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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黑水党抗英禁烟记》【原创长篇连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第3页] |
作者:洞庭痴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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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七个月后,虎门三重门户的构建初步形成,包括损毁炮台的修复与提升,新建炮台的增设与新铸大炮的安装,都取得成果。工地义勇一增一减,即普工与一般快蟹量锐减,能工巧匠却增加,表明工程已进入细致化的扫尾阶段。 时值酷暑,关天培一行至镇远炮台验收八千斤大炮演放。经过目测,发现炮体上有灌补痕迹,当即命都司黄廷彪会同署守备等,一起称足火药,配准弹子、群子,交炮匠装入。为防止伤人事故,将导火索加长。引爆后,大炮立刻爆炸,声震海空,虽未造成人员伤亡,却打塌兵房四间,炮架也碎裂。关天培怒不可遏,说:“新铸大炮试射即炸,已发生多起。将有明显灌补之大炮抬上来滥竽充数,真是恶习难改。照此办理,官民花费巨资打造的大炮,岂不仍然‘形同虚设’,这不是道光皇帝所说的‘可笑可恨’吗?” 黄廷彪和承造炮匠都下跪磕头道:“我等失职,愿赔偿赎罪,请关军门息怒。” 关天培怒道:“屡试屡炸,赔了又炸,汝等安的什么心?大敌当前,汝等误我军机,这几个月宝贵时光,汝等能赔得起吗?” 黄廷彪等叩头不已。 正一来一往辩驳时,长庆来了,在关天培耳边说了什么。关天培大惊,随即命卫队暂将黄廷彪等看管,匆匆与长庆乘兵船走了。 原来是两广总督卢坤久病不治,薨于官邸,享年六十四岁。关天培感觉像塌了半边天似的。回想来粤后与卢公的精诚合作,深感失去这位忠于王室的封疆大臣的痛楚与追思。在步入灵堂吊唁时,与曾胜相遇。曾胜对他耳语说:“卢公临终犹念念不忘虎门工程,以未赴现场引为终身之憾。咽气前,他断断续续说:某与你和滋圃……相见恨晚……”说毕,与关天培相拥而泣。 |
一六八 南粤重地,不可一日无帅臣。道光果断定策,以邓廷桢为两广总督,祁竹轩署。祁竹轩从卢坤来任两广总督之前,即已署理两广总督之职,历卢坤任至邓廷桢接任,他一直任劳任怨,默默地协助两任总督,筹办海防。与关天培也相处很好。 邓廷桢出任两广总督旨下。关天培问及邓廷桢其人时,祁竹轩说:“邓公廉声满天下,军门难道不知?” “怎会不知。他在安徽十年,那是有口皆碑。只是……” “只是什么?” “他对抗英禁烟的态度,令人担心。” “你是说他曾赞成徐乃济弛禁鸦片这件事?” “正是。” “说实话,我也赞成过,卢坤大人也赞成过,但都没有把话说死。我们在上奏中,也没有明确支持弛禁的表述。相信邓总督一旦到任,他的态度也会因世态而变迁。比方我,不是一直支持军门的虎门重建吗。” 关天培道:“竹轩,这点我心知肚明,行动说明一切。” 祁竹轩道:“对极了,行动说明一切。” |
一六九 一个月之后,邓廷桢走访关天培。 邓廷桢胸怀坦荡,处事不拐弯,他对关天培说:“南粤一月所见,嶰筠深知弛禁之非。今走私入境鸦片日盛一日;官吏受贿恶习不改。百姓说已到了旦夕索诈、络绎于道的地步。若法不严反弛,后果不堪设想啊。滋圃,你受圣上重托,来此即重修虎门防务,严查贪吏与汉奸,令嶰筠肃然起敬呀!” 关天培道:“弛禁诸公或曾为两广官吏,是走私鸦片的受贿者,或间接受贿者,他们与英吉利鸦片贩子同一鼻孔出气,已可概见。弛禁的声浪蔓延,甚至比走私鸦片本身更加可怕。一旦中国人从思想上解除对毒品的防范,那将是什么情景?虎门炮台建筑得再坚固,也都无济于事了。所以说,抚英弛禁,亡国之音也。抗英严禁,才是挽救危亡的唯一选择。” 邓廷桢说:“人也会一时犯糊涂,一旦清醒,就要义无反顾。滋圃,我与军门还有祁署理、曾提督等,只有团结一心,挽狂澜于既倒,方可上报圣恩,下报黎庶之望。” 关天培道:“来南粤时,家慈以‘移忠为孝’四字告诫滋圃,这四个字时刻悬在我的眼帘啊!” 邓廷桢道:“听说虎门重建已取得很大进展,我为你高兴。有什么困难需要总督府协办的,只管说话。” 关天培道:“我一不问你要钱,二不问你要人。” “那你还要什么?” “一句话。” “一句话?” 关天培道:“虎门工程已接近尾声,新铸大炮,试炸的都已补齐。遗憾的是,还有一项工程被前任总督卢大人否决了。但英吉利此前有两兵船闯入黄埔,说明要严防英人兵船闯入内洋,大炮尚不能确保将其击溃。” 邓廷桢问:“那你还有什么办法?” 关天培道:“在虎门各海口航道水下,建拦江铁链,英舰再坚也难以踰越,辅以火炮击之,它能不后撤吗?” “卢大人为何不允?” “我也纳闷,至今百思不解。” 邓廷桢道:“过去之事让它过去,你这个水下工程,我投赞成票。” 关天培说:“我要的就是这一句话。” |
一七O 与此同时,京城发生一则新闻,令公羊派大受鼓舞,而穆党闻风则丧胆失色。 那时,朝廷举办皇太后六旬万寿仪典刚刚结束。道光皇帝视朝第一天,即发布一道圣旨: 科道中冯赞勋、金应麟、黄爵滋、曾望颜擢任京卿,所以广开忠谏,务当不避嫌怨,于民生国计用人行政阙失,仍随时据实直陈,以资采纳。 此旨下达两广后,邓廷桢与祁竹轩私下揣测圣意,有大开言路,打破穆党左右国是的意味。但抗英、抚英犹在两可之间,殊难料定。 嶰筠道:“金亚伯自从授刑部主事。总办秋审以来,先后上奏数十封,大多为圣上采纳,尤以奏劾穆党核心人物为人所称。琦善对他切齿,他却毫无退避之意。升任京卿,实至名归呀。” 竹轩道:“不仅如此,金应麟奏劾以治河能臣自居的吴邦庆,也是众口相传的一件事。嘉庆时,湖南发生湘潭客民群斗事件,死伤惨烈,而侍郎周系英向朝廷面情情况却与吴邦庆不同,命总督庄?往按。吴邦庆先发制人,上呈周系英私书,让周系英受到处罚,而他官升三品京堂。以后平步青云,一直做到河东河道总管。时严烺在河东,他因碎石抛护河堤,岁料有所浪费。吴邦庆上奏,改为四成办稭,六成办石,道光同意了。这本是技术上的改进,吴邦庆却于事后告訏严烺,以致严烺被罢官。他就是这么个人。让他未料到的是时为给事中的金应麟上了一本。痛斥吴邦庆保举过滥、动拨过多。圣上派大学士文孚,山东巡抚前去核实。回奏称:吴邦庆违例调遣地方人员改为河工,以属员为幕僚,厅员馈银不奏参等不法事,道光这才将他褫职,并斥责他参劾严烺案迟至三年之久,属于偷巧。恋其在任三届安澜,加恩复予编修。金应麟也因此升为太常寺少卿。” 邓廷桢极为认同。 祁竹轩道:“他与陈庆镛、苏廷魁,朱琦,合称‘四虎’,都是抗英主战派。” 嶰筠道:“黄爵滋何尝不是,遇事锋发,无所回避,已升为鸿胪寺卿了。” 正热议中,忽传韩肇庆求见。 祁竹轩道:“他怎么来了?” 邓廷桢道:“他的案子久拖未决,定是前来找我摸底的。我去会他!” 邓廷桢见了韩肇庆,第一句话就是:“汝是军人,有诉求应向水师提督关天培将军提告,关将军自会与我会商议处。汝当了这么多年副将,连这些规矩都不懂吗?” 韩肇庆满脸堆笑说:“不是不懂,而是实有难处。” “什么难处也不能坏了规矩!” “关将军初至,就一头扎到虎门,水师内情,他不甚了了。” “我不也是初至吗。” “邓大人虽入粤不久,卑职闻大人已介入案情按治,故冒违禁之罪,向大人明我心迹。若按规定走程序,势必误时,又要多费口舌。有见及此,就冒昧来了。” 邓廷桢问:“汝从何处得的消息,说我介入按治呢?” 韩肇庆小声道:“大人公子尔恒。” 邓廷桢大吃一惊,略定神后,确认尔恒不会干此傻事,笑道:“你真会编故事。不就是要将汝之积案与我邓某扯上关系吗?那我告诉你,法不容私,若汝真的犯了天条,除了悔过自新一条路,没有任何人可为汝挡刀子。我邓廷桢别的本事没有,只有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念汝从行伍做到参将,也曾建功立业,无意为难汝,回去吧!” 韩肇庆叩求道:“望大人念我家有高堂,手下留情。” 邓廷桢怒道:“再说一遍:法不容私。回营吧。关将军的心情汝应明白,若他查到汝擅离职守,只怕旧案未了,新案又生了。” 这个因鸦片贿银养肥的贪官没有捞到一根稻草,夹着尾巴溜了。 |
一七一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岁尾。 道光皇帝奖掖的鸿胪寺卿黄爵滋,已是正四品官了。鉴于英吉利船舰屡至闽、浙、江南、山东抵近侦察,测绘山川地图。黄爵滋上疏,主张‘外国不可尽以恩抚,而沿海无备可危’。接着,又上《敬陈六事疏》,针砭时弊,言辞切直。一曰“谨天戒以迓洪庥”;二曰“广贤路以襄郅治”;三曰“整戎政以收实用”;四曰“立控制以靖匪民”;五曰“饬堆拨以清辇毂”;六曰“严剿御以肃夷禁”。 这一封疏章,对道光而言,无异于一剂清醒剂,似乎从一连串发生的事件中找到了一根可以串联的线索。特别是细读第五事时,尤为惊悚。这一章中,黄爵滋谈及京城这个所谓的首善之区,理当防守严密,加倍整肃,但实则百弊丛生。道光在以下段落,用硃笔圈点: ——城班旷玩,并不照例轮值,而马道栅栏,亦挡木无存,锁钥尽弛。近见有三五成群手提雀笼雀架,终日闲游,甚或相聚赌博。问其名色,则皆为巡城披甲,而实未曾当班,不过雇人领替,点缀了事。 ——其街市之堆兵,则名数并不如额,其僻巷小堆,甚或无兵。夜则更拆不闻,昼则巡逻不见……所以盗贼得乘间偷窃…… ——细访其故,皆由该管员弁,吞饷肥私。每旗吞侵数十名之钱粮,以供冀尉之私用,而翼尉之挡房、海巡、总捕、总巡,亦无不有兼吞之弊,八旗步营皆然。 ——臣曾任巡城御史,深知盗贼案多而缉获殊少,推其故,并由兵役通同作奸,名为捕贼,潜且篆贼,而番仔为尤甚。 道光辇毂之下,贿赂公行,纪律废弛如此,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再联想平剿连山排瑶之败、广州英吉利兵船入黄埔、阿美士德号间谍船抵近侦察,却如入无人之境,他能不惊悚大清衰败会这么快捷! 当他读完最后一章时,抗英严禁的决心也已初定了。他的硃笔几乎把这一章划满了: ——臣阅邸钞,见旧岁两广督臣卢坤奏,夷船擅入内地,辄敢放炮相拒:今年闽浙臣程祖洛、山东抚臣钟祥又陆续奏,夷船飘入内地,情颇猖獗,何毫无畏惧若此?近闻夷人与中国客商往来狎习,潜募中国能画者,图绘中国山、川、道里、城乡、驿站形势。又募能书者,录述中国各样情事,大小不遗。其接对中国客商,语言情态,十分娇肆。而历任督抚,又率多顾及隐忍。此夷人所以得计而日骄也。 ——臣闻沿海水师,率皆老弱无用,军器率多残缺,并不休整;又战船率用薄板旧钉,遇击即破,并不计及夷器之凶利坚固,作何抵御。似此废弛,何以肃边威远? ——臣查阅海关之税,所入者不过百万,而鸦片烟之银、漏出外洋者,不下二三千万。以无用有害之物,毒中国之人而又竭中国之财,夷计之狡,莫甚于此,而屡禁不绝者,则皆汉奸为之也。 ——臣闻近来广东抢劫大案,大半以搜查鸦片为由,各关亦以搜查鸦片为名,实则需索客商。江西等处河面一带游民,亦以搜查鸦片为名,实则抢劫财物。是有禁不如无禁。臣愚谓欲截其流,应请皇上饬谕两广总督,责成水师提督,严查大屿山之屯船,及转运至快蟹,交易之窑口,悉籍其党,立置重典。一面檄知该夷国王,嗣后夷船不准装载此物,如违即照汉奸治罪。 道光边读边击案,一气读完后,放下硃笔,拍案而起,自言自语道:让弛禁论见鬼去吧! 皇上的天秤出现明显的摆动。 |
一七二 邓廷桢出任两广总督碰到的对手,比卢坤时的律劳卑更加难缠。他就是查理?义律。他随律劳卑来华,在律劳卑死后,一连换了两任接替者都不作为。英国政府才将他升为驻华商务总监督。他出身贵族,其父曾任马德拉斯总督。年轻时,义律曾任英国海军少佐,后又任殖民地圭亚那政务院成员,负责管理奴隶。来华之前,他曾上书禁止鸦片走私。后来他之所以接受律劳卑邀请踏上中国的土地,是因为他当时欠了巨额债款,律劳卑以年薪八百英镑相诱才让他心动,违心的干起鸦片走私的勾当。他一反前任不作为的退缩姿态,上任伊始,就打破沉默,发出禀帖,要求两广总督准他进入广州。英外交大臣巴麦尊大为不满,训令他公文书信须与总督直接往来,不得采用禀贴。义律这么做的结果,为邓廷桢断然拒绝。义律致信巴麦尊说: 我们不能通过辞谦语卑的禀帖而取得什么;如果我们要和中国订立一个条约,这个条约必须是在刺刀尖下,依照我们的命令写下来,并要在大炮的瞄准下才发生效力。 义律抱着这种态度与邓廷桢对峙着。 |
一七三 一晃又是几月,义律忽然接到来自中国京城的谍报,说有一个太常寺卿许乃济,向道光皇帝上折子主张弛禁鸦片,引起朝野一片哗然,赞成的、反对的斗得不可开交。义律既兴奋又疑惑。他坐不住了,急匆匆去会伍浩官。 见了伍浩官劈头就问:“太常寺卿是个什么官?” 伍浩官笑道:“义律先生定为鸦片弛禁而来。” 义律道:“你也听到风声?” 伍浩官道:“已传了几月了,但都是小道消息,这回才是官道消息呢。” 一义律急切的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是个掌管庙社祭祀仪礼的官,正三品,你问这个干什么?” “中国的官阶十分重要。一个正三品向皇帝说迟禁鸦片,管用吗?” “管不管用那得看它弛禁的理由充不充分?” “他叫什么来着?” “许乃济,他在广州做过官,对走私鸦片有他的见解,在一片严禁声中他能站出来实属不易啊!” 义律道:“你说是官道消息,又怎么说?” 伍浩官道:“圣上已将他的奏稿批给两广总督邓大人、署理祁大人、海关总监文大人了,叫他仨阅后发表意见。所以是官道消息。” 义律问:“后台硬吗?” 伍浩官道:“后台不硬,敢冒天下之大不违吗。” “后台是谁?军机?” “我哪里知道。” “他的折子里说些什么?” “义律先生真搞笑,我又不是总督,怎么知道他折子里说些什么,你要学你的前任,当一个‘宅男’,不要老是充先锋。” 义律道:“以伍先生的人脉,不会不知道底细,看在你我交情上,透点儿吧。” 伍浩官道:“你又守不住你的嘴巴,我透给你了,就等于向海内外宣示,掉脑袋的是我却不是你。” “我请你吃大餐!” “你能守口如瓶,我就说。” 义律道:“我发誓。” 伍浩官道:“许乃济上折题目是《鸦片烟例禁愈严流弊愈大应亟请变通办理折》。” 义律拍手道:“高明,说到我心坎上了。” 伍浩官道:“他当过广东按察使,知道实情。” 义律问:“怎么变通法?” “一句话,仍按旧法,准令外商将鸦片照药材纳税,入关交行后,只准以货易货,不得用白银交易。对官兵吸食者,仅予革职,不以犯罪处置。民间吸食者,一概勿论。他还主张为国内种植罂粟开禁。” “贵十三行的行商们反响如何?” 伍浩官道:“和义律先生一样兴奋,你想,真如此,悬在我十三行行商头上的那把利剑没了,可以放开手脚干了,真是快活得如成仙一般。给先生透一个信,十三行正在草拟一个实施方案呢。” 义律大喜,起身道:“我得回馆琢磨琢磨这事,回见!”说毕,戴上礼帽就走。 伍浩官拉出他道:“你答应我一顿大餐呀!” 义律道:“是的,但不是现在。”一招手,走了。 当晚,义律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爬了起来,挑灯夜战,给远在伦敦的巴麦尊写信,以为天上要掉馅饼了。信中称中国弛禁鸦片的浪潮将极大刺激印度的鸦片种植。断言:“弛禁的圣旨,将在一个月或一个半月左右,传至广州。” |
一七四 两广总督府内暗流涌动。道光皇帝将许乃济的奏折转批到邓廷桢、祁竹轩等手中,命他们议定后具奏,让他俩没有犹豫的时间。祁竹轩问计于他的幕僚仪克中,而仪克中正是许乃济的一伙。他说:“以卢坤抗英之坚,生前也有弛禁之想,不过不敢向朝廷明言罢了。” “为什么?” “抗英还是抚英,圣上还在两可之间,卢大人遇事持重,没有把握的话他是不会说的。” “圣上催促复旨具奏,若不旗帜鲜明,恐怕受斥在所不免。” “圣上刚擢升四位抗英主将,内外震惊。而许乃济能顶风而上,必有后台。” 竹轩笑问谁是后台? 仪克中笑道:“既是后台,无人可知,若有人知,后台便走到前台了。” “你猜呢?” 仪克中不答,停顿了一刻,说:“祁大人是个明白人,此前大学士文孚致仕后,圣上让穆彰阿接替他为大学士,管工部;琦善为协办大学士,仍留任直隶总督;耆英为吏部尚书。有玄机啊!” 竹轩道:“这三位一响圣眷极隆,这样的安排很正常呀!” 仪克中道:“有人以为不太正常。” “为什么?” “公羊派的新贵们在京城不是兴高采烈吗?他们以为道光的天秤已向他们倾斜了。可一听到这个人事安排却又纳闷起来,不知圣意到底是主战还是主和?” “也不无道理。但我听到的消息,说是穆彰阿,琦善、耆英都对合和、战只字不提,始终保持沉默,你又有何说?” “这正是这些大佬们高明之处,在没有摸到圣上底牌前,他们当然以稳坐钓鱼船为上策。” “说说,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仪克中道:“我是弛禁派。但放心,我不会耸动两位大人倾向于弛禁的。大人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邓廷桢知道这件事的份量,当祁竹轩问他的意向时,反问道:“竹轩,你在南粤多时,你以为呢?” “我观圣意,仍不愿海疆启衅,凡海口有事,未曾诉诸武力,最多不过驱离而已。许乃济之奏,也有和缓边衅之意。” “你是说我们复奏认同许乃济之议?” “正是。”祁竹轩将仪克中的一些说法,加以铺陈,并说:“穆公都在观望,我俩又何必绑在公羊派的战车上。” 邓廷桢深知官场险恶,终于妥协了。一封附和许乃济的上奏飞驰在驿道上。 |
一七五 广东地方官吏听到风声奔走相告,弹冠相庆;贩食鸦片之徒闻风起舞,抛头露脸。此时,邓廷桢、祁竹轩、文祥却接到道光敇谕,吓得三人面如土色,颤栗不止。谕旨云: 谕军机大臣等,据内阁学士朱嶟奏申严鸦片例禁;并给事中许球奏敬陈管各一折,又另片奏严治汉奸等语。鸦片烟来自外洋,流毒内地,例禁綦严。近日言者不一,或请量为变通,或请仍严例禁;必须体察情形,通盘筹划,行之久远无弊,方为妥善。着邓廷桢等,将折内所奏,如贩卖之奸民,说合之行商,包买之窖口,护送之蟹艇,贿纵之兵丁,严密查拿各情节,悉心妥议,力塞弊源,据实具奏。至许球另片所称华洋情形,是否实有其事,亦著一并议奏,原折片俱著钞给阅看。将此谕知邓廷桢、祁竹轩,并传谕文祥知之。 邓、祁、文举行紧急闭门会议 祁竹轩自谴道:“前奏操之过急,我之过也。” 邓廷桢道:“事已如此,不必相互委过。许球是副左都御史,所奏言之凿凿,还点了九个外国走私鸦片贩子的名及其匿居地点。事不宜迟,立即捕拿具奏要紧。” 文祥也以为然。 三人敲定,以总督、巡抚、监督名义,发出第一号令。除将圣旨公告周知外,还引用了许球奏折中的一段原文: 贩卖鸦片之奸民,不能单独与出外船交易。其批购,须有经纪;其成交,须有行商;其向外船交款,订购毒品、取得毒品,更非有侨居之夷民莫办。此辈夷民散居于外商各家商馆之中。住于小港商馆者有XXX(绰号铁头老鼠)及XX;住于宝顺商馆者有XX,XXX,及XXX;住于丰泰商馆者有XXX;住于美国商馆者有X;住于皇家商馆者有XXX;住于西班牙商馆者有XXX。除此之外,恐尚有多人。 这一段文字的公开,将奸民、经纪、行商、运脚、商馆、外国鸦片走私贩子这个走私行贿的链条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让其无地自容。第一号令还规范行商与上述外人交往时,须查明上述外人居住地、国籍及滞留原因、出售与储存鸦片的数量,是否用白银交易,如实上报,听候查处。 这一来,前些日子鸦片贩子招摇过市的嚣张气焰一时烟消云散,那些弹冠相庆的地方官吏,一个个当了缩头乌龟。 第二号令就不那么客气了,直截了当,命令行商一经接到命令,应立即责成外商xx、xx等二人,及已住数年或去而复来之xx、xx、xx、xx与xx等五人,尽速结束商务,登船或候船回国。为便彼等收拾行装财物,可宽限于半个月内出境,不得再留。包庇彼等居留之商馆,则予关闭。毋违勿延。 |
一七六 王大侠与徐柳会于卜力杂货店。 徐柳问道:“你这个代理副总指挥上任了吗?” “早上任了,忙得不可开交呢。你有什么情报,说完我就走人。” “大掌柜有信来否?” “有。还有你一封。” “快给我呀!” “若先给你看,你分神了,不好好汇报。不成,你先说最新动态。” “徐柳无奈,灵机一动,说:“邓大人倒向主剿严禁派啦!” “谁说的?” “院监呀。” “他怎么说?” “道光在剿与抚、严禁与弛禁这个重大问题上一直举棋不定,模棱两可,不过近来的言行,似乎他的天秤正隐隐向主剿方面倾斜。” “是吗?” “院监还说,眼下是维妙时期。不仅奸党穆彰阿们吃不透,就是激进的抗英严禁派们也吃不透。一种奇怪的现象出现了。” “什么奇怪现象?” “朝野有大量的骑墙派出现,他们有如墙头草,东风大了往西倒,西风大了往东倒。广东的三大老邓廷桢、祁竹轩、文祥就是这号人。” “你不是说邓大人倒戈了吗?” 徐柳道:“我说一段鲜为人知的内幕新闻作为交换,你得把我的信交出来。” “成交。” “近来在广州闹得沸沸扬扬的剿、抚、严禁、弛禁之争,都有背景。据说穆彰阿们对道光的倾向于剿的言行十分震惊,他想摸清道光的底牌,自己又不便于出头,就指使他们在广州的鹰犬,抛出弛禁论,试一下水有多深。” “这叫火力侦察!” “对,火力侦察。火力侦察也得有司令部呀,司令部又不能太暴露。他们选了一个学术团体,既为学术团体,他们的弛禁论就蒙上一层学术光环了!实在高明。” “哪个学术团体愿意出头呢?” “学海堂。这是道光初,由当时的两广总督阮元创建。阮元是一位经学大师,他当然不是什么弛禁派。而是一些后人占据了学海堂的讲习,才弄出这场闹剧来。” “都是些什么人?” “当然是与许乃济们一伙的弛禁派啰。” “代表人物有谁?” “比如吴兰修,院监说此人著作等身,是赫赫有名的南汉学的学者。又如熊景星,时为学海堂教官。有一个叫仪克中的,也是学海堂教官。他的背景更深一些,同时入幕广东巡抚祁竹轩,充当军师。这些人还是十三行行首伍绍荣的座上常客。” “主剿派也有司令部?” “当然有。” “也是学术团体?” “是,就是我所在的越华书院。它的历史比学海堂久远些,而且以中西文化交融为己任,主张改弦更张,反对墨守成规。在剿、抚、严禁、弛禁上,主剿主严禁。” “代表人物呢?” “梁廷枬呀,陈鸿墀呀。特别是陈鸿墀,声望很高。以著《全唐文纪事》名于世。他当时为越华书院主讲官。在这场论战中,他扮演了严禁论的急先锋这个角色。但有一点,它不投靠谁,全凭一股爱国情怀。” “你是说,是陈鸿墀影响的邓公?” “可以这么说。” “你不是说他不投靠谁吗?” “他是邓廷桢的门生,他要投靠邓工没有障碍。但他与仪克中不同,他更爱惜个人人格。” “那他怎么去影响他的老师?” “也是天意。邓公寿辰那天,广州各衙门的官员、社会名流都去祝寿。学海堂、越华书院的代表人物当然在入邀之列。寿宴主宾席,这些人物自然没有席位,但两大学术团体代表还是安排在主宾席左右席上就座。 在以越华书院代表为主的左边一席上,诸公高谈阔论剿、抚之利弊。坐在陈鸿墀身边的李公可琼用清亮声音对陈鸿墀说:‘我是主剿的。陈公你也是主剿的。你的房师邓大人都主抚了,你会与他唱对台戏吗?’ 陈鸿墀趁着酒兴,向邓公祝寿道:‘我祝嶰筠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恕学生鲁莽,仍以主剿为说,此乃百姓之心声也。’ 李可琼也附和道:‘鸦片不加严禁,那可了不得,我们一代事小,子孙后代倾家荡产,流离失所,那才悲惨呀!’ 陈鸿墀对邓公道:‘吾爱吾师,但肺腑之言不得不发。鸦片之祸,事关天下风化,我是担心吾师百年后,在青史上留下弛禁魁首之污名呀!’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祁竹轩连忙起身安抚众人道:‘今日邓公寿诞,我们一起举杯,为邓公寿!’邓公笑容满面,回敬众人道:‘邓某何德何能,惊动各方大驾,谨此谢过!’ 这日晚上,据说邓公彻夜未眠,想起陈鸿墀青史留名之警,如雷击一般,让他骨子里的爱国情怀被击活了。” 说完,伸手向师傅道:“交信呀!” 王大侠笑道:“信件自然交给你,还有仙姑一家口信呢。” 徐柳问:“仙姑说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那信封上的泪痕,是她要说的全部。你哥说,谷家之事有他,大可放心。” 徐柳接过信,跑了。 这日夜晚,徐柳彻夜未眠,他反复读赵氏母女的信都几遍了。 鸡叫时,他在蒙蒙曙色中,伏案写下一篇日记: 我有三个母亲。生母授我肤发,产后便永远离开了我。乳母以奶汁育我长大,历经苦难,爱如己出。养母仙姑,教我做人,知爱知恨,引我前行。人常只有一母之爱,亦可承受天地。我有三母之爱,什么不可承受。我有三倍于人之爱,亦应有三倍于人的爱的奉献才是。 |
一七七 是不是陈鸿墀影响了邓廷桢并不重要。邓廷桢举起了主剿的战旗,更能说明一切。他与文祥联名上奏水师副将韩肇庆,一次在截获的第二艘船上,得纹银一万九千八百两,船上九人,供出同犯十三人姓名、地址、以及韩肇庆曾与律劳卑有过交往等情节,所有一万九千八百两纹银,被此次缉获人员全部瓜分。 这是邓廷桢上任以来,在官兵以严查鸦片走私之名,行贪污诈索之实的案件中的一个重大突破。 内阁学士、礼部侍郎朱嶟的上奏中指出:允许鸦片纳税进口,言不正,名不顺;而放宽内地种植罂粟与外洋竞争,久之将不禁而自绝之论更为荒诞。他揭露,云南种植罂粟总产不下数千箱,而白银外流不减,就是最好的回答。他主张应当严禁。英吉利初以鸦片入关,即有削弱中原之意。鸦片走私船窜入闽、浙、山东、天津、奉天各海口,居心叵测。他建言屯贩鸦片千斤以上者,置以重典。 朱嶟的这道上奏,直指云南违禁种植罂粟,且面积之大,出人意料。时任云贵总督伊里布,是穆党大佬之一。事发后,穆彰阿、琦善、耆英等都大为震惊,商议维护之策。 令穆党没有料到的是,倒霉的事又轮到了耆英头上,让穆彰阿、琦善等头痛不已。 原来穆党之所以长期受道光眷宠,是因为他们对道光皇帝的所思所想、喜怒哀乐,以至投首举目都能预知。因为他们的眼线遍布大内,无时不在道光左右,那就是内监。在窥知上意后,投上所好,避上所忌,这样便左右逢源。耆英当过内务府大臣,他与内监的关系更非常人可比。今官至吏部尚书,便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一日,有小太监来报告说:“张公公被拘禁了,求尚书大人救他则个。” 耆英问他:“你说的是张道忠?” 小太监道:“正是。” “犯了哪条?” “赌博。” 耆英道:“知道了,你叫他安份点!” 小太监嗻了一声,走了。 过了几天,张道忠被释放了。 此事为台谏得知,以大臣不得交通内监为劾。道光虽宠信他,也不能维护,下诏褫耆英尚书、都统、内务府大臣职务。 正值举国讨论抗英抚英、严禁弛禁之时,出了这件事,穆党大佬都相互警示道:“没有十分必要,少去碰那些内监。” |
一七八 耆英禠吏部尚书后,由朱士彦署理。他原任工部尚书,以丁父忧于道光十三年归乡守墓。至十六年服阕后复出。道光皇帝以邓廷桢等上奏涉鸦片走私官兵贪腐及汉奸猖獗的案件触目惊心,且数额之巨大,情节之恶劣,前所未有,所有在押人员均需鞠狱定谳,因命耆英偕朱士彦赴广西、江西全权处置复旨。道光也以此重新启用了耆英,让他与朱士彦为钦差大臣露面。 他俩抵达广州后,驻节在贡院里,然后开始侦结一桩桩错综复杂的案件。不到三日,军机传耆英为京城,接受宗人府被控滥职的讯问。剩下朱士彦一位钦差大臣独当一面。摆在他面前的重案,无一不是盘根错节,与京城权贵大臣相连。他明知这是一个烫手山芋,但圣命在身,不得不入虎穴,探虎子。朱士彦以长于综覈名实为道光皇帝所知,奉使按事皆称旨。 广东官兵受贿之广之深,前所未有,鸦片走私形成的贩卖网络密如蛛网。从富商大贾到网鱼拾蚌、偷扒抢劫之徒,不下数十万。贩卖走私鸦片的大、小窖口数不胜数。朱士彦左右都以为要避过各方耳目,只有微服私访。他决定将随行要员分成几组,以外洋澳门至内洋黄埔为一组,肇庆府为一组,潮州府为一组,广州府为一组,开展独立的按查。其中,肇庆府以高要县利广圩为重点;潮州府以澄海县巷埠为中心;广州府以顺德县之陈村、东莞县石龙村为核心区。以案情而言,涉官府差役的案件,重中之重有久悬未决的徐广、王振高、关信良案。行商方面,有罗福泰案。水师方面,有关天培关押的官匪劫持夷船案,包括黎得有、黎得全、刘亚养、马亚六、单鹦、黄有广案;邓廷桢与关天培联名上奏的姚九、区冤案,更是数额巨大的贪腐案件,以致邓、关两位大臣,向道光皇帝请求,将此两家超没财产利息及内河裁撤巡船节省费,来支付广东长久军费。道光皇帝准了。 一时间,广东风声鹤唳,官吏人人自危。 朱士彦此次鞠狱,取得一些突破,但也遇到不少阻力。虽说是微服私访,但风声早已外泄,状况百出,有狗急跳墙、杀人灭口者;有消灭罪证、转移视线者。东莞杀人案、电北县谋杀案都绝非一般凶杀案可比,无不与走私鸦片有关。广州守军头目杨超敲诈勒索案与鸦片纹银偷运案、香山县贿赂、侵吞公款案都有勾连。说明贪污腐败是鸦片走私愈演愈烈的根本原因。在朱士彦的眼里,像韩肇庆这种大案也不怎么抢眼了。 直到钦差大人离开广州时,邓廷桢、祁竹轩、文祥、关天培等,对钦差鞠狱的结果还是一头雾水。 邓廷桢开玩笑的说:“朱胡子这是‘双手推出窗前月’呀!” 关天培道:“总不至于又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吧’?” 祁竹轩游移于两可之间,说:“该上奏的都上奏了。什么叫做‘积重难返’,这不就是。”他受仪克中的影响很大,一直游移在抗英抚英之间,他的一个视角,正是道光皇帝的人事布局。新年伊始,京城传来道光以朱士彦为兵部尚书,以林则徐为湖广总督,以陈銮为江苏巡抚的消息。不久,又传耆英被起用,为热河都统。他问仪克中:“圣上的天平到底往哪边倾斜呀?” 仪克中道:“中平。” 祁竹轩叹道:“做人真难,老夫夹在中间难受!” |
一七九 广州出版的英文期刊《中国文库》(Chinese Repository),创刊于一八三二年,主编为美国传教士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eman),由美国商人柯利芬出资。主要撰稿人有马礼逊(Robert Morrison)、麦都思(Walter Henry Medhurst)、郭士立(Karl Friedrich August Gutzlaff)、伯驾(Peter Parker)都是侵华派。一八三七年正月,《中国文库》(又名《澳门月报》)发起有奖鸦片贸易论文征集,要求论文撰述鸦片贸易在商务上的效果,民族和个人与之有关的政治上和道德上的利益,以及应该采取的关于鸦片贸易的方针。 这是为英吉利等国向中国走私鸦片正名。 《中国文库》一八三七年三月,在时事日志中刊发两则新闻: ——两广总督驱逐居住于各商馆中包括铁头老鼠在内的九名英吉利鸦片贩子,并未如期实施。新闻称:“有什么进一步措施要公布,仍需拭目以待。” ——钦差大臣朱士彦十二月到达广州,已于三月十四日离粤返京。倘若传闻可信的话,他调查的案件比之以往就更加扑朔迷离,现时我们对此不能作出报道。 义律向邓廷桢递交禀帖,说他已为英吉利国王任命为驻粤领事,负责本国商贾水捎管理,并要求进驻广州。朝廷以领事与大班仅仅名目不同,其为钤束则一,准了。义律遂于一八三七年四月十二日,进驻广州商馆,并向外界发表声明:“本领事来华,仅限办理与大清帝国的正常贸易,拒绝执行中国的禁烟法令。” 接着,向巴麦尊子爵发函,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他在信中建议: 派遣特使,在一支舰队保护下前往舟山,打开与清政府的直接交涉,争取鸦片贸易合法化。 义律建议以一支舰队往舟山的设想,显然是接受了胡夏米间谍船抵近侦查的成果。他以为鸦片贸易合法化的时机已成熟的想法,却是一厢情愿。 |
一八O 在一次早朝上,御史朱成烈出班奏告:“走私鸦片入境量有增无减,白银外流已泛滥成灾,据臣调查所见:广东海口每岁流出白银三千余万两;福建、浙江,江苏各海口亦各不下千万两;天津海口亦二千余万两。如此下去,国库将掏空,养成大患!” 道光对白银一直看得很重,也曾出台多项法令遏止白银外流,不料结果如此,龙颜大怒道:“封疆大臣视朝廷法令如儿戏,实属可恶之极,命沿海各督抚及各监督严饬稽查,违者重典惩治,毋谓言之不预也。” 朱成烈之奏,无异于在道光看抗英严禁的天平一方又加砝码,连《中国文库》上刊登的一篇文章中也直言不韪的说:一八三七年英吉利的岁收入中仅鸦片一项,即高达一千二百万。文章作者坦言: 若不是那天朝的大力干涉,即使我们惊奇,又使我们悲叹的,中国白银逐年俱增的流入印度,以换取‘毒液’,至财源耗尽时,中国就非丧失其独立帝国的地位不可了。 而该期刊的另一读者评论里,还引用莎士比亚的诗文,揭露英国绅士们打扮成心怀仁慈的基督徒和受过教育的正人君子,用佩利著作中的关于烟草和鱼的故事,来欺骗中国人的伪善面孔。莎士比亚写道: 用黄金装饰邪恶, 坚固的正义之枪无伤而断裂; 给它穿上破衣服, 一把侏儒的剑就可以把它刺穿。 |
一八一 现在轮到邓廷桢与义律斗法了。 关天培去见邓廷桢,第一句话就说:“义律那小子公然挑衅我禁烟法令。刚进广州城便如此猖狂,邓大人不认为应当给予迎头痛击吗?” 邓廷桢笑道:“子是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此狼性也,恶狼服粗棍,我正准备出手呢。” “太好了!邓大人准备怎么回击他?” “义律的要害是强行走私鸦片,打蛇打七寸。圣上已批准实施驱逐英吉利趸船及拿办窑口鸦片走私章程,关军们,您可以放开手脚干了!” 关天培喜道:“英吉利趸船,俗称浮码头。是走私鸦片的中转站,停泊在伶仃洋的鸦片趸船有几十艘之多。大小窑口用快蟹从趸船上取鸦片入于境内。快蟹俗称扒龙,每船有左右快桨五六十人,两边设铁丝网,往来如飞,白昼公行,肆无忌惮。过关时,重贿官兵,以致鸦片走私禁而不止,若一举端掉伶仃洋趸船,取缔快蟹往来于外,内洋之间,那就卡死走私鸦片贩子的命门了。” 邓大人与关天培耳语片刻,两人频频相视而笑。临走,邓廷桢送关天培至总督府门口,关天培上轿时,对邓廷桢道:“要给义律上演一场好戏。” 义律接到邓廷桢饬令:立即将停泊在伶仃洋、急水门、金星门的趸船撤离,否则后果自负。他马上召集趸船货主会议,共商对策。 英吉利走私鸦片贩子约二十余人与会,其中包括许球奏折中例举的匿居商馆的九名鸦片走私大佬。那个标名铁头老鼠的,正是其中之一,他叫查顿(William Jardine),是头号走私鸦片犯。此外,还有一个叫詹姆斯?因义士的走私鸦片犯。此两犯都是义律拒绝中国法令严禁走私鸦片的支持者。他俩在会上一唱一和,因义士道:“邓廷桢吗,不用理睬他,他令我限期离境,我至今仍在这里,其奈我何!” 查顿道:“因义士说得没错,大清从来是雷声大、雨点小。我之趸船从道光元年便停在伶仃洋,撤离说了无数次,不仅未撤,如今都已成海上趸船城了。领事先生,你不要怕,有大英帝国为后盾,没有什么可怕的。充其量是兵戎相见。中国官场我算是看透了,这些总督一口一声严禁,等于说:英国商人们,你们把贿银提高点,不就没事了,最好不要伤和气,和气生财呀!” 全场大笑。 义律道:“这些是汝等自己说的,到时受了损失,可不要怨我!散了吧!” 第二天,因义士使用武装快船,满载鸦片闯入虎门。虎门炮台当即开炮迎击,但快船小而快,炮弹难以命中。被这个冒险分子成功驶入珠江,并将鸦片运抵黄埔。因义士口出狂言:“没有中国快蟹,照样可以转运鸦片到内地,我开辟的这条伶仃至黄埔的直航线路就是证明。” 铁头老鼠在伶仃洋趸船上储存的鸦片最多,自然不甘落后。他向义律兜售武装走私鸦片模式,主张调集更多的武装船只到中国沿海。 义律道:“武装舰船调集,不在我权利范围内。” 查顿道:“你是领事,虽无权调集武装船只,但你忘了你的职责之一,是向政府反应英国商人的诉求。这一点,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义律道:“这个我可以马上办。” |
一八二 伦敦。英国海军部。 外交部长巴麦尊从海军部长的办公室出来,拿着一份批文去海军调度室办理手续。这份批文规定: 派遣东印度舰队司令马他伦前往中国,保护英人贸易,并充当英国商务监督之后盾。 马他伦(Admiral Sir Frederick Maitand),爵士,海军出身,曾任东印度海军舰队总司令。他的出现,让义律更为强硬,他正式回应邓廷桢的饬令说:“大清无权过问非从事正规贸易的英国商船。” 邓廷桢虽再度饬令义律将伶仃洋趸船撤离,否则将采取封舱行动。义律没有回应,而所谓的封舱行动也未见兑现。 过了几日,义律接到巴麦尊子爵的训令,当即宣布终止与两广总督的往来。义律撤出广州,回到澳门。 |
一八三 王志强与徐柳在例行碰头时,获悉一桩桩怪事:广东水师巡船于五年前裁撤后,今又恢复巡弋。而巡船总指挥竟是钦差大臣朱士彦不久前查勘过的韩肇庆。他的头衔是水师中军副将。缉私由他主持,令人大跌眼镜。 林阿尖得知此事后,对王志强道:“侠客是可以武犯禁的。得出手了!” 王志强道:“时机尚不成熟,你是梁上君子,你先出手,如何?” 林阿尖答应了。 一个月白风清的午夜,林阿尖身着夜行人衣帽,施展轻功,轻轻落在韩肇庆的住所屋脊上。时万簌无声,一片漆黑。月儿躲在云层里,似乎不愿看见人世间的诡谲。 林阿尖耳朵尖,听到屋内有人交谈。虽说声音很小,仍可判断为两个男人在对话。他循声找准了声音传出的方位,靠了过去。从一片玻璃瓦向下窥视,可见两个男人卧在云床上,一边抽着鸦片,一边谈话。卧在右边的说:“振高呀,人生如一场赌局,押在胜方,则富贵不可言喻;押在败方,则家破人亡,无立椎之地。你我今日之事,是在玩命呀!” 阿尖明白,说话的是韩肇庆,那个叫振高的,即他的随从王振高。这时,王振高道:“头,有你这个操盘手,断无输理。蒋大彪、伦朝光、徐广、梁恩升、保安泰这些兄弟都对我说,此生都唯您马首是瞻。” 韩肇庆道:“人心难料,富贵时称兄道弟,信誓旦旦。只怕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王振高将烟枪往台子上一砸,道:“他敢,老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韩肇庆道:“你已让一个长舌人永远闭嘴,足以告诫那些动摇份子了。朱士彦钦差大人来,不是查过吗。虽说不了了之,但毕竟动静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要人家不触我命门,就放人家一马吧!” “头,我可没有你那样海量,我们把脑袋悬在腰上弄来的鸦片,你却几十箱、几十箱的充罚没物上缴,人家连个谢字也没有,你觉得值吗?” “值。你想想,你有这些缉私鸦片上缴,人家要我这个缉私队伍干什么?我们上缴所获的十份中的一份,正合朝廷关税法令。这样一来,关军们没话说了,邓总督也不至于说重话了。朝中诸大佬、权贵沾些雨露,一句话便将我等轻轻带过,还不时给些恩赏,侭管张三查过李四查,不都安然无恙吗。要人家谢你干什么,给你个表彰,能吃吗?能穿吗?” “我不是不懂,只是那些朝中大佬吃着贿银,却装着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叫着严禁走私鸦片,严惩通敌汉奸,我听了恶心!” 韩肇庆笑道,:“你呀,就一根筋!他叫严禁,好呀!他的嗓门叫得高八度,我等向英吉利鸦片贩子索要的贿银也芝麻开花节节高,这是在帮我们的忙。” 王振高道:“头,你那个脑袋比我这个脑袋灵光。我想请教一下,你下注怎么总是赢呢?有绝招儿?” “还真有。如今朝野关于抗英还是抚英,严禁还是弛禁,主要有两派。即穆党与公洋派,好比赌局的胜负两方。穆党大佬们都是权倾中外的人物,有军机大臣、工部尚书、吏部尚书。”听到这儿,王振高插话道:“公羊派也不弱呀,有两江总督陶澍,还有新任湖广总督林则徐呢。” 韩肇庆道:“天差地别。穆彰阿、琦善、耆英、伊里布,他们才是宣庙信用的股肱之臣。他们都是满员。大清是满清王朝,宣庙不靠他们靠谁?陶澍、林则徐是廉吏、能员,宣宗用他们是用其廉与能,去解决国家的棘手事务,谈不上信用,带有利用色彩。穆党主张抚英弛禁,就是说允许鸦片纳税入关,正好与我之缉私鸦片十纳其一,不谋而合。所以我的宝贝,押在穆党一边,有穆党这个后台,还有什么可怕的。” 王振高道:“你一说,我真是开窍了。那个邓廷桢,祁竹轩都是赞成弛禁的,难怪口喊严禁,却雷声大、雨点小。” 韩肇庆道:“祁巡抚调离了。” 王振高道:“谁替他?” 韩肇庆道:“怡良,满洲正红旗人。” 王振高道:“那感情好,定是弛禁派。” “那可不一定。” “你不是说满员都是受圣上信用的吗?” “我只是说宣庙身边的股肱之臣是如此。主战主和,是难以满人、汉人来划分的。” “怡良你了解吗?” “在广东高州当过知府,为人有心计。主战主和,不得而知。” 王振高伸了个懒腰,起身道:“那就走着瞧,我得走了!” 韩肇庆道:“回去告诉兄弟们,除我直接与铁头老鼠联系外,你与其他几位,分别与颠地、因义士等英商直接联系。有什么事情,你汇总与我联络。还有,据说有个什么黑水党在东莞、顺德、香山调查水师人员,他们的后台可能是关胡子。叫他们都多长个心眼儿。” 林阿尖吃了一惊,伏在屋上一动不动。及王振高走了,韩肇庆吹灯入睡后,他才从屋顶飘然而下,口中念叨:“狗日的韩肇庆,原来假查故纵,重贿权贵,杀人灭口的,都是你!” |
一八四 主战派与主和派的交锋,进入短兵相接阶段。穆党派出鹰犬,紧盯公羊派的一举一动。林则徐这位上升很快的政治明星,更是他们盯梢的重中之重。林则徐接到道光调令,来京城陛见之日起,他的起居,走访官员,言谈举止,纤细不漏,尽收眼底。几日几时,去阮元、英和、何凌汉家,都有记录。其实,林则徐也走访了穆彰阿。至于心骄气傲的琦善,他对林则徐的提升是又妬又恨,他不能接受曾经是他手下的属员,今日却抢了他的风头。这日,他的眼线报告他,圣上陛见林则徐时,林则徐的两句话。他气昏了,骂道:“狂生可恶!”随即去见穆彰阿。 穆彰阿见他生气的那幅神态,笑道:“用得着生气吗?湖广总督是个烫手山芋,让他去折腾一下,不是很好吗。你已是大学士了,气度何妨大点。” 琦善道:“这与湖广总督一事无关。你猜,他在圣上面前说了什么?” “听到什么了?” “林少穆竟对圣上说: 时和必先去害马, 政猛务在除苛虎。 谁是害马?谁为苛虎?” 穆彰阿不吱声了。心想:林则徐的确锋芒毕露,像个刺猬。” 琦善坐不住了,起身道:“不成,我得去会他,看他对我这个老上司怎么着。” 穆彰阿知道琦善睥睨一切,不欲人下,发了性子,谁也拦不住。只得送客。 |
一八五 林则徐途经保定。保定为直隶总督府所在地。他抵达时,总督府官员出迎,安置在公所内小坐。不料,时任协揆兼直隶总督的琦善突然来访,相见后,彼此尚和悦。但一触及国是,琦善的调门便升高了,两人政见南辕北辙,越谈越不开心。加上琦善小心眼,把林则徐对宣庙说的那两句话,当成是冲着他来的,对林的不满之情溢于言表。谈了半天,拂袖而去。林公心里明白,琦善受知于宣宗,倚信不疑,不免持宠而骄,没有必要与他较劲。随即去总督府回访他的这位老上司。林则徐对他说:“我这次向朝廷上了一道奏折,叫。《畿辅水利议》,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将我在江苏几年治水的经验教训,提出的一切改革建言,是否可取,还望协揆多加指点。” 琦善不听猶可,一听已是七窍生烟,站立起来说道:“林少穆,汝也欺人太甚了。我在直隶多年,治水之事,用得着你操心吗?官员各有权责,你在江苏,却把手伸到畿辅来了。这非越俎代庖为何!还在圣上面前,说什么去害马,除苛虎,没有想到汝竟是这么一个狂生!” 林则徐再三解释,“害马”指此去湖广,要除军队中害群之马;“苛虎”指走私鸦片的汉奸。但琦善听不进去,不欢而散。 两人私怨已牢不可解。 |
一八六 早春时节,澳门发生一件耸动中外的事情。奉两广总督邓廷桢、巡抚怡良之令,于三月十三日,公开处决一名鸦片走私贩郭亚平。以偷运英吉利在伶仃洋面趸船上的鸦片深入内地,并开设烟馆等罪,触犯大清禁令,故予公开行刑,以警效尤。 居住在澳门的英吉利、美利坚等国的外商围观抗议,高呼:“野蛮!” 国人围观者中,有人回敬道:“汝等从海外武装走私毒品鸦片入中国,使千家万户家破人亡,罪行壘壘,不思悔改,还以坚船利炮杀我同胞,蛮不讲理。要说野蛮,正是汝等。今日处决的是我民族败类,于法不容,明正典刑,何野蛮之有!” 刑场虽发生小小骚乱,但有重兵弹压,行刑官还是平稳的对郭亚平行了绞刑。 许乃济的弛禁论,激起主战派的义愤,以为这是关乎民族、国家生死存亡的大是大非,必须加以痛击。侍郎陈用光、程恩泽、姚元之、言官徐宝善、黄爵滋、朱琦、苏廷魁,陈庆镛,翰林何绍基、吴嘉宾,中书梅曾亮、宗稷辰,来京应试举人孔继荣、潘德舆、臧纡青、江开、张际亮等,相与串联,撰写时论,发表政见,针砭朝政。其中尤以被道光擢升为鸿胪寺卿的黄爵滋最为活跃,他正在起草的一道奏稿,得到多数人的认同,也提出了许多建议。其中张际亮等三人,与其一起翦烛夜谈,不舍昼夜,多所润色。锋芒所指吸食鸦片、包庇走私、中饱私囊的腐朽权贵、守土官吏、卫边官弁。 黄爵滋的这道奏折立即震惊了在御书房的道光,他放下正在批阅的奏章,先睹为快。一读之下,先而惊、再而怒,三而拍案而起。 不几日,京城南的琉璃厂成了士人关注焦点。成群的士人以未能购得一本小册子,久留不去。三五成群,围着那些捷足先登者,请他们把小册子究竟说了什么,读给他们听。这个明、清两代以烧制琉璃砖瓦供给王宫建筑的地方,后来成了骨董书坊麇集之处。平时,不过是有历史癖、收藏癖的是人光顾之处。这些人来此,却并非发古之幽情,观先人之遗泽,只为一本现时人写的小册子,让这个老古董街巷风靡一时,令人大吃一惊。 家家书房门口,都竖着一块挡客牌,上面写道:鸿胪寺卿黄爵滋《严塞漏巵以培国本疏》已售罄。 一位器宇轩昂的年少士人在书坊门外喊道:“这才九点多,怎么就售罄了,我从城北赶到城南,容易吗?” 无人作答。 一位五十开外的秀士对他耳语道:“都给军机手下的人买走了!” 少年士人骇然道:“主和派手段也太卑鄙了,有本事站出来与主战派论个高下呀!不让国人听到正义声音,干这种勾当,有用吗?” 一位购到黄爵兹奏稿的中年士人从人群中伸出头来说:“这些鼠辈,只能玩这种掩耳盗铃的把戏。年轻人,你们过来,一起拜读,如何?” 年少士人挤进他的圈子里。只听中年士人道:“英吉利以鸦片入,欲灭我国,亡我种,而朝野上下,却昏昏然不知其害。黄爵滋以大智大勇,开忠谏之路,说出了国人的心声。真是掷地有声,惊天地泣鬼神之作啊!” 众人催他朗读本文。 中年士人道:“请听!” 臣维皇上宵衣旰食,所以为天下万世之计,至勤至切;而国用未充,民生罕裕,情势渐积,一岁非一岁之比,其故何哉?考诸纯庙之世,筹边之需几何?巡幸之费几何?修造之用又几何?而上下充盈,号称极富。至嘉庆以来,犹征丰裕,士大夫之家以及巨商大贾,奢靡成习,较之目前,不啻霄壤。岂愈奢则愈丰,愈俭则愈啬耶?臣窥见近年银价递增,每银一两易制钱一千六百有零,非耗银内地,实漏银于外洋。 “寥寥数语,把我国白银外漏之害点了出来。”有人说。 “对呀,白银都流到英吉利、米利坚去了,真是痛心呀!” 中年士人接着道:“历朝皇帝,例有明禁,为何走私鸦片屡禁不止,愈演愈烈呢?请听黄树斋是怎么回应的。” 然当时臣工,亦不料其流毒至于此极……查例载,凡夷船到广,必先取具洋商保结,保其必无夹带鸦片,然后准其入口。尔时虽有保结,视为具文,夹带断不能免。故道光三年以前,每岁漏银数百万两。其初不过纨绔子弟,习为浮靡,尚知敛戢。嗣后上至官府、缙绅,下至工商优隶,以及妇女、僧尼、道士,随在吸食。置买烟具,为市日中。盛京等处,为我朝根本重地,近亦渐染成风。外洋来烟渐多,另有趸船载烟,不进虎门海口,停泊伶仃洋中之老万山、大屿山等处。粤省奸商沟通巡海兵弁,用扒龙、快蟹等船,运银出洋,运烟入口。故自道光三年至十一年岁漏银一千七八百万辆。自十一年至十四年,岁漏银二千余万两。自十四年至今,渐漏至三千万两之多。此外,福建、江、浙、山东、天津每海口合之,亦数千万两。 念到这里,中年士人加重语气道:“黄爵滋评论说: 以中国有用之财,填海外无穷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渐成病国之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臣不知伊于胡底。” 听者议论纷纷,都说:“切中时弊!” “快堵漏呀!”有人喊道。 中年士人道:“黄爵滋说当下堵塞漏银之法有种种,为何如圣上所言,都形同虚设呢?有人以为严查海口,杜其出入之路,不是可以塞漏了吗?他以为不能。请听他怎么说。” 无如稽查员弁,未必悉皆公正。每岁既有数千余万之交易,分润毫厘,亦不下数百万两。利之所在,谁肯认真查办?偶有所获,已属寥寥。况沿海万余里,随在皆可出入。此不能塞漏巵一也。 听众以为万里海疆,防不胜防,英吉利人钻山打洞,贿赂公行,走私鸦片从北到南,都已遍及神州了。 中年士人说:“有人主张,干脆禁止与其通商,连广东海口也关了,一了百了。黄爵滋也以为行不通。因为走私鸦片所获取的利润太大了,英吉利人绝不会放弃。他的鸦片趸船停泊伶仃洋,内地奸商贪图暴利,还是要千方百计,私运白银冒险去趸船上交易鸦片,一旦成功,富贵无比。奸民都是亡命狡诈之徒,防得了吗,此不能塞漏巵者二也。又有人主张严拿烟贩、严治烟馆。黄树斋也以为难以奏效。因为走私鸦片已形成一个供、销、吸的庞大网络。查禁的人成了大、小窑口的老板。沿途关口,成了他们的掩护;吸食者都是势家子弟,或吸食于重门深宅,或藏于官邸豪门。你想查,也不敢捅这些马蜂窝。此不能塞漏巵者三也。” 年少士人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是绝症?” 中年士人道:“当然有对策。请听!” 夫耗银之多,由于贩烟之盛;贩烟之盛,由于食烟之众。无吸食,自无兴贩;无兴贩,则外夷之烟自不来矣。今欲加重罪名,必先重治吸食。臣请皇上严降谕旨,自今年某月、日起,至明年某月、日止,准给一年期限戒烟,虽至大之瘾,未有不能断绝。若一年以后,仍然吸食,是不奉法之乱民,置之重刑,无不平允。查旧例,吸食鸦片者罪仅枷杖,其不指出兴贩者,罪杖一百,徒三年,然皆系活罪。断瘾之苦,甚于枷杖与徒,故甘犯明刑,不肯断绝。若罪以死论,是临刑之惨急,更苦于断瘾之苟延,臣知其情愿断瘾而死于家,必不愿受刑而死于市。 听众说:“早如此,何来今日鸦片泛滥之危局。亡羊补牢,也不为晚。” 中年士人道:“黄爵滋在上奏中,例举外国禁食鸦片处死的,早有先例。比如南洋群岛的爪洼国,爪洼人轻捷善斗。而红毛,即荷兰红毛夷正是用诱使爪洼人吸食鸦片,让爪洼人身体疲羸受制,从而一举攻占之,据为己有。荷兰人自己的国人若吸食鸦片,则要当众将吸食者绑在木竿上,用炮击之入海。在如此重刑威慑下,荷兰人没有人敢以身试法。” 年少士人当即表示:“矫枉过正一点,也是迟发应付之代价。” 道光皇帝读黄爵滋此奏时,心情极其复杂。事势已到了这个地步,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当即命盛京,吉林,黑龙江将军,直省督抚各抒所见议奏。而黄爵滋此奏的手抄本,早已先期到达各地。穆党想以兜购琉璃厂书坊小册子,清弭严禁派的图谋,也就枉费心机了。 |
一八七 关天培在虎门验收水下拦江铁链工程,返回途中,接到海口观察哨所报告:两艘英吉利战舰在伶仃洋海面廵弋示威。关天培随即回程,乘上水师快艇,出虎门口外观察,并将观察情形,向总督邓廷桢报告。 几乎与关天培同时,邓廷桢接到澳门同知胡承光的报告:七月十二日,由马他伦率领的两艘英吉利军舰“威里斯立号”与“亚尔吉林号”到达澳门。 虎门各炮台接到拦击非法闯入内洋的英吉利战舰的命令。 平静多时的虎门终于又一次响起隆隆炮声。但目标并非马他伦军舰,而是一艘持有合法证件的英吉利舰孟买号。炮火也未击中它,海上又恢复了平和。 |
一八八 京城再传惊人消息:仁宗第三子,惇恪亲王绵恺受到降级处分! 绵恺是嘉庆十八年,林清事变中阻击八卦教入侵者有功的王子,于嘉庆二十四年,封淳郡王。宣宗即位,进封亲王。道光三年正月,命其内廷行走,旋以福晋乘轿径入神武门,坐罢,罚王俸五年。后复内廷行走,减罚王俸三年。七年,坐太监张明得私相往来,复匿太监范长青,降为郡王。八年十月,追叙前击贼功,复合辛王。十三年五月,以议皇后丧礼,退出内廷,罚王俸十年。这次因民妇穆氏诉其夫穆齐贤为绵恺所囚,命定郡王载铨按实,降为郡王,罢一切职任。此举虽与禁烟无关,但朝野都以为,道光的目光已经紧盯他身边的王室了。 |
一八九 湖广总督林则徐,不仅是最早复旨表示赞同黄爵滋重典惩治吸食鸦片的主张者,也是最早在湖广贯彻严禁方针者。他在复奏中明确表示: 鸦片流毒于中国,纹银潜耗于外洋,凡在臣工,谁不切齿。 他提出六点建议:一、责成州县,尽缴烟具,并许核作州县功过之数;二、劝令吸食者自新,并将一年之期划分四限,逐步递加罪名,以杜因循观望;三、加重开馆、兴贩以及制造烟具各罪名,并许限内缴具自首;四、以严于所近之原则,给予官吏失察处分;五、著令地保、牌头、甲长,收查烟土、烟膏、烟具;六、采用熬审之法,审断鸦片吸食者。 此外,刻印《救迷良方》,配制断瘾药丸,让戒烟之民恢复健康。汉阳县在两月内,缴获烟土烟膏一万二千多两。汉阳、江夏两县,收缴烟枪一千二百多杆。在查禁途中,还有妇女在路边叩谢说:“妾夫久患烟瘾,今幸服药断绝,身体康复如初。”林则徐将缴获烟具,集中在武昌总督行辕外,率同两司道府,当众焚毁。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焚毁烟具的壮举。 道光皇帝检阅封疆大臣们的复奏,让他严禁的决心又动摇起来。在二十九份复奏中,反对先重治吸食的大臣有二十一人之多,其中满员十三人,汉员八人;支持黄爵滋的大臣仅八人。特别让道光头痛的是,反对者都打着祖宗成法“必不可易”的大旗,为首者正是道光十分倚重的股肱之臣、新任大学士兼直隶总督的琦善。他强调:重兴贩、轻买食的禁烟成规,本系衡情定法,为拔本塞源之意,不必变更,也不可变更。 |
一九O 阻力来自穆党。而穆彰阿的态度一直暧昧,让道光都以为他是主张严禁的,而实际上他对以陶澍、林则徐为首的严禁派已是切齿痛恨。琦善不同,他个性张扬,以大清皇权的卫道士自居。自林则徐复旨支援黄爵滋之后,他与穆彰阿密会商量对策。 琦善道:“黄爵滋的后台就是林则徐。” 穆彰阿道:“还不是仁兄的功劳。” 琦善道:“怎么扯上我了?” 穆彰阿笑道:“你忘了,你在两江任内时,一口一声说他如何干练任事,为难得之才。不是汝让他起飞的吗?” 琦善道:“林少穆确有才,但我指的是按察使、布政使一级官员之才呀。官至总督,就成危险人物了。” 穆彰阿道:“早知如此,在他布政使任上,就要下手除掉。如今气候已成,就难了。” 琦善道:“他一汉员,我就不信除不了他!” 穆彰阿道:“眼下千万别乱来,他是圣上红人。你前次会他,他还认你这个上司吗?” 琦善怒道:“他都越俎管起我畿辅之事了,折子直送到圣上那儿,哪把我看在眼里!” 穆彰阿道:“我就知道,劝你不去,你非要去。” 琦善道:“不谈他了。黄爵滋这厮跳出来了,影响不小。穆公,你得说话呀!” 穆彰道:“二十九大臣回奏,只有陶澍、林则徐等八人赞同,却有二十一人反对。还用你、我去凑热闹吗?” 琦善道:“二十一人反对又如何?圣上取向才是关键。依公所见,圣上会一锤定音?” 穆彰阿叹道:“圣意难测呀!我再劝你一句,凡事留有回旋余地,静观其变吧!” 琦善不得要领而归。 黄爵滋将重磅炸弹扔出后,心里很不踏实。忽见张际亮、吴嘉宾联袂而来,大喜,问张际亮道:“享甫大诗翁,听到什么反响了?” 享甫道:“穆党第二号人物琦善跳了出来,说什么祖宗成法不必易也不能易。” 黄树斋问吴嘉宾道:“子序,你以为呢?” 子序道:“穆党反对,意料之中。圣上取向,扑朔迷离。我们不像穆党,连大内都有眼线。能否力挽狂澜,尚在灯火阑珊处。” 享甫道:“听说林则徐的复奏很受圣重视。但林公远在武昌,对京城动止不太清楚。如今人家第二号人物都已披挂上阵了,我等也应将第二号人物请了出来,反击必更有力、更富针对性。” 黄爵滋道:“没有诏旨,总督是不能擅离职守来京城的。为今之策,是派人去武昌向林公通报反对派的种种谬论。林公是何等人物,必有应对良策。” 张际亮道:“我去如何?” 树斋、子序异口同声道:“享甫与林公私交甚笃,诗文唱和,为不二人选。” 子序还说:“享甫是诗人,不是穆党鹰犬盯梢的重点。他去,说是上黄鹤楼怀古,可掩人耳目!” |
一九一 林则徐见了张际亮说:“正思子,子即来。”延入武昌总督府署下榻,作竟夜谈。 酒酣,林则徐指着他说:“壮士莅临,必有教于我乎?” 张际亮干了一杯,笑道:“我是应当今热门狂士黄树斋之请,来说二寨主出山的。”说毕,狂笑不止。 林则徐道:“我可不是曾宾谷啊!” 张际亮道:“林公还记着我的旧帐呀!” 林公道:“想当年,汝游京师,曾宾谷闻你大名,召饮于舍,同坐皆名士。宾谷吃瓜子,瓜仁黏在须上。有人起身为他黏去,汝在次日投书宾谷,责其以财利奔走,负天下望。此事传遍京师,汝也落个狂士之名。更可笑者,闽省乡试时,主试官途中相约:张际亮狂士,不可中。你却更名享甫,瞒过主试官。及中试去谒见时,主试官们一个个愕然不知所措。更可敬者,姚石甫因事被逮,汝在淮上陪伴他,又相从至京师,患难中见真情。姚莹后昭雪出狱,而汝之气节肝胆,可比古之烈士。汝还记得梅伯言的赞诗吗?” 享甫道:“愧不敢当。” 林公起立,持酒杯朗诵起来: 尺五庄曾共杯酌,众客酣哗君落落 别来江海饱军声,诗胆轮囷压鲛鳄。 新陪季布入关西,故人喜见翔金鸡。 宿心虽了莫归去,好赋西京燕喜诗。 享甫叹道:“国难如此,立朝者仅有雄视天下之心,而乏回天之术,那是如何令人遗憾之事啊!今黄树斋虽异军突起,却陷四面楚歌之中。享甫此行,是以京师志同道合同志的名义,请林公以当年怒斥权奸之气势,再发谠论,将琦善小人之伪善面目,公诸光天化日之下,则天下幸甚!” 林公问道:“琦善之论如何?” 享甫道:“诡道也。一曰重兴贩、轻买食之法,本系衡情定法,为拔本塞源之意,没有必要变更,实一定必不可易。二曰吸食者众,诛之不可胜诛,若重治等于兴率土普天之大狱。三曰圣朝宽大,不事竣法严刑,重治吸食,矫枉过甚,操之太盛,非正本清源之道。” 林公道:“老生常谈,了无新意。享甫呀,琦善之说,也有可取。要易所谓祖宗成法为新法,阻力之大,应有充分估计。我与琦善非个人恩怨、意气之事,而是国是之争。要斗智斗勇,不可操之过急。我这个人,性卞急,更要切戒之啊!” 享甫道:“这不是你急、我急之事,而是风雷急。容忍鸦片走私都几朝几代了,人家的坚船利炮都闯入家门口了,能不急吗!” 林公道:“你放心,回京时也叫诸公放心,我林则徐既以国家、民族为己任,从来是无所回避的。请静候我的《出师表》吧!” 享甫将两杯酒满上,一人一杯,咣当一碰,酒水交融,然后说道:“为林公的《出师表》干杯!” 府署里已响起三更。 林公道:“汝远道而来,少陪,让汝安睡一晚。黄鹤楼,墨客骚人登临之地,黄鹤虽去,白云悠悠。明日我遣员陪汝一游。我俗事缠身,就不陪了。” 享甫不胜酒意,蹒跚而行。至下榻处,倒在床上,鼾声大作。 |
一九二 这日越华书院师生集会一堂,宣讲黄爵滋《严塞漏巵以培国本疏》,反响十分热烈。徐柳坐在前排,低头认真记录着会上发言。此时阍人来到他身边,悄声道:“小徐,你哥来了,在门外候着。”徐柳将手中记录本交给身边的一位青年人,说:“小包,请代我记录一下。”说毕,随阍人一起,走出礼堂。 他一眼看见徐保站在那儿,马上扑了过去,说:“哥,你怎么来了?” 徐保笑道:“听说广州很热闹,有大戏看,也来凑个热闹。徐柳,你好像瘦了些。仙姑嫂子常念叨着你,不知何时有喜酒吃。” 徐柳眼睛一红,有点哽噎,说:“我哪有那个心思,正如哥所说,广州的温度近日升得很高,英吉利派马他伦率军舰来,向我示威,要将鸦片强加于我,战争气氛升高了。京城里抗英派与抚英派的论战也在升温,让广州的严禁派与弛禁派的明争暗斗,不仅升温,更是剑拔弩张。书院正在讨论主战派新近向道光的一道奏折,将鸦片之祸,比做洪水猛兽呢!” 徐保道:“此处不是说话之所。随我来的人,他们都要听听你对时局的看法。” “他们在哪?” “都在疍艇上,这次来了十余艘。” 徐柳道:“那好,我先去告个假,哥稍等一会儿,我随你去见他们。” |
一九三 这次黑水党大掌柜徐保南下,就是要了解当下抗英严禁的海内外形势,以及南澳、凤尾两分支应对的经验与不足。 此次来的大都是一些头面人物。其中,有大掌柜的四位堂兄弟:徐卫、徐刚、徐日、徐月。年纪最小的叫盛大才,是徐保夫妇收养的干儿子,雄武有力。还有定海分支的穿鼻公葛三、八脚行贩朱一桂;镇海分支的李立,人称万夫雄。他们都挤在大掌柜乘坐的疍艇上,听徐柳的讲解,并不时发问。 徐柳介绍了黄爵滋其人及他此次上奏的内容。二十一位大臣中,只有八人支持,其中汉员六人,满员二人。道光皇帝尚未明确态度。” “那英吉利鸦片鬼子呢?”盛大才问。 “英夷吗?他是贴了心要打开中国大门,倾销鸦片的。”徐柳答道。 “为什么呀?”徐日问。徐日、徐月是两兄弟,因为宁波有日湖、月湖,所以他父母便以日、月为他俩取名。 “英吉利号称日不落帝国。不过,近来衰落了,国内出现经济危机,它的商品在中国不行销,而中国的茶叶、瓷器却在英吉利大行其道。于是,产生贸易逆差。白银从它那儿流入中国。国库一空虚,连支付中国茶叶的钱也为难了。于是有人出了个歪主意,从印度、孟加拉廉价购买鸦片,销往中国,高价出售。中国人却把毒品当宝贝,走私鸦片也大行其道。英吉利从中获取的利润,比其他货物高出十倍,甚至更多。从此,白银开始回流,中国白银如潮水般流入英吉利。英吉利人也有反对用鸦片走私损害中国人民的,但印把子掌握在贪婪的英国资产阶级手中,他们霸气十足,唯利是图,哪顾人类良知与道德。中国学者包世臣预言:中英必有一战。” 徐保道:“你刚才说主战的大臣,只有八位,似乎是少数派。其实此论在野猫洞碰头会上,已被推翻。这八位是什么人?是两江总督陶澍,是湖广总督林则徐,他们的主张,正是黑水党的主张,也是大多数中国人的主张。所以说主战派是多数派,这是确定不移的。” 徐柳道:“大掌柜所说极是。这边的情形说明:无论督府、水师、海关以及府、县官吏、缙绅中,大多数是爱国的。林阿尖、王大侠、苗喜这次带领我们融入虎门重修工程中,不仅与水师提督关天培相处很好,与地方缙绅也水乳交融。对了,明日在东莞石龙桥缙绅沈厚仁家,有一次武术演示活动,是王大侠、林阿尖、苗喜主办的,不妨过去瞧瞧。” 八脚行贩朱一桂问:“怎么回事?” 徐柳道:“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我只请了两小时假,得赶回去。明儿是礼拜日,我可以领诸位去。到时候再聊。哥,我走了。” 众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各有不同的感慨。徐保心想:老大不小了,该娶媳妇了。 |
一九四 石龙镇沈厚仁家武术演示准备就绪。演示场地选在沈宅后院临河的一块陆地上。新搭建的评审台上,摆着三排座椅。评审台左右,有兵器架,陈列十八般武器。演示坪左侧,有梅花木桩陣式。高低不等的木桩排成一字陣。另有长三丈、宽一丈的沙坑一个。右侧设独木桥、攀行架,以及各式大、小不一的石锁。演示科目,一为家丁演示拳术、格斗;二为船工演示水上功防;三是沈家公子、小姐演示入道初期收获;四是导师演示垂范并对以上三项演示评估。 沈家家丁约百十人,今日出演者八十人。由沈家武师熊光弼领队。 这日一早,沈公厚仁身着吉服,率子女在庄门恭候贵客。王大侠、林阿尖、耿小花夫妇、苗喜夫妇是武术演示评审,他们一行,最早到达。 沈公上前迎接,说:“众位侠士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林阿尖取笑道:“沈家庄都称寒舍,那我家算个什么?” 王大侠道:“狗窝!” 沈公四个子女笑着上前,行鞠躬礼,齐道:“众位师傅早安!” 耿小花对田凤林道:“提醒一点,千万不要紧张,以平常心对待。刚刚出道、差错在所难免,出了纰漏,一切照常。记住了?” 凤林应道:“记住了。” 王大侠道:“不要当演示,要当实战。真刀真枪,才能演出威武!” 沈公道:“正合我意。诸位评审请登评审台,坐前排。” “沈公是总指挥,应坐前排 座。” “我吗,与众乡绅坐后排。” 王大侠等不再推让,就座了。 陆续有近邻乡绅到了。 接着,徐柳来了。沈公老远看见,喊道:“徐秀才,早呀!” 徐柳答道:“我给您带一群朋友来了。” 沈公一看,还真不少。与徐柳耳语道:“带这许多人来干嘛?” 徐柳望了他哥一眼,徐保给他一个眼色,徐柳说:“来看武术演示呀!” “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沈公,我给你介绍一下。”指着身边五位道:“五位都是我哥,徐保、徐卫、徐刚、徐日、徐月,都是王大侠的师兄弟,个个身怀绝技,沈公,你说合适不?” 沈公马上对五位抱拳道:“有眼不识泰山!来得太是时候了,欢迎之至!” 徐柳又介绍了葛三、朱一桂、李立,还指着盛大才道:“沈公别小看他,与贵公子年龄差不多,可武功就没法比了。他是我侄子,合适不合适进去?” 沈公道:“我都认不是了,你还调侃我。诸位请进,坐头排,椅子不够,我叫人加!” 沈公迎入最后一批乡绅代表后,一起进入演示坪。它与乡绅们都坐二、三排。沈公起立宣布:武术演示开始。 家丁头裹红巾,身穿黄色紧身服,在光弼带领下跑步入场。在哨声指挥下,八十人十人一列,共八列,先集合,后扩散,成一方形队列。 光弼报告道:演示张松溪拳。 一招一式,颇有章法。张弛有度,缓急如意,整齐划一,收放自如。 沈公坐在二排,见王大侠将主审座让给了徐柳的哥哥徐保,他有些意外,心想:此人大有来头。 王大侠对徐保道:“大掌柜,这是宁波张松溪所传张三丰拳法,你看成色如何?” 徐保道:“尚未入佳境,毕竟是家丁,能如此,已属不易啊!” 徐保身边的林阿尖问道:“大掌柜,你对我等融入当地义勇观感如何?” 徐保道:“很好。” 正说话间,光弼报告道:“下面演示格斗。” 从左出演的为白队,身着白色紧身衣,头缠红巾,共四人。 右为黑队,也是四人。 黑、白分成四组。这是徒手擒拿的硬功夫,但硬中带软,斗智斗勇斗狠。 徐保对王大侠、林阿尖道:“要大力提倡格斗之术,我国与英吉利的军力悬殊太大,打阵地战几乎没有胜算,尤其是海战,我水师不是英人对手。陆战也如此,十八般武器都难敌英人的洋枪,它之远程射杀力远胜于弓箭。因此,只有贴近格斗,让他的枪炮失去效力,才是公平决出胜负的时机。” 王志强道:“太对了,英吉利是水鸭子,要捉拿他很难。一旦变成旱鸭子,那就不一样了。” 沈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还以为他们在评估呢。 轮到公子、小姐演示。乡绅们对此特别好奇,都想一睹富家子女的身手。 光弼报告:沈凤林小姐出场。 众目睽睽下,一个弱女子身着荷花色紧身服,脚着软底绣鞋,在两名小丫头片子陪同下,踏着碎步,先在评审台前向导师一鞠躬,然后步至梅花桩前,右手一挥,将扇张开,轻身一跃,上了最低的一组梅花桩上,做了一个金凤展翅的身段。引来一阵喝彩。接着在梅花桩上,跳跃旋转,风姿绰约,显示了较好的轻功。忽猛地一转身,跃上第二组梅花桩,或金鸡独立,或飞燕迎风。沈公在台上看的眼花缭乱,先是紧张得头上沁汗,心跳加快;继而心花怒放,惊叹不已。王大侠也大出意外,对徐保说:“此女可教。”徐保也以为是一块料。耿小花与盘小妹道:“来之前,我还担心着,怕他失脚。这下放心了。“ 光弼报告:少公子沈田林出场。 沈田林出场即奔向攀行架。攀行架上有五十根横杆,杆与杆之间相距与人身高等。田林跃上第一杆后,便左、右手交替前行,并不停歇,一直到五十杆上落地,心闲气定。 王志强叹道:“这小子不赖!” 田林来到沙坑前,回头步测了他的起跑点与起跳点,略为运了一下气,便跳了。第一跳,跳了一米一。不满意,又跳,再跳,终于跳了一米五。 徐保道:“算不错了。” 王志强道:“原来他跳不起来,后来我叫光弼为他在腿上绑沙袋,日行千米,还加重,这才好些。” 他哥荔林、蕉林的演示,都还过得去。轮到最后一项,光弼出场报告道:“演示最后一项:导师垂范。宣示毕,所有家丁及公子、小姐、家属、使女一齐湧出,都要看义侠们的绝活。乡绅们个个引颈而望。 王志强对徐保道:“大掌柜,谁叫你撞上了,你也得露一手。” 徐保也不推辞,说:“这些玩意儿也没有什么可露的。若与英吉利人陆战,他们不一定有优势,倒是海战,他们优势比较明显。我等何不实打实,加上一场水战演示,从中找出长处与短处呢?也顺便亮一亮我仨水战的实力,增加观众的信心。” 林阿尖说:“切合实际。” 沈公对熊光弼道:“移师水上,船艇都准备了吗?” 光弼道:“准备妥当。” 王大侠对徐保道:“这是我舟山三侠第一次在东莞亮剑呀!” 正此时,一艘货船,吃水很深,扬帆从江上驶过。 徐保对光弼道:“就当此船为鸦片走私船,你等如何应对?” 光弼似乎胸有成竹,下令道:“沈凤林艇、沈田林艇、沈荔林艇、沈蕉林艇,急速出击,四面围攻,不得有误。” 沈凤林虽应声出发,但心中发怵。她师傅耿小花拍了她一下,说:“我跟你一起出击!”沈凤林心中石头落地,第一个跳上快蟹,命舵手向货船冲刺。光弼、苗喜、盘小妹,也都跳上快艇出征。 无巧不成书。那货船还真是一条鸦片走私货船。船主发现四艇将他团团围住,喊话道:“何方神圣?敢在光天化日下,明火执杖,公然打劫!” 沈凤林艇逼近货船船头,耿小花对沈凤林道:“我与货船的距离约两丈,敢跳吗?” 凤林道:“有何不敢!” 说毕,二人联袂跃上货船,对船主道:“有无夹带鸦片?” 船主道:“此处又非海关,管得着吗!” 二人要入舱检验,舱内跳出几个莽汉挥刀相向,近距离的格斗随即展开。 此时田林、荔林、蕉林与他们的师傅熊光弼、苗喜夫妇,都已从船中,船尾登上货船,与船上武装接战。 沈公在岸上急得跺脚,说:“假戏真演了,如何是好?” 三侠在指挥艇上,闲闲的观战,并不出援。眼看双方势均力敌,难解难分,林阿尖道:“该亮剑了!” 徐保道:“还真是一艘贼船,不能让它溜走。阿尖,你上去先卸下船上风帆,看船中有无高手,再作计较。” 阿杰应了一声,从指挥艇上一跃而起,像蜻蜓点水般,落在船的中舱蓬上,又一跃,上了桅桿。 岸上一片欢声。 船主大惊,一跃而上,追击阿尖。这是一艘三帆船。阿尖与船主在三根桅杆上过招。中桅风帆绳索为阿尖斩断,风帆一下落下,船速大减。 王大侠道:“船上高手不过如此,我俩去助阿尖,了此残局吧!” 两人一跃上船,二跃上桅,对阿尖道:“你下撤,扫除贼党。这里有我俩足够了!” 阿尖一跃而下,对沈凤林道:“你去协助田林,这儿有我与耿小花足矣!” 苗喜已斩杀两贼,伤一贼。蕉林乘机以火弹掷入中舱。中舱起火。贼众大喊:着火了!纷纷跳水逃生。 桅上二侠对船主一人。三个风帆,已断其二。船主忽听有人喊起火,一分神,为徐保一剑砍伤其左腿,大叫一声,掉落下去,被船上沈家四姐弟及他等的师傅按住。除跳水贼外,船主及受伤贼共七人擒获。清理货仓时,发现十箱鸦片。 这次水上演示,竟成实战经典。 凯旋上岸时,围观百姓以里三层,外三层。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沈公对徐柳道:“你的这些朋友真是天人啊!你能叫他们都留下吗?” 徐柳道:“沈公何前倨而后恭呀!” 沈公笑道:“我已认错了,你小子还扎抓住不放。我还有一个疑问,他们怎么都围着你大哥团团转呢?是他的本领最高吗?” “这是秘密,不能吹。” “我有办法,你不说,王大侠会说。” “会吗?除非你是他丈人老子。” “你这小鬼头,瞧我叫你师傅收拾你!” |
一九五 沈家庄向县衙上缴贼船一艘,贼党七人,鸦片十箱,一时成了广东的特大奇闻。沈厚仁再次成为新闻人物。但沈公对官员、士绅们的来访,不以为意,心里想的却是要留住徐柳的那群朋友。可是偏偏一连数日,都不见徐柳踪影。 徐柳为何不露面?因为徐保、王大侠、林阿尖三侠在总结沈家庄这次演示时,徐保不以为喜,反以为忧。它告诫道:“演示彰显了义勇义侠的势力,有一定的镇慑作用,但过于显山露水,过于张扬。就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徐柳听明白了,心想:不能再凑和沈公成仙了。 |
一九六 徐保此次广州之行很成功。临走时,有点依依不舍的感觉。 王大侠、林阿尖夫妇、苗喜夫妇聚集在疍艇上,心里有许多话要说,却又说不出来。相对无言,默坐船中。徐保隐隐感到:南澳、凤尾的兄弟姐妹对时局发展过于乐观,一旦时局出现逆转,将使他们手足无措,难以应对。他想告诫几句,又怕伤了他们高昂的士气。 此时,舵工蔡老大喊道:“大掌柜,该出发了!” 徐保漫应道:“再等一会,我弟弟徐柳还未来呢。” 王志强道:“也许书院有事,他离不开。” 万夫雄李立道:“别看大掌柜是铮铮铁汉,却是侠骨柔肠。他对徐柳,胜似亲兄弟!还是等等吧。” 正议着,徐柳跳上艇来,说:“书院开会,我是溜出来的。众位兄长,还有大才侄子,我舍不得你们走呀。”说完,眼眶也湿润了。 徐保背过脸去。 徐柳觉得气氛不对,马上改换一个话题,说:“今日会上,我听到一个惊人消息,特意溜号,前来报告诸位。” 这一来,众人的目光便聚集到他身上了。 徐柳道:“据可靠消息,朝廷军机处的一份内部公文中,通报表彰了广州水师一批稽查走私鸦片有功人员。其中,水师中军参将韩肇庆,赫然在列。这个臭名昭著,历数届两广总督而不倒的贪官,居然受到军机处的表彰,可见他的后台有多硬,快要通天了。” 林阿尖道:“韩肇庆贪腐集团是个贼窝子,我是亲见亲闻的。原来他已打通与穆党头目的通道了。狗杂种,还真是个钻子!” 徐保马上反应过来,这一来有临别赠言了。他深情地道:“穆党是什么?是奸党。韩肇庆集团是什么?是依附奸党的汉奸。他们勾结在一起,便成了窃国大盗。这可是个有权有势、武装到牙齿的罪恶集团啊!公羊派虽在理,站在正义一方,但大都是文人、学士,他们手上没有枪、没有炮,只有一支如椽之笔。忠、奸之争,往往是奸人胜。秦桧以‘莫须有’三字致岳飞于死地,不就留下千古之憾吗!此次广州之行,我目睹南澳、凤尾两分支上下一心,宣传抗英禁烟,与当地义勇与爱国乡绅融为一体,正气凛然,连关军门都说:‘民心可用’,这是很高的评价呀!但喜中有忧。其一,切勿对英吉利亡我之心低估;其二,切勿对穆党、汉奸吃里扒外,出卖祖宗的祸害低估;其三,也是最为关键的是,切勿对全国义勇、义侠以及一切爱国抗英的实力低估。黑水党人相信:即使有一天,大清王朝举白旗了,穆党得势了,汉奸猖獗了,天也不会塌下来。就是天将倾,还有我义勇、义侠撑着呢。” 王志强激动地说:“大掌柜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扎在我心上,。有了这宝贵的三个切勿低估,我们就能胜不骄,败不馁。谁举白旗,就和谁拼命!” 众义侠都重复他这句话:谁举白旗,就和谁拼命! |
一九七 林则徐出任湖广总督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恭请名士俞正燮入幕。林则徐看中他的,是他的真才实学。 俞正燮是安徽黟县人,好学不倦。二十岁时,北上兖州,拜谒大师孙星衍。孙星衍被时人誉为“天下奇才”,他深究经、史、文字、音训之学,旁及诸子百家。所著《尚书今古文注疏》三十六卷,梳理五家三科之说,求其真谛。特别是《尚书?大传》伏生所传欧阳高、大夏侯胜、小夏侯胜之今文说,不仅建立博士专攻,还千方百计访求左氏后裔。俞正燮正是冲着这个而登门求教的。正燮陆续写出《邱明子孙姓氏论》、《左山考》,受到孙星衍的赏识,由是名声大起。道光之年,俞正燮考取举人。次年参加会试、呼声很高,却为考官所乙落榜。他的遭遇,与魏源等的经历如出一辙,都是科举制度的弊端,让这些天下奇才失之交臂。令当时主持会试的阮元、房考王藻都引以为恨。 林则徐慧眼识珠,引入幕府,期待他能在破解湖广诸多难题上,碰出智慧的火花。俞正燮不负所望,在攻克盐政、水利、吏治、兵防等顽疾中,都有突出贡献。及黄爵滋请严治鸦片吸食者的奏稿耸动中外,张际亮来武昌倍述琦善等的嚣张并请林公出击,林公表示会有他的《出师表》以来,俞正燮也将鸦片议题,列为研究重心了。 一日深夜,林公拿着一叠稿纸,径俞正燮书房,笑道:“夤夜来访,扰君清兴。” 正燮道:“中丞为鸦片夤夜过访,理初亦为鸦片睡意全无呢。” 林公道:“黄爵滋等在京师为宵小围攻,求我援之以手。我前已复旨声援,但意犹未尽。树斋要我出师,我连日又拟了一片,密奏圣上。草稿全在这里,请于智者,该改的,该删的,请俞公重斧削砍,不必顾及我的感受。” 正燮笑道:“林公的文笔早有口碑,连十分挑剔的龚自珍,也挑不出刺儿来。恐怕就是我有心挥斧,却难找到下手处啊!” 林公道:“连《尚书》五家三科之说都敢挑战的学霸,这区区出师表 ,只怕不用几斧,就所剩无几了。” 俞正燮大笑。 林公道:“言归正传,我这个片子题为《钱票无甚关碍宜重禁吃烟杜弊源片》” 正燮道:“这个题目好,平实,务实,少火药味。当下的政争,党派味太浓,哗众取宠,意气用事,都不可取。以返璞归真,厘清事理为上。” 林公道:“钱票这个题目,是宝兴将军复奏中提出的。他说近年银价日昂,纹银一两易制钱一串六七百文之多,由于奸商所出钱票,注写外兑字样,辗转磨兑,并无现钱,请严禁各钱铺不准支吾磨兑,总以现钱交易,以防流弊。万岁爷似很看重,叫督抚妥议。宝兴此议,明显是转移焦点,避重就轻,若不澄清,必将国是引入歧途。我这个片子,要厘清钱票之说,让人们的目光回重禁吃食鸦片上来。” 正燮在灯光下细心阅读,一边说:“林公文笔,质朴无华,行云流水,一泻千里。这一段特别精彩!”念道: 夫银之流通于天下,犹水之流行于地中。操舟者必较水之深浅,而陆行者未必过问;贸易者必探银之消息,而当官者未必尽知。譬如闸河之水,一遇天旱,重重套板,以防渗漏,犹恐不足济舟,若闭闸不严,任其外泄,而但责各船水手以挖浅,即使此段磨浅而过,尚能保前段之无阻乎?银之短绌何以异是。臣厉任所经,如苏州之南濠,湖北之汉口,皆圜阓聚集之地,叠向行商铺户暗访密查,佥谓近来各种货物,铺路皆疲。凡二三十年以前,某货约有万金交易者,今只剩得半之数。问其一半售于何货,则一言以蔽之,曰鸦片烟而已矣。此亦如行舟者验闸河之水志,而知闸外泄水之多,不得以现在行船尚未搁浅,而姑苟安于旦夕也。 这段文字,是中丞多年历练所见,譬之恰切,不经意道出鸦片实银票流失之根源,令人信服。 林公道:“俞公斧削呀!” 俞公道:“刀斧手所削,残枝败叶也,岂可误削正本。像下面这些点睛之笔,都应圈点。比如: ——黄爵滋原奏所云,岁漏银数千万两,尚系举其极少之数而言耳。内地膏脂年年如此剥丧,岂堪设想? ——臣前议条款,请将开馆兴贩,一体加重,仍不敢宽吸食之条者,盖以衙门中吸食最多,如幕友、官亲、长随、书办、差役,嗜鸦片者十之八九,皆力能包庇贩卖之人。 ——若恐断不易断,则目前只缴具已是明证。若恐诛不胜诛,岂一年之期限犹难尽改,特视奉行者之果肯认真否耳。 这对琦善之流的谬论,是有力批驳。特别是下面这一段,更具说服力: 夫《舜典》有怙终贼刑之令,《周书》有群饮拘杀之条,古圣王正惟不乐于用法,乃不能不严于立法。法之轻重,以弊之轻重为衡。故曰,刑罚世轻世重,盖因时制宜,非得已也。当鸦片未盛行之时,吸食者不过害及其身,故杖徒已足蔽事。迨流毒于天下,则为害甚巨,法当从严,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兴思及此,能无股栗? 俞公击节而歌曰: 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 且无可以充饷之银。 此神来之笔也! 林公求道:“不肯斧削,务请润色。” 俞公道:“那好吧,明日交差。” 林公告辞时,鸡都叫了。 |
一九八 如果说黄爵滋的奏稿是公羊派向奸党投掷的重磅炸弹,那么,林则徐的这个密片,则是一颗振聋发聩,让道光皇帝感到山雨欲来,天崩地裂的开花炸弹。他在“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这两句警句上,圈了又圈,点了又点。他确信,林则徐是肺腑之言,谋国而不谋身的真情流露。 他冒出一个念头:此人可大用。 黄爵滋上奏及林则徐所上密片效应立马显现。步军统领接到圣旨: 吸食鸦片,例有明禁,官名蹈此恶习,已属骫法。至于开馆引诱,设局营私,尤为可恶。饬一体访真访拿,有犯必惩,毋稍疏纵。 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各省将军、督抚同时接到圣旨,饬其严密访查,一经报官,立即惩办。 两广总督接到严旨,整饬广东弁兵,将吸食鸦片者,尤当随时惩治,万勿姑息。 琦善接到圣旨:严密查拿天津夹带烟土的洋船、铺户。 半月后,道光令大学士、军机大臣会同刑部将各直省将军、督抚关于黄爵滋、朱嶟、许球等上奏的回奏进行综合研判。连正在家丁忧的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也接到严旨,令其起复与会。穆彰阿接到圣旨,颇感意外,心想:大清多少年来对鸦片的明禁暗弛政策,圣上有改弦更张之想吗?琦善也坐不住了,要打听大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他的大内线人的回答竟是:一无所知。这让这个不可一世的奸雄,迷茫起来。 穆彰阿、琦善、耆英凑在一处密议,线人来报:许乃济降为六品顶带,即行休致,以示惩儆。 琦善愤然道:“不成,我得上奏。” 穆彰阿沉默不言。 耆英道:“我等满员不向圣上表明心迹,祸不远矣!” 穆彰阿终于说话了。他说:“当下最要紧的,是定力。我得全力把禁烟条例起草好;琦善呢,在天津拿出禁烟成绩单来。就这么简单。” |
一九九 京城爆出特大新闻,不仅王室为之震撼,连穆彰阿、琦善、耆英等闻讯也汗流如注。这条消息不胫而走,顿时传遍畿辅,在街头巷尾引发热议。 “皇上动真格了!” “刑不上大夫的门槛如今开闸了!” “谁还敢顶风吸食,那是送肉上砧板!” 大内吸食鸦片早已成风。不仅王公贵冑吸食,连太监、宫女也都嗜这口。道光也未能免,不过几年前已戒绝了。朝廷虽有严令,且三令五申,却一直是做样子。没有料到,这次是动了真格。这个特大新闻是: 庄亲王奕觌等坐时鸦片革爵。 奕觌何许人呢?他是永珂第一绵课的后裔。也是永瑺嗣子。乾隆十三年,袭庄亲王。道光二年降为庄郡王。四年,复封庄亲王。奕觌是绵课第十三子。道光六年,袭庄亲王。八年,降郡王。十一年复封亲王。他吸食鸦片多年,烟毒殊难禁绝。 与奕觌同时被革爵的,还有溥喜。他是高宗后裔、载锡第二子。道光元年,袭镇国公。道光十二年,降为不入八分辅国公。是个瘾君子,屡教不改。 当九门提督和五城兵马司奉旨严查吸食鸦片行动开展以来,这几位贵胄烟客感到气氛不对。溥喜便溜去找奕觌商量对策。 奕觌一则以自己为圣祖后裔,不把道光看在眼里;一则还在翻老黄历,以为不过嚷嚷而已,一阵风刮过,便依然故我,见溥喜来了,说:“你该不会是到我这儿过烟瘾吧?” 溥喜道:“你是亲王, 怎么想的,你应比我清楚。这回是真戒?还是假戒?你得给我吃颗定心丸呀!” 奕觌道:“谁知道他是真还是假。好汉不吃眼前亏,干嘛去闯头七呀!” 溥喜道:“话虽如此,但烟瘾这个坎跨不过去呀。”说着说着两人先是打哈欠,继而又流鼻涕又流涎,早熬不住了。 奕觌自言自语道:“这不逼我上梁山吗?” 溥喜一听,用衣袖抹了一下鼻涕说:“你是说躲到山野去抽个够?” 奕觌道:“那不成了草莽烟客。不成,堂堂皇亲国戚,怎能躺在山野,那成何体统!” 溥喜道:“去山野,自然没有云床,这也只是非常之举,我不是亲王,只是个不入八分辅国公,委屈一下无妨。” 奕觌突发奇想,说:“你刚才不是说到云床吗,山上哪来云床。可是山中有庙,庙中有禅床呀!” 溥喜一跃而起道:“对呀,庙内有禅床,这真是奇思妙想。那庙里烟雾缭绕,正好可为禅床上的你我打掩护呢!我快忍不住了,你快定策吧!” 奕觌道:“你我的目标很大,突然去拜庙,师出无名呀。” 溥喜道:“这个好办。就说你我因国家兵连祸结,去求佛祖赐福,不就名正言顺了。” 奕觌道:“去哪座寺庙呢?” 溥喜道:“远了,怕路上烟瘾发作,选近郊吧。” 奕觌道:“近郊好,但寺庙要选不显眼的。” 溥喜道:“错!九门提督查的正是那些不显眼的旮旯。信众趋之若鹜的名刹古庙,反而安全。” 奕觌问:“你的意思是?” 溥喜道:“法源寺如何?” 奕觌道:“就它了。这是中唐时,安禄山、史恩明到过的地方。与你、我身份相较,庻几近之。” 奕觌、溥喜的行踪,立即为九门提督密探察觉,提督率五营虎贲以及五城兵马司官弁,共两千馀人将法源寺围了个水泄不通。问方丈,方丈称确有庄亲王与不入八分辅国公前来祈福,现正在后殿禅床休息。官兵一湧而入,果见二人正在禅床吞云吐雾。奕觌还在摆亲王架子,说:“汝等是何方神圣,敢扰我亲王清兴?” 领队官长上前道:“奉圣旨,拿问吸食鸦片人犯,贵贱一体,不得姑息。今王爷与辅国公人赃俱获,还有什么可说。请随我回朝面圣。至于万岁爷如何惩处,非我等所知。请吧!” 当即有虎贲上前,将其押上囚车。 次日早朝,内侍宣诏: 革除奕觌庄亲王爵位; 革除溥喜不入八分辅国公爵位。 同时被革爵的还有: 三等伯贵明,嘉庆二十一年袭; 二等男特克慎,为大清名将赛冲阿之孙。赛冲阿在道光初,被列为十五老臣并绘像。 |
二OO 道光在乾清宫召见四位军机大臣。 排在首席的是穆彰阿,他是在丁母忧期间召回入值的。次为潘世恩,再次为王鼎,再次为奎照。其中,明确支持黄爵滋、林则徐的,仅王鼎一人,潘世恩内心虽倾向公羊派,但囿于穆党权势,在和、战争论中取中立态度。奎照体弱多病,予政争保持距离。因此,四军机中,和、战之争,实际上成了穆、王之争。王鼎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从道光六年起,即入军机,而穆彰阿迟一年才入军机,且一直排在王鼎之后,至道光十五年方戏剧性的排到王鼎之前,宠幸也一年比一年递增。到道光十七年,终于跃居军机之首。 穆彰阿的看家本领是善窥上意,投上所好。今日见道光一开口便说:“诸大臣关于严禁鸦片的复奏中,朕以为,湖广总督林则徐的复奏最为妥帖。” 王鼎马上说:“林则徐确是当今大清难得的奇才。” 穆彰阿心里骂了一句:老匹夫,这个体弱多病、不堪大用的林少穆也算奇才吗?但他意识到圣上已属意于他,老虎屁股摸不得。违心的说:“臣也以为林则徐所奏妥当。”又补充道:“臣以为两广总督邓廷桢,他在禁烟一线,他的意见也应照顾到,就更妥当了。” 奎照小声道:“他主张改死刑为墨刑。” 道光道:“林则徐说得好,已准其一年内戒绝,不遵者采用死刑。这不能视为不教而诛。” 穆彰阿道:“陛下圣明。”潜台词则是:皇上早有定论,这会不过走走程序罢了。他瞪了王鼎一眼,心想:此人是个危险人物,得在他身边多安插几个卧底才行。 道光道:“事不宜迟,传我敇谕:召林则徐来京。” 王鼎道:“遵旨。” 穆彰阿、王鼎、潘世恩、奎照跪退。 过了一天,道光下旨:以伍长华署湖广总督,钱宝琛调江西巡抚,由裕泰为湖南巡抚。 |
二O一 两广总督邓廷桢获悉朝廷抗英禁烟声浪转向强硬,预示一场风暴即将来临。马上加强了对外洋走私烟贩的打击力度。一日,巡弋官兵在十三行商馆附近水域,查获义和行伕役刘亚英、陈亚喜等在茶艇中夹带鸦片,计两箱共二百零三斤鸦片。经审讯,两犯供认鸦片为英吉利鸦片贩子因义士所有,还涉及美商商船托马斯?珀金斯号(Thomas Perkins)。邓廷桢当即下令:将因义士及托马斯?珀金斯号商船驱逐出境,并停止与英、美贸易。 一星期后,邓廷桢又将近期破获的一个贩烟团伙头目何老近,拉到十三行商馆前的广场上处绞。不料,英吉利等国的商人以及其舰艇上的水手气势汹汹,冲了出来,横加干涉,与行刑官兵发生碰撞,进而捣毁刑场。 前往观看的百姓已聚集万人,见外商、水手竟敢挑战王法,无不义愤填膺。王志强、林阿尖、苗喜、徐柳见状大怒。王志强在人群中喊道:“洋鬼子走私鸦片,欲灭我种,亡我国,何老近这些汉奸正是他们的帮凶,我国朝廷处决这些出卖民族,出卖国家,出卖祖宗的民族败类,是中国的主权,洋鬼子有什么资格阻挠、破坏。洋鬼子捣毁我刑场,简直无法无天。是可忍,孰不可忍!同胞们,跟我来,向洋鬼子讨个说法!” 王志强说完,与林阿尖、苗喜、徐柳率百姓推倒外国人商馆的围墙,拆毁其栏栅,击破商馆门、窗,将洋鬼子团团围困在商馆里。 行绞刑的刑具被毁,官兵只好将何老近押回原处。 义律闻讯,于当晚赶到商馆,与众外商讨论对策。在众外商要求下,以各国商人会所名义,向两广总督邓廷桢提出所谓抗议,认为在商馆广场行刑,侵犯了外国居民的使用权。 邓廷桢明确拒绝外国商人会所的所谓抗议,指出:商馆广场是大清国领土,在此行刑,是中国内政,不容外国人指手画脚。今后,仍将在此执行对破坏禁烟法令罪犯的执法行动。若敢干扰破坏,定将驱逐出境。鉴于英吉利商人因义士顶风抗法,以茶船夹带鸦片,于当日驱逐,押往澳门。 义律在强大压力下,命令所有从事鸦片贸易的英吉利舰艇,三日内驶出虎门之外。 邓廷桢在义律命令兑现后,宣布恢复除鸦片外两国正常贸易。 |
二O二 王志强、林阿尖回到东莞,响应以沈厚仁为首的爱国乡绅的请求,发动义勇,以千艘疍艇为依托,活跃在龙穴岛、万顷沙、伶仃洋海面,开展海上游击战。见烟贩们的快蟹船就打。苗喜、盘小妹率领的海上尖兵,尤为勇猛,几日之间,就击沉或焚毁烟贩大、小快船五十余艘。疍户们笑称:“这是蒸大蟹!”林阿尖、耿小花带着徒弟沈田林和他姐姐沈凤林,与石龙镇及广济圩的义勇一起,去打伶仃洋海上的鸦片趸船。耿小花、沈凤林出面,假装是前去购鸦片的。趸船上的洋鬼子见色起心,让她们的疍艇靠近。于是,后面的疍户蜂拥而上,一举将趸船捣毁。有一首顺口溜唱道:人家蒸大蟹,我则打鬼趸;兜掉它老底,内陆方太平。 王志强总结道:“民心不仅可用,民心还可巧用。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不是:鬼趸烧了,快蟹蒸了,烟馆灭了,烟贩抓了,烟具砸了,吸烟鬼游街示众了,洋鬼子夹着尾巴逃了!” 形势并不如王志强所估计的那么乐观。一股难以洞察的逆流正在湧动。在林则徐离开武昌北上途中,在保定安肃县小憩。琦善从京城赶来,意欲示以颜色。两人相见于城外行馆。林则徐对他的突访并不意外,甚至还妄想他的这位老上司会对他即将的陛见有所忠告。让他感到意外的却是这位老上司的咄咄逼人的架势,以及将他的政见强加于人的盛势凌人。他说:“看在你我在两江总督衙门共事的份上,奉劝阁下不要因为宠眷之隆而忘乎所以。我之所以主张抚英弛禁,完全是为大清江山计。中、英之间军力悬殊是有目共睹的。中、英开战,能有胜算吗?明知难以取胜,却主张抗英严禁,那不等于火上加油,玩火启衅!抚英之义,并非投降,乃争取以和平方式避免战争。弛禁之义,亦非不禁,只是让紧绷的弦松弛下来。如今在全国、在直隶、在你湖广,不是都在禁吗。喊几句抗议的口号,骂几句洋鬼子,也许会赢得百姓的赞许,甚至博一顶民族英雄的桂冠。但大清败了,亡了,一切不都灰飞烟灭了吗?琦善受圣上知遇之恩,就是落个投降派的骂名,也决不会去鼓动抗英。此来,也是受穆相之托,前来说项的。少穆人才难得,正因为这一点,奉劝一句,凡事要平和一些,从容一些,也是爱护之意。” 林则徐面带笑容,仔细听他说完,回应道:“少穆与阁揆政见相左,路人皆知。虽然,私谊依旧。阁揆所言,少穆记在心上。作为国之大臣,对于国是之是非曲直,自当向圣上直言无隐,无所趋避。此次进见,少穆亦本此初衷。至于抚英抗英大计,全凭宸断。圣上主抚英,则阁揆主之;圣上主抗英,阁揆亦当主之。至于启衅一说,愚见以为,实英吉利启衅于前。我大清无一兵一卒去犯英吉利,而英吉利却早将鸦片走私入中国,将兵船抵近侦察,还闯入我内洋,毁我虎门炮台。愚见一直以为,英吉利贼喊捉贼,把启衅强加于我,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阁揆在天津查获大宗烟土烟犯得上奏,就是最好的回答。” 琦善不悦,说:“不错,英吉利屡起边衅。无风不起浪,你不去惹它,英国人便师出无名了。像广州的两广总督邓廷桢,杀一个何老近,用得着到十三行广场上去行刑吗?这就叫启衅。” 林则徐笑道:“嶰筠也是被英吉利鸦片贩子的嚣张气焰气昏了,驱离他们,又赖着不走,方出此下策,吓唬一下,出一口鸟气。若说启衅,英吉利是始作俑者,他们砸了刑场,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启衅了。这才有上万百姓冲击商馆的事情发生啊!” 琦善生气了,说:“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与不听,那是你的事。我再奉劝一句:无启边衅!” |
二O三 穆彰阿听了琦善的回告后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眼下能够做的,只有两件事。” 琦善问哪两件事? 穆彰阿道:“我正主持起草禁烟条例,在这中间,还是有文章可以做的。” 琦善道:“对呀,要让条例管住狂人的狂动。还有呢?” 穆彰阿道:“林少穆已入京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得掌控,知己知彼嘛。” 琦善道:“陛见内情,难以知悉呀!” 穆彰阿道:“这个由我来安排。你估计,他会去哪些宅子?” 琦善道:“你这里是必来的。另外,潘世恩、阮元、王鼎也免不了。” 穆彰阿道:“王鼎身边不是有你的人吗,叫他们盯紧点。公羊派的头面人物,如黄爵滋、张际亮、陈颂南等,也得派专人伺候。” 陈颂南正在旅舍修书寄语友人,忽有公車冯某来访,冯某对他说:“听说先生滞居京师,迟迟未归者,所虑囊中羞涩,欠归家之资。我是一个贫困公車,能力亦有限,以四金为献,愿先生早归。”又说:天下不乏好义者,先生又何患焉。” 颂南知冯某的来历,笑而不答,不归,也不上弹章。语友人曰:“穆相鹰犬,大抵如此。” 穆彰阿、琦善对林则徐入京行踪,滴水不漏。入京八天,道光八次召见。穆党眼线的报告是: 第一日,入内递交奏折。卯刻第一起召见,命上毡垫。君臣对话三刻有余。 第二日,第四起召见,谈约两刻。 第三日,第六起召见,约两刻。道光问他会骑马否?知其能,准其在紫禁城内骑马。 第四日,寅刻骑马入内,递折谢恩,于第五起召见。道光谕云:“汝不惯骑马,可改乘轿。” 第五日,卯刻肩舆入内,于第四起召见,约三刻多。道光传旨:颁给钦差大臣关防,驰驿往广东查办海口事件,并兼水师节制。回寓所后,修折谢恩。 第六日,寅刻肩舆入内,递折,于第七起召见,约三刻。出,赴军机处领取钦差大臣关防。 第七日,卯刻肩舆入内,于第五起召见,约两刻。 第八日,卯刻肩舆入内,于第六起召见,约三刻,道光谕令即日跪安。 如此高规格的八次入见,史上少有。穆彰阿坐立不安,气急败坏地骂道:“可恨这些饭桶,只记得这些表面文章,有个屁用!皇上说些什么?林则徐又说些什么?难道都一无所知吗?” 到第九日,他与琦善正在密议,忽然大内眼线传来一条最有价值的消息: 林则徐结束第八日入见跪安后,圣上叮嘱道:禁绝鸦片,勿起边衅。 琦善拍案而起,说:“林少穆这回死定了!” 穆彰阿问:“怎么说?” 琦善道:“英吉利对华走私鸦片是铁了心的,林则徐禁绝鸦片也是铁了心的。榔头碰斧头,碰出的是火花。英吉利准备开战已多少年了,他缺的正是师出无名。林则徐要驱离它,正好授人以柄,启衅岂可避免。战事一开,重违圣意,不死而何?” 穆彰阿道:“解开这个死结的,舍我其谁!来人,上酒!” 林则徐离京前几天,道光皇帝就向两广总督发出了谕旨,知会已委湖广总督林则徐为钦差大臣赴粤查办海口事件,命两广官员遵旨竭力查办,已清弊源。并命邓廷桢、怡良,振刷精神,仍照旧分别查办,毋稍松懈,断不可观望,推诿。 邓廷桢、怡良、豫堃、关天培等接旨既震撼又兴奋。邓廷桢表示:“圣意明朗,作为两广之封疆大吏,我等亦当以光明磊落之胸怀,表明心迹。” 关天培直言:“要拿出行动来。” 怡良深表同意,说:“鸦片泵船驱而不离,英吉利走私鸦片主犯驱而不离,烟饭何老近绞而未绞,能让圣上放心吗?” 邓廷桢道:“我之过也。我曾主张改其死刑为墨刊,此妇人之仁。今日观之,对他等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残忍。我决定:何老近绞刑,仍在十三行行商广场举行,调集精锐队伍坐镇弹压,不容英吉利洋商滋事。” 怡良道:“林钦差恐怕已从京城出发了,他是一个办事心急火燎的人,估计两个月内即可抵达。这两个月,还可办许多事情。邓工不是要表明心迹吗?我意派员迎林钦差于途,表达我四人愿与他同仇敌忾之志以及竭力同心之意,如何?” 邓廷桢、关天培、豫堃都很赞同,决定由海关监督豫堃的幕客郭桂船起草函件。 |
二O四 烟犯何老近的绞刑,这次大不相同,先遣一千精锐,在十三行前广场戒严,后由主刑官兵押烟贩何老近入场。围观百姓近万人。英吉利及美、荷、法等国商人龟缩在外商馆内,不敢出门,仅在窗户里窥视。及绞刑执行,才有一名英吉利商馆人员,出馆门将英吉利国旗降下,以示抗议。 百姓讥称:“英吉利人为何老近降国旗致哀,汉奸何老近死了也只能当英吉利鬼了!” 林则徐出京前夕,特地拜别他的座师沈维乔。沈维乔是浙江嘉兴人,嘉庆七年进士,服膺理学,负时望。其时,他以耳疾免工部侍郎之职,留京养病。病中对他这位学生的言止特别关心。当他听到道光委林则徐抗英严禁重担时,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他深知穆党对他的敌意已剑拔弩张,深为他的弟子忧虑。当林则徐来到他面前,一双红润的眼睛瞧着他,叫他一声“恩师”时,他不由得落泪了,深情的说:“少穆呀,你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呀!” 林则徐道:“圣命所系,身不由己。黎庶所系,万死不辞。这是先生反复教诲之语。这个马蜂窝我是捣定了。 沈维乔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人家的毒箭上已涂上‘启衅’的毒药,正在阴暗的角落里伺候着你呢。难道你一点不曾察觉吗?” 林则徐道:“早有察觉。” 沈维乔道:“那你……” 林则徐道:“为民族、为国家,学生只有一往无前了。死生命也,成败天也,苟利社稷,敢不竭股肱以为门墙辱!” 师生相顾涕下,依依而别。 次日,林则徐在寓所焚香,向阙行九叩礼后,正式开启钦差大臣关防大印,踏上征程。从北京至广州途经的州、县,先后收到他的传牌: 本部堂奉旨驰驿前往广东,查办海口事件,并无随带官员、供事书吏,惟顶马一弁、跟丁六名、厨丁小夫三名,俱系随身行走,并无前站后站之人,如有借名影射,立即拿究。所坐大轿一乘,自雇轿夫十二名,所带行李自雇大车二辆、轿车一辆,其夫价轿价均已自行发给,足以敷其食用,不许在各驿站索取丝毫。 又规定: 投宿公馆,只用家常便饭,不必备办整桌酒席,尤不得用燕窝烧烤,以节糜费。此非客气,切勿故违。随身丁弁人夫,不许暗受分毫站规、门包等项,需索者即须扭禀,私送者定行特参。 林则徐行至河北雄县。雄县古为易县,唐时为归义县,宋升为雄州易阳郡,明、清为雄县,属保定府。是琦善的地盘。 不出所料,琦善遣一位叫周永泰的军官来到雄县,自称奉琦善之命前来迎候钦差大臣过境。林则徐在行馆友善地接待了他,并说:“感谢琦善阁揆的盛意,实不敢当。” 周永泰道:“阁揆常念昔日在两江总督府与林按察使的交往呢!” 林则徐坦然道:“少穆也常念叨老上司往日的关爱。周军此来,他有什么叮嘱吗?” 周永泰道:“阁揆叫我转告尚书,圣上宠眷正隆,希望尚书不负圣望,谨言慎行。” 林则徐道:“一切按旨行事,言必维护国家的主权与尊严,行必依祖宗之法纪与纲常。请周君转达我对阁揆的问候。” 从直隶到山东,从山东入安徽,这日抵达舒城。听当地官员说,有一个叫田溥的,颇知广州事,林公遣使请其到行馆一会。 田溥久闻林则徐贤能,欣然应邀,抱病来行馆一见当今最热门的新闻人物。到行馆时,天已黄昏。林则徐道:“辛苦田君了。”随命厨丁,将晚饭开到房中。对田溥道:“难得一见,我俩边吃边谈。” 田溥未料传闻中的林钦差如此平易近人,什么顾虑也抛到九霄云外了。凡钦差所问,他都如实回答。 原来田溥是从六安州牧任上引疾告退的。此前,曾任广东香山县令。他俩相见都深感岁月不饶人,几年下来,海口事件会变得如此之糟,实在是始料所不及。 田溥道:“职道当年在香山禁烟,不仅上司掣肘,同僚反目,连地霸烟枭也常相威逼。虽千方百计,缴获鸦片万余斤,离禁绝无异十万八千里。烟犯内有权奸相护,外有洋鬼子同恶相济,盘根错节,黑幕重重。庆父不死,鲁难不已。今尚书上有天子所赐尚方宝剑,下有天下百姓、义勇、义侠倾心相助,定能力挽狂澜,除此大恶。” 林则徐与田溥心气相投,越谈越觉得二人之间,没有隔阂,这顿晚饭竟一直吃到子刻。田溥才提醒林公道:“林钦差一路辛苦,这都什么时候了,该歇憇了。” 林公道:“太晚了,汝今晚就在此住宿,明日回去,好好养护身体。” 田溥道:“只好打扰一晚了。感尚书之情,恕我多言一句:我所陈述的,都是老皇历了,尚书应速遣人先期到达广州,密查暗访,只有了解实情,方可对症下药啊!” 林则徐道:“提醒得太好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就在家中听我的消息吧。” 田溥入睡了,可林则徐怎么也睡不着。想起田溥的“密查暗访”四字,睡意全无。他从床上爬起来,把豆油灯挑亮,秉笔疾书,一口气写下两封信件。一封写给一个叫马辰的,一封写给一个叫彭凤池的。 |
二O五 次日起身,去访田溥,早已人去楼空。林公先传一位快脚递,交给 件,叮嘱道:“此件十万火急,汝得日夜兼程,水陆并进,尽快送达收件人手中。”这位快脚递一看,说:“怀宁离舒城不是很远,两昼夜可达,请上书放心。这位姓马的官员怎么称号?叫他同我回舒城来拜见尚书吗?“ 林则徐道:“你就叫他马将军好了。他当过抚标游击,若无变故,现在也该是将军了。他去哪儿,信中已交代明白,你就不用操心了。” 快脚递说了一声:“明白!”转身便走。林公叫住他说:“这儿有两包银两,小的是你路上花费。大的妥交马将军,叫他依我锦囊行事。” 快脚递谢了林公,走了。 林公又传另一位快脚递,叫他将一封十万火急信函,送往广州。 这位稍年长的快脚递问道:“林大人不是正往广州靠扰吗,干嘛还叫卑弁送快递呢?” 林公道:“收件人系我湖广汉阳县丞,我差遣他到广东公干,尚未销差回楚,我今既任钦差,仍需他留在粤地。他是广东人,熟悉粤地风土人情。你快去吧,以免与他失之交臂。” 快脚递叹道:“人言林钦差忠于王事,急于王事,今日看来,名不虚传。我怎么称呼此公?” 林公道:“我信封上都有,你就按上面的称呼即可。” 道光皇帝谕令贵州巡抚贺长龄认真查拿贵州罂粟种植户。贺长龄湖南善化人,嘉庆十三年进士。道光十六年擢贵州巡抚,治黔颇有政声。时云、贵均有种植鸦片者。朱嶟、许球上奏请严禁鸦片折中,点名云南未按圣旨禁绝鸦片种植。云、贵两省山水相连,罂粟泛滥,实跨两省。贵州之郎岱、普安、清镇诸县,是鸦片种植重灾区。贺长龄回奏称:“已采取拔除、申禁、劝民等措施,并劝导百姓改种木棉。影响所及,周边的玉屏、婺川也不再有人种植鸦片了。” 这日,朱嶟、许球、黄爵滋等会于一处,共祝三人上奏各项,都在圣上的严旨下,一一付诸实现,也遥祝林则徐此行,定能为抗英禁烟,开创新局。 |
二O六 却说马辰接到林公锦囊后,全速抵达广州,密会水师提督关天培将军。 关天培读完林则徐给马辰的信件后,感慨地说“林公知人善任,关某感同身受。当年马君受责,林公陪你降了四级。但他对汝仍信任有加,称赞汝素谙武备、精力过人。今日观之,果然。此行为密查暗访,且要快刀斩乱麻,有些棘手。不过,广东民心都支持内除奸党、外抗英夷,此间义勇、义侠中,有不少熟知汉奸烟贩行踪,且对英吉利鸦片重犯多所深究的高人。若依托这些义侠,定能事半功倍。汝的行踪,也将躲过奸党鹰犬的耳目。” 马辰道:“林公素称关将军忠勇过人,值得信赖。此间一切,全凭关将军调度。” 关天培道:“此言差矣!马君既为钦差大人使臣,关某岂能调度,只能协办。顺便问一句,两广总督的特使与林公见过没有?” 马辰道:“关将军误会了,因为紧急,我是接林公手谕后,直接来会将军的。不过,从快脚递口中,知道林公接待过琦善的特使,却未说及见过两广总督特使这件事。” 关天培笑道:“我还以为汝从林公那儿来呢,一路辛苦了,可暂居我衙内,不要露面。生活起居,我会遣员妥善安排的。” 彭凤池原本奉林公令,以汉阳县丞身份,赴粤办理楚、粤有牵连的鸦片走私重案。任务未了,又接到林公留粤密察暗访的信件,主攻方向变了,以查访广州汉奸、烟枭为首要目标。由于他与粤地官兵有良好的合作,短期内即有重大突破。 |
二O七 林钦差一行抵达江西省新淦县仁和塘时,与两广总督邓廷桢遣往迎候的特使相遇。得知邓廷桢、怡良、豫堃、关天培都愿协力同心,共除中国大患,誓言“所不同心者,有如海”,他十分感动,对来使道:“我闻广东百姓焚鸦片趸船、烧烟贩快蟹,如火如荼。关天培有‘民心可用’之语,很为振奋。今又得粤省四大臣的函件,可谓官心民心皆可用,可喜可贺可赞啊!” 来使从怀里取出 说:“这是我临行时,豫监督智囊郭桂船先生托我带给林大人的。他说他与林大人是旧交,故致信对林大人的到来表示欢迎。” 林则徐道:“我在江苏时,与他有交。他是吴中名士,什么时候入的豫厚庵幕府?” 来使道:“豫监督调粤海关时,他就一起来了。” 林公哦了一声,转而聚精会神开读郭桂船的华章,并不时点头称赞说:“这个主意太好了!” 来使不便打扰,说:“下属使命已毕,就此告退。” 林公道:“何不与我等一同去广州。” 来使道:“不了,我得早归复命。邓总督说,要下属大体知晓林钦差一行到达广州的日期后,即行返程,好筹办迎接事宜呢。” 林公道:“千万拜托!请转告嶰筠先生,不要搞什么仪式。我不留汝了,你先走一步吧!” 在太和县,收到马辰、彭凤池二人密报,林则徐大喜,稍加斟酌,即以钦差大臣名义,向广东布政司和按察司下达命令: 两司派遣干员乔装打扮,出其不意,拘拿汉奸要犯王振高等十七名,立讯使供,候解行辕饬审,不得逃脱一人。 另拘拿次要人贩苏光等四十名。其中武弁中包揽最甚之人犯蒋大彪等五人,应先查缓拿。 |
二O八 林则徐南下的一系列举措,让王志强、林阿尖、苗喜、徐柳等黑水党大佬异常兴奋。 王志强在四人紧急会商时表示:“林钦差所为,与黑水党的宗旨不谋而合,真是十余年来难得一见的奇迹。徐柳,汝应将这件大事,向大掌柜原原本本报告!” 徐柳道:“我的密报只怕早已送到徐保哥手上了。” 林阿尖道:“我们向马辰将军提供的汉奸名单,昨日一日之间,都被广东布政司、按察司捕获了。拘拿汉奸王振高时,因走漏风声,一度在逃。是我和苗喜向马将军提供了他的‘狡兔三窟’,才得以归案。” 苗喜道:“王振高本是东莞一大窑口主,因走私鸦片爆富,他与英吉利二号走私鸦片贩子颠地交情很深。在韩肇庆的庇护下,他向朝廷捐资捞了一个都司武职。” 徐柳道:“都司是四品虚职。” 王侠客道:“林钦差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确是动真格了。但世事难料,只好等到林钦差在广州露面以后,观其后效了。” 徐柳道:“越华书院上下,对林则徐深信不疑,特别是监院梁廷柟先生对他的人格魅力推崇备至,说他是当代圣人呢。” 林阿尖道:“但愿如此。侠客取慎重态度,依我看,也不无道理。王振高的落马虽在广州引起不小震慑,但仍有人观望。究其原因,是尚有重量级人物未曾出现在林公拘拿名单内,如韩肇庆,为何几届钦差查办,他都安然无恙,他的后台到底是谁?又如蒋大彪,林公密令中称其为‘武弁中包揽最盛之人’,为何又要‘先查缓拿’呢?我想,这是林大人尊重证据的审慎态度,有益无害。” 徐柳道:“我赞成保持适度警觉。最近,广州抗英浪潮高涨的同时,鸦片利益集团也在疯狂反扑,值得注意。” 王志强问:“有例证吗?” 徐柳道:“多着呢。日前,他们甚至将诽谤诗,贴到两广总督衙门的墙上了,矛头直指两广总督邓廷桢,定是弛禁派要陷邓公于不义。谤诗写道: 禹城虽广地却贫,邓公仗铖东海滨。 终日纵吏勤网捕,不分良莠皆成擒。 名为圣主除秕政,实行聚敛肥私门。 何时钟室诛韩信,自昔铜山属邓通。 行看罂粟禁绝日,天网恢恢早及君。 你们看,够嚣张了吧!” 苗喜道:“近日逃跑的烟枭也不少。英吉利最大鸦片贩子查顿,已经溜回英国扮兵去了。另一名大鸦片贩子颠地虽未回国,却在广州与澳门之间来回观望。伶仃洋面上的鸦片趸船已陆续迁往丫洲洋,未有去意。” 徐柳道:“林钦差尚未进入广州,广州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我昨日经过十三行时,但见十三行商馆的后门都被堵塞了。” 王大侠道:“好呀!黑水堂躬逢其盛,也得不负民之所望。” 邓廷桢不为诽谤诗所动,下令将烟枭冯亚根在广州十三行商馆前的广场上执行绞刑。万民围观百姓欢呼雀跃,英吉利商馆仍降国旗以示抗议。 英吉利“阿特兰”号(Attaran )舰,载有鸦片一百三十箱,在驶往澳门西的南澎岛附近失踪。义律惊呼:“鸦片贸易已处于空前困局之中。” 在春意盎然时节,林则徐过梅岺而入广东。他吟韵着杜甫的诗句: 短日行梅岺,寒山落桂林。 感到一过此岺,在江西时的寒气已为暖洋洋的南风所取代,似乎感觉到广东的禁烟潮,有如春风,吹遍南粤。 接着经韶关,过英德、清远、佛山,终于抵达目的地广州。 |
二O九 广州天字码头。 迎接钦差大臣的仪仗简朴而隆重。 邓廷桢、怡良、豫堃、关天培率督、抚、海关、水陆文武官员都来迎候。 走完例行仪注,众大佬簇拥着林钦差步出码头。上官轿前,林公一眼看见豫厚庵身边的郭桂船,停了下来,上前道:“故人别来无恙?”郭桂船道:“贱体尚可,不知林大人身体可好?” 林公道:“您看呢?” 豫堃插话道:“春风得意之相。” 林公道:“你这一句评价,用于南粤眼下形势比较恰当。”转对郭桂船道:“赐函我已拜读,你荐的梁廷柟先生我早有耳闻,学问渊博,贯通中西,是难得之才,我准备马上去会他。” 邓廷桢感到有点意外,对林公道:“一路辛苦,已安顿好馆舍,还是先去馆舍休息。梁廷柟先生住越华书院,改日去会也不迟呀!” 怡良、豫堃也说:“是呀是呀,我们先送钦差大臣至下榻处,其他再安排。梁廷柟先生也可叫他来拜见林公呀!” 林则徐笑道:“盛情我领了。一则越华书院靠近十三行,便于了解夷情。再者梁廷柟先生对西方国家、包括英吉利颇有研究,我是去拜师的,哪有学生叫老师来拜的。郭桂船先生,你说是不是?” 郭桂船未料林公对他的建言如此从善如流,既感动又尴尬,怕邓、怡诸公怪他多管闲事,一时为之语塞。 林公察觉了,对邓廷桢道:“行辕就设在越华书院,一就两便,也不至于给督、抚添麻烦。诸公请回,择日再与诸公共议查办海口事件事宜,如何?” 邓廷桢虽有些不悦,但坦然道:“如此甚好,改日再见。” 豫堃对郭桂船很是满意,说:“你与梁廷柟先生至交,林大人一行,今日就由你、我充路引,如何?” 郭桂船应了一声。 林则徐对站在一旁的关天培说:“想死我了!”又与他耳语一阵,说马辰、彭凤池此次密查暗访,多亏滋圃鼎力相助,以后仍请全力协办。关天培频频点头。林公拍着关天培的肩膀说:“你我老搭档,一切尽在不言中。”说必,上轿,往越华书院进发。 这一切,被一个老外窥了个正着。 他叫威廉?亨德(W.C.Hunter),美国人,他打探到林则徐到达广州的消息,乘一艘双桅帆船,到天字码头水面早早伺候着,他想见识一下这个传奇人物的模样。在这位洋大人眼中,以为林公是六十老翁了。这也相差无几,林公这时已五十有四。他更看重的,是林公的庄严气度,和一双炯炯有神、坚毅镇定的眼睛;还有那浓黑胡须和长长发髯,与他中等肥大的身材相匹配。他相信,这是一位难以战胜的,义律的对手。他对同行人说:“一出闹剧即将开场呢!” 越华书院也一下成了中外媒体关注的中心。 |
二一O 其实,林则徐入驻越华书院早有安排。他到达广州之先,已由马辰、彭凤池与梁廷柟先生作了沟通。越华书院师生都以书院成为钦差大臣行辕为荣,并作好了妥贴的安排。马辰还在书院周边暗中布置了两百余名卫队,由王志强、林阿尖负责。他们身着便衣,昼夜轮值。 林公对在书院前列队欢迎的师生挥手致意。 越华书院院监梁廷柟随即发表热情洋溢的欢迎词。他道:“越华书院今日由一个培育英才的学堂,一变而成钦差大臣查办海口事件的行辕,这是我院师生之无上光荣,也是师生们从象牙塔里走出,参与国家大事,观摩、学习林大人为民族、国家奋不顾身风范,学以致用的绝好机会。当今,西方帝国对世界的掠夺和瓜分已近尾声,唯独未能征服我大清帝国。面对地大物博,经济总量位居世界之首的中国早已垂延欲滴。日不落帝国大不列颠正面临危机,正常的贸易显然无法填满他们的贪欲。因此,想出一个毒招,从印度、孟加拉等地收购廉价鸦片走私入我国,高价抛售赚取巨额利润。意欲以毒品毁我种族,掠我财富,以期不费一枪一炮,达到他们亡我国,灭我种的狼子野心。中华民族正面临生死存亡的危难。国中的贪官污吏、汉奸走狗,引狼入室,出卖祖宗,使鸦片之害遍及国中。林钦差此来正是要挽狂澜于既倒,内清奸贼,外抗强虏。这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决战,我越华师生素以报效国家为己任,今躬逢盛事,责无旁贷。我谨代表书院师生,向林大人宣誓:拥护行辕一切举措,人人争当抗英禁烟尖兵。钦差大臣若有差遣,我师生甘冒锋镝,勇往直前。下面请林大人训示!” 林则徐笑道:“汝为主,我为客,岂有反客为主,妄为训示之理。我不去东,不去西,却来贵书院,为什么呀?不为别的,我是来向梁廷柟先生及全体师生学习的。这不是客套话,是真心话。大清长期实行闭关锁国国策,以至对外部世界知之甚少。许多官员天天喊抗英,却不知英吉利在哪儿,有多大?有多少人口?(笑声)也不知道什么叫工业化?看到人家的坚船利炮,还以为是妖孽呢。(笑声)贵院师生完全不同,特别是梁廷柟先生,对西方帝国研究有素,对于各国历史、地理、政治、经济、军事都有深入的探讨。师生们精通西方语言,能阅读外国报刊、书籍。我作为钦差大臣,就是冲着这个来的。我向各位立誓:虚心学习诸位的中西之学,做一个睁眼看世界的人。借重诸君的事情还很多。打个比方,如果这儿是作战指挥部的话,书院师生便是军机参赞了。” 师生们热烈鼓掌,经久不息。 次日一早,越华书院的师生聚集在书院礼堂、如今的行辕大堂前,窃窃议论。议论什么呢?原来是钦差大臣贴出的一副堂联: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正观赏中,大门外有人喊道:“快来这里看,钦差大臣的安民告示贴出来了,真是神速啊!” 师生们跑到门外去观看,左、右张贴的告示各一张,观看人群已里三层、外三层了。 徐柳先看左边的,对他的同伴说:“林大人对随从人员约束很严呀。你们看,告示说随行人员不得擅离左右,都在行辕里用餐。但因公务请见者,不论文武,立即接见。” 右边告示明确宣示:凡关于查办海口事件的来件,一一收阅外,与查办海口事件无关的,一律不得受理,请各方切勿误递。来件一旦收阅,都会择期牌示放告。 |
二一一 在师生们聚观告示时,林公却已悄悄溜出越华书院,与马辰俩装扮成一对主仆,开始对广州城微服私访。从十三行、贡院,一直攀登四方炮台,鸟瞰全城,又走街串巷,观察民风民俗,脚步一阵紧似一阵。 马辰跟在他后面,都一淌汗了,对他说:“林大人,你不累吗?” 林公道:“还好。你比我年轻,你累了?” 马辰道:“不仅累了,还饿呢。” 林公道:“你是我的保镖,哪能饿着你。走,上茶馆吃点什么。听说广州好吃的东西很多。” 二人步入一家茶馆,茶博士上前问道:“二位客官要些什么?” 马辰道:“上等茶一壶,虾饺两笼,肠粉一盘,凤爪一碟。” 林公道:“听说广东人会煲汤,来一份清淡的。我这位兄弟肚量大,你们拿手的面点再多上两种。” 马辰听他称自己为兄弟,心里十分受用,说:“林公,你也别亏了自己。我给你点一个菜,好吗?” “什么菜?” “蒸大蟹。” 林公道:“这道菜我爱吃。你不是说,此处乡勇、水勇在海上火烧英吉利的鸦片趸船,就叫烹大蟹吗?那才是中国人的下饭菜呀!” 二人相顾大笑。 返回的路上,马辰悄悄对林公道:“有人尾随!” “怎见得?” “那人以帽半遮面,已跟我俩许久了。要不要抓回行辕审讯一下,系何人所使?” “何必呢。这些鹰犬其实也可怜,受人指使,赚几个小钱,养家糊口。只要他没有出手,随他好了。” “我怕危及您的安全。” “不怕。我们行得正,站得稳,怕他怎的。这是穆相关照我,从京城跟到广州。穆相出重金养着这些人,生怕我有什么闪失,这不很好吗。” |
二一二 第二天早,邓廷桢、怡良、豫堃、关天培先后来访。林公请他们同进便餐,边吃边谈。他说:“我与诸君私交默契,对国是又高度一致。我赴粤途中接读四位大臣的信件后,就已确认了。” 邓廷桢很为动情,说:“以前有人在散布谣言,向邓某头上泼脏水,意在离间你、我之间的关系,用心十分险恶。大有来头呀!” 怡良道:“身正不怕影子斜。邓大人治理安徽十年,政通人和,有口皆碑,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岂是鼠辈们所能撼动的。” 豫堃也说:“林钦差人还未至,对南粤现状可说是了如指掌。林公在途中开出的那两份逮捕汉奸的名单,令我大开眼界。作为在粤官员之一,我尚不如林大人了解之深,实在惭愧啊!” 邓廷桢道:“应该感到惭愧的是我。” 林则徐道:“嶰筠先生何出此言。您长我十岁,我一直以前辈尊重你。今日一起站到抗英禁烟的风口浪尖,若还心存芥蒂,怎能一致对敌。当然,我对先生的心境十分理解。先生赞成过许乃济的驰禁论,不假;还提出过对烟枭改死刑为墨刑的建言,也众所周知。但这都发生在圣上命大臣们各抒己见,探讨国是的时刻。作为封疆大臣,对抗英、抚英,严禁、弛禁,提出自己的意见,光明磊落,没有什么值得愧疚的。一旦圣意决断,邓公便旗帜鲜明地站到抗英严禁的立场上来,这就是一切以民族、国家利益放在首位的表现,不应惭愧,而应庆幸。少穆在此表明心迹,我已嶰筠先生、怡良、厚庵、天培,明知此间风高浪大,外有狡猾的英吉利启衅,内有出卖祖宗的奸人暗算,但都不能阻挡我等同赴国难的决心,早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如有异心,天理不容。请诸公放心。” 五大臣泪洒公堂,结成生死之交。 |
二一三 林则徐所指的“奸人暗算”绝非空穴来风。正在南粤五大臣戮力同心,驱逐停泊于伶仃洋一带的鸦片趸船之际,林则徐接到友人来信,称两江总督陶澍病重,已向道光皇帝力荐林公出任两江总督。南粤之事初有头绪,他哪有心思去接两江总督。他日夜焦虑的是,陶公能否熬过这一个坎?他对于国家实在是太重要了。他同时相信道光皇帝绝不会动摇南粤这个大局。两江的陈銮,就是很优秀的人才,可以就近启用。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道“陶澍病免,调林则徐为两江总督,以陈銮署,裕谦署江苏巡抚,桂良为湖广总督”的圣旨,已传到他手上。正在他困惑不解之时,邓廷桢、怡良、豫堃、关天培先后赶来,名为致贺,暗则伤神。 关天培直言:“林公是主心骨,两江事务有陈銮署理就可以了,怎可临战换帅?” 林则徐道:“我受圣上知遇之恩,来此禁绝鸦片之害,未达目标,我岂可擅离职守。再说,圣旨上并没有尅日赴任的旨意,诸位切勿担心。既定措施,照旧运作,还要抓紧运作。我已上奏,正在全力驱除伶仃洋面鸦片趸船,勒令英吉利鸦片贩子呈缴烟土、出去甘结,永不夹带走私鸦片。还建言,凡遵从者,可以恢复正常贸易。等圣上敇谕下达,就会有明确答案了。此事宜秘而不宣,以免引起社会波动。” 怡良道:“早已在市井流传开了。” 林则徐吃了一惊,道:“圣旨刚到,怎会如此?” 关天培道:“定是朝中有人操纵此事,方能在圣旨拟定之时,便有意将此事泄露出来,意欲乱我方寸。” 这时,马辰进来将一封京城来件递交林公。林公折读之后,笑道:“果然是奸人暗算!”把信递给在座诸公传阅。 怡良道:“陶公力荐林公,完全出于公心。穆彰阿、琦善一直对林公怀有敌意,此次也如此热心推荐,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关天培道:“这是釜底抽薪之计,何其毒也!” 林则徐与邓廷桢耳语了一阵,笑对座上客道:“圣上对这几位宠臣还是要有些迁就的。但圣上既已决断鸦片之祸,祸及大清江山,岂会轻易放弃南粤之事。放心吧,少穆定与诸位不离不弃,不知诸位以为怎样?” 廷桢、怡良、豫堃、关天培都露出微笑。 正好,道光皇帝圣旨如期到达。圣旨称: 林则徐等奏趸船呈缴烟土,谕嘉之,予奖叙。又:准林则徐奏,暂缓议断互市。 林则徐传令上酒,庆祝南粤禁绝鸦片初战告捷,荣获圣上奖叙。 |
二一四 越华书院监院梁廷柟先生应林公之请,组织了一个外文翻译班子,负责翻译在广州发行的各种外文报刊以及售到的外文著作,便于了解西方,特别是英吉利的动向,列为重中之重。 今天是第一轮成果报告会,由梁廷柟主持,翻译班子全体成员参加。大家围坐在一张长条桌上,桌上堆集各式新闻纸,有《广州周报》(每周六出版一期);《广州纪事报》,又译《澳门纪事报》(双周刊改周刊);《中国丛报》,又译《澳门月报》。译员们从中摘译相关讯息。林公公务再忙,都必抽空参加,还做笔录。 当梁廷柟宣布汇报开始时,郭桂船一头闯了进来,对林公和梁廷柟说:“我这个不速之客打扰了。”说毕,将手上捧着的一大叠文书一股脑放在桌上,对林公道:“我这也是借花献佛。” 林公见他满头大汗,连忙叫他在他身边坐下,说:“不忙不忙,先喝口水,缓口气,再说不迟。” 梁廷柟递了一杯茶过去。他牛饮后,说:“我带来的这些文书,是从海关文库中抽拎出来的。之所以说借花献佛,是因为这些文书都是梁廷柟先生的心血之作。当年,海关修篡《粤海关志》,梁先生受聘为总修。这些正是当时梁先生所撰各国律令,以及我沿海要隘、诸营县界域道里、墩营炮械等重要海防资料,图文并茂,我想这是林钦差当下急需参考的,因此才有今日冒昧之举。” 林公一把握住郭公的手说:“何言冒昧,实雪中送炭之举。更让我感佩的,是郭公那颗跳跃的、炽热的爱国之心呀!” 梁廷柟也感动落泪地说:“我都几乎忘怀的东西,郭先生却视为珍宝,将它从尘封的文库中抢救出来,其真难为先生了。林公,人心向背,由此可见。” 郭桂船道:“尽一个中国公民之责而已。不打扰了,就此别过。” 林公一把拉住道:“别走,一起听听梁公翻译班子是怎样夜以继日,将夷人的讯息译成中文的。你交上这些朋友,便等于有了千里眼、顺风耳,不出国门,能知天下大势,不至于干盲人摸象的蠢事。” 第一个翻译汇报时,林公向郭桂船介绍道:“这是我聘请的一位通译,他叫袁德辉,人称小德,四川人,小时即就读槟榔屿、马六甲洋学堂,中文,英文都称上乘。回国后,由美国人威廉?亨德介绍给十三行行首伍浩官,受聘北京理藩院当通译。我这次把他带上了。” 郭桂船竖起大拇指悄声道:“林公远见卓识,无人可及。” 第二个翻译汇报时,林公又向他介绍道:“此人名林阿适,人称亚林,曾就读美国教会学堂。回广州后,曾任外国商行雇用职工的英语教师。” 徐柳汇报时,梁廷柟向林、郭二位介绍道:“他叫徐柳,宁波人,孤儿。因父亲吸食鸦片以致一个富户家破人亡。其仇家为定海县一大汉奸、大烟枭。他勤学苦读,为学子中之佼佼者,今已安排他留院,在翻译班子中充资料员。由于心怀国恨家仇,他对林钦差之来,充满期待呢。” 林公频频点头,用赞许的眼光看着这位青年学子,觉得他内向沉稳,眼神中略显忧郁,但他每译一则新闻,总有评说,且有独到,新颖的见解。林公忽然出现一闪念:“此子可用!” 汇报会结束后,林公邀郭公共进晚餐,郭公坚辞。林公也不勉强,一直送他至大门,挥手而别。 |
二一五 滞留伶仃洋的鸦片趸船,虽经水师、义勇日夜出动,仍然收效甚微。此处洋面宽广,你在伶仃洋面驱离,它移往丫州洋面;反之亦然。而水师、义勇在风高浪急的洋面驱离,难度可想而知,人力物力的耗费也很大,长此下去,禁绝的希望渺茫。林则徐卞急的性子,早已无法容忍。他心一横,与嶰筠、怡良、厚庵、天培商量,决定通过向十三行行商施压,让洋商们感知今非昔比。 十三行是朝廷指定的经营外贸机构的统称。实际上,当时只有十一家。这十一家是:伍绍荣之怡和行;卢继光之广利行;潘绍光之同孚行;谢有仁之东兴行;梁承禧之天宝行;潘文涛之中和行;马佐良之顺泰行;潘文海之仁和行;吴天垣之同顺行;易元昌之孚泰行;容有光之安昌行。 伍绍荣、卢继光为行商首领,俗称总商。 行商们心惊胆战的来到越华书院,接受林钦差训话。他们目睹行辕内外,卫队林立,金刚怒目;会场 台上,总督邓廷桢、巡抚怡良分坐钦差左右,海关监督豫堃、水师提督关天培面容凝重;较之平时公堂问审没有区别。十一位心怀鬼胎的富商巨无霸,三魂已去其二,七魄早已悬空。是否还能活着走出越华书院,殊难逆料。 林钦差的训话虽很简短,却十分严厉。他怒斥行商种种不法,大都以事实为依据,一字一句都敲打在行商们的命门上,他问行商们:“汝等还是中国人吗?” 众商答曰:“是。” 林公又问:“汝等还是朝廷委派经营外贸事务的头目吗?” 答曰:“是。” 林公怒道:“既为中国人,又受朝廷委任,为何吃里扒外,为英吉利鸦片贩子出具甘结,保其走私鸦片船只不带一斤一两鸦片,任其蒙混入关。如此瞒天过海,贻害国家、贻害子孙的事,都是汝等所为。那么,你们的良心已被狗咬了,还能叫中国人吗?” 行商们耷拉着脑袋,无人敢答 林公道:“汝等明知伶仃洋面的鸦片趸船像幽灵一般,储存着大量鸦片任汝等支取,却不配合朝廷驱离行动,还为其通风报信,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与官兵打起太极拳来,却将自己洗刷得一干二净,似乎汝等与鸦片趸船之间并无一点肮脏交易。试问:汝等居心何在?难道为了几个黑心钱,连祖宗都卖了?难道心怀叵测,要把大清帝国搞垮?” 行商们一齐跪下说:“小的不敢!” 林公道:“真不敢还是假不敢?汝等行馆四周,有专门为鸦片贩子制造不夹带鸦片文书的字馆,有专门包揽通关的所谓揽头,有与海关书吏串通作案的专办,还有为夷人汇兑白银的会所。汝等一概视而不见,还一口咬定,说是全为以货易货,岂非弥天大谎?” 行商们心想:机关均被林钦差识破,今日定死无疑。正惊疑不定时,总商伍绍荣立马产生了重贿钦差退财消灾的想法。他跪禀道:“小的愿以家资报效,自此退出商界,求林钦差饶我一死。” 林则徐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大声道:“本钦差大臣不要钱,要的是汝之脑袋!” 邓廷桢说话了,他说:“脑袋姑且寄存在汝等颈上!这儿有钦差大臣的两份谕令,一份令汝等责令洋商呈缴烟土。你们回馆后,逐条比对,供认罪行,实话实说,如有隐瞒,将受严惩。另一份谕令,敦促鸦片贩子,特别是英吉利鸦片贩子立即呈缴烟土,限期三日,三日内不呈缴且不出具永不再来甘结者,将循之以法。” 徐柳将两份谕令分发到众行商手中,众行商此时才庆幸今日尚可保首级而归。 |
二一六 行商们心里明白:自己的脑袋虽暂时寄存在劲上,若不能在三日内促成洋人呈缴烟土,脑袋迟早都会搬家。回到十三行公所一商议,决定立即传见各国洋商。 林钦差的谕令由一位通事用英语表述后,引来外商一片质疑。通事不耐烦了,说:“不要吵,我没有翻译错。走私鸦片,骗财害命,都是钦差大臣原话。骗财就是以鸦片冒充补药,骗取中国人的钱财。害命就是吸食鸦片毒品,害人心智,甚至丧命。林钦差还说:‘你们这么干已经有几十年了,榨取的中国白银,不可胜计,祸国殃民,已经到了人神共愤、天理难容的地步。他命令汝等速将趸船上的所有鸦片,全数呈缴,并出具英、汉两种文字的甘结。这些,都是钦差大臣的原话。” 有外商问:“什么叫甘结?” 通事道:“甘结就是自愿保证书。” “保证什么?” 通事道:“保证以后来华船舰,永不夹带鸦片,如违反,货物没收,人即正法,本人表示服罪。” 外商们窃窃私议起来。 通事大声道:“下面还有呢。”他宣告道: 此次本大臣自京面承圣谕,法在必行。鸦片一日未绝,本大臣一日不回,与此事相始终,断无中止之理! 内地民情,皆动公愤。倘流夷不知悔改,唯利是图,非但水陆官兵,军威壮盛,即号召民间丁壮,已足制其命而有余。 粤海关监督豫堃同时贴出公告,暂停外商请牌下澳。在广州的外商,一律不得离广州逃往澳门。 这些都是紧箍咒。 |
二一七 伍绍荣的脑袋瓜最管用,它溜进罗素洋行,与经理连(J.C.Green)密商。经过讨价还价,连经理答应在原报呈缴鸦片数上,追加鸦片一百五十箱。伍绍荣则承诺,这一百五十箱鸦片的十万余货款由他支付。区区十万两,对伍绍荣而言,不过支付一次小型宴会费用罢了。据商界估计,他的财产,如果用于战争,足可打两场鸦片战争。除了与英吉利联手走私鸦片贸易的巨额利润外,他在米利坚,也挤身金融大鳄行列。 谕令限期的最后一天,洋商们集会,商量回应林钦差谕令对策。与会洋商中,包括朱嶟、许球奏折中指名道姓的九名鸦片毒枭。除铁头老鼠查顿已溜回英国外,其他八人均滞留广州,观望事势。他们是卑尔斯(Lnnes)、颠地(Dant)、佛美滋(Fremjee)、梅瓦滋(Merwanjee)、旦旦巴(Dadabhoy)、格顿(Gordon)、华美(Whiteman)、坦尼(Turner)。其中,格顿为米利坚人,佛美滋、梅瓦滋、旦旦巴为印度人,其他是英吉利人。卑尔斯即因义士,就是那个顶风走私鸦片的傢伙。 颠地是除铁头老鼠以外,英国最大鸦片走私贩子,十分嚣张。他表示说:“绝对不可呈缴鸦片,绝对不可签所谓的保证书!可以明确回应中方,谕令的这两项条款限期内断难决定。”意思是:拖延时间,以待英国援军的到达。 伍浩官警告说:“要那样,我的脑袋搬家了,失陪各位了!” 愿意缴烟结者与反对者之间激烈交锋,不得不投票以定。投票结果,颠地的对抗方针得到多数票,还成立了一个专门机构,负责在一周内拟定应对方案。颠地等根据以往的老皇历,以为只要挺过这一关,再重贿中方官员,便可相安无事。 伍浩官大伤脑筋。他在想:怎么去回应林钦差呢?经与洋商们磋商,洋商草拟了一份回应谕令的文书,这样写道: 此事关乎各方利益,难以马上回答,请求延长限期。 当天晚上,伍浩官在转交洋商回应文书后,于华灯初上时收到林钦差口谕:明日上午十点,亲临十三行公所,措办一切,先审讯洋商,正法一二。 事态严重。洋商们约伍绍荣、卢继光、潘绍光在洋商公所会商,时已晚十时。颠地等最关注的是林钦差的回应。 伍绍荣道:“钦差大臣很生气,说洋商们对十三行耍花招他不管,但若对他耍花招的话,明日上午十点,看他如何下手好了。” 鸦片贩子们有点发怵了,问:“到底要呈缴多少箱呀?” 卢继光说:“一千箱。” “你能保证交了一千箱便可了事?” “不能。但至少表明你们服从了,钦差大臣的心情会好许多。” “你们真的会因此掉脑袋吗?” 伍绍荣、卢继光,潘绍光一致说:“会的。” 凌晨一点时,终于让这些视钱如命的贪婪的鸦片贩子们,凑齐了一千零三十七箱鸦片。还很不情愿的附上 ,向林钦差表示抗议。 |
二一八 呈缴一千余箱鸦片就想蒙混过关,只是颠地等着痴心妄想。 林钦差陆续接见广州知府、南海、番禺知县。从交谈中获悉:米利坚商人本已同意呈缴鸦片,而英吉利人颠地却阻挠他们呈缴。因为此时在鸦片趸船上,颠地屯储的鸦片最多。林公大怒,下令传讯颠地,并驳回颠地等着所谓抗议禀文。 英国商务总监义律在澳门得知林钦差临传讯颠地消息,感到事态严峻,立即下达命令:所有停泊在洋面的英国船舰,悬挂英吉利国旗,驶往香港洋面,由停泊香港的炮舰拉茵号(Larne)加以保护。他还致函两广总督邓廷桢说:对大清水师战船集结深感不安,谨以英国国王的名义提出质询:大清是否要对英吉利在华人、船开战?义律同时还向巴麦尊外长报告事态发展,以及向华武力示威的必要性。 围绕传讯颤地,双方互不相让,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分歧依旧。义率已经感到,他遇到的对手林则徐绝非等闲之辈。终于在澳门坐不住了,跳上“路易莎”号,前往广州,一经抵岸,直奔颠地住所,一把牵着他说:“到我办公室去,我有话说。” 其时,夷馆所在地的街道已被堵塞,颠地居所已被团团包围,后门已封堵。义律与颠地从正门出来时,包围者立即吆喝起来。义律机灵,牵着颠地急速逃脱。逃入他的办公室后,对颠地说:“你要呆在这儿,不得外出。我会保护你的安危。” 与颠地密商后,次日召集在广州的所有英国商人大会。义律宣布:所有英国商人都要撤离广州,以对抗林则徐的缴烟令。并誓言:他要斗争到一息尚存。 他向总督邓廷桢提出的向英商发放离开广州的红牌的要求,却被邓廷桢严辞驳回。他傻眼了! |
二一九 林钦差的强硬大大出乎义律意外。 停泊黄浦的英国货船被封舱,贸易暂停,十三行总商伍绍荣等接收谕令,即日起不得上下货物;各色工匠、船艇不得受雇于英商;英商三板,不得靠近英国商船;在洋人商馆的买办、华工一律撤出。 林公还在义律住所墙上,贴出一张劝谕告示,正告义律放弃非法的鸦片走私贸易,从事其他合法贸易。告示从四个方面劝其如期如数缴烟: 一论天理:汝等离家数万里,一船来去,大海茫茫,如雷霆风暴之灾,蛇鳄鲸鲵之厄,刻刻危机,天谴可畏。 道光十四年,律劳卑闯进虎门,旋即忧惧而死。马礼逊暗中播弄,是年亦死。而惯卖鸦片之丹尼?美一,死于自刎。尔辈能不懔惧乎? 二论国法:国人卖鸦片者死,吸食者亦死。走私鸦片,如同谋财害命,能不死乎? 三论人情:禁绝鸦片贸易,其他正常贸易很多。强行走私鸦片,势必连正常贸易也将禁止。英吉利需要中国之茶叶、大黄等,不可或缺。而中国物产充盈,应有尽有,毋需仰仗外国。 四论事势:国与国之贸易以信义为本,背信弃义,以鸦片毒品害中国之国民,骗中国之白银,国人皆曰可杀。事势如此,岂可强求。祸福荣辱,皆凭自取,不谓言之不豫也。 |
二二O 林则徐委托徐柳办的重要事情,是他与书院院监梁廷柟先生策划已定的一项“观风测试”,测试题目有四: 一、举发你所知道的大窑口鸦片贩子姓名、地址; 二、举发鸦片零售窝点; 三、举发鸦片走私中受贿官员姓名; 四、发表禁绝鸦片对策。 试卷不记名。 参加测试的有越华、粤秀、羊城三家书院约六百多位学生。试卷由越华书院资料员徐柳汇总上呈。 徐柳发现,答卷中以第三题回答最为踊跃,而且众口一词,矛头直指水师左翼总兵韩肇庆。他官居二品,是水师第二号人物,拥兵万人以上,是缉私的主力。这位总兵历几届两广总督而不倒;历几度钦差大臣查办而安然无恙,节节上升,屡受表彰。答卷中还有人说,他是鸦片暴发户,此前被捕的王振高、蒋大魁等,不过是他手下的几个牙将而已。韩肇庆生活奢靡,三妻四妾,家财万贯,人也暴胖,根本没有行军打仗将军的样子。他还发现,多数学生以为,韩肇庆在南粤的后台,是两广总督邓廷桢。徐柳大吃一惊,连忙去会林公。 事有凑巧,林公正和邓廷桢议事。徐柳想往外撤已来不及。林公道:“有事?” 徐柳装作很平静的样子道:“也没有什么大事,不打扰了!” 林公见他手上拿着一厚叠资料,说:“你手上拿的的是新译资料吗?” 徐柳道:“不是,是观风测试卷子。” 林公立即道:“你将内容汇总了吗?” 徐柳道:“汇总了。” 林公道:“交给我吧。学生们纯真,他们的见闻肯定真实可靠。” 徐柳将试卷放在桌上,说:“你和邓大人定有要事商量,试卷放一阵也无妨,有什么不妥的,再找个时间听大人训示。”说罢告退。 林公素来性急,随手将徐某放置在试卷上的汇总报告取了一看。不看犹可,一看真是五味杂陈。 邓廷桢问道:“娃儿们说了些什么,让你如此惊愕?” 林公是个直爽坦荡之人,在此禁绝鸦片的关键时刻,对他的这位战友不容有半点隐瞒,何况这种对邓的指控早已不是新闻。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将汇总报告递给嶰筠先生,并说:“童言无忌,先生应该承受得起。” 邓廷桢阅后道:“感谢少穆对我的信任。说句推心置腹之语,这都在我意料之中。韩肇庆曾找过我,说我正在调查他。我问他从何得知?他说是我公子告诉他的。当时我便意识到他已存心将我牵扯进去。当即正告他说:你是军人,有什么诉求,应向关提督报告,再由关提督按程序转呈。这样越位来总督府是犯法之举。韩肇庆在南粤的触角遍及督、府、水师、海关,后台深不可测。与英吉利鸦片贩子勾结很深。他甚至动用水师舰艇,为鸦片贩子运送鸦片入境,这是鸦片入境久禁不绝、愈演愈烈的根本原因。” “这个我清楚。” “少穆,我虽未曾在走私鸦片中受一分一厘贿银,但赞同过许乃济驰禁论,以为取鸦片入境收税之策,即可缓解与英吉利之关系,又可为天子南库增收,一举两得。韩肇庆利用了这一点,以上缴部分鸦片税收骗取朝廷与督、抚信任,掩盖他从中渔利的勾当。每想至此,能无愧乎?” 林公道:“韩肇庆犯的是死罪,他是助异种害同种的汉奸,有如教唆单于进兵之管敢;劝石勒灭晋之张託;以父子契丹之石敬瑭,率犬羊残同类之赵延寿,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威慑英吉利鸦片贩子。在我这一任钦差大臣任内,若仍让他逍遥法外,将留下千古撼事啊!” 邓廷桢道:“是时候了!少穆,不要顾及我,该怎么就怎么,我坚决支持。就是今后有什么不测,我与你一起承担,绝不后悔!” 林公道:“他是二品大员,为稳妥计,先撤职查办。待案情核实后,再上奏请旨。邓公以为呢?” 邓廷桢道:“少穆是在为我留余地?以现有案底来说,他死有余辜。再说,此次收缴鸦片,水师仍是主力。他在水师内的影响不可低估。不处死他,会让他的爪牙心存侥幸,甚至铤而走险。” 林公道:“关提督已有部署,马辰、彭凤池也已布置义勇,将其爪牙布控周全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邓公不必过虑。” 邓廷桢道:“既然如此,宜速不宜迟,除此大恶,军心必振,民心必振矣!” 林公道:“明日召开督、抚、海关、水师以及府、县四品以上官员、将校大会,当场宣布拘捕命令,如何?” 邓公道:“就这么办!” 林公笑道:“我说了以后,拘捕令由你邓公宣读!” |
二二一 韩肇庆被捕消息一时传遍南粤。义律得报,大惊失色。连一向强硬的颠地也失魂落魄。 次日凌晨六点,义律宣称: 以不列颠女王陛下政府名义并代表政府,令英商将各自掌管之鸦片缴呈,以便转交中方。所有英国货船都收归他本人管辖,立即将各船主所有鸦片开出清单,按照英国政府的决定处置。 同时还表示:请中方明确缴烟地点。 这个对义律来说,自然是一个痛苦的,不情愿地退让。其实他有更深层次的谋划。在与英国烟贩们协商后,决定烟商每呈缴一箱鸦片,同时摊派一英镑费用,共计两万英镑,寄给已回伦敦的查顿,作为他游说英国政府,发动侵华战争,以武力为鸦片贩子呈缴的鸦片向大清政府索赔的活动经费。 |
二二二 林则徐对于义律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心情复杂,既喜又疑。当收到义律呈报趸船储存鸦片总计为二万O二百八十三箱时,他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这可是苦缠苦斗的结果啊!他上了官轿,急急赶往两广总督署,去会邓廷桢,要与嶰筠先生共享苦斗后的快乐。 两人虽短暂相交,却一见如故,迅速成为肝胆相照的总角之交。这是因为患难中每一次心与心的交流,和诚信不欺的坦荡,让友谊的水银柱直线上扬。两位几上的茶杯,早已换成了酒杯。 已有几分酒意的嶰筠先生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来南粤时,为此间官场的贪墨,社会风气的奢靡,给吓到了。我不像李鸿宾,自己日进斗金,却还能向朝廷说硬话。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到。及至圣上八次召见你少穆先生,并授予你钦差大臣关防。从那一刻起,我心中就有一个念头,有林公来,南粤这个死结,定能迎刃而解,我的腰杆子顿时硬了起来。” 林公道:“非也非也。我来之时,心中也有一个阴影,挥之不去。那个琦善老以我的老上司自居,挤兑我,警告我不要启衅。鸦片之祸,明明是英吉利启衅,他却想把这顶顶子栽在我头上。按照他的逻辑,人家都在你头上拉屎了,你还要去安抚他。正是邓公、怡良、豫堃、天培你们的使者送来信函,让我的腰杆子硬了起来呢。”喝了一口,问道:“义律的两万箱,实不实呀?老弟还有点吃不准呢。” 邓公道:“有两万这个基数已不错了。就是打鱼,哪能一网打尽。先认了这个数,继续查访,有漏网的,还可追缴,哪能毕其功于一役。” “高明。问题是这两万箱怎么落到实处?还有,义律会不会虚发一枪,落荒而逃?” “所虑极是。我意第一,所有缴烟烟主,一个不得走脱,要死死盯住。只要控制了烟主,烟土就跑不了。第二,立即收缴,步步为营。得一箱则少一箱走漏,得一千箱则少一千箱走漏。” 两人碰了一杯。 林公道:“步步为营,一步一个脚印,好!还可分三个层次:先易后难,先近后远,先岸上后洋面。如何?” 邓公道:“就是这个套路。” |
二二三 林公回到越华书院,下令向夷商商馆送去牛羊共二百头,外加蔬果食物,以示中方兑现缴烟令中的承诺。 这时,徐柳送上新译资料一卷,说:“这卷资料,主要介绍日不落帝国政治、经济、军事、风土人情等方方面面的情形。” 林公还在十分亢奋的情绪中,他问徐柳道:“书院师生对义律同意缴烟有什么评价?” 徐柳道:“都说这是钦差大臣恩威并举,刚柔相济,张国威而挫强敌的一次完胜。” 林公道:“不要光说好听的。” 徐柳道:“也有人担心,英吉利人善变,要提妨不测之变。还有人说,林大人所到之处,都有鹰犬跟踪,那些由鸦片贿银养肥的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内奸的危险程度,不亚于西方帝国。林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夜行人光临书院,已不止一次两次了呢!” 林公未料徐柳能一口气历数内忧外患,大有后生可畏之感。问道:“夜行人光临,怎不通知我,我可以一见呀。” 徐柳笑道:“马辰将军说,毛贼本领平平,哪是王侠客,林阿尖的对手,还不到见钦差大人的级别,就不要去惊动您了。再说,毛贼可能是为钦差关防而来,他连关防的方位都一无所知,放了也罢。大人日理万机,若抓了又得审讯,还得供饭,费时费财,就便宜他了!” 林公听了,哈哈大笑,说:“这个马辰,一下便组建成这么给力的义勇队伍,真是奇迹。” 徐柳正要起身,林公道:“你的身世,梁廷柟先生已向我略加介绍。我问你,你乳母养育汝和她亲生女不分厚薄,此女中之侠。你不想念她吗?” 徐柳眼眶一下红了,讷讷不能对。 林公说:“对不起,我不该触动你的心灵伤疤。” 徐柳泣道:“每到夜深人静,我都是以泪洗面。乳母之恩,恩重如山,刻骨铭心,哪能忘怀呀!只是……” 林公道:“孩子,你有难言之隐吗?” 徐柳道:“那偷油婆以我出逃,几度威逼我义父,说他心怀异志。只有投靠他,方可释疑。义父几番严词拒绝,他恼羞成怒,又以种种手段,骚扰我乳母和妹妹。万万未料,前次我请假回家,发现义父竟接受尤贼之请,出任他的船队总监了。这一变故,不仅伤及我母亲和妹妹,也让我如雷击顶。” 林公问道:“你以为你义父会真上了尤氏贼船吗?” “打死我也不相信。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义侠,怎会如此?此中定有隐情,我乳母和妹妹,也都坚信,义父是出于保护一家安全,才出此下策。我想念他们,却又不能回家,心里苦呀!”说毕,泣不成声。 林公为之动容,说:“你还年轻,苦难并非坏事,可以磨练你的意志。你去休息吧,得闲,我还要与汝细谈,还有重任委你呢!” 徐柳道:“大人言重了!我一个资料员,哪堪重任啊!” 林公道:“我对汝有信心。” |
二二四 死死盯住烟贩的举措,让义律种种金蝉脱壳之计一一落空。一方面严控,另一方面,对洋商商馆内人员的生活物资供应则放宽。义律将缴烟事务推给副监督参逊办理。林公除对义律发出警告外,批准参逊离开广州,去外洋向鸦片趸船传谕缴烟命令及办法。为防意外,指派佛山县同知刘开域率文武员弁同往,指定虎门外之龙穴岛为收缴地点。 虎门的收缴、储存、看守各项,则委关天培全权处置。 林公接到关天培关于首批鸦片趸船已由外洋开抵龙穴岛时,欣喜不已。次日,与邓廷桢、豫堃一起,赶赴虎门。马辰、彭凤池率义勇王志强、林阿尖、苗喜等百余人作为护卫紧随左右。林公一行到达虎门镇口时,关天培在码头迎接。 林公问:“进展如何?” 关天培道:“已收缴鸦片五十箱。” 邓廷桢道:“开局可喜可贺!” 林公道:“进度可以加快吗?” 关天培道:“现在每次只能收缴两船。若增加收缴驳船,速度可以加倍。” 林公问天培,天培问马辰,马辰问王志强,王志强道:“这个容易。关将军还记得重建虎门炮台时,千船齐发的情景吗?只要钦差大人一声令下,不取报酬的船艇召之即来,不信,您试试!” 林公瞧他一眼,说:“你就是王大侠?” 王志强道:“徒有虚名而已。” 林公道:“谦虚什么,你的本领,徐柳对我说过许多。这是为国为民的事情,堂堂正正,不必过谦。马将军,征集船只的事就交给王大侠好了,他在本地有号召力!” 豫堃道:“光顾说话,天都快黑了,还是找个地方下榻吧。” 关天培很为难,镇口连一家像样的客栈也没有。 林公道:“就在舟中度过一个夜晚,见证日不落帝国向我大清缴烟的历史时刻。在人的一生中,是最难忘,最珍贵的记忆。天培,我就住舟中。”又转向其他几位说:“你们住哪儿,请自便!” 所有随从人员闻言,眼中都沁出热泪。 |
二二五 林则徐、邓廷桢向道光报告英国尽数呈缴鸦片的上奏,是在舟中敲定,从沙角炮台拜发的。林公从沙角返回镇口,在水师参将署里住了一夜。次日,与邓廷桢、豫堃再出发,分途往收缴点查看鸦片储存情形。林公坐镇沙角海口监收呈缴,这夜住在水师“新会”一号船上。烟土收缴速度明显加速,由一日收缴五十箱,上升到日日收六百箱,有时甚至过千箱。 林阿尖对王志强、苗喜道:“真做梦也不曾想到,贪败透顶的大清,会出现像林则徐这样清正廉明的大臣,难道是老天派他下凡来拯救百姓的?” |
二二六 顺风顺水时,波折和插曲也在所难免. 林公一连接到几处密报:澳门的山水园洋楼,有人公开发售鸦片。南澳镇报告,有四艘夷船逃窜至长山尾,凤屿洋面。有鸦片趸船驶入沙角时,船上仅存鸦片八十箱,船体上有偷卸鸦片痕迹。 林公怒斥义律、参逊。义律却将责任推到参逊身上。林公洞察其奸,行欲擒故纵之计,下了一道谕令,知会各国商人公所的执值事滑摩(W.S.Watmare),敦促美国领事土那(Peter Snow),荷兰领事番布臣(Von Basel)按期呈缴烟土。又批准参逊离开广州,去九洲洋、沙沥角等处洋面催促鸦片趸船缴烟。并遣佛山县同知刘开域率文武员弁同行,指定虎门外龙穴岛为缴烟点。林公心里明白:只要义律与颠地等十余鸦片贩子还留在广州,一日不将呈缴鸦片交齐,就休想逃出如来佛掌心。 |
二二七 林公与邓公会商后,决定对澳门山水园洋楼公开销售鸦片一案进行干预。两公会谕澳门同知蒋立昂,令其转谕澳门葡萄牙总督,查明该洋楼烟土贮量,货主姓名,限三日内查实,并将所有鸦片呈缴到蒋立昂衙门,听候本大臣、本部堂按临澳门督收。 恩威并用,这是林公处事的坚定性与灵活性的统一。当呈缴鸦片过半时,底气足了。便下令解除对洋商商馆之围,允许舢板通行,重开正常贸易。 澳门葡萄牙总督迫于事势,除彻查山水园洋楼案之外,又从停泊澳门港的一艘舢板船上,查获鸦片八箱,货主不是别人,正是英吉利鸦片贩子因义士。此前,他曾顶风作案。 林公考虑到因义士与颠地两人属顽冥不法之徒,居此影响恶劣,当即下令:两人出具甘结,保证永不再来后,立即驱逐出境。 |
二二八 五月二十一日,这是一个值得记忆的日子。到这一天为止,义律承诺吴缴的鸦片总数,已全部呈缴验收,略有溢收,总计为二万零二百八十三箱二十八斤又七个。 至此,林公允许在广州的所有鸦片贩子,出具甘结后,驱逐出境。允许义律率所有在广州的英国人离开广州。与英吉利鸦片贩子斗智斗勇,终于大获全胜。 林公并未松懈,又紧锣密鼓,展开国内禁绝鸦片的攻势,十分凌厉。他颁发的《禁烟章程十条》,规范了禁绝鸦片的途径与指针。接着又出台了《查禁营兵吸食鸦片条例》、《编查保甲告示条款》、《省城设局收缴鸦片章程》,受到广东百姓的热烈响应。百姓参与禁烟的结果,吸食者无所遁形,窑口主、销烟窝点也无容身之地。不到两个月,林公收到的战果令人鼓舞,捕获吸食、贩卖鸦片犯一千六百多人,收缴烟土烟膏四十六万余两,烟枪四万多杆。 |
二二九 林公禁绝鸦片的战绩,让穆党又嫉又恨。穆彰阿利用他手中权势,在审议严禁鸦片章程时,偷天换日,将严惩吸食者、贩卖者的条款改为从轻发落。上呈道光皇帝时,被道光发现,未能得逞。 穆彰阿、琦善、耆英再次密会。会后,琦善向道光密奏:“如今督、抚官员,利用收缴烟土烟具,向朝廷报功,意在邀功请赏。长此下去,必滋生贪冒。禁烟应重实效。收缴烟土,还可再买;烧了烟具,还可新置。若助长此风,等于掩耳盗铃。此风实不可长。”道光听从了,颁发圣旨: 不得以呈缴烟土烟具入奏。 这一脚棋得手后,穆党立即遣派鹰犬,四处散布。传至广东,一时风云突变。那些走私鸦片受益者沉渣泛起,说什么朝廷已弛禁了,有烟土烟枪也不必过虑。那些受到打击的吸食者、兴贩者也嚣张起来,他们扬言:已奉圣旨免缴烟土烟枪,谁敢公然抗旨。一个大好的禁绝鸦片的形势,被弄得昏天黑地。 林则徐心中一直忧惧的中变终于发生。圣上莫非要就此收手?正此时,嶰翁、怡良、厚庵、天培先后都来了。邓廷桢的第一句话是:“外侮方平,内战又起。少穆呀,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我等既为民族、国家计,就是天塌下来,我们与你一起顶着。” 天培道:“还不到走麦城的境地。即使是临近走麦城,我关某以身许国,万死不辞!” 怡良道:“这个小琦,真小人也。” 厚庵默然。 林公道:“感诸公之言,少穆此时不容松懈,一切按原章程办理。我即拜章圣上,敷陈大局,表明决不半途而废的立场。” 诸公告退,紧紧握手,互道珍重。 |
二三〇 怡良巡抚衙门。 巡抚怡良正与幕僚们讨论英吉利鸦片贩子呈缴鸦片海运送京师的事儿,忽见他的护卫进来,递给他一封快件,并在他耳边说:“这是钦差大臣从虎门送过来的。” 怡良寻思:林公虎门寄来快件,必有急事。当即开拆,拜读之下,十分惆怅,对幕客们说:“今日就议至此,我有要事去总督衙门。” 幕客们走出议事厅,议论纷纷,猜测必有重大变故,不然,怡良大人从未如此慌乱。 邓廷桢读完林公急件,躺在围椅上,呤韵着林公信中的“梦寐思之,能无神诅”之语,叹道:“圣意真的会如少穆所说吗?” 怡良道:“难说,穆彰阿、琦善岂容林公全功而返。在这个节骨眼上,力挺林公接任两江,是唯一可使禁烟事势夭折的一脚狠棋呢。圣上意向如何,也如林公所说,要待圣上对呈缴鸦片是陆运至京、还是水运至京的奏折批复如何,才能确定。急也无益,静观其变吧!” 邓公道:“万一圣意如此,这千斤重担,你、我也得扛下来,不负少穆所托啊!” 怡良道:“万死不辞。” |
二三一 道光皇帝收到林则徐关于英吉利鸦片贩子呈缴的两万余箱鸦片已收缴完毕,请予解京烧毁的奏折后,当即下旨先行。但几日后,他又接到浙江道监御史邓瀛的上奏云:广州距京师路途遥远,车运不便,所需运力不可胜计。从广州至江西,需走水路,雇用船只、水手亦不在少数。至安徽转陆运,大约要动用大车千余辆,民工上千,骡马不少于五、六千匹,不仅费工费时,而且水转陆,陆转水,上下折腾,极易产生偷换折损等弊端,不如就地销毁,既省糜费,又安全快捷。 节省开支,安全快捷,正合道光心意,他马上下旨: 就地督率文武员弁,公同查核,目击销毁,俾沿海居民及在粤夷人,共见共闻,感知震詟。 这道圣旨让林公、邓公、怡良、厚庵、天培都松了一口气,吃了一颗定心丸。至少,鸦片未全部销毁前,圣上不会催促林公去两江了。 林则徐是在虎门接到圣旨的。他极为兴奋,当晚就拟定告示,向百姓宣示道光皇帝谕旨,允许沿海居民以及外国人届时赴虎门销毁鸦片现场观看盛况。 消息一出,百姓奔走相告,中外震动。 英吉利商人中的顽固派并不相信,大清政府、钦差林则徐真的会焚毁一斤一两鸦片,说:“太不可思议了!”有英商当即决定:届时将往虎门一看究竟。 |
二三二 走私鸦片,英吉利是主角,但还有配角。主角、配角都是一伙儿。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林则徐重创英吉利,他们也如丧考妣。各国鸦片贩子在一个叫福士(P.S.Forbes)的纠集下,联名上书米利坚国务院,叫嚷米利坚、英吉利、弗兰西,荷兰等国联合起来,出动海军开到中国,武力逼迫大清政府签订适合他们利权的条款。福士是罗素洋行的经理。他串连的洋行有:丹墨黄旗行、西班牙大吕宋行、还有弗兰西高公行、米利坚广源行、隆顺行、宝和行、荷兰集义行等。 福士组建联军侵华的意图虽未得逞,却留下后患。 |
二三三 道光皇帝之所以看重林则徐,因为它不仅廉洁自律,更是化解朝政难题的高手。然而此次要破解的难题,是旷古未有,世所未闻的。两万箱鸦片焚毁的惊世骇俗之举,林公感受到肩上重担的份量。他冥思苦想,一杆烟枪即可置人于死地。两万箱鸦片付之一炬,所产生的毒气,南粤之民将是承受不起之重。不用焚化,还有善法吗?他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等到鸡叫,他喊醒马辰道:“快起来,跟我走一趟!” 马辰对林公风风火火的举动,早已习惯了,连忙穿好衣服,佩带宝剑,问道:“去哪?” 林公道:“香山县南屏村。” 马辰道:“我去叫王大侠他们。” 林公道:“不用了,快走!” 马辰在前引路,来到镇口码头,上了一只快艇,对船公道:“去南屏村!” 林公急于会见的,是住在南屏村的一位旅英归国侨民,他叫容林。这是他第四次与容林见面。前三次都是咨询英吉利政治、经济、军事情形。这次不同,他要向容林请教的,是海外销毁鸦片有没有高招。 容林见钦差大臣这么早就来家访,显得有点慌乱。他老伴也奇怪,这位名扬中外的大人物怎么像走亲戚一样,飘然而至,没有坐轿,也没有护从。容林对老伴道:“贵客临门,还不张罗茶水!” 他老伴笑道:“林钦差还稀罕你的大叶粗茶吗?” 林公说:“大叶粗茶好,先上一大碗。” 他老伴笑得前仰后翻,一会儿便提了一壶茶过来,说:“茶虽粗,但是谷雨前的。在英吉利,也可登大雅之堂的。” 林公抿了一口,说:“清香爽口。” 容林紧绷的脸一下绽放出笑容,伸过头去,悄声问道:“为销烟之事而来?” 林公惊道:“何以知之?” 容林道:“这还用问。我看了你的告示,虎门销烟,中外震动。这是当今头等大事,大人突访,不为此事,那才怪呢。” 林公道:“南屏村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先生既知我之所急,将有以教我乎?” 容林道:“如此大量的鸦片,若以火焚,危害大矣。上則污染空气;中则毒及百姓;下则毒贻土地,祸及子孙。实不可行,不忍行之法也。我坚信林公如尧舜,不会取此。” 林公道:“尧舜若面此,将如何?” 正说时,史济泰医生进来。他是英吉利人,与容林为挚友,与林公也相识。林公马上起身与他握手说:“正要请教。” 史济泰瞧着容林,容林对他一笑道:“果不出先生所料,林钦差正为销烟而来呢。” 史济泰坐下来,说:“我和容先生昨日已讨论过,要把销烟的危害降到最低,世界上也没有遇到过这种难题。销烟本意是要消除鸦片对人类的毒害,若火焚则事与愿违,受害的仍是人类。” 林公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没有先例,我们可以创造先例呀!” 史济泰叹道:“林钦差是一位真正的医生,我自叹不如。创造先例,壮哉此言!感君此言,我有一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说?” 林公道:“有想法好呀,我洗耳恭听。” 容林从旁怂恿道:“史医生,林公从善如流,你就痛痛快快说吧!” 史济泰说:“鸦片原产地是孟加拉,我去见识过。孟加拉的鸦片厂内,都是方方的池,池宽约三丈、深一丈,池底用石块砌成。我的想法,两万箱鸦片要销毁,也非釆用这种大池不可。也就是说,鸦片从方池出,我们也可叫鸦片从方池化为乌有,这是他罪恶之身的应有下场!” 林公拍案而起,道:“史医生一语破的,受我少穆一礼!”说毕,向他鞠了一躬。 史济泰慌忙回礼不逮。 林公道:“我走访过本地父老,都说鸦片的尅星有两个,一是盐卤,一是石灰。但化解鸦片之时,都只能在铁锅中为之,数量极小。今欲化解两万余箱,何来如此大、如此多的铁锅呢,今二位以方池见教,令我茅塞顿开,真是功德无量!就此谢过,告辞!” 容林老伴出来说:“都响午了,不能饿着肚子回去呀。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容家抠门儿呢!” 林公边走边回头说:“容、史二位都送我大礼了,何来抠门之说,是大手笔呢!”笑着走了。 史济泰与容林相对无言。 一会,史济泰忽然说:“差点忘了,我还有个急诊呢,少陪了!跨出门时,回头对容林道:“你、我幸运交上一个世界级传奇人物!” |
二三四 回到虎门镇口,林公带着马辰在海滩上视察,对马辰道:“事不宜迟,就在这儿开挖两个大方池。孟加拉的方池长宽三丈,我以为小了,要挖就挖长宽十五丈以上的。你估计,挖一丈五深,要出多少土方?垫底需要多少石块?销两万箱烟,需多少盐卤、石灰?总共多少劳力、船只?” 马辰道:“我估算不出。王大侠他们重建虎门炮台时,挖过石灰池,运过石灰、石块,但没用过盐卤。要估算,只有找他。” 林公道:“那你快去找他,我在这儿等着。” 马辰笑道:“王大侠他们今天都去东莞了。” 林公急了,问:“去东莞干什么?” 马辰道:“今日东莞各乡义勇在石龙桥沈家,举行抗英禁烟实兵演练,王大侠他们都是重量级指挥,能不去吗?” 林公道:“这么大动静,你怎么不给我透个信?还有谁去了?” 马辰道:“他们说钦差大臣忙,叫我别惊动您。再说,徐柳的大哥、大嫂也从宁波赶来,看望徐柳。他大哥徐保是王大侠的大师兄,王大侠便硬是拉着他仨一起去凑热闹。” 林公道:“义勇抗英,也是头等大事。走,去瞧瞧。徐柳的哥嫂我也想一见。” 马辰道:“那儿已是万人空巷,我一个人难以保大人安全,还是别去了。” 林公道:“我俩乔装打扮,微服私访,谁知你、我是谁。走吧,迟了,就看不到热闹戏了。” 马辰噗嗤一笑,说:“林大人,我真服你了,上船吧!” 二人上了船,马辰才从包里取出两个冷馒头,递一个给林公道:“肚皮早告急了,不嫌弃,也啃一个!” 林公笑纳了。 林公到达时,水上实兵对抗已近尾声。从人群的喝彩声中,他俩你感觉实兵对抗一定十分精彩。马辰好不容易见缝插针,挤到前三排,并为林公选定了一个合适的观察点。站在林公前后左右的,全是一群女子,有的还携儿带女,周围环境比较安全。 那时,白队(林阿尖率领的义勇队)以八艘疍艇,从左、右两侧对黑队(王大侠率领的所谓“汉奸队”)的一艘三桅鸦片走私舰,形成了包围态势。林阿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上敌舰,又一跃而上,雄踞敌舰中桅,拔下敌之米字旗。观众喝彩高潮迭起。林阿尖的轻功,也让混杂在人群中的汉奸们心胆俱裂。林阿尖跃上桅杆顶端后,一刀将中桅之绳削断,这是向八艘疍艇发出的总攻令。风帆应声而降,船速便明显减速。八艘疍艇上的男、女义勇苗喜、盘小妹夫妇、林阿尖妻子耿小花及她的徒弟沈凤林等,纷纷跃上敌舰,与黑对男、女,包括沈田林兄弟展开一对一的厮杀。而更让观众眼前一亮的是:王大侠与林阿尖在前、后桅桿上的争夺战,令人叹为观止。 林公对马辰道:“不虚此行!” 此时,潜在的危险出现了。 原来东莞斧头帮自从绑架沈厚仁幼子,栽在王大侠、林阿尖手上,一直想报此大恨。闻沈家举行实兵演习,恨得牙痒痒。于是,派了一名心腹去串通东莞剃头党老大漆九。这个漆九是个无业游民,曾经混迹少林寺,后因品行不端,被逐出佛门。回到东莞,正好与鸦片走私团伙挂上了钩。几年下来,摇身一变,成了鸦片大窑口主,有钱有势。当他听了斧头帮来人说沈厚仁要搞抗英禁烟实习演习,勃然大怒,说:“回贵帮帮主,就说这个局我漆九搅定了。”当即调集百余干将,出动舰艇十余艘,早早开进沈家庄水域,伺机出手。 在万众欢呼义勇义侠神勇之际,他再也无法忍受,在他的指挥舰上吼道:“王大侠欺人太甚!东莞不是汝撒野的地盘!” 王大侠、林阿尖心知有异,对参演的白、黑两队队员们喊道:“货真价实的汉奸队跳出来了!好呀!我们联手侍候这帮无耻之徒吧!” 实兵演习变成与汉奸的一场决战了。 徐保对黑姑道:“我前次来,也如这次一样,假戏成了真阵仗。我担心王大侠、林阿尖的那些徒弟,特别是女徒弟,没有准备,受到伤害呢。” 黑姑道:“你看,那位沈家大小姐冲在前呢。” 徐保招呼他带来的众好汉说:“我等不再是观战者了,得随时准备,做参战者,出击!” 马辰对林公道:“那个挑战王大侠的人,是东莞大汉奸漆九。他来搅局,只怕会造成死伤,对我们销烟不利啊!” 林公很镇定,说:“不慌不慌,我相信王大侠能控制局面。” 沈公在岸上急得跺脚,他担心他的几个儿女会遭到暗算。 乡绅们很气愤,骂道:“漆九这杂种居然向我们挑战了,这不翻天了!” 两名汉奸,受漆九指使,缠斗沈凤林。沈凤林虽勇,毕竟是二男斗一女,渐渐不支。黑姑见了,说:“沈小姐快不敌了!”说毕,飞身下了看台,跳上一艇,要去增援。王大侠已先她一步杀到,斩杀了一名汉奸,转身以剑格住另一汉奸刺向沈凤林的一剑。但仍迟了一秒,沈凤林右臂受伤,叫了一声。王大侠大怒,挥剑斩了这名汉奸,揹起凤林,只一跃,落入我一快蟹上,护送她回庄治疗。 徐保大怒,吼道:“斩杀汉奸,正其时也。跟我上!”几十条好汉,一齐飞跃,上了漆九指挥舰,与汉奸展开一对一的殊死争斗。 徐保单挑漆九,发现此人功力尚可,不敢怠慢。战有一二十回合,漆九知来人功力远胜于己,说:“你我无冤无仇,何必生死相搏。今日是演习,何不打成平手,了此一局。”徐保怒道:“谁说无冤无仇,你连祖宗都可出卖,你我之间是国仇。想以平局收场,休想!”说毕,大吼一声道:“师父,弟子今天亮天子之剑了!”一连三剑,将漆九斩于船头。 众汉奸见状,心胆俱裂,想抽身逃走,无奈他们的十余快艇,已为义勇几十艘快艇包围。除了投降,别无选择。 一场实战,以全胜收官。 沈公及众乡绅都湧进沈家庄内宅,探问沈凤林伤情。凤林的几个弟弟出来道:“所幸我师傅及时出手,我姐只伤了皮肉,并无大碍。有劳各位前辈前来探视,感戴之至。” 沈公道:“感谢诸位乡绅。今日事出突然,也是上天保佑,义勇、义侠齐心,更有高人从天而降,才有今日可歌可泣的真戏上演。只要我们守望相助,东莞无忧矣!” 他送众乡绅回程时,人群不但不散,还有曾无减,群情激愤,喊声此起彼伏:“杀了这些汉奸,为百姓申冤!” 最为激动的,要算林公了。 林公叹曰:“有义勇义侠如此,挖几个销烟大池算什么事,保两万箱鸦片安全运到镇口又算什么。走,吃饭去!” 马辰笑道:“钦差大臣请!” 林公道:“马游击请!” 二人哈哈大笑。 |
二三五 次日,林公函告嶰筠、怡良、厚庵、天培以销烟之法,并称销毁两万余箱鸦片要耗费时日,为确保督、抚、海关、水军公务正常运转,建议实行五大臣轮值制,并邀在粤将军、都统、布政、按察使司等要员共同见证。 在得到众大臣响应之后,林公躲在钦差行辕里,潜心撰写祭告海神文。因为早有准备,祭文一气呵成,颇为自得。 这日进了晚膳,林公命马辰、彭凤池传见徐柳及其兄嫂、王大侠、林阿尖、耿小花夫妇、苗喜、盘小妹夫妇。 当马辰向他介绍徐保、黑姑时,林公道:“不用介绍了。昨日我在石龙镇已经目睹汝夫妇在关键时刻,跃上敌舰,将嚣张的汉奸制服的情景。让我大开眼界,也确信我曾说过的有义勇、义侠的参与,小小英吉利是完全可以击溃的。” 徐保很是激动,未料贵为钦差大臣进混在百姓中,观察义勇实兵对抗,足见林钦差重视义勇外抗强敌、内肃汉奸的章程,决非冠冕堂皇的条款,而是身体力行的。他说:“在钦差大臣大兵压境的形势下,居然有汉奸在光天化日之下,跳出来挑战朝廷,藐视国法。徐保也是一时义愤填膺,冒昧出手,还请钦差大臣见谅。” 林公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义侠应有之义。何况是祸国殃民的汉奸,人人都得出手除之。该出手时便出手,我也在人群中为汝等喝彩呢。徐柳早已对我说过,你兄、嫂二人,对他比亲兄弟还亲,又行侠仗义,在宁波颇有口碑。” 王大侠听了,激动不已,说:“我这个大师兄及草民中的侠士,怎比得林钦差。大师兄这次来,目睹林钦差以雷霆之势,让号称日不落帝国的鸦片贩子,不得不出具甘结,呈缴鸦片,让大清国威远振,百姓扬眉吐气。大师兄说,林大人才是中华民族之侠,大清国之侠,这种侠,五百年才出现一个呢!” 林公正色道:“言过其实。我不过做了天下苍生想做的事,让国人远离鸦片之害罢了。就是这件事,也还只开了个头,要办的事儿还多着呢。眼下非歌功颂德之时,我请诸位来,是请诸位在销烟之役中,一如既往,大力襄赞,以圆满销毁鸦片,不负圣望。” 徐保表示:“钦差大臣指向哪里,义勇就奔向哪儿。” 林公道:“我意,在销烟的日子里,汝等兵分两路,一路由彭凤池知县率领,王大侠协同,负责销毁鸦片储藏地的安全,严防偷盗、抢劫,并负责每日提交销毁的鸦片型号、数量的验证与登记,交割时应由接收方签收划押,不得有半点差错。” 王大侠道:“遵令。” 林公道:“另一路由马辰游击率领舟船,护卫运送当日销毁鸦片船只的安全。每艘运送鸦片船只,要由四艘蟹艇护送,确保万无一失。林阿尖、苗喜充协办。” 林阿尖道:“遵命。” 徐保夫妇问道:“那我俩呢?” 林公笑道:“你俩是贵客,哪里忍心让你俩参与呀。好不容易与徐柳见会,还是抓紧时间,叙叙亲情吧!万一有用的上你俩时,马游击会知会的。” 黑姑笑道:“与徐柳叙亲情,早叙过了。抗英禁烟是所有中国人的责任,何分主客。林钦差千万别把我俩当客人呀!” 林公笑道:“那好。我请你俩坐镇虎门镇口销烟之处,见证销烟全过程。还是那句话,该出手时就出手,如何?” 徐保响亮地答道:“遵命!” 夜已深,林公叫马辰等退下休息,将徐保夫妇和徐柳留下,说:“徐柳这孩子聪明好学,又沉稳内向,我喜欢他。只是他的身世颇为辛酸,不免常怀忧思,诸多牵挂。你俩难得一来,他的身世之谜,能否为他释疑解惑呢。前次我问及他乳母,触动了他的伤疤,一个男子汉竟痛哭了一阵,连我都为之泣然。” 黑姑听了,眼睛红了,说:“林大人日理万机,还惦记着我弟弟的事,真叫我感动。” 林公道:“徐柳当下的心事,是他养父谷雨生为何与赵氏母女分居?又因何投靠大汉奸门下?” 徐保道:“我正是为此而来。” 黑姑道:“来此之前,赵氏母女曾找到我,诉说了她俩的遭遇,可惜的是,林大人所提的两问,她母女也至今不知所以。” 徐保对徐柳道:“快把谷淑芬给你的信,呈林大人一观。” 林公接过一看,这封信密密麻麻,整整三页,字跡端秀。从林公读信的神情判定,他动容了。 淑芬的来信,单刀直入,她写道: 一夫哥:摆在我母女与汝之间的唯一一块石头,就是父亲所谓投敌的事情。即使这个事情成立,也不应成为我母女与你之间的障碍呀。何况父亲之事,疑点多多,尚无定论。就是仙姑、你哥你嫂,众义侠们,对父亲都抱有信心。徐保哥还有新的发现,表明父亲是为了你、我和母亲的安危,才毅然背负骂名,上了贼船。徐保哥曾说过:上了贼船的人,不都是贼。黄盖就曾用苦肉计,上了曹孟德的贼船,其后才有火烧赤壁的辉煌。种种迹象表明:父亲是要入虎狼之穴,为国家、为百姓,也为你父亲,讨回公道。你哥还说,此事与父亲的两个徒弟,即张小火和小梁有干系。仙姑、哥嫂一家,义侠之家也,他们对父亲都抱有信心。再来看我一家三口,先说母亲。自父亲离家出走,她从未说过一句对父亲不敬的话。每当我有一言片语怨及父亲时,她都会大怒,说:白养了你这个女儿。而当我对你出言不逊时,她更怒,说:你俩都是我奶水养大的,一夫会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她还说:一个人不能没有良心,你爸此去,一是为了报柳辰生这个朋友之仇,一是为了我一家三口的平安,才出此下策。你不引以为恩,反妄加怀疑,你父若知道了,该是何等的伤心。我最相信我妈,仙姑,哥嫂,我的亲父、你的养父一生光明磊落,嫉恶如仇,可以想见,他人在曹营心在汉,内心的痛苦胜于我仨。他能如此煎熬自己,不就是因为他对我仨的大爱吗。 一夫,我与我妈对你一往情深。我父对你,远胜于我,这是你亲身体会的。相信你对父亲,也会如我母女,如仙姑,如哥嫂一样,抱有信心。哥嫂对你,没有话说,他俩对你寄有希望。他俩告诉我:你已学有所成,任职于越华书院。越华书院如今已成为外抗英夷、内肃汉奸的钦差大臣行辕,你还有幸会见一代伟人林钦差,我与母亲为你高兴。母亲叫我叮嘱你,不要为家中变故分心,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当然,我与母亲都盼望你能回家。相信一家团聚的日子,已不远了。 妹谷淑芬上 林公读毕,见徐保、黑姑都在擦着眼泪,徐柳已是泪人儿了。林公问徐保道:“你对谷辰生有信心吗?” 徐保道:“有信心,也有保留。谷先生在定海航海界是有口碑的,他的徒弟遍定海,这也许是偷油婆不得不利用他的威望,任用他为船队总调度的原因。还有一点值得注意,谷先生与定海勾刀会的会首私交甚笃,会首还是他的徙弟。” 林公问:“勾刀会是个什么组织?” 徐保道:“勾刀会是主张抗英,与汉奸势不两立的组织。在定海百姓中,声望很高。” 林公哦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不排除是勾刀会派往汉奸那儿卧底的。” 徐保道:“正是。” 林公对徐柳道:“汝妹说的对,不管怎样,她母女是清白的,对汝也一往情深,汝用不着这么担心。我知道你是个血性男儿,也对乳母哺乳之恩永誌于心。何妨通过汝兄嫂,与她母女多多联系呢。汝兄、嫂之所以慎重,也是好意,怕被偷油婆侦知,加害于汝啊!世上有汝兄嫂这样的好人,是你徐柳之福!明白吗?” 徐柳哭着点头。 林公道:“我留汝兄嫂在此,与销烟相始终,于公于私,都有好处。销烟告成,他俩还得回定海。届时,你得给汝妹一个答复呀!” 徐柳道:“遵命!” 林公笑道:“此家事,不叫遵命。你复信,应出自你内心,出于你的情感,出于你的肺腑。” 徐保道:“我听南粤之民说,林大人是今世圣人。今日观之,林大人不仅是圣人,还是民之父母呢!” 林公笑道:“做父母官,是为官者起码之要求。你回定海,带个口信,就说徐柳,不,柳一夫在我的呵护下,十分安全,叫赵氏母女放心。” 黑姑道:“夜深了,请钦差大臣早点安寝,我等告辞。” 林公道:“汝是疍户中的女侠,汝得把南粤的女子练成娘子军,我才会放你走呢!” 黑姑道:“我会的。” 他们走出越华书院时,已起更了。 |
二三六 销毁鸦片后,其残渣要流入海洋,林公怕毒液伤及海物,触怒海神。决定在虎门销烟之前,祭拜海神。这也符合沿海百姓,每出海必拜海神的习俗。 六月一日,晴空如洗,林则徐率钦差行辕文武官员及越华书院师生,在虎门镇口的销烟海滩,焚香秉烛,行祭祀海神之礼,气氛庄重肃穆。林公以虔诚之心,重臣之态,当海宣读他慎重拟就的《熬化鸦片烟土投入大洋先期祭海神文》。祭文首先声讨了英吉利走私鸦片,妄图毒我民族、亡我大清的险恶用心,以及国人抗英禁烟的决心与斗争取得的成果。他向海神诉告:熬化鸦片,将残渣投入大洋,也是不得已的举措。如果采用烈火焚烧之法,一则污染空气,毒及百姓;二则还会留存数量不少的残膏,留下后患。如果采用埋藏深处之法,势必毒化土地,且有被穿窜偷盗之徒之觊觎之风险。只有用盐卤、石灰熬化后,以水将残留物冲刷入海之法,可保万全。 林公祭文中的警句,让在场员弁及书院师生,无不动容。林公的“以水济水,虎形施润下之威;似烟非烟,蜃气灭凌云之幻”,为师生们赞为神来之笔。林公的“本除害马,岂任殃鱼!比诸毒矢强弓,会须暂徙;庻使纤鳞凡介,勿损滋生!”师生们又为林公的仁者之心所感动。林公好像真在与海神对话。他甚至动情地说:他的苦心,海洋中的水族也定会感化而乐于迁徙的。 围观百姓中,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感叹道:“中国是文明古国,销毁鸦片还要诉诸海神,令水族他徙避祸。日不落帝国自称文明之国,绅士之邦,却处心积虑,将鸦片走私入我中华,欲灭我种,亡我国,英式文明,以我观之,实蛮貂之邦也!” |
二三七 六月三日,这是一个中国人民以至世界人民应该铭记的日子,林则徐虎门销烟盛举,在这天上午启动。 滛雨骤停,阳光普照。 成千上万的人群早早地湧到虎门镇口,海滩上人头攒动,连在浅水滩抢占一个席位都十分困难。山头上、树丛中,都是满满的。男女老幼,携家带口。有些青壮,还坐在粗树杈上,占领高地。绿营虎贲、水师健卒在水、陆人群前方,布起长城。马辰、彭凤池率领的义勇,在观礼台左右警卫。水师总督关天培与余保纯早早来到现场,巡查一切。关天培问马辰道:“洋人来了哪些?” 马辰道:“截至目前,尚未发现一个英吉利人。米利坚等国也只有零星几人前来。” 关天培沉吟了一下,说:“这倒令人担心,是不是义律阻止他们前来呢?” 余保纯道:“有这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一些鸦片走私贩子压根儿就不相信钦差大臣会焚毁一斤一两鸦片,以为不过作秀而已,根本用不着去看。” 关天培道:“那就等着瞧吧!”转问彭凤池道:“听说抓到两起偷盗鸦片犯?” 彭凤池道:“是。都是本地惯偷,鸦片还未到手,就被逮了。” 关天培道:“要严加防范,不得有半点差池。捕获惯偷的,要颁奖。就是负责销烟的人员,离开前要逐一检查。汝等,要学习林钦差的精细作风!” 马、彭点头称是! 其时,林则徐、怡良、豫堃已步上观礼台,广东布政使等官员也陆续入场。关天培、余保纯对他们说:“我俩也该上去了,下面的事,一切拜托。” 销烟在礼炮齐鸣、万众欢呼声中正式启动,向全世界庄严宣布:“中国对英吉利走私鸦片说不! 当日准备熬化的鸦片,经过运送方向熬化方一箱一箱验收后,逐一开箱,将鸦片锤碎,倒入池中。约五百余名工人,袒胸赤脚,站在横跨池间的木板上,撒下盐卤,让鸦片浸入盐水中浸泡。之后,将烧透了的石灰倒入池中,工人们开始用锄、耙反复翻拌。顿时,池中水如开了锅似的沸腾起来,泛起水雾,这就是林公所谓的“似烟非烟”,但仍然散发一种难闻的气味。海滩边、山峦里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这是中国人民发自内心扬眉吐气的心声。 因为是第一日销烟,从上午直到日落前熬化鸦片一百七十箱。就是这一百七十箱,已让国人欣慰不已了。 英吉利人以为中国政府腐败透顶,绝不会焚毁一斤一两鸦片的预言终于破灭。在以后的销烟现场,洋人的身影多了起来。米利坚奥立芬洋行的一位股东经(C.W.King)带着家属,与外国传教士禆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man)、“马利逊”号船长弁逊(Capt.Benson),六月十五日从澳门出发,于十七日,由水师船转驳,到达虎门镇口。林则徐闻报,允许他们进入警戒栅栏内观看,以便目睹鸦片熬化全过程以及残渣排放入海的种种细节。禆治文观后说:“我不得不相信这是一个事实。” 林公在销烟池畔的工棚里,接见他们。交谈在愉快的气氛下进行,对他们提出的问题,林公坦诚作了回答,他强调说:“销烟目的只有一个,用铁腕手段,斩断英吉利走私鸦片的黑手。凡违反中国禁烟律令者,要严惩不贷。但外国一切正常贸易,都是允许的,受中国法令保护的。”临行,林公笑对他们说:“中国人有句俗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善者不必过虑,照常互市,决无阻碍;恶者唯有改恶从善,切勿心存侥幸。我估计,日不落帝国不会收手,会以坚船利炮来启衅。请转告他们,中国人民不怕战争!” |
二三八 为了把虎门销烟办成铁案,除林公、邓公、怡良、厚庵、天培轮流值班外,还请驻粤将军、都统等一同见证。先后有广州将军德克金布、都统奕湘、英隆、按察使乔用迁、布政使熊常培、运司陈嘉树、粮道王笃参与。香山、澳门,佛山,东莞、顺德等县县令、县丞也都出席。加上绿营、水师官弁、义勇、以及观看的百姓,恭逢盛事者,不下数十万。在销烟的二十天当中,查验严谨,手续完备,无懈可击。连穆党派出的鹰犬,四处盯哨,也没有捞到一根稻草,无功而返。 虎门销烟,名震寰宇,功重千古,有口皆碑。林公却高兴不起来,他一方面要盯着国内反对派的暗箭,另一方面又要盯着西方帝国的动静。他接到天培的报告,说自批捕韩肇庆后,虽有震慑,但水师内与他有牵连者尚不在少数。他们虽明里不敢公然对抗,实则观望、游移,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发难。林公回应:严加整饬! 他与邓廷桢人呆在虎门,会商预备解送京城鸦片样土的方案,包括公、小公班、白土、金花四种品牌的样土各两箱。同时,决定对两名水师高级指挥官作出处分: 海门营参将、水师提标左营游击谢国泰,巡防懈怠,玩忽职守,难附圣望,勒令休致; 南澳镇总兵沈镇邦,一味因循,于两省交界洋面一筹莫展,报告军情,含糊不实,降为游击都司。 |
二三九 反对派的暗箭并不射于南粤。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正在道光身边,对林则徐下套。道光失察,以致引起全国范围内,抚英弛禁派的全面反攻,这是林则徐万万没有料到的。 道光命穆彰阿会同刑部,修订《钦定严禁鸦片烟条例》。条例共三十九条。穆彰阿等对此条例作了精细考量后,琦善急于想用伤筋动骨之法,让条例改弦更张,穆彰阿不可,说:“你那样明目张胆,容易引发新一轮论战不说,圣上这一关,也难以逾越。” 琦善道:“小修小补,无济于事呀!” 穆彰阿道:“不然,俗话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只要在此条例要害处,改易一词,则全盘皆活,你信不信?” 琦善不无疑义的问道:“何处是要害?” 穆彰阿道:“鸦片出入之禁地,关乎禁烟令适应之范围。林则徐之条款所指,是凡来内地开设窑口者,斩立决,同谋者,绞立决,所带烟土,概入官。我若改‘来内地’为‘入口’,则内地之吸食者与兴贩可以活命矣!” 琦善向穆彰阿一揖到地,说:“首席军机大臣高明!” 穆彰阿道:“不要高兴得太早,能否逃过圣上慧眼,尚是未知呢。” 琦善道:“自虎门销烟以来,圣上此前紧绷的神经似乎已松弛下来。我上奏的不得以上奏缴获烟土烟具邀功的折子,圣上不是马上准了吗。调林则徐赴任两江总督的圣旨,不也颁发了吗。依我看,准能过关。” 穆彰阿道:“林则徐的风头已达顶峰了。我们这一瓢冷水,要让他的温度马上降下来,就靠此举了。小琦,一旦过关,你要将此尽快昭告四方,特别是南粤。” 琦善告退。临行,对穆彰阿道:“我等您的好消息。” 穆彰阿偷天换日的伎俩果然奏效,《钦定严禁鸦片烟章程》获道光皇帝御批: 俱著照所议办理,并著篡入则例,永远遵行。各该衙门其即速行刊刻,颁发各直省将军、督抚等,转行所属地方文武官弁,一体遵照,明白出示晓谕,威使闻知。 一时间,所有鸦片利益集团的高官大吏、封疆大臣、绿营水师、海关长哨、窑口大鳄、兴贩,群魔乱舞,沉渣泛起,让方兴未艾的抗英禁烟热潮,受到了空前的遇阻。 因为是钦定,作为钦差大臣也不能有只言片语表示反对。林则徐虽处于十分尴尬境地,对于市井流传的各种谣言,他还是据理反驳,并在告示中明确表示:造谣惑众者,一经查明,立行正法。在《钦定严禁鸦片烟章程》难以撼动的情况下,林公向道光上了《新颁外人带烟治罪专条内请酌易字样片》,委婉表示:“夷人所带鸦片,每先卸于口外趸船,然后入口,今若以是为界,彼正得以藉口趋避,难保不于虎门口外再设趸船,恐办理又形棘手……建议将专条中的“入口”二字改为“来内地”。 这既是向道光的建议,也是对穆党在钦定禁烟章程中塞入私货的一个回击。 道光对此,准了。林公扳回一筹。 |
二四O 与国内反对派遥相呼应的,是英吉利的蠢蠢欲动。义律从广州撤出后,一直拒绝林则徐出具甘结政策,还出重金雇用旦拉斯(Douglas)武装商船“康米布里奇”(Cambridge)号为张本(该船即剑桥号商船,装有三十六门火炮),游移于九龙、尖沙咀一带洋面。 林公限义律五日内撤回师船,并警告他:各处师船,一调即至。就是沿海民人,莫不视波涛如平地。如果引起公愤,百姓群起攻之,汝等后果自负。 义律不听。 徐保、黑姑向林公辞行。陪同前去的有王大侠、林阿尖夫妇、苗喜夫妇,以及徐柳。 林公对徐保道:“何不稍留。” 徐保道:“蒙钦差大臣厚爱,得以追随左右,内肃汉奸、外抗强夷,何忍遽离。只是宁波乃海防要地,鸦片走私一样猖獗,汉奸横行。夷人觊觎,生灵涂炭。徐保回乡,意在假钦差大臣虎威,行钦差大臣大法,仿南粤抗夷肃奸经验,平舟山之风,息舟山之浪,庶几不负民族国家,不负民之所望。” 徐柳眼睛红红的,对徐保道:“如今南粤逆风骤起,乌云压城,钦差大臣正愁抗英禁烟功亏一篑,几日来,寝食难安,哥、嫂,你俩就多留几日吧。” 黑姑道:“林大人帐下,猛将如云,义勇数万,应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我俩势微力薄,走了不碍事的。这里还有王大侠、林阿尖、苗喜他们呢。林大人,你说是不是?” 林公笑道:“你说的没错。从陆上说,清除内奸后,相对安全。海上不然。义律还在尖沙咀一带,用武力掩护鸦片走私,若与陆上奸徒沆瀣一气,形势就不那么乐观了。看得出来,汝俩是众望所归的海上之鹰。连日来,我朝思暮想的一件事,就是不仅要善用水师,更重要的是要善用沿海之民,军民联手,决胜海疆。” 苗喜道:“钦差大臣太英明了。说句不中听的话,与英鬼子兵作战,若硬拼硬,我不敌他;若打麻雀战、闪电战、近战,他哪是我之敌手。林大人、关大人都说‘民心可用’,这话我爱听!” 说得大家都笑了。 林公很高兴,说:“民心可用,就得真用、巧用。我留徐柳兄、嫂,是我目睹了他俩的海上突击本领,若由他俩牵头,训练几支、十几支海上突击队,功德无量啊!你俩不必顾虑,我不会强留汝俩,去留随意。” 徐保道:“钦差大臣说到这个份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俩决定再留一月,为廓清南粤一片海疆,贡献绵薄!” 徐柳、王大侠等都鼓起掌来。 林公起立,与徐保握手说:“一言为定!”又传马辰、彭凤池入内,说:“我已决定,汝二人与徐保牵头,以钦差行辕名义,招募沿海百姓中的善驾、善泅、善水上作战者,组建若干海上突击队,招募不分男女,集中训练,科目包括驾驶能力,使用火器能力,船上水下作战能力,以及攻防谋略,如抢占上风,漏夜偷袭,分途出动,如汝等所说什么焚大蟹之类,以歼灭洋人及汉奸走私鸦片船只为目标。王大侠、林阿尖、耿小花、苗喜、盘小妹,加上黑姑,分别担任各队指导。” 众人一齐起立,应道:“得令!” 林公对黑姑道:“女子队员的训练,就交给你和耿小花、盘小妹了。为提高战力,适当的时候,可以进行男、女合练,由徐保与你协调,好吧?” 黑姑、耿小花、盘小妹齐声道:“得令!” 徐柳问道:“那我呢?” 林公道:“你急什么,我打算加强翻译班子力量,及时了解英吉利的动向。你是资料员,有得你忙的。得闲时,你去突击队,教队员们用英文向英吉利鬼子喊话,定会受到他们的欢迎呢。” 盘小妹马上回应道:“徐柳,叫鬼子举手投降,英文怎么说?叫他们滚回英国去,又怎么说?” 黑姑、耿小妹响应道:“还真得学会,比方缴枪不杀,优待俘虏,不许动,举起双手、跟我走、老实点,用鬼子的话,向鬼子交代政策,短兵相接中,很管用呢。徐柳,无论是你来教,还是书院师生来教,我们都欢迎之至!” 林公对马辰道:“听见了吗?你可与徐柳及书院师生,编一本行阵打仗时用英文喊话的小册子,作为教材,做到人人能喊,让洋鬼子不敢小觑我们!今儿就议到这里,招募实施细则,你们回去再仔细捉摸,拟定一个计划,我再给你们参谋参谋。还有,徐保、黑姑既已受聘为指导,应发给生活费。彭令,这事由你落实。” 徐保说:“抗英禁烟,是每个中国人义不容辞的义务,是尽责,生活费就免了。我来广州行色匆匆,原打算向南粤将士们准备的犒军大礼,尚未齐备,我交代家里的人,备办完毕,由我兄弟押运前来。不几日,可能就要到了。” 林公听得很仔细,反问道:“犒军大礼,多大?我这儿可是有几万将士啊?你徐氏家族很大吗?能备办这样一份大礼吗?” 徐柳察觉徐保哥说了漏嘴,连忙解释道:“这份犒军大礼,是宁波府辖内鄞县、镇海、定海工商户及百姓共同献,徐氏家族只是其中一家,我哥不过是牵头人之一罢了。” 林公将信将疑,点头道:“太让我感动了,若天下百姓,共此一举,还愁打不败英吉利吗?我代表南粤将士,预先谢过。” 黑姑道:“谢什么,大礼还只是一张空头支票呢。” 众人大笑。 徐保自知失言,说:“不打扰钦差大臣休息了。我们下去商量实施方案,告辞了!” |
二四一 几日后,由徐保兄弟徐卫、徐刚、徐日、徐月,盛大才等押运的十艘办艇驶抵广州,其中六艘装的全是猪、羊、鸡、鸭;两艘为酒;两艘为海产干货、蛋、鲜果。徐保、黑姑带领众兄弟、子侄辈去见钦差大臣,林公笑对黑姑道:“我就知道徐保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侠士,这不,空头支票马上兑现了!” 徐保道:“只是嫌少,有点拿不出手。” 盛大才道:“爸,俗话说:千里送鹅毛,礼轻仁义重。钦差大臣肚子里可以撑船,不会嫌少的。” 林公问徐柳:“这小子是谁!” 徐柳道:“他是我哥收养的干儿子,叫盛大才,今年才十八岁,和我一样,也是鸦片孤儿。” 林公很感慨,对盛大才说:“你小子说的没错。这是宁波百姓的一份心意,寄托着他们对抗英禁烟争取全胜的期盼。这份礼太厚重了。它的到来,可抵得上我南粤又增一支劲旅呢!”说毕,传见彭凤池,对他说:“宁波的这份犒军大礼,由您牵头,分发到督、抚、海关、水师,要交代清楚,礼品要发给第一线官弁和战功卓著的单位,要让他们明白,宁波以及全中国百姓的目光,都在关注着这里。” 彭凤池道:“属下一定不负所托。” 彭令退下后,林公问徐保:“海上突击队组建情况如何?有什么困难?” 徐柳抢着说:“都出成果了呢!” 林公道:“这才几天?怎么就出成果了?” 徐柳道:“我哥是个急性子。他说:海上突击队,要练就得在海上练,虚练不如实练。只有实练,提高起来最快捷,一次实练可顶十次虚练。” 林公很感兴趣,问:“什么叫实练?” 徐保道:“实练就是实战。海上不是经常有汉奸船只往返于岸上与趸船之间吗,我们就以汉奸船只为靶子,打一次,得一次经验。打一次俘获一些汉奸、狗腿子,还可缴获汉奸船上的物资、真金白银。干嘛要让汉奸将牛、羊送给鬼子去享用了又来害我们。干嘛不夺回来,改善我将士的生活,鼓舞将士的斗志呢。而且这么打,打一次,突击能力便提高一次,士气也高涨一次。何乐而不为。” 徐柳道:“仅我哥,我嫂、盘小妹三支突击队,已抓获汉奸十七名,上缴物资六批次了。” 林公大乐,问徐保道:“不经训练,就去海上开打,你不觉得玄? 徐保道:“突击队员都是从义勇中百里挑一的,大都是疍户出身,水性极好。又经重建虎门及前次的焚大蟹实战,已有八分底子,拉出去,我底气十足呢!” 正说着,马辰进来说:“新安县令梁星源有急事求见!” 林公道:“我去接他!”对徐保等道:“都去忙你们的吧!” |
二四二 梁星源向林则徐报告道:“接到钦差大臣命令后,我随即赶到了尖沙嘴村,调查真相。但义律已早我一步,去了案发地。据了解,义律谎言,他愿悬赏两百元,奖赏打人致死凶手的指证人。而他的真实目的,是以重金换取死者家属的伪证。” 林公插话道:“死者家属接受他的贿银了吗?” 梁令道:“死者林维禧家穷得响叮当,见了义律给他家的五百元赔偿费,又追加了四百元,哪有不动心的。林维禧的儿子林优超还写了一份字据。这是一份抄件,请林公过目。” 字据写道: 立遵依人林优超、母张氏、马氏、弟优华、叔奕禧等,缘因父亲维禧在九龙经商,这日出外讨帐而回,由官涌经过,被夷人身挨先足跌地,撞石毙命。此安于天命,不关夷人之事……幸夷人心行侧隐,帮回丧费银些少与优超母子并亲人等,搬父亲维禧回家,殡葬妥息。此乃二家允肯情愿,日后优超母子兄弟并叔伯房亲等,不得生端图赖夷人。各表良心,恐口无凭,故立遵依一纸,与夷人收执存照。 林公拍案大怒道:“英吉利人太可恶了,走私鸦片,以贿成。在中国土地上杀人,以贿收买尸亲,真不是东西!我观此状,用词圆滑,定有刀笔操弄。” 梁令道:“林大人英明,确有汉奸从中操弄。” 林公问:“查获了?” 梁令道:“已捕获了,汉奸名叫刘亚三。是本地鸦片兴贩。” 林公道:“要严审他与义律勾连的一切细节,汝对林维禧一案真相查得怎样?” 梁令道:“忤作对林维禧进行了尸检,已出具尸检报告,确认为多处棍击伤痕,而致命伤为头颅顶心及左乳下胸部。部分村民也佐证林维禧系受英国水兵木棍乱击致死。但部分村民受了义律每户一百元贿银,不肯出面作证。” 于是,他回顾了事发时的情景: 事件引起之因,是滞留海上准备回国的英舰上的一群水兵,登上靠近的尖沙嘴村酗酒作乐。又与岸上一群印度水兵汇合,摸鸡偷狗,调戏妇女,引发村民不满,追着捉贼追赃。一时村民大集,无不愤怒,而洋鬼子乘着酒兴,与村民发生肢体冲突。双方在村庙前打斗,局面失控。 几个英国水兵却意欲捣毁村庙,林维禧冲上前去,喝道:“此乃我等祖庙,汝若胆敢动它一砖一瓦,休怪我等与汝拼命!”乡亲们也都喊道:“洋鬼子从我祖庙滚出去!” 英国水兵认定林维禧是带头人,不由分说,纷纷抽出身上系带的木棍,一拥而上,将林维禧团团围住,用木棍猛击。有一名水兵的木棍击中林维喜的脑门,林维禧倒地,不能动弹。洋鬼子还不解恨,又在他胸前补击几棍,见他已没了反应,知道出人命了,喊了一声:“撤!”飞脚逃上快艇,跑了。 等村民们回过头来探望林维禧时,是一位村民说:还有气息!于是,几个村民将他抬回他家。第二天,因伤势过重咽气了。 林则徐听后怒道:“简直是狂悖妄为,无法无天!梁令,你还是先回县衙,主持一切,密切注意义律动止。案情如此,我会奏请朝廷,启用重典,杀人偿命,中外所同,义律不交出杀人凶手,我跟他没完!” 林则徐派遣要员去澳门,谕令义律交出尖沙咀村杀害林维禧的凶手,由中国官府审办。义律拒不接受,并向林则徐呈文反驳,称英吉利人没有将本国公民交由他国审讯的法律,还说英国人在华享有治外法权保护。 什么叫治外法权?他一头雾水。他立即召集梁廷枏领衔的翻译班子开会,要了解所谓治外法权是部什么法典?中国受其约束吗? 袁德辉说:“据我所知,所谓治外法权,是指外交官、国家元首、政府首脑及服务于国际的政治机关官员,可不受所在国、所在地的法律管辖,包括人身和住宅不可侵犯,不受当地法院审判,不服役,不纳税等。致林维禧于死的是一群英吉利水手,他们不经许可,登上尖沙嘴村,已属违法,何况致人死命,自然不在治外法权范围内了。” 梁延枏道:“涉外事件,要格外小心,以免授人以柄。当今各国法律很多,各有差异。一些国际法律,只有签约国才具法律效应。以我之见,还是查出相应条款之后,再作决断为妥。” 林公道:“院监所言正合我意。只是外国法律十分繁杂,一时半刻,何以查出相关条款呢?” 梁廷枏道:“有一个瑞士人华特尔(De Vattell)在一七五八年著有《各国律例》一书,若从此书入手,是有望较快捷早到答案的。” 林公说:“翻译班子把其他的都放一放,集中精力,把《各国律例》优先译出。”转对袁德辉说:“能拿下吗?” 袁德辉道:“得增加人手。” 林公沉吟了一会,说:“在广州,我认识一位叫帕克(P.Parker)的米利坚人,他开着一家眼科医院,我去那儿看过病,请他来帮你一把,如何?” 袁德辉道:“若能请动,那感情好。我们将翻译分为两组,各担任一半初译份额,由我与帕克先生复审定稿,可加快速度。” 林公道:“帕克为人随和,定能请动。就这么定了。” 在了解国际法令的基础上,林公底气十足,再向义律发出交凶谕令。同时,宣布禁止尖沙咀一带英国船只采办食物,若确需采办,应由通事和持有执照的买办经手,不得私自买卖,以防勾通走私鸦片。 义律存心与林则徐唱反调,对林公谕令视若罔闻,在英船上设立法庭,自称此法庭“具有刑事与海上管辖权”。开庭地点设在英舰“威廉要塞”号(Fort William)上,义律自任法官,还组成了所谓的二十三人大陪审团。审判结果,将五名在尖沙嘴村行凶打人的水手判刑。其中,三人判处监禁六个月,罚金二十英镑;两人判处监禁三个月,罚金十五英镑。一场人命官司,在一场闹剧声中收场。 中国人愤怒了! 林钦差愤怒了!他援一八O八年处理英军强占澳门事件先例,下达如下命令: 断绝对英商和澳门英商的柴米食物供给; 撤离买办工人。 他与总督邓廷桢乘船赶赴香山县城,勒兵分布海口要隘,宣布戒严令,并再次谕令义律交出凶手。 |
二四三 义律凶相毕露,扬言不仅不会交凶,还要大卖鸦片。还动真格,分遣船舰,私闯禁地,所到之处,有潮州、南澳、高廉、雷琼。英船所至,向中国人展示鸦片价格,诱骗兜售。义律丧心病狂,底气何来?原来他早已向巴麦尊报告,要求出兵。他在海上与林则徐斗法的同时,日夜盼望英政府的援兵到来。 双方僵持不下。林则徐谕令澳门葡萄牙当局,将在澳门所有英商驱逐出境。其他国家不在此例,不必惊扰。葡萄牙当局执行林则徐谕令,将英商及其家属驱离。被驱离人员与义律在海上船舰上会合,听候安排,候乘英国船舰返回英伦三岛。 |
二四四 这时,一只耳朵的故事发生了。 一艘名为“布那克夹克”号(Black Joke)舰驶离澳门后,在大屿西南角洋面,遭三艘海盗船劫掠。船上有水手和乘客九人。在劫掠过程中,发生格斗。水手、英吉利人孟斯被削去左耳,他与船上其他八人弃船上财货跳海逃生。孟斯与另一名商人得以逃离,在一处海滩上待援。其他七人下落不明。 次日,又冷又饿的他俩发现远处有英吉利船只经过。孟斯声嘶力竭地喊道:“救命呀!救命呀!我俩是英吉利人!” 英船船长闻声转舵,向他俩落难处驶近。因沙滩附近水浅,英船无法靠近。船长放下船上备用快艇,将孟斯等二人救起。时孟斯的左耳伤口仍淌着血,幸船上有应急药箱,为他上的止血药,贴上胶布。船长问他为何受伤?孟斯隐瞒真相,说:“中国人割的。” 另一被救商人附和说:“我亲眼所见。” 船长问道:“海盗劫财而已,割只耳朵有何用处?” 孟斯道:“中国法令规定,斩获一首,可获重赏。大概取一只耳朵,也可获赏吧。” 船长知他瞎编,也不追究,说:“英吉利商人和家属将回国,在尖沙咀的货船上集合,等待归国船舰。我送你俩到尖沙咀,好吗?” 孟斯道:“太谢谢了。” 在尖沙咀货船上,被削去左耳的水手孟斯引起在货船上等待回国的鸦片贩子因义士、颠地的注意。 一个月夜,颠地特地约孟斯到船尾舱单独谈话。 颠地递给他一根雪茄,自己口里也啣着一根。两根雪茄顿时散发出浓浓的烟雾。颠地漫不经心地问道:“家住哪里?” 答曰:“苏格兰。” “家里有些什么人?” “祖母,过七十了。父母,牧羊为生。妻子,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 “家境如何?” “入不敷出,有点窘迫。” “回去想干点什么?” “还能干什么,放羊罢了。” 颠地口吐烟圈,说:“想过在伦敦谋个差使吗?” 孟斯道:“伦敦?那不是我呆的地方。想都不敢想。” 颠地道:“你我同船回国,又都是被中国人赶出来的,这是缘分。你若愿意留在我的公寓里,每月付你工钱,食宿我全包了,你会考虑留下吗?” 孟斯头都大了,不知如何回答。正此时,因义士进来,指着颠地说:“人家是大资本家,他愿供养你,不仅衣食无忧,还有钱寄回去养家。这样的好事,你还不干,那不是傻瓜一个吗!” 颠地笑道:“完全自愿,决不勉强。” 孟斯道:“我除了放羊、当水手,一无所长,颠地先生关照我,我十分感谢。但我值得先生如此看重吗?” 因义士道:“颠地先生和我,被那中国皇帝的钦差大臣林则徐又是软禁,又是训示,趸船上的鸦片悉数没收不说,还强行叫我等出具甘结,将我等驱逐出境。如此深仇大恨,能咽下这口恶气吗!颠地先生回国后第一件事,便是与查顿先生汇合,在伦敦大造舆论,请求政府出兵,向大清政府,向林则徐讨回公道。颠地先生之所以如此慷慨,是希望你能助他一臂之力!” 孟斯手指着自己,说:“我吗?我能帮上什么?” 颠地道:“你不是被削掉一只耳朵吗?你也得复仇呀!” 孟斯道:“那是海盗所为,与大清和林则徐一点关系也没有!” 因义士冷笑道:“你还真是个苏格兰牧羊人,脑子不开窍。” 颠地连忙说:“孟斯说的,全是真话。但即使是你回到苏格兰,人家问你:左耳是如何被削的,你说是在大清国被削的,人家相信;你说与大清和林则徐毫无干系,谁信?你的左耳是在中国被中国人削的,这是大实话。至于海盗之说,谁能说得明白。大清官兵也可扮成海盗,大清义勇与海盗也难分辨。我借重你的,就是这只耳朵。它可以唤起英吉利人的民族感情,鼓动政府出兵,把大清打败,我与因义士在中国丢失的几千箱鸦片,就可得到赔偿,你的一耳之仇,不也报了吗。” 孟斯道:“先生是叫我……?” 因义士道:“无他,现身说法。” 颠地道:“这就是你一只耳朵的价值!” 孟斯明白了,说:“这事我能行!” 颠地、因义士、孟斯等候来接送他们回国的舰船。上船前,义律前来送别。对颠地说:“我有信致巴麦尊外长,请你转致。”对孟斯道:“你确定你的左耳是被中国人削掉的吗?” 孟斯道:“确定。” 义律道:“那好,好好配合查顿、颠地、因义士三位绅士,这也是上战场啊!” 船缓缓驶离尖沙咀。 颠地不无留恋地遥望这片海洋,发誓道:“林则徐,我还会回来的!” |
二四五 在钦差大臣行辕大堂,正在提审与英吉利鸦片贩子通同作弊,贪污狼藉的南粤官员,特别是水师官弁。 林则徐亲临主审。 受讯水师官弁,包括梁恩升、徐广、王振高、保安泰、伦朝光、蒋大彪等,都是韩肇庆的下属。他们与外商勾连一体,伎缉拿走私鸦片的主渠道,一变而为鸦片贩子走私鸦片入境的主通道。缉私水师舰艇公然为鸦片入境提供各种服务。这是朝廷屡禁不绝、越禁越多的祸根所在。 林公坐镇审讯,就是要穷根尽底,查清这个南粤最大窝案的来龙去脉,以及其背后的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 穆党膺犬四处活动,因为他们接到了让这些要犯“永远闭口”的指令。但这些重犯都在严密保护下,鹰犬们的图谋未能得手。 审讯结束后,梁恩升等由马辰率徐保、王大侠、林阿尖等一批高手押归原处收押,外界连他们的去处都不得而知。 |
二四六 这日,院监梁廷枏来见林则徐,认为义律拒不交凶,又开鸦片走私之禁,如此死硬,必有内情。 林公道:“我也隐隐觉得,莫非想效律劳卑,武力启衅?” 梁廷枏道:“有这种可能。林大人不是提及一八O八年成例吗,那是英吉利人的老套路。嘉庆七年三月,英吉利就对澳门存有野心,曾以六艘兵船驶入鸡颈洋。只是当时的粤督吉庆态度坚定,谕其离开,英人拖到六月才离去。到十三年,也就是一八O八年九月,英吉利又想偷袭澳门,以保护货船为由,伴以兵船驶入。粤督吴熊光多次谕其离开,都不听,强行占澳。又以兵船闯入虎门,进泊黄埔。嘉庆帝怒,禠吴熊光职,命剿办绝市,英人才于十月退师。十四年二月,朝廷在澳门增筑炮台。殷鉴不远,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林公道:“院监之言,与我相合。请放心,义律若步律劳卑后尘,必无好下场。” |
二四七 关天培接到谕令:坐镇沙角,统率本标师船,以及新调阳江、碣石两镇舟师,会和操练,协防排链,增招水勇,配以火船,以备不虞。 怡良坐镇广州,负责防守二沙尾、大王滘,备办木排堵截。 林公与邓公亲临香山,观看子母炮演练。 林公与邓公和署告示,号召沿海之民购置器械,聚合丁壮,捍卫乡里。英人上岸滋事,准许鸣枪示警,勒令离岸,或俘获送官。禁英人上岸取水、饮水。英人在船上时,义勇不得擅自登舟。为英人充当引水者,以汉奸罪正法。 |
二四八 义律果然走上律劳卑的老路。 他向印度总督奥克兰发出的求援函有了回应,一艘名为“沃拉奇”号(Volage)的军舰,由舰长士密(H?Smith)大佐率领,抵达九州洋面。此舰载有火炮二十八门。 有了底气的义律 立即去会萄牙澳门总督魏里多,说:“阁下如果同意让英商返回澳门,我可以肩负保卫澳门责任。” 魏里多感受到来自中国钦差大臣的巨大压力,哪敢应承,连连说:“对不起!真对不起!我难以办到。”心里却在盘算:汝英吉利从来诡计多端,让汝回来,站稳了脚跟,下一步就会吃掉我,独霸澳门。我才不上当呢。 过了一天,魏里多高规格接待了大清钦差大臣林则徐,他的仪仗队接受了林钦差阅视 林则徐对葡萄牙澳门当局的态度表示满意,对葡督说:“天朝对阁下驱逐英夷的义举十分赞赏!” 葡督道:“英吉利商人走私鸦片,贻害大清,国际舆论,多所声讨。澳门岂能沦为其避祸天堂。葡萄牙政府一向主持公道,驱逐英人,理所当然。” 林公笑道:“此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之谓也。”说毕,喊了一声:“上礼品!” 当即有随从二人,抬着礼盒上来。 葡督问道:“这是?” 林公道:“这是我朝奖赏阁下的礼品,有绫绸面料、折扇、茶品、冰糖之属,请笑纳!” 葡督道:“怎么敢当?” 林公道:“中国是礼仪之邦,你对我友好,投之以桃;我有情有义,报之以李。英吉利以鸦片害我臣民,骗我钱财,还动辄以武力相胁迫,中国臣民忍无可忍,才有今日之事。中国人有句俗话:恶狗伏粗棍。律劳卑走了,义律也得走!” 葡督连连称是。 林公道:“贵当局官弁辛苦了。本行辕备有犒军物品,已向贵方交割。包括牛、羊肉品、面包等,还有洋银四百,请阁下分发,并转达我对官弁们的敬意。” 葡督道:“太感谢了!我一定会向他们转达林钦差的问候的。” |
二四九 义律想率英商及家属返回澳门的计划泡汤了。住在船舰上的英国人食物、饮水成了问题。虽有少数汉奸、烟贩,仍冒着风险,向他们运送物资,但大都在中途即为徐保等海上突击队击毁或俘获。少数抵达英人船舰的汉奸、烟犯,却尝到了甜头。因为他们的生意换回的鸦片,价格飙涨,一斤鸦片可换十斤鸦片的回报。这就是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时,人有人冒着杀头的凶险,顶风作案的缘故。可是他们供给英人船上所需,已是杯水车薪,难以解几千号人之困。 鸦片贩子马地臣向义律建议,致函林钦差表示抗议。义律接受了。抗议信扬言船上几千号人面临缺水缺食境地,若不恢复供应,引起武力取食行为,大清应负完全责任。并以最后通牒的口吻说:如果五小时之后未获回应,我海军将开炮开战,勿谓言之不预也。 五小时过去了,大清没有任何回应。 这时,九龙洋面,离英人船舰约二十海里处,有水师大鹏营参将赖恩爵率领的三艘兵船正在廵弋。 义律准时发出进攻令,炮轰赖恩爵师船,一名清兵中弹毙命。官兵十分愤怒,纷纷开炮反击,九龙山炮台清兵也配合炮轰英船,火力集中打击义律乘坐的“路易莎”号。双方交战约两个半时辰,互有伤亡。此时,并未参战的“窝拉疑”号与“威廉要塞”号赶来增援,将水师船只拦截在鲤鱼门。六点半,英船向尖沙咀撤离 虽是一次小规模战事,但对中、英双方都产生极大影响。 林则徐震动极大。他原以为英吉利弹丸之国;国内王室又正内斗;军力也仅为大清的十分之一不到;虽有坚船利炮,但远隔重洋,万里奔驰,后勤补给堪忧。要发动对华战争,可能性不大。万万没有料到,一个没有军事指挥权限的义律,竟敢悍然启衅。这一来,他对形势的估计被这突发的海战,开始动摇。因为他脑子里留下道光的那句启衅的魔咒。他没敢上奏,以至铸成大错。 在虎门镇口,林公与邓廷桢、关天培不得不坐下来,重新调整战略。 林公说:“不能小觑义律,他背后有英政府支撑。看来这场斗争还需时日。我意嶰筠先生先回广州,主持全局。我与天培留在这儿,监控英夷动止,及时应对。” 邓廷桢也以为是,说:“那我先回,有事及时通气,共同应对。” 林则徐对形势的判断之所以过于乐观,仍然是对西方殖民主义的侵略本性缺乏深刻了解。他在致友人的一封书简里,他的真实想法,表露无遗,他写道: 到省后察看夷情,外似桀骜,内实惟怯。向来恐开边衅,遂致养痈之患日积日深。岂知彼从六万里外远涉经商,主客之形,众寡之势,固不待智者而决。即其船坚炮利,亦只能取胜于外洋,而不能施技于内港。粤省重重门户,天险可凭,且其贸易多年,实为利市三倍。即除却鸦片一项,专做正经买卖,彼赤断不肯舍此码头。 好一个“不待智者而决”,说得轻松,岂知大清已落后于西方一个世纪之久了。 |
二五O 次日,关天培在虎门举行水军操演。林公全程观看,不时评点。他对关天培道:“小丑跳墙也是好事。你看,水师官兵认清了英吉利人阴险嘴脸后,人人愤恨,个个切齿。操演之中,官弁群情激愤、血性男儿红了眼,练起兵来,就动真格了!” 关天培道:“义律阳为申请恢复食物供应,阴行偷袭我师船的诡计,令人发指。此次海战,虽说胜负相当,我军损失也不大,但买来的是一个大大的教训:对英吉利的侵略野心,不可低估。他此次撤离,难保不再生别计,我们不得不严阵以待了。” 林公毅然道:“一不做,二不休。天培,我决定将我之眷属和行辕办事人员全部移居虎门。不胜英夷,决不离此一步。” 关天培十分感动,说:“虎门有我关天培在,不会有失。林公乃天子钦差,岂可让大人身居险地,使不得呀!” 林公慨然道:“我意已决,与天陪及官弁一起,守住南粤,不负天下苍生,不负皇恩浩荡。” 关天培泣曰:“大人刚烈,无人可及,我水师官兵闻之,当奋起抗英,以一当十,以十当百。” |
二五一 义律受到的震慑比林则徐更大。他未料到,大清水师的反击如此猛烈,若非“窝拉疑”号与“威廉要塞”号增援,自己能否生还,还是一个问号呢。这样一来,船上几千号人吃的喝的,以难维持。盼望汉奸、烟贩送上给养,已成镜花水月。更恼火的是,又有一些英商私自投奔林钦差,愿签甘结,换取活命的食物和水。内部的分化,让义律动摇了。身处茫茫大海,求告无门,病号猛增,怨声四起。想来想去,只有葡萄牙澳门总督是唯一救命稻草。除了他,哪里还有什么希望。想至此,他豁出去了,跳上一艘快艇,潜入澳门。 |
二五二 水师守备黄琮很看好徐保、黑姑两支海上突击队。这日在水师师船上,他与徐保夫妇交谈甚欢。 黄琮道:“义律小子十分傲慢。林钦差一而再、再而三令其出具甘结。交出杀害林维禧凶手,他都一口回绝。如今已被逐出澳门,寄居在鸦片趸船上。我意对漂泊海上的鸦片趸船来一次夜袭,徐保兄弟,你以为呢?” 徐保道:“好呀!让义律那小子在海上也不得安宁。夜袭吗,不是我吹,那是我的拿手!” 黄琮笑道:“你夜袭过?” 黑姑抢先道:“黄守备,他何曾夜袭过,纯系吹牛呢!”她怕他漏了身份。 徐保却一根筋,坚持说:“怎会吹牛,去年秋天夜袭汉奸麻大棒子。冬天,夜袭窑口主金大牙。不过,黑姑没有参与,所以她不知道。” 黑姑道:“怎么不知道。那两起都是陆上夜袭,黄守备说的是海上夜袭,两码子事。” 黄琮见他夫妇俩抬杠,哈哈大笑道:“瞧你俩人,一个说有,一个说无。我这个判官不知底细,不好判定。是不是吹牛,就看这次海上夜袭了。” 徐保道:“黄守备此判公平合理。说得天花乱坠不算,得看战果。” 三个人悄悄商议起来。 黄琮取出海图,指着一处道:“这儿是潭仔洋,是英吉利鸦片趸船停泊点之一,大约有十余艘趸船停在那里。” 黑姑问:“上边有鸦片吗?” 黄琮道:“大宗的都呈缴销毁了。小宗的是否有,不清楚。但趸船上还有一些其他货物,本是可以交易的。因为义律态度恶劣,林钦差奏告朝廷,道光皇帝怒了,便将中英贸易一概叫停了。” 徐保问道:“夜袭是以俘获英吉利人为主?还是缴获货物为主?” 黄琮道:“既不为人,也不为货。” 黑姑道:“那为什么?” 黄琮道:“攻心。” 徐保道:“明白。我师傅说过,古人兵书上就有‘攻心为上’的说法。” 黄综道:“兄弟,你说到点子上了。义律如今内外交困,几千号人都问他要饭吃,要水喝;一些商人挺不住了,偷逃到我水师来,愿意出具甘结,但求活命。我们此时送上一把火,义律的心理防线不垮才怪!” 徐保眼睛一亮,说:“一把火!太妙了!” 黑姑道:“黄守备说的是火攻?” 黄琮道:“正是。” 黑姑道:“光天化日下焚大蟹这玩意儿,我们已是熟门熟路了。夜间焚大蟹还未玩过。不过可以想象,黑暗中火花熊熊,一定壮观得紧呢!黄守备,不信,我烧给您看!” 徐保对黄琮道:“她这不是吹牛是什么?” 三人捧腹大笑。 |
二五三 澳门葡萄牙总督府。月儿一时躲进云层,一时又露出半边身影。 葡督魏里多正准备回官邸安睡,忽报英吉利商务监督义律求见。 魏里多吃了一惊,他已答应林钦差,在中英冲突中严守中立。义律是已驱离之人,又回澳门,已属不法,若夤夜接见他,为大清得知,那将有口难分呀。但一想到义律毕竟是日不落帝国之臣,得罪不起,还是说了“有请”二字。 等这位不速之客坐定,魏里多说:“义律先生,你怎么可以又回澳门呢?你应当知道,这儿陆上、海上都是清兵呀。我已多次奉告阁下,您的事,我的确无能为力。” 义律道:“总督难处,我能理解。我的求援报告早已送出,但巴麦尊外长就是同意出兵,也远水不救近火。在这茫茫大海中,我就只有您这位朋友了。为了眼下燃眉之急,我只好来找您了。” 魏里多道:“我能帮上您什么?” 义律道:“林钦差很看好您,我求阁下出面,为我乞诚缓颊。” 魏多连连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真的使不得了!” 义律道:“总督若解了义律一时之围,义律当涌泉相报。” 魏里多道:“义律阁下,不是我说你,你乞诚缓颊,这个诚字就无从相信。你的真实思想,是叫我出面,向林钦差求告,一旦求告成功,英吉利的舰队开到,你便翻脸。到时候,我里外不是人。在林钦差面前,玩这种出尔反尔的把戏,能有胜算吗?” 义律道:“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来麻烦您。我也是为了漂泊海上的几千号人已面临饥饿边缘,才来求您的。就是从人道主义的角度,您也不能不援之以手。昨天,又有一名船主失踪,病号一天多于一天。趸船上成千上万吨货物正在发霉。英吉利的贸易利益将被米利坚独吞。这一切,对我一来说都是致命的。魏里多先生,您忍心不拉我一把吗?再说,也不是叫总督担保什么,只要总督转告林钦差,就说义律愿意回到谈判桌上。我的要求,就这么简单。” 魏里多被软化了,沉吟半响,说:“我可以答应你。同时,我也提醒阁下,:今日你碰到的对手远不比当年律劳卑碰到的对手。以我看,这位林大人的强大,是中国百年来少见的。你还是少一些妄想为妙。” 义律连连称谢,说:“你我说到底,都属西方阵线呀!” 魏里多说:“夜深了,我送你离境。” |
二五四 林则徐接到澳门方面传来的义律“乞诚缓颊”消息,立即札令澳门同知蒋立昂:谈判可以,但应以义律承诺缴烟、交凶、驱逐烟犯和趸船为前置条件。 义律出人意外的接受条件,在葡督魏里多见证下,与蒋立昂开始谈判。当接触到具体内容,义律的险恶用心便暴露无遗了。 蒋立昂问及呈缴趸船上尚未呈缴之鸦片时,义律却说:“停泊在尖沙咀的趸船上,没有一两鸦片,怎么呈缴?” 蒋立昂反问他:“真是如此?” 他硬着头皮说:“可以会同搜捡。” 议及出具甘结时,他说他不反对,但又马上补充道:“应排除‘人即正法’条款。” 至于“交凶”一条,他的回答是:“林维禧是次日死于家中,致死原因不明,也无从指正谁是他致命凶手,如何交凶?” 驱逐烟贩、趸船一款,他回答说:“几日内即令开行。而三孖地臣(Donald Mathewson)和轩拿里(G.Chinnarry)两位,都不贩卖鸦片,可以暂留。”他还无理提出天朝与大英帝国互为查办案件,意欲清方承认他的所谓领事裁判权。 蒋立昂这才明白,义律所谓的“乞诚”毫无诚意可言,当即予以批驳,谈判无果而终。 面对“交凶”、“出具甘结”等棘手事项,中、英之间无法达成共识。显然义律之所以“乞诚”,决无诚意,不过以缓兵之计,拖以待援而已。 出乎林则徐意料的是,义律已将杀害林维禧的凶犯解回本国,而派往澳门与义律谈判的广州知府余保纯竞置之不问;他与义律之间达成的共识,竟然与他的指令背道而驰,造成严重后果。林公愤怒了,再次勒令义律交出凶手、烟贩、汉奸、如再违抗,即出兵捉拿。明确指出:凡不愿出具甘结之夷商,一律停止贸易。 义律终于凶相毕露。在接获林钦差上述谕令后,马上拜会英国海军驻华司令官士密,说:“中国人要出兵围剿我海上船舰了,司令官阁下能袖手旁观吗?” 士密道“没有伦敦命令,我能做什么?” 义律道:“几千号英吉利人的生命财产受到威胁,难道不比一纸伦敦命令对阁下而言,更加有效?” 士密笑道:“瞧你这副面孔!你说,我该做些什么?” 二人咬了一阵耳朵,士密道:“这可是你义律商务监督说的,到时候不要推卸责任啊!” 义律与士密击掌而笑,交易成功。 |
二五五 伦敦。英国外交部。 巴麦尊忙得昏天暗地,求见的人都得先取号。从早到晚,他都没有走出办公室,连中餐也是送进去的。 今日接见的,一号是铁头老鼠查顿,他已不是第一次造访巴麦尊。巴麦尊一见到他,便说:“你不是要求大清赔偿你的损失吗?我说了多次,这得有个过程,十天半月也不会有结果。与其跑我这儿,不如去伦敦街头巷尾,多做些讲演。难道你还怀疑我的辉格党立场吗?” 查顿道:“绝不怀疑。我来是想告诉你,据广州情报,义律已陷入比律劳卑更加糟的境地。” 巴麦尊笑道:“我收到义律寄来的最新报告,阁下以为,你的情报准确程度会比义律的更可靠?” 铁头老鼠连忙道:“子爵既已收到义律报告,我就不饶舌了,告辞!” 二号是颠地。他一进去,巴麦尊便称赞道:“与你一同回伦敦的那位被清军割掉左耳的朋友很有意思。你与其来会我,不如陪他多去各地现身说法,取得民意支持,胜过会我百倍。” 颠地道:“我没有别的诉求,只求政府快点出兵 帮我等讨回损失,不要老研究研究没完。胡夏米先生抵近侦查的报告送达阁下都多年了,该兑现了!” 巴麦尊道:“一定尽力,你不是也在奔走呼号吗?你、我合力好吗。” 三号是一个请愿团体的代表,有下院议员、银行家、商人、船长等,为首的一位下院议员说:“我代表‘印度和中国协会’,向子爵先生提出交涉,两万余箱鸦片被林则徐一下化为乌有,损失得由政府向大清提出赔偿,否则,日不落帝国颜面何在?” 巴麦尊道:“放心,政府正在考虑采取必要的行动。” 一位船长说:“依我之见,外交努力不管用了,得动武。” 巴麦尊笑道:“义律不是在九龙动武了。此前,律劳卑还闯过黄浦呢。结果,还得外交调停。” 一位银行家说:“律劳卑、义律动武,是个人行动。眼下我们要求的,是国家层面的。” 巴麦尊道:“你是说宣战?” 代表团成员问:“不可以吗?” 巴麦尊道:“不是不可以,但要国会授权,政府方可执行。这得大费周折啊!” 下院议员道:“巴麦尊子爵,政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啊!你不向国会动议,国会如何能进入讨论、表决呢?” 巴麦尊道:“动议会有的。” 下午九点,巴麦尊接待了第二十九号后,托词上洗手间,从后门溜走了。而外面的二十几号人,还在那儿守着。直到雇员宣布:巴麦尊子爵已离开外交部,他们才在一片抗议声中陆续离去。 |
二五六 新加坡。 人们在街头报摊周围一边阅读当日新闻纸,一边议论。 一位长者说:“英吉利鸦片走私中国,本属不法之举,中国政府虎门销烟,合理合法。全世界都应仿效之,以免毒品贻害人类。” 另一位绅士说:“中国钦差林则徐办了件大快人心的事情,有人蓄意中伤,丝毫不能令人信服。” |
二五七 英国剑桥大学。 三一学院布道士梯尔瓦(A.S.Thelwall)专著出版发行。 这本题为《对华鸦片贸易罪过论》的小册子,在师生中广为流传。 知识界发出强烈的声音: “我们为此感到痛心!” “我们的民族品格死了!” “英国国旗为此蒙羞!” |
二五八 主张对华宣战的声浪也甚嚣尘上。 由在广州经商的颠地公司牵头、有四十多商行签署的“请愿书”,已摆在巴麦尊的案头。这份“请愿书”向英外交部指责所谓中国政府的“暴行”,包括以下四点: 一、在该港停止全部合法贸易当中,即便是装满货物的船只,等待的仅仅是离港证,也毫无理由的被禁止出港; 二、用武力围禁一切外侨于广州,包括女王陛下总监督,以迫勒臆造中的鸦片持有者,缴纳他们所属的财产,以及欧洲人、印度人所属的财产,价值达两百万到三百万英镑; 三、公开而毫无忌惮的威胁外侨缴纳鸦片及将来有任何违反海关律例时,都要以他们的生命来负责; 四、强迫外侨具结,不但在华的外侨,而且在来华途中的外国人,如不遵守钦差大臣所颁布的命令,签具切结,亦将同受其罪。 他们宣称:鸦片已被抢夺,还有英国人在广州价值达一百万英镑的财产,也已不保。因此,恳求子爵阁下和女王陛下政府,早日承诺我们因遵从陛下意旨缴纳鸦片而提出的要求。这是极其重要的,而且是至高无上的,必不可少的,如果要把英国人民的商业置于永久,牢固的基础之上的话。 而稍后送达巴麦尊子爵的又一“请愿书”比此前的“请愿书”更加离谱。他们编造了近十条所谓的“暴行”,还恶毒的剑指大清钦差大臣林则徐。他们这样描述说: 处境并无本质改善,而钦差大臣仍要索取礼物;摆在那里的每一个理由都使人相信,如果我们继续留在广州,这个由钦差大臣用以勒索二、三百万英镑的财富的计划,将会再度用来迫使无罪者,为了免于死刑而降服,钦差大臣这个计划就会成功。 这是一个极为恶毒的弥天大谎。而签署这份“请愿书”的,都是向中国走私鸦片的急先锋,包括颠地公司(Dent Co)、贝尔公司(Bell Co)、拉斯托姆吉公司(D.M.Rustomjee Co)、林赛公司(Lindsay Co)、德龙公司(Dirom Co)、格里布尔?休斯公司(Gribble Hughes Co)、R?怀斯?霍利德公司(R?Wise Holiday Co)、麦克维卡公司(Macvicar Co)、渣甸?孖地臣公司(Jardine Mathewson Co)、博曼吉?曼力克吉(Bomanjee Maneckjee)、弗兰吉?詹塞吉(Fremjee Jamsetjee)、科沃斯吉?沙普尔吉?泰贝(Cowarjee Shapocrjee Tabac)、贾米尔桑?豪(Jamison &How)、伯乔吉?苏拉布吉?霍马斯吉?弗兰吉(Burjorjee Sorabjee Hormasjee Framjee)、科沃斯吉?萨甫尔吉(Cleashed Sapoorjee)、伯乔吉?曼力克吉(Barjorjee Maneckjee)、内塞万吉?博曼吉(Nesserwanjee Bomanjee)、佩汤吉?科沃斯吉(Pestonjee Cowasjee)、科沃斯吉?帕伦吉(Cowasjee Pallunjee)、埃格林顿?麦克莱恩公司(Eglinton Maclean & Co)、格麦尔公司(W.&T.Gemmel&Co)、特纳公司(Turner&Co)、考克斯?安德森公司(Cox & Anderson Co)、弗唐吉(A & D.Furdonjee)、丹尼尔公司(Daniell & Co)。 巴麦尊在义律建议的发动对华侵略战争的报告上,划了很多红线。特别是义律建议用大清赔款的一部分,换取广州、宁波、厦门、南京四处十年通商权的设想,除了划线,又圈又点。并将此报告,附在他给首相迈尔本(Lord Melbourne)关于处理中英关系六点意见的文件一起,送往首相府。 |
二五九 英国首相迈尔本召开内阁会议。 巴麦尊在会上报告林则徐虎门销烟经过,以及义律处境和广州英商的诉求,明确他支持侵华战争的立场。他说:“根据林赛(即胡夏米)的抵近侦察,大清外强中干,海防松弛,军队有数量优势,但无质量优势。其火炮射程短,且威力甚微。 有阁员问:“林赛侦察是几年前的情况了,难道没有变化?” 巴麦尊道:“虎门的防务,自一个叫关天培的出任水师提督后,确有加强。但由于大清没有像样的冶炼厂,造出的火炮仍落后于我。加上水师船舰仍是木质,不堪一击。那个林钦差很是厉害,据情报,他已通过澳门葡萄牙当局购入西方国家的火炮舰艇,但因价格昂贵,购入数量有限,且大都是西方早已淘汰的产品,不足以对我构成威胁。” 迈尔本道:“林赛先生以为,只要出动一支舰队,便可打开大清的大门,你不觉得过于轻率? 巴麦尊道:“林赛之见,是建立在他对大清的深入了解基础上的。从军力对比来说,一支舰队的确太少。但他认为,还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已经在大清内部形成。我日不落帝国只用一支舰队进行威慑,那么大清内部那支数以百万计的,包括首席军机大臣在内的军队便会配合,让以林则徐为首的抗英派输得脱裤子呢!” 内阁成员捧腹大笑。 有阁员问:“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样一支部队?” 巴麦尊道:“英吉利也好,米利坚也好,国内不都有反对党吗。大清也有,通俗称呼叫‘穆党’,以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为首,他的支持者大都是英吉利走私鸦片的受贿者、合作者。上至督、抚,下至贩夫走卒,靠走私鸦片或成暴发户,或成地方首富,或以此养活一家。林则徐要断掉他们的财脉,他们早已结成团伙。英吉利大兵一旦压境,这支队伍必将站出来,向林则徐开火。大清皇帝最爱财,最怕的是打一场战争。在兵临城下的形势下,我相信他会牺牲一个林则徐,从而避免一场战事的。” 内阁成员终于达成共识: 对三分之一的人类的主人作战! 迈尔本总结发言时指出:鉴于国际、国内反对声浪,对内阁决定需严守秘密。 |
二六O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 在澳门,英吉利将向大清开战的消息已在传播,越传越神,说英吉利从其本土及殖民地印度各调军舰十二艘,赴广州示威。 这个消息马上传到林则徐耳中,但没有引起他的足够注意。他与道光一样都有“小小英吉利断然不敢挑战天朝”的盲目自信。对这个殖民帝国缺乏了解,老以为无论天时、地利、人和,英吉利都不可能发动侵华战争。他的结论竟是:这不过是义律等人夸大其词,放出的恐吓谣言,不足深信。” 不久,探报传来英吉利军舰“都鲁壹”号(Druid)出现在广州外洋,并有多舰同时到达时,他仍然以为不过是一种恫吓,虚张声势而已。 战神已向他靠近。 林则徐又一次失算了,他没有向道光上奏。 |
二六一 义律与士密策划的军事行动启动。士密率领“窝拉疑”号、“海阿新”号战舰,穿过穿鼻洋,驶入沙角。他向水师提督关天培递交公函,转呈钦差大臣。要求林则徐放弃攻击英船,允许英商及家属返回澳门,恢复供给等。林则徐严词拒绝。 中、英海军,在海上形成僵持局面。 中午,英吉利“皇家萨克逊”号(Royal Saxan),已与中方出具甘结,并在中方引水导航下,驶至穿鼻洋,准备报关入口。 此时,士密出面阻挡,以武力胁迫其返航。 关天培指派人员上前查究时,“窝拉疑”号突然炮击水师,致一只火船被毁。提标左营二号米艇也被其炮火击中,六名水兵牺牲。关天培大怒,拔出腰刀,挺立船上,指挥水师回击。虽有敌炮在他手边擦过,仍奋不顾身,大声喊道:“给我狠狠收拾这些英鬼子!水师炮火终于击中“窝拉疑”号船头,一些鬼子被炸滚跌海中。奏升水师提标、左营游击麦廷章又指挥官弁,连发两炮,一举击破“窝拉疑”号后楼。“海阿新”号也中了两炮,一炮击中其船桅,另一炮击中其主横帆。 双方激战约一时许,“窝拉疑”号风帆斜挂,舰旗飘落,只得一边防御,一边遁逃。“海阿新”号见势不妙,也尾随而遁。 巴麦尊是策动侵华战争的主要推动者之一。他在内阁决策后不久,即将此决定通知了海军部。又以外交部名义,向义律发出第十六号训令,明确指出:侵华战争的启动,在一八四〇年四月间。还令义律加强情报搜集,等待英国远征军的到来。还授权义律:可以先揍大清水师一顿。 |
二六二 林则徐得知关天培与英军在沙角海面开战的消息,决定亲赴沙角。动身前,接到道光皇帝对他上奏九龙海战折子的御批: 既有此番举动,若再示以柔弱,则大不可。朕不虑卿等孟浪,但诫卿等不可畏葸。 林则徐底气更足了。他从虎门镇口出发,到沙角去慰劳关天培及水师官弁。与关天培见面时,拉着他的右手道:“不碍吧?” 关天培道:“不碍,擦伤而已。义律的鬼蜮伎俩,水师上下无不痛恨。此切肤之痛,天培永誌于心。” 林公道:“什么英吉利绅士,全是没有教养的鼠辈。义律所谓的‘乞诚’,都是鬼话。我们得时刻提防。圣上说得好,我们决不可畏葸。我已从葡萄牙等处购得新式铜、铁火炮,到时可安放在重要火炮阵地上。” 关天培谢过。两人开始对照海图,研究加强海防的具体措施,直至夜深。林公在关天培陪同下,下榻沙角馆舍。刚入睡,就被一阵猛烈炮声惊醒。他在贴身护卫陪同下,出外观看,是尖沙咀方向海面射向官涌山头的炮火,我方随即回击。炮火映亮夜空。沙角的父老乡亲们,携老扶幼,涌在海滩边观战。 一青壮义勇说:“你们瞧,尖沙咀那边的英吉利舰艇,在海上摆了个一字长蛇阵呢!” 一义勇说:“他们不击沙角,为何专轰官涌呢!” 青壮义勇道:“关将军正在官涌山上修筑工事,那儿居高临下,就像悬在英鬼子头上的一把利剑,鬼子们在船上,能不心惊吗!” 一位老者叹道:“英鬼子不灭,国无宁日矣。” 说话间,又有人叫道:“鬼子开始撤啦!” 众人都说:“关将军的火炮占了上风,鬼子能不撤吗。” 次日一早,关天培向林则徐汇报昨夜战况,共进早餐,边吃边议。 关天培道:“夜战惊动您了!” 林公道:“我看你似乎早已料到。” 天培道:“的确如此。日前,驻扎在官涌山增山营参将陈连升察觉,英鬼子乘舢板偷偷靠官涌山,认定是鬼子抵近侦查。他不露声色,伏兵山下,果然鬼子登岸了。还未立定脚跟,伏兵门却已按耐不住,出击了。打伤两人,夺枪一支,其余的登舟逃命。陈连升批评官兵沉不住气,不然,等鬼子全部进入包围圈,可以一网打尽。官兵们说:‘见了鬼子,眼都红了,哪沉得住气。’” 林公笑道:“也好,留几个回去报信呀!” 天培道:“陈连升很有头脑,他分兵日、夜班轮流值岗。驻军部署,也相对分散、隐蔽,所以,英人炮火白放了,我方无一伤亡。” 林公道:“官涌山对鬼子威胁太大,估计还会再来,不能掉以轻心啊!” 关天培道:“陈连升忠勇沉毅,他不会让鬼子占到便宜的。” |
二六三 英吉利鬼子放不下官涌山。 在军舰炮火掩护下,出动小船,乘着潮涨,向山下扑来。陈连升部没有马上出击。待鬼子百十人爬上山冈,占据有利地形,并向山上关弁开枪射击,有两名士兵受伤时,才下达进攻令。够沉得住气了。 把总刘明辉率部包抄截击,用大刀、木棍与鬼子短兵相接,近距离厮杀。鬼子的枪失去效应,面对大刀、木棍,无力回击。百十人中,已有一半致伤。刘明辉克制,没有斩首一人,只将其驱离下海,任其乘舟回窜。 次日,鬼子来夺官涌胡椒角。刚刚开炮,陆路提标后营游击德连指挥回击,鬼子溃退。 一时间,官涌山成了中、英争夺焦点。林公与邓公、天培会商后,决定增援官涌山。增派官弁二百名,由马辰、周国英、黄者华率领,赶往官涌。徐保夫妇、王大侠率海上突击队员同往,负责后勤保障及伤员转移。徐保夫妇的海上突击队,及时将六门大炮安全运抵关涌山,受到陈连升表彰,说:“军民一条心,何惧鬼子逞凶!” 新安县知县梁星源率领的乡勇也陆续到达,以牛、羊、猪、鸡、蛋劳军,士气一时大振。 第二天早上,瞭望台报告:尖沙咀海面停泊的英吉利船舰,已消失过半,留下的大都是因中炮待修或损毁较重,半浮于水面者。 又据各海口报告:在龙鼓、筲洲、长沙湾、赤沥角等洋面,有英吉利船舰停泊。 英国向官涌山发动六次进攻失败后,林则徐十分欣喜,开始坐下来草拟上奏。为了更准确的报告此役经过,他在午间休息时,与马辰交谈。 林公问:“官涌之役,有何观感?” 马辰道:“陈连升有勇有谋,他在英舰炮击官涌时,适时分散所部,隐蔽待机,避免了伤亡,组织回击也很适时。徐保夫妇的两支海上突击队功不可没,官兵给养充盈,弹药补给应时,也是取胜的重要原因。” 林公问:“徐保有何观感?” 马辰道:“他以为英吉利火炮远胜于我,若与之拼阵地战、远战,不仅难以取胜,火炮及人员伤亡必大。他对陈连升分散用兵表示赞同,对炮台后发制人也以为得体。因为,一则可让敌方找不准我火炮位置,徒费炮弹;二则在瞄准敌舰后,突然发力,则敌舰丧胆矣。” 林公问:“不打阵地战、远战,那怎么打,他说了吗?” 马辰道:“徐保主张打麻雀战、近战。以机动灵活的小船,偷袭、缠斗敌之大船,像他们打过的‘蒸大蟹’,‘打鬼??’的战法。尤其是陈连升诱敌踏上官涌山陆地后,围而歼之的办法,是制胜之道。这就是他说的‘近战’。只有近战,英人的火炮便成了废物。对于英人舰艇,与其炮击,不如派遣突击队贴近投火弹,坏其部件,让它瘫痪。再截断其补给线,那鬼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林公道:“徐保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物,你知其来历吗?” 马辰道:“这却不曾了解。但此人一言九鼎,连王大侠、林阿尖等对他也是言听计从。” 林公笑道:“莫非是一伙?” 马辰道:“那倒没有发现。他们除在我与彭凤池县令主持下,议论军情外,个人之间都各行其事,未见私会。讨论攻守时,他们各抒己见,有时急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倒是黑姑不然,她与林阿尖、苗喜之妻,与沈家小姐沈凤林,以及徐柳,走动甚勤,不过大都是切磋武艺,偶尔也谈些女儿国的事儿。” 林公道:“只是问问而已。民间有许多侠义之士,平时在乡里,干些扶贫济困,除暴安良的壮举。一旦国家有难,则拔刀相助。这一股民间力量,切不可小觑。” 马辰道:“像徐保这些义侠,越是危急的事,他们都一马当先,抢着干,每出必胜,却从不求奖赏,也不计薪金。这是官兵中难得一见的。有一位浙江籍的水军校官曾对我说:“这种反英不怕死,为国不图钱的人,只有一个叫黑水党的会党,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 林公道:“徐保答应我暂留一月,现已逾期,他向你提过回宁波吗?” 马辰道:“我问过。他说:鬼子猖狂,战事胶着,他开不了这个口。黑姑也不舍这儿的姐妹,说她们水上功夫尚未成熟,她不忍遽离呢!” 林公叹道:“国家花费大半才力,养了些吃里扒外的官兵,有些还成了英吉利鸦片的运输兵,而这些不怕死,不图钱的草根戚继光、花木兰却报国无门,堪可叹矣!” |
二六四 次日晚间,道光皇帝对林则徐将英商逐出澳门的上奏的批复送达。拜读之下,已敏锐的察觉圣上御批中,赞中有责,不比往常。特别是以下批文,更让他感到抗英禁烟恐有中变。御批写道: 林则徐已放两江总督,现虽专办此事,岂能常川在粤?即邓廷桢统辖两省,公务繁多,亦不免顾此失彼。 圣旨又训示道: 日后再有反复,即当示以兵威,断绝大黄、茶叶,永远不准贸易。 林公与邓廷桢随即会商,林公说:“我俩去留虽牵动大局,尚可不计。而早前定下的禁绝鸦片贸易,开放正当贸易的决策,与圣意不符。这将影响大清与英吉利、米利坚等国的外交关系,无异于授人以柄。我俩已陷入两难境地了!” 邓廷桢道:“依我之见,御批文字游移,并未说死,用了‘日后’二字。听说京城盛传中、英开战,系你、我启衅所致。圣上授林公钦差大臣时,面授机宜也是两句话:禁绝鸦片,防启边衅。二者难以得兼。不排除你、我挑起边衅的声音,让圣意以为,不如断绝贸易,以求一劳永逸之功,也未可知。你、我去留何足挂怀,只是利国利民的功业,若因此前功尽弃,那才是千古之憾呀!” 林公道:“嶰筠先生所说‘游移’二字启迪了我。圣意的确游移。不如这样,先期知会豫堃,按圣旨所说,暂停中、英贸易。我俩再行上奏,只好委婉表达我们的立场了。” 邓公叹道:“也只有如此了。” |
二六五 时光跨入一八四O年。 一月二日,林则徐接到谕旨,是对他穿鼻、官涌两战役上奏的批复。这一批复,让林则徐感到中变之兆,已露端倪。痛感一切转圜的余地不复存在。 道光皇帝谕旨云: 著林则徐等酌量情形,即将英吉利国贸易停止。所有该国船只,尽行驱逐出口,不必取具甘结。其殴毙华民凶犯,亦不值令其交出。当啷一船,无庸查明下落。并著出示晓谕各国,列其罪状,宣布各夷。 林公把自己关在行辕里,苦苦思索,中变之下,国内、外情势将会如何逆转。最揪心的,是国内禁烟运动,必将遭受鸦片受贿集团疯狂反扑。于是,草拟了十种可能发生的乱象,印发部署,虽不能制外夷,还是有助于防内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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