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历 购物 网址 日历 小说 | 三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视频推荐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首页  日历2023  日历2024  日历2025  日历知识  | 每日头条  视频推荐  数码知识 两性话题 情感天地 心理咨询 旅游天地 | 明星娱乐 电视剧  职场天地  体育  娱乐 
日历软件  煮酒论史  历史 中国历史 世界历史 春秋战国 三国 唐朝 宋朝 明朝 清朝 哲学 厚黑学 心理学 | 文库大全  文库分类 
电影票房 娱乐圈 娱乐 弱智 火研 中华城市 仙家 六爻 佛门 风水 钓鱼 双色球 戒色 航空母舰 网球 乒乓球 足球 nba 象棋 体操
    
  首页 -> 煮酒论史 -> 一个普通人的个人史 -> 正文阅读

[煮酒论史]一个普通人的个人史[第2页]

作者:俺家三郎
首页 上一页[1] 本页[2] 下一页[3] 尾页[6]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谢谢关兄,插队16岁,如今66,不堪回首。
    美丽长冲(69)


    小山,桉树,翠竹,桑麻,土墙,青瓦,炊烟,谷香,鸡鸣,狗吠,婴啼,童闹,姑语,妇喧。。。。。

    初来乍到,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早晨,我登上小山,对着脚下小小的村落喜欢不已,这就是我的家了,呵呵。

    我们这个生产队在我们知青到来之前有24户人家,散落在“长冲”,“仙人石”,“癞子坡”,“坳口”等好几个地方。方圆不过一二里,却隔了几个山头。

    “长冲”算最大的村落,也不过十几户人家,围成一个“口”字型,中间是块平坝,用三合土铺成,光洁而坚硬。“三合土”是用石灰,炉渣,黄土掺合而成,须用力拍打,才能起到水泥般的效果,而且经济又实惠。

    我们两个知青家安在“长冲”,在坝子出口两侧,建新在左我在右,仿佛天然保安。但通道并无寨门可守。

    村外是十几块梯田,沿坡势一泻而下,层层叠叠大概有好几百米,很是壮观。“长冲”因此得名。

    坡顶是口堰塘,天旱时扒个口子,便可以轻松灌溉一冲的梯田。此地叫水田为“田”,坡上的旱地,称为“土”。

    每家屋后都有几丛竹林,密密地遮了并无后窗的墙。竹林里有几块青石板,初时不知其用,有次我与建新夜游归来,拿只手电筒乱晃,却照见竹林丛中披头散发的人形,并伴有哗啦哗啦水声,着实吓了一跳!定定神,方才想到那是女子冲澡隐蔽处,从此知道非礼勿视,避之甚远。

    坝子里虽然并无外人来袭,但家家都养了狗,我和建新也随俗讨了一只,却因剩饭太少,又没有娃儿拉屎保障供给,饿的精瘦。我对门的萧家母犬最凶,对生人真咬,我恼它常常不给面子,便持了锄头进逼,伊知道铁器咬不动,从此对我只是口头抗议而不实际进攻。

    建新早我来二十几天,一帮孩子混熟了,他们把知青叔叔当成偶像。

    张队长家的春儿就要闹着跟他睡,为的听些新鲜故事和品尝从城里带回来的咸带鱼等美味。等我下来,副队长萧家弘儿亦因同样缘故非到我屋里要跟我睡,我觉的好玩,便收下娃儿,并逼他养成洗脚习惯。

    弘儿还算懂事,但却有个极不好的缺点——好尿床!早晨醒来,我的半边身子和半条褥子早已浸湿,冬日多雨,几无干日,成为我最头疼的问题。

    不过,这两个娃儿日后却成为响当当的人物,而且把全村人几乎都搬到了成都。

    春儿是全公社最早考进四川大学的,物理系,毕业分在响当当西南核物理研究所。后来,他却嫌早九晚五不自由,索性下海办了公司,闹腾的有模有样。

    弘儿更是了不得,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广东打工仔,见了世面后回来大展身手,早已成了亿万富翁。现在,全村人的子女都在他成都的工厂里工作。而且大都落户成为成都人。

    15年前,我走长征路途中经四川被邀成都,弘儿在他别墅里设宴,把全村在成都的乡亲都请来陪我喝酒。席间,弘儿行酒令,就是让我猜晚辈的名字。这边,随手拉起一个人来,这家伙,我下乡时他不过两三岁,三十年了,如何认得?

    我却不怵,忆起一个娃儿咧着大嘴哭的情形,于是大喊:“红红,他肯定是吴四娘家的红红!”果然,

    众人一起叫好!

    于是,罚酒,当然是弘儿喝。但我也没控制住,本以为是“五粮液”,没事的,哪知道离开酒绿灯红时间久了,酒力大减,终于轰然倒下。

    关兄过奖,老来忆旧玩玩。
    中秋之夜(70)


    我插队是在1971年9月10日,虽已进秋,依然暑气蒸人,反正也睡不着,索性在门前坝子铺上席子纳凉。晚饭前早已泼了几遍水,地面由烫到温又到凉,屁股才能坐的住。

    建新浑身都是文艺细胞,吹拉弹唱样样都来,眼下最方便的是口琴和笛子,这些都是村民们在舞台上才能见到的,人人羡慕的了不得,尤其姑娘们,不光是住在长冲的,连仙人石,坳口上的都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的跑过来,仿佛追星。

    曲子都是流行的朝鲜歌,那时兴放高丽电影,什么《摘苹果的时候》,什么《鲜花盛开的村庄》,其“哭哭笑笑”的风格,为长期困于贫乏氛围中的中国青年所倾倒,电影插曲也风靡一时。

    红五月美丽的夜晚多快乐,
    红旗招展,
    灯火辉煌,
    年轻的朋友在一起,
    欢聚在一堂。
    。。。。。

    旋律舒缓,多情,唱的人心潮起伏,柔情万千。建新得意地向周围女性听众进行音乐启蒙,“抒情歌曲,一般都用四分之三拍”,说着,以手击节,打着拍子。

    还有一种轻快节奏的,很好唱,一般用四分之四拍,像《摘苹果的时候》里的主题曲。

    果树的海洋闪金光,
    到处是灿烂阳光,
    看大地像美丽地毯,
    千里马奔腾向前
    。。。。。

    周围的姑娘们听的如痴如醉,她们大都没读过书,能听懂的并不多。人群中只有一个小学毕业,还有一位和我们同届的初中生,叫“清敏”,已经算是鹤立鸡群的知识女性了。

    蚊虫也被美妙的音乐召了来,听歌,看帅哥美女,喝人体饮料,得天独厚。

    手中的芭蕉扇阻挡不了小小蚊虫,只能给它们带来空调般的享受,难怪伊们柔情万种地
    吟着感恩小调。

    我是建新相反的极致,浑身上下半个文艺细胞也没有,但我却会摆龙门阵,书上得来不费力,绣口一吐说风流,同样让人听的欲罢不能。时下流行手抄本小说,其中“一只绣花鞋”最惊心动魄。

    书中讲述王梅如何是特务卧底,如何与梅花党、李夫人郭勾结,如何阴谋炸毁南京长江大桥的故事。听得社员们一愣一愣的,浑身起鸡皮疙瘩。看到这种预期效果,我很得意,要知道,听故事的男女们当时还不会刷牙呢!

    当然,我还可以讲“杨家将’,讲“精忠说岳”,讲“三侠五义”,但料她们听不懂,忍了没说。俞伯牙遇上钟子期,弹奏“高山流水”才有意义。

    又说又唱,不知不觉就到深夜,想起明日还要干活路,赶紧收摊,把正在兴头上的听众打发走。当然不忘卖个关子,且听下回分解。

    回到闷热的屋内,先掌灯在蚊帐里火攻入侵者,猛将灯焰逼近,只听刺啦一声,飞蚊坠落,蚊帐上亦添了一块黑迹。这是需要极高手段才能玩的花样,稍有失手,蚊帐,床草,茅屋,顷刻之间就会化成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叫你哭都来不及。


    妇女待遇(71)


    生产队长张宜金平常言语不多,声亦不高,但每日长啸却是威震四野。村边有条公路,是通往下面糖厂的,路旁小山恰是全队区域中心。每天早晨和中午,张队长站立山巅,以洪钟般男高音向治下宣布一天农活的安排:

    干——喽!

    男子伙儿,挑粪水浇大关山的麦子;

    大娘伙儿,在路边摘胡豆;

    大嫂伙儿,河滩挖红苕;

    大姐伙儿,癞子坡甘蔗地锄草。

    隔着几个山头,不知怎地,每家每户都能听见队长最高指示。

    生产队的劳动力分成四类,每个劳动日的价值也依次区分,最高的是“男子”,8个工分;最低的是“大娘”,5个工分;两个知青介于男女之间,给7个工分。因为我们既无技术,又无体力,能值这些已经不错了。不过,张队长很照顾我们,起初总是安排我们和妇女一起劳动,干些轻活儿。

    妇女干活由妇女队长率领,一般不再分大娘,大嫂,大姐几类,但农活繁杂时就分别安排。

    几十位叽叽喳喳的妇女在一起煞是热闹,五花八门,什么都敢说,她们甚至把老公的那玩艺做话题,公开拿来比较长短,弄的我们两个小男人都红着脸不敢答腔。有人提醒别太过分了,有位妇人大咧咧地说,反正他们也听不懂。

    说着,她竟来挑衅我:“文峰,你知道啥子是嫖客吗?”

    四川乡人虽目不识丁,却还保留古代书面语言,如“嫖客”,祖宗称为“先人”,舒服称为“安逸”等等。

    呵呵,我虽年少,但还是读过“三言两拍”之类明清白话小说的,岂能不懂?但我还是装作懵懂的样子,并且傻傻地反问:“是不是我到你家做客,就叫嫖客?”

    她有些乱了,“喂,你当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

    我茫然的摇摇头,众人都笑她。

    令人烦恼的还不止这些,一个平坡上干活,解个小便也要走好远,即使被众多异性盯着后背,也是很不自在。

    回来,又是被调笑:“文峰,干啥子去了?”

    无语,又被妇人们哄笑。。。。。。

    大姐们,就是姑娘们,她们终于看不下去了,于是仗义执言:“你们咋个郎个样样儿啊?”路见不平有人踩,“大姐”是乡间还遗留的古称,姑娘们身上古风犹存。

    我们更喜欢和“大姐”们在一起,说起话来轻松斯文的多,而且她们对我们还有几分仰慕崇拜,有时简直是在开“记者招待会”,问不完,答亦不完,一来一往,乐趣横生,很是受用。

    大姐们干活很照顾我们,锄地,插秧,我们笨手笨脚的总是慢,被远远拉在后面,她们便存了怜悯之心,悄悄帮我们带了一垄两行的,使我们减少了不少工作量,可以不露声色地赶了上来。日子久了,她们以为知青就应该是我们这个样子,碰到稍微异类就生诧异,甚至愤怒。

    五队知青赵同学,生产队分粮时嫌少了,那厮就夺了大杆秤的秤砣大闹,让全生产队的社员都眼巴巴的分不下去。。。。。。消息传到我们七队,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这哪像知青嘛?咋个跟我们的建新,文峰不嘛?”

    顺河公社的陈同学到我们这里串门,在门口不知说了什么不三不四的调戏话语,我们隔壁的小姑娘“清兰”脸都被气白了,愤怒地“讨”(骂)将起来:“郎个屁样样啊!”她平时说话跟我们都是轻声轻语的,从不见发火。

    我与建新亦不喜有的知青同学流里流气,羞与为伍,但客自远来,不得不应酬一番,却得罪了乡里乡亲,心下懊悔不已。


    担儿悠悠(72)


    孔夫子的弟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没有一个体力劳动者,自然被革命教育所不齿,我们这几届学生也是曾受过毒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因此必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起初,我还有些不服,毕竟从小也没少吃苦,少年也曾练过杠铃哑铃的,肱二头肌也有两块疙瘩肉,不信气力比农村人少到哪里去。

    我下乡时16岁,身高1米65,体重不满百斤,虽然有些寒碜,但在全生产队一百零四人里还算第三高峰,被乡亲们称为“大汉”,四川盆地里的海拔标准也是因地制宜。

    挑水自饮,并不困难。水井就在屋后不远处的水田边,几乎与田水平,因此,水总是不见少。高高将杉木水桶倒扣下去,砰的一声,自然就会翻转过来,早就满了,用扁担钩儿拔起,颤悠悠地来回挑几趟,水缸便满了。楠竹扁担短而厚实,弹性极好,不觉得咋累,倒有些得意。

    粪桶却比水桶大一倍,总有百多斤,送到山上浇地,要跨沟越坎上坡下坡,小路被节约用地的庄稼人两边砍削,只剩盈尺,重负在肩,又要小心脚下,便有些把持不住。不是飞溅就是泼洒,新鲜刺激的上好汁液便沾满裤腿和光着的脚丫,滑腻恶心,还被社员们哄笑。而他们却是干干净净,原来高手都会顺势借力,将身体粪担大幅悠荡起来,反而波澜不惊。

    没几日,队里组织送公粮。那时农业不交税,但却必须将产量一部分上交国库,而且
    法定粮食实行统购统销,私人不得买卖,余量亦必须以很低的价格卖给国家。

    正是烈日炎炎似火烧季节,为避暑气,几十人的队伍天不亮就出发,队长格外关照,给我们两个知青只装了70来斤,人家都是百多斤,比我们矮一头的小姑娘还挑了八十多斤。

    第一次参加送粮队伍,浩浩荡荡的,又是拂晓,有点儿神秘,有点儿兴奋,近视眼的建新手忙脚乱,匆匆上路,刚走出村口,拐进一条小路,只听哎呀一声惊呼:建新早已栽进稻田。。。。。

    好在刚收割过,水并不深,我帮他连水带泥将稻谷捧起来,重新装进箩筐,继续追赶拉下好远的队伍。

    送粮到“黄家场”有14里路,大都爬坡,走到半路,太阳公公已经追了上来,金线银线的来给我们铺设了一条社会主义金光大道。社员们都是成竹在胸,稳扎稳打,一步是一步,甚至粮担左肩右肩的倒换都用不着落地。而我们两个却是两腿打晃,步履踉跄。就是梗硬了脖子抢几步,却走出个“之”字形,不到二三十步便落肩喘息。

    虽然早有准备,裸了上身,只剩下一块遮羞布,仍然挥汗如雨,上下尽湿,几乎虚脱。这时,人人肩头都有一副担子,谁也帮不了谁,只能任由我们两个知青远远拉下二里地。路人见我们这幅惨模样儿,都由衷叹道:是知青娃儿哩!

    大概多花了两三个小时,我们咧着嘴挑进“黄家场”粮库时,已近晌午,社员们都吃
    完饭了——粮库免费招待稀饭,大斗碗,随便吃!队长过来说,好样的,给你们记上四个工分,顶半个劳动日。

    我偷偷屈指一算:四三十二,嘿嘿,我一上午挣了一毛二分钱。
    心里这个乐呀!


    黑不溜秋(73)


    乡村的蚊虫格外喜欢外来的少年郎,建新细皮嫩肉,浑身都散发着艺术气息,伊们都抢着与他肌肤之亲,在他玉体上留下无数美丽的吻痕。而我总是被人冷落,因为天生皮粗肉糙,味同嚼蜡,实在不够浪漫的资格。只有一种比跳蚤还小的“麦蚊”,有时群体来找我厮闹安慰,极轻柔地在我大腿稍嫩处来点不起眼的人体彩绘,也算中国最早的行为艺术。

    插秧应该是一种很艺术的劳动了,如芭蕾一样美丽站姿,任凉水漫过大腿,周围尽是此起彼伏的小蛮腰,还有柔弱无骨的水生蚂蟥,尽管伊会吸允微不足道的血液,但并不疼,还有点儿挺舒服的那种痒痒。

    当然,也有杀风景的时候,比如插早稻时,水还有点冰,许多农民因此小腿肚上青筋暴起,像紫禁城里的九龙相盘,虽然本人并不知疼,但路人见了都肃然起敬。还有的时候,男子春雨来的急,便不顾周围花容失色,扭身便哗哗地来个痛快!

    水田里自然要浇点粪水,建新的艺术家气质就立刻敏感起来,两腿生满了“肥水泡泡”,如疮疖一般,坟起—开花—结痂,一个周期过去,好像发现了一座王侯古墓,留下许多文化的沧桑。

    大地里干活就没那么诗意,太阳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大,那时没有天气预报,也不知是38度或42度,照样是迎头一把火,从来也没有什么午休和八小时工作制。

    女人们任衣裤湿瓜瓜地贴在身上,虽然内里并没有什么秘密武器防护,只能由男人由此及彼的联想——但男人此时一律成了君子,痛改了好色的本性,蔫头蔫脑地无声劳作。

    他们没有女人的韧性,早早裸了上身,打谷子时,泥水之间甚至下身也脱了个赤条条的,只用一条帕子围在腰际,弯腰干活,有意无意总会亮出吊儿郎当的灵物。

    我和建新坚持上身披个帕子,不是为了遮掩,而是为了不断擦汗。收了工,干脆跳到河里,横渡几个来回,把身上和裤衩帕子的汗水轻松荡涤干净,神清气爽的回家。

    这种日光浴效果非常好,皮肤晒脱一层又是一层,后来好像达到涅磐境界了,再也不脱落,只剩崭新一层真皮,乌黑油亮,大雨浇在身上竟然不湿,水珠儿像在荷叶上滚动,仿佛得了神话传说中的“避水珠”。

    回城时得意地表演给父亲看,羡煞了多少姑姨女邻。可见,防晒霜完全不如以毒攻毒或以阳养阳,那时妇人不怕晒,亦没见生了给人印象深刻的什么皮肤斑癣。当然,前提是要不怕黑。

    这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做派一生受益,首先困扰多年的脚气见好,贾宝玉说男儿是泥做的,果然,脚沾了地气便健康无比。

    黝黑的面孔也不生什么奇特的小东西,最最神奇的是,有一年被火药燎了个黑白分明大花脸,小子我索性在阳光下晒了一夏天,黑白两道通通更黑,再捂上一冬,便乖乖还了俺本来面目,神仙也看不出去年的惨模样了。

    呵呵,独创秘方,今日大白于天下,令细读我文者不期受益。


    男儿本色(74)


    士不饮酒,已成半士。

    男人亦如此,无酒即无豪气。

    在家时被父母管着,没有喝酒的机会,来到广阔天地,忽然长了一辈,提升做了自己的家长,可以独立自主了,何不尝尝杯中之物?

    想起喝酒是个机缘,那天,生产队请来两个小木匠,来给公家修鼓风机,手摇的那种,用来吹去粮食的糠皮木制机械。当天没修完,队长把他俩分别安排在我们两个知青的屋里。

    白白让陌生人来伴眠,心中不喜,又不好推托,有点耿耿于怀。怕他们忽起盗心歹意,我心生一计:借酒扬威,震慑对方,让小木匠知难而退。这有点儿像《三国演义》里周瑜醉戏蒋干,端的好计。

    兴冲冲去打酒,二里外有个当垆沽酒处,村妇把持,俨然卓文君。70度的散装高粱酒,才七毛钱一斤,质量可比日后的“五粮春”。我不知道能喝多少,又心疼钱,只打了半瓶四两回来。

    来不及炒菜,亦无处寻来,正好有家里拿来的油炸咸带鱼,两人就大模大样地喝起来。不计菜陋,才是真正的酒家。第一次单独喝酒,又兴奋,又得意,只觉得酒果然是好东西,喝着喝着,心底的英雄气概就慢慢升了起来。人豪酒香,不知不觉竟然把瓶喝空了,却并无醉意。

    呵呵,不醉亦醉,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我和建新半真半假的撕扯着来到门前坝子,大呼小叫的要摔倒对方。

    我们练过几下三脚猫摔跤功夫,眼下又故作夸张的拉开架势,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下来,就诱来不少好事者,其中便有两个小木匠。见时机已到,我俩每人拖住一个,作势相搏,嘴里还嚷嚷:“练了几年武还没碰到对手,今天与您有缘,正好过几招,尽尽兴。”

    小木匠哪见过这等阵势?早惊的魂飞魄散,极力挣脱了去找队长,另寻住宿,死活也不进我们屋了。

    呵呵,初出茅庐,小酒一杯,谈笑间便智退假敌,何其爽也!

    起初,村上小伙子欺我等文弱,屡屡挑衅,要使我难堪。有次在山坡刨完红苕,土地松软,一个叫张清民的小伙子起劲向我挑战。我刚交手,便知对方力大,果然,他凭着居高临下的坡势,将我硬生生逼退十几步。

    我见其只有蛮力,并不懂行,只将身子略闪一闪,下面顺势一个“跛脚”,早把他扔出五六米远。那家伙尚不知何故,一脸疑惑的坐在地上发愣。。。。

    建新的功夫比我更到位些,我就让他对付生产队的大力士黄清友。他们在马路上就支把起来。那莽汉使的是牛力,把建新死死撑住,相持十分钟,建新才寻个破绽,借力来个“小背”,将他掀翻在地。

    可能摔的重了,这厮竟然恼羞成怒,凭着力大,死活要翻过来拼命。我见状飞奔过去,与建新一头一个,分别按住他半截身子,并大声责备其坏了游戏规则,直到众人来拉开才能脱身。

    事后,虽然黄清友见面也不好意思,但我们更吸取了教训,与本乡本土的社员弄恼了犯不着,相诫不要太争强好胜,再不要卖弄拳脚,免得招惹事端。但名声已播,再壮实的汉子从此也不再和我们动手动脚。


    乡里乡亲(75)


    村里岁数最大的长者姓“喻”,人称“喻老巴子”,四川叫“老巴子”是称呼“老头子”的意思,非江南呼小儿之意。

    老人家和我初次见面,迎头一句便是:“张文峰,张献忠,剿四川的”!他缺了几颗牙,说话漏风,把“峰”说成“忠”,凑成了自我得意的一句幽默,说完,自己嘿嘿的笑。

    张献忠剿四川,是家喻户晓的故事,那家伙也真他妈残忍,把四川人几乎杀光,全省只剩了七万人,成都市里大白天都能看到老虎在吃人。后来,因为张献忠与李自成同被尊为“农民起义领袖”,杀人的事就不提了,可四川民间却忘不了。

    下乡那会儿,想找本书读,于是便厚着脸皮到各家去搜,乡亲们倒不见外,任由我在家里翻箱倒柜。那时家无余财,每家只有一两个柜子,装着几件旧衣烂絮,也不怕我顺手牵羊。全村翻遍了,并无好看的书,只找到一本张氏族谱,记载着张献忠杀空四川后,朝廷从“两湖一广填四川”的祖宗来历。

    张氏一族是从湘西麻阳迁来的,第一代先人立下名序,一共24个名字,其中“文”字排在第十三位。我于是笑呵呵地给众人看,问他们:“我比你们大13辈,该怎样称呼”?大家面面相觑,不好作答。我说,“算了,算了,我就不讨你们便宜,只算三四十岁这代人就行了”。

    张姓占了生产队八成人口,其他小姓都是联姻,所以年轻一点的都叫我“老辈
    子”。其实,族谱里的二十四个名字都是轮回的,大13辈也就是小11辈,但一般人闹不明白,俺不告诉他。

    才下乡时,乡亲们以为知青是像四清工作队的性质,吃公家饭的,便恭恭敬敬的叫我们“张同志”,“耿同志”,过一段时间才弄明白我们属于“再教育”的性质,于是便改口“老张”,“老耿”。妇女姑娘则一律叫“文峰”,“建新”。

    后来我来到古麻阳旧地——湘西凤凰城,听到小导游一口熟悉的声音,激动的恨不得紧紧拥抱她——和我插队乡亲们说的口音一模一样,可惜旁边还有一位同事,怕人家嫉妒,没敢动。

    那时家家都穷,但不能说“穷”,否则就是不满,只能说“困难”。

    困难人家请客,桌上少有肉腥,酒只一碗,还是那种浅浅的粗陶碗,只能装半斤左右。这一碗酒是轮着喝的,转到每人面前只能喝一口。大家都很自觉,倘若有人喝的口大了,会被人议论无礼。尽管如此,顶多转两圈,酒碗就会见底,因为桌上人人不空,妇女儿童轮到面前,都要抿上一口。

    附近有位沈裁缝,据说是位见过世面的人物,能说会道,天文地理,古今之变,无所不通,方圆10里内人人都敬着他。此地乡俗,年底请了沈裁缝来,用一周时间,把全村每家一年要做的新衣全都赶制出来。

    沈裁缝要好吃好喝的招待,谁都不吝惜,但发愁没资格陪他,被他轻视。那日轮到队长家,张队长看我闲着,就拉我来作陪。

    酒过三巡,菜上五道,沈裁缝自然摆起了龙门阵,我听了一会儿,不禁暗笑:不过是些书上传奇人物罢了,看我来应他。

    他谈“杨家将”,我便顺便谈到老令公佘赛花来历,可以一直说到“杨再兴命丧小商河”;他说“岳飞”,我就从金鹏鸟下凡讲到岳雷复仇;

    他讲“七侠五义”,我就讲“小八义”,反正把看过的几本闲书和父亲讲过的故事都拿来应付。沈裁缝遇到了对手,不单不恼,反而格外高兴,逢人就大大抬举我,好像曹操吃青梅酒时遇到了刘备。

    这下交了好运,谁家来了贵客都请我作陪,白吃白喝的,还落了不少人情。



    聪嫂如亲(76)




    聪嫂有三个娃儿,8岁的春儿,5岁的英儿,3岁的三儿,每天不知有多少琐事缠身,但她却能一一安排停当,还能抽出空来帮我们缝缝扣子,洗洗被子,这使我本来就笨更加的笨,插队四年竟然不会自己缝被子。我的纽扣松了,或者衣服破了,聪嫂总是大声命令我脱下来,她说:“穿起连,讨人嫌”。



    聪嫂热情如火,不管在哪里出现,都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常常有“下官闻之,不禁气绝”的感觉,敬佩的五体投地。

    我初时腼腆怕羞,在女性面前不敢多言。晨起,我照例去抢占茅厕,聪嫂照例在外面大声喝问:“有没的人”?

    良久,我不敢应。


    我立刻惊的大叫:“有人!有人!有人”!

    聪嫂笑将起来,“哎,你这个人还怪哉,有人却不吭声,哈哈哈”!

    我满脸大汗的赶快出来让蹲坑。。。。。。

    聪嫂嫁过来多年,却没有机会进过本县80里的县城,而我和建新的家都在那里,于是,我们就邀她前往。

    我家里刚刚用石灰粉刷过,洁白如雪。聪嫂小心翼翼地摸着墙问:“是不是贴了一层白布”?我娘在旁笑个不停。

    那时乡村墙都是土色,几代人下来自然黑乎乎的。

    那几天很热,汗渍渍的,我娘要带聪嫂去单位浴池洗澡,聪嫂却死活不肯。她说,“郎么多人,光生生的,怎么好意思嘛?”

    我娘说,“都是女人,有什么关系嘛?”不由分说,硬拉她去了。

    洗澡回来,聪嫂脸红扑扑的,很兴奋,她连声说:“太安逸了!这种洗澡太安逸了!”

    唉,那年头,公共浴池也就是有个大池子和几个蓬蓬头而已,哪里谈得上安逸?但在农村更惨,只能悄悄站在竹林中的石板上,用半桶热水往身上撩几下,根本不解嘎。



    奇怪,写一个农妇故事竟然通不过,几乎删完了。

    
    九五年5月我回乡看望乡亲们,与队长,聪嫂合影。
    隔壁的“四爷”(77)


    七十年代的青年,个个革命警惕性都很高,我有个同学插队,一进村就先打听谁当过土匪。队长脸一沉:“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原来,这个村早先的人几乎都当过土匪,包括队长的父辈。早先,此地很穷,“民不聊生,盗贼蜂起”,已经形成风气,算不了什么事儿。

    那时做土匪很简单,操根棒子,脸上摸了锅灰,乘夜闯入邻村人家,讨点粮食什么的。土匪是不说话的,免得被人认出,只能翻脸。当地人叫他们“棒客”或者“棒老二”,与现今靠挑抬为生的“棒棒军”是两个行当。

    我们村里人都本分,没听说有当过土匪的,但遭遇过土匪,还搭上一条人命。

    却说,那个土匪抢了粮食就往村外走,已经走到大路上,这时,村里却追出一个莽汉。

    他听人说土匪抄的家伙都是假的,不敢伤人,便抄了一根扁担冲向前来。

    那土匪也急了,端起土枪威胁道:“你再向前走一步,我就要你的命!”莽汉却嘲笑他:“你倒是开枪啊?只怕你打不响的”。说着,挥舞着扁担抡上去。

    那土匪气愤地骂道:“这个样子,你狗日就莫怪老子心狠手辣了,”言毕枪响,汉子倒在血泊里。

    土匪把那袋粮食也丢下了,扬长而去。

    我以为,危险将临,智者必会远祸避险,而不会像这个莽汉或水浒阎婆惜那样自取杀身之祸。

    我们村没有土匪,但也有这样一个人。这人叫“张宜友”,老牌四川大学的大学生,却一心投戎,后来自然。。。。。

    明知是异类,我当然疏远避嫌,但村民却照样三爷四爷的叫,只是不太热络。

    张宜友也自知身份,从不敢与人生口舌之争。

    有时我们议论起战争故事,他会讨好的过来附和两句“如何英明伟大”云云。他虽然尽量低调,但满腹学问忍不住会偶尔露一点。

    他知我喜欢读史,便凑来讲些秦汉遗事,关于秦始皇赢政是吕不韦龟儿子的说法,我就从他这里才知道的。我亦知道他有些讨好的意思,因为知青年轻好事,经常会没事找事,整整异类,这被当作很时髦又开心的事情。我与建新却并不是欺人之人,从不与他为难,但彼等仍不自安。

    张宜友还会说张氏祖先“张自然”怎样做了玉皇大帝的故事。

    话说姜子牙封神台上封完诸仙,只剩最后两个位置,一个是玉皇,一个是门神。

    这时,有人发问了:“这玉皇谁当呀?”

    姜子牙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我是封神的,这还用问吗?于是随口答句官腔道:这嘛,自然有人当的。

    恰巧发问者正是俺们老张家的始祖“张自然”,于是他老人家顺水推舟地上前接过玉玺,谢谢,谢谢,您可真是大公无私啊!

    姜子牙气得要发疯,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又不能收回,只能面对现实了。所以,姜子牙做了门神后,一副眦牙咧嘴的模样。

    某晚,他的次女“清莲”悄悄送来两碗鸡蛋面条,我慌乱推辞,但她丢下便走,使我为难。

    我找来建新商量,又怕被糖衣炮弹击中,又怕被毒死。最终还是我有了妙计——先弄一点喂狗,半晌没动静,然后才放心享用。但我们相约:绝不因一碗面条丧失立场。

    三女“清兰”与我同龄,才17岁却早早嫁了,男方是邻队“狗儿荡”的贫农子弟。那厮不知好歹,在家里开展,经常把年轻的妻子打的鼻青脸肿回来。

    我与清兰很熟的,有时逗她开心,便道:“都说是你嫁给一个种花生的生产队,却不见半个花生的影子。”

    不料,半夜门响,原来“清兰”送来半袋花生。我立时大窘:莫非把我当作敲诈之辈?

    没熬到改革开放,贫病交加中便死去了。许多年后,我回乡来看望乡亲们,四爷的妻子四娘拉了我的手,泪流满面的让我到她家吃饭。

    她说。文峰多仁义,从来不欺负她们家。并且特意去“清兰”婆家召了她回来陪我喝酒。

    我听了,心里这个不是滋味。。。。。


    灵异乡事(78)


    少年总是好事,那日听说癞子坡下“喻老巴子”的儿子死了,我和建新立刻跑去看。那汉子是严重的喉巴病,不知是肺结核还是哮喘,反正平时就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枯瘦如柴,谁见着都怪吓人的,现在果然撒手归西了。

    跑到癞子坡下那个破破烂烂的茅屋里,我就有些后悔了——来的太早,床上那张躯壳太狰狞怕人,嘴张着,眼瞪着,不知有多少后事放心不下。旁边是他三个脏兮兮尚不懂事的娃儿,同样脏兮兮的妻子在嘤嘤地哭。。。。。。

    我看不下去这场面,忙问:“蒙面的白布准备了没有”?其妻摇摇头。我立刻自告奋勇去买,那小卖店在大队“施家坝”那里,有二里地。此地风俗,死者要蒙了白布才能抬下床来。

    跑着去,跑着来,回来时已看到满屋人。建新跟我说,刚才要抬尸,他被要求抬了脑袋这头,他只得扭着脖子,不敢与死者对视。我庆幸回来的正是时候。

    “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不久,凹口上有位黄姓老者寿终正寝,后人忙着请道士做道场。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壮观的场面,赶紧拉了建新去看,相约看完全程。

    当时这种封建迷信活动是要被打击的,因此只能安排在很晚进行。当然,在农村都是本乡本土的,民不举官不究,没人扯这个蛋。除非是顶顶极端的同志,比如好事轻狂的知青们。

    我见那几个道士都没着道袍,与常人无异,心中就少了些敬畏。乡人统称“道士”,却并不真正理会僧道之分的。

    道士虽俗,但他们画的符我却看不懂,大概是梵文之类,乡人说是鬼画符。念经亦听不懂,想问个究竟,又怕那家人怪罪,憋的心里难受。

    看的懂的也有,三四条长凳叠起,道士在上面跳跃舞剑,仿佛是代替鬼魂过奈何桥;方桌上举烛烧符,也许是警告鬼魂不要回来妨碍家人。诗云“纸船明烛照天烧”,大概就指此景。

    下半夜过了许久,道士们却不知疲倦,照旧在念经,大概是按时计费的,拖的久了反而划的来。我们横竖听不懂,渐渐困厌了,便爽约撤退,同时还有一些年轻人。

    过几日,不知谁请了个道士来“称命”,就是按六十年甲子轮回测算,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我暂时放下世界观,亦请他来称一称。道士说,最贵重的命是六两四,我的命算出是四两三。想想比一般人还好一些,心中大喜。后来过许多年再回头一想,比比同学战友,还真是如此,心里常常满足。

    那道士生的红光满面,有人暗议他好色,经常有女人主动往他身上靠。当时我亦信以为真,后来年长之后才知道,好色之人耗能太大,断不可能保持红光满面的。

    起初,我对封建迷信是决不相信的,当红小兵时砸墓碑,踢坟头都不以为忤,但乡人说起灵异来都是亲自作证,不由我不信。

    队长家聪嫂是我第一等可亲可信之人,她说,11岁时,突然一日见到古装白须老者,向她讨吃,她无论怎样回避,亦无法清静。端起碗来,只见粥面映着那人;闭上眼睛,那人又清清楚楚地端碗上前。。。。。。。

    家人延医请药,统统无效,闹了一月有余。家人正焦虑之际,来了一个过路阴阳道士,他一语道破:“屋后有座古墓,年久荒塌了,想是求后人祭祀”。

    聪嫂父亲听了,立刻寻了去,果然如此,连忙修缮,供奉,祭祀,不敢怠慢。仅三日,女儿接着就好了。

    听聪嫂说故事,隔壁二爷张宜勋接过来说,年轻时他跑“牛帮”,一队几十辆牛车,夜色中他吱吱呀呀地排在最后一辆车。

    忽听后面有童子嬉闹,回头一看,果然是一个光腚男孩儿在车上蹦跳,他嫌其呱噪,回手就是一鞭,那个小男孩儿咚地跳进了路边池塘里。。。。。。

    他猛然醒悟:“半夜三更的,荒郊野外哪来的娃儿”?这才慌了神,急忙吆喝前车照应。

    我的世界观与乡亲们的鬼魅观起了中和作用,使我渐渐动摇,直到许多年后我亦亲见种种灵异现象,才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鸡鸣狗盗(79)


    年轻人成了群,都想惹点事儿,除非像军队那样,有严明的纪律做紧箍咒,让你不敢妄动。当年的知识青年,这些十几岁顽主,远离了父母与城市,来到了可以撒野的广阔天地,隔三岔五都会闹出点动静来,打群架,偷鸡摸狗,农民大都敢怒不敢言,公社干部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我曾经亲眼看到一个男知青一把揪住了一只大鹅,两手一拧,折断了鹅颈拎走了。农民在大雾天里只听到两声惨叫,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对此有些厌恶,这毕竟沾了个“偷”字,不像是好人该做的事情。但这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或者我还没有被“谗”逼到放弃道德的地步。

    苏北金湖的南京知青就曾大量涌现时迁式的偷鸡英雄,迫使当地农民改革了把鸡窝搭在屋外的传统习惯。由此看来,移风移俗并不像某些乡村干部说的那么难,关键看工作到位不到位。

    知青联系都有约定俗成的暗号,就是用食指和拇指在口中吹出的口哨,古人称为“长啸”,岳飞就非常喜欢。还有梁山好汉,常常呼啸一声,山上立刻涌出百十来个小喽罗,煞是威风。知青过村,一声长啸,本村的知青立刻显形,好的酒菜伺候,差的也出来招呼一下。

    却说那日黄昏,长啸一声,村外早进来几个弟兄,看看都是同学,进屋便嚷嚷要吃狗肉。我说,使不得,使不得,本村农民会愤怒的。他们却说,我们专打外村的。想起坝子里有只母狗正在“走草”,引来许多好色公狗,正好拿来打牙祭。

    夜深,各人按照分工开始行动,三人举棍,建新负责用手电筒照亮,以辩内外犬类,免的误伤。我的任务是守住唯一出口.

    为爱情而来的畜生突遭生死之灾,顿时一片狗哭狼嚎,坝子里十几户人家大约亦相当惊恐,但并无人敢出来制止,只是闭门佯作不知。

    一只黄狗被打急,突然疯狂向我扑来,以求突围。我见状急忙闪开出路,抡起锄头凌空劈下,只听咣当一声,锄头砸在青石板上,生生把硬木锄把折断了,铁器飞了出去,手中只剩半截木头。恰如景阳岗上失手的武二郎,惊的呆了。

    好在那畜生见我锄落却突然加速,窜了出去。

    众人骂我笨,我回屋换了一根重木扁担,重新守住华容道。

    又一只大黑狗吼叫着夺路而来,我跳将一边,这回双手却把扁担迎面横扫过去,只听一声闷响,手上虎口重重震了一下,险些脱手,那庞然大物从扁担上翻滚过去,又向前方坡下撞去。我紧追十几步,对已经轰然倒下黑狗用扁担乱击,直到没了动静才敢罢手。

    众人见得了这只大家伙,放过其他,都来帮忙动手,抬到队长家,他那里有口大锅,可以装下这五六十斤肉。队长说,这是只老狗,怕有十来年了。

    唉,老来风流,却做了花前鬼。

    一锅肉煮到天亮,还是不烂,众人等不急,撕来吃了,连说好香好香。

    我天生不擅食肉,犬齿不利,整整两周,牙疼不止。

    唉,人做了坏事总要遭受报应的。

    没几日,一位老妇人自金鹅河下游三江口一路寻来,逢人打听老黑狗的下落,正在路边干活的我一旁嘿然不语。


    广播喇叭:80

    我插队时农村刚普及有线广播,一个14寸大小的方盒子挂在队长家的门头上,
    公社干部的声音,通过四通八达的8号铁絲送进广大农民的耳朵里。

    通常是公社领导轮畨训话,大都是催促春耕春种,锄草施肥,抢种抢收等等。其实,生产队长都是行家里手,谁不明白?可公社不放心,总在反复强调。

    公社的彭社长是土生土长的老干部,文化不高,说话又拖泥带水,啰嗦半天也不知道说个啥,于是他讲话就没人注意听。可怜他滿头大汗地在广播室白白忙活半天。

    公社党委书记乌嘉宏讲话却掷地有声,句句说到点子上,虽不用稿却胜似用稿,不愧是县委秘书出身,虽然个子不高,却人人敬畏。

    有时侯领导讲累了,也会播几段革命样板戏,有个刚刚出来的叫《龙江颂》。里头有个暗藏的阶级敌人叫黄国忠,他背地里仇恨共产党的好书记江水英,狼狠骂道,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误听成:我让你吃一碗豆子种!心想,阶级敌人真是恶毒,竞然想撑死共产党的好书记!

    知青插队也是个新生亊物,公社很重视这项工作,广播里也经常表扬表现好的知青,我的伙伴建新就经常被提到,而我却没有份。因为我非首批插队,不够光荣,失去了先机。

    公社妇女主任罗忠蓉来我们生产队蹲点,发现并肯定了我的努力,渐渐把我名声传播开来。她大概比我大八九岁,喜欢吃零食,衣袋里喜欢装着炒胡豆或花生米,但并不喜欢施舍。可她独独见到我,便抓出一大把来。

    那日晌午,罗主任又来到队长家,大声问道,文峰来?文峰到哪去了?

    聪嫂急忙到隔壁知青屋叫我起来。我一边走,一边揉着眼睛,罗主任见了哈哈大笑,你哪像一个知青嘛?分明是个娃儿嘛!

    晴天霹雳(81)


    1971年10月底的一天,生产队张队长从公社学习班回来,这次学习很严格,整整五天不让回家,完全与外界隔离。

    晚上,张队长很神秘地把我拉到僻静处,与我耳语道:“文峰啊,你晓得吗?林是个大坏蛋”!

    我大惊:“你胡说什么呀?这是什么言论啊”!

    谁不知道林是接班人,并且堂堂正正地写进了“什么章”,直到今日,开会时首先还要还永远健康呢!

    张队长急了:“真的,我不骗你,我们在公社传达了文件,现在还要保密,谁泄露消息要抓起来的”。

    我还是不相信,但也不敢吵吵,怎么都想不通。难道人随时会变坏吗?只有盖棺才敢定论?真是太复杂了,让人对谁都不敢相信。

    过了些日子,终于传达到普通社员了,每个生产队都发了一份文件,就是那份“五七一工程纪要”。

    奇怪的是,这份计划似乎并不周密,以林的本事显得有些低能。通篇倒像一篇檄文,如“知识青年下乡是变相失业,朝为座上宾,暮为阶下囚;国民经济停滞不前”等等。

    我们一边痛批,一边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批判大会隔三岔五不断,县里还在每个公社派了工作组督阵。写批判文章正是我的强项,几乎每场大会我都第一个发言,公社党委和工作组评价很高,党委书记乌嘉红还知道了我是全公社插队知青中唯一的团员,表示了非常器重之意。

    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文峰啊,你有事可以直接找我”。

    张队长也觉得很有面子,每次开会都给我记九个工分,要知道,平常累死累活一天才七个工分。

    我不解:“为什么开会比干活工分多”?

    队长认真地说,你开会发言积极,当然应该得高分。社员来开会,只会打瞌睡,纳鞋底,就把他们工分压的低低的。

    跑十几里路到公社开会,不干活拿高分,有时还能蹭顿饭,同学也能聚聚,我越发的喜欢开会。

    其实,笼统地说社员发言不积极也有失偏颇,他们大会登台自然不敢,但小组讨论还是蛮积极的。

    有几个女社员听了“林,一群,一架三叉戟飞机”一段就非常愤怒,由此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甲说:“林好坏呀,还偷走了一只老母鸡”。

    乙说:“不对,我听到是三只”。

    丙说:“你们都错啦,明明说的是一群嘛”!

    午夜惊魂(82)


    没过几个月,临近春节了,报纸上号召广大知识青年“春节不回家,在农村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我激情满怀地响应,并约几个同学一起留下。公社自然很支持,贫下中农也很欢迎,尤其是村上的年轻人,都等着和我哄哄闹闹,过个新式春节。

    可是没过多久,我的同学们纷纷爽约,一个个偷偷溜回家了。我暗暗赌气:你们走好了,我就是一个人也要坚持过革命化春节。

    建新有事临时回城后,我搬进他原先的屋子,这是张队长家屋檐下延伸到的偏厦,只有一墙之隔。墙上还有一指宽的大缝,因此,吃喝谈笑难分彼此。张队长是个憨厚汉子,张妈妈对我关怀备至,聪嫂对我呵护有加。

    没过几天,队长和张妈妈要去“走人户”(走亲戚),家里只剩聪嫂和春娃,英娃和三娃,因此托我关照些。其实,聪嫂是个拿的起放的下的女中丈夫,倒是她常常关怀照顾我多些。

    那夜,也该着有事,而我那夜依旧少年不知愁滋味,照样黑甜乡里煮黄粱。忽然,一阵呼救和捶墙声把我惊醒,却是聪嫂那边出事了!

    我慌忙从枕下抽出一把锋利的柴刀,纵身跃出门外,只见朗朗月光一片清辉,院子里群狗汹汹吠声大作,聪嫂家大门洞开乱成一团。

    聪嫂边拢着三个娃儿边哭诉有歹人入室,我稍作安抚,便开始清剿。左手举灯,右手执刃,床下帐后的挨个屋搜索,故意乒乒乓乓弄的震天响,以求打草惊蛇吓跑那厮,免得留下后患。

    时下正流行一个恐怖故事,让人听来心惊:某军嫂携幼子独居,一晚,正哄孩子就寝,那小儿嚷嚷不肯睡下,胖嘟嘟的小手指着门叫:“妈妈,脚,脚”。军嫂一看,顿时惊得魂飞魄散──门后分明立着一双男人的大脚!

    好军嫂,稍稍定一定神,立刻急中生智道:“什么饺饺的,还没吃够啊?走,咱们上王奶奶家吃饺子去!”说罢,抱起孩子就出了门,并顺手把门反锁了!她一路狂奔,叫来了村上的民兵把家团团围住。。。。。。

    奇怪的是,不大的屋里翻了个底朝天,并没有发现什么歹徒,民兵队长拎起门后的一双男人大鞋打着哈哈说:“怪不得,感情嫂子是想大哥想疯了,把这双鞋当成男人啦”!
    军嫂自己也疑惑起来:我什么时候把鞋放到门后去了?民兵撤后,军嫂继续哄孩子睡觉。

    夜深,只听得厨房里泼喇喇一声响亮,水缸里跳出一个黑大汉来!那家伙抓起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冲上前来恶狠狠地骂道:“臭娘们,差点害我丢了性命,老子今天叫你加倍偿还!”

    军嫂再也无计可施,只能任人摆布。

    在厨房,军嫂默默地被逼烤着歹徒的湿衣服,心想,你今天就是害了我们娘俩,也决逃不出人民的法网!

    说着,她瞄了一眼搁在菜墩上的水瓢──就是它了。它掩护了藏在水缸里的歹徒,我现在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迅速切下一个衣角,把它倒扣在瓢下。。。。。。

    第二天,大家发现军嫂娘俩遇害了,懊悔不迭的民兵队长检查现场时很快发现了那只衣角,赶紧报案,凶徒不久即遭擒获,一命还了一命。”

    有了这样的教训,我当然要胆大心细,水缸厕所都搜过了,了无踪迹,贼徒不知何早已逃之夭夭。

    两天后,队长和张妈妈回来听说此事,对我再三道谢,我轻描淡些的说,这没什么,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大年二十九,家家户户在打糍粑磨豆腐的时候,我们正准备品尝年味,父亲骑着一架破自行车长驱八十多里路,高高低低地赶来了。

    他气喘嘘嘘地责备我:“人家孩子都回家了,你怎么不回呢”?父亲拿出电影票告诉我,这是朝鲜的《卖花姑娘》,在本县只放三天,明天是最后一天。过了一会儿,父亲又告诉我,在青岛海军当兵的大哥也回来过年了。

    唉,我知道,本来想大哥回来,帝国小军官挺威风的,能屈尊到乡下来探弟,让我也能沾点光,狐假虎威一把的,现在,这个马歇尔计划泡汤了。

    聪嫂和张妈妈一边劝我:还是回去吧!不然你父亲会难过的。我看了看门前围拢来的大人孩子们,许久,转身跟着父亲走了,走过井台,穿过竹林,绕过堰塘。。。。。。

    唉,我的“革命化春节”。





    狐假虎威(83)

    一九七二年的春节过的热闹,开心,这是文革动荡六年来全家第一次团圆,而且我们四弟兄有三人都能自立了,父母颇有成就感。

    尤其是大哥,从青岛北海舰队回来探亲,一身海军灰呢军装,灰呢大衣,铮亮的军靴咔咔响,走在隆昌县城古老而凹凸有致的块石小街上格外脆亮,满街的女子羡慕地看过来。

    呵呵,这是本县历史上第一次见到英姿风爽的海军军官。

    我特别喜欢陪大哥上街,做一只跟在老虎后面的狐狸,威风凛凛,感觉好极了。

    那日,我和大哥去粮食局买粮,摸出崭新的几张全国粮票,那位会计阿姨态度立刻好的不得了,好米好油,还陪着聊了半天好话。

    次日是星期天,家里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原来那位会计阿姨径自登门拜访来了。她也真是神奇,又没问地址,又没预先打个招呼,却一路打听寻上门来。原来,她认识父亲单位许多头面人物,打听本县独一无二的海军家庭并不费事。

    会计阿姨姓刘,也是本县一位奇女子。一九五零年解放大军解放四川,她十三岁就挺身而出参加了征粮队,背着枪,跟随大军下乡打土匪。她的丈夫是大军南下转业的一位大尉军官,担任过本县第一任检察长。

    刘阿姨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原来她是受人之托做媒来的。本县老红军吴县长的千金听说了海军军官的故事,动了女心,欲与大哥结秦晋之好。

    可是,身在北海舰队潜艇上服役的大哥早已为风情万种的青岛姑娘所倾倒,决心为张家娶个海滨媳妇回来,因此并不为县令千金所动。父亲亦从小在青岛长大,因此极赞成大哥的想法。

    一边有心,一边无意,月老也奈之何,好在刘阿姨随和通达,并无芥蒂。事虽不成,却与我父母相谈甚洽,敬重有加,日后两家竟成至交。她曾经帮我家解决了许多难办的事情,诸如购买生活所需却又特别紧俏的商品之类。

    随刘阿姨来的是小女“宁儿”,虽瘦瘦弱弱,却面目清秀,落落大方,有其母之风。




    

    第一次应征(86)


    又到了冬季,广播匣子里传来1972年的冬季征兵消息。仔细听了征兵条件,还是年龄18——22岁;身高1。55米,体重45公斤以上;知青的条件呢?还是两年以上,真令人沮丧。

    想起对我颇为器重的公社乌佳红书记,便去找他。

    他说,没关系,你就报名罢!

    有了上方宝剑,层层都很顺利,生产队,大队,公社,没有任何麻烦,体检也通过了,我在生产队静候佳音。要知道,那年头当兵是农村青年的唯一出路,万人争过独木桥,竞争相当残酷,而我竟然如此顺利!

    我不敢相信,好运这么快就能落到自己头上?

    事情太顺利了往往要出大麻烦,就如战场上的老兵,不怕打的热闹,就怕怪异的寂静。

    果然,体检过后,风声传出,我一同下乡的知青同学们不干了,有几个就到公社去闹。

    “同样是下乡不到两年,为什么他可以当兵,而我们不行”?

    公社也不好解释,如果闹将起来,可承担不起。乌家红书记只好让步,他私下安慰我说,“文峰啊,今年就算了,明年征兵我保证你第一个去!”

    我有啥好说的?本来就是托乌书记关照赚了便宜,事虽未成,也是怨不得人,心下还多有感激。

    我当兵未成,二哥却走了,在甘肃河西走廊的某部。二哥看大哥混的辉煌,非常眼热,不顾父亲已经给他安排好的工作岗位,踌躅满志地走了。

    接兵的老兵班长在我家酒后吹嘘,我们在那里很牛,有一次军长想坐火车,生生在野外就把火车拦了下来。

    列车长很生气地质问:“你是谁?敢拦火车”?

    军长豹眼圆睁道:“妈的,连老子还不认识?老子就是河西王”!
    列车长吓坏了,报告局长,局长报告部长,部长亲自打电话,火车才得以开走。


    建新闻我应征不遂,知我心中郁闷,便邀我到“沱灌宣传队”去玩。

    去时伊们正在排练,丝竹弦歌,蛮腰玉树,端的好耍儿。几万人热火朝天的水利工地上,养了这样一群俊俏男女慰问演出,泥里水里的民工兄弟饱了眼福,他们自己也十分的得意。

    宣传队吃住与民工一样,男女各住一室,与民工的大工棚相接。民工兄弟得知隔席就是一群仙女,自然胸中激情澎湃,把那工地上的劳动号子晚上也用来喊:哎吆——哎吆——干喽!

    这边女生知道号子的暧昧,只好由他,并不回应。

    建新说,这还不算难堪的,有次他们一干男女从火车站夜归,前面一个男生拿根长柄手电乱晃,不小心定格在路边沟里——一对野鸳鸯正在那里忙活,见突然曝光,并不吃惊,只是把脸扭了过去。这边众人顿时惊的呆了,半晌才想起闭了手电。摸黑默默潜行
    走了好远,一个女生才自言自语地说:“这里好乱呀!”

    那时的青年好单纯。

    回来说起此事,聪嫂告诫我道,若遇到男女之事要背时(倒霉)的,最好躲远一点。

    我们生产队的人也比较单纯,别看骂起人来什么都敢说,真正有伤风化的事情却少有发生,只是小女孩“四妹”碰到过一回。

    那日,她正在坡上割草,却看到村里某大爷和某二娘在沟里翻滚。不懂事的四妹吓坏了,赶紧回村里报信,说是某大爷和某二娘在山上打架啦!

    这边四妹的话音刚落,那边某二娘家的某二爷就抄起扁担冲了出去。





    知青风波(84)

    公司的子女老知青比较幸运,此我们早一年下乡,现在刚滿两年就招工上来了,他们是好几届打包下去又一起回来,兴高彩烈的,二哥就是此例。

    看着他穿上平时舍不得穿的海军军装,那是大哥给他的,兴抖抖地参加入厂培训,我是又高兴又羡慕,憧憬着自己有一天的模样。。。

    过了不久,忽然又有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公司老邻导到北京部里要回的招工指标还有二百个,就是用来解决全部知青子女的,而我们这批总共才120名。县里听说之后,立刻提出剩余指标用来解决本县干部知青子女,他们当然也会配合办好相关手续。这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亊儿,可军管会硬是不同意!

    规定,知青下乡必须两年以上,才能招工等。他们认为,必须不折不扣的坚持原则,抵制不正之风,宁愿退回这二百个招工指标。

    消息传出,知青和家长一片哗然。

    五月底的一个上午,知青和家长蜂涌而至,包围了公司办公大楼,向他们讨说法。

    为什么要浪费二百个招工指标?

    你们要坚持原则,为什么把自己孩子送到那里,逃避下乡?

    你们口口声声关心职工,为什么对职工最大的知青子女问题漠不关心?

    冲锋陷阵的主角是中年妇女,知青和父亲们倒成了配角,在一旁助威,因为怕事情闹大了,妇女们可以担负罪名。

    这一招很奏效,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平常威风凛凛的他们束手无策!

    一群妇女撕扯他们的制服,一位田姓处长被泼了一身墨汁,他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他们没有退让,原则是守住了,威信却扫了地。人们纷纷议论,他们早晚要走的,怎么会关心职工切身利益?

    文革后期人心思定,谁都希望回到以前的轶序社会中去,当时社会流传顺口溜,干部回岗位,工人回单位,支人员回他们。

    再说,他们的管理模式并不适合企业,命令式的弊端日益显现,马上可以得天下而不能治天下!

    而过去老干部多年形成的管理思路,职工早已熟悉和接受,他们的妻儿老小也与企业共命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次招工指标就是老领导跑到部里要来的,部里并不买军管会的帐。

    人心向背,大势已去,他们越来越尴尬,老干部呼之欲出了。


    特大喜讯(88)


    日暮途穷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

    1973年5月,正当公司知青和他们的父母愁容满面之际,却从北京传来天大的好消息,化工部决定:第八化工建设公司整体回迁南京。

    转眼来四川支援三线已经8年了,都以为一辈子回不去了,没想到好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每个职工都笑得合不拢嘴,睡觉都笑醒了。

    这是老干部“跑步(部)运动”的结果,他们人头熟,有路子,上面就有人肯替公司说话。公司也出过一些大人物,比如现任就有个化工部副部长。一些下面认为很大的事情,在北京也就是会上有人帮你多说一句话或少说一句话的事儿。

    自从“知青”之后,权力自然而然就落到公司老干部的手里。这些颇有资格的老领导已经沉寂多年,一旦东山再起,第一件大事就是赶紧设法离开四川这个是非之地。

    据说,起初化工部给了八化建两个选择,一是到山东淄博,去建设刚刚发现的一个大油田;另一个选择是回到南京。领导班子毫不犹豫就认定了后者,尽管老干部多是山东人,但在对待扎营荒原或回到大城市这样的问题上,他们都表现的非常明智。

    听说能够回到南京,绝大多数职工都坚决拥护,拍手叫好,除非有几个在文革中间犯下什么事儿的,惧怕离开这个错综复杂的社会环境掩护,回到已经天下大治的南京,被老干部揪住“秋后算账”。因此,他们曾经设法干扰,但应者寥寥,只好随了大流。

    化工部要求公司搬迁工作在年底前完成,6000人的队伍,四个工程处分别设在几个市,还有那么多设备,工作量是相当大的,于是,从决定之日就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

    每个家庭也抓紧忙活,听说南京木料紧张,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来打几件家具带过去。本县也不大批生产木料,几百里外的大山深处有上好的楠木、杉木、樟木、山榆、栗木等,但只有手中掌握方向盘的司机才能办到。一般家庭只好就近买点按木,柏木等凑合着用。

    有人甚至买回了坟墓里挖出来的柏木棺材板,当地人说这个吉利,材质打家具也不会变形。还有一种乌木,是大树沉入河底几千年变化而来,乌黑发亮,据说做筷子最有名。父亲买回来一根桂圆木,色泽粉红好看,但质地沉重刚硬,费了好大劲才做成两只椅子,母亲都搬不动。

    知青的问题虽然没人许诺,但大家都明白:老干部既然能把公司搬回南京,还解决不了几个招工指标?再说,所有的干部子女都是我们同学啊,为公、为私,这都是公司领导肯定要考虑的头等重要问题。因此,没用人号召,大家都从农村跑回来了——再不用靠个人表现争取机会了,反正都由公司一揽子解决,索性跑回来帮家里打家具。

    二哥刚当兵走了,弟弟又小,我又成了主力,汗流浃背地给父亲打下手。上千户人家同时打家具,本县的木匠不够用,许多人自己就被逼成木匠。父亲天生手巧,又有号称“万能工”的钳工基础,他无师自通,置办了锯凿斧刨等,就像模像样地在门前支起木工案子,开始打家具,连正宗木匠都服他。

    那时的木工活很累很苦,厚板要锯成薄板,先用墨斗打出线,然后用一根横木抵在门框上,两人来回拉锯。由于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常常锯歪了,父亲心疼,免不了对我责怪。

    若制作桌面更难,把这种很厚的硬木板一块块拼接,一点缝都要看不出来,很费工夫,而我天生手脚笨拙,干活总不如别人麻利出色。父亲叹道:“人一辈子都要靠技术压身才有饭吃的,人家老陈家三个儿子都能独立打家具了,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他爹也神气的要命!”我默默无语。

    父亲16岁时不幸丧父,从此就凭自己的双手奉养奶奶和全家。而我已经18岁,尚不能完全独立,枉读诗书,心中实在惭愧。

    曾经跟着父亲打了三套家具,我独立完成的仅有一个五斗橱和一个碗柜,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还是觉得没人家的漂亮。

    父亲考虑的很周到,给大哥、二哥各准备一套家具,那年头,女方对家具很看重,没有32条腿,休想娶媳妇进门。

    3套家具打完了,父亲心满意足地端起了酒杯,我却突然发现他明显见老了,昔日强健宽阔的背开始驼了,胡子也开始花白起来。父亲刚到五十岁啊,我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我这边正专心的学着木匠,公社那边却有动议推荐我当工农兵学员,去读武汉大学,但最终还是换成了公社一位副书记的女儿。人家可能在想:“你们公司知青反正要招工回南京了,让出这个名额,照顾照顾还在农村的干部子女,也不算过分”。

    我听说了这件事,亦能理解,根本就没有动一动去争一争的念头,对南京的美好憧憬早已把心思填得满满,只想做好我的小木匠。再说,工农兵学员“社来社去”的分配政策,也使人有后顾之忧。



    别了,四川(89)


    我们这些外地人,想念南京时觉得四川这不好,那不好,现在要离开了,却有些舍不得,觉得什么都好了,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八年啊!

    约了几个同学再去常玩的地方走走,文庙坝,大瀑布,南街牌坊群,云塔。。。。。。

    这个小小的隆昌县着实不简单,当时有三项全国之最。

    古牌坊全国最多,足可见贞节烈妇孝子贤孙众多,民风淳朴;

    全国最大的圣灯山天然气矿.

    全国最大的夏布社,就是用麻布漂洗制成,是旧时上流社会夏季的衣料。本县几乎所有人家的老太太,都会在门口绕细细的麻线团,当地人称“起麻线”。因此,在旧时代显赫的大上海,也辟有专门的“隆昌路”。

    七层的云峰塔离县城两公里,有些破败。

    同学一个一个送走了,我家却是最后一批撤离,动身已经是一九七三年十月下旬。看着已经空洞洞的一栋栋宿舍楼,不见了许多熟悉的身影,倍感冷落和凄清。

    回生产队告别,乡亲们多是羡慕。聪嫂叹了口气道:“你们这回好了,再也不会回头了”。我安慰她说“不会,不会”,心里却知道自己其实很虚伪。

    父亲带了几瓶酒,有粮食局刘阿姨送来两瓶“五粮液”,还有几瓶“泸州老窖”,当时“五粮液”两块五,“泸州老窖”一块八。父亲好酒,但仅喝二两既足。也不须好的酒肴,只要有一盘花生米就美的不行。当然,他是喝不起好酒的,只能喝当地散装的高粱酒,七毛钱一斤,但品质可比今日之“五粮春”。

    全家在成都转车,抽空看了“武侯祠”,因时间匆匆,印象并不深刻。但见刘备墓前写着“汉家云”,却不知何意?


    故地隔膜(90)


    来到南京,发现这里的东西好便宜,鸡鸭鱼肉,蔬菜水果样样都好。甲鱼竟然和鲫鱼价钱一样,都是每斤1元,辣椒1毛多钱还没人买。回想1965年刚到四川时,东西也便宜的难以置信,后来,工人不做工,农民不种地,物资短缺,物价飞涨起来就不回头了。

    本地居民开始抱怨:“这些四川人怎么不讲价钱?把东西都买贵了”。

    “四川人?”——唉。公司在四川呆了8年,常常自诩为“南京人”,还有些对本地人不恭,如今言行举止间却不知不觉染上了四川味儿,聪明的南京人很容易就能从他们的竹编背兜上识别出身份,并因此有点儿看不上眼。

    我担负着家里天天买菜的职责,感觉尤为深切。

    南京人历来有些盲目的自大,我们所在的工业小镇因为地处江北,与外界有些隔绝,不少人以为天有一个井大。

    我有时奉承他们,说这里好像是世界中心呀,他们竟然当真得意起来。我有时亦把广播里的普通话与南京话比较,他们诚恳的觉得惊讶:“难道南京话不就是标准的普通话么”?并得意地反问我:“啊是啊?”周围人于是起哄,嘲笑我的无知。

    公司初回南京,无法速盖家属宿舍,几千职工无法安居,各家只能在周边农村自己租房。我家住在离父亲所在工厂两公里处,一个叫“大汤”的村子,两间小厢房,虽然四面透风,简陋不堪。住在正屋的房东却很自豪,常常念叨说:“若不是我多盖了这两间屋,你们恐怕还真是无处安身呢!”

    那日,房东忽然屈尊钻进父亲那间小屋,为他妹妹提起亲来。不知他或妹妹谁对我产生了好感,或是怜悯起我这无立椎之地的黑户穷小子,主动怀恩示爱,并且承诺还有三间大瓦房陪嫁。说得父亲都有些心痒痒的。

    那位姑娘我见过,每日清晨挑粪从门前悠悠而过,操一口土的不能再土的本地话,脸上双颊呈现“红二团”,皮肤恰如麻土豆,朴实的要命。我虽贫寒无依,没有择妻的资格,但心中那个她标准并不甚低,只好不识抬举地回绝了房东美意。

    唉,只是可惜了那三间大瓦房。


    漫漫时光(91)


    “大汤”真汤,那年冬天雨水又多,果然泥路上更加汤汤水水,我每日须去买菜,只好穿了长筒雨靴行走在泥泞的城乡之间,为了不让人觉得另类,弃了非常适用的川式背兜不用,改用网兜拎着,只是两手勒的指头发麻。

    买菜途中要经过一个“山畔街”,临街住着一户田姓人家,家中田大哥与我大哥同学,又极要好,昔日大哥经常来这儿,因了这个由头,我亦顺道来坐坐歇脚。

    田大哥本来也想跟我大哥同年参军的,但因父亲问题缘故未获通过。他保卫祖国心切,扒沈阳空军地勤部队的新兵车直到山海关,却被部队发现硬拽了下来。那年头,有靠这法子参军的,但要赖到底,部队没法子,只好从机动名额里解决。

    田大哥不是很赖的人,三言两语便被劝了下车,只好回来,半年后跟着大伙儿去插队下乡了。本区1968年那批知青都插队到苏北的金湖县。

    金湖那里很苦,田大哥心里更苦,下乡五年,眼见着朋辈纷纷上调,他却没有别人的手段,只好让家庭妇女的老母亲到处送礼托人打通街道领导关系,准备走“病退”的路子。

    他说,农村干部、知青干部很黑,并举了许多真实的案例。可我并不觉得我在四川插队的地方有他说的那样黑暗,我所接触到农村干部大都比较正派。

    看田大哥瘦骨粼粼,满面愁容的样子,我真是很难过。他们是高中毕业的老知青,快25岁了什么都没有着落,当然有些绝望。但我相信自己不会这样——我只需要一个平台,就一定会比别人做的更好。

    每日买菜洗衣,绝非男人勾当,心下郁闷,就十里八里的找同学玩。那时,本区只有一路公共汽车进市里,登车之难,难于上青天,常常是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因此我们宁愿相约骑车出行。

    跨越长江大桥到玄武湖、新街口,骑行25公里,虽然累些,但空荡荡的马路很好骑。虽然爬大桥引桥很吃力,但回来下坡却很爽,一冲就是好几公里。

    这样虽然有些得意,却很危险,在四川时的我家老邻居,那位修长斯文的王医生一次骑车从大桥上冲下来,却不慎摔倒飞了出去,丢掉了年轻的性命。

    南京的冬日很难熬,屋里还没有外面暖和,我和几个同学就远行到安徽境内的圩区钓鱼解闷儿。

    那日鱼儿怕冷,躲着不肯出来见客,同行者所获寥寥,我更惨,连跟鱼毛也没碰着。好在苍天开眼,归途在塘边捡了一条白鲢,它大概病了几天,正在凄凄寒水中无可奈何地仰天叹息如此命薄。我也正在发愁回家怎么向母亲交代,却意外与它萍水相逢,顺便给它一个天经地义的归宿。

    母亲兴冲冲接过鱼,马上又皱起了眉头:这条鱼怎么这样瘦啊?


    多余的人(92)


    来南京已经大半年了,知青们日思夜盼的招工消息却迟迟不到,大家都焦虑不安起来。
    由于没有城市户口,就没有粮食定量供应,本来家家兄弟姐妹就多,粮食就不够吃,现在多了个吃饭的闲人,免不了就会起些争执。下乡几年,弟妹都长大了起来,站起来一般高,躺下来一般长,争执起来再不相让,知青哥哥姐姐知道吃着别人的份额,自然理亏嘴软,越发觉得抬不起头来。

    知青同学们开始寻找生计自救,建新找了份土建小工的活儿,每天给师傅递砖头,抬水泥,每天能挣1.25元。我好生羡慕,却没有机会。每个人只能做一颗螺丝钉,老老实实呆在指定的地方,若要做点与私人利益挂钩的力气活,也要像地下工作者一样偷偷摸摸的进行。我家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没有什么社会关系,找不到这种门路。

    我的同学刘力和长松跑到南京钢铁厂去拖钢锭,拖板车一趟能挣两毛钱。但那活儿太伤人,干了不到一个月,长松吐血住了院。

    我没有其他门路,只好自己想办法,背上背篼去野地里找“益母草”,这是一种专治妇科病的中药,晒干了卖给药店,每斤四毛钱。只是这玩意散布太少而寻它的人又太多,一天跑几十里也采不了一背篼,效益极差,因此羞与人言。

    一日凌晨,母亲差我去买黑市粮,地点在“葛塘镇”西面的一座桥上,有四五里路,须天不亮就要赶到交易,为的是避开工商局的没收打击。当时国家粮食是“统购统销”,私下买卖是违法的,但老百姓的肚子是另一套法律,当肚子利益和国家利益发生冲突,老百姓只能选择前者,虽然报纸上的老百姓经常反着说。

    黑灯瞎火的好容易找到卖主,谈好价格,付了钱,正在装米,忽然有人高喊:“工商局来了!”“工商局来了!”我大吃一惊,要被抓住是要钱粮统统没收的,后果非常严重。慌乱中我顾不得仔细看称,慌忙背了米袋往河边草丛里跑了。经过七绕八绕,从小路满头大汗的绕道回家来,都快十点钟了。

    地下交易,惊险万分,我却能圆满完成任务胜利归来,本来期待表扬几句的,但母亲一眼就看出破绽,发现分量严重不足。借房东的称一试,果然如此,而且仅40斤的总量就少了整整11斤!

    母亲心痛那丢失的粮食,非常愤怒,口不择言的痛骂我一顿,从这么大的人还要父母养活,到现在连口粮都没有,到平常做什么事都不行,没出息,窝囊废,整整数落了我半天,把我骂的颜面尽失,无地自容。

    是啊,堂堂五尺男儿,不能独立谋生,反要寄食他人,于心何安?我当下萌生去意:干脆回四川农村去算了,好歹那里还有我的一席之地。

    父亲是识大体的人,反而责备母亲言语伤人,对我善加抚慰。弟弟亦十分懂事,从来友好敬我,我与他在诸弟兄中相处时间最长,感情亦更融洽许多。我心稍安,只是老长时间打不起精神来。

    我的一个很要好的同学几乎遭遇了同样的事情,但结局更惨。他在外面做小工挣的钱从来都是如数上缴的。那一次,却因悄悄为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买了件礼物,少交了几块钱,被母亲痛骂羞辱。他受不了,转身背人喝了6瓶“敌敌畏”,一边还不忘叮嘱妹妹以后好好孝敬父母。。。。。

    多年后,灯下读《东周列国志》,看到苏秦当年混得很惨时返乡一段:“妻子不起身迎接,嫂子不给做饭,父母一句问候也没有。。。。。。”不禁掩了卷子轻轻叹息:千古人情,不过如此啊!

    不过苏秦到底是高人,他宽容地自我解嘲说:“妻不妻,嫂不嫂,父不父,这都是因为秦国不重用我的罪过啊!”

    是啊,如果食有鱼,出有车,谁会不尊重呢?



    天上掉下个大馅饼(94)


    有道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正当郁闷至极,彷徨无依的时候,这个傍晚,公司广播站却用激动而颤抖的女高音播出了一条重大新闻:

    “公司知青同学和家长们请注意,现在告诉大家一个天大喜讯,根据公司留守处通知,今年冬季征兵已经开始,所有愿意参军入伍的男知青,都可以回四川隆昌报名,参加应征。公司将帮助统一订票和送站。”

    好消息像一阵风一样迅速传遍每个知青的耳朵,他们被天上突然掉下来的大馅饼差点砸晕了,每个人都不停地互相奔走相告,甚至弹冠相庆。

    “听说是公司用四台解放牌汽车和县武装部做的交易。”

    “别乱说,传出去把事情闹大了,非把我们的事弄砸了不可。”

    “身体条件有要求吗?政治条件有要求吗?”

    “管他呢,先去了再说,反正是公司统一办理的。”

    父母一直指望公司的招工,不大情愿我再去当兵,毕竟老大老二都已经当兵了,弟弟还小,留下我,家里有个什么事帮着照应照应也好。可是我坚决要走,他们不好说什么,免得日后若是真耽误了孩子的前程,被我埋怨一辈子。

    在青岛北海舰队当兵的大哥闻讯后,马上电汇来100元,附言嘱我:“这是往返路费,若回川参军不成,立刻安全返回南京。”

    我很感激大哥的支持,100元,可是他两个月的工资啊!但心里却打定主意,就是当不上兵,也不回来,宁愿在农村奋斗,杀出一条自己的道路。

    建新没有和我一起回去,他知道自己眼睛近视300度,无论如何也混不过体检这一关。现在轮到我来安慰他了:“我们这批人走了,公司的招工指标压力小了,你们的问题肯定能解决的快一些。”

    唉,但愿吧!他说。

    公司派了3台大客车送我们到车站,男知青,女知青,还有他们的家长。虽然是寒风瑟瑟的冬日,可这些准士兵们却是春风得意,送行的家长也是兴高采烈。只有来送站的知青伙伴们有些沉默,甚至黯然神伤。

    公司统一订的票,五六十个人包了半个车厢,当然都是硬座。其实“座”与“卧”这时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三十六个小时的行程大家都睡不着,谁都不觉得疲倦,谁都在热烈地谈论自己的奋斗理想。

    前半个车厢的旅客很诧异,平常见惯的知青都是愁眉苦脸,今天这帮家伙怎么变得这样兴奋呀?

    愧对乡亲(96)

    我匆匆赶回乡下,在村口却徘徊许久,不敢进村。

    唉,怎么去面对乡亲们呢?曾几何时,我那样大张旗鼓地和他们道别,回城了!回大城市了!回南京了!引来多少羡慕的目光啊!可如今灰头土脸的回来,就像落第归来的士子,羞见亲人。

    好容易挨到天黑,我才敢悄悄地进村,径直钻进生产队张队长家。全家人感到惊喜又意外,忙问怎么回事?我非常尴尬的把事情来龙去脉叙述一遍,聪嫂说,干吗一定要当兵啊?村里只有一个当过兵的,退伍回来还是当农民,而且在社员中口碑并不好。

    我只好把到南京一年郁闷和无奈的心情说了一遍,聪嫂叹了口气说,虽然我不喜欢你当兵,但这是你自己选的一条出路,我们当然也只好支持你了。

    本来我要把带来的饼干等物拿出来给孩子们吃,但被聪嫂拦住了——“你还要到处求人呢,我们自己人就不要客气了,留着紧要处用吧!”唉,我从南京只带来一点烟和饼干,还有一斤散糖,只好跟队长抽烟,另外给孩子们几颗糖果。下乡四年本来坚持一直不学抽烟的,但现在要求人敬烟,只好急用先学。

    第二天,队长把我向社员重新隆重推出,我又回来参加劳动了。为了掩饰专门来应征的尴尬,我每天至少要参加半天劳动,这样既可以融洽和社员的关系,又可以应付接兵部队来“家访”,免得让人家觉得入伍动机的不纯。好在轻车熟路,干起农活来一点也不觉得吃力,反而觉得亲切惬意。这山,这人,这地,看着那么舒服,倒是一种久违了的家的感觉.

    次日晚上,聪嫂就开始带我去拜访大队的两位主要领导。

    我对昏夜叩门求人送礼这种事是万般的不行,好在有聪嫂给我撑腰出头,尚能勉强应付。我把两盒饼干藏在棉衣里,见聪嫂话说到火候上,便很不好意思的递上前去。那时的干部非常清廉,对方也是极不好意思,往往推却许久才肯收下。

    大队肖主任对我表示支持,他说我没意见,只要黄书记同意就行。

    大队黄书记有点为难,他说这次征兵全大队只有两个名额,可是报名的青年就有三十多人,而且最难办的是自己两个侄子也想去。

    我连忙说,我已经是应征年龄最后一年了,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而您的侄子还小,今年走不了还有明年,后年呢!其实,当兵最高年龄限制是22岁,还有两年,此时有点儿夸张。

    黄书记很诚恳,答应先做做他们工作,而且对我下乡来的政治表现,劳动表现也非常肯定,至少在本大队知青中首屈一指,他一定尽力推荐。后来黄书记果然践诺,我的竞争对手来游说他都不为所动。

    有人甚至提出:“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三郎家已经有两个哥哥当兵了,为什么不能把光荣匀给别人分享一下呢?”

    黄书记答道:“他有两个哥哥当兵证明家里政治条件好,光荣多一些有什么不行呢?”




    夜雨潇潇(95)


    晃荡了三十六个小时,满车厢的激情都消耗殆尽,人人都是昏头涨脑,好在到站了。
    一九七四年冬日的隆昌火车站,还是老样子,站台上几盏昏黄的灯,站外一片漆黑。
    冬雨淅淅沥沥的,一直在下,想象中的接站人并没有出现,大家情绪有点失落,但两分钟后立刻恢复了自知之明——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一群流落异乡的知青,还指望获得期望中的礼遇?

    虽然只离开一年,可谁都忘了川南的冬雨是绵绵不尽的,谁也没有带伞,任细雨浇湿头发,衣服,行李。都知道这次千里投军不是三五天的事儿,许多人还带了裹成一团的被子。我好在有村里“聪嫂”一家可以落脚,不用带这些累赘,但还是拎着个大大的帆布包,里面有两条“南京牌”香烟和六盒“香草牌”饼干,这点菲薄之物准备与朋友见面时意思意思的。

    从火车站到县城有三里沙石路,因为在雨中,也因为脚下踢踢沓沓泥浆不爽,众人没有了嘻嘻哈哈的兴致,闷着头往前走,好容易来到“东门口”的公司办公大楼,公司虽然迁走一年了,但还有个留守处,还有些善后事情没处理完。天还是黑着,大楼也黑着,没一点儿动静。

    有人耐不住,敲开了传达室,披衣而起的值班老师傅忙问:

    “什么事啊?”

    。。。。。

    有一小半的人主张立刻打道回府,他们认为与其劳而无功,不如迷途知返。其实,每家的父母都是这样想的。多数人却觉得不甘心,既然已经来了,回农村去碰碰运气也好,我当然属于后者。想起前不久刚刚冒冒失失写的那封信,把顶头上司公社书记彻底得罪了,我的肠子都悔青了,可还得硬着头皮去,真正是无颜面君啊!

    准备战斗(97)


    就像所有农民家庭一样,聪嫂家也是只有被子没有褥子,虽然已是寒冬,身子下面依然只有冰凉的草席,每天晚上,我在温热草席漫长过程中筹划着第二天的行动。

    参军要过五关,生产队、大队、公社、区、县。现在,生产队、大队两关基本上算过去了,区县两关有刘阿姨在上面搞定,也问题不大。但最关键的环节是公社,基本定了就不会有什么变化,除非碰到天灾人祸的倒霉事儿。

    本来,我在公社还是小有名气的,公社干部对我也比较熟悉,但离开这一年,估计也快淡忘了,更要命的是,我还得罪了一言九鼎的书记——唉,就怪自己写了那封不知轻重的求情信。

    而这一切,已经不是一般地头上的人情,聪嫂是鞭长莫及了,只能靠我自己去面对。
    晚上考虑这些烦心事,常常到12点以后才能睡着,到了凌晨三点又惊醒:昨日的计划可行吗?见了面怎么开口?如果那人不在还找谁?等到觉得计划周到了却又胆却起来,毕竟“求人”是我最打怵的事情,太肉麻的话儿说不出,脸面也不知往哪搁。

    躺在床上想好的事情有时突然想胆却撤退,干脆由他去罢!想想还是不行不行,毕竟这是决定前程的关键时刻啊!于是,我给自己打气,心底默念一声:准备战斗!马上拔腿就出门。

    生产队到公社十里路,我每天上午去一趟。那阵子雨水特别多,淅淅沥沥里我时而沉重时而欣慰的来回奔波。

    公社干部我都很熟悉,矮小白皙的彭秘书,热情开朗的张治安,慈祥儒雅的练副书记,器宇轩昂的乌书记,对我最好的罗主任……他们对我大都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表示愿意帮忙。可是,最说了算的乌书记却一反往日的热情,对我卑微的问候总是用鼻子“恩”一下表示响应。回想以前他对我的器重,唉,我的一封不知好歹的信改变了这一切。

    公社徐部长是个新人,大概因为只当了两年兵回来就得到这个职位,不太自信,他自己就想显得稳重些,因此平时总把黄棉袄披在身上,说话喜欢插着腰。他但对我虽然不太熟悉,但看我和其他干部都能说上话,也就比较客气。

    公社妇女主任罗忠蓉在我们生产队蹲过点,对我一直很关心,我先去拜访她。

    她家就住在公社里,那天正是吃完晚饭的时候,罗主任正在说着一个流传的笑话:“某地一个知青给大队书记送了两盒饼干,知青走后,大队书记发现饼干盒里藏了一块手表。。。。。。”正说到这儿,我这边却傻乎乎的从怀里摸出来两盒饼干,这是我从南京带来的6盒“香草饼干”的最后两盒。

    “哈!哈!哈!文峰啊,你可真行,你真会赶时候啊”!罗主任几乎笑了个倒仰,连他那位不苟言笑的中心小学校长丈夫黄老师也跟着笑将起来,我窘的不行,造了个大红脸,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罗主任笑完了问:“你怎么又回来啦?”

    我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说,那就当兵呗!

    我说,我闯了大祸了。吞吞吐吐的把如何写信得罪了公社乌书记的事情说了一遍。

    罗主任叹了口气说:“文峰啊,文峰,你真是个娃儿呀,郎个不懂事呢?咋个乱说话嘛!”罗主任训了我半天。末了,她说,既然你跟我说了,我不管谁管呢?


    姚排长(98)


    不知道罗主任怎么做的工作,过了几天,在公社碰到乌书记,他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笑容。

    我连忙顺竿往上爬,就势为那封信道歉。他却轻描淡写的说道:“年轻人嘛,说话不知深浅,我没往心里去”。说是这样说,但毕竟不像原来那样和我说话那样随便了。我稍稍定下神来,赶忙抓紧时间去找接兵部队的姚排长去套近乎。

    姚排长负责两个公社,常驻在我们公社。

    我自报家门,姚排长笑呵呵地说:“文峰啊,你的情况我知道,我知道。”说完,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了几页,嘴里念叨着:“张文峰,一大队七小队知青,1971年插队,共青团员,知青代表,理论骨干……”不知谁抢先在他面前给我美言了许多,免得我还不好意思做自我吹嘘。我想,八成是罗主任,公社干部里她最向着我。

    姚排长说话很直爽:“这样吧,你的情况我已经了解的不少了,就用不着去你们生产队了,但还有很多人要去家访,你每天到我这儿报到吧,给我专门带路怎么样?”

    我当然乐不得,满口答应了,做起姚排长的义务“通讯员”,陪他东村西村十里八里的访问。

    接兵部队往往对地方介绍的情况并不全信,认真点儿的都要亲自跑一跑,看看应征对象家里老人是否真同意?问问街坊邻居,了解征兵对象平常表现情况等。有的接兵部队看
    出毛病来,就坚决不要,为此宁愿和地方干部翻了脸。因为,等带回部队才发现问题,“退兵”工作很麻烦,也被部队领导批评。

    也有部队看中一个兵,地方却非要塞来另一个,为此会闹的很僵,非要再弄个机动名额才能摆平,因此,接兵部队这一关也相当重要。

    陪着姚排长跑了些日子,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托底,就假装开玩笑,探探他的口气:“排长,我成天陪你跑,全公社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要是您不肯带我走,人家还不把我笑死啊?”

    姚排长拉下脸来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我被骂了,心里却乐滋滋的。

    姚排长高我半头,小眼睛,宽阔的脸上布满精致均匀的雀斑,一口软软的河南固始腔,就是训话时听来也是那么慈善,一点也不吓人。顶厉害的口气就是:“你看你,这事给你弄的毛毛煞气的!”意思是活儿干的不利索。

    他抱怨最多的是天气:“你们隆昌这里是什么破天呀?我来了40多天,就见过两回太阳,还有一次出来半个小时就回去了”!

    隆昌属于川南,冬日多雨,成天阴冷阴冷的,姚排长住处和公社干部的一样,都是竹编泥糊的墙,既不挡风,又不避寒,每日出门却是永远也走不完的烂泥路。

    他很不适应,常常说,就是给个县长留下也不干。

    奇特的征兵体检(99)









    血书准备(100)


    最后决定命运的时刻终于到了,十二月十九日,公社党委开“定兵会议”,我早早的赶来候着,不知等待我的是什么消息?全公社征兵名额只有15个,可通过体检者是21个,今天活生生地要“”6个,真是命悬一线啊!

    领导教育我们,要“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参军保卫祖国和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同样光荣。可每个人和他身后的一群人都知道这两种光荣的天壤之别,因此,在这个关键时刻,各种能想象出来的努力和意想不到结果都可能同时出现,今天的“定兵会议”肯定是非常非常的激烈和漫长。

    尽管我所有的努力都在奏效,几乎参加会议的所有公社干部都许诺对我支持,但我仍然非常担心最坏的结果发生,心中总在响着《杜鹃山》里柯湘的唱词“面对着胜败存亡,我的心沉重,心沉重”。
    。
    我准备了最后一招,假如我在会上被否决,我就马上冲进会场,当场咬破手指,用鲜血写下决心书“愿用鲜血和生命保卫祖国!”我相信,这种惊世赫俗的举动,一定会打动在场的所有领导和接兵部队的姚排长,使他们收回成命,满足我的愿望。为了预防万一临场怕疼咬不破手指,我还准备了一把铅笔刀,我拭了拭,很锋利,可以轻而易举的划开皮肤。

    当然,如果所以的努力都告失败,我只有扒火车硬跟着新兵队伍走,跟到部队也许会感动首长,收下一个义无返顾的应征者——曾经有过成功的先例。当年,大哥的同学田大哥为了当兵,扒车直到山海关,却被动员劝说回来,我深为他功亏一篑而惋惜。

    中午,公社的“张治安”借机跑出来跟我说,会议争论很激烈,看样子要开一天会。
    “张公安”是公社的党委委员,治安干事,并不算正规警察序列,当时区和公社都不设派出所。

    下午三点钟,“张治安”借如厕之机出来告诉我“名单全部通过了,你是全票通过,绝对没有问题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我当时激动的有些傻了,跟什么人招呼都没打,自己漫漫的走回生产队,顺手把那把铅笔刀扔到了草丛里。我这时才觉得很累很累,40多天里天天提心吊胆,深夜才眠,凌晨即起,每日睡眠不过三四个小时,今天终于可以安心睡个囫囵觉了。

    这段提心吊胆的经历影响了我几十年,我常常会在凌晨三四点钟惊醒:昨天做错了什么?今天还要做什么?感慨多时不能入睡,尤其酒后更甚。


    翩飞的蝴蝶(101)


    那时政府的工作效率真啊,两天后就通知到公社去拿通知。我一分钟都没耽误,拿到后直奔二里外的“黄家场”,把通知装进信封,航空加挂号,火速寄往遥远的南京。

    从南京回四川40多天了,父亲接二连三的来信,他知道了公司误传可以集体的真相,深怕我有什么闪失,又是安慰又是嘱托,我一概不回。回信说什么呢?一切都在过程中,忽好忽坏的消息只能让父母更加担心,我只能等待最后的结果,告诉他们“是”或者“不是”,在这之前多说无益。

    父亲接到信时是一个下午,40多天才等来第 ,让他又激动又紧张。工友们都纷纷围过来催他快拆快拆,父亲的手有些颤抖,高举着撕开花花绿绿的航空信封,一张纸片抖落又被风扬起,像翩翩飞起的蝴蝶。


    看我兴高采烈的样子,聪嫂叹了口气说:“文峰一定会当官儿的,这回一定不会再回来了!”我说:“我保证,我一定会回来看您的!”谁知,再回来时已是20年后。


    刘阿姨的独女宁儿明年毕业,又要面临下乡插队了,她诚恳的向我请教如何与贫下中农相处,她说,爸爸妈妈总夸你在农村表现的好,不然这次不会这样顺利的。我不谦虚的说,等你以后遇到什么事情了,我再告诉你怎么处理吧!

    家宴不知是谁掌的勺,味道好吃的从来没吃过,尤其是那个“趴肘子”,油红油红的,夹起来还是方方正正的肉块,放到嘴里不知怎的却化了。


    唉,只剩这点了。
    最可爱的人(102)


    小城在沸腾,好几年没有这种盛况了,主要街道都挤的满满登登的,人们兴高采烈的欢送本县的八百子弟兵。

    长长的新兵队伍前头是一辆宣传车,四个高音喇叭放射状的呼喊着口号,在小城的上空响彻云霄。

    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

    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

    军爱民,民拥军,试问天下谁能敌?

    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保卫祖国是每个青年的义务!

    八百颗年轻的心燃烧起来,血气喷涌起来,我们每个人恨不得马上战场厮杀立功牺牲,以不辜负家乡父老的厚爱与期望。

    新兵的军装大部分都不合身,大皮帽子,大头鞋,肥大的棉衣棉裤,在冬季尚不到零下的川南已经够热,又在小城街道上巡游了三圈,每个人都汗流浃背狼狈不堪,但在夹道欢送的父老乡亲面前又要打起精神。

    两侧的学生队伍人人抓了彩色纸屑,纷纷扬扬撒了下来,弄的皮帽,肩头,脖领里到处都是,很痒痒,我们却要极力做出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又不忘偷眼看看近在咫尺的漂亮而俏皮的中学女生。

    三等小站,一列长长的闷罐运兵车,我和我的同学们互相道别,我将向北,奔向关外戍边,他们将回到南京,等待遥遥无期的招工。他们的心情很难过,我作为幸运儿,无法安慰他们,只能说声一路平安。

    刘力同学功亏一匮,自己又是民兵连长,是我们这批应征知青中是把握最大的第一人。但智者千滤,必有一失,他独独没有把“现管”,放在眼里。那家伙关键时刻来了个釜底抽薪,把刘力给牺牲掉了。这事对他打击很大,也使他更加坚强起来,他决定不回南京,明年再博一下上大学的机会。

    刘力是个极聪明的人,数理化功课特别优秀,在当时已经不知怎么通过阅读杂志,懂得了计算机二进位的运算方式。这令第二年到本县面试“工农兵学员”的清华大学教授惊异不已,毫不客气地录取了他,使他成为本县唯一的清华生,虽然还算推荐为主的“工农兵学员”。这也正应了那句老话,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宁儿”也在送我的人群里,她红着脸塞给我一包东西,轻声轻语的叮嘱我一些谨慎处世努力上进的话儿,别忘了多来信,好教她将来下乡如何与贫下中农相处。

    在一大帮穷哥们儿面前凭空拥有了一位美女,让我又自豪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我比别人得到好东西太多了。上车后偷偷打开那个物件,却是几双鞋垫儿,丝线绣的如此斑斓美丽,叫我如何舍得让臭脚丫子蹂躏?


    最可爱的人(102)


    小城在沸腾,好几年没有这种盛况了,主要街道都挤的满满登登的,人们兴高采烈的欢送本县的八百子弟兵。

    长长的新兵队伍前头是一辆宣传车,四个高音喇叭放射状的呼喊着口号,在小城的上空响彻云霄。

    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

    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

    军爱民,民拥军,试问天下谁能敌?

    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保卫祖国是每个青年的义务!

    八百颗年轻的心燃烧起来,血气喷涌起来,我们每个人恨不得马上战场厮杀立功牺牲,以不辜负家乡父老的厚爱与期望。

    新兵的军装大部分都不合身,大皮帽子,大头鞋,肥大的棉衣棉裤,在冬季尚不到零下的川南已经够热,又在小城街道上巡游了三圈,每个人都汗流浃背狼狈不堪,但在夹道欢送的父老乡亲面前又要打起精神。

    两侧的学生队伍人人抓了彩色纸屑,纷纷扬扬撒了下来,弄的皮帽,肩头,脖领里到处都是,很痒痒,我们却要极力做出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又不忘偷眼看看近在咫尺的漂亮而俏皮的中学女生。

    三等小站,一列长长的闷罐运兵车,我和我的同学们互相道别,我将向北,奔向关外戍边,他们将回到南京,等待遥遥无期的招工。他们的心情很难过,我作为幸运儿,无法安慰他们,只能说声一路平安。

    刘力同学功亏一匮,自己又是民兵连长,是我们这批应征知青中是把握最大的第一人。但智者千滤,必有一失,他独独没有把“现管”,放在眼里。那家伙关键时刻来了个釜底抽薪,把刘力给牺牲掉了。这事对他打击很大,也使他更加坚强起来,他决定不回南京,明年再博一下上大学的机会。

    刘力是个极聪明的人,数理化功课特别优秀,在当时已经不知怎么通过阅读杂志,懂得了计算机二进位的运算方式。这令第二年到本县面试“工农兵学员”的清华大学教授惊异不已,毫不客气地录取了他,使他成为本县唯一的清华生,虽然还算推荐为主的“工农兵学员”。这也正应了那句老话,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宁儿”也在送我的人群里,她红着脸塞给我一包东西,轻声轻语的叮嘱我一些谨慎处世努力上进的话儿,别忘了多来信,好教她将来下乡如何与贫下中农相处。

    在一大帮穷哥们儿面前凭空拥有了一位美女,让我又自豪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我比别人得到好东西太多了。上车后偷偷打开那个物件,却是几双鞋垫儿,丝线绣的如此斑斓美丽,叫我如何舍得让臭脚丫子蹂躏?


    五天五夜兵车行(103)


    长长的兵车启动了,60吨的铁皮闷罐车里塞进了我们全排44个人,白天竖着还不算挤,晚上躺下来却是一个挨着一个,整个车厢塞的满满登登的,连个落脚的缝隙也没有。若是夜里起来小解,距离门口那条小缝约有六七步,尽管你很小心的腾挪跳跃,还是会踩了这个胳膊,或踩了那个的腿,常常招来骂声。

    我发明了一种“滚雷法”,就是从人肉大阵中横滚过去,这是军事上过雷区的方法,压力不重而迅速,被压者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消失,顶多留下少许并不愤怒的呻吟。

    运兵车好象走的并不急,到了大站总要耽搁几个小时。

    第一顿晚饭在成都兵站,许多个大盆装满面条,从来没有吃过公家饭的新兵蛋子急吼吼蜂拥而上,十几双筷子在面条盆上空飞舞,不知谁的皮帽子滚落到盆里,有人恶作剧的把沾了汤水的帽子向空中抛去,引起大家一起哄笑。

    我不用上前去跟大伙儿一块抢饭,根据姚排长的私嘱,我早买了个大饭盒,瞅个空子,装满一下子,足够填饱肚子了。

    别的新兵忙三火四的去抢第一碗,然后再去抢第二碗,第三碗,常常是到第二碗时饭就没有了。接兵的老兵在一旁看得发笑。他们不慌不忙的先盛了半碗,等他们去盛满满的第二碗时,新兵的第一碗还没吃完呢!

    车厢里有几筐橘子,又红又大又甜,是接兵的老兵买的。虽然现在已经涨到两毛钱一斤,东北人还是觉得很便宜。

    新兵有些谗死鬼托生的,半夜撒尿还不忘去摸几个。老兵早上醒来,发现满满的橘筐塌下一个角,气的直骂:“他妈的人家都是新兵孝敬老兵,你们这帮新兵蛋子却来偷老兵的东西吃。”大家都不敢吭声,偷吃的觉得反正赚了,没偷的也不愿招惹是非,都闷着。

    靠门口是只带烟囱的大铁炉,每到车站,大伙便弄些上好的煤块加上,车跑起来炉火轰轰的响,炉体烧的通红,烤的人难受。

    可过了山海关,马上就领教了关东严寒的滋味,人人都嫌炉子烤的不够红。入夜,昏黄的马灯照耀下,车厢顶部结满晶莹闪烁的白霜,只有一层薄薄的四斤重的军用被子,冻的睡不着,不禁想起关于东北那个可怕的传说:男人外出撒尿,都得带着小木棍不停地敲打,不然会结成一根长长的冰溜子。

    第五天下午,天要擦黑的时候,列车停在一个的车站,站台上响起集合的哨音,邻近几个车厢的新兵都在往下跳。我赶忙问姚排长:“我们下不下?”姚排长得意地说:“你急什么?他们是团里,咱们是师里,咱们的驻地是省会,是个大城市。”

    果然,过了一个小时,我们停在一个大站,站台上牌子写着两个大字。

    站前广场灯火辉煌,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更使我们豪情满怀。许多看热闹的群众,东北姑娘都穿的厚厚的,头巾,大衣,脸颊冻的红扑扑的,很是好看。还有许多姑娘都戴着严严实实的大口罩,只露出两只闪动的大眼睛,让人会想起《诗经》里说的“美目盼兮”。

    沿着有轨电车道,走了两站,队伍走进一个军人把守的大院,姚排长说,到了。

    话音刚落,许多老兵涌出来欢迎,原来姚排长就是这个“喷火连”的,他带来的兵自然也住在这个连队。

    连队领导很够意思,全连的元旦会餐一直在等着姚排长率领的新兵排,已经晚上八点了还没开席。见到这样丰盛的宴席,新兵们都高兴疯了,只是对那种用40斤大号铝桶装的生啤酒还很陌生。

    其实,大家根本都没喝过啤酒,我好歹在南京这一年喝过一种黑啤酒,虽然有股糊锅巴味儿,但好歹算见过世面,敢于首先灌了一茶缸——好冰啊!战友们还不太适应,半夜不停有人往厕所跑。

    当上了兵,进入了大城市,喝过了生啤酒,好兴奋,横竖睡不着。明天就是元旦,就是1975年了,我的20岁也到了,在解放军这座大熔炉里,我该怎样锻炼成长呢?





    新兵蛋子(104)


    我们所住在的“喷火连”是师直属的单位,清一色的喷火枪,一个凝固汽油罐,通过加压,高速喷出枪口时经过一个点火器,变成几百度的一条火龙,专门对付几十米外山洞等障碍物后的敌人,效果非常恐怖。

    起初,国产点火器质量不过关,经常打不着,1962年中印战争时就出过大洋相。

    凝固汽油喷出去后没有变成火焰,喷到印度士兵身上粘糊糊的液体,冰凉难受,印度兵只好去烤火,结果轰然一声变成了火球......

    印度阿三气坏了,大骂中国人使诈,害人上当。其实是冤枉了我军。

    新兵班睡在一个大通铺上,所有的脑袋都冲在外面,班长睡在最把头,管着闭灯开灯的大权。

    开始,许多人还没有洗脚的习惯,十几条汉子,二十几只大臭脚,再严重的鼻炎到这里都马上得到根治——就是熏的受不了。班长发了狠,谁不洗脚不让上床!

    大伙只好咧了嘴,跑到水房,把脚浸入几近零度的冰水里——很快就麻木了,趿拉趿拉拖着大头鞋跑回来,上床半天还焐不暖和。

    外面是零下20多度,最简单的队列训练变成最难熬的事儿,而且一站就是两个小时,当然班长也陪着。班长是个69年的营口老兵,叫“张国久”,人挺厚道的。

    有一次他很神秘地说,你们尝尝,在外面冻久了,武装带上面这个铝扣是甜的,舔一舔就行。

    新兵信以为真,果真凑上去舔,张班长却心软了,连忙拦住了说,这是骗你们的啦,会粘住舌头的。舌头是热的,金属是冰的,两相接触还不沾在一起?

    张班长的武装带挺有意思的,上面写满名字,原来他们班里有个规矩,每一任班长走马上任都把自己的武装带跟老班长换过来,老班长拿了新的走,留下很有意义的旧武装带传宗接代。

    到了大城市。新兵们都想出去逛逛,但星期天请假要按比冽,规定不能超过15%,全班一次只能出去一个,等他回来了,下一个才能再接着走。

    不过,咱们这些脑筋灵动的也有办法,我便带了两人悄悄翻了围墙,到长春市最热闹的地方“五商店”,“二商店”兜了一圈,回来时天已经黑下来了,我们沿着“胜利公园”背后那条街抄近道直插师大院。

    这条街有许多参天白杨树,每棵树后都影影绰绰有男女相拥,好冷的天,难怪。我那两个战友没见过这个,大惊小怪地指指划划,我生了气:“你们别这么掉价好不好?让人家觉得当兵的没见过世面!”说完,领着他们快速通过是非之地。

    回来照例还从那段矮墙翻过来,那里是两座僻静的猪圈。不料,冷不丁却被人喝住,吓了一大跳!原来撞上一个喂猪的老兵。

    他厉声道:“好啊,你们这几个新兵蛋子,竟敢私自外出,我非要告诉你们连长不可”!我们慌了神,老兵长老兵短的说了半箩筐好话,被他狠狠训了半天才放过一马。

    后来才知道,猪倌儿本来就是地位最低的,谁都看不起,好容易让他逮着个新兵训一顿,不知他怎么臭美呢!

    新兵连很快就要结束了,按照惯例通常都是两个月的,到我们这一茬却缩短了一半。新兵们都在私下议论分配去向的问题,我们这个新兵连是师直属队接的,去向肯定都在师里,不用下团到一线连队了,大家都暗暗感到庆幸。

    姚排长把我单独叫了去问:“文峰啊,有什么想法啊?”

    我说,想学点技术。父亲从小就教导我们弟兄,腰缠万贯,不如薄技压身。

    姚排长笑笑说:“开车也不想学?人家可是打破头都争着去啊!”我摇摇头。

    我一向以为开车是个危险的行当,我既不想撞人,也怕别人撞我。

    就这样,全排40多人唯一的到师修理所的名额落到我头上。

    我们班却有4个分到了汽车训练队。

    我有个同学酷爱京胡,把那把东东当命根子似的看着,常常为了它吵架。农村来的战友经常偷着来吱嘎两下子。

    这个同学分到师农场去了,在千里之外的黑龙江北大荒,开拖拉机。

    临走他对我说:“姚排长跟我谈了,说我特别适合在那里发展”。

    张班长,69年兵,辽宁营口人。一个月后复员回了老家。

    姚排长,66年兵,河南固始人,一年后转业回了老家。



    悲摧的头三脚(105)


    新兵下连,分到了梦寐以求的师后勤部修理所,兴冲冲的来报到。
    与我同时各处分来修理所的新兵共有30个人,经过党支部短暂的研究,何所长立刻宣布每个人具体分配岗位。奇怪,念到我的名字时却是“军需仓库”。可惜了我的技术梦,在一分钟内就灰飞烟灭。

    后来才知道,因为我是“知青”出身,因此并不受欢迎。知青们在农村鸡鸣狗盗之事,造成了很坏的影响,部队基层干部大都出身农村,对此早有所闻。况且,在我之前入伍的知青,在部队亦无好好干的愿望,都是想混几年,能够复员回城就ok了,给部队留下印象并不好。

    师后勤部有三大仓库,军需、油料、弹药,业务上属于师机关相关科室,行政上由修理所代管。每个仓库都设有一个勤务班,专门从事搬运装卸等杂务。

    来到军需仓库,晚餐后正在泡脚,忽然灯泡摇晃起来,大家正在惊异,我大喊一声“地震啦”!东北人没这个意识,我在四川经常碰到这种小地震,有经验,赶紧提醒大家。众人蜂拥而出,我两只脚泡在盆里,湿漉漉的套进大头鞋太费事,干脆听天由命。我遇事迟钝麻木,可见一斑。

    老兵们跑到寒冷的外面,半天也没动静,回来却见我岿然不动,分明有些不悦,只当是我涮了大家。

    第二天,传来辽宁海城六级地震的消息。

    第三天,班长通知我再调到“油库”去,据说,因我瘦弱,怕我扛不动麻袋。留下了吉林来的一个大个子新兵。那家伙生的虎背熊腰,一看就是力能扛鼎的家伙。也许,嫌我多言多事,装不出新兵卑微的模样。

    油库掌管全师的汽油、柴油和汽车配件,是个实权部门,不断有部队和地方上的朋友来求他们办事,因此领导和老兵们都很神气。另一个新兵是吉林的,也姓张,对我也很友好。

    新兵连老班长张国久常常教导我们,新兵一定要踢好“头三脚”,即如走正步,第一步要用力踢出去,再跟两步,步伐就成型了。到新单位也一样,开始没有争得上风,表现不被认可,后面再努力也白搭了。

    我倒好,头三脚还没开始踢,就已经被组织上“踢”出来两次。这回到了油库,再不干出个样儿,真是无颜面对寄我于厚望的姚排长了。

    油库宿舍在师大院孤立一处,不通暖气,早晨就要起来生炉火取暖,我自第二天就抢了这活儿,早早起来,劈柴、撮煤、生火、烧水。老兵们还在呼呼大睡,看看还早,又帮他们把洗脸水分到盆里,又去扫地抹桌,忙的不亦乐乎!等这一切都忙完了,自己才去洗脸,这时,全班都开始起床了。

    新兵小张见我勤快,他更加勤快,我六点半起床,他就六点;我六点起床,他就五点半,反正总是能赶在我前面,真是碰到政治克星了。他还极会来事儿,嘴又甜,上上下下总是讨人喜欢。而我虽知行为效果,但一到肉麻的地步,仿佛立刻被无形的墙挡住,横竖做不下去了。

    如给领导打洗脸水可做,倒洗脚水却万万不能。而人家不但能做,而且做的如行云流水一般,极其自然。领导喜欢下象棋,满屋的人都在夸他棋艺高超,而我居然任性赢了他,还嘿嘿直乐——事后这个后悔!可当时怎么忍也忍不住。

    转眼到油库20天了,领导一天晚上忽然通知我:明天到荒郊野外的弹药库报到。因为那面缺了一个人,所以从这边调剂一个去补充。

    我知道自己又成了不受欢迎的人,心情更加沮丧,默默地收拾着行李。

    一月三被逐,唉,我悲摧的头三脚啊!

    副班长徐永安见我这个样子,好生同情,晚上单独拉我在门外寒风中谈了半天。

    他是江苏宝应人,与我算个老乡,比别人稍微近乎点儿。他说,你是知青,那么卖力干嘛?舒舒服服的混三年,回你的南京去多好?不像我们农村的,都想提干,免得再回去当农民。

    徐副班长当了六年兵,也提不了干了,过几天也要走了。复员回农村原籍,自己心情也不好。

    我嘴上应着他的话,心里却坚决否定。

    难道我千辛万苦才当上的兵,就这样混三年就回家了?



    和平大路(106)


    话说,我到油库的第一个星期天,即1975年2月4日,长春市发生了震惊的一个大事件——。

    事件的导火索非常不起眼儿,仅仅为了一张四分钱的电车票。

    那天中午,一个即将复员的老兵带着班里一个新兵去逛街,回来坐上了四路有轨电车。到了终点站“和平大路”,因为下车的人很多,老兵和新兵被隔开了。

    老兵下车时先交了两张票,但售票员大概忘记了,又拦住新兵要票,新兵说前边已经交过了,售票员认为这是逃票,两人争执起来。当时,在车上维持秩序的是“工人民兵”,持枪,很威风,可比今日之城管。见状,立刻下令把这个新兵押到调度室,好好教训教训!

    那老兵见新兵被抓,身单力薄,不敢冲上去解救,急忙爬到调度室窗户往里看,只见一个“王调度”上前就把新兵的领章帽徽扯了下来,然后左右开弓煽了两个耳光,骂道:“他妈的,你以为你是当兵的,老子就不敢打你啦?”

    情急之下,老兵赶忙跑到人多处大喊救命。为了激怒大家,他还添油加醋地说,“不好了,那个新兵眼珠子都给打冒出来啦!”

    当时正值老兵复员之际,老兵们摘下领章帽徽,穿上平常不让穿的皮鞋,还有自己改成四个口袋的军装(军官服),无所事事的扎堆闲逛,而调度室对面,就是此地唯一大点儿的商店,聚集着百八十个复员老兵。

    听说有人打了当兵的,而且如此惨状,复员兵们不禁心头大怒,自文化大革命以来,解放军一直执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纪律,老兵们不知受过多少委屈,今天终于复员,可以不受纪律约束了,正好借题发挥出出胸中这口怒气!当下,老兵们齐声呐喊,砸了调度室,救出新兵,并把调度室里十几个人拉出来痛打一场。

    电车公司见寡不敌众,急调几百名工人民兵分乘四辆有轨电车赶来增援。

    这边复员老兵分别回到连队吹响了“紧急集结号”,血气方刚的战士们听说打架都兴奋异常,一起涌出军营纷纷参战。

    “和平大路”驻有两个步兵团,约几千人,几乎倾巢出动,满街都是绿军装,到处都在追打戴红袖章的工人民兵,打的工人民兵抱头鼠窜。

    打红了眼的士兵甚至不允许出现任何对军人不恭的语言,有一位妇女刚说了句“当兵的打人也不对呀”,便被飞过来的半截砖头砸中腮帮子。她哭着喊:“你们瞎了眼啦?我也是部队家属啊!”当兵的看看闹了误会,这才做罢。

    因为是星期天,团里只有一位副团长值班,见情况紧急,下令急调两个连上街维持秩序。可到了混乱的现场,两个连根本控制不了局面,而且这两个连的士兵也趁乱捞个一拳两脚的。

    副团长无奈,只好趴到被打的最惨那个“王调度”身上,对乱兵哀求说,“你们别打他了,要打就打我吧!”

    士兵们却把副团长拖开道:“我们打你做什么?我们打的是他!”

    据说,附近空军机场和二0八医院的士兵也开车赶来助战的,反正大闹了好几个小时,最后军里师里首长都赶到了,乱兵才散去。

    最后清理战场,当兵的受伤最严重的也远不及工人民兵伤势最轻的重。电车公司放了横,把受伤严重的五六十人送到军方的二0八医院和我们师医院——不管了。

    部队医院正准备把伤员分下病房去,住院的老兵老病号们知道了,立刻发出威胁:“只要分到我们病区,我们也要出手揍他们!”这些伤员死活也不肯住部队医院了,电车公司只好把他们又送到地方医院。

    事后,电车公司罢工三天,长春市把部队告到上面。却要求部队和长春地方各自多做自我批评,相互登门道歉。

    一件天大的事情,最后的结局竟是这样的温和收场。

    这个事件的经过我都是听来的,我的许多战友都赶到现场去凑过热闹,我那天正在炊事班帮厨,分身乏术,只好事后好奇又激动地听他们绘声绘色地摆活儿。

    虽然我没看到和平大路的故事发生,却在炊事班看到一幕也让我惊的目瞪口呆:辽宁籍老兵老高手拿菜刀疯狂追杀炊事班长江苏老兵老顾,围着饭桌转了好几圈,老顾才趁机跑出去,大声哭喊:

    “指导员,杀人啦!

    修理所指导员说了算。

    老顾是战士支委,据说就因为在支委会上对老高提了意见,老高入党才泡了汤。因此结下仇。其实,他是吓唬老顾。


    后来有个跟帖”

    幽灵★阿成
    我虽然是块当兵的料,但最终我没去当兵,这段童年的记忆对我影响很大,我在网上找了很久,。。。。没有很多人真的想面对这事实,但还是一点一点在靠近了。我父亲当时在电车公司“支左”军代表,我问过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从来不说。总是回避。我想继续地了解下这段军队的野史。




    大营寂寞(107)


    我要调往的弹药库在遥远的西北郊,按照老兵的指点,我乘有轨电车先到终点“和平大路”——就是20天前发生大事的地方,然后再折向北上的公路,经过一个小村,到达十字路口“烧锅店”,再沿着一条乡村公路转向东,向着白雪覆盖的茫茫原野前进。

    只身行走,无端想起“雪夜上梁山”的林冲,有点儿寂寞,有点儿无奈,有点儿对未来难测的惶恐。

    大约又走了2公里,跨过一条铁道,这是机场的专用线。前面50米是孤零零一座高墙围起来的大院,大概就是弹药库了吧?

    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响,一个老兵骑自行车迎了上来,“你是油库调来的小张吧?”

    他自我介绍是“上士”.“上士”是连队采购员的旧称,军衔这时在部队早取消了。

    他要去“和平大路”买菜,领导让他顺便接我的,出来晚了,不好意思。

    我说不用不用,这不自己也一路打听着找来了嘛?

    弹药库勤务班宿舍有两间大屋子,进的屋来,众人都说欢迎欢迎。有人神情诡异的交头接耳,仿佛听到有小声议论:“怎么长的像老李?”后来知道这是个老兵,不久前才神秘的突然暴病而亡。

    班里还有原来的3个新兵,都是本省“永吉县”一个公社的同乡,他们早来20多天,和老兵都很熟了,一起有说有笑,只有我一个是外人。

    今年要复员的老兵还没走,这是部队纪律最松懈的时候,老兵不愿被管,领导不敢管,大家都不出操了,新兵老兵统统睡懒觉,直到炊事员饭做好了,叫着才肯起床。

    我还和在油库时一样,六点起床,先把门口通向水井、厕所、猪圈的几条小路的雪扫干净,然后再帮伙房到井上挑水。虽然井台结了一尺厚的冰,很滑很危险,水桶也有七十公斤,是装枪油的桶,但凭着插队农村4年的底子,我并不觉得有多苦,有多累。

    我只是有些奇怪:那几个新兵怎么也不干?他们照样睡到7点半,大模大样的享受和老兵一样待遇。

    半个月下来,老兵们有些议论:新来的小张好象挺能吃苦的?

    我老毛病没改,照样不分轻重的和老兵做些无谓的争论。那时情形封闭,东北人以为关里和关外一样大,而“关里”,在东北人心目中就是“山东难民”的印象。有个老兵吹最好吃的水果是苹果,因为他是锦西人,那里盛产苹果。我却举出他们从没见过的桂圆、荔枝等当时比较稀罕的物品,反被他们嘲笑是唬人,就是瞎吹的意思。

    于是,又有人到仓库郝主任那里反映:新兵小张不太谦虚,话太多。

    郝主任说,人家虽然话多,但也更能干啊!

    部队最忌多言,老兵常常告戒新兵道:看你干了半年,两句话就卖光了。意思不够谦虚,不讨人喜欢,干死了也没用。郝主任厚道实在,平时只认一个标准:能“干”才行。

    3个月后,修理所那面要选派一个新兵到“汽训队”学习,回来留所里开修理工程车 ,还是那位何所长,当初不要我,这回却点名要我去。

    郝主任征求我意见。我说,服从组织安排。

    郝主任说,那有啥意思?别去了。

    又过了一个月,修理所谢指导员要调我去当文书。

    郝主任说,当初他们不要你,现在看你表现好了,又来要你,你有志气就是不去!

    我说,行,主任,就听您的,就是不去!


    诡异高墙(108)


    弹药仓库前身是一个日本监狱,关东军用来关押日军军内重犯。围墙高达5米多,院内尚残存有绞首架,断头台等遗迹。由于曾为凶地,总有种种说不清的灵异怪事发生。

    厕所在猪圈后面,离宿舍约有三四十米,那里没有灯,夜间如厕,人们总要拿着手电,胆小者还会唤了一只大狼狗同行。

    也奇怪,白日那狼狗总是很顺从的跟了人去,但夜里跟到厕前十步,那畜生却好象见着了什么,惊恐的叫着掉头就往回跑,弄的人反而一惊一乍的。

    夏日睡觉都是开着窗户,夜半时分,偶而会听见井上辘轳嘎嘎的响起来,仿佛有人打水。

    那辘轳是铁架焊的,谁都懒的去轴上抹油,使用时便发出很刺耳的锐声。

    有胆大者忙探出半截身子去看,三四十步处,朗朗清月下,柳丝婆娑,井台上并无半个人影。

    郝主任当战士时,一次大家都到师里开会去了,只留下他一人看家,他无聊困极,拥被而眠。

    半睡中却觉得有人拖他的被子,他用力将身子压住,却终于争它不过,被子滚落床下。
    急切中他想起电能驱邪,伸手就拉了灯绳,那白炽灯却怪怪的发出绿幽幽的光芒,地下有一只黄鼠狼样的东西吱的一声窜了出去。

    班里有个老兵“老李”,去年也是独自在仓库看家,其他人都到师里开会去了。
    他突然胸中难受,身边无人,只好拔出手枪朝天花板上砰砰砰连开三枪!

    值勤连队的战士跑过来问他干什么?他却用枪威胁哨兵,不许靠近。

    连队领导急忙打电话叫回郝主任等回来,经两个小时劝说,他才同意被送到师医院,但当夜死亡。医生说,可能是心肌梗死。

    仓库附近白狗屯有个“老高头”,神神道道的有些法力,村民都说,黄仙狐仙的避他而走。

    他的邻居是个国企退休工人,有一天却发了狂,爬上“老高头”屋顶跺着脚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呀,我都盯了你好几年了,你每年除夕夜里都到村外十字路口去跪请上天求药,专门和我们过不去!”

    这老头是被“黄大仙”附了体。

    我问过“老高头”:“零下20多度,你在外面一动不动地跪几个小时,能受得了吗?”

    他说,刚开始觉得冷,过一会就啥也不知道了。醒来手心里总多了点东西,小虫啊,草叶啊什么的,回来就着开水吃下去就完事了。

    “老高头”也认识“老李”,他听说凶讯后,击掌叹道:“你们怎么不请我来啊?这肯定是招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我来了,他死不了!”

    这“老李”身体非常强健,平时啥病都没有,却一夜暴亡。有人说我长的像他,因此我初报到时,老兵们见我都一片惊骇!

    我那时却不大怕什么鬼神,此地人人敬之的黄大仙(鼠狼)在废品库一角筑窝,我一日清库恼它脏乱,找个人堵住出口,持棍乱扫,竟有六只小东西死于非命,亦不见其族类前来寻仇。

    我说与“老高头”听,他说阳气旺盛之人,鬼神并不招惹的。


    和平战友(109)
    老兵老宋(110)


    全班睡在一个大通铺上,我的左邻是“老宋”,黑龙江富锦县人,在边境。

    他是个71年兵,四年前,当他荣耀无比的穿上绿军装时,我刚戴上写着“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红字的草帽,被敲锣打鼓的送到广阔天地。

    老宋算是文化人,入伍前就是小学民办教师,字也写的极帅气,与他不到1.6米的身高正好形成强烈的反差。

    军械仓库的工作很劳累,为防止弹药受潮变质,就要经常保持通风,码放整齐的弹药因此要倒来倒去。

    好在大家都年轻壮实,不像现在这批豆芽菜式的独生子女。一箱122口径榴弹重七十公斤,一个寸劲就能把它举过头顶.

    只有老宋个小,又是老兵,干不了这活儿,就照顾他去喂猪。

    喂猪算是轻快活儿,我们仓库养了七八头猪,每天熬两锅猪食喂喂,猪又不会提意见,好坏全凭猪倌的良心。

    长春火车站前有个挺大的“工农兵饭店”,仓库郝主任和他们有点关系,每天给我们一些喂猪的泔水,老宋因此可以天天进城。拉泔水有个“驴吉普”。

    那头小黑驴是我们刚花25元钱买来的,它太年轻,不大懂世故人情,套上车就猛跑,直到累的跑不动了,满身大汗。老宋不管,照样用个树条猛抽小黑驴屁股,大家心疼那个小家伙,看不下去,纷纷指责老宋。

    老宋从城里回来,傍晚总喜欢盘腿和我聊天,说些让我羡慕的新鲜事。

    我躺着,他坐着,很有点据高临下的态势。老宋一边聊,手却不闲着,不停地在我脸前5厘米处抠着脚丫子。我免费听人家故事,扭过头来好像有点儿不礼貌,只好细细地欣赏他的玉足。他好像有脚气,痒的不行。

    有一次,抠着抠着脚丫子,老宋忽然着急起来,嘴里自言自语地唠叨:“怎么差了4分钱呢”?于是开始翻口袋,清点硬币,忙活起来。老宋有每日盘点银钱的习惯,因近邻亲切,钱财从不避我。

    猛然,老宋使劲拍了一下大腿,大叫道:“哈哈,吃了一根冰棍,搞忘了!看我这脑袋”。

    我很庆幸,如果找不到那4分钱,老宋一定翻来覆去地折腾半宿,而我则免不了瓜田李下之嫌。

    老宋虽然其貌不扬,却有个人人羡慕的媳妇。她是吉林白城那面一个火车站的售票员,响当当的铁路正式职工,这在我们全班都是农村兵的眼里,好比天仙一样,甚至都有点儿让人嫉妒。于是,就产生了一个对她不好的传闻。

    宋妻还是姑娘时,追求政治进步,在向汇报思想时领导,被潜规则了。

    不久,她想想还是怕有什么后果,就托人找一个外地当兵的,哪怕农村入伍的也行。就这样,我们的老宋就与她结成了夫妻姻缘。



    军嫂风采(111)


    那天,宋妻来部队探亲,恰恰与郝妻同时到达,又是晚上了,郝主任一时安排不开,就让她们两个女同志在一个小房间大铺上安歇。

    第二天,大咧咧的郝妻忍不住对人说,昨晚宋妻睡眼惺忪的上来乱摸,急的郝妻推醒她:“你看看清楚再摸,我可不是你家老宋”。宋妻不好意思地说,想男人都快想疯了。

    其实,宋妻为人、长相,都很大方,比老宋可强多了。我后来做炊事员,热心的宋妻经常过来帮厨,干活挺利索的。

    有一次帮我揉面做包子,忽然叹口气道:“小张啊,我看你们呀,谁都比老宋强。”

    我赶忙安慰她,还搜出了老宋许多优点,如字写的漂亮,脾气也不错等。

    她幽幽地说,“说啥也晚了,都是命呀!”

    不知为什么,有一天,老宋忽然和妻子吵起来,老宋涨红了脸说道:“你不就是嫌我没本事吗”?

    宋妻也不示弱,当着我们全班的面说:“你自己看看,勤务班哪个弟兄不比你强”?

    后来,我们大伙儿都埋怨老宋,不该让妻子到部队来。不来,没有可比性,一身戎装的老宋还是能唬得住妻子的,这下倒好,影响威信了吧?

    军营里清一色的光棍汉,进来个女人都觉得眼热,尤其飘来个姑娘倩影,大家更会莫名的兴奋.

    那日来了个锦州女孩儿,是保管员小刘的对象,亭亭袅袅的把全班都镇傻了。

    几个老兵嚷嚷着要看个仔细,小刘却成天陪着她金屋藏娇,怕被这帮哥们看少了一块。没想到,姑娘倒挺大方,知道群众的愿望后,自己径直来到我们住的大房间。

    她娇声唤道:“哪位弟兄要看我呀?我来了,你们尽管好好看吧!”
    众人闻声,不禁气绝,闹得最凶的是几个没出息的东西,这时却一窝蜂慌慌跳后窗跑了。

    姑娘满脸诧异:“咦,满屋的嚷嚷声,咋没人影了呢?”其实还剩了我一个,却讪讪的无法向她解释。

    那时的军官身份极高,无论政治地位或经济地位都强过工人很多,可以满大街挑着找城里姑娘,可是,我们的郝主任却找了个农妇,拖儿带女,缺吃少穿,每次来队探亲都倍极狼狈。我不解,几次问他,他才长叹一声道:“幸亏啊,要不找她我就惨了。。。。。。”

    瞅着某天有空,又没人,郝主任心情复杂的讲到一个与他失之交臂的女子,人称“红苹果”的故事。


    红苹果的故事(112)


    七十年代初,长春市第一等热闹的去处是“五商店”,旁边又挨着省市政府,节假日谁都想去逛一逛。这天,师部工兵三连指导员李井波也到这里溜达。

    说来也巧,出门时一不小心,他踩到一只纤纤玉足。正待道歉,这位娇媚的女子却礼貌地说,不用,不用,解放军同志嘛!三言两语,句句得体,两人竟熟识起来。

    改日,李请这位女子晚餐,宴罢微醺,感觉更好,李邀女子家中小坐。门上贴了一条“ 今晚值夜,不归,请自便”,李妻为长春一汽职工医院的医生。李迅速将纸条扯下,但早已被身后女子瞧见。

    两人唠了一会儿嗑,看时间不早,李说,“我送你回家吧!”

    女子却说,“我今晚不想走了,反正你妻子也不回来”。

    李说,“不行,不行,你是一个姑娘,这影响多不好!”

    女子微微笑道:“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说完,竟自己宽衣解带玉体横陈。

    李还待坚持,女子要挟道:“你若再不从,我可要喊人了?到时候你恐怕说不清楚哦!”

    李见这如此,叹道:“罢罢罢,事已至此,只好将计就计了。”于是,便随这尤物极尽颠鸾倒凤去了。自此,一发而不可收。

    这女子原来却是个“马子”,长春人把品行不端的女子这样称呼。她在道上有个响亮的绰号“红苹果”,胯下不知降伏了多少好汉。

    但自结识了英俊潇洒的李后,竟生了从良之意,还在同伴“小辣椒”面前夸耀如何钓上了这位军官,并且夸下海口:非李不嫁。

    李虽然温柔乡里失足,但要他离婚却万万不能,李妻人品职业都是一流,又育有娇娇幼女,这样的家庭他怎么舍得拆散?

    不久,“红苹果”宣称已经怀孕,给李三个月的最后期限,不然就到部队告发。这样,等待李的最好下场也是记大过处分,复员回农村老家。

    李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寝食难安。

    天无绝人之路,恰在这时,传来个好消息:他当年带的新兵郝某人提干了,他急中生智,把“红苹果”转嫁给郝,岂不解放了自己?

    他赶紧去做“红苹果”的工作:“你看郝新提的军官,比我年轻,比我威武,又没结过婚,配你不更合适吗?”

    “红苹果”听了,也动了心,就松了口。

    李于是来找我们郝主任,把“红苹果”如花似玉的渲染一番,说的郝主任心里直痒痒。但郝是孝子,言明:须探家时征求父母意见后,再行定多。

    没料到,郝父一听就直摇头:“城里姑娘哪能可靠?你要吃个闷亏岂不一辈子倒霉?咱们农村人,还是家门口的靠的住!”当下就把邻家妹子定了亲。

    郝主任这边一回话,那边李就傻了。

    冬日的一个黄昏,是“红苹果”与李最后摊牌的日子,约会地点就在师大院围墙外,隔路就是“胜利公园”后墙。

    李在连队正在召开支委会,休会的15分钟间隙,他越墙而出。

    李再三恳求宽限时日,“红苹果”怒不可遏,扬言马上去师里告发。

    她发狠道:“我要亲眼看着你卷起铺盖,回家当农民!”

    此时李已经没有退路,绝望中顿起杀心,正所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猛地扯住“红苹果”的长发,对着围墙猛烈撞击。。。。。。

    女人毫无反应地瘫软在地。李一不做二不休,掀开马路阴井盖,把她大头朝下扔了下去。然后,不动声色的回到连队继续开会。

    女子杀身之祸,往往自取,多因不能审时度势,一味由着情绪左右自己之故,如《水浒》之“阎婆惜”类。宋江八面玲珑,岂是好杀之辈?然被“阎婆惜”一逼再逼,不杀不足以活命,就难免“恶向胆边生”了。

    也是天理昭昭,没几天,这段下水道忽然不通,女尸被清理工人发现。警方查出她是大名鼎鼎的“红苹果”,在她家里搜到多张男人照片,其中就有“李井波”。

    话说“小辣椒”多日不见“红苹果”,今日才知朋友已经遇害了,兔死狐悲,她倒是仗义之人,决心为她报仇。

    “小辣椒”主动向警方提供了“红苹果”欲为“李井波”从良,进而逼婚的重要情节线索。

    李本来还以正在开会,以“没有犯罪时间”狡辩,但“小辣椒”的出现,使他难以自圆其说,心理防线崩溃,对犯罪事实全部招认了。

    1973年,军事法庭判处“李井波”死刑。此事在部队,在社会都轰动一时,成为部队政治教育的反面典型。

    天可怜见,憨厚的郝主任虽娶了农村媳妇儿,却躲过一生的厄运。


    踏响地雷(113)


    弹药仓库院子很大,可以耕作的土地就有30多亩,这使郝主任很称心,他对农活儿有天生的兴趣,带领我们在这片土地上尽情的享受田园之乐。

    本来仓库业务任务并不繁忙,大概只用四分之一的时间就能对付,剩下一大半时间就用来打理庄稼,玉米,蔬菜,瓜果,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生机盎然。

    种庄稼很忙,我们在郝主任指导下依着节气播种,踩棵,铲地,趟地,施肥,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收获总是令人喜悦的,它使我们生活质量很高,顿顿都有肉吃,这在整个后勤部都是让人羡慕的要命。

    但是,成天劳作,大伙儿也就有些枯燥无味,谁都巴望着能出差开开眼界。

    出去押运军火车皮也很牛,我们仓库得天独厚的条件,枪有的是,弹有的是,人家士兵只能背步枪,我们可以挎着手枪在大庭广众面前神气活现的晃。但这样美差是轮不上新兵的,家里的活儿总得有人干那!

    五月份,全师靶场,参加反坦克演习,肯定有危险,但我们班里的老兵还是抢着去。

    我们仓库的任务是及时供应发放武器弹药,只要不被“敌机”轰炸,是没有多大危险的,郝主任带上两个保管员和两个老兵兴抖抖的出发了。

    我没资格去,一起入伍的同班一个新兵分在师部工兵营,专门学埋地雷的,也去了。

    演习开始后,照明弹升上天空,把上千米的阵地照的雪亮,这个新兵惊呆了,他又发现照明弹是靠一个很漂亮的降落伞在空中飘荡,于是,他非常想得到这个好东西,便从隐蔽的战壕里冲出来,随着降落伞追去,他忘记了,脚底下正是他们刚刚布下的雷区。

    据别的战友回来口述,轰然一声巨响,我的这个四川小老乡在照明弹雪亮的照耀下被抛向空中,足有十多米高,落下来后还有零星的呻吟声。他的连长跑过去抱着他大哭。。。。。



    唉,这个小老乡和我就相处了一个来月,平时看他就挺笨的,手榴弹练 不及格,这回为了一个破降落伞,却踩到自己埋下的地雷,真是可悲。

    我们仓库几个新兵没有福分去看演习,却被郝主任派到长春市郊的“大南公社”,在粮管所开的一个小酒厂去酿酒。

    郝主任经营头脑一流,他发现我们每年收获的两万斤玉米卖不出价钱来,当时每斤一毛,只能换来二千元钱。后来他灵机一动,每斤玉米能酿出四两酒,而每斤玉米烧酒酒可以卖一块钱,这样收入就可以高出整整四倍那!

    公社的派出所长是修理所谢指导员的战友,凭了这层关系找到这个小酒厂。酒厂当然不会白干,要我们几个兵来当半个月的劳动力。

    酿酒很好玩,把玉米面蒸熟了,晾凉了,拌好酒药,放进一人多深的木窖里,发酵四五天,手捏捏稀了,闻闻有酒香了,就下去用锹往外扔,晾干。
    然后就放到酒锅里蒸馏。

    出酒的时候很香,不会喝酒的都会去喝两口,但第一遍流出来的酒度数太高,也太冲,好家伙七八十度,简直就是酒精!只能和第三遍,第四遍的兑到一起才能喝,但味道就差远了。

    最好喝的是第二遍,五六十度,最好不兑其他的,这就叫“原浆二锅头”,又香、又绵、又醉人。才从锅里出来,那才叫美恣恣,怪不得酒厂里连女工都特别能喝。

    这里不知怎的没有蔬菜,粮管所近水楼台,食堂便把黄豆泡涨煮着吃,主食是玉米茬子饭,一连吃了两个星期,顿顿不换样。

    我们四个人挤在一个小炕上,房东大婶炕烧的很热,有一天把炕头那位的皮大衣都烤煳了。

    大婶说,抗美援朝时就这么干。



    这法子真灵,不出两个时辰,皮里秃鲁的就凑足了一马车,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打美国鬼子了。

    列位看官,因为电脑问题断更多日,迟复为谦!今日继续。
    军营家书(114)


    俗话说,老兵事多,新兵信多,果然如此。老兵想着后路,自然要动些点子,铺排些路子;新兵看着部队什么都新鲜,就要告诉家人啊,朋友啊,同学啊,说不完的得意。

    父子之间,通信就是简单,父亲来信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工作要积极主动,战友要搞好团结,领导要搞好关系,完成任务要注意安全等等。我回信也尽挑好事说,领导表扬啦,当上“理论骨干”啦,工作不累啦,那些危险的事,那些种种郁闷的事情从来都不提。男人嘛,没用的事情说它干啥?谁也不想让家人为自己担惊受怕。

    十年前,我走长征路时在云南碰到一位展览馆的女馆长,她告诉我,儿子大学毕业在南京当警察,总是打电话向母亲诉苦,工作累啦,值夜班啦,同事关系不好啦,弄的母亲提心掉胆,托我回去时替她去安慰一下儿子。

    我想想还是也没去。一个七尺男儿,还担当着扶危济困警察职责,为这点破事儿还去向母亲叨叨?没断奶呀!

    到部队后第一个星期天,我一气写了22封信,向所有能想起来的亲友报喜炫耀,当然包括插队那里的乡亲们。

    我让父亲给所有帮过我忙的人都寄了礼物答谢,那是一种可以脱卸的咖啡色毡绒大衣领子,当年非常时兴,要凭每年城镇户口每人才发两张的“工业券”才能买到。家里券不够,父亲是恬着老脸从许多熟人手里凑借来的。

    一九七四年,南京时兴一种半大风雪大衣,灰色的卡面子,也挂这种咖啡色毡绒大衣领子,40元钱,很气派,可惜我买不起。

    刘阿姨家回信都是“宁儿”,她在我当兵这年也插队了,在离县城很近的生产队落的户。

    那里有一座高高的悬崖和美丽的瀑布,夏日我们常常在那里游泳。瀑布扬起的水雾能飘洒四五十米,胆大的男孩子敢直接游到瀑布下的深潭,领受从天而下的水流拍击。我不属于胆大的,只在水缓处漫漫浮动,看蓝天白云,看银练挂前川。

    崖腰有座庙,大门被一把锈锁栓了,蛛网灰尘,破败不堪,僧人也不知何处去了。想是毛 的红卫兵千钧棒扫过来,菩萨高僧都落荒而逃。

    “宁儿”有些焦急,她不知怎么样才能和贫下中农搞好关系,向我讨教。通过我的应征入伍过程,她知道我和贫下中农关系很好,关键时刻谁都帮忙,以为我有什么秘诀。

    我说,与其花费心思结交人情,不如坚持以诚相待。你也简单,别人也轻松,反而少生是非。“宁儿”听了,果然说好。

    “宁儿”觉得我样样都高她一筹,敬佩的了不得。其实我不过运气好些,每每碰到贵人罢了。

    老兵们写信更有意思,他们大都文化不高,有人甚至不会写信,平常对家人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可是写情书却不敢糊弄。他们都想借着这身军装狐假虎威,赶紧搞定终身大事,只好请我帮忙。

    其实我也不会写情书,好在那时男女之间还不兴说太肉麻的话,我仗着读过几本小说,里面现成的妙句有的是,随便抓来几段,不信还糊弄不了一个农村女青年?

    那边姑娘读到信自然很高兴,还以为这边多有才呢!等到双方拜堂成亲,生米煮熟了,再说啥都晚了。

    仓库弹药保管员,浙江老兵阿军给女朋友写信,不知为什么事恼了,末尾来了句东北土话:“你不干,就拉倒!”

    那位姑娘还以为他搞什么智力测验,回信撒娇说:“你呀,你尽用人家听不懂的深沉语言来考我!”弄得他哭笑不得。

    家书是与亲人唯一信息沟通手段,因此人人都盼着信件的到来。连队是通讯员每日到团部去取,回来满满的一挎包成了大家最惦记的东西。家书展开,自然有喜有忧,牵动着战士们心情起伏,上演不少悲喜剧。

    仓库有个连队专门用来担任警戒保卫的,一天夜里,岗楼里传来枪响,哨兵用步枪顶住自己的下巴扣动了扳机,血花和脑浆溅了满墙。家乡的姑娘负他而去,他承受不了打击,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军人大都两地分居,很容易产生婚变,这会严重动摇军心,因此,国家设有很严厉的“破坏军婚罪”。如果军人一方不同意,就不能离婚。对“第三者插足”,还要判好几年刑。民间俚语:“电线秆子铁道木,军人老婆集体户(知青),都是好看不敢碰的”。

    为了掌握战士的真实思想,许多连队干部都有偷看战士家书的坏习惯,以防止意外事故的发生。

    其实,爱情的无孔不入是防不胜防的,往往家里来封电报,什么“父母病危,亡故”,大都是假的,为的是在服役期间请假探亲,回家把婚事办了。

    而当时部队规定:三年服役期内本来是没有探亲假的,战士一般三年就复员了,不得已出此下策。后来部队规定:要县级以上武装部签发的电报才作数,但这只能挡住了没有门路的乡下人。

    那年,连队有个熟悉的唐老兵来了电报,看他眼泪八岔的挺可怜,我还帮他找连长讲情请假,又送他二十元钱,可他同村连的老乡却对我说,其实是回四川中江老家结婚去了。




    关里,关外(114)


    我所属的军有个惯例,每年征兵几乎都是东北和关内各半,这就自然形成了并不鲜明的两派。我们班关里只有三个浙江老兵,余姚慈溪的,比我早两年入伍,看我家在南京,便把我视为江南一派,渐渐亲近起来。

    东北兵借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个个都天生大方。就是山沟里出来的农家孩子,见了领导,上了台面,都能侃侃而谈,毫无惧色。可南方兵因为语言难懂,只能俯就对方语言系统,却是嗑磕巴巴,被人奚落。于是,只好尽量畏缩寡言,给人家留下木讷迟钝的印象,常常热闹的场合凑不上去。

    东北兵能说会道,反应伶俐,也就看不上脏活儿,累活儿,苦活儿。南方兵没有什么倚仗,只好闷着头多干活儿。偏我们仓库郝主任最重实干,虽然他也是辽宁人,却不去偏袒,反而更喜欢南方兵,只是打篮球分“关里”,“关外”两拨儿时,他也自觉归队。

    东北兵豪气冲天,胆气也壮,南方兵十分逊色,也就不敢与之动武较量,只好退避三舍。于是,东北兵英雄本色只能在本地域中展示。我听说过团里“大连兵”与“抚顺兵”群殴故事: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摁在地上,手里挥着菜刀问:“服不服?”下面那个却是宁死不屈,于是菜刀在棉裤屁股上边剁边继续问,直到告饶为止。旁边是两边挥舞着菜刀呐喊的人群,声势十分浩大。结果是一个住了院,一个被军事法庭判了十二年。

    听说,此后许多连队都给炊事班只留一把菜刀,因为菜刀经常莫名其妙的丢失。原先是人手一把,每个炊事员都会精心保养自己的菜刀,勤磨防锈,锋利又雪亮,也不愿借人使用的。

    我后来有幸当过一次“人民陪审员”,也是我相邻一个单位的案子,因为琐事口角,同班的一个东北兵把另一个东北兵用铁锹拍死了。死者父亲还是一个县里的领导,开后门把儿子送到部队来,没想到却落了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军事法庭内部先开会统一了口径,一致表态判十三年,所以不管双方律师如何引经据典雄辩滔滔,其实早已内定了铁案,枉费了伊们许多口舌。通过这事儿,我知道了什么是“人民陪审员”,少了许多荣耀的幻想。原先,我总以为是十八世纪老托尔斯泰笔下《复活》中“聂赫留朵夫”当陪审员那样,可以代表民意公允,郑重影响那些看来明显不合理的判决。

    听说,地方上的“人民陪审员”还要那个些,常常是法庭临时拉来本单位把门或食堂的工作人员当“人民陪审员”。这样倒好,不容易发生失控的审判结果,维护了中国法庭的神圣权威。

    东北农村地广人稀,彼时较关内各省富裕的多,每个劳动日价值一块多钱,比关内高出两三倍。财大就气粗,生产队在地里干活儿,中午不愿意回去,队长大嗓门就喊起来:“赶紧去买两麻袋面包香肠汽水!”

    呵呵,我蜀中下乡四年,最赚便宜的事情就是生产队煮过一次大锅饭,还是稀饭,我松开裤带,狠狠地喝了三大海碗。旁边一个小伙子竟然喝了七大碗!我吃惊地看着他隆起的肚皮,怀疑他腹中没有其他脏器,只有一个胃。

    东北的粮食充足,即使在六十年代大饥荒时也少有人饿死。当然,吉林人民应该感谢当时的省委书记吴德先生。我有一次在北京听匡亚明公子匡奇先生说,吴德弥留之际流着眼泪道:“说我政治上这也错了,那也错了,一九六0年,主管农业的副总理谭震林几次打电话,催吉林省多交公粮,我都顶回去了,结果,在全国饿桴遍野的时候,吉林没有饿死一个人”。

    我也常常被领导批评不讲政治,但自己心里却有一个标准:那就是看谁是否对得起良心。

    有钱就牛,东北兵入伍时个个都有手表,而浙江老兵三年后才先后攒钱买上。全班惟独我胳膊上是光溜溜的,从不好意思在大伙儿面前撸胳膊挽袖子。

    南方人只有一点儿值得骄傲,那就是可以常年吃大米白面。东北城镇人口当时只有30%的细粮,另外全是高粱米、玉米茬子等。所以南方人嘲笑东北人为“的确良的裤子,高粱米的肚子。”东北人到南方出差,不是扛一袋大米回来,就是扛半片猪回来,左邻右舍都眼红的要命。

    我认识一个长春帆布制品厂的采购员老王,他说,干采购这行是“出门像公子,下车像兔子,见人像孙子,回来像驴子,老婆骂王八犊子”!这是说,采购员出门时衣冠楚楚,人人羡慕,到了彼处就要到处磕头作揖拜码头,事办成了,回程还要搭钱挨累给亲友捎东北缺乏的商品,到家后却常常被老婆一顿臭骂。

    部队细粮供应比地方高10%,但还是远远不够吃。不管是东北兵还是南方兵吃粗粮那顿时宁愿饿着肚子,吃馒头那顿就对付,吃大米饭那顿就猛撑,多数人都因此得上了胃病。我却是不怕吃粗粮的,再难吃也比下乡时的番薯好吃啊!呵呵,无产阶级肠子粗,吃嘛儿嘛儿香,身体倍儿棒!



    这个新兵太有才了(115)


    弹药仓库郝主任不喜欢政治学习,他说,说一千道一万,活儿都是干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但是党支部布置下来的任务是不能顶的,只能在不耽误干活儿的前提下对付对付。

    一九七五年主要是学习毛 “关于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张春桥、姚文元在《人民日报》上都发表了整版文章,什么《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什么《论林彪反党集团的社会基础》,另外还要结合学习一些马列的经典原著,《反杜林论》,《法兰西内战》。《国家与革命》等等。这些大部头的东西哪里能轻易啃的动?直念得人昏昏欲睡。

    可是,并不是读一遍就算了,还要写体会文章,还要参加党支部,后勤部党委组织的大会发言,每个排级单位出一篇,赖不掉的。

    班里也就我和班长两人还喜欢读点儿书什么的,郝主任就把代表单位上台发言的任务交给我们。

    车班长哀叹说,“人家老张、老姚是何等人物啊?一写就是大几万字,咱们是吃哪碗饭的?哪能鼓捣出这种玩意儿?看着就眼晕!小张,你还是自己弄吧!我宁愿给你打下手,找找资料兀的”。谁都知道这事不好糊弄,

    得儿,难缠的活儿又落到我一个人头上了。

    受命于危难之际,那就硬着头皮上吧!

    剪了许多报纸,东抄抄西抄抄,凑呗!俗话说,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你抄的水平高不高。旁征博引,拿来主义,只要能变成你自己语言逻辑说顺口就好。说实在的,别看下面黑压压的观众,真正能听明白的有几个?

    上面的人就是行,把政治学习都弄成了八股文,你不按那个模子套还真不行。许多人脑子转不过来,抄也不会抄,一听说要写东西,吓得拔腿就跑。

    发了狠,熬了两个夜,总算弄出来了。开首就是引用列宁的原话,文中更是找了不少貌似经典理论的大话,甚至把“巴黎公社失败的经验教训”都请出来了。果然,洋洋洒洒的登台一念,底下都叫好,都说弹药库那个新兵小张忒有才了。党支部立马给我封了个“理论骨干”,每个排才一个,新兵里面我是独一份儿。

    其实,我心里对“理论”始终亲近不起来,窃以为,所谓“理论”就是一群冷冰冰的人刻意编出来的,貌似掌握了人类社会的规律,其实还不是唬弄老百姓?难道我们去做某件事情之前会考虑这符合什么鸟理论?难道我们活了一辈子才为了符合哪条理论?见它娘的鬼!

    一个夏日午后,郝主任又带着我们开始学“理论”,他念的嘴干舌燥,改让我念。我晕晕乎乎才念了一段,外面一台吉普车急弛而来,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一位首长已经推门而进。

    郝主任急喊:“起立,敬礼!”我们诚惶诚恐照办,慌乱中碰的椅子桌子哗啦啦响。

    首长发了火:“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主任带的什么鸟兵?谁教你们的,不戴军帽就行军礼?”郝主任和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刚才学“理论”把脑子学昏了,忘记了头上没戴军帽,上身只穿衬衣。按当时《内务条令》规定:只有着装整齐才能行军礼。否则,只能行“注目礼”。

    这位首长姓王,是著名全国一级战斗英雄,解放初我师在贵州剿匪时他只身打进匪巢,他曾经生擒了200多个土匪。毛 单独接见了他,并且亲自给他改了名字——他原先和国民党一个将军重名,叫“王耀武”,毛 说不好听,改叫“王耀荣”吧!

    我对此有点儿怀疑,王老英雄操一口河南话,难道贵州土匪也是河南人?在匪巢里怎么蒙混过关?当年“扬子荣”因为是山东人沾了光,因为威虎山上“座山雕”也是山东老乡,他手下喽罗也大都是闯关东来的,所以被“扬子荣”蒙住了。或许,王老英雄装成了哑巴土匪?贵州土匪好蒙?

    王老英雄时任师副参谋长,专管军容风纪,这回让他抓了个典型,高兴的他在师里大会小会想起来就说一遍,整整说了一年。

    师部放电影“天仙配”,小车班的司机被“七仙女”电到了,弄了不少票,接连看了好几场,还嫌不过瘾。

    这事儿不知怎么被这老头儿知道了,他在全师机关大会上愤怒地批评:小车班太不像话了,天天去看“天天配”!把机关干部都笑的不行。





    






    《理想之歌》(117)



    红日,
    白雪,
    蓝天。。。。。。
    乘东风
    飞来报春的群雁。
    从太阳生起的北京启程,
    飞翔到宝塔山头,
    落脚在延河两岸。
    欢迎你们啊!
    突击队的新战友,
    欢迎你们啊!
    我们公社的新社员。
    喝一碗
    热腾腾的米酒吧!
    ——延安人民的情意酿在里边;
    吃一把
    红彤彤的大枣吧!
    ——陕北的枣心啊
    蜜一般甘甜!
    白羊肚手巾,
    红袖章,
    ——高原上又开放一片片山丹丹。。。。。
    唢呐声,腰鼓点,
    信天游一曲上云端。
    牵动我心中的
    滚滚延河水啊
    让我告诉你——
    革命的理想啊,
    怎样引导我,
    踏上眼前的康庄大道,
    又怎样激励我,
    跨入闪光的明天。。。。。。

    这是一首长诗,长到《人民日报》要用一个整版来装满它,而我在日记本里用工工整整的字体,抄录了三十三页。作者“高红十”,一个插队在延安的北京女知青,一九七二年被推荐工农兵学员进了北大。两年后,她创作了这首长诗,先后刊载于《人民文学》和《人民日报》。

    一九七五年,不光是我,无数青年都在心潮澎湃地朗诵这些诗句,时代的理想,闪耀着革命的光辉,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美好的共产主义,我们宁愿献出自己美好的青春。今天翻开简陋破旧的日记本,耳边似乎还响着一个熟悉少年的朗朗高歌,还是那么荡气回肠。

    革命的时代啊!
    这首长诗的末段更加气冲云霄,她这样喊道:

    我们宣战了
    向旧世界宣战!
    向帝修反宣战!
    我们要冲决
    资产阶级法权思想的罗网,
    我们要摧毁
    旧传统观念的牢墙。
    看啊,
    八亿人民旌旗奋举,
    听啊,
    九万里风雷激荡。
    国家要独立
    人民要革命
    民族要解放!
    我们用宽厚的肩膀,
    挑起革命的重担;
    我们用带茧的双手,
    接过先辈的刀枪。

    党啊,
    请检阅我们的队伍吧!
    几百万
    几千万!
    啊,整整一代
    有志气有抱负的中国青年,
    前途无量。
    千重险峰,
    万顷巨浪,
    后继有人
    大有希望!
    我们有
    马列主义的开天巨斧,
    我们有毛泽东思想的
    指路阳光!
    前进,向前进!
    “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前进,向前进啊,
    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
    迎着风暴,
    迎着火光,
    迎着雷霆,
    迎着激浪,
    迎着共产主义
    鲜红的
    太阳!





    当了伙夫(118)


    弹药库自己开伙,勤务班十二个人轮流当炊事员,每人半年。说是“每人”,其实除了班长,副班长,保管员,老兵,剩下的就是几个新兵中的某人了。

    这年“十一”过后,浙江兵老毛要交班了,他打算今年复员,当然不能让人家干到年底。郝主任在会上问:“哪位同志愿意接班当炊事员”?却无人回应。

    谁都知道冬季做饭很艰苦,冻天冻地的,还要到井上挑水,还要成天和水打交道,而这时候其他人都在暖屋里“猫冬”,基本上闲着没事,玩饿了吃,吃饱了玩,神仙般的一段日子。

    我见郝主任已经问了三遍,还没有回应,心中不忍,便伸出头表态:“如果领导上信任我,我愿意为大家做饭。不过,我没有经验,口味肯定很难满足大家要求,还请领导和同志们原谅”。郝主任很高兴,他说,没经验没关系,谁也不是天生会做饭的,而且可以让老毛带你几天。

    冬日的凌晨真不愿意起床,我们这几间屋是烧的土暖气,自己焊制的小锅炉,只烧到夜里十一点多钟,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到下半夜早凉透了,四五点钟正是最寒冷的时刻。马蹄表闹铃响起来,我惊醒起来,忙摸黑披衣下床,棉衣里子早已油腻腻的又黑又亮,穿到身上冰冰凉。

    到了如同冰窖的伙房,先替烧锅炉的同志把鼓风机推上,这样,他就可以晚起一个小时。然后把大灶鼓捣着了,再烧上一大锅水,淘米下锅,把粥煮上。腾出手来和面做馒头。面是头天晚上发的,放在宿舍暖气房里,到早晨正好发哮起来。操作完这些,大概还有三四十分钟的空挡,便抽空去井上挑水。

    井台是当年日本人流下来的,几十年磨损颓落,边缘有些残缺,但是,冬日是看不见的,早已被不断凝结的冰层厚厚覆盖,垒起已经有二尺多厚。一米直径的井口竟然缩小了一半,以至于水桶都塞不进去。

    我每日大概要挑7桶水,70公斤的担子对当过知青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在又陡又滑的井台上就有点儿悬。人家老兵做饭时我还常常来帮他挑水,轮到我老哥做饭时却没人帮了——因为你是新兵,多干活儿是应该的,没人需要在你面前表现。

    日日盘桓在井台,竟对它生了挥之不去的情结,曾做了一个记忆犹新的梦:“一个诺大的废园,荒草萋萋,坍塌半边的井台,锦石铺地,断栏犹在,我仿佛游子归来,心中无限伤悲。。。。。。”大概我的前世与一座老井有某种因缘。

    饭菜都做好以后,还要再烧一锅热水,给大家洗脸用的。等这一切都停停当当,全班开始起床了。

    我的手脚笨拙,炉子又不太好使,有时忙了半天还是晚了,看看到了7.30分开饭的时间,急中生智,立刻把马蹄表拨慢了15分钟。班长过来后说,你今天怎么误饭了?

    我说没有啊?还有15分钟呢!班长说,哦,你这表慢了。只好做罢。全班惟独我没有手表,全靠这个宝贝马蹄表。

    众口难调,做饭常常为难。老兵们喜欢吃白菜,主任喜欢吃土豆,谁也不肯将就,我只好每顿都各备一盆。反正东北冬天就这两种主菜当家,每日下菜窖搬来搬去。白菜最容易腐烂,隔几日就烂一层帮子,等到春日一看,丢掉的倒比吃掉的多。

    那时,“病号饭”就是一碗面条加两个荷包蛋,谁生病了,班长通知炊事员,我便送到床头上去。

    看看要到年底,老兵们入党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因此情绪都不大好,于副班长尤甚。他平时就有些放纵,今日干活重些,他说头疼;明日干活脏些,他说腰疼,成天蒙着大被泡病号。班长资历浅些,知道管不了这主儿,只好由他;主任见他破罐破摔了,也就睁个眼闭个眼的不去搭理他。装病时,他自己也不大好意思来找我要“病号饭”。

    一日,于副班长突然怒气冲冲地跑到伙房来发飙:“你小张也太不像话了,我发烧三天没起床,你也不给做病号饭啊?”

    我连忙陪着笑脸应付,心里却有些委屈:“你平日也是蒙被不起,我怎么知道你这回是真的生病呀”?其实,不光我没看出来,全班谁也没看出来,平时大家看他赖在床上,你要上前问候一下他还冲你,因此谁都躲的远远的。

    部队里有句话:”不怕领导批评你,就怕领导不理你!”领导对你彻底失望了,就不理你了,众人也就跟着疏远你。这种被遗弃的孤独感觉,其实是很难受的,有人因此寻过短见。

    仓库由于副业搞的好,在每个士兵每日四毛九分钱伙食费标准基础上,还有许多额外贴补,每日都可以见荤腥。逢到节日,凑个十几个菜没问题。我喜欢会餐,因为要弄很多好菜,老兵们这天很开心,也都很热心,都争着来上灶露一手,伙房里就显得很热闹。

    节假日规定两顿饭,为的是照顾外出的同志回来能赶上下午开饭,会餐于是就提前到下午三点钟。但是年轻人消化快,喝酒哄闹当时不觉得,到晚上睡觉时却又开始饿了。

    那晚,车班长悄悄找到我,“小张哎,弄两个煮鸡蛋吃呗!”我正好也饿了,也顺便搭车煮了两个。心想,会餐剩下十二个鸡蛋,去掉四个。还剩八个,明日中午炒两个菜勉强还够,看不大出来。

    谁知,次日早晨起来,发现又少了四个。糟了,这下蒙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主任汇报。我这个人运气差,做不得坏事的,只要一动歪脑筋,准栽!

    没想到,郝主任没等我说完半句就打断了,他洋洋得意地宣称:“你不用说了,我早就知道了!”

    原来,他夜里做了个梦,梦见两个保管员偷吃鸡蛋,早晨往他们床底一看,果然发现了一堆蛋壳。

    呵呵,不服不行,郝主任真是神了——神助他破案,也度我过关。两个保管员是主任的左膀右臂,自然不了了之了。


    老兵泪(119)




    1976年,这个春节虽然酒菜丰盛,但大家都有心事,吃的没滋没味的,所谓“一人向隅,举座为之不欢”。

    年前就宣布了:全班解散,两年以上老兵全部复员;当年的新兵下到步兵团里。谁知,团里却不肯要,都知道师后勤部稀拉兵,连队都说带不了。后勤部无奈,只好自我消化,统统收编到“汽车连”。我的3个同班新兵战友反而因祸得福了。人啊,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弹药仓库12个兵只留下我和另一个浙江慈溪老兵,他是老保管员,叫“铁军”。我也即将接任另一个保管员,这个职务属于正班长级。

    我当兵1年,期间有3次可以轻松得到当驾驶员的机会,但它们都和我交臂而过,可见我与汽车真正的无缘。多年后,一个非僧非道的家伙在南京栖霞寺为我算命,言称“四不”局限了我一生,其一就是“不能自己开车”。

    全班有6个老兵同时复员,全修理所老兵要走一大半,本来按部就班的入党指标还能解决几个,现在全窝在一堆儿怎么也摆不平。党支部决定,干脆一个也不发展了。虽然这样大家都不怎么高兴,但也比争起来打破脑袋要强。政治从来做不到公平,主政者只求眼下摆平就行。可怜这些老兵,服役四五年什么也没捞到,原以为还可以挣个党票向乡亲们交代,现在全成了泡影。

    我们班的车班长也在复员之列。他是两年兵,原先曾是党支部重点培养对象,现在赶上“一刀切”,也只能自叹命运不济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下大事莫是如此。

    同志们心情不好,就容易把火撒在饭菜上。那日,不知为了什么,于副班长又到伙房里来发飙,我没敢吱声。谁都认为我被领导开恩留下是赚了天大的便宜,当然受点儿气应该是天经地义的。况且,现在吵起来无论对错,结果都是我的错,我只能百事隐忍。可是,于副班长却越骂越来劲儿,终于惹恼了在屋里的车班长。

    他本来这一年是夹着尾巴当班长,只求好好哄着众老兵干活,胸中憋着许多委屈气恼,这会儿反正也要复员了,就不再顾忌什么了。只见他冲将过来,一脚踹翻了桌子,指着于副班长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妈欺负新兵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冲我来!老子也复员了,怕什么?今天咱们就大干一场!”

    于副班长怔住了,全班也怔住了,别看车班长是条人高马大的山东汉子,平时对谁都是满脸堆笑,任谁对他也不大吃劲儿,今天突现虎狼之威,却是如此怕人。

    自然是没打起来,谁打架都要看看对手,惹不起,只好躲得起。于副班长从来没有躲人的习惯,此刻他却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每年3月是送兵的日子。老兵复员的专列都是闷罐车,根据不同的方向,装上四川兵,山东兵,浙江兵,辽宁兵,黑龙江兵等往老家送去。我忙的饭都来不及做,送了张三送李四,天天往火车站跑。

    车站上人山人海,全是清一色的绿军装,候车室闸门大开,也没人敢收站台票了,女验票员呆呆的看着一拨又一拨涌进来的军人。

    汽笛长鸣催发征人,车上车下哭成一片。真是泪飞如雨,哭声震天,成百上千的铁血汉子,此时却痛断衷肠。

    于副班长哭的最凶,他忽然上前抱住我说:“小张啊,你可别记恨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心里一酸,也忽然想起他的许多好处,忍不住后悔没有多给他一些关心,都是睡在一个大通铺上的战友,有什么好过不去的?也禁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送别之后,我常常想:老兵们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大哭而别呢?三五年的和平军营生活,也没有什么血肉战火,值么?是悔?是怨?是失?是得?是怅?是憾?我虽当兵多年,亦常惑不解。



    @独孤求败AH 2021-12-08 13:03:22
    还好你出生在现代,不然你的故事写成书会浪费纸。
    -----------------------------
    呵呵,乘间而生,时也!
    脸被毁了(120)




    精简之后,人都走光了,仓库一下子就觉得事儿少了很多,也不用出操了,也不用开会了,也不用种地了,我们两个保管员各管一摊儿,郝主任闲得无聊,总想琢磨点儿有意思的事儿做。

    一日,他开始琢磨“爆破筒”,那玩意儿本是工兵用的,拉在我们仓库一根。我们并不保管它,也不熟悉其构造。郝主任急切中打不开,便拿了钢锯来锯断。锯得TNT炸药粉末直飞,我在一旁心惊胆战,又不好意思躲避,便找个茶缸往锯口淋水冷却。郝主任是员福将,性喜冒险,却从来不出险。

    不久,郝主任对猎枪又产生了兴趣,可是,我们仓库什么枪都有,就是没有猎枪。于是他找来一支早已淘汰的“七九步枪”,把子弹头拔下来,然后装进铁砂,再把弹口用蜡封住,当猎枪使。可惜,因为枪里有膛线,子弹头在火药气体推送作用下,沿膛线高速运动还可以形成很强的射击力,但装铁砂就不行了,喷出去又散又近,连麻雀都打不下来。

    我做了保管员,每天收发武器弹药,管理库房,便没有时间做饭了,恰好后勤部看着仓库30亩良田眼红,就拿来做了“副食基地”。派来个“干部灶”的炊事员“小范”,说是来帮我们三人做饭,其实主要为了看守劳动成果。我正好顺水推舟交卸了担当7个月之久的“伙头军”之责。

    5月1日,“小范”到任,我忙前忙后给安排他床铺桌椅。一个抽屉里散落了许多火药,那是郝主任做猎枪弹的材料,他老先生就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抽烟,却不生火灾。

    “小范”见了火药很兴奋,拿报纸包了就要去点火。我拦住他说:“你不懂,危险,让我来!”前两天,郝主任给我办了个3天的“短期培训”,我觉得对火炸药懂了不少,正好今天露一手。

    傍晚,天还没黑,漫天下着牛毛细雨。我把黑火药铺成带状,引出长捻,再用报纸卷成的纸筒去点火。本来,黑火药只要撒到雨水里自然就失效了,我为了满足“小范”的好奇心,特意来个专家表演。

    我弯腰点火,明明火苗还没触到火药,眼前忽觉白光一闪,热浪灼人,我啊呀一声,往后便倒。“小范”正趴在我身后肩头上看热闹,亦被我带翻,弄了一屁股泥。

    糟了,脸上火辣辣的,赶紧跑到伙房用冷水洗脸,似乎好了些,就躲到卧室猫着。怕让领导知道,心想怎样瞒过他。幸好,黑影里郝主任正在看电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半小时,开了灯,照照镜子,大事不好了,满脸由红渐渐紫了,而且灼伤越发疼痛。仔细看看,眉毛胡子头发都燎了,领章也烧卷了,颈部,腕部,都开始剧痛起来。。。。。。

    完了,再也瞒不住了,“小范”赶紧去找主任。郝主任脸色铁青,一言不发,马上打电话要车,直送师医院。

    已经晚上10点多钟了,师医院里静悄悄的,还好,没人知道,免得给弹药仓库造成不良影响。

    谁知冤家路仄,后勤部李副部长来医院看望老战友,与我们撞个正着。第二天,整个后勤部机关都在议论:弹药仓库出大事了,听说烧毁了一个保管员。

    师医院治烧伤是强项,不用包扎,每天往满脸喷三次药,连喷了十七天,结成了厚厚的茄盖,只那么轻轻的一揭,竟然像取下个假面具,痊愈了。

    负责操作的小女兵说了句风凉话:“啧啧,小张哎,你这张脸算完了,将来恐怕找不着媳妇啦!”这个胖丫头叫“杨箐”,风风火火的假小子,她爸是新疆军区司令员、开国上将杨勇。杨勇曾是我们十六军的老军长,现任徐军长当年做过他的警卫员。

    杨箐,72年底入伍,76年10月在唐山地震时才提干,那时的官风很正。

    照照镜子,“杨箐”果然没骗我,黑白相间,如京戏大花脸般恐怖。这下惨了,真是没脸见人了!

    我想了个笨办法,每天在太阳底下暴晒,把白的地方晒黑不就浑黑一体了吗?黑脸包公也比黑白两道强啊!

    古书上把老百姓称为“黔首”,就是黑脸小民,如今我就做个名副其实的黑脸小子。这也是中国人的福气,白种人想晒黑还做不成呢!没听说嘛,美国农民都被城里人叫作“红脖子”。

    一个夏天,我脸膛晒的黢黑黢黑,又用了一个冬天,居然又集体变回来了,无意中我竟找到了一条修复毁容的独家秘笈——呵呵,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父亲的病(123)




    南京也在“闹地震”,唐山地震把全国人民都吓坏了,到处都在防震,反正也是夏天,家家都在外面空地上搭了五花八门的棚子睡觉,我家也是。

    医院也不例外,父亲住的南京铁道医学院附属医院也把住院部搬到操场上,一座座帐篷排列整齐还挺壮观。邻居就是妇产科,到处都是缝隙,婴啼妇嚎,风雨可闻,也没人提意见什么产妇怕风了。

    父亲得了“膀胱癌”,我听了心里不禁一沉:“怎么和刚刚逝世的周总理一样的病?”

    父亲才五十三岁,平常身体刚刚的,一点儿毛病都没有,他练武出身,现在还可以腾起两米多高打旋风腿,怎么一下子就被放倒了?

    我怀疑这种病和劳累有关,父亲单位从四川刚迁来南京,职工急等着家属宿舍住,公司日以夜继的赶工期,连所有和土建无关的职工都号召来参加大会战,父亲身负兵头将尾之责,又是要处处带头的党员,经常睡在工地上,大概累坏了。

    父亲是个很豁达的人,满病房的人都说他嘻嘻哈哈,引的大家都很开心,可是,手术后立刻就委顿下来了。

    手术是位从部队医院来实习的“蒋大夫”主刀,做的很不成功,伤口迟迟不能愈合。部队野战医院的军医医术一般都不怎么样,因为军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很少生什么奇怪的病,他们没有什么锻炼的机会,除非是外伤,才是军医的强项。后来,从刀口里找出来一截遗落的纱布,才知道伤口为什么久久不能愈合,也证明“蒋大夫”的毛手毛脚。

    膀胱手术很痛苦,也很麻烦,身上插了好几根管子,身边须臾不可离人,正好由我在一边照顾。大夏天,帐篷里热的像蒸笼,我穿个大裤衩子跑前跑后,谁也不知道我还是个解放军。

    我从小听过父亲讲的许多故事,在夏日无眠的夜晚,在那个逼仄的小阳台上,听牛郎织女,听三国水浒,听三侠五义,听八路打鬼子。。。。。。现在,父亲软弱可怜的躺在床上,没有力气再给我讲故事了,只好换过来反哺,我来给老人家讲故事。

    我来讲什么呢?给父亲汇报自己离开他这一年来的经历吧!讲应征入伍那段惊心动魄的遭遇;讲和平军人相处为人的辛苦;讲小小成功的喜悦;讲半年伙夫奇遇;就是没敢讲“毁容事件”,好歹晒黑的面孔掩盖了一切,楞是没人看出来。父亲听了很高兴,说我成熟了,以后会有出息。

    操场上新搭了座帐篷,全是安置唐山来的伤员。那时地震情况还需要保密。还好,有解放军站岗,谁都不让与他们接触,好象怕给敌人知道了会说我们坏话,影响了我们伟大祖国的光辉形象。

    我偏生好奇,想了个法子,把军装掏出来穿上,去和站岗的套近乎,终于混了进去。有一位唐山电业局的“王科长”,看我是个解放军,说话就比较随便。

    他说,他家住五楼,床靠窗户,大楼左摇右晃时就把他甩出来了,拣了条小命。他家五口人,就活出来他和大儿子。

    天亮了,人们哭了半宿,眼泪哭干了,人也变傻了,互相问候:“你家死几口人?”死的少的人家还乐了,认为赚了便宜。因为酷暑难耐,几乎人人都赤身裸体睡觉,逃出来的人们互相都熟视无睹,就是解放军进来了,谁也不知道回避。解放军看了这样情景,都难过的掉泪儿。

    没几天,大哥也从青岛赶回来了,他正好赶上个顺差,被派到南京海军学院学习半年。

    大哥去年交了个大洪运,部队选了两个“典型”,他是其中一个,才当了八年兵,就提拔为“副政委”,今年又被送到海军学院来深造。

    唉,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冰雪三昼夜(126)




    一九七六年的冬天格外冷,而就在最冷的三九天我和另一个战友接到一个押运任务——把两车皮炮弹送到内蒙呼伦贝尔某部。

    在火车站装车时拣到一个“鸟巢”,人家装仪器丢下的一个大纸壳箱,里面塞满软软的碎纸条,正好铺成一个窝,省的身下炮弹箱硌的慌。

    入夜,零下30多度的严寒中火车急弛。尽管我们皮帽,皮大衣,大头鞋全部捂的严严实实,但还是冻的透透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热乎气。我们两人又尝试着把大衣当被,互相把脚伸到对方掖下取暖,还是不行,冻的身心一齐发抖。

    睡不着,只好发牢骚,咒骂这趟倒霉的差事,咒骂这该死的炮弹,为什么要返修呢?为什么把这批炮弹在这三九天调到那么冷的地方?我甚至想,还是赶紧熬到三年服役期满回到南方算了,何苦在这冰天雪地的鬼地方遭罪?

    当军械保管员押运是常事,以往赶上寒冬是有的,但没这么远,时间也没这么长,也没有这么冷的地方。前些日子押过一车“利用品”到通化,所谓“利用品”就是供回收的旧炮弹壳,弹药箱等,要求要达到90%的回收率。

    走到“梅河口”,车停下编组,我看到后面一节运煤敞车爬上一个人。

    车行两个小时后,那次也是冻的睡不着,我忽然想起后车上的人,对战友说,我们在车里都冻成这样,刚才爬车那小子没遮没拦的可别冻死了!

    车再停时,我俩就赶紧上去瞧了瞧——果然危险了,话都说不出来了,手脚也不会动弹了!赶紧把这个又黑又脏的家伙拖下来。扔在站台上肯定是没人管的,必死无疑,怎么办?按照押运规定,是绝对不允许外人进入军车的,要不然也不会派两个人两杆枪守着了。

    我说,算了,反正车上也不是什么危险品,违犯规定就违犯规定,先救条命再说!于是把他弄进车里,把我们的大衣也给他捂上,又帮他按摩活动,半晌,终于缓了过来。

    黑汉子哭了,他说他是山东惠民人,也当过兵,现在通化某军队医院打工烧锅炉,老婆从山东赶来生孩子,要催奶,听说“梅河口”鲫鱼便宜,为了省点车票钱,特意扒煤车来买鲫鱼,差点把小命搭上。我俩听了,默然无语。

    这老兵原先也指望提干的,他们连队在福建一个海岛上,岛上是个寡妇村,男人几乎都被大海吞没了。日久天长,这个连队的干部战士就和姑娘媳妇们热乎起来,尽管部队有不许在驻地谈恋爱的规定,但这里天涯皇帝远,干柴烈火就自然而然地熊熊燃烧起来。
    本来大家习以为常了,军爱民,民拥军,军民团结一家亲,其乐融融也挺好,但这时偏调来个指导员,坏了全连的好事。

    上面知道后很震怒,全连除那个指导员外,干部战士一律处理复员。这当了5年兵的老班长当然不甘心回山东当农民,便闯关东来了。

    唉,当兵的命运!我们三人唏嘘不已。幸亏,幸亏,因我们多事而看见了他,要不然一条老兵的命,还有蜷缩在锅炉房望眼欲穿的产妇和婴儿——不敢往下想了。

    货车编组次数真他妈多,走走停停,根本没有准确钟点,4个小时是它,8个小时也是它。有时实在忍不住了,就去找货运调度室威胁:“我们可是军火,要在你这里爆炸了,你们整个车站都一起完蛋!”吓的调度赶紧安排启动。也有不吃吓的,他说我见过的多呢!我们也没办法,只好悻悻离去。

    半夜冻的受不了,我俩就轮流到200米外的客运候车室暖和一会儿。有的乘务员态度恶劣,就是不给开门,我们也来火了,径直用枪上三角刺刀插进锁眼拧开,堂堂堂大步踏进去,她们也只能干瞪眼。人都要冻死了,也就顾不了什么温良恭俭让。

    真是没办法,不到一千公里,竟然跑了三天三夜,也算我俩命大,没冻成僵尸,好歹完成了任务。刚缓过神来,我就急急赶往离这不远的内蒙的“牙克石”,探望去年复员的车班长。

    车班长在离县城很远的八号农场,一直等到下午,才搭上一个顺路的拖拉机,一路打听到他门前,已经黄昏时分。

    深一脚浅一脚的踏进小屋,车班长朗声招呼:“哎呀,是你呀,快来上炕!上炕!”其实他并没看清楚,这只是东北人的热情态度。直到我凑到灯下,他才兴奋的大叫起来:“小张啊,原来你是小张啊!”说着就抱起我抡了一圈。

    上炕盘腿,酸菜小酒,这才是地地道道战友啊!喝了一宿,唠了一宿,早上他便邀我骑马进山打野猪。我连忙谢绝,一来我骑术不精,二来东北野猪凶猛,据说,在老林子里马都跑不过它,它冲过来只在马肚子底下轻轻一拱,一匹好马就开膛了。

    我请车班长在村外雪原上过枪瘾,我早有准备,带了1盒手枪弹,呵呵,枪口打红了也打不完。

    车班长的一姐一妹也要凑热闹,我说,没问题,包你们打够!

    姐姐当过民兵,上过阵的,举枪,瞄准,射击,还像模像样的。可妹妹当当两枪,却忽然回过身来问姐姐:“这子弹怎么上啊?”手里的枪却直指姐姐胸口——那枪里还有5发子弹,都是顶上火的呀!

    我一旁惊的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她那只拿枪的玉手高高举起!姑奶奶呀,你只要手指头一动,你姐姐马上就要倒在血泊里呀!而我,什么处分都也不算什么了,关键是一条人命的罪过啊!

    好在有惊无险,阿弥陀佛。

    回来从不敢向人提起此事,倒是从此小心多了。



    入党了,中农?贫农?(127)




    冰雪三昼夜没冻死,两年的苦也没白吃,好事终于来了。押运回来没两天,郝主任递给我一张《入党志愿书》说,“好好填,快点儿,过几天支部大会要通过”。

    幸福来的太快,我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

    要知道,一般要当三四年兵才有希望入党,我们仓库去年复员那么多五年、三年的兵,都是光着身子回去的,而我才刚满两年,便宜赚大了。很激动,整整一夜睡不着,写下很长的一首诗“脚印”,决心要跟党走,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

    别说我这样青年党员了,许多人眼看要退休了,终于入了党,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革命时代,政治生命高于一切。我现在是家里第3位党员了,二哥已经当4年兵了,现在还没入。



    党支部大会通过时很顺利。







    有趣的老虞头儿(128)



    科里的头儿是虞副科长,因为脾气倔强却又极其认真,上司就不大喜欢他,十几年不给他扶正,却让他长期有主持军械科的工作。虽然他也就五十来岁,大伙儿背后还是喜欢都叫他“老虞头儿”。

    我最怕和他下棋,不是因为他棋臭,而是要被他骂个没完。“你他妈的要搞掉我?我他妈的也要搞掉你!”从头骂到尾,赢了骂,输了也骂。

    不过,他骂人却是连自己一起骂的,很是光明磊落,让人心里并不觉辱,因此被骂者都嘿嘿笑着应着。

    老虞头儿是抗美援朝时当的兵,年轻时很勇敢,曾经第一个冲进韩军指挥所。他说,当时我踹开门,闭上眼睛,端起冲锋枪哒哒哒就是一阵乱扫,结果倒下的却是几个妇女。

    原来敌人都跑光了,却丢下了眷属不管。为这,他没立着功,还换来个处分。

    还有比老虞头儿更傻的,他一个同乡,也是冲进了敌人指挥所,看到一个铁匣子却不知是什么玩艺儿,绑上个手榴弹给炸了,挺好玩儿。却不知毁了个什么宝贝电台,眼看到手的一等功弄就这样给弄丢了。

    更离谱的事还有,有一个营坚守阵地,打到最后眼看伤亡殆尽,连营长都亲自提着手枪冲上火线,营部只剩下一个通讯员和一个女卫生员。

    生死存亡之际,这两个小战士忽然对含苞青春即将凋零惋惜起来:“为什么不抓紧尝尝男欢女爱呢?”于是当机立断,抓紧宝贵时间,马上开始初试云雨。

    正巧营长回来,见状大怒,当即拔枪要崩了他俩儿。这一对小儿女跪地大哭求饶,并且要求上火线当“敢死队”,要死也要死在敌人枪口下。

    营长还是答应了他们,最后是那个男兵牺牲了,女兵负了重伤,活了下来。

    老虞头儿很讲究个人卫生,平时总是衣冠整洁,但这并没妨碍他患上肝炎。我有时到他家去玩,到晌午他总要非常诚恳的留我吃饭,我不愿拂了老人家一片好意,叫吃就吃,叫喝就喝,却也安然无恙。

    科里有个“丁助理”,外号叫“丁大脑袋”,处事很是谨慎小心,从不在老虞头儿家吃饭喝水,甚至连进出办公室都是不用手,用脚来勾门,可他却成为军械科除老虞头儿外唯一染上肝炎者。

    所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许多事情你是防也防不了的。

    老虞头儿是湖北当阳人氏,他知我好古,就让我别信《三国演义》。他说,“长阪坡”其实并不大,“当阳河”也不宽。一九九三年我曾去专访,果然如此。

    当年,俺们本家祖宗张飞在当阳桥上跃马挺矛,一声断喝,顿时“桥断水倒流”,吓退了曹操百万兵。现在看来,那条小河,来个撑竿跳肯定能过去。不过两千年了,沧桑巨变,谁能知道河道改了几回?

    河边一块古碑倒好像有些年头了,上面煞有介事的刻着“张飞挺矛处”五个大字,书者好像自以为是罗贯中,亲眼看着三国时发生的情景。

    三国中赵子龙大战长阪坡最为著名,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在百万敌军中杀进杀出,全身而还,天下只有子龙才能做到。现在长阪坡遗址和县城已经融为一体,但我看来,那个地方确实容不下百万人马,若有两万军队可能就满了,不过即使如此,也可以成就一位大英雄了。

    那个赵子龙塑像很英武,下面有著名画家范曾的题诗:

    长阪坡前忆子龙,
    痴迷幼主累英雄;
    孤忠未挽狂澜倒,
    故址犹存国士风。

    好像,好诗,好字,当阳人当个宝似的,做为当地的标志物。后来地方来了新领导,新领导有了新主意,把塑像推倒重来。

    据说,没几天这个领导就出了车祸。

    老虞头儿刚过五十岁就办理了退休,他决定回到湖北老家去。我到火车站去送他,看到许多人都自发来了,有地方的,有部队的,不下二三百人,个个都哭的稀里哗啦的,都说他是个好人。一个人为人如何,看看这种场景就清楚了,比组织上的鉴定结论更可靠。

    又过了几年,风传老虞头儿在家乡过世了,大伙儿叹息了好几天。

    没想到,不久老虞头却来了信,很认真地告诉大家并请相互转告:“我还没死”。



    后门兵来了(129)



    一九七七年初,却说那晚在机关办事,都十点多了,后勤部战勤科门口还站着几十个着便装青年人。

    我觉得奇怪,军械科李助理说,后门兵呗,今年可真正开禁了!当官的孩子,想去就去了!

    打倒四人帮了,老干部纷纷重新起用,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孩子。这些年孩子跟着受了这么多苦,有的在下乡,有的无业晃悠,如果让他们穿上军装,混的好提干,混的不好复员回来可以安排工作,这是最理想的选择了。

    可是,征兵那么多复杂的程序,怎么办呢?

    烦不了了,军队孩子还管那么多条条框框?于是,让孩子穿上老爸的军装,也不通过地方武装部,也不通过党委政府体检政审,就直接就送到各个部队报到来了,好象当年闹革命时的招兵买马红小鬼。

    老子官大的,小车直接开到农村知青点把孩子接走,官小的用大解放,甚至自行车,都是连夜带走,跟生产队、大队、公社连招呼也不打,每个地方都有大批知青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

    由于已过了征兵季,正式在编的新兵都已下连,没有空额,各部队都开始大量超员,尤其那些人人眼红的好岗位,个个人满为患——这时候就要拼爹了。

    我们师原先也只有师医院编制有十几个女兵,精贵的像大熊猫一般,引无数老兵流着哈拉子有病没病的往医院跑。这回好了,医院女兵多了好几倍,这样还是放不下,于是又向四处漫溢。

    通讯营安排一大帮,团卫生队安排一大帮,有的甚至连步兵营营部都安排上了,到处都能看到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娇娃娃。

    某连队接受了一个穿军装上衣像穿连衣裙似的十三四岁的小兵,只好安排他靠着班长睡觉,好随时照顾他。这个孩子晚上却喜欢说梦话,一不小心喊出来:“奶奶,快拿尿盆来呀!”

    班长一听,气不打一处来,照着他屁股就是狠狠的一巴掌:“你奶奶不在,你爷爷在这儿!”那小兵醒来见是班长,吓的说不出话来。

    我们科也赶紧抓住这个机会,把已经牺牲多年的老科长两个孩子送走,当年老科长带医院女兵训练时,被一个丫头把手榴弹扔到后边炸死了。还有虞副科长儿子“江平”也送去了,他比我小两岁。虞副科长却总是逼着他叫我“叔叔”。
    ”


    后门兵的大批涌入,让基层干部管理上犯了难:“他们娇生惯养趾高气扬的,当然没有工农子弟吃苦耐劳肯干听话,但他们的老爸却比自己官大的多,肯定会影响自己的命运,谁惹的起啊?碰到战士入党提干这样好事儿的时候,谁能做到公平公正呢”?
    后来证明,一九七七年这批后门兵提干的比例相当高。



    一绺金黄色的头发(130)




    “一个妙龄少女,一绺金黄色的头发斜斜地搭在额前,她不是时尚的现代青年,而是蒋氏族亲,保密局上尉蒋婉眉”。这是1977年的一个手抄本小说,讲述国民党撤退前夕,保密局策划重庆全城大爆炸,而中共地下党全力阻止该计划精心动魄的斗争。书中女特务蒋婉眉为情所迷,被共产党员沈南巧妙利用伪爱情达到了崇高的革命目标。

    那年间,几乎所有的艺术创作都被禁止,一些不甘寂寞的文学爱好者就独创了手抄本这种形式,在地下悄悄的流传。这有点像十八世纪欧洲贵族女子创作方式,在一个小小的朋友圈子里传播。当时比较流行的就有《一只绣花鞋》,《一张旧报纸》,《一绺金黄色的头发》,《第二次握手》,《叶飞三下江南》,《少女之心》等等,大都是反映敌特或爱情主题。碰到写的不错的,就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大江南北。

    斥之为“封、资、修”,对手抄本是严厉禁止的,但因为民间的喜读乐见,也就成了民不举官不究,似如今之A片。

    同学给我寄来了一本《一绺金黄色的头发》,之前在我们师里还没出现过,这成了珍贵的手抄孤本,因此许多人便来找我讨看,我只好学雷锋,费些气力誊写若干分送朋友。

    仓库郝主任陪孩子在长春陆军第二0八医院住院,他在病床前闲闷,就让我把正在抄写的小说每日送去几页。不想,被小护士发现了,先抢去先看,而且每日来电催逼下文。

    我要垫五张复印纸,全力誊印六份,字又要写的工工整整才不模糊,把手指侧翼都磨破了,只好贴了胶布坚持不下火线。有时碰到语句不通或前后情节不能自圆,还要替它梳理理润色,更是费功夫。

    想是每部小说传抄过程中都会遇到这些问题,这才是真正的集体智慧的结晶。那边白衣天使们却是等不的,催促的烦,郝主任只好也把我叫到医院,边帮他陪护孩子边誊写稿子,好满足这群猴急的小丫头。

    郝主任这年也是背时,两个孩子一前一后都住进了这家医院,郝嫂陪大的,我和他陪小的,这小的患了病毒性肺炎,很是严重。

    我值下半夜,医院里静悄悄的,郝主任在床上沉睡,我在童床前读着一本书,才十个月大的婴儿在输液。

    忽然,听见一种异样细微的声音,我抬眼一看,大事不好了,那婴儿嘴里怎么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又吐出许多泡沫,像螃蟹那样儿!我来不及叫醒郝主任,冲出去找来值班的医生护士,他们马上实施急救,人工呼吸,按摩心脏,注射强心剂!可是,仍然无力回天,眼看一个小生命就这样夭折了。

    郝主任被器械撞击声音吵醒,他起身来问:“完啦?”我难过的点点头。他却重新蒙被倒头睡去。

    我有些不解,后来才知道,这个婴儿降生时,村上一位先生就卜卦断言:这孩子长不了。郝主任深信不疑,这次孩子病重,他早已不抱什么希望了。

    小护士胆怯,只身不敢去太平间,拉着我做伴。我双手捧着小小的襁褓,走进黑漆漆的独立大房子,她在我身后用手电一晃一晃的壮胆。里面还有好几张床,床上鼓鼓囊囊,分明都没空着。我只好寻个靠窗的桌子安放,心里空落落的,不是害怕,但有点儿惶惶。

    从太平间回来后,没人再来催《一绺金黄色的头发》了,我也抄够了,打道回府。

    过几日,仓库警卫连队的副连长神神秘秘的跑来找我,说是有样好东西给我看。打开时,却是一本《少女之心》。连队正在开展批判资产阶级腐朽思想运动,从战士小包袱中搜缴了不少手抄本,干部却拿来悄悄的享用。

    我笑了,“俺当兵前就看过了,不希奇”。其实,初次读到关键处时,还是浑身燥热很受刺激的,总有些鲜活的画面在眼前晃来晃去,但这种不洁念头怎么好意思对人袒露?

    部队把《少女之心》看成万恶之源,每当保卫科抓住性罪疑犯,第一句审问词就是:“你看没看过《少女之心》?”他们说,几乎所有的犯罪都和它有关。

    我们后勤部的刘政委,操着浓重的山西口音在大会上曾经语重心长地说:“那本《少女之心》哇,不得了哇,五十多岁的人读了都受不了哇!”




    大气的郝主任(131)




    七十年代大个子很少,军械仓库有个一米七六的,就算鹤立鸡群了,郝主任正是。身高不仅给他带来篮球场上的威风,还让人觉得他天生就应该是领导,就这样,权威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

    郝主任老婆是农村的,这就形成了两地分居的尴尬。照例,每年他可以探亲一次,家属可以来部队一次,这样可以来回两个月。他都是这样安排的,妻子先来住一个月,然后他送回去,再住一个月回来。这时,他松了一口气道:“今年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可是,好日子过了没几天,一天早晨,突然接到个电话:老婆到长春火车站啦,快去接吧!

    原来,英明机智的老婆先斩后奏,虚晃一枪,又杀了回来。他手忙脚乱地找车接,找房住,无比沮丧的说:“不是刚回去嘛!怎么又来了?”仓库院里显然不好住的,只好住到附近白狗屯“老高头”家借住。

    老婆来了,一时半会的不肯走,郝主任就得张罗柴米油盐,一个人挣钱好几个花,一下子凑齐也不容易,他只好用最简单的方式“拖”字诀应付着。

    妇道人家免不了唠叨,他就采取装傻的“鸵鸟战术”,每天在仓库磨蹭到半夜,电视看够了,估计老婆也睡着了,再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早上,老婆还没来得及睁开那双可爱的杏眼,他又悄悄地撤了回来,还大张旗鼓地喊我们,“起床,快起床啦,快点起来给我出操!”

    有时候,时间没算准,没能躲过去,回去被老婆揪住,吵吵不休,郝主任气的不搭理她,独自跑到村口水库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闷者头抽烟。

    郝妻见下半夜了他还不回来,有些担心,慌慌出来寻找,终于在河边发现了,恐怕逼急了老郝真的寻短见跳河,从此吵架不在晚上了。

    那天上午,郝主任正让我陪他下棋,房东老高头气喘吁吁地骑着破自行车跑来叫他:“主任,主任,快点吧,了不得了,你老婆马上要生孩子了!”

    郝主任说,“你先头里走着,我马上就到。”

    等老高头一转身,他就说,“你别听他虚惑,生孩子哪有那么快的?来,咱们接着下。”

    又下了两盘,我说,“主任,你快回去吧?差不多了。”

    他不为所动,一边落子,一边说,“你省省吧,我还没有数?”

    又接着下第三盘。到了中午,老高头气急败坏地又跑来喊:“生了!生了!你快点儿吧!”

    郝主任这才一推棋盘,起身道:“老娘们真麻烦!”然后吩咐我:“小张,你赶紧去给我买五斤鸡蛋送去。”

    我骑上叮当乱响的自行车冲出去,直奔附近一个养鸡场去了,那里的人很熟。转了半个小时才回来,满头大汗地在“老高头儿”的土屋外面喊道:“嫂子,我鸡蛋拿来了,放在哪儿呀?”

    郝妻在里面说,“小张啊,进来吧,不碍事的。”

    屋里有一股生孩子的味儿,炕上躺着个大人,婴儿用个柳条筐扣着,郝主任不知跑哪去了。
    后来他告诉我:算命的说了,这个孩子生下来月子里就要扣着,不能让外人看到,不然难养活。这个孩子因此取名叫“扣子”。这是在208医院死掉那个病孩儿的弟弟。

    郝主任运气奇好,从来都是冒而不险。过车瘾,敢玩大客车,在人来人往的长春大街冰雪道上,一脚制动下去,车子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回旋,直跑到马路对面反方向上,竟然毫发无损。

    有一次,他突然对仓库里一根旧爆破筒发生了兴趣,可是年头久了,锈住了,旋不开,他竟拿把钢锯拦腰锯断。我看着炸药粉末纷纷扬扬,心里很害怕,就提醒他,他说,“你怕就躲远点儿,不怕就帮我拿个水杯,给锯口上淋水冷却就没事了。”

    我哪好意思躲开?只好颤巍巍地帮他浇水……

    过了没几天,挖水库的村民挖出来一颗炮弹,好家伙,足有一人高,郝主任没见过,非常高兴,让我独自心惊胆战地扛了回来,放到仓库大院门口仔细研究。尽管他是弹药专家,还是搞不清楚,只好请教后勤部李副部长。

    李副部长来了,一看就说,这是美制的一百二十磅航空炸弹,可能是1948年林彪率大军围困长春时,国民党空军用来对付解放军的,可惜没炸响







    一九八三年初,我们都参加了吉林省首届自学中文大专考试,我和已经调任当助理员的郝主任也报了名。

    结果,那次出题很容易,我三门全过,还拿了个第一,得到一条毛毯的奖励。郝主任有点儿后悔,后来就干脆就不学了。


    郝主任转业分配还不错,到了后勤部门。可他却嫌坐办公室没意思,要求下去当了一个直属小农场的场长,在外县。从此,他每天开个破吉普,突突突地跑来跑去,好像很神气似的。

    郝退休后,浙江老板又聘请他专门指导开山放炮放炸药,他还是兴致致的跑来跑去。




    骑士风流(133)




    看多了古书,对战马有种特殊的喜欢,七十年代通讯兵还在骑马,神勇潇洒的让人羡慕。我当了保管员,有了点儿小权,通讯兵来领弹药,经常会顺便要个炮弹箱子什么的,作为交换,也让我过过骑士瘾。

    听人说,初骑者容易坠马拖蹬,很危险,我就让他们卸了马鞍子,骑光背马。

    马背上的皮肤很松,骑上总有点摇摇欲坠,跑起来更是提心吊胆。我一手抓住缰绳,一手薅住马鬃,颤颤巍巍地跑起来,两只腿使劲夹住马肚子——其实根本夹不住,那牲口欺我生手,来了个马失前蹄,人就冲着马头射了出去。幸亏我反应快,顺势抱住马脖子荡了一下翻滚下去,保住了两颗大板牙。马通人性,一般不会故意踩人,除非它躲不过去了。

    下回汲取了教训,配上马鞍,勒紧了肚带,两手一前一后使劲扣住鞍桥,在冬日的大地上狂奔。马刚跑起来小颠的时候最不稳,常常感觉身体要弹出去,待真正跑起来反而很稳,那马儿四蹄扒开,肚皮几乎贴着地面,骑手弯腰拣起地上的物件并不算难,当然我还是不敢。

    马在田垄上跑不太快,因为它要看准垄台落脚,不敢随心所欲,怕歪了脚脖子。我的坐骑嫌田垄上跑的不过瘾,跑着跑着就冲马路而去。大路上正值下班高峰,自行车和行人很多,万一撞上了谁可不是好耍的。

    我赶忙双手紧拉缰绳,据说把马头拉高仰起来,它就跑不起来,谁知这家伙梗直了脖子跑的欢,根本就拉不动。眼看就要上了大路,我一急,只好猛拉一侧缰绳,把马脸强行拉转过来。这畜生没想到我来这一招,猛地减速拐弯,我因为手里抓着缰绳,没法扣紧鞍桥,一个离心力就被甩出去七八米,重重地被抛在垄台上,哎吆哎吆半天爬不起来,马儿却循着旧路跑回八里路外的营房去了。

    幸亏我半踩着马蹬,若全套在里面,落马肯定被倒拖了跑,不是头破血流,也要断脚断手。不过,这样也挺严重的,一瘸一拐的从两公里外的荒地里好容易挪回来,还是卧床半个月,治理腰疼。从此马是不敢玩了,只好改成玩车。

    到仓库来的汽车很多,司机都是我们后勤部汽车连的,人头很熟,拿来玩两圈不在话下。仓库院子很大,长宽各三百米,可以放心的跑。

    那日晌午,仓库搬出来几百箱炮弹,准备调运兄弟部队的,我看时间尚早,先把车要来玩玩。适逢周末,后勤部组织大批机关干部来仓库的菜地劳动,我玩车玩的疯,见许多领导都在又想显摆显摆,在院里绕了一圈又一圈,一个不小心,方向打的不到位,后车厢却把一排炮弹箱刮倒了。。。。。。

    后果是很严重的,炮弹受到强烈撞击后,很可能引信保险已经解脱,再射击时就有可能发生炸膛,按规定必须及时爆破销毁。

    我见闯了大祸,赶紧向仓库郝主任汇报,他铁青了脸,一言不发。要知道,我这事故出的可真不是时候,给那么多上级机关领导都看见了,想瞒都瞒不住,简直是给顶头上司上眼药!

    销毁爆破是很麻烦的,在水库边挖了三个大坑,把炮弹上好引信,摆成辐射状弹尖朝里,中心是四块TNT烈性炸药,雷管引爆炸药,炸药引爆炮弹。

    我赎罪心切,主动要求去点燃最远的爆破点。按照惯例,最远的点先点火,往回跑时后面两个点再依次点燃,这样可以保证各点安全撤离时间。

    由于我是新手,既没有点火经验又很紧张,抖抖呵呵的半天点不着,后面两个点还以为我点着了,便分别点燃自己的导火索,往回撤了。等我点着了往回跑,他们的导火索已经燃了一半,我拼命的奔跑,还没到达隐蔽点就听到身后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弹片在空中呼啸着追过来,声音好听极了。

    我是福大命大安然无恙,可邻近村子一个老太太却吓的不轻。那时,老人家正在炕沿上戴着老花镜盘腿做针线,轰隆一声,老太太一个倒栽葱翻身落地,差点要了老命。
    郝主任哄了多少好话才算平息下去。

    好多年后,三八妇女节,我陪着本单位全体女士到南京栖霞寺拜佛,庙里有个非佛非道的家伙非要给我算命。他说了五条,条条都准,其中一条就是“此生不能自己开车”。也真是,自从那次开车出事后,我就自我惩罚,没摸过方向盘了。



首页 上一页[1] 本页[2] 下一页[3] 尾页[6]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煮酒论史 最新文章
谈谈历史,看上至千年每个朝代的和平时期
亚历山大是中国人?
秦桧是不是被诬陷,乃至千百年来一直替人背
对越作战解放军老兵的回忆(整理版)
酒鬼也来说说《山海经》
历代研究《穆天子传》西行线路的死穴
连载长篇原创《一本正经说晋朝》
保卫司马南
(第四篇)透过《燕云台》追寻辽朝之往昔
一个国家如果有几万年历史,不会造飞机火车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1-09-27 17:29:38  更:2021-12-13 15:01:28 
 
娱乐生活: 电影票房 娱乐圈 娱乐 弱智 火研 中华城市 印度 仙家 六爻 佛门 风水 古钱币交流专用 钓鱼 双色球 航空母舰 网球 乒乓球 中国女排 足球 nba 中超 跑步 象棋 体操 戒色 上海男科 80后
足球: 曼城 利物浦队 托特纳姆热刺 皇家马德里 尤文图斯 罗马 拉齐奥 米兰 里昂 巴黎圣日尔曼 曼联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知识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