寿莘)为第一路,王(怀庆)为第二路,足下为第三路。前敌战事方殷,足下遽尔倒戈,包围京府,声言和平,实则逼佩出走;佩死且不惧,何况出走!惟足下此次所为,失信曹锟,是为不忠;遗憾袍泽,是为不信;留玷教会,是为不仁;遭恨国人,是为不义。且与经文全背,窃为佩所不取。
    凡人作事,第一当求目的之所在,第二当求手续之所宜。均之求名,有让天下求名者,有攫天下求名者;均之求利,有售货求利者,有卖笑求利者。惟足下之所为,如为求名,则名于何有?如为求利,则利于何存?徒自引狼入室。大明不休,吴三桂之请兵入关,庶几近乎?犹大之奸卖耶稣,良有以也。观其结果,即可知其目的与手续矣。
    山海关,九门口,石门寨,朝阳等处,大军不下二十万,方溅血泊,滚头颅,与敌军相抗,所耗金钱不下数千万元,经足下后方一戈挥掉,万军齐覆。如为山九而凿其基;如掘井九仞,而毁其盖;如此奇功,愚者不为。况楚人之妾,已有奸情,人谁敢娶?行将见足下与足下之一党,被弃于张、段也。然而足下之不可与处,阴险之名,已千古不磨矣。呜呼焕章!
    我躬不阅,遑恤我后!佩已矣,不复欲言,惟静观足下之和平统一耳。
    此次出走,路过芝罘,曾潜服至毓璜坟山,展拜狄师之墓。见碑碣巍然训言犹在,不禁幡然如有所悟,而益信足下之行径,恐百身莫能赎矣。呜呼焕章!
    与足下袍泽数年,以心相印,今被暗算夫复何言!昔乐毅云:“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佩为亡人,亦曾受教于君子,惟不明心迹,是以不免耿耿耳。此请
    勋安                                          
    吴佩孚泣启十一月十七日

    笔者未查到冯玉祥阅信后的反应,也许他拆都没拆,直接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了吧。
    上接2309楼:

    很快吴佩孚就知道“犹大”不仅仅是冯玉祥,他的再起美梦也只做了一天。11月18日,江苏省长韩国钧在齐燮元授意下,通电反对护宪军政府,萧耀南、孙传芳、蔡成勋等人随即响应,表示在吴电上署名非出本心。更过分的是,次日萧耀南竟派人给吴佩孚递话,暗示老首长留在武汉易生事端,建议他另择宝地休整。

    吴佩孚这才明白在这些老部下心目中,自己是个什么形象,心寒之余只得黯然离开武汉返回洛阳。殊不知大本营也没有他的安身之处了,如前所述,河南在奉军与国民军的协议中被划入了胡景翼的势力范围,此时陕军正气势汹汹的沿京汉路杀奔而来,先锋不是别人,正是一个月前还在为吴佩孚效力的张治公。11月23日,河南百姓在郑州组织弭兵会,反对将豫省变成战场。屋漏连逢夜雨,此时驻守潼关的第三十五师师长憨玉琨宣布加入国民军,挥兵杀入河南境内。雪上加霜的吴佩孚仓促之间已来不及整军抵抗,只得请段祺瑞出面斡旋。

    老段要保留直系的火苗牵制奉系,不愿看到小吴被赶尽杀绝,但他这个执政空有一张嘴巴,下达的命令连北京城门都出不了。于是吴佩孚又被胡景翼狠狠摆了一道,明地里答应两家言和,暗中却联络山西的阎锡山也来趁火打劫。

    12月1日,吴、胡双方代表正在开封围绕着停战议和讨价还价,张治公、憨玉琨联合晋军突袭洛阳,并向吴佩孚下达最后通牒,限其即日离境。吴见大势已去,只得连夜奔往郑州,在这里他遇到了刚从秦皇岛辗转逃回,如今同为孤家寡人的张福来。吴佩孚也没心情责怪这位输光十万大军的好兄弟了,长叹一声带着他南下信阳,打算先到萧耀南处落脚,再慢慢想办法回血。

    不料他人还在火车上,就收到了萧耀南“车驾勿履湖北”的通电,劝吴下野并拒绝其率部入鄂,为防止老首长不听招呼,萧甚至下令将湖北境内的京汉路拆掉一段。天地虽大,生生被拒在武胜关外的吴佩孚却连个容身之地都找不到,一夜之间愁得须发斑白,走投无路只能躲进鄂、豫交界处的鸡公山暂避,并致电段祺瑞表示愿交出兵权下野,从此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谁知如此表态仍不能让白眼狼放心,萧耀南说玉帅隐居别躲在这儿呀,看上去跟蹲在我家门口要饭似的,不如我掏路费送您老人家出洋散散心,走得越远越好。气得吴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好在患难中自有真情在,三年前在湘鄂战争中被吴佩孚狠狠教训了一顿,尔后不打不相识的赵恒惕向他伸出援手,“愿扫榻以待”诚邀玉帅前往湖南避难,萧耀南这才勉强同意借道,吴佩孚得以下山到岳阳栖身,边吟诵些诸如“戎马生涯付水流,却将恩义反为仇”之类恨恨不平的歪诗,边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
    南方直系诸侯拒不接纳吴佩孚归位,搬开这块绊脚石后各有各的算计,野心勃勃的齐燮元斤两严重不足,论资历不如萧耀南,论能力不及孙传芳。江浙战争虽然赶走了卢永祥,但齐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失尽江南的人心。上海滩的洋人对这个品行低劣军纪败坏的“淞沪护军使”也没有扶持的兴趣,这种情况下齐燮元想执直系牛耳,实属自不量力的痴人说梦。于是群龙无首的长江各省渐呈分崩离析之势,11月下旬,皖南镇守使王普等将领发难,占据安徽省会安庆,驱逐督理马联甲,宣布接受段祺瑞执政府的领导,使得直系拼图少了重要的一块。加上先前倒戈的山东郑士琦,奉军若此时沿津浦路南下,可兵不血刃直抵江苏。

    张作霖将南方的乱象看得清清楚楚,岂肯被段祺瑞形同虚设的停战令束缚住手脚,放弃饮马长江的大好机会?他以退为进辞去东三省巡阅使后,立即要求段的执政府免去全国所有巡阅使,实则只针对齐燮元、孙传芳二人。12月7日,奉军在天津召开会议部署对南方直系用兵,为堵住老段的嘴,将卢永祥也拉进来,开成奉、皖联手共同南下的动员会。卢现在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姓皖还是姓奉,谁能帮他重返江南夺回地盘,就不妨暂且认谁做老大。

    段祺瑞无可奈何,只得放弃停战主张,于12月11日以临时执政府的名义发布命令:“江苏督军齐燮元免职,江苏督军一缺即裁撤,以江苏省长韩国钧暂兼督办江苏军务善后事宜。特派卢永祥为苏、皖宣抚使,卢永祥的直隶督办缺则由李景林暂署。”

    张作霖只是借卢永祥打个幌子,自然不可能将军权交给他,说卢哥你南下当宣抚使,还是由俺老张派兵护送吧。12月12日,奉军组成南下宣抚军(一说重新启用“镇威军”名号)总司令部,姜登选任总司令,韩麟春任副总司令,以“护送”卢永祥上任的名义,起兵十万浩浩荡荡杀奔长江流域而去,先锋大将乃是宣抚军第一军军长兼苏、皖、鲁三省剿匪总司令张宗昌。

    张宗昌在滦县一通胡吃海喝,差点儿没撑破肚皮。此时他麾下已有四个步兵旅、骑、炮、工兵各一个团,外加包括白俄军在内的两个先遣队。如果要问兵力总数,就连张宗昌本人都说不出个准确数字,赫赫有名的“三不知将军”绰号中,不知兵有多少这条便是从此时得来。以往在第二军还有个军长李景林压张宗昌一头,此次南征李留在直隶当督办,张更是可以为所欲为地撒欢胡来了。不仅是张宗昌的部队,随着大胜后饥不择食的急剧扩充,除郭松龄外的奉军各部官兵素质、纪律都在坍塌式下滑,整军经武辛辛苦苦打造出的“正规军”形象日渐崩坏,又回到胡子军队的老路上去了。
    张宗昌接令后立即动身,调集二十列火车装了四万大军径直沿津浦路南下,其余部队随后跟进。正所谓朋友多了路好走,南下途中遇到的第一个对手就让张宗昌松了口气,乃是驻扎徐州的旧相识陈调元。当年张在冯国璋的江苏将军公署任副官长时,陈为南京宪兵司令。二人都喜欢泡在花街柳巷里吃喝嫖赌,出手大方的张宗昌不仅包揽了酒钱嫖资,还给陈调元买了一个上海名妓花四宝做姨太太。陈感激不尽,遂与张磕头拜了把子。

    奉军南下时,江苏省内也爆发了驱齐运动,齐燮元迫于压力,不得不于12月12日通电辞去巡阅使暂避风头,令陈调元以署理江苏督办的名义组织各部抵抗,自己则躲在幕后坐镇南京。张宗昌进入山东后,派人赴徐州请陈调元前来济南相聚,各为其主的立场丝毫不减两兄弟久别重逢的热乎劲儿。如同当年付花酒钱般大包大揽,张向陈承诺,愚兄现在是雨帅帐下头号红人,只要贤弟肯归降,保证今后江苏还是你的。陈调元上抱犊崮说降孙美瑶时可谓智勇双全,如今却让盟兄的迷魂汤灌得脑筋短了路,也不想想苏督此等要职岂是张宗昌能帮他争取到的?只想着自家兄弟必定不会亏待了我,晕晕乎乎回到徐州就下令部队让出道来,整个苏北成了不设防区域,张宗昌得以不费一枪一弹直抵津浦路的终点站:与南京隔江相望的浦口。

    12月10日,奉军强渡长江,在下关码头上岸进攻南京城。南京长江大桥还要再过四十四年才能修起来,但这难不倒张宗昌。他令工兵将铁轨接至江岸,然后照搬《三国演义》里庞统的连环计,将征集来的大木船锁在一起,船上铺铁轨,一辆火车头拖着两三节车皮直接开上去,晃晃悠悠运到对岸,下船后再接对面的铁路驶向南京,轰隆隆的场面颇为壮观。

    过了长江聂卡耶夫率领白俄支队浑身酒气哇哇乱叫着冲在前面,禇玉璞旅紧随其后。齐燮元此时已躲入上海,其主力中央陆军第六师被江苏省长韩国钧调往镇江,留在南京的一些零散部队本就不愿为齐卖命,见对面的洋鬼子凶神恶煞端起刺刀冲了过来,后面居然还跟着铁甲列车!不禁吓得魂飞天外四散奔逃,奉军不费吹灰之力便于当天拿下南京。
    上接2320楼:

    张宗昌趁着风头正劲,一鼓作气杀向上海,张作霖下令将随后赶来的第八师蔡平本部一并划给他指挥。奉军兵分两路,张宗昌统率主力攻取镇江、无锡、苏州,直至进抵上海,蔡平本率偏师向常州进军以作策应。挂名宣抚使卢永祥也没闲着,他的基本部队中央军第四师在江浙战争失利后被孙传芳收编,卢遂派何丰林与前师长陈乐山联络旧部,将该师拉回自己帐下。随着奉军高歌猛进,连战连败的齐燮元不足为虑,接下来张宗昌就要面对占据浙江的孙传芳了。

    说起孙传芳,张宗昌最初真没将这个冒出来没两年的小老弟放在眼里。曾经风光无限的齐燮元都变成了本司令手心里轻轻一挤就破的软柿子,何况区区孙猴子?哪知道就是这个不甘心坐以待毙的小孙,审时度势使出比孙猴子还麻溜的腾挪手段,用本就不是自己地盘的苏沪换来了浙江的平安,也拖住了奉张征服江南的步伐。

    孙传芳先来了一手硬的,在上海郊外的松江痛击陈乐山,卢永祥刚刚拿回来的第四师还没在手里攥热乎,便被孙抢了回去,瞬间又成了光杆司令。难得的是孙传芳得了便宜并不卖乖,而是立即致电北京服软,表态坚决拥护段祺瑞执政府。同时利用不管是租界里的外国人还是有钱的中国人,上海滩的大佬们都不想看到江南重燃战火的心理,呼吁老段出面制止一触即发的浙江战事,还说只要浙省百姓免遭刀兵之苦,孙某人的去留并不重要:“敢乞钧座勿对传芳一人别有难言之隐,遂使浙人万姓,日陷恐怖之中。。。所谓吁请明示者,上欲政府示天下以光明,下求浙江勿连累而涂炭。至于一身生死,且等鸿毛,进退更无足计矣。”

    孙传芳这番高姿态表演赚足了眼球,段祺瑞本就不愿奉张吞并江南,在复电中顺水推舟安抚小孙:“中央本无责难之意,吾弟又何必有引咎之辞?”并任命他为浙江军务督办。如此则意味着孙传芳保住浙江的努力得到执政府正式认可,并以为江南百姓请命的形象占据了道义制高点,但奉军是否对浙开战,老段说了不作数,关键还得看张作霖的态度。

    就在孙传芳为“和平”喊破喉咙的同时,张宗昌指挥奉军各部在镇江、无锡、常州三战三捷,连续击溃齐燮元的第六师等主力,随后又轻松拿下无锡、苏州,于1月27日进抵上海以北,与孙传芳的部队对峙于市郊至嘉兴一线。肉都到了嘴边,张作霖自然不肯善罢干休,“护送卢永祥上任”什么的都是鬼话,他的目的就是将江苏、上海、浙江这几块富得流油的地盘一股脑吞进嘴里,此时与其言和无异于与虎谋皮。

    再难也难不倒伶俐善变的孙猴子,除了争取段祺瑞和洋人的同情,他还做了两件事。一是赶紧和齐燮元划清界限,为证明自己和这个祸国殃民的害人精不熟,就在齐被张宗昌撵得屁滚尿流时,近在咫尺的孙传芳不发一兵一卒相救,丝毫没有唇亡齿寒的觉悟,除此之外孙还鼓动齐在上海最后的一点儿军队倒戈。众叛亲离的齐燮元被迫于1月28日逃往日本,虽然不久以后还将厚着脸皮回来,但可以说他在北洋时代的表演基本结束了。
    上接2324楼:

    这些举动远远不能打动兵临上海城下的十万奉军,对于孙传芳而言,唯一的途径是和奉张化敌为友,但他不可能和远在奉天的张作霖隔空对话,与张宗昌亦无交情可言。正当孙猴子抓耳挠腮无从下手时,一个在湖北的旧相识——吴光新空降上海,帮他牵线搭桥。

    段祺瑞出任临时执政后,吴光新离开奉军,重回姐夫身边担任陆军总长,段遂委派小舅子为执政府全权代表南下调停。在段祺瑞以及皖系看来,江南最理想的格局莫过于卢永祥以宣抚使的身份统管各省,孙传芳保有浙江,二人联手牵制奉系的大军。故而吴光新刚到上海便为孙筹划,首先要建立起他和张宗昌之间沟通的渠道。
    张宗昌到达上海后将司令部设于闸北,只等张作霖一声令下便对孙传芳用兵,尚未收拾停当吴光新便来道贺了。云山雾海地吹捧了一番效坤老弟的赫赫武功后,吴提出由他做东,好好逛一下大上海的花花世界。张宗昌本就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浪荡子,自无不从之理,扔下部队换上便装就随吴进了城。其实这货对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并不陌生,只不过这些年在东北的深山老林里吃够了苦,现在发誓要把失去的青春都补回来,泡在夜总会、西餐厅、妓院、戏院、赌场里留连忘返,打仗的正事儿全都抛在脑后了。

    这天二人约在一家酒楼的包厢里碰头,酒过三巡,吴光新貌似不经意的说起他认识一个在上海滩混得风生水起的山东老乡,效坤不妨抽空见见。说完从外面引进一人,个头儿不高,一双丹凤眼精光四射,虽是满脸堆笑,言谈举止间却透着干练。这哥们儿恭恭敬敬抱拳行礼,一开口就是浓浓的山东口音,专捡张宗昌感兴趣的风花雪月话题唠,您不在的这些年,上海滩冒出条霞飞路,端的是繁花似锦,上面新开了哪几家赌场、夜总会,如今最红的交际花、头牌舞女又是谁谁谁,说起来如数家珍,听得张宗昌眉开眼笑。

    老乡见老乡越聊越投机,二人颇有相见恨晚之感。一旁的吴光新见时机成熟,凑趣地建议道,二位既然一见如故,不如义结金兰吧。张宗昌这才想起连人家名字都没问,忙举杯问道兄弟尊姓大名,贵庚多少在何处高就?山东老乡端杯一饮而尽,面不改色微微一笑:“小弟不才,姓孙名传芳,草字馨远,现忝任浙江军务督办一职,却是比效坤兄小了四岁,理应称您一声大哥。”

    张宗昌惊得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梭下去,第一反应就是起身走人,吴光新赶紧摁住他,兄弟先别跑,馨远专为拜会你而来,好歹听人家把话讲完啊!
    孙传芳不慌不忙,扮出一幅推心置腹的样子对张宗昌说道,如今两家剑拔弩张,但小弟绝对无意与大哥为敌,孤身一人来此,全因敬您是个英雄。咱哥俩儿都是白手起家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山东老乡,拥有如今这些兵马可谓千难万难,何必斗个你死我活,白白便宜了别人呢?

    这话说到张宗昌心坎上了,虽然这小半年风光无限,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不管自己如何打拼,在张作霖父子眼里的地位始终不及杨、郭、姜等奉系老班底,换句话说,他的座次已经锁死。张宗昌早已打探清楚孙猴子的实力,其帐下数万精兵绝非草鸡齐燮元可比,真要火拼起来,纵然赢了也是惨胜,到时候大上海这花花世界还轮得到自己分一杯羹?

    想到这里张宗昌挠挠头叹了口气,兄弟有所不知,不是当哥哥的要驳你面子,开不开战那是雨帅操心的事,俺就是个下力气干活的粗人。吴光新哈哈一笑,拍着他肩膀说无妨无妨,雨帅那里自有芝老说话,咱们兄弟只管喝个尽兴。三人酒足饭饱,剔着牙缝就谈妥了上海无战事。

    张作霖此时已返回奉天,他可以无视孙传芳的分量,也可以将段祺瑞的话当作耳旁风,但英、美、法三强再加一个上海总商会联合施压就招架不住了。多方斡旋下,奉、浙双方于1925年2月初达成和平协议,两军各自撤离上海,奉军同时停止在江南的军事行动。

    躲过一劫的孙传芳如蒙大赦,于2月5日老老实实将所部撤回浙江,但他刚拜的大哥张宗昌却没在这片花花世界嗨够,索性赖在上海不走了。这个粗人大剌剌占据着中国最富庶的宝地,自然招来一堆白眼,就连张作霖都担心他渐成尾大不掉之势。正好首鼠两端的鲁督郑士琦被奉系赶下了台,张作霖遂以“鲁人治鲁”的名义,操控执政府于4月24日发布命令,由张宗昌接任山东军务督办,驻沪奉军由邢士廉部接防。张宗昌虽满腹不情愿,但也不敢抗命,只得恋恋不舍地带着部队回老家祸害乡亲去了,他走后江南奉军的兵力顿时少了大半。
    奉张并未食言,护送着卢永祥顺利就任宣抚使。怎奈皖系有些不知好歹,贪心到了得陇望蜀的地步。段祺瑞索性将江苏军务督办一并给了卢永祥,由另一名心腹王揖唐出任安徽军务督办,看似不费一兵一卒将两省收入囊中,实则是两个空心萝卜。

    这下张作霖不答应了,留在江南的奉军无所事事挤在苏沪一带,成了没着落的“客军”,合着真把俺们当白干活的打工人?皖、奉间本就脆皮的合作就此出现越扩越大的裂纹,捱到当年8月,张作霖终于翻脸,逼迫段祺瑞交出两省,改由俺老张选派督办。

    经此调整后,奉系自北向南掌握了黑、吉、辽、热、直、鲁、皖、苏八省外加半个上海,气焰炽盛较之去年的曹、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可一世的张大帅看上去离武统中国又进了一大步,然而他也逃不脱段祺瑞、吴佩孚盛极而衰的怪圈,不知不觉间埋下了奉系分裂的种子。

    乱因起于排排坐吃果果的论功行赏被打乱了,张作霖最初打算将杨宇霆留在总部继续当军师辅佐自己,由姜登选出任苏督,郭松龄出任皖督。郭松龄从张学良处得到这一消息后喜不自胜,立即将自己的嫡系第二旅刘伟部派往蚌埠驻扎。郭在安徽还有条地头蛇为强援,驱逐马联甲的皖南镇守使王普是他的陆大同学,故而郭松龄自我感觉板上钉钉,只等一声令下走马上任了。

    不料半道上杀出个程咬金,心高气傲的杨宇霆早就厌倦了军师的案头工作,想放出去独当一面,于是向张作霖毛遂自荐出任苏督,挤掉姜登选赴南京上任。姜学弟没有杨学长力气大,但也不是吃素的,做不成苏督便退而求其次,掉过头去挤老冤家郭松龄,生生从郭手中抢走了皖督宝座。剩下郭松龄白高兴一场,两手空空的站在那儿发呆,他本就是颗玻璃心,经此风波后对杨、姜二人乃至张作霖的怨恨之情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在南北布局的同时,奉张于1925年5月完成了二次整军,正式改称“东北陆军”。全军编关内四个、关外两个军团,共计二十个师另加十个独立步、骑、炮兵旅,共计步兵四十余旅,骑兵十余旅,炮兵两旅,工兵、辎重兵各一团,总兵力三十五万。

    两年前被少帅生拉硬拽在一起拜把子的四兄弟李景林、张宗昌、张学良、郭松龄分别出任第一、第二、第四、第六师师长,同时他们还指挥着奉军在关内的三大主力军团:

    李景林指挥第一(直隶)军团约六万人。

    张宗昌指挥第二(山东)军团约十万人。

    张学良、郭松龄指挥第三(津榆,榆即榆关,系山海关别称)军团约七万五千人。

    此外苏、沪驻军编为第四军团,名义上由姜登选统领,实则是杨宇霆亲自指挥,包括驻南京的第八师丁喜春部,驻上海的第二十师邢士廉部。

    自权势熏天的掌门人张作霖以下,飘飘然的奉军高级将领们早没了当年励精图治的干劲,都在忙着升官发财、划地盘、拉人头,故而此次整军的效果远远不能与前次相比,只不过是将半年来扩充的大杂烩理顺归位罢了。除第三军团外,整顿后的奉军各部战斗力未见提升,军纪愈发混乱。尤其是留驻江南的两个师,当官的忙着贩卖鸦片捞钱,当兵的则仗着占领军的身份作威作福鱼肉百姓,JY掳掠时有发生,驻地百姓苦不堪言,甚至“闻奉军小儿不敢夜啼”。从商贾大亨到三教九流,江南各界很快达成共识,不能任凭这群东北胡子祸害下去了,于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一场反奉倒张运动在悄然酝酿之中,领头重任当仁不让落在了个头小心眼大的孙传芳肩上。

    

    
    上接2339楼:

    经过一年扩充,坐拥浙、闽两省的孙传芳所部已颇具规模。不含福建驻军,仅在浙江便拥有中央军、浙军各两个师外加三个旅,共约五万之众,即便单打独斗对付奉军的两个师亦是绰绰有余。心思缜密的孙传芳将全军分为五路,指挥官分别是:

    第一路司令浙军第一师师长陈仪
    第二路司令中央陆军第四师师长谢鸿勋
    第三路司令由孙传芳自兼
    第四路司令中央陆军第二师师长卢香亭
    第五路司令浙军第三师师长周凤岐

    具体部署是第一、第二路沿沪杭线进攻上海;第四、第五路进攻苏州、南京;孙传芳居中策应。五路兵马之外,孟昭月率第十混成旅留守杭州大本营;周荫人负责指挥由一师二旅组成的后援部队。分派已定,孙传芳信心满满,宣称开战后一周内拿下南京。

    事实证明他还真不是吹牛,浙军严格执行会议部署,从动员到开战仅用了五天时间。1925年10月15日夜,第三次直奉战争的高潮——浙奉之战爆发,打头阵的谢鸿勋率两个团自松江攻向上海龙华,未及天明便将其占领。

    推进如此顺利倒不是说浙军表现得有多生猛,而是他们根本没有遇到像样的对手。杨宇霆邻家诸葛的绰号毕竟不是白给的,骄横归骄横,头脑仍很清楚。他从孙传芳的动向中嗅出危险的味道,判断这猴子要大闹天宫。书生统兵软弱的一面关键时刻就暴露出来了,拥有江南奉军最高临机决断权力的杨宇霆未战先怯,不敢直撄浙军锋芒,下令邢士廉于14日匆忙撤出上海,节节后退至丹阳、镇江与自己靠拢。

    这会儿杨宇霆想起孙传芳是学长了,为争取调整部署的时间,赶紧令与孙同期的姜登选出面发通电拉关系:“今以苏浙近事而论,苏督杨君,决不犯浙,弟所深知,亦曾奉函敬告执事,彼此皆为同学,并无相煎太急之情。何必大逞干戈,以争胜负。”

    孙同学冷笑一声,对不起,打完仗咱们再叙旧不迟。10月16日,孙传芳联合浙江省长夏超、福建督办周荫人通电正式讨奉。为争取民心,这些地方军阀在电文中将自己打扮成替“五卅惨案”死难同胞讨回公道的正义使者:“五卅案起,全国震骚,国民椎心泣血之时,为私人攘利夺权之举。人民既敢怒不敢言,政府亦熟视若无睹。”同时历数奉军鱼肉江南的累累罪行:“数月以来,喋血贩烟,腾笑中外,杀人越货,苦我人民,秽德彰闻,众目共见。”最后表明替天行道的决心:“时至今日,传芳纵可忍,而士兵不能忍,士兵可忍,而人民不能忍。。。今与同志连师,当世贤豪,戮力同心,唯彼祸首张作霖一人之是讨,此外皆所不问。”
    嘴仗打着,浙军脚底下一点儿也没放缓。奉军邢士廉的第二十师不战而退,孙传芳再无分兵之虞,得以从容调整部署,集结第一、二、四、五路人马,如狼似虎压向南京。反观被江南烟花之地消磨得骨软筋麻的奉军,一年前的战力已是荡然无存。10月18日下午,卢香亭、陈仪率两个师追击至丹阳,与奉军第四十四旅刘翼飞部激战八小时后将其击退。次日清晨6时,谢鸿勋率两个团追至镇江以南,退至此处的邢士廉坐拥第二十师第三十一、第四十二旅,兵力数倍于敌,却被撵得鸡飞狗跳,邢只留下2000人仓促结阵抵抗,自己则率师主力逃往南京。战至中午谢鸿勋攻克镇江,俘虏奉军1800人。两路浙军由东向西齐头并进,直抵南京城下。

    杨宇霆的初衷是弃沪保宁,率奉军第八、第二十师以及苏军第四、第十师在南京坚持到张宗昌援军的到来。怎奈他树敌太多,在10月18日深夜召集的军事会议上,杨宇霆发现陈调元、郑俊彦等苏军将领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不由得暗自心惊。此时奉军参谋长臧式毅将杨叫出会议室,告知苏军在南京城内外及江北浦口、乌衣一带密集调动,意欲对其不利。二人会都不开了,急急忙忙从密道溜出督署,渡江逃至浦口火车站,找了一辆轧道车坐上去悄悄北遁。

    10月19日,邢士廉率败军退至南京,见大势已去遂不敢进城,径直从浦口分乘三列火车北上。行至乌衣被苏军拦截,邢乘坐的第一列火车疾驰逃脱,其后两列被团团围住当了俘虏。

    奉军第八师师长丁喜春没他们机警,傻乎乎的带着部队留在南京没跑掉,19日下午,苏军第四、第十师将其缴械。陈调元总算逮住一条大鱼,长出了一口恶气,随即会同郑俊彦通电独立,公推第一师师长白宝山为苏军总司令,宣布“响应浙军,会师宁镇,驱逐奉军”,准备迎接孙传芳进城。

    10月20日下午,意气风发的孙传芳抵达南京下关并于次日入城。战前他喊出一周功成的豪言壮语,结果“小孙郎”仅用五天就逼走“小诸葛”,也不知道这群胡子怎么从关外一路杀到江南的?
    惊魂未定的杨宇霆先逃到蚌埠姜登选处,而后径直回了奉天。姜之前虽不看好这位“掌门师弟”督苏的前景,但也没想到他竟是个马谡式的坑货,才一个多月就让人撵出来了,不禁对部下抱怨道:“与邻葛结交多年,今始识其无能。将两师萃于一处,据险结阵,犹堪决一雌雄,不幸失败,再退不迟。何至惊慌若此,弃师而逃。”事到如今姜登选也是无计可施,皖军第一旅旅长倪朝荣又来逼宫,姜只得于23日通电辞去皖督,在张宗昌接应下逃离安徽。

    江南大溃败给了张作霖当头一棒,彻底粉碎了他武统天下的美梦。奉军实力上虽未伤筋动骨,但从此打消了南下争雄的野心。杨宇霆逃回奉天后,张作霖气不打一处来,故意当着他的面对刘翼飞说:“他妈的,在江南只有你跟孙传芳打了八个钟头的仗,别人爹妈少给他做个胆,一枪没放,全投降了!”

    尽管怒火窜得三丈高,张作霖还是狠不下心唱一出挥泪斩马谡,骂累了叹口气对杨宇霆说看来你确实不适合出去领兵,还是回我身边继续当总参议吧。姜登选、邢士廉等人同样未被追责。败将们自是感激涕零,却惹恼了冷眼旁观的郭松龄。士官派丧师失地,丢尽奉军的脸面,正是陆大派痛打落水狗夺权的好机会,张作霖的赏罚不公使郭彻底寒心,决定丢掉幻想与之决裂。

    南有孙传芳大兵压境,北有冯玉祥虎视眈眈,内有郭松龄衅发萧墙,1925年10月下旬的张作霖实则已经被架上了火炉。可以设想一下,如果三家同时发力,张胡子不被烤得外焦里嫩至少也得是八分熟了,阴差阳错的是这出好戏并未上演。

    此时奉张最担心冯玉祥趁机发难,只得厚着脸皮放下身段,修书一封派人送往冯处,希望两家重归于好:“往年同讨曹吴,急图罢兵,余孽未清,为功不卒。今孙传芳已发难,吴佩孚将报仇,仍愿同心定难,唯力是视。”

    按说冯、孙两家有盟约在先,借机起事正当其时。怎奈冯玉祥干大事而惜身的老毛病又犯了,他见孙猴子风头正劲,决定以中立的姿态坐山观虎斗,看看情况再说,并回电向张作霖示好:“惟盼和平救国,中原之事祈先努力,敝部在京,可归兄调遣”。不仅自己不伸出援手,冯还以国民军盟主的身份禁止岳维峻、孙岳等部攻击奉军策应孙传芳,结果是几头都没落好。
    冯玉祥不敢动还有个原因,最恨他的那个人又回来了。冯玉祥不得不暂时放下张胡子的羞辱,两家联手应对这位不甘心的老朋友。10月21日,在岳阳蛰伏大半年的吴佩孚见江南打得热闹,出山回到武汉就任“十四省讨贼联军总司令”,在查家墩组建司令部,高调宣布复出。之前一直阻拦他的萧耀南守着湖北碌碌无为,属下师长寇英杰、陈嘉谟知其难以成事,争先表态支持玉帅,萧只得顺水推舟,率湖北全省重归吴佩孚旗下,可见萧当初拒不纳吴并非杞人忧天。吴也不与萧计较,任命他为讨贼联军鄂军总司令,陈嘉谟副之。

    吴佩孚的复出看似给奉张平添一劲敌,实则变相帮了老对手大忙。众所周知,吴的心头之恨并非战场上堂堂正正与其厮杀的张作霖,而是背后捅刀的冯玉祥,故而打出旗号只说“讨贼”而非“讨奉”。正因如此,首鼠两端的冯玉祥才匆匆选择作壁上观,背弃了与孙传芳的盟约。

    被扰乱心神的不仅是冯玉祥,吴佩孚横插一杠子也给风头正劲的孙传芳出了道难题。过气的吴大帅手底下兵没几个,架子却不小,所谓“十四省”不但将孙的“五省”囊括了进去,还仗着威望以直系盟主的口吻对“馨元老弟”发号施令。对直系始终没有归属感的孙传芳迫于吴的声望,只得再当小弟,表示“传芳不敏,愿执鞭以随其后”,并请其来南京“主持大计”,心头苦涩可想而知。

    尽管少了外援的助力,凭空多出些羁绊,孙传芳驱逐奉军的行动依然进展顺利。姜登选逃离后,皖军第一旅旅长倪朝荣,第二旅旅长马祥斌等将领通电响应并加入五省联军。联军兵分三路,杀向地处南北要冲的徐州:中路卢香亭、谢鸿勋、陈仪率中央军、浙军共三个师外加皖军一个旅自蚌埠发起主攻;东路白宝山、郑俊彦率苏军两个师由宿迁向海州(今连云港市海州区)推进;西路陈调元率苏军一个师、皖军一个旅自永城(今河南商丘市永城县)方向策应。
    孙猴子北上来势汹汹,张作霖只能寄希望于这厮的结拜大哥能杀杀他的威风了,正式委任张宗昌为直、鲁、皖、苏防御总司令,主持徐州战事,姜登选协助指挥。明知小张与小孙在上海勾勾搭搭的还敢委以重任,不得不承认老张确实有几分用人不疑的大气。

    张宗昌接令后并不讨价还价,甚至连援兵都没向张作霖要,自己掏腰包买了一车皮鲜活牛羊、白兰地、伏特加、炮台烟,喂饱了白俄军,拉着这群虎狼于10月24日自济南亲赴徐州布防。要说他划拉部队的本事真不是吹的,就任山东督办才几个月时间,便将驻鲁的中央军孙宗先第五师、施从滨第四十七混成旅等部悉数收至帐下,加上张宗昌原先的家底,全部兵力共计十二万,足可与联军一战。为安抚降将,开战前张宗昌拜施从滨为大哥,孙宗先为二哥,来了个桃园三结义,许诺击退联军后,由施大哥出任安徽督办,孙二哥出任江苏督办。张三弟拍着胸脯说: “有咱兄弟三人守此,哪怕孙郎百万兵!”

    于是徐州战场上出现一幕奇景,连同对面的孙传芳、陈调元,交战双方四名将领都与张宗昌义结金兰,真是好大的面子。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脆皮的兄弟情吗?

    嘴上说尽大话,张宗昌对孙传芳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出于私心,他将自己的七万大军放置于二线,一线防御则由新收编的各部担当,针对联军来攻方向分作三路:东路由徐海镇守使孙钵传指挥,辅以奉军邢士廉第二十师残部设防于邳县(今邳州市)拦截白宝山;西路由孙宗先率第五师于砀山扼守陇海线,抵住河南方向的陈调元;南路最为紧要,由施从滨自宿州夹沟(今宿州市埇桥区夹沟镇 )沿津浦线出击,迎战蚌埠方向卢香亭、谢鸿勋的浙军主力。施是在小站跟过袁世凯的老北洋,为示尊老敬贤,张宗昌特意任命其为第二军军长。

    之前张宗昌从热河一路杀到上海,看似捷报频传,实则硬骨头没啃几根,对阵孙传芳可以说是检验真功夫的时候到了。可惜开战后张宗昌很快发现新结拜的这两位盟兄经不起检验,完全不是对面两位盟弟的对手,尤其施从滨,就是个一肚子坏水的糟老头。
    上接2352楼:

    身为乱世多如牛毛的地方小军阀,施从滨二十多年的带兵生涯里从无可圈可点的战绩,全凭资历熬到白发苍苍才当上旅长。张宗昌最擅长用封官许愿笼络人,战前应承他一个“安徽督办”,勾起老头儿早已枯竭的野心。为在新东家面前多挣些表现,施从滨兴冲冲带着第四十七混成旅,连同白俄军官葛斯特劳夫指挥的千余名老毛子兵,坐着铁甲列车杀奔蚌埠寻找浙军决战。

    这两支部队搭配在一起活脱脱就是“中外土匪联军”。铁甲车疾驰过鲁南苏北的平畴旷野,沿途白俄军时不时下车,逐村逐户将中国农民整个秋天微薄的收成洗劫一空,看见跑不动的小脚妇女就抓回列车上,“从则淫之,拒则杀之”。更可恶的是冠以中央军番号的白眼狼第四十七旅,受了几年山东百姓煎饼大葱的供养,非但不思感恩,反而跟着这群老毛子兽性大发,南下途中奸淫掳掠的坏事干了不少。即便该旅士兵不是在施从滨指使下实施有组织的犯罪,但一桩桩暴行肯定少不了他的纵容包庇。

    天道昭昭报应不爽,11月1日,白俄军的铁甲列车开到蚌埠以北时,一头撞上了卢香亭的第二师。浙军轻松进入蚌埠后未免有几分轻敌,第二师的马葆珩团不等大部队跟上,便孤军沿津浦路向徐州攻击前进。该团尖兵五十余人猝不及防落入了白俄兵的包围圈,这群疯狂的野兽在酒精刺激下狂笑着将俘虏剜目、割鼻、剖心取乐,没留一个活口。马葆珩率团主力赶到后与敌激战,白俄兵在铁甲车凶猛的火力支援下杀红了眼,浙军副团长以下多名军官阵亡。眼看难以支撑时,卢香亭亲率第二师投入战斗,集中所有的机枪大炮猛烈轰击,一口气毙伤兽兵八百余名。酒醒后的老毛子见势不妙就要开溜,怎奈天雨路滑,笨拙的大块头拖着沉重的长筒靴跑不起来,又被活捉了三百多名。

    打扫战场时浙军发现了之前惨遭杀戮的尖兵兄弟,群情激愤之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俘获的白俄兵一个个剥得精光,如同待宰的肥猪吊在树上,先用藤条狠抽再点上火炙烤,折磨完后还在喘气的便用刺刀捅死。

    铁甲车上的葛斯特劳夫见浙军围了上来,指挥部下边用车载枪炮扫射边试图北窜,不多时弹药便已告罄,列车前后的铁道亦被炸毁。走投无路的他自知罪孽深重,将残部与抢来的妇女集中在一节车厢内,浇上汽油点燃,自焚在滚滚浓烟中,只可怜了给这群畜生殉葬的无辜女子。
    白俄军全军覆灭的同时,施从滨亲自带队的第四十七旅南下进抵固镇(今蚌埠市固镇县),尚未来得及布防便遭到了中央陆军第四师谢鸿勋部的攻击。施部自成军以来,除了剿匪扰民,从未正经打过一仗,此番南下一路劫掠,大包小包背了不少,完全没有替奉张卖命的觉悟。反观他们的对手第四师(一说此时已更名为浙军第四师),虽说这两年像根墙头草被收编来收编去,但毕竟是正牌的老北洋六镇,装备精良久经战阵,一交火便将施军冲了个稀里哗啦。施从滨坐上铁甲车往回跑,不料第四师的上官云相团已绕到固镇以北的淮河铁桥堵住其退路。施又命铁甲车往南开,驶出十余里正撞上了刚刚歼灭了白俄兵的马葆珩团,和上官云相一南一北将糟老头死死堵在当中暴捶。落入包围圈的施从滨象条在稻田里挣命的泥鳅两头乱窜,咣当咣当又往北跑。驶过固镇铁桥时,长达近600米的桥面上挤满了逃窜的第四十七旅官兵,事到如今保命要紧,施也顾不得这些跟随他多年的弟兄了,咬咬牙下令不得减速,开足马力碾压过去。

    夜色中黑黢黢的铁甲车前灯大开,有如一头狂奔的钢铁巨兽吞向人群。施军官兵万万没想到长官竟能下此毒手,猝不及防间草芥般被挤落河中的不计其数。还有更惨的数百人当即被压成肉饼,有的下肢被齐齐碾断,一时间却又断不了气,哀嚎着请求路过的好心人给他补一枪。追击而至的浙军官兵目睹这幕满桥血肉模糊的惨剧,吓得腿脚发软,胆小的竟痛哭失声不敢迈步。

    施从滨碾开血路过了铁桥,以为可以就此逃出生天,怎奈没开两步铁甲怪兽就动弹不得瘫成了一条死鱼,原来是上官云相拆掉了铁轨。浙军围住车厢来了个瓮中捉鳖,这会儿施从滨反而不着忙了,还有闲心从箱子里翻出一件当初向曹锟行贿换来的陆军上将礼服穿戴整齐,准备体体面面的去见孙传芳。他早已在天津租界买好房子,依照北洋人情世故的惯例,打了败仗大不了发个通电解甲归田,进租界养老院颐养天年,难不成孙猴子还能将自己吃了?

    谢鸿勋派人将这条大鱼押送到蚌埠的联军总司令部,孙传芳正懒洋洋躺在烟榻上,边等前线战报边云山雾海的过瘾。施从滨被押进屋后向这名晚辈敬了个军礼,一头乱糟糟的白发却配着全身醒目的上将装扮,也不知该笑他狼狈不堪还是夸他从容不迫。

    施从滨很快察觉气氛不对,孙传芳在烟榻上既不起身相迎,也不请他坐下,伸个懒腰冷笑一声招呼道:“施老,您不是来就任安徽督办吗?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啦?”说完找来军法处长陈锡璋当场审讯,没问几句孙听得不耐烦了,下令直接拖出去斩立决。卫队团长李宝章将面无人色的施从滨用铁丝绑了,拉到蚌埠车站南边的空地上,咔嚓一刀身首异处。

    施从滨纵兵殃民在先,残杀部卒于后,按说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但孙传芳此举却严重破坏了老北洋打打杀杀仍不失一团和气的规矩,故而引发轩然大波。行刑前谢鸿勋、杨文恺都曾劝他刀下留人。据说孙传芳之所以要将事情做绝的原因有二,一是以斩杀施从滨向各省军阀立威;二是得到吴佩孚“就地枪决”的授意,只因当初郑士琦拦截直军北上援吴时,部将中施从滨是倒吴最起劲的一个。不管哪条,老头儿这下场也可以说是种报应吧。
    上接2359楼:

    孙传芳没有料到,报应循环并未随着施从滨的人头落地而结束,今天他的一时任性招致了十年后的杀身之祸。1935年11月13日,下野后寓居天津的孙传芳在居士林(位于今草厂庵胡同)佛堂打坐时,被施从滨之女施剑翘连开三枪刺杀。为父报仇的施剑翘名声大噪,被时人誉为“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并于一年后得到GM政府的特赦。有女如此,九泉之下的施老头儿可以瞑目了,但屈死在固镇铁桥上的数百冤魂又去向谁讨还公道呢?

    言归正传,就在孙传芳擒获施从滨的同时,陈调元于西路击败张宗昌的二哥孙宗先,白宝山、郑俊彦在东路大破孙钵传部并占领海州,五省联军从三面压向徐州。张宗昌这才慌了神,手忙脚乱调集许琨、禇玉璞这几个自家兄弟各率本部堵截,依然是连战连败难止颓势。

    短短几天时间,张宗昌眼睁睁看着自己头顶的“名将”光环褪色成一道黑线了,不由得阵阵烦闷,杨宇霆的烂摊子凭啥要俺来收拾?几万人马的家底万一拼光了又算谁的?
    好在他很快就能解脱出来,随着徐州战事的天平渐渐倒向五省联军,反奉联盟的冯玉祥、孙岳、岳维峻等各路诸侯都坐不住了,纷纷调兵遣将准备对张作霖开火。“十四省联军”总司令吴佩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凑热闹的好机会,下令由靳云鹗率一个师沿陇海路东进,准备从孙传芳的胜利果实中分一杯羹。奉系顿时在直隶、河南、山东几个方向都面临巨大压力,张作霖在杨宇霆的建议下被迫采取收缩战略,遂于11月7日令张宗昌放弃徐州,北撤确保山东安全。

    正在焦头烂额的张宗昌如蒙大赦,次日便退出徐州撒开脚丫往北跑,全军回撤至鲁南的枣庄、台儿庄一带,这场斗法混世魔王算是输给盟弟齐天大圣了。
    张宗昌前脚刚走,孙传芳后脚迈进徐州,小孙郎至此完成了合并苏、皖、赣、浙、闽五省的伟业。如果乘胜追击,先痛打张宗昌这条落水狗,再一鼓作气杀到山海关都不是没有可能。但孙传芳正筹划时,吴佩孚、岳维峻分别派来使者,提出同一个请求,那就是五省联军协助自己攻取山东。这一催不要紧,反而将孙猴子准备北跳的筋斗云生生拽住了。原因很简单,虽说击败张宗昌不难,但即便是一口气打垮他背后的张作霖,俺老孙又能落着啥好处呢?上有顶着直系盟主高帽的吴佩孚,下有近水楼台占据北京城的冯玉祥,自己闷头劳师远征,不是帮这家打工,就是帮那家数钱,占多大的地盘都是别人的。

    拿起算盘拨弄一番后,孙传芳决定放弃继续北上的亏本生意,老老实实呆在江南,经营刚刚收入囊中的五省,遂宣布联军止步于徐州,他本人则转身回到南京。在其授意下,陈调元、周荫人等五省将领自11月15日起陆续发出通电,推举孙“开府南京,领袖五省”。段祺瑞觉得这样也好,于11月25日以执政府的名义委任孙传芳为江苏军务督办,加上原任的闽浙巡阅使一职,名正言顺成为三省最高长官。次日,孙传芳在南京正式就任“五省联军总司令”,宣告一个独立于直系的全新军事集团就此定型。

    来自孙传芳的威胁暂时解除了,但奉张盛极而衰的颓势并未遏止。张作霖还没得空松口气,一场比败走江南更大的风暴即将袭来。风暴过处奉军支离破碎,短短一个月时间,整军经武的成果连同张胡子的宏图霸业化为乌有。

    

    
    张同学不负责任这一跑,等于自动卸去第三军团长职务,将八万精兵拱手送给郭老师。郭松龄也不必因抹不开情面而有所羁绊了。自11月22日起连发三道通电,痛痛快快地骂开了杨宇霆:“查杨之为人,残忍性成,阴险万状,排除异己,妬嫉老成。对于东北各军官,无论新旧,多被陷害,或遏抑不使提升,或排挤使之去职。”骂完之后,郭将奉军败走江南的责任尽数算在杨头上:“乃杨督苏之后,遍树私党,滥用职权。苛敛民财,诛求无餍。到任未久,已搜括百余万元。舆论沸腾,怨声载道。以致苏人言及奉军,无不切齿。及与浙军构衅,仓皇出走。”

    最后为稳定军心,郭松龄在通电中明确表达了只清君侧,对张学良一如既往的支持:“松龄等为国家之元气计,为东三省之安全计,请愿倡导和平,班师出关,要求万恶主战之杨宇霆即日去职。推举张军团长汉卿为司令,以巩固三省之根本,发达三省之实业,保卫三省人民为职志。”

    通电发出后,郭松龄召集第三军团团长以上军官于22日夜来到滦县城外雷庄(今滦州市雷庄镇)的一家火柴公司,举行战前部署会议。会场内外的警戒由郭的贴身学兵队负责,这些稚气未脱的小伙子人手一支德制驳壳枪,一支意制贝雷塔冲锋枪,子弹上膛保险打开,里三层外三层将火柴公司围得严严实实。

    此时除郭的个别心腹外,其余军官均不知又要和谁开战,见这阵势未免有几分忐忑。众人一头雾水的进屋,顿时全愣住了,以往郭松龄作战从不携带家眷,今天郭夫人韩淑秀一反常态端坐在会议室内,虽神色平静,却预示着将有大事发生。

    郭松龄行事干练,每逢大战对部下训话、部署任务都是直奔主题,从不拖泥带水,这次他依然不兜圈子:“今天我要宣布一件重大的决定,请老将(张作霖)下野,请汉公少帅主持军政!各位听了也许觉得很惊骇,可是这是今天救东北,救奉系的唯一一条路。过去若干年,为了一二人的野心,年年用兵关内,一声令下,死伤枕藉,我每次回到关外,总有无数的家庭向我诉说他们的子弟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又没有抚恤。百战勋功的人得不到应有的赏给,谗妄小人却受到老将的宠信,杨宇霆在江苏丧师失地,回到奉天照样做总参议,这完全是赏罚不公,是非不明。我今天为了桑梓,为了东北军团体,不得不实行兵谏,决心率领你们出关,请老将下野,请少帅出山,我们大伙帮助少帅建设关外,休养生息。”

    郭松龄话音刚落,安静坐在他身后的韩淑秀站起身来。这位军长夫人看似柔弱,实则是协和女子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思想激进热衷于政治。她与冯玉祥之妻李德全是大学同学,为老公筹划反奉联冯事宜出力甚多。韩淑秀神态温和,不疾不徐说道,弱质女流本不应干涉军国大事,今天自己陪着茂宸在这里,只为表明夫妻二人甘愿同生共死的决心。

    

    
    11月26日,郭松龄给姜登选安上“攘夺地盘,以武力祸国之心蓄之最久”的罪名。将其枪决于滦县郊外,“薄殓置荒地丛间”,时年45岁。左右多有劝其放姜一马者,郭恨恨地说:“他们(指士官派)杀我的人,我就杀他。”

    事后韩麟春亲赴滦县,寻得姜登选遗体,迁坟至原籍直隶南宫县厚葬。开棺时只见“遗骸双手所缚之麻绳已松,柩之左右木板爪痕宛然”,这才知道姜被枪击实未中要害,而是被活活闷死在棺中,韩麟春顿足垂涕:“天乎!良友固死不瞑目,而松龄今安在哉!”

    奉军“五虎上将”中,姜登选战功较之郭松龄不相上下,且为人轻财重义,行军作战均能与士卒同甘共苦,故而深得部下爱戴。如今郭却因泄私愤将其处死,不仅在对面奉军阵营中激起公愤,就连第三军团也是闻者无不寒心。

    11月23日清晨,郭军各部陆续开拔向山海关方向挺进。魏益三以回奉天整训的名义率两个团(第十八团、第九十团)坐着火车顺利混过山海关,于当晚抵达关外二十里的万家屯站(今葫芦岛市绥中县万家镇),派工兵切断了山海关以北铁路,并剪断沿路电话线。眼看大功告成时却生变故,第九十团团长张廷枢系张作相之子,也是张学良的发小。滦县举事时他多了个心眼儿,佯装支持郭松龄,部队过山海关时找机会跳下火车,跑到乃父的司令部通报郭鬼子造反了,并喊话鼓动全团重归奉军,于是魏益三的“奇兵”尚未开战便被带跑了一半。

    张作相闻报大惊,知道仅凭自己和汲金纯的两个师在关内难以抵挡第三军团,当机立断下令全军急速后撤,梯次配置于山海关至连山(今葫芦岛市连山区)之间布防,并于24日调集兵力击溃了魏益三剩下的一团孤军。

    郭松龄出师不利,第一步行动便未能达成预定目标,只能从正面先取秦皇岛再强攻山海关,为此他不得不将原打算用于热河方向的第三军调来一并参与攻击。就在双方重新布阵时,张同学又回来找郭老师了。
    郭松龄倒戈陷少帅于为世人所耻笑,不见容于乃父的绝境。他从天津仓皇逃回奉天,见到张作霖时,“面色苍白,两肩发抖,双手颤动,其内心紧张,已失常态”。老头子跳起来指着儿子就是一句:“小六子,你想干,我让给你就是了!何必跟着郭鬼子闹这一出?!”张学良羞惭满面,激愤之下甚至动了以死辩白的念头,但他内心犹存一丝幻想,硬着头皮主动请缨去说降郭松龄。

    此时关内外陆路交通已断绝,张学良带着几名参谋、秘书,外加英国顾问爱尔顿前往葫芦岛,乘坐“镇海号”兵舰试图去见茂宸哥,却因秦皇岛落入郭军之手而无法上岸,载着无所依归的少帅在渤海上飘浮了一夜,空荡荡的心情只觉天地虽大却无容身之处。
    悻悻折返的张学良先是约郭松龄面谈,被郭以军务繁忙为由婉拒。后又将电话打到郭在昌黎的司令部,口口声声要扶保学生上位的郭老师扔下一句就说我不在,将他直接拉黑。。。

    张学良没有放弃最后的努力,修书一封委托日本医生守田带给郭松龄。在信中他仍天真地以为郭起兵是为拥戴自己:“承兄厚爱,拥良上台,隆谊足感。惟良对于朋友之义尚不能背,安肯见利忘义,背叛予父。。。兄举兵之心,弟所洞亮,果能即此停止军事,均可提出磋商,不难解决。”

    事到如今还磋商什么?郭松龄被缠得不耐烦,在回信中不再提兄弟情义师生情谊,改口直斥张学良三大罪状:多疑好杀、不辨忠奸、临阵脱逃。怨恨张家父子对自己戒心重重,从未真正信任过:“龄所保荐部下之不信任,龄所陈述政见之不采纳。。。公乃自云‘不忍舍弃将士’,证以前事,龄实未敢深信。” 最后讲明从此分道扬镳:“是我公对松龄已无爱惜之心,然古君子交绝不出恶声,临去犹作最后之通告。”

    既然将话说开了,郭松龄不再打“扶保少帅上位”的幌子,明确提出必须满足张作霖下野,张学良出国,“郭本人回奉,统掌东北”的条件方可停战。张学良谋和失败,自觉无颜见关东父老,连奉天也不敢回,直接去了大连准备流亡日本。恰逢杨宇霆为平息汹汹舆情,被迫辞去总参议来到大连。杨力劝少帅象个男人一样,不要遇事则躲,将他拖回奉天去直面这场风暴。
    上接2389楼:

    谈不拢只能打,张作相、汲金纯两把老骨头这几年受够了新派的气,凭着一股狠劲,以单薄的兵力阻击了郭松龄三天。战至27日,郭军才在占据压倒性优势的重炮火力掩护下夺取山海关。

    山海关一失,奉天城内顿时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都有壮丁在奉军当兵吃粮,做父母的也闹不明白儿子此刻是在保张大帅还是在打张大帅。就连郭松龄的另一名“士官派”死敌韩麟春都劝张作霖暂时下野,以争取喘息时间。

    危难之际张作霖体会到什么叫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了。老八张作相败而不乱,率第九、第十五师退至连山防线,准备抵抗郭松龄对锦州的进攻。老二吴俊升率第十八师自黑龙江、老四汤玉麟率第十一师自凤城星夜兼程驰援奉天。张作霖被哥几个感动得眼泪汪汪的,恍若回到了当年刀尖上舔血,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岁月,自此奉系的天平又从新派倒向老派。

    应奉天省长王永江之邀,日本关东军调动辽阳步兵第三十九联队士兵360名,携带轻重火炮23门、机枪8挺,在联队长镰田大佐率领下于11月29日进驻奉天市内维持秩序。这些鬼子兵虽未直接参战,却落下张作霖向日本人借兵打郭松龄的口实。

    张作霖苦苦支撑时,郭松龄却犯下大错。突破山海关后他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出于对自己实力的绝对信心,决定稳扎稳打,下令全军休整五天,边部署对连山的攻势,边等待盟友冯玉祥、李景林的消息。

    郭起事之初,冯、李一新一旧两位兄弟均依照盟约予以“口头”响应,冯玉祥于25日发出通电,指责张作霖“令生民涂炭,国本动摇,而不为国家人民一设想”,奉劝老张“以三省政权完全还之国 民,则终老田园,晚景亦自足乐。”李景林亦于同日发出通电,措辞更为温和,只是宣布改所部东北军为直隶军,“与奉系脱离关系”,并劝老帅传位于少帅张学良。

    但盟约很快就变味了,郭松龄一心想攻占奉天,可冯、李两位同志对关外老张家的地盘都不感兴趣,只关心直隶、热河的归属。当初的三方盟约中承诺将直、热划归李景林,这才换得李“共襄义举”。冯玉祥却不干了,国 民 军所占地域虽广,却是群没见过大海的旱鸭子,老冯早就对北方最大的出海口天津垂涎三尺,必欲得之而后快。发完通电后,冯玉祥兵发两路立即行动,一路由宋哲元率第四师进攻热河的阚朝玺,这还可以算作策应郭松龄;另一路张之江率第五师自丰台开拔至落垡,炮口对准了天津的李景林。

    
    李景林再度倒戈断了郭松龄的后路,有没有外援都只能一往无前杀向锦州、奉天了。12月3日,郭军留下魏益三率两个团驻守山海关,集合七万大军自兴城全力攻击连山的张作相。十天前在滦县起事时,郭松龄为鼓舞士气,向弟兄们承诺不再打内战,大伙儿回关外分老张家的田地浮财,过自己幸福的小日子。奉天与山海关相距不足八百里,为了这个听上去不算遥远的梦想,包头缠脚披着薄毛毯的士兵们顶着呼啸北风,在积雪逾尺的原野上一步步艰难地向家乡挪去,冻死冻伤者不绝于途。坐在车厢里的郭松龄和他刚刚任命的“军务参谋”韩淑秀女士自然不必受此煎熬。

    张作相此时已得到援军的加强,集中四个师的兵力与之相抗。负责防守连山左翼的为第九师汲金纯部,中央为第十五师张作相部、第十七骑兵师万福麟部,右翼配置在锦西方面的是第十三骑兵师张九卿部。奉军面对昔日袍泽大打乡情、亲情牌,喊话道弟兄们想回家没必要跟着郭鬼子白白送死,直接带枪过来就是啦!这招果然管用,范浦江第三军下属的第六十四团本是郭松龄钦点的主攻部队,在团长富双英率领下全数投降了张作相。张作霖闻报大喜,下令将该团升格为第十二旅,由富双英出任旅长。富随即跑到前线向郭军喊话,又拉过来意志不坚定的四个营。

    郭松龄怒火攻心,派两员心腹大将刘伟、刘振东率第二、第六旅于12月5日晨攻击汲金纯的第九师。郭军避开第九师的正面火力,踩着结冰的海面绕行至敌军阵地侧翼潜伏下来。刘伟利用对手急于招降的心理,安排两个营诈降,打着白旗施施然跑到第九师防线后方,突然包围该师一个团并将其缴械,随即与潜伏的第二、第六旅主力里应外合发起猛攻。汲部战力较之这两大王牌相差不可以道里计,再浓的乡情也顶不住如狼似虎的冲击,被杀得大败而走。

    郭松龄见二刘得手,亲自指挥三万精兵攻击张作相。总司令押阵没人再敢往对面溜了,大家老老实实的端着枪杀向奉军。张作相的正面防御已然吃紧,二刘又从左面合围过来,眼见要被包饺子,只得放弃连山,收缩至锦州以北的义县。郭军穷追不舍,于12月7日迈过冰封的大凌河,轻松进入已无重兵驻守的锦州,并利用缴获的弹药物资稍稍缓解了作战所需。

    大破张作相攻取锦州,郭松龄又依稀可见胜利曙光。好事接二连三,被冯玉祥逐出热河的阚朝玺不愿回奉天屈居人下吃闲饭,派参谋长邱天培前来锦州联络,流露出投靠之意。同时跑来探风声的还有张作相部下受排挤的师长于琛澄。两棵墙头草都提出了地盘要求,可惜心高气傲的郭松龄对这些败军之将没什么兴趣,只敷衍了事地许给他们一个总参议、一个参议,热脸贴上冷屁股的二人大失所望,转身回去死心塌地为张作霖效命。

    张作霖眼瞅着形势刚有些好转,又被一盆冷水迎头浇了个透心凉。奉天斑驳颓圮的城墙挡不住郭松龄的上百门重炮,老张边请日本人出面“调停”争取时间,边做了下野逃亡的最坏打算,包括将二十多车家财运往日本人的南满货栈,在大帅府里堆满了汽油干柴,万不得已就点火烧他娘的,一片砖瓦也不留给郭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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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6 18:10:13  更:2022-04-15 01:0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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