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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长篇连载《北宋崩溃那些事之第一卷:收复燕云始末》[第3页]

作者:南山冈
首页 上一页[2] 本页[3] 下一页[4] 尾页[1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听完高庆裔翻译的宋朝国书和事目文书全部内容后,金太祖很不满意,说:
    “我什么时候说把西京给宋朝了?我只答应给你们燕京。还有,平、营、栾三州,不属于燕京管辖,对此我们也很清楚。再说,上回赵良嗣带着你们皇帝御笔亲书来,要求得到燕京并所管州城,我也应允了。可是现在,怎么说变就变呢?已经定好的东西,就不要变了。否则,变来变去,怎么叫人相信?”
    马政对赵良嗣与金太祖当时到底是怎么商谈的,并不太清楚。所以,现在面对金太祖的这一番质问,这一番数落,他无言以对,既尴尬,又被动,有些不知所措。金太祖面色冷峻,态度强硬,虽然说话声音不高,但让人感到他的字字句句都威力巨大。觐见时出现这样狼狈的局面,完全出乎马政与马扩的意料。
    随后,金太祖将宋朝国书和事目文书交给吴乞买、撒改、斜也、粘罕等金国高层领导人进行传阅,让他们各自发表看法。
    这期间,有这样一个流言,在阿芝川的将官中传布:宋朝使者这次来,目的是要求与我们分割辽国土地。一些将官听说后,义愤填膺,忿忿不平,表示强烈反对,要求立即把宋朝使者驱逐出境。这个时候,散布这样一个流言,其目的很清楚,那就是反对与宋朝结盟。
    金太祖听说了这些流言后,立即召集吴乞买、撒改、斜也、辞不失、粘罕、斡本、兀室以及杨朴等人开会,商议怎样处理与宋朝的关系。
    经过一番分析讨论,大多数人认为,宋朝这次遣使来,要求返还山前、山后的故土故民,其动机与目的,皆值得怀疑。很可能宋朝并无兵戎之备,只是想转交辽国银绢,然后坐邀汉地。而且,辽国之所以能比从前雄盛,皆因得到燕地汉人也。今一旦将燕地割还宋朝,不仅我国势微削,而且必得退守五关之北,以临制于南方宋朝,坐受其弊。若我们将来消灭辽国,尽有其地,则宋朝何敢不奉我币帛?何敢不厚我欢盟?假若我们欲南拓土疆,他们以何力拒我?又何必跨海讲好?等我们平定辽国,仍据燕地,与宋朝为邻,到那时,以兵压境,有何不可?到那时,再与宋朝徐议未迟。所以,大家最后的结论是,将宋朝使者驱逐出境。
    然而,对于上述观点,粘罕有些怀疑,说:“宋朝四面皆有边境,若无兵力,安能立国强大如此?对待宋朝这样的大国,未可轻率处理,应当很好地进行谋划。不妨留宋使住些日子,观察一番再说。”
    粘罕是囯相撒改的长子,这年四十岁,既勇猛果敢,又很有谋略,备受金太祖信任。最终,金太祖采纳了粘罕的建议。
    此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马政与马扩被软禁在一座很暖和的木屋里。他们可以走出屋子,在院子里活动,但不许走出大门。门外有把守的士兵。除了有两个人每天定时过来,照顾他们吃喝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过来。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到处是一片银白。院子里的两棵沙果树,也挂满了雪。马政望着沙果树,望着屋外远处的皑皑雪峰,心急如焚,度日如年。可是,又一筹莫展,束手无策。金人把我们晾在这里,不闻不问,这不明摆着是在故意怠慢大宋使臣吗?个人受辱无所谓,但大宋尊严不可欺凌。马政在屋里走来走去,越想越生气。但他努力压抑着,克制着。
    马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担心在这异国他乡,在这蛮荒寒冷之地,父亲要是热火攻心,突然患上什么疾病,那可就麻烦大了。
    马政说:“金人到现在还是不声不响,他们可真能沉住气啊。不知道,他们闷葫芦里到底装着什么药?”
    马扩说:“咱们既来之,则安之。这才一个多月,没什么了不起的。呼延庆上次在这里,不是待了接近半年吗?好也罢,坏也罢,迟早总是要有个结果的。”
    马政说:“皇上把重任交付我,而我却困守此地,无所作为,我真怕辜负圣恩,也对不住童枢相。”
    马扩说:“我猜想,很可能,金人不愿把燕云之地全部交给大宋。那都是战略要地,进退可守,既连着关内与关外,又连着中原沃土与荒漠草原,他们怎能舍得?上次赵良嗣来,金人答应还给燕京,说不定现在后悔了。”
    马扩虽然初次参加政治外交活动,没有实践经验,但他对于政治外交之波云诡谲,变幻莫测,还是相当敏感的。
    马扩取出那副白瓷龟鹤印花围棋,拉着父亲坐到炕上,说:“杀一盘吧,下棋可以解闷,也可以忘忧。”
    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几乎天天就靠这副围棋,来消磨时光。
    棋刚下了不一会儿,忽然,有个人走进了屋子,马政抬头一看,是高随大迪乌。马政问:“是不是皇帝召见我们?”
    高随大迪乌说:“皇帝请马教谕过去。”
    马政感到奇怪,问:“只让马扩过去?没叫我?”
    高随大迪乌回答:“没叫你,只召见马教谕。”
    三十一、马扩一举成名
    马扩跟着高随大迪乌走出院门,踩着厚厚积雪,往北边的皇帝寨走去。不一会儿,马扩看到,金国皇帝正和粘罕、兀室等部将站在寨门外,似乎在议论着什么,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翻译高庆裔也在场。
    马扩走近之后,粘罕对马扩说:“皇帝今天高兴,要去围猎,特邀宋使来参加。”
    这话是高庆裔翻译的。
    今日去围猎,其实是粘罕昨晚向金太祖提出的建议。粘罕说:“明天,可以以围猎为名,约马扩出来走马射箭,检验一下宋朝武士教谕的箭法到底咋样。以此,可对宋朝军力窥见一斑。”
    这些金人高层领导们虽然没什么文化,没读过什么书,但头脑都很精明,反应都很敏锐,计谋都很深远。精明、敏锐、计谋都属于智慧,似乎与文化、与读书没有太大关系。
    这天天气很晴朗,阳光灿烂。皑皑白雪,在田野上光芒闪烁,有些刺眼。金太祖骑着高头大马,率领部将们沿着一条银白的雪路,朝远处山林猎场走去。
    粘罕和翻译高庆裔与马扩并辔而行。粘罕问马扩:“我听说,宋朝官员只会写文章,不会带兵打仗,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
    马扩回答说:“我们宋朝是大国,官员很多,分成文、武两种官阶。然而,武官也有会写文章的,文官也有精通兵法的,不能一概而论。”
    粘罕又问:“听说马教谕是兵书及第,会不会骑马射箭?”
    马扩回答说:“考取武举进士,关键在于经义策论。骑马射箭,仅仅是增添一点特色罢了。”
    粘罕取下自己佩戴的大力角弓,交给马扩,说:“麻烦你骑马开一下弓,我想见识一下宋朝人的射箭姿势。”
    马扩接过弓箭,策马上前,突然挽弓,作出一个射物姿势,动作娴熟又标准。
    粘罕见状,有些惊讶,完全出乎意料。
    他们沿着雪路继续前行。一路上,粘罕默默无语,似乎若有所思。阳光很暖和,但路上积雪却融化得很慢。零乱的马蹄印,在雪地上向前延伸着。
    傍晚时分,在一个长长的山坡前,金太祖与众将跳下马,走进一座早已搭建好的木棚营寨里。金太祖将马扩招呼到自己跟前,说:“听说你会开弓,来日随我射一物,如何?”
    马扩回答说:“我虽考取了武举进士,但射猎禽兽并非我所长。姑且试射之,或许会有所得。”
    第二天一早,金太祖交给马扩一张弓,一支箭。这张弓是以皮为弦,刚劲有力。金太祖坐在铺着一张虎皮的雪堆上,指着远处一堆积雪,让马扩射击。马扩运足气力,猿臂长舒,一箭精准射中了雪堆顶端。
    金太祖拍手叫好:“射得煞好!宋朝射手都能如此吗?”
    马扩回答说:“我弓箭射的不算好,软弱不堪。若是在东京城,宫中祗候以及御前禁军诸班直,他们个个皆是优秀射手。在全国禁军以及诸路边防军中,也有许多优秀弓箭手,他们皆是武艺精壮之人。似我这般,特其小小者耳。”
    金太祖听后,默然沉思。
    早饭后,大家要上山打猎。金太祖交给马扩一张弓,一支射生箭,说:“有野兽来,即射之。”
    大家往前走了大约二里路,忽然发现,树林中有一只黄獐跳了起来,金太祖传令:“诸将不许射,令宋朝使者先射。”
    马扩随即跃马驰逐,直臂满弓,只听嗖地一声,黄獐应声而倒,一箭毙命。
    金太祖与诸将见状,皆连声称赞。
    金人是一个尚武民族,他们敬佩武艺高强之人,敬重有各种大本事之人。
    当天晚上,粘罕对马扩说:“我刚才见到皇帝,皇帝说你射得煞好。皇帝说,宋使射中,我心上快活。”
    马扩在围猎场的精彩表现,不仅让金人见识了宋朝官员骑马射箭的技术水平,更让金人对宋朝的整体军事水平不敢小觑。一些曾经主张将宋使驱逐出境的将领,此时哑口无言了。
    第二天,马扩刚回到住处不久,高随大迪乌便来与马政和马扩见面,了解生活情况,问寒问暖,言语甚喜,一改往日的冷淡、冷落和冷傲。
    又过了一天,金太祖派诏瓦郎君送来了貂裘、锦袍、犀带等七件礼物。诏瓦说:“宋使会驰马射箭,皇帝很高兴,特赐礼物。囯相也很高兴,国相说:宋使射猎得中,名声甚远,可起一个显耀的名字,今后就叫作也力麻立。”
    也力麻立是女真语,翻译成汉语即善射之人。
    几天后,金太祖正式组织将领们打围。对于金人来说,打围既是一次集体打猎活动,也是一场军事训练活动。上次围猎,只是检验马扩的骑马射箭水平,以推断宋朝军事水平,从而最终确定对宋朝的外交政策。这次是真的围猎,也邀请马扩一起参加。
    他们骑着马,自涞流河皇帝寨往东行走,走了大约五百余里,来到一个平坦空旷的田野上。这里住户稀少,每隔三五里路,有一两个部族,每个部族不过三五十户人家。
    这里就是猎场。
    这天晚饭,金太祖与诸将在一块吃的。他们相互挨着,坐在炕上,面对着一张饭桌。饭桌是用木桌和木盘拼接起来的。桌上每人一碗稗米饭,碗上面放着饭勺。下饭菜是盐渍的齑韭、野蒜和长瓜,还有用木碟盛着的猪、羊、鸡、鹿、兔、狼、麂、麟、狐狸、牛、驴、犬、马、鹅、雁、鱼、鸭、虾蟆等各种肉。有的是烧烤的,有的是烹煮的,有的是可以生吃的,大多数肉可以用芥末或蒜泥沾着吃。开吃时,大家各自取出佩刀,切自己喜欢吃的肉以下饭。饭后,每人再喝一点薄酒。大家传杯而饮,不用加热。打围开始之后,每天午饭,是以射倒的禽兽之肉来下饭,吃完后即上马,继续狩猎。
    当时,从咸州(今辽宁开原)至混同江(今松花江)以北,不种谷麦,只种稗子。将稗子春成米,做成粳米饭,就是金人的主食。不论贵贱,都吃这种饭食。自嫔州(今辽宁海城)、辰州(今辽宁营口)、东京(今辽宁辽阳)以北,面食很少。
    每天早晨,金太祖令侍从将一个草垫放在背风处的积雪上,再在草垫上放一张虎皮。他坐在虎皮上,烧着草木取暖,等候诸部将到来。大家到齐后,各自取出一支佩箭,朝前扔出去。然后,根据距离远近,确定各自在围猎中的位置。接着,各自上马,散开单行,每骑相距五七步,接续不绝,两头相望,常常连绵一二十里。
    等到围猎队形布置好之后,金太祖这才上马,来到距离后队一二里处站立,用旗帜进行指挥。两翼骑兵,根据指挥旗前进。凡野兽从包围圈内向外逃跑者,大家四面合围,一起迎射。凡是野兽从外往包围圈内逃跑者,必须由主将先射。狩猎包围圈始终保持一个箕掌般队形,徐徐而进。包围圈大约三四十里,接近野兽可能藏身之处时,合围即加速进行。不久,包围圈缩成二三十里时,开始不断有野兽跳出来,他们便有的射箭,有的棒打,将猎物全部击毙。
    一天的围猎结束后,金太祖又回到虎皮草垫上坐下。大家围坐在一起,或者点火吃烧烤,或者生吃。然后,每人喝上一两杯酒散开,分别回到住处入宿。
    金太祖对马扩说:“我国中最快乐事,没有比得上打围的。”
    通过这次打围,马扩发现,金人骑兵很擅长分兵合围的战略战术。
    打围回来后,金太祖令诸郎君家各自备办酒菜,邀请马扩赴饮。大约连续喝了十几天酒,金人这才开始起草国书,准备让马扩回国。
    当时正好赶上过年。除夕那天一大早,金太祖令高随大迪乌带上牛车,去请马政和马扩来家里做客。
    高随大迪乌领着马政和马扩,首先来到金太祖住房的外间,排队等候。里间正在举行拜年仪式。只见里间有一个大火炕,炕上并排摆着两副金装交椅,金太祖与大夫人坐在上面。金太祖有两个妻子,皆称夫人。这时,二夫人正站在炕前,提起衣服前襟,向金太祖献上食物,然后再献上弓矢、剑槊,并说道:“臣下有谄邪奸佞不忠不孝者,愿皇帝代上天,以此剑此弓,诛杀之!”
    二夫人说罢跪下,献上寿杯酒,金太祖也起身回敬。
    接着,高随大迪乌引领马政与马扩也走上前,向金太祖及大夫人献上寿杯酒。金太祖饮毕,又亲自倒满二杯,回敬马政与马扩。金太祖说:“我家自上祖相传,只有如此风俗,不会奢饰。只得个屋子,冬暖夏凉,更不必修宫殿,劳费百姓也。宋使勿笑!”
    这时,列队于外间的乐工们奏响了迎新年的乐曲,他们都是从辽国上京俘获来的。皇帝左右亲近以及部将们,也都在外间互相敬酒。郎君辈们听着音乐喝着美酒,更是陶醉不已。唯独金太祖不以为意,表情平静,与众不同,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
    宴会结束后,金太祖令高随大迪乌带马政与马扩去粘罕家议事。金太祖对马政说:“议事结束后,就遣使随你们去宋朝。”
    宣和三年(1121)正月,金太祖派遣曷鲁与高随大迪乌担任正副使臣,携带国书,跟随马政与马扩出使宋朝,商讨夹攻辽国事宜。金人这次国书比较简单,就这样几句话:
    “昨者赵良嗣等回,许与燕京并所管州镇,已载国书。若不夹攻,难应已许。今若更要西京,只请就便计度收取。如难果意,冀为报示。”
    三十二、方腊起义
    两个月前,也就是马政跨海出使金国不久,宋徽宗在崇政殿与王黼、童贯、赵良嗣一起谋划出兵北上,夹攻辽国事宜。
    宋徽宗说:“兵者,国之大事,死亡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关于收复燕云,应该制定一个最佳出兵方案。”
    王黼说:“陛下所言极是。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现今辽国内乱,民不聊生。而我大宋太平盛世,兵强马壮,这正是气吞山河,收复旧地之时机。联金夹击辽国,乃天赐良机,恢复汉唐疆域,在此一举。”
    童贯默然不语。
    宋徽宗对童贯说:“童枢密,朕看你心事重重,有话直说无妨。”
    童贯回答说:“陛下,臣一直在想,是先夺云中,还是先攻燕京?两者各有利弊,难下断语。”童贯曾在《平燕策》中主张先取云中,再夺燕京。
    宋徽宗心里不赞成这个战略,但他并没反驳,而是问赵良嗣:“赵修撰,金人不会中途变卦吧?不会又与辽国讲和吧?”
    赵良嗣回答说:“臣以为不会的。金国皇帝阿骨打是个诚实人,他既然答应与我大宋结盟,不可能再与辽国讲和。”
    宋徽宗说:“那就好。等马政回来,一旦约好夹攻日期,我们就举兵北上。至于先夺云中,还是先攻燕京,朕以为,还是先攻燕京为好。”
    王黼赞成道:“陛下说得对!擒贼先擒王,攻城先破坚。若先取燕京,云中则不攻自破。”
    童贯说:“臣认为,还是应先出兵占领云中,然后,再与金军夹攻燕京。因为云中防御较差,获胜把握大些。而燕京城防坚固,又有辽军重兵把守,短时间内不易攻取。”
    宋徽宗沉默了一会儿,说:“要不这样吧,让西军将领种师道、刘延庆等人来京开会,共同研讨进军路线,拟定详实方案。”
    童贯说:“如此安排甚好。”
    不久,种师道、刘延庆等西军将领奉命来京。童贯在枢密院召开军事会议,会议围绕两个方案进行讨论。一个是从代州出兵北上,先取蔚、应、朔三州,然后占领云中。另一个方案是,从雄州出兵北上,过白沟河,占领涿州,进而攻取燕京。
    经过讨论,多数人支持攻取燕京的方案。
    随后,宋徽宗下达诏书,令环庆路、鄜延路禁军与河北禁军进行换防。环庆和鄜延两路禁军是西军的主力部队,战斗力最强,将他们换防到河北前线集结,是为出兵北上做准备。
    这天,太宰余深来到崇政殿,对宋徽宗说:“陛下,臣以为,当今朝廷收取闽中花果甚多,已成百姓之扰,必须减少一些才是。”
    所谓闽中花果,主要是指福建荔枝。
    宋徽宗正在思考收复燕京之事,对余深所说没听明白,问:“闽中花果扰民?这是怎么回事?”
    余深解释说:“祥符二年,朝廷的税赋是六万颗荔枝干,去年在这个数之外,又增加了八万三千颗。鲜荔枝,崇宁四年定了十万颗,去年在十万之外,又增加十万零六百颗。数量都翻了一番。如此一来,岂不扰民?”
    恰好这时王黼也在场。宋徽宗问王黼:“闽中荔枝是怎么回事?”
    王黼于是把闽中荔枝的收购和分配情况,作了一番梳理和解释。他最后说:“收购荔枝是为了保护果农利益,怎么能说是扰民行为?再说,这些事,都是太平盛世之细节末事,陛下不必劳神深究。”
    王黼又对余深说:“余太宰不去关注国家大事,却偏偏关心什么荔枝数量,这是何意?”
    余深是蔡京一手提拔起来的,蔡京历经多次沉浮,他也跟着沉浮了多次。现在,余深感到王黼年轻气盛,咄咄逼人。他决定让出太宰职位,离开朝廷。余深说:“陛下,臣已年满七十,请陛下批准臣致仕,告老还乡。”
    宋徽宗想了想,说:“余太宰对福建很关心,那也是你故乡,就回福州任职吧。”
    第二天,朝廷下诏,余深回福州任职。同时还下诏,任命王黼为少保、太宰兼门下侍郎。王黼正式成为宰相。
    宋徽宗又赐给王黼一座豪宅,坐落在西城,汴河北岸,环境幽雅,风光秀美。王黼新宅中所需要的各种用品,无论大小,都是开封府尹用公款给他办理的。乔迁之日,宋徽宗特令宫廷教坊乐队,去给王黼搬家奏乐。搬家车队浩浩荡荡,京城百姓夹道观看,轰动一时。
    王黼连续几天在家中大摆筵席,宴请宾朋好友。这天,王黼单独设宴,宴请好友礼部侍郎梅执礼。有四五名美艳歌姬在旁边侍候。忽然,浙西提刑张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报告说:“王相公,大事不妙,睦洲青溪方腊聚众暴动,据说,已攻陷青溪县城了。”
    王黼见张苑惊慌失措的样子,很生气,厉声训斥道:“看你张惶失措之态,哪还像个朝廷大臣?暴民闹事,岂止是青溪才有?要学会临危不惧,处变不惊才好。”
    接着,王黼举起杯,笑着对梅执礼说:“梅侍郎,咱们再干一杯。你看这几个歌姬,都还不错吧?她们都来自江浙,模样肤色性情俱佳,你要是喜欢,就随便挑个。”
    王黼洋洋得意,面有骄色。
    然而,梅执礼却不领他的情,给他泼了一头冷水,说:“公为宰相,应当与天下同忧乐。现在方腊流毒吴地,疮痍未平,恐怕不是歌舞宴乐之时。”
    说罢,梅执礼放下酒杯,起身告辞。
    方腊起义,声势越闹越大。宋徽宗获悉后大吃一惊,急忙派心腹宦官谭稹,前往东南地区,领导当地军民平叛,并捉拿暴匪。
    方腊是睦州青溪(今浙江淳安)人,是当地的一个漆园主。所谓漆园,就是专门种植漆树的园子。他家住帮源洞,那是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山谷,物产丰富,盛产漆、楮、杉等木料。
    当时,朝廷在苏州和杭州设置造作局,集中工匠数千人,制造各种工艺品,由朱勔负责。制造局官员打着朱勔的旗号,经常以供奉花石为名,在民间巧取豪夺,人们生活受到极大骚扰。因为方腊家有个漆园,造作局官员常来强取漆树木料,这让方腊很不满。当时遭受造作局官员勒索的百姓很多,他们怨声载道,叫苦不迭。于是,方腊以反对朱励为名,利用明教的地下组织系统开展秘密活动,准备组织起义。
    正在这时,帮源里正方有常发觉方腊有异常活动,于是派儿子去县城官府告发。方腊得知事情泄露,当即采取果断措施,杀掉方有常一家四十余口人,于宣和二年(1120)十月九日,在自家漆园里,召集骨干集会,进行紧急动员,号召大家揭竿起义。方腊打出的旗号是“诛杀贼臣朱勔”。为此,他们专门创作了谚谣,称“金腰带,银腰带,赵家世界朱家坏。”方腊的号召得到了当地民众的热烈响应。
    方腊这次起义,与明教有密切关系。所谓明教,就是摩尼教,创建于公元三世纪的巴比伦,大约在唐朝时候传入到我国新疆地区,后逐渐向内地传播,在江淮等地建立了一些摩尼寺庙。后来遭到朝廷打击,转入地下,成为一种秘密宗教。摩尼教在传播过程中,融合了一些佛教与道教思想,教义逐渐本土化。
    摩尼教的基本教义是,世界有两个王国,一个是光明王国,一个是黑暗王国,光明王国是善的,黑暗王国是丑的,光与暗,善与恶,永远是敌对的。人应当努力向善,去创造一个光明王国。所以摩尼教又称为明教。
    到了宋代,明教教义更加简明,概括为八个字:“清净、光明、大力、智慧”。
    北宋时,秘密加入明教的人很多,成分也很复杂,有农民、秀才、兵卒、小官吏、绿林豪杰、江洋大盗等等。社会各阶层几乎都有人参与,但以社会底层劳动人民为主。教民们身穿白衣,头戴乌帽,秘密结社聚会,探讨教义,批评社会。明教因其崇拜光明的教义,带着崇高的光环,很容易蛊惑人心。教民们也很容易被煽动起来,成为一些人造反的工具。
    十一月一日,方腊自号“圣公”,建元永乐,设官封将,建立政权。青溪一带的农民闻风响应,起义队伍很快从千余人发展到上万人。十一月二十二日,起义军在青溪县息坑(今浙江淳安西)设伏,歼灭了前来弹压的两浙路官军五千人,兵马都监蔡遵被杀,随即攻占青溪县城。十二月初,攻克睦州(今浙江淳安),杀死官兵千余人。
    睦州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唐高宗永徽四年(653),这里曾出现一个起义军女首领,名叫陈硕贞,自称文佳皇帝,率众起兵造反。当时,陈硕贞利用道教发展信众,壮大力量,起义军也曾发展到数万人。不过,仅仅一个多月就被唐朝镇压下去了。相传,这里有她留下的天子基和万年楼。这件事,对方腊起义或许有一定的影响。
    不久,起义军向西进攻歙州(今安徽歙县),守将是外号叫“病关索”的东南第三将郭师中。很快歙州失陷,郭师中战死。起义军随后向东占领富阳、新城,锋芒直趋杭州。
    两浙路,是宋朝经济和人口最发达的一路。而杭州是两浙路的首府,又是造作局所在地,聚集着大批的官吏和富商,是宋朝东南地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十二月二十九日,起义军攻入杭州。两浙路制置使陈建、廉访使赵约被杀,杭州知州徽猷阁待制赵霆弃城逃跑。
    淮南发运使陈遘得知情况后,立即向朝廷告急:“方腊聚众强盛,杭州纵火六日,死者不可胜计,东南兵弱,乞速调京畿禁军兼程以来,使其不至滋蔓。”
    杭州失陷,震惊京师。宋徽宗急忙下诏,改任谭稹为两浙制置使,任命童贯为江浙淮南宣抚使,任命殿前副都指挥刘延庆为宣抚司都统制,命令他们率领十五万西军主力迅速南下,彻底平定方腊。这十五万大军,原本是为北上收复燕京而准备的。
    三十三、安妃去世
    宣和三年(1121)刚过完年,正月初六,童贯准备离开京城奔赴东南前线,指挥大军平定方腊起义。那天天气很冷,北风刺骨。宋徽宗便装轻车,来到东门外亲自为童贯饯行。
    宋徽宗说:“东南事尽付太傅,必有紧急不得已,可径作御笔行下。”
    宋徽宗的意思是,授权给童贯,关键时刻,可以直接以皇帝御笔下达命令,不必请示。
    童贯点点头:“请陛下放心,臣记住了。”
    其实,当时起义造反的除了方腊外,还有梁山泊的宋江。宋江起义军虽然规模较小,但转战于河朔(泛指今黄河下游南北一带),攻城池,惩贪官,杀富济贫,声势也日渐扩大。官军屡次清剿,屡次失败。
    宋徽宗有些惶惶不安起来。他想不明白,繁荣昌盛歌舞升平的大宋,为什么突然之间,出现了这么多不稳定的社会因素?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天,宋徽宗收到亳州知州侯蒙的一份奏疏。侯蒙说,宋江率众横行,官兵不抵,其必有过人之处。不如招降,为我所用。建议赦免宋江等人的罪过,令他们南下,讨伐方腊,以此自赎,或可借此以平东南之乱。
    宋徽宗当即采纳,颁旨任命侯蒙知东平府,负责联系宋江,进行招安。然而,不幸的是,侯蒙在赴任途中突然患病,不久就去世了。
    这天晚饭后,宋徽宗又得到一个不幸消息,邓洵武也病逝了。
    宋徽宗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马政与金使曷鲁等人跨过渤海,回到登州,王师中立即奏报朝廷。宋徽宗令王师中以童贯领兵南下未还为由,将曷鲁等人滞留在登州,暂时不要送他们来京师。
    宋徽宗现在已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情收复燕云?哪还能顾得上联金灭辽?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东南局势,每天都密切关注着战事进展。
    童贯和刘延庆率十五万大军首先进占江宁、镇江等长江沿岸重镇,扼住长江天险,以防方腊起义军北上,威胁东京安全。
    在镇江,童贯以宋徽宗的名义发布悬赏令:生擒或杀获方腊者,赏官职防御使,赏银绢各一万匹两,钱一万贯,黄金五百两。
    童贯进驻苏州后,了解到,方腊之所以能够发起这样大规模的暴乱,竟是花石纲惹的祸。东南百姓饱受花石纲困扰已经多年,导致百业凋敝,民怨沸腾。
    花石纲由来已久。所谓花石,是指奇形怪状的具有欣赏价值的色彩斑斓的石头。所谓纲,是指运输编队。花石纲,指的是水上运输花石的编队,一般是十艘船编成一纲,也就是一个编队。
    宋徽宗“所好者,古器山石”,他对花石具有一种特殊的爱好。作为一个艺术家皇帝,作为一个崇尚道教的皇帝,他时常用艺术家的眼光去观察世界,用道教的思想去研究社会。道教是源于中国本土的哲学。道教崇尚山石,认为自然界中的山石是道教思想的外化,山石承载着道教的理想人格与精神追求。
    花石纲的兴起与蔡京有关。最初,蔡京见宋徽宗酷爱花石,便命朱勔悄悄回江浙一带,密取当地花石以进贡,布置在宫殿林苑中,供宋徽宗欣赏。后来进贡规模越弄越大,蔡京干脆在苏州特设一个应奉局,派朱勔过去负责,专门搜寻花石竹木和珍异之物,沿水路用船送到京城。地方官员常以收集花石为名,欺压百姓,中饱私囊。蔡京和宋徽宗发现存在弊端时,也曾明确下令纠正,但并未彻底制止。从崇宁年间开始兴起后,二十年来,花石纲一直没有中断过。
    花石纲规模不断扩大,也与建造万岁山有关。建造万岁山,源于茅山道士刘混康的建议。宋徽宗刚登基时,子嗣不旺,有些忧心。道士刘混康建议,把京城东北角地势垫高一些,就能保证皇家龙脉繁衍兴旺。东北角在八卦方位中,属于艮位。宋徽宗于是派人在京城东北角堆砌土山,后来果然生了好几个皇子。宋徽宗认为东北角是自己的福地,于是决定在上清宝箓宫东边,建造一座山林园囿,开始叫万岁山,后来正式命名为艮岳。
    政和七年(1117)开始建造,这是由宋徽宗亲自规划设计的一座规模宏大的蓬莱仙境式的园林工程,占地周长十里。“四方花竹奇石,悉聚于斯”。具体负责监造的是宦官梁师成。在杭州设置造作局,集中数千名匠人,用金银象牙犀角竹木藤等材料,制造各种精美器皿和摆设,主要也是为了万岁山园林工程。此时,该项浩大工程尚未完工。
    童贯在弄清事情真相后,立即以宋徽宗的名义宣布:撤销苏、杭应奉局与造作局,撤销花石纲。宋徽宗接到童贯奏报后,迅速下诏罢免了朱勔父子及其亲属的职务。东南地区百姓们闻讯,无不拍手叫好。
    那些日子里,宋徽宗经常失眠。方腊起义打乱了他出兵北伐收复燕云的部署,也破坏了他一贯自信满满的心态。
    在童贯和刘延庆指挥下,平叛大军渡过长江后兵分两路,一路由王禀率领进攻杭州,一路由刘镇率领进攻歙州。三月中旬,宋徽宗接到前线捷报说,婺州观察使步军统制王禀,经浴血奋战,已收复杭州城。杭州民众敲锣打鼓走上街头,热烈欢迎王师入城。
    接着,海州知州张叔夜奏报:臣在海州(今江苏连云港)设伏,将宋江贼寇一网打尽,宋江等头领投降。
    接连两个好消息,让宋徽宗欢欣鼓舞,精神振奋。
    然而,这天中午,东京城上空忽然发生日食。又白又亮的太阳,渐渐变得青黑无光。太阳中心仿佛是一块黄金被融化了,金黄色的溶液在沸腾涌动。溶液周围郁郁苍苍,好像一片茫无涯际的水波在旋转不停。日食持续时间很长,直到傍晚,天空才恢复正常。
    古人称这种现象为“日有眚”,眚就是灾难和疾苦。
    宋徽宗的心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在古人看来,天空出现日食,意味着帝王举措失当,这是上天对帝王的一种警告。
    宋徽宗连忙颁布“罪己诏”,说:“人主不德,布政不均,以致天下乱贼风起。朕上仰三光之明,下不能治育群生,朕之过矣。愿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以匡朕之不逮。”
    宋徽宗希望用“罪己诏”,来消除盘桓在人们心中的疑惑和不安。
    可是,一个不幸还是降临到了宋徽宗的头上。
    一天夜里,安妃忽然浑身发热,寒战不止。宋徽宗急召御医,御医按伤寒病症开方治疗,但是病情不仅不减反而加重。太医院立即组织御医会诊,他们用尽各种手段,仍不见效。
    安妃姓刘,比宋徽宗小六岁,这年三十四岁。宋徽宗封她为才人那年,她才二十五岁。她心灵手巧,很会设计裁剪衣服。她设计的衣服样式很新颖,每穿一件新衣服,宫禁内外都争相仿效。在这十年期间,她从才人逐步晋升为淑妃。道士林灵素见宋徽宗宠爱刘淑妃,便曲意奉承,说刘淑妃是“九华玉真安妃”,他曾亲眼看见刘淑妃的画像,挂在神霄帝君之左。于是,刘淑妃又被称为安妃。
    眼看安妃精神萎靡,饮食俱废,宋徽宗心急如焚,可又束手无策。
    这天,宋徽宗正在崇政殿与王黼议事,忽然传来安妃病危的消息。宋徽宗急忙来到会宁宫,只见安妃闭着眼,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宋徽宗走到床边,轻轻握着她的手。
    安妃脸色忽然渐渐红润起来,她慢慢睁开眼,笑了笑:“官家来了?”
    宋徽宗点点头。
    安妃微微动了动身子,用力握着宋徽宗的手,含情脉脉,泪如泉涌:“贱妾出身寒微,今得遇圣恩,心愿足矣,虽死无憾!”
    宋徽宗也默默流泪。
    安妃说:“妾虽埋骨九泉,然魂魄不离官家左右。切望官家常念天下生灵,以宗庙社稷为重。妾不忍离去,然命分至此,官家要保重圣体,勿过于思念……”。
    安妃意犹未尽,可声音却戛然而止。她脸色依然红润,手是暖暖的,身子也是软软的。宋徽宗不相信她就这样走了,他抱着安妃啜泣不已。郑皇后与众嫔妃站在旁边,也都泪流不止。
    安妃就这样走了,她给宋徽宗留下了三儿一女。
    郑皇后安排后宫妃嫔们一一前来吊唁,气氛哀伤悲戚。只有崔妃左盼右顾,似乎并不忧伤。宋徽宗很生气,他甚至怀疑是崔妃整蛊害死了安妃。
    安妃也被称为小刘贵妃。在安妃之前,还有一位大刘贵妃即明达皇后,也很受宋徽宗宠爱,可是也早早去世了。
    大刘贵妃出身也很寒微,长得也很漂亮,也是选美入宫,也是由才人一步步晋升为贵妃。大刘贵妃是政和三年(1113)去世的,给宋徽宗留下了三儿三女。宋徽宗最漂亮的女儿茂德帝姬,便是大刘贵妃所生。大刘贵妃的去世也很突然。有一天,大刘贵妃身体欠佳,在院子里一边种芭蕉树,一边很伤感地说:“是物长,吾不及见矣。”侍女赶紧跑去报告宋徽宗,宋徽宗初以为“微疾”,并不在意。可是,不久传来大刘贵妃病逝的消息,这让宋徽宗悲伤难过了很久。
    现在,总算见到了安妃临终一面,宋徽宗心里略感宽慰。但对崔妃的表现,宋徽宗不能容忍,不久便将她废为庶人。
    一个月后,宋徽宗下诏追封安妃为“明节皇后”。
    宋徽宗对安妃用情很深,一直难以忘怀。第二年正月赏灯时节,宋徽宗还怀念安妃,专为她写下一首词:
    《醉落魄预赏景龙门追悼明节皇后》:
    无言哽咽,看灯记得年时节。
    行行指月行行说,愿月常圆,休要暂时缺。
    今年华市灯罗列,好灯争奈人心别。
    人前不敢分明说。不忍抬头,羞见旧时月。
    三十四、滞留金使
    曷鲁与大迪乌自二月十七日到达登州后,一直被滞留在此,哪里也不许去。转眼间两个多月过去了。
    曷鲁性格暴躁,怒气冲天,好几次私自离开驿馆,扬言要步行去东京,觐见宋朝皇帝,但都被及时发现,连骗带哄地劝回。
    王师中尽力安抚,好话说尽,可是都无用,曷鲁坚持要尽快赴京。曷鲁说:“我是大金使者,代表的是大金皇帝,我要觐见你们的皇帝,商量夹击辽国大计,你们凭什么阻止?”
    王师中无奈,只好如实上奏宋徽宗,认为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希望能允许金使赴京。
    不久,获得宋徽宗批准。
    五月十三日,马政、马扩与王环带领金使到达京城。宋徽宗令国子司业权邦彦与内侍童师礼负责接待,将金使安排在同文馆住下。
    三天后,童师礼向权邦彦传达宋徽宗口谕:“皇上说,辽国已知金人海上往还,难以复如前议,告知曷鲁等,并遣其归国。”
    这个口谕,让权邦彦感到十分震惊。外交大事,不能如同儿戏。他担心这样让金使回去,金人肯定会借机发怒。如果失其欢心,“则曲在朝廷矣。”他让童师礼赶紧回宫,向皇上奏明自己的看法。
    宋徽宗听了童师礼的汇报后,觉得权邦彦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于是决定,暂留金使在京,联金灭辽之事,等童贯回来再议。
    曷鲁与大迪乌正月初离开金国,二月中旬到达登州,五月中旬来到东京。他们在东京一直等到八月中旬,童贯才回京。他们留在同文馆的这三个多月里,宴犒不断,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标准与上次习鲁来时一样。但曷鲁多次要求觐见皇上,均遭谢绝。曷鲁急得鼻子多次出血。
    金秋八月,童贯率军凯旋而归。方腊被押回京师,凌迟处死。其头颅悬挂在京城门楼上,示众三天。因平定叛乱有功,童贯晋升为太师,谭稹加衔节度使。
    童贯忽然发现,朝廷又增设了一个应奉司机构,收取花石如故。这是怎么回事?他感到有些奇怪。
    原来,几个月前,蔡京曾入宫看望宋徽宗。宋徽宗说:“现在朝廷财力不足,各种用度,都已经裁减了。”
    蔡京摇摇头,很不理解:“天下财富甚多,奉养陛下一人,不宜如此。”
    当时,宦官梁师成也在场,他见皇上脸色不佳,对蔡京似乎有依恋之意。晚上,梁师成将这件事悄悄告诉了王黼。
    王黼担心失去宰相权势,深思了一夜,终于想出了一个计策。
    第二天,王黼对宋徽宗说:
    “方腊暴乱,其根本原因是由茶盐法引起的。童宣抚说,是由花石纲造成的,那是被奸人所蒙蔽,奸人是想把过错推到陛下身上。”
    茶盐法是蔡京搞得改革。王黼这计策可谓一箭双雕,既攻击了蔡京,又打击了童贯。
    王黼提议:“可在朝廷内部,特置一个应奉司,负责搜寻花石异物。为杜绝奸谋,就由我本人兼职总领。”
    宋徽宗说:“可以,让梁师成担任副总领。”
    从此以后,各地奇异宝物,又从四面八方而至。有铅松怪石,珍禽奇兽,美镠和宝,明珠大贝,通犀琴瑟……等等。其实,大部分宝物都送到了王黼和梁师成家。给宋徽宗送去的,也就是十分之一二。其扰民之害,比花石纲还严重。
    童贯经过调查了解,得知实际情况后,很不客气地对宋徽宗说:
    “臣在苏州,刚刚撤掉了一个应奉局,王黼又在朝廷设置了一个应奉司。东南人家饭锅子还未稳,又开始搞什么花石纲了。官军死伤六七万人,才将匪祸扑灭。如果百姓再起来造反,怎么办?”
    对童贯如此犯颜质问,宋徽宗非常生气。不久,宋徽宗下诏书,令童贯致仕。
    直到八月下旬,宋徽宗才想起还有两个金使滞留在同文馆里,等着童贯前去议事。但童贯已经致仕,不能再参与政务了,于是,宋徽宗令王黼处理。
    王黼说:“现在大军刚班师回朝,需要休整一段时间。夹攻辽国,暂时不可能继续。所以,就不必遣使前往了。但是,与金国关系也不能中断。可让金使带份国书回去,就说待他们攻打西京时,咱们再出兵夹攻辽国。”
    宋徽宗同意。
    宋朝这回国书写的也很简单,全文如下:
    “大宋皇帝致书于大金皇帝阙下:远勤专使,荐示华缄,具承契好之修,深悉封疆之谕。惟夙敦于大信,已备载于前书。所有汉地等事,并如初约。俟闻举军到西京的期,以凭夹攻。顺履清秋,倍膺纯福。”
    这年十一月底,曷鲁与大迪乌返回金国。
    金太祖听了曷鲁的汇报,又看了大宋国书,对宋朝非常失望,他认为宋朝已断绝了夹攻辽国之意。
    三十五、攻占中京
    在这接近一年的时间里,金太祖一直按兵不动,耐心等待宋朝回音。现在,宋朝在国书中说,“俟闻举军到西京的期,以凭夹攻。”意思是,等听到金军攻打西京确切日期时,再出兵夹攻辽国。
    辽国有五京,分别是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南京析津府和西京大同府。上京与东京已被金国占领,其余三京都还被辽国控制。
    金太祖决定马上出兵,首先攻取辽国中京。金太祖想让宋朝皇帝看看,没有宋朝夹攻,金军照样能攻城掠地,所向披靡。
    金太祖立即召集吴乞买、撒改、斜也、粘罕、兀室等人开会商量。
    粘罕坚决支持,说:“诸军久驻,人思自奋,马亦壮健,宜乘此时,进取中京。”
    粘罕这个人政治与军事眼光都十分敏锐,自举旗反辽以来,在许多重大问题上,其见解都与金太祖不谋而合。
    吴乞买有些担心:“此时天寒地冻,恐不宜出兵。等天暖再战,如何?”
    金太祖断然决定:“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必须马上出兵!”
    金太祖任命五弟斜也都统内外诸军,即担任总司令,以蒲家奴、粘罕、斡本、斡离不为副。金太祖叮嘱他们说:
    “辽国政纲不振,人神共弃。现在,我们集合精锐军马,向中京挺进,为民征讨。大军要赏罚必行,粮草要及时供应。不要惊扰降服之民,不要纵兵浮掠。大军可见机而进,无须事事禀报。若攻克中京,所得礼乐仪仗图书文籍等,须全部上缴,不得遗留。”
    接着,金太祖又做出一个大胆决定,任命娄室与辽国降将耶律余睹为大军前锋。
    金太祖在识人与用人方面都很高明,天祚帝与宋徽宗皆无法相比。作为一个具有决策权力的领导者,最重要的能力就在于识人与用人。如果一个国家最高决策者,在识人与用人方面出现重大失误,那么必将影响该国命运与历史走向。天祚帝的失败是这样,宋徽宗的失败也是如此。
    耶律余睹原是辽国一员猛将,赫赫有名,曾任辽军副都统,史称“宗室雄才”、“慷慨尚义”。他与天祚帝是连襟关系,天祚帝文妃与耶律余睹妻子是亲姐妹。
    文妃名叫萧瑟瑟,出身于渤海王族,姿色出众,多才多艺。她姐妹三个,文妃排二,大姐嫁给了贵族耶律挞曷里,三妹嫁给了大将耶律余睹。文妃目光远大,善于作诗,她见天祚帝整日田猎游荡,不恤政事,就作诗讽谏:
    “勿嗟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夷人。不如塞却奸邪之路兮选取贤臣。直须卧薪尝胆兮激壮士之捐身。便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云。”
    文妃见正面规劝没起作用,天祚帝依然整日玩乐,荒废朝政,于是,又作了一首咏史诗,从反面进行劝谏:
    “丞相来朝兮剑佩鸣,千官侧目兮寂无声。养成外患兮嗟何及,祸尽忠臣兮罚不明。亲戚并居兮藩屏位,私门潜畜兮爪牙兵。可怜往代兮秦天子,犹向宫中兮望太平。”
    文妃的劝谏,不仅没让天祚帝产生悔意,反而对她大为反感。从此,开始冷落文妃,与她形同陌路。
    文妃对天祚帝不再抱有期望,将期望寄托在儿子耶律敖卢斡身上,希望他成为一个仁明英武堪当大用之人。
    天祚帝有六个儿子,即晋王耶律敖卢斡、梁王耶律雅里、燕王耶律挞鲁、赵王耶律习泥烈、秦王耶律定、许王耶律宁,一直没确定谁担任太子。
    晋王耶律敖卢斡聪慧稳重,能文能武,贤德而且有名望。如果天祚帝退位,继位者应当非他莫属。
    然而,北院枢密使萧奉先,希望自己的外甥秦王耶律定接班。秦王耶律定的母亲,是元妃萧贵哥。但是,晋王声誉明显高于秦王,按正常接班,秦王似乎没有希望,这让萧奉先和元妃萧贵哥很苦恼。萧奉先一直在想办法,寻机会,除掉晋王耶律敖卢斡与文妃,为秦王继位排除阻碍。
    去年夏天,有人报告萧奉先说,文妃大姐与小妹在军中秘密相会,不知商量何事。萧奉先抓住这个机会,对天祚帝说:
    “文妃大姐与小妹在军中相会,勾结驸马萧昱、耶律挞曷里等人,密谋拥立晋王,企图让您退位当太上皇。”
    刚经历过耶律章奴叛乱的天祚帝,此时正是敏感期,听到任何关于废立之言都会动怒。天祚帝不问青红皂白,立即下旨杀掉驸马萧昱、耶律挞曷里和文妃姐妹,赐文妃死。
    当时,耶律余睹正率军与金国将领完颜阇母所部在前线对峙,闻讯大惊。他想,天祚帝一定不会放过自己,肯定会派人来追杀,于是引兵千余人,朝金国咸州(今辽宁开原)方向逃亡。
    果然,天祚帝派遣知奚王府事萧遐买、北府宰相萧德恭、太常衮耶律谛里姑、归州观察使萧和尚奴、四军太师萧幹,率领所部兵马追击耶律余睹。他们追到闾山(今辽宁锦州境内),眼看就要追上耶律余睹了。可是,他们却停下脚步。几个人在一起商量,到底是追,还是不追。其实,他们都很同情耶律余睹的遭遇。
    四军太师萧幹说:“皇上信萧奉先所言,萧奉先视我辈蔑如也。余睹乃宗室豪俊,常不肯在萧奉先之下。若擒获余睹,他日我辈皆余睹也!不如放了他。”
    几个人都同意,于是决定放耶律余睹一马。
    他们随即撤兵,回去欺骗天祚帝说:“追袭不及。”
    耶律余睹叛辽归降,大大出乎金太祖之所料。当时,金太祖就住在咸州,他很看好咸州这个地方。咸州也是东北一座军事重镇,南临清水河,北依黄龙岗,素有“北枕黄龙,南抚青龙”之说。吴乞买已安排工匠在咸州城内,营造了好几座宫殿和寺庙。
    金太祖在金銮大殿高规格接见耶律余睹。一见面,金太祖就十分热情地招呼说:“来来来,快过来同我坐在一起。”
    耶律余睹有些诚惶诚恐,跪地参拜道:
    “臣拜见大金皇帝陛下。辽主沉湎于游猎,荒于政事,好与佞人游玩,远离忠直之士,刑烦赋重,民不聊生。臣粗知军事,曾进策于辽主,但不听不察。大金现在疆土日益扩大,臣因此率部族户三千,车五百,牲畜数万来降。”
    金太祖笑着说:“你若能为我立功,我会别当奖励和重用。”
    金太祖立即赐宴,盛情招待,并答应让耶律余睹继续统领他带过来的队伍。金太祖的热情与信任,让耶律余睹非常感动。
    那个时候,粘罕就向金太祖建议,可趁机向辽国发动进攻。他说:“辽主失德,中外离心。我朝兴师,大业已定,而根本弗除,后必为患。今乘其衅,可袭取之,天时人事不可失也。”
    金太祖也认为这是个好时机,下令诸部“戒备军事”。但又考虑到与宋朝相约夹击辽国,不知宋朝是怎么安排出兵的,于是决定等曷鲁回来再说。
    耶律余睹降金,对辽国与金国来说都是一个转折点。金太祖通过他,进一步了解到天祚帝的荒唐与无能,进一步掌握了辽国的政治状况与军事机密,进一步增强了推翻辽国的必胜信心。金太祖在给咸州都统司的诏书中说:“自余睹归降以来,辽国事宜已透彻了解,已决议亲征。要抓紧训练队伍,随时准备出战。”
    宋宣和四年、辽保大二年、金天辅六年(1122)正月十四日,耶律余睹率骑兵劲旅作为先锋,向中京(今内蒙古赤峰宁城)挺进。他们顶风冒雪,一日一夜强行军三百多里。黎明时分,他们悄悄来到中京城外。
    风雪渐停,眼前一片银白。此刻世界很宁静,但耶律余睹心情却很激动。根据情报,天祚帝此时就在中京城内。耶律余睹希望亲自活捉天祚帝。
    中京城始建于1007年,即宋辽澶渊之盟后第三年,是仿照宋朝东京汴梁而建,也是由外城、内城和皇城三重城构成。皇城住着契丹皇亲贵族,内城住着契丹平民,外城住着汉、回、女真等各族百姓,层次分明。
    攻城从早晨开始,耶律余睹一马当先,飞驰而进。在他身后是千余名精锐骑兵,一齐冲锋。不久,斜也统帅金军主力赶来,将中京团团包围。中午时分,守城辽军得知是耶律余睹在攻城,于是停止抵抗,开城投降。
    让耶律余睹感到遗憾的是,自己没能生擒天祚帝。天祚帝在五百卫兵保护下,携带家眷半夜逃走,不知所往。
    三十六、赐死晋王
    天祚帝从中京出逃后,直奔南京。他似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还在打算继续逃亡。
    南京留守耶律淳是天祚帝堂叔。他劝天祚帝留在南京,集中辽国所有军队与金军进行大决战,一举扭转局面。
    但是,天祚帝不答应。他内心觉得南京也不安全,迟早也会被金人攻破。他封耶律淳为秦晋国王,令耶律淳组织军队抗击金人。他自己要去西京,召集西北各部兵马,然后再与金人决战。
    这天,天祚帝携领家眷,带着五百多包珠玉珍宝,在卫兵保护下,悄悄离开燕京,出居庸关向西而去。但是,他并没去西京大同,而是前往鸳鸯泺。
    鸳鸯泺(今河北张北)在坝上草原,因南北有两个明镜似的湖泊而得名。这里水草丰美,环境宁静,水禽众多。最具特色的是,这里栖息着成群结队的鹅雁。这是天祚帝最喜欢的狩猎场所之一,他每年至少来一次。但现在天寒地冻,不是狩猎鹅雁的季节。
    天祚帝来鸳鸯泺的目的,是想隐藏在这里休息几日,以平抚自己那颗惊慌不安的心。
    天祚帝名叫耶律延禧,这年四十八岁,他是辽道宗耶律洪基的孙子。他父亲是太子,可是在他年幼时,父母遭奸臣陷害,被辽道宗处死。辽道宗后来幡然醒悟,知道自己上了奸臣的当,很后悔,于是就对耶律延禧格外疼爱。
    耶律延禧曾受封梁王、燕国王等爵位,又历任太尉、中书令、天下兵马大元帅等职。辽大安七年(1092),他被正式确立为皇位继承人。辽寿昌七年(1101)正月,辽道宗去世,耶律延禧奉遗诏继位,比宋徽宗继位刚好晚了一年。
    枢密使萧奉先也跟随天祚帝来到了鸳鸯泺。这天,他向天祚帝报告说:“有情报显示,余睹正领兵朝这边奔来。”
    天祚帝闻讯,有些惊慌:“这可怎么办?”
    萧奉先分析说:“余睹是宗室之子,实际上并无亡辽之心。他只不过是想立晋王为帝罢了。为彻底打碎他的梦想,为保社稷江山永存,何必吝惜一子?诛杀晋王,余睹可不战而退。”
    萧奉先见天祚帝有些犹豫,又劝道:“现在形势已十万火急,陛下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晋王耶律熬卢翰在接到赐死圣旨后,有人劝他赶紧逃离,他摇摇头,说:“我是皇子,又是臣子,怎能为一己之命而抗旨?不能有损臣子气节。”说罢,含泪拔出佩刀,毫不犹豫,自刎而死,这年他才二十岁。
    辽军诸官兵闻听晋王被天祚帝赐死,非常痛心,“无不流涕,由是人心解体。”
    其实,金军此时并未向山西挺进。攻占中京后,完颜斜也一边分兵屯守各处要害,一边派人回咸州向金太祖报捷。
    金太祖闻讯很高兴,给斜也下诏说:
    “你们统兵在外,恪守职责,攻下城邑,安抚百姓,朕很赞赏。你们已分遣将士去招降山前诸部,计划安排都已妥定,这都很好。如果山后不能马上进军,就垦田放牧,等到秋天再举兵。要深入计议,如果发现可以进军,就要当机立断,见机行事。如果需要增兵,就具数报上。不要仅凭一次战役之胜利,队伍就松弛散漫。要善于安抚投降归附者,要向将士们宣读朕的诏书,让他们都明白朕的心意。”
    这时候,盘踞在北安州(今河北隆化)的奚王霞末(萧锡默),不断出兵骚扰金军。
    奚王是辽太祖设置的一个北面官职,是奚族的最高长官。奚族也是一个很古老的民族,从辽太祖建立契丹国时开始臣服于契丹,接受契丹领导。辽太祖对其采取联姻、结盟的怀柔政策,将奚王府与契丹五院部、六院部、乙室部同列为四大部。大名鼎鼎的萧太后就是奚族人。
    斜也令粘罕进攻北安城,除掉霞末。粘罕于是与兀室、娄室等领兵分进合击,很快占领了北安城。霞末丢下队伍只身逃跑,不知踪影。
    粘罕令兀室负责管理北安州,并派人侦察天祚帝下落。兀室派出去多路探马,四处打探天祚帝消息。这天,探马抓获了一个天祚帝的护卫,名叫耶律习泥烈。从他嘴里得知,天祚帝正在鸳鸯泺,已将晋王赐死,辽军现在人心散乱,毫无斗志。
    粘罕感到这是一个进军的绝佳机会,他当即写信给斜也,请求出兵,突袭鸳鸯泺。斜也回信说:“出征时,皇上并未让我们进军山西,此事须祥议。”
    接到斜也回信时,粘罕已经做好了出兵奇袭天祚帝的准备。他决定抗命,自己先行出兵。因为战机稍纵即逝,必须紧抓不放。
    在进军途中,粘罕又给斜也写了 ,说:“皇上虽然没让我们进攻山西,但让我们见机行事。如果错失这个擒获辽主的好时机,以后恐怕难办。我已率军出发,与大军何处相会,望告知。”
    斜也收到粘罕信后,仍犹豫不决。这时,恰好金太祖庶长子斡本在此,斡本说:“移赉勃极烈(指粘罕)灼见事机,再派人来请示,必不是轻举。且他已发兵,不可中止,请采纳其策。”
    斜也于是同意出兵,随即派人通知粘罕:大军可在奚王岭会师。奚王岭应该就是位于中京西北边的七金山,这里曾是奚王牙帐所在地。
    不久,斜也来到奚王岭与诸将开会。会议决定,兵分两路,进军山西。斜也领兵从青岭进军,粘罕领兵从瓢岭进军,两军约定在羊城泺(今河北沽源北)会师。
    三月初,粘罕到达鸳鸯泺。可是,天祚帝已仓皇而逃,捺钵营帐还扎在湖岸边上,营帐里还散乱着许多生活物资没来得及搬走。
    粘罕令兀室领兵做先锋,寻踪追击。
    三十七、逃往夹山
    天祚帝逃离鸳鸯泺后,仍然没敢去西京,而是逃往西北方向的白水泺(今内蒙古察右后旗东北黄旗海)。他知道,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他在考虑下一步是继续往西北走,还是前往夹山。
    这天,萧奉先见天祚帝在翻找东西,问:“陛下在找什么?”
    天祚帝说:“找那枚传国玉玺。”
    萧奉先说:“那玉玺,不是掉到桑干河里去了吗?”
    天祚帝这才想起,那天坐船过桑干河时,不小心将装有玉玺的箱子掉进了河中。那玉玺是道宗爷爷传给他的,现在却给弄丢了,他脸上立马露出惊悚的神色。
    萧奉先说:“臣建议陛下继续往西北走,因为那里地域辽阔,回旋余地大,不会被金人抓住。”
    天祚帝沉默不语,他在心里更倾向于去夹山。因为夹山山高林密,金人不识路,绝对不敢贸然而进。
    这天,天祚帝走到女古底仓(约在今内蒙古察右中旗以西)时,听说金军又追来了,于是决定乘轻骑前往夹山。
    萧奉先一路跟随在后,说:“夹山不如西北辽阔,还是赶紧往西北去吧。”
    这时候,天祚帝的脑子好像忽然开了窍,有所醒悟,他气愤地说:“都是你们父子,误我至此!本想杀了你们,可这又有何益?恐怕军心已忿怒,都想杀死你们。你们自己找地方逃命吧。你们肯定会连累我,不要再跟着我了!”
    萧奉先闻言大惊,急忙跳下马,在路边又哭又拜。天祚帝连看都不看,骑马而去。
    萧奉先父子抱头痛哭,打算继续向西北逃亡。然而,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刚走了几里路,他们就被自己的卫兵们捆绑了起来,直接送给路上遇到的一支金军。
    萧奉先的长子萧昂被金人处死,萧奉先和次子萧昱,被金人押送着准备去往咸州,交给金太祖。刚走了没多远,突然出现一股辽军,将萧奉先父子救走。辽军将这父子俩,又送给天祚帝。
    天祚帝叹了一口气,说:“赐死吧。”
    随后,天祚帝先到武州山石窟寺,然后入天德军(今内蒙古巴彦淖尔阴山山脉南麓),再上渔阳岭(今内蒙古武川县),最后一头扎进夹山(今内蒙古西北大青山)之中。
    夹山地处沙漠之北,是一片原始森林,茫无边际。山上沟壑纵横,峰峦耸云。山下方圆六十里内,皆是泥潦沼泽,处处危险,若无辽人做向导,外人无法进入。
    三月十日,粘罕率金军主力到达西京城外,开始攻城。十三日,辽军开城投降。十六日,城内忽然发生叛乱,辽军重新控制西京。
    四月三日,金军再次进攻西京。辽将耿守忠领兵前来救援,两军在城东四十里处激烈交战。粘罕、谋良虎、斡本等各路金军相继赶到,投入战斗。粘罕所部骑马从中路发起猛攻,其余各部皆下马以弓箭射击,耿守忠大败而逃,金军再次占领西京。
    接着,斜也率金军统帅部来到西京城内,指挥各路兵马继续追击辽军残余部队,同时在山西各地进行招降。
    西京失陷后,辽国西路天德、云内(今内蒙土左旗西北)、宁边(今山西偏关)、东胜(今内蒙准格尔旗之南)等州县部落随即土崩瓦解,纷纷向金军投降,金军在山西大获全胜。
    然而,斜也感觉到在西京城内不太安全。四月十日,他离开西京来到鸳鸯泊。他派遣二皇子斡离不立即回咸州去,一方面向金太祖报捷,另一方面请金太祖驾临军中。因为斜也觉得,山西形势异常复杂,各城邑诸部虽然已投降,但人心并不稳固,极有可能再出现反叛,他担心自己掌控不了局面,希望金太祖亲临前线主持大局。
    自从天祚帝离开鸳鸯泺后,南京留守耶律淳便与天祚帝失去了联系。他每天坐卧不安,派出去许多探子,四处打探天祚帝的下落。探子们回来报告说,传言很多,有人说他被金军俘虏,有人说他已战死在鸳鸯泺,还有人说他逃往西夏去了。
    说天祚帝被俘或者战死,耶律淳都不相信。说天祚帝逃往西夏,耶律淳倒是有些相信。因为,西夏皇帝李干顺是天祚帝的女婿。虽然皇后耶律南仙并不是天祚帝的亲生女儿,只是一个皇室族女,但在嫁给李干顺之前,已受封为成安公主。
    耶律淳这年六十岁,是辽兴宗的孙子。他父亲是前兵马大元帅和鲁斡。他留守燕京已经十二年,深得民心,人称他为燕王,又称他为九大王、覃湘大王。
    作为皇室后人,作为燕京城里的辽国最高长官,耶律淳很为辽国命运担忧。面对眼前乱局,他想有所作为,可又束手无策。大辽,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草原帝国,现在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这天晚上,耶律淳在王府中自酌自饮。他觉得,惟有酒才能麻醉自己,才能稀释自己的痛苦与悲凉。
    王妃萧普贤女对耶律淳的健康很担心,劝说道:“酒是穿肠毒药,喝多了伤身,还是少喝点吧。”
    耶律淳长叹一声,说:“想不到我大辽二百多年基业,就这样毁于一旦。你说,我们这些无能的后人,有何脸面去见先祖?愧对列祖列宗,愧对苍天,愧对万民啊!”
    萧普贤女说:“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现在,燕京城里论辈分、威望、职务,都数你最高,你应该出面,召集众臣商量对策。说不定,大家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萧普贤女对天祚帝也非常失望,她曾因弟弟箫敌里参与耶律章奴叛乱受到牵连,被天祚帝囚禁在上京。上京失陷后,她又被囚禁在中京。前不久,她趁中京混乱之际逃出城,逃回燕京。
    萧普贤女又说:“现在国家还没亡,可是竟找不到皇上了,这不荒唐吗?如此下去,国岂能久远?”
    耶律淳沉默不语。他抬头望着窗外,只见夜色茫茫,一片漆黑。
    三十八、称帝
    这天晚上,在燕京南府参知政事李处温家里,有三个人正在秘密策划着一件大事。这三个人是李处温、李处能和李奭。
    李处温是前宰相李俨的侄子。李俨被辽道宗赐姓耶律,故也称耶律俨,以勤勉机敏著称。有一年,李俨出使宋朝,翰林学士蔡京奉命出面接待。李俨看到侍从端上来一盘新鲜杏子,张口即道:“来未花开,如今多幸(杏)。”蔡京的反应也相当快,随手拿起另一个盘子中的梨子,对曰:“去虽叶落,未可轻离(梨)!”蔡京以梨对杏,十分工巧,又以谐音表达了挽留之意,令李俨很是敬佩。
    李俨去世后,萧奉先推荐李处温担任南府参知政事。两个月前,天祚帝来燕京时曾命宰相张琳、李处温共同辅佐秦晋国王耶律淳,一起守卫燕京。
    李处能是李俨之子,李奭是李处温之子。他们正在密谋拥戴耶律淳称帝。
    李处能问:“奚王回离保是否赞成?”
    李处温说:“奚王赞成。他建议,明天早晨,大家一起到王府去劝燕王登基。”
    这个奚王回离保,就是在追赶耶律余睹时建议放余睹逃走的那个萧幹。他是奚王忒邻的后代,善于骑射,矫捷勇猛,曾担任辽帝护卫,后升迁为铁鹞军祥稳、奚六部大王兼总知东路兵马事等职,是握有军政大权的实力派人物。
    李处能又问:“耶律大石是什么态度?”
    耶律大石也不是一般人物,他是辽太祖八世孙,从小好学,能文能武,既懂契丹文,又懂汉文,天庆五年(1115)考中辽国进士,入翰林院担任翰林承旨。契丹人称翰林为“林牙”,故称其为“大石林牙”。据辽史记载,他是辽国唯一一个契丹族进士。此时,耶律大石担任兴军节度使,也是握有军政大权的实力派人物。
    李处温说:“我与大石也联络过,他也同意,没有问题。就是张琳,我还没跟他说。”
    张琳是现任南府宰相,曾受天祚帝之命招兵买马,东征辽东高永昌叛乱,失败后率军守卫沈州(沈阳)。后来沈州又被金军攻占,他因此受到群臣的激烈抨击。现在,他已萎靡不振。
    李奭说:“我现在就去请张琳过来,今夜就跟他挑明,以防滋生事端。”
    李处温点头同意。
    不久,张琳来到李处温家。他一进门就感到气氛异常,觉得他们似乎在密谋什么事情。李处温开门见山,说:“我们打算拥戴燕王为帝,你以为如何?”
    张琳其实已经猜到了,所以并不感到吃惊,说:“摄政即可,何必登基?”
    李处温说:“今日之事,天意人心已定,岂可易也!”
    张琳见李处温语气严厉,遂不再坚持己见。
    第二天早晨,李处温、萧幹、耶律大石、李处能、李奭、左企弓、虞仲文、康公弼、曹勇义等蕃汉百官,还有诸军头领、僧人道士以及父老百姓等,大约有上万人,在燕王府大门外集会。
    李处温、耶律大石和萧幹,代表番汉百官与百姓,走进王府,请耶律淳到大门外,接受百官与百姓朝拜。
    耶律淳坚辞不受。
    耶律大石说:“现在大辽就好比一艘大船,没有了舵手怎么航行?如果您不肯当舵手,这船很快就要沉了。您忍心看这一船人都落海而亡吗?”
    萧幹说:“目前,只有您是大辽帝室最有威望的人。您登基称帝,顺天意,称民心,请勿推辞,大辽已别无选择!”
    李处温说:“登基并非篡位。唐朝安史之乱时,皇帝李隆基逃离长安,太子李亨在灵武自行登基为帝。然后,他组织力量,终于平定叛乱,恢复大唐河山。现在大辽也面临同样的形势,您若不登基,百姓何归?”
    听了三位大臣的话,耶律淳沉思不语。
    其实,耶律淳与皇位还是有些缘分的。在这之前,他曾有两次登基的机会。
    一次是很早以前,辽道宗的儿子昭怀太子获罪被杀后,辽道宗曾有意立耶律淳为皇位继承人,但后来又打消了念头。
    另一次发生在几年前,耶律章奴与耶律淳妻弟箫敌里,密谋废掉天祚帝,立耶律淳为帝。但是,耶律淳并不接受。他审时度势,将妻弟箫敌里等人斩首,并将首级送给了天祚帝。
    李处温见耶律淳仍不答应,便说道:“登不登基,您可以考虑。但现在门外有数万官民要见您,您不能避而不见吧。”
    耶律淳答应出门见面,于是,在李处温、萧幹、耶律大石陪同下,走出大门。这时,等候在大门口的李奭,将一件赭色袍子迅速披在了耶律淳身上。
    台阶下的番汉百官和上万百姓见状,都一起山呼拜舞,热烈庆贺。
    耶律淳惊骇不已,再三推辞,都推辞不成。望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上万官民,耶律淳只好点头答应。但他心存愧疚,觉得这样做,对不起侄子天祚帝。
    番汉百官于是共上尊号,称耶律淳为天锡帝。
    随后,天锡帝任命李处温为太尉、萧幹为北枢密院使、耶律大石为西南路都统、左企弓为司徒、曹勇义知枢密院、虞仲文参知政事、张琳为太师、李处能直枢密院、李奭为少府少监、驸马都尉萧旦知枢密院事等。封萧普贤女为德妃,改怨军叫常胜军,改元称建福,并实行大赦,将天祚帝降为湘阴王。
    耶律淳称帝建立的这个政权,史称北辽。从此,辽国分成了两大势力范围。天锡帝拥有燕、云、平州以及上京、辽西等地,而天祚帝则拥有沙漠以北的西南路(内蒙古呼和浩特一带)和西北路(蒙古乌兰巴托以西)招讨司诸蕃部族。
    天锡帝登基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遣使去鸳鸯泺,请求金军统帅斜也停止进攻。他表示,只要金军停止进军,辽国愿意做大金的附属国。斜也立即派人给天锡帝送来一封回信,信中说:
    “你身为统帅,统领大军,寸功未立,却想占据孤城负隅顽抗,这能有出路吗?我皇上有令,凡是归顺之人,都可以给官做;凡是不归顺之人,将举兵讨伐。你想怎么办?千万不要执迷不悟,心存侥幸。”
    见斜也不答应停战,天锡帝于是又派人去咸州向金太祖求和。金太祖随即给天锡帝下达了一份诏书,说:
    “你是辽国近亲,位居将相,不能与国存亡,却窃据孤城,僭称大号,若不降附,将有后悔!”
    看完诏书,天锡帝口吐鲜血,眼前发黑,差点昏倒。
    这时,李处温建议,应当立即遣使去宋朝,向宋朝说明登基缘由,并表示可免除其岁币,永结同好。如果能联宋抗金,则可保无虞。
    天锡帝同意,于是派遣知宣徽南院事萧挞勃也、枢密副承旨王居元担任告谢使,出使宋朝。
    雄州知州和诜已获悉耶律淳称帝,但没想到的是,耶律淳这么快就派来了使者。和诜不敢随便接纳,急忙上奏请示,并请萧挞勃也和王居元暂住白沟驿站,等候朝廷安排。
    三十九、御敌三策
    接到和诜奏报后,宋徽宗分别向王黼和郑居中征求意见。此时,郑居中担任少师、领枢密院事。
    王黼认为,耶律淳称帝,乃篡位之举,大宋绝不能承认。应将这两个所谓使者,立即驱逐出境。郑居中也表达了同样的看法。
    于是,宋徽给和诜下达一份御笔手札,说:“天祚帝尚在,燕王安得擅立?此乃不义之举,大宋拒绝接受,让所谓辽使即刻返回。”
    此时,宋朝对于金军攻克中京、天祚帝逃亡、耶律淳称帝这几件大事,都已获悉。面对辽国出现的混乱局面,宋朝应如何应对,王黼与郑居中的对策很不一致。
    王黼主张,趁机出兵北上攻击辽国,继续实施联金灭辽收复燕云战略,一举收复燕云地区。
    但郑居中反对出兵,也反对联金灭辽。他认为,针对辽国乱局,不应该幸灾乐祸,更不应该出兵攻击,“待其自毙可也。”
    宋徽宗权衡再三,难下决断。接连几天,他反复思考这事。辽国已四分五裂,土崩瓦解,这是事实。金军攻势凶猛,辽国迟早要亡,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大宋如果不趁机有所作为,是不是就浪费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想来想去,宋徽宗又有所心动。
    此时,童贯已官复原职,继续担任陕西及河东、河北宣抚使。
    童贯失去军权与王黼有关,其复出重获军权,也与王黼有关。
    童贯刚退休时,对王黼积怨很深。因为他知道,这是王黼在背后捣的鬼。他决定寻找机会,还击王黼。
    有一次,童贯与王黼在宫中偶然相遇,童贯毫不客气地说:“山不转水转。宰相大权,可不是只有你一人喜欢。蔡太师几次沉浮,你也是知道的。蔡太师再次复出,也不是不可能。”
    王黼知道,童贯这人说到做到,并不是吓唬一下就算了。
    连续几夜,王黼没睡好觉。他担心丢掉这个宰相宝座,失去眼前的富贵。他想了几天,最后决定亲自去找童贯妥协。
    有天晚上,王黼携带着大量贵重礼物来到童府,向童贯示好,并许诺,一旦有机会,就建议皇上给其复职,继续掌控军权。童贯则答应,不再运作蔡京复出之事。
    过了几天,宋徽宗又接到和诜奏报,说现在燕京一片混乱,汉民都盼望回归中原,建议出兵巡边。
    宋徽宗将王黼、郑居中和童贯召集在崇政殿,向他们征求意见。
    宋徽宗说:“和诜认为,此时出兵,或可不战而胜,你们以为如何?”
    王黼说:“臣主张出兵北上,呼应金军,择机占领燕京。”
    郑居中还是不赞成出兵,说:“出兵北伐辽国,理由是什么?不能出师无名。”
    童贯说:“现在,天祚帝逃亡,耶律淳在燕京称帝,这属于篡位行为,大逆不道。我们可以此为由,出兵北伐,进而收复燕京。”
    这时候,恰好从代州(山西代县)呈来一份紧急奏报,后面还附有一份金军的边牒。边牒中说:
    “近来,本国兵马驰奔白水泊,一战击散契丹皇上的放鹅行帐,契丹皇帝脱身北逃。本国军马已到达山后,诸州县现已平定,兵马已驻守完毕。请大宋代州告诫守边人员,不得趁机引领收留逃去之民,以免为国生事。”
    童贯看后大吃一惊,说:“金军已到达山后了。山后诸州,皆被其占领,可惜!”
    宋徽宗让内侍找来一张山后地图,从地图上看,白水泊距离西京不远。
    王黼说:“金军占领西京后,肯定会向东移动。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燕京。”
    童贯说:“当年,赵良嗣曾与粘罕有约,金军不能入关。但金人是否还信守承诺,这也很难说。”
    宋徽宗说:“燕京现在正是混乱之际,如果我大军北上压境,说不定百姓还真能箪食壶浆,夹道相迎。朕已决定,由童太师挂帅,大军北上巡边!”
    王黼见皇上终于决定出兵北上,很高兴,他对童贯说:“童太师尽管率军北行,各项军需,某愿尽死力相助!”
    宣和四年(1122)四月十日,宋徽宗正式颁布诏书,令童贯勒兵十万巡边。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为都统制,武泰军承宣抚王禀、华州观察使杨可世为副都统制。
    同时,宋徽宗还给辽国燕京官民发布了一道诏书:
    “幽燕实乃故壤,五代时陷入契丹。 帝降祸于辽,朕选将出师,复此疆土,拯尔群黎于涂炭。已遣领枢密事童贯领兵百万,已与大金计议,划定封疆。王师霆击雷驱,数路并进,前角后犄,万旅一心,威以济德,孰敢有遏?念王师无战,而天道好生,特此宣告:如能举城自归,望风响应,则市不易肆------。”
    军队出征前,宋徽宗来到东京南郊青城斋宫瑞圣园,检阅官兵。接受检阅的八千官兵,都是太尉高俅从京师禁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
    宋徽宗登上二楼观礼台,面含微笑,朝台下英姿飒爽的官兵们挥手致意了一番,官兵们群情激奋,山呼万岁。
    随后,宋徽宗来到后院西花厅为童贯饯行。期间,宋徽宗拿出一张纸递给童贯,说:“这是朕的上中下御敌三策,望太师领会朕之用意。”
    童贯展开一看,上策:燕人顺从大宋,因而恢复我汉唐旧疆。中策:耶律淳纳款称藩。下策:燕人不愿归顺大宋,耶律淳也不纳款称藩,按兵巡边,全师而还。
    很明显,宋徽宗并不是真要出兵作战。他想不战而胜,想捡便宜而已。然而,战争机器一旦开动,很多事情便无法预料。
    宋徽宗又叮嘱道:“大军所至,务在安民。不得杀伤官吏百姓,也不得焚毁庐舍掳掠人畜,犯者并行军令。”
    童贯满口答应:“臣谨遵圣训,牢记三策于胸。”
    四十、蔡京哭师
    童贯离开东京不久,王黼提醒宋徽宗说:“童太师这次巡边,其所统领的将佐,以及四路守臣监司,都是他门下故旧。”
    宋徽宗明白王黼话中隐含的意思,想了想,说:“朕对童太师是放心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过,童太师已六十八岁了,应该给他安排一个副手,卿看谁合适?”
    王黼脱口而出:“当然是蔡节度。”
    蔡节度即蔡攸,此时担任少保、镇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享受宰相级待遇。他是宋徽宗最信任的人,也是经常在宋徽宗身边转悠的人,更是宋徽宗举办曲宴不可缺少的人。
    所谓曲宴,就是皇上的私人宴会。这不是宋徽宗独创,是北宋皇宫延续下来的一个传统,参加者大都是皇室成员和近臣密僚。他们在酒席上或赋诗作对,或赏花品卉,或表演歌舞,目的是休闲娱乐,放松身心。
    蔡攸头脑很聪明,很善于临场应对,这一点,可以说是遗传了蔡京的基因。
    有一次曲宴刚开始,宋徽宗给蔡攸出了一副上联:“相公公相子。”相公指蔡攸,颠倒过来就是公相,公相指蔡京,表达了蔡攸是蔡京之子的意思。
    蔡攸略一思考,很快回答出下联:“人主主人翁。”人主指皇帝,颠倒过来就是主人,即君主,与翁连在一起组成主人翁,与公相子十分对称,表达了皇帝是国家当家人的意思。
    宋徽宗大悦,称赞不已。
    王黼也是曲宴常客,但他知道,只有蔡攸最受皇上信任。所以,他认为派蔡攸去监督童贯最合适。
    就这样,蔡攸被宋徽宗任命为河东河北宣抚副使。
    蔡攸从未在军中担任过职务,对于此次任命,他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安。他向宋徽宗请示说:“臣去河北边防,不知履行何职责,还请陛下明示。”
    宋徽宗说:“童太师年老,行为时有乖谬,真相常隐匿不闻,一旦边事有变,朝廷害莫大焉。朕信任卿,卿名义上为副宣抚使,实际上可行监军之职。但军旅之事,卿不必参与,只专任民事,以及监察童贯之所为。”
    蔡攸恍然大悟:“陛下请放心,臣明白了。”
    蔡京闻听大儿子蔡攸被皇上任命为副宣抚使,即将出征北上,心里很着急。这天,他来到崇政殿,垂泣顿首,对宋徽宗说:
    “北伐大事,臣都不敢胜任,自甘闲退,蔡攸更是无知懵懂之辈,让其挂帅,岂不误了陛下恢弘大志?万万不可,愿陛下保全老臣。”
    宋徽宗说:“蔡太师过虑了,大公子英才俊爽,到边界磨砺一下,对他是有好处的。”
    蔡京跪地不起,流泪说道:“那么,臣请仿效扩母,请皇上赦臣无罪。”
    扩母,即赵括之母。春秋时期,赵括之母听说,赵国国王要让儿子赵括带兵作战,立刻上书劝谏,说不能让赵扩担任大将。赵王不听,扩母便上殿对赵王说:“将来,如果他带兵失败了,可别怪罪我。”
    宋徽宗明白蔡京的意思,也知道蔡攸并不是将帅之才,但让他暗中监督童贯,感觉还是能够胜任的。
    蔡攸很快做好了出征准备。这天,他特意身穿戎装,来到延福宫向宋徽宗辞行。
    宋徽宗说:“卿家身穿戎装,果然像个出征将帅。”
    蔡攸问:“臣若凯旋,陛下有什么赏赐?”
    宋徽宗反问:“卿家想要什么?”
    蔡攸指着宋徽宗身旁的两位宫嫔,嬉笑着说:“臣若伐燕成功,就把这两位赏赐给臣吧。”
    这两个宫嫔都很漂亮,一个叫念四,一个叫五都知。宋徽宗听后只是哈哈一笑,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临走时,蔡攸拿出一首诗,交给宋徽宗,说:“这是老父所写。”
    蔡攸走后,宋徽宗细细品味着蔡京这首诗:
    “老懒身心不自由,封书寄与泪横流。百年信誓当深念,三伏征途曷少休。目送旌旗如昨梦,心存关塞起新愁。缁衣堂上清风满,早早归来醉一瓯。”
    品味了一会儿,宋徽宗感觉需要修改,于是令内侍去请蔡太师来一趟。
    蔡京接旨后,感觉皇上这时候让自己过去,应该与出兵北上有关。对于出兵北上收复燕京,蔡京以前是支持的,甚至还很积极。可是后来,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因为,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政治家,他已经察觉到,目前朝政腐败不堪,不适合出兵作战。如果此时发生战争,胜败真不可预料。他多次劝宋徽宗放弃燕云之梦,但宋徽宗不以为然。宋徽宗觉得,蔡京随着年龄的增长,胆子却变得越来越小。
    蔡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延福宫。宋徽宗对他说:“太师写给蔡副宣抚的送别诗,朕已看过。朕以为,“三伏征途”不如改为“六月王师”,太师以为如何?”
    蔡京神情很尴尬,他没想到蔡攸竟然把这首诗交给了皇上,诗中可是流露出很明显的反战情绪啊。所幸皇上很大度,并没怪罪。
    蔡京回到家中,闷闷不乐,在庭院里走来走去。这时,蔡京最喜欢的一个名叫小桃红的歌姬,跑过来搀着蔡京的胳膊问:“太师,您这是怎么啦?”
    蔡京停住脚步,抬头仰望天空,说:“吾将哭师矣。”
    哭师的典故,出自春秋时期的秦国。秦穆公不听老臣蹇叔劝阻,执意要出兵进攻郑国。蹇叔预料秦军将一去不回,于是哭送秦军。结果,秦军果然在崤山遭到晋军伏击,全军覆灭。
    当天晚上,蔡京还听说了一件怪事。说蔡攸带着一队人马离开京城,往北进发。刚走到陈桥驿,两个执旗兵突然跑了,还把两面大旗也拐跑了。一面旗上写着少师、节度使,另一面旗上写着宣抚副使。官兵们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说这是个不祥之兆。
    四十一、北上
    童贯率八千禁军精锐一路北上,途中,边走边视察各地军备情况。四月二十三日,童贯来到高阳关(今河北高阳)。高阳关路处于河北第一道防线,所辖范围从渤海西岸向西,一直延伸到太行山脚下,管辖军、州各六个,还辖有高阳、益津、瓦桥三个重要关隘。
    在这里,童贯详细察看了军备情况。情况之差,大大出乎童贯所料。官兵军事素质与精神面貌,武器装备与后勤保障,都令童贯很吃惊。童贯心里很清楚,依靠这样的军队打仗,一旦真打起来,恐怕很难打赢。
    随后,童贯以河北宣抚司名义发布文告,向辽国燕云军民表达吊民伐罪之意,公布各种优厚奖格,并承诺如契丹诸蕃归顺,与汉人一体对待。
    榜文内容如下:
    “幽燕一方本为吾境,陷没辽国近二百年。近来汉蕃离心,内外变乱,旧主未灭,新君纂攘,哀此良民,重罹涂炭。本宣抚司遵奉睿旨,统率重兵,已来边境驻扎。奉辞问罪,务在救民,不专杀戮,尔等各宜奋身,早图归计。有官者,复还其职;有田者,复业如初。若能身率豪杰,别立功效,即当优与官职,厚赐金帛。如能以一州一县来归者,即以其州县任之;如有豪杰以燕京来献,不论军兵百姓,即使没有官位,也授予节度使、给钱十万贯、大宅一座。惟在勉力同心,背虏归汉,永保安荣之乐。契丹诸蕃归顺,亦与汉人同等。已戒令将士,不得杀戮一夫。傥或昏迷不恭,当议别有措置。应将契丹自来一切横敛,悉皆除去。虽大兵入界,凡所须粮草及车牛脚价,并不令燕人出备,仍免二年税赋。”
    随后,宣抚司派出大批工作人员,携带这份通告,潜入到辽国燕京各地,进行张贴宣传。
    五月十三日,童贯到达河间府(今河北河间)。在这里,他发布了分兵命令,将雄州与广信军(今河北徐水县西)分为东西两路,各路兵马分成前后左右四军并进,并配有选锋军即骑兵部队。命令都统制种师道总领东路,王禀率前军,杨惟忠率左军,种师中率右军,王坪率后军,赵明、杨志率选锋军,进驻白沟。命令辛兴宗担任西路总管,杨可世、王渊率前军,焦安节率左军,刘光世、冀景率右军,曲奇、王育率后军,吴子厚、刘安率选锋军,驻扎范村(今河北琢州市西南)。
    在这里,童贯还给宋徽宗呈上一份奏扎,汇报军备情况与自己的看法。他在奏扎中说:
    “臣仰遵睿训,付以北事,寅夕竭虑,深恐不逮,辜负皇上委寄之重。臣以为复燕大计,在今年正月,女真攻占中京,余睹进攻云中,契丹分力抵抗女真之际,我乘机进兵收复,殊省事力。现失此便,已为后时。
    臣奉诏来北,星夜倍道,于四月二十三日到达高阳关,整促行军之备。见河朔将兵骄惰,不练阵敌。军须之用,百无一有。如军粮,虽说存在,但粗不堪食。舂簸之后,仅得其半,又多在远处,运输费力。兵器甚缺,虽然能从大原、大名、开德领取,但封椿库中各件不足或不适用。至于得地版筑之具,以及城戍守御之物,悉皆无备。盖河朔二百年未尝讲兵,一旦仓卒,责备颇难。
    臣近闻,易州军民万人,延颈引领,准备献出城垒。因官兵未来,未敢出应,致其复疑。臣虽夙夜竭力经营,逐渐向北部边镜聚拢,然尚虑将输及军须守具版筑之类,备之稍缓,需迁延旬日,恐复失事机。伏望陛下令河北漕臣,中山、真定、高阳关路帅臣,究心办集,及催促各参战将兵星夜赶赴本司,应期驱使,疾速前去。如少敢稽缓,有误军期,军法处置,各令知悉。”
    从童贯的这份奏札可以看出,他认为,出兵北上收复燕京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河北的现实军备情况不适合立即开战。这两条说明,此时童贯的头脑还是清醒的。
    随后,童贯继续北上,五月二十三日来到雄州,将宣抚司机关大本营设在这里,并立即召集将领开会,部署任务。
    童贯重点强调,此次出兵的目的是巡边,是招降,希望燕京军民能顺应时势,归顺我朝。不是以武力收复燕京,不要过境作战。各军要严格军纪,不得自行其事。
    都统制种师道发言说:“今日之事,就好像是盗匪进入邻舍,我们不能出手相救,却乘机而分其室。且师出无名,事固无成。一旦开始行动,应该会有所损失。”
    可以看出,作为这次军事行动都统制的种师道,很不赞成此这军事行动。
    种师道的发言,让童贯有些不高兴。童贯说:“今日之军事行动,皇上已有成算。皇上命公为都统制,特借公之威名,以压众望罢了。请勉励谋之,不臧不以为罪也。”
    种师道说:“关于这次军事行动,前边是怎么讨论的,我没参与,不敢发表看法。现在这招纳之事,恐不可轻举妄动。一旦开战,出现失利,谁承担责任?”
    童贯见种师道仍继续发表不当言论,厉声说道:“都统不用多言!我来时,已面受圣训,不准擅杀北人。我军过界后,他们当簟食壶浆来迎,又怎会开战?”
    说罢,童贯拿出宋徽宗的御敌三策,让大家传看。种师道看罢,不再发表意见。
    杨可世说:“关于出兵具体策略,还是不太清楚。一旦面临利害,仓卒应对,若是失策,我辈固不足惜,要是发生意料不到的事,有辱国家,那就严重了,愿熟思良计而后行。”
    和诜说:“公自称有万人敌之勇,胆气绝人,视堂堂之师,如摧拉枯朽。今日观之,一懦夫耳!燕蓟之民,水深火热,望我解救,倘若金鼓一鸣,他们必比肩系颈,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公欲扇衅,败我事耶?”
    杨可世闻言,默然不语。
    童贯接着宣布,任命和诜为副都统制,辅佐种师道;任命杨可世为前军统制,负责指挥两路前军。
    童贯要求各军都要制作一面黄旗,立于军中,以告诫所有官兵,不得随便过界“邀功生事”。
    四十二、送信
    此时,北宋巡边军队尚未到达指定地点即白沟与范村,但招降文告已陆续散发到了辽国易州、涿州、燕京等地。童贯在雄州耐心等待好消息。
    可是,几天过去了,不见一个前来献出州县的辽国官员,也不见燕地汉民蜂拥而至。
    童贯有些迷惑不解,也有些坐立不安。
    赵良嗣此时也随宣抚司来到雄州。他向童贯建议,可以派个人去燕京,直接给耶律淳送封信,向他言明利害,劝他早日献出燕地。如果成功,则可一举实现收复燕京之目的。
    童贯与耶律淳有过一面之交。那年,他出使辽国路过燕京时,曾拜访过耶律淳。两人交谈甚欢,彼此印象不错。
    童贯觉得赵良嗣这个建议很好,令他马上起草信件。赵良嗣于是就以童贯名义,起草了一封致耶律淳的信。后人给这封信起了个名字,叫做《谕淳祸福书》,内容如下:
    “太师、领枢密院事、充陕西河东河北宣抚使、楚国公童贯谨致书秦晋国王阁下:
    盖闻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得人心者,可以立国,失人心者,罔克守邦。惟天人精神相与之际,乃祸福存亡必致之理。明者未形而已悟,愚者患至而犹安。窃惟国王之于大辽,亲则叔侄也,义则君臣也。白水之师播越蒙尘,国王不能率兵赴难,使之复立,乃乘隙以自处,非篡而何?此所谓逆天也。西京危急,亡在朝夕,国王又不能遣兵命将,拯人于涂炭。哀此元元,其将畴依。失人之心,无大于此。逆天道失人心,如此其甚,国王如是自视,可能久乎?
    燕、蓟、云、朔,名为有主,其实无主也。国王春秋高,且又无子,而乃骤用馀列庶出之侄,扰攘颠错,以致于此。燕人何辜?坐待残灭。皇帝恻然念之,乃命贯领重兵百万,救燕人于水火。灵旗北指,渐次燕圻。天地神人,莫不悦喜。来者如水之就下,沛然孰能御之!想惟国王亦已知之矣。
    国王温恭和裕,通达古今,存亡之机,洞然深悉。善为计者,因败以图成,转祸以为福。如能开门迎降,归朝纳土,使国王世世不失王爵之封,燕人亦无蹈斧钺之患。孟蜀南唐及两浙钱王,昔尝纳土并享王封,袭传至今,子孙昌盛,天下耳目,众所共知。国王翻然入朝,岂减钱王故事?
    如其不然,当议进兵。国王势蹙事穷,天厌人离,欲北走则无所归,欲南归则安可得?当此之际,虽悔何追!况大辽五路所管州城,四京已为草莽,区区之燕,必不能守。国王平日以仁爱为心,若能知昔人存亡之机,全燕蓟一方之命,其馀阴德,与世无穷。若国王迟疑,犹豫不断,窃恐子密窃发于便室,严庄遽起于帐中。国王之识兼人,亦岂不能虑此乎?若是,则国王左右前后之人,皆敌国也。母蹈前车,取笑后世。贯与国王幸有一面之契,不敢不以诚告。惟审思而熟计之,勿为庸人所误。”
    童贯对这封信很满意。可是,派谁去送信呢?
    赵良嗣毛遂自荐,愿意前去。他离开燕京已经七年了,很想回去看看,那里有他许多亲朋好友。而且,他在耶律淳手下当过官,与他能说上话。
    但童贯不同意。童贯觉得,赵良嗣若是回去,风险太大,恐怕是有去无回。童贯决定派归朝官张宝和赵忠去燕京送信。
    所谓归朝官,是指原来在辽国燕云地区当官,回归宋朝后,又在宋朝继续当官的汉人。赵良嗣也是一个归朝官。
    张宝和赵忠原来也是燕京人,童贯对他俩的燕京之行,抱有一定的期望。
    张宝和赵忠离开雄州后第三天,和诜就接到燕京传来的消息,说张宝和赵忠都被耶律淳斩首了。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童贯所料,也让他吃了一惊。
    行军参谋官刘韐认为,耶律淳下手如此之狠,说明他对大宋有相当大的怨恨。要想招降他,希望不大。从目前形势看,燕京官民也不像和知州说的那样。什么箪食壶浆、比肩引颈、犹如沸羹,恐怕都是和知州的臆想。
    刘韐是福建人,宋哲宗元祐九年(1094)进士,这年五十六岁。他到过西北宋夏边境,曾临时代理鄜延帅职,出奇兵解围,担任越州知府期间,曾受命镇压方腊起义,可谓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所以,这次出兵宋徽宗安排他担任行军参谋官。
    面对目前的尴尬局面,和诜很是郁闷。他觉得,自己对燕京局势的判断应该无误,可眼前的事实却又让他无法解释。
    这时候,和诜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何不派赵诩回易州招降呢?易州是赵诩老家,他在那里应该有一定的影响力。
    赵诩就是前几年在辽国率众起义的那个董庞儿,他降宋后,宋徽宗给他赐名赵诩。他这次也跟着童贯来到了雄州前线,参与招降工作。
    童贯一开始对和诜的建议没有表态,他不太相信和诜说的话了。一个名叫李宗振的宣抚司幕僚说:“不妨试一试,或许真能有所收获。”李宗振已年逾七十,跟随童贯多年,算是童贯的首席幕僚。
    童贯于是派人去把赵诩请来。童贯对这人没有好印象,觉得这人自高自大,目空一切,不堪重用。
    赵诩一听说让他回易州招降,很不情愿。他认为,自己目标太大,回易州招降效果反而不好。易州城里他有个好朋友,叫史成,是易州赫赫有名的人物,家缠万贯,又喜欢广交江湖豪杰。自己给他写封信,让他起兵,献出易州城。
    童贯这次派遣谭九殿直去送信。谭九殿直带着赵栩亲笔信,还带着许多礼物,来到易州,找到史成,将赵诩亲笔信递上。史成看完信后,二话没说,当即命人将谭九殿直捆绑起来,直接送往燕京交给耶律淳。当天,谭九殿直也惨遭杀害。
    消息很快又传到雄州,在宣抚司里又引起一场震动。
    两次送信劝降失败,让童贯意识到,这条路恐怕难以走通。现在看来,皇上的上策与中策都已落空。童贯打算实施下策,让大军继续往边境集结,驻扎到白沟与范村,给耶律淳施加一点军事压力。如果这样还不能见效,那就班师回朝,待机而动。
    四十三、马扩赴燕京
    赵良嗣认为,招降不能就此停止,应继续进行下去。他向童贯建议,派马扩去燕京劝降。马扩有勇有谋,一定不辱使命。
    童贯觉得,前边已经死了两帮人了,如果再派马扩去燕京,那岂不是再去送死?
    赵良嗣认为不然。前两帮人,都是以私人身份去的。派马扩去燕京,要以大宋使者身份去。耶律淳再狠,也绝不敢斩大宋使臣。如果他真敢斩我使臣,那我军岂不就有了出师之名?大军就可迅疾北上,以武力收复燕京!
    童贯想了想,觉得也有些道理。
    马扩现在京城担任邠门宣赞舍人。这天,他接到童贯来信,让他立即赶往雄州,可信中并没说让他去雄州干什么。
    马扩猜测,极有可能是派他去燕京招降。他知道去燕京招降很危险,但他不惧怕,甘愿冒险一试。如果招降成功,自己则有机会留在军中带兵。
    马扩很快抵达雄州。童贯设宴,热情接待。酒过三巡,童贯开门见山,向马扩说明请他来雄州的意图。
    马扩早有心理准备,说:“去燕京招降可以,但有三个要求。”
    童贯说:“说说看。”
    马扩说:“我去燕京后,若两国发生交战,第一,请太师告诫各军将士,严禁入户抢劫搜取财宝,必须严格军令;第二,不要杀害投降之人,以安抚民心;第三,要审时度势,乘机进军,不用为我担心。我马扩不过是一介之微,即使为国捐躯,也在所不惜!”
    童贯全部答应。
    随后,马扩从军中选拔了十五名壮士,随他一同前往燕京。
    五月十七日晚上,童贯为马扩送行。马扩与十五名随行壮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慷慨激昂,热血沸腾。整个场面,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气氛。
    第二天黎明时分,马扩一行人跨过白沟界河,进入辽国境内。不久,来到辽国边城新城县。
    新城县官闻讯,当即派出一名汉官作引伴,并安排马扩一行人在驿站住下。
    早饭后,马扩听到驿站外边有人吵吵嚷嚷,不知发生了何事,于是出门观看。他刚走出大门,数百名父老百姓一下子围了过来。有个老者问:“使人从何处来?”
    马扩说:“我从大宋来,前去燕京招降。”
    说着,马扩拿出敕榜,即宋徽宗向辽国发布的那份诏书,读给众人听。众人听罢,脸上呈现出惊愕而又茫然的表情。
    这时,马扩感觉有人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襟,他回头一看,是个青年男子。
    那青年小声说:“使人今晚肯定住在涿州。我就是涿州人,现在白沟驻军中当兵。我希望得到一份敕榜副本,以后好向众人宣传。等日后宋军入境,我愿开城献降。今晚我将潜入涿州驿馆,与你细谈。”
    马扩忙问:“你叫何名?”
    那青年回答说:“我叫刘宗吉。”
    青年男子说完迅速离去。
    傍晚,马扩一行抵达涿州。涿州知州按照国信使礼节接待马扩,安排他们在驿馆住下,并将情况立即上报耶律淳。
    夜半时,刘宗吉忽然从马扩下榻房间的墙边帷幕里走了出来,吓了马扩一大跳。
    刘宗吉说:“现在,燕京各处皆无兵马。只有四军大王回离保所属的二百余骑兵,曾经历过战阵。”
    马扩问:“回离保为什么称四军大王?”
    刘宗吉回答说:“回离保因统领契丹、渤海、奚、汉四军,故号称四军大王。回离保另外还有六七百骑兵,不过都是些富家儿郎,不识战斗。白沟河北岸驻军,也没什么战斗力,他们夜间饮酒,白天睡觉,军马随意散放。若宋军乘夜奇袭,辽军一听到军鼓之声必自溃逃。我想去拜见童宣抚,立功受奖,又担心宋军不信任我,加害于我,希望能得到使人的帮助。”
    对刘宗吉所言,马扩是半信半疑。他想了想,提笔给童贯写了 ,又从童贯送给自己的一双新鞋中,拿出一只交给刘宗吉,作为信物。
    刘宗吉接过信件和信物,欣喜万分,大谢而去。
    第二天,耶律淳派出的汉官接伴使来到涿州,迎接马扩。走到燕京郊外时,马扩又受到四方管使萧奥、礼部郎中张觉的热情欢迎。他俩充当馆伴,陪伴马扩一行来到燕京净垢寺住下。
    耶律淳之所以这样高规格接待马扩,是有其想法的。在耶律淳看来,大宋向他派遣使者,就是对他登基称帝的一种肯定。
    净垢寺是燕京三大古刹之一,另外两个是悯忠寺和北极庙。耶律淳为什么要安排马扩住在寺院里呢?这是因为,燕京这些规模较大的寺院,都具有官化倾向,食宿设施条件较好,具备驿馆接待功能。
    第二天中午,殿前指挥使姚梦和枢密承旨萧夔来到净垢寺,宴请马扩。席间,萧夔提出:“两府官员,想借看一下使人带来的国书。”
    马扩不肯借,说:“宣抚司命令我见到九大王之后,将书榜亲自上交,不敢先给别人看。”
    宴会结束后,萧夔又反复恳请借国书一看,很快就送回来。马扩只好把书榜拿出来,交给他们。萧夔与姚梦深表感谢,满脸欢喜而去。
    傍晚,萧夔又来到净垢寺,脸色阴沉,说:“马宣赞,书榜中有大段狂悖之言,且多是指责叱呵之语,安敢进呈?现在还给你。”
    马扩笑了笑,说:“贵朝不度德量力,不审天时人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闲事。”
    萧夔神情严肃地说:“宋朝是礼仪之国,今不顾友好盟约,率先举兵北上。兵出贵在有名,不知宋兵缘何至此?”
    马扩脸色一变,严正回答道:“朝廷令大将出师,何种缘由,使人不能全都知道。但是,略闻你朝兴兵累年,并不遣使相报。天祚帝奔往夹山,九大王不发兵救难,却篡立登基。宋辽两国,义同兄弟,今日发兵,是来问天祚帝车驾之所在!又听说,九大王已将天祚帝削降为淮阴王,此乃非常之举,故兴师问罪,何谓无名?”
    萧夔说:“国不可一日无主,本朝天祚帝失道,东奔西窜,宗社颠覆,臣民拥戴册立今日皇上,此事与贵朝殊无干涉,何至问罪?况自古有之,唐明皇逃奔蜀地,肃宗即位于灵武,岂不与此相同?宋朝应该念邻国久和之义,出兵相助,共除大难,方为大国风范。可今天,你们举兵临边,攘夺民土,成何体统?”
    马扩说:“唐明皇幸蜀,委托太子监国。等到太子即位,立即册封明皇为太上皇。祸乱既定,马上迎接明皇还京,此是君臣父子之道。贵朝九大王登基,并非委托,乃是自立。又贬削天祚帝为湘阴王,这哪里像古人之所为?况且借兵求救,应当心存至诚。包胥泣秦,孔明赴吴,皆竭尽诚意。如此求救,则邻国能不相应吗?可是,贵朝未尝派出一名信使来我大宋,本朝虽有哀怜之心,可无所施舍。今日大兵压境,只在旦夕,祸福存亡,贵朝君臣自裁可也!”
    萧夔被马扩说得哑口无言,唯唯而退。
    第二天下午,萧夔又来净垢寺要求借阅榜书,说:“门下侍郎李处温刚从外面回来,他未看榜书,请再借看一次。”
    四十四、初战兰沟甸
    雄州城宣抚司大本营里,童贯有些惴惴不安。因为马扩离开雄州已经七天了,燕京方面仍杳无音讯。
    赵良嗣更是胆战心惊。他知道,如果马扩也被耶律淳斩首,那么他肯定是要承担一定责任的。
    童贯说:“马扩此去恐怕凶多吉少。耶律淳已到穷途末日,极端疯狂。他既然已连杀我数人,岂能唯独放过马扩?”
    赵良嗣说:“太师不要太着急,既然燕京方面没传来消息,就说明马扩还活着。”
    赵良嗣说这话,其实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童贯觉得,大军应加快前进步伐,集结于边境,给耶律淳施加军事压力。于是命令东、西两路军,尽快到达指定地点即白沟与范村。同时严令各军,不得越境杀人,不得越境抢劫财物,不得与辽军正面交战。
    此时,耶律淳对宋军云集边境已有所防备,有所部署。他派遣耶律大石担任西南路都统,牛栏监军萧赫鲁担任副都统,沿白沟河一线边境布防。
    所谓牛栏军,是指牛栏都统领司指挥的军队。早在辽圣宗时期,为防御大宋,辽国在牛栏山设立“牛栏都统领司”,隶属于南京都元帅府,下辖“监军寨统领司”和“石门统领司”,两军互为犄角。其防御范围是,沿白沟河(拒马河)宋辽国界线展开,东西约七百余里。牛栏监军寨统领司,俗称牛栏监军。
    这天,辽军侦察兵向耶律大石报告说,发现一支宋军,在白沟河与南拒马河一带活动。
    耶律大石问:“有多少人马?”
    侦察兵回答:“大约有数千人,好像是宋军先锋。”
    此时,耶律大石手中只有两千余骑兵,有奚族人,也有契丹人,他们屯驻在新城(今河北高碑店市新城镇)。新城属涿州管辖,是辽国距离宋朝最近的一座县城。
    耶律大石感觉自己兵力不足,迎面作战肯定不行,出其不意,方能致胜。于是,他一面派人回燕京报告,请求增援,一面将主力拉到兰沟甸一带,隐蔽起来。
    兰沟甸位于新城西南,处于白沟河与南拒马河相交的三角地带。这里地势西北高,东南低,两河堤坝相连,将这里围成一个封闭的洼地,现在叫兰沟洼。
    辽军侦察兵发现的宋军,正是杨可世率领的前军。
    这天上午,杨可世率军继续沿着白沟河堤进行巡视。忽然,从河北岸渡河过来了十几名百姓,自称是汉民,愿意回归大宋。这让杨可世喜出望外。他们声称,还有一大些百姓在后边,希望宋军能入境前去接应。
    杨可世问:“离这里有多远?”
    他们回答说:“不远,不到二十里路,过了兰沟甸就看见了。”
    杨可世决定过河前去接应。副将王渊阻止道:“有军令,不可过境。”
    杨可世说:“那我们在这里活动,还有何用?如果宣抚司追究责任,我来承担。”
    王渊不语。
    杨可世于是率军过河进入辽国境内。自从上次在会议上被和诜嘲笑为懦夫后,他心里一直憋着火。他想用实际行动证实自己并不是懦夫。
    杨可世没料到,他们进入兰沟甸不久,埋伏在南拒马河河堤一侧的辽军,突然冲了出来,猛烈射击,箭矢如雨。宋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狼狈不堪。杨可世这才恍然明白,上了辽军的当,先前那十几名百姓,都是辽军假扮的。
    兰沟甸里尘土飞扬,杀声震天,血战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宋军死伤无数。
    辽军全是骑兵,纵横驰骋,挥刀砍杀。宋军皆是步兵,抵挡不住,纷纷向河岸溃退。
    杨可世不敢恋战,急忙率残部逃回白沟河南岸。辽军追至河岸停下,也不敢过河追击。
    杨可世兵败兰沟甸的消息,很快传到雄州。童贯既震惊,又气愤。杨可世违抗军令,擅入辽境,按照军法应当处斩。
    可是,杨可世是童贯一手提拔起来的,属于其嫡系将领,一直跟随童贯在西北,曾与吐蕃、西夏作战,也曾跟随童贯去平定方腊起义,作战勇敢,战功显赫。所以,童贯不想杀他。然而,如果不处置他,军威何在?怎能服众?
    童贯感到有些棘手。这天,他与参谋官刘韐商量,应该怎么处置杨可世才好。
    刘韐知道杨可世与童贯的关系,于是替杨可世辩解说:“杨将军虽然擅入敌境,但并没违反军令。他领兵入境,目的是接应燕地百姓,并非去与辽军作战。他只不过是不小心,中了辽军埋伏罢了。种师道是都统制,何不将杨将军交给他来处置?”
    刘韐进一步分析说:“这样做,对您来说,有三个好处;一可以体现出对都统制的尊重;二可以将处置是否恰当的责任推给都统制;三可以借此考验都统制对您的态度。”
    童贯听后,还是有些担心:“万一种师道对杨可世动用军法,将其处斩,怎么办?”
    刘韐说:“童宣抚大可放心,种师道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按军法处置杨将军。再说,他如果真想动用军法,不还是要请示宣抚司吗?这不把球又给踢回来了吗?”
    听了这话,童贯有些放心了,于是命令杨可世,立即离开西路军前军,到东路军种师道都统制那里去听候处置,西路军前军由王渊负责。
    四十五、朝拜
    这天上午,萧夔来到净垢寺,通知马扩:“大臣们已议定,请宣赞今天去皇城,朝见皇上。”
    这里所谓的皇城,就是天祚帝以前来燕京时居住的行宫,位于燕京城西南。
    马扩跟随萧夔来到皇城,走到一座大殿门口,萧夔停下脚步,说:“马宣赞请进,准备行朝拜之礼吧。”
    马扩问:“为何要朝拜?”
    萧夔不作任何解释,转身离去。
    马扩走进大殿,四处一望,感到很意外。因为大殿里空无一人,只摆放着一具古朴的香案,香案上有一个烛台,还有一座香炉,炉内香烟袅袅。香案下边,铺在地上的是一块古旧的虎皮拜褥。
    马扩一头雾水,不知道耶律淳到底要搞什么仪式。
    不一会儿,从大殿侧门里走出来两个契丹少女,她们身穿窄袖长袍,脚蹬长筒皮靴,表情庄重肃穆,一人举着一幅画轴,朝马扩走来。走近后,她们慢慢将画轴展开。
    马扩定睛一看,原来是宋真宗和宋仁宗皇帝的御容画像。马扩赶紧敬上三支香,然后恭敬地跪在拜褥上,行朝拜之礼。
    马扩礼毕,两个少女啥话也不说,默默把画像卷起来,缓缓走了回去。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头发斑白的长者,从侧门里缓缓走进来,对马扩说:“鄙人乃陛下的翻译,陛下龙体欠安,不能接见宋朝使者,请使者见谅。有几句话,陛下令我说给使者听。陛下说,两朝讲好,百年有余,忽然宋朝逾盟,以兵临境,难道不怕遭到天谴吗?自古违誓,国祚不长啊。”
    马扩向前施礼,回答说:“两朝和好百年,万民有幸。可是,大辽皇帝天祚帝尚在,九大王为何擅自登基为帝?又为何将天祚帝废为湘阴王?我朝皇帝与天祚帝有兄弟情谊,难道不能兴兵问询一下吗?请您代马某向九大王请安,祝愿他早日安康。”
    翻译沉默片刻,迈着小步走了回去。
    @山长水远2016 2022-05-01 10:4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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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儿,老翻译又回到大厅,手中拿着几份文件,对马扩说:“这是真宗与仁宗皇帝,以及我朝昭圣皇帝的誓书,陛下令我念给使者一听。”
    对于澶渊之盟,马扩是知道的。从那时开始,大宋每年给辽国岁币,以换取北方边境的和平。但对于盟书原文,马扩从未见过。
    宋真宗誓书原文如下:
    “维景德元年十二月七日章圣皇帝谨致书于弟大辽皇帝阙下:
    共遵成约,虔守欢盟。以风土之宜,助军旅之费,每岁以绢十万匹,银十万两,更不差使臣专往北朝,令三司差人搬取至雄州交割。沿边州军,各守边界;两地人户,不得交侵;或有盗贼逋逃,彼此不得收留。至于陇亩稼穑,南北勿纵搔扰。两朝沿边城池,并各依旧存守,修壕葺塞,一切如常,不得另筑城隍,开掘河道。誓书之外,各无所求,必务协心,庶同悠久。自此保安黎庶,镇守封陲,质于天地神祗,告于宗庙社稷,子孙共守,传之无穷。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鉴,共当殛之。”
    北朝昭圣皇帝答书曰:
    “孤虽不才,敢遵此约。谨当告于天地,誓之子孙,有渝此盟,神明是殛。”
    宋仁宗在誓书中说,每年增加绢十万匹,银十万两。其它内容与真宗誓书大体相当。
    老翻译读完誓书,站在那里与马扩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才离去。
    听完誓书,马扩心潮起伏。对于澶渊之盟的是是非非,多年来,不管是朝野上下,还是街头巷尾,都一直争论不断。赞成者众多,反对者也不少。
    这时,萧夔从侧门走进来,说:“马宣赞听完两朝皇帝誓书,作何感想?你们宋朝君臣忍心违约吗?”
    马扩回答说:“我朝并非违约,倒是你们不该另立皇上。天祚帝逃难在夹山,你们不仅不派兵前去接应,反而将其废掉,这岂不是自乱朝纲?再说,女真军已占据山后,燕京危在旦夕,我军临边,目的并不是与你们开战,而是替天祚帝抱不平,救燕地百姓于水火。如此,怎么能说我朝违约呢?”
    萧夔笑了笑,说:“马宣赞的口才,萧某领教了。现在,陛下龙体欠安,不能接见你。我朝将派秘书郎王介儒,与你同去雄州,面议称藩之事,他现在就在驿馆等你。”
    马扩本想打探一下九大王病情如何,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回归在即,还是小心为妙,以免引起误解,惹出是非。
    可是,当马扩回到净垢寺后,并没见到秘书郎王介儒,却发现门口增加了很多岗哨,而且不准他外出。马扩猜测,很可能是两军已经开始交战了。
    傍晚时,萧夔带着一帮人,呼呼隆隆地来到净垢寺,气势汹汹地质问马扩:“你们宋朝,徒夸兵多将广,没想到,天理不顺,人无斗志。昨日,杨可世率军侵入兰沟甸,遭到我军迎头一击,你军损兵折将,丢盔卸甲,望尘而逃,要不是念及使者来谈和好,我军早就过河攻入雄州了。你们宋朝一面遣使,又一面进兵,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到底在作何打算?”
    说着,萧夔从怀中取出 ,还有一只鞋,拿在手中摇晃着,怒气冲冲地说:“马宣赞,你可认识这两件东西?你竟然勾结叛兵刘宗吉。刘宗吉叛逃时,被我军在边境抓获,他已全部招供。马宣赞,你这次恐怕回不去了!”
    四十六、舌战
    马扩当然认识那封信和那只鞋,那的确是自己交给刘宗吉的。面对这一突发情况,马扩很冷静,缓缓说道:
    “马某这次出使燕京,并不同于一般使者,乃是招降之使者。刘宗吉对我说他要献城,马某岂能不受?再说,我大军初到边界就接到圣旨,不许杀戮一人。昨日,杨可世兵败,必是其竖旗招安,毫无防备,才遭到贵朝兵马所袭。如果宣抚司申请朝廷,下达一份讨伐扫荡之圣旨,那么,用不了多久,我大宋之精锐西军,就会云集边境,这恐怕不是燕京民众之福啊。”
    萧夔一脸愕然,没想到大难临头,马扩竟然如此不怕死。
    萧夔说:“宋朝派你来燕京,是做死间吧?没想到,你们宋朝竟然弃士大夫之命,如草芥啊。”
    所谓死间,是孙子兵法五间之一,是指潜入敌营,制造散布传递虚假情报,诱使敌方上当的间谍。因真情一旦败露,则必死无疑,故称死间。
    其余四间是:一、因间,指利用敌国普通民众做我间谍;二、内间,指利用敌方官员做我间谍;三、反间,指利用敌方间谍做我间谍;四、生间,指能活着回来报告敌情的间谍。
    马扩说:“马某此来,是以一己之命,换取全燕人之命。如果你们能领悟,则同生;不能领悟,则同死罢了。马某自从来到燕京,就没想过独自活着回去。”
    此时,马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接着说:“马某以为,兵家用间,是最为下策。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有人用间取得成功,有人用间则得到失败。你强我弱,或者你我势均力敌,此时,或许可以用间计进行离析。但目前我们两朝,实力对比悬殊,何须用间计?贵朝兵力如何?能有我朝十分之一?还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要不是考虑到两国相邻,友好多年,我朝早就分兵数道,整阵齐入,不知贵朝将何以御之?如此情形之下,我朝何必派人来燕京,向你们分析祸福,做什么死间?这不是有违常识么?你刚才所言,简直就是孩童一般的见识!”
    萧夔被马扩驳的哑口无言,满脸窘色,唯唯而去。
    耶律淳听了萧夔的汇报,心里很不安,连忙召集李处温等大臣商议对策。
    其实,自从称帝以来,耶律淳心里一直很不安。现在,燕京人都知道,天祚帝并没死,也没被俘,而是躲在夹山避难。金军主力已控制山西,西京已经投降。而南边大宋又兴兵压境,燕京形势可谓危在旦夕。耶律淳感到心力交瘁,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耶律淳说:“宋朝敕榜一事,众卿以为当如何?”
    耶律淳本人有归顺宋朝之意,但不知其他大臣是什么态度。他看了一眼李处温,希望李处温能带头表明观点。
    李处温也想归顺宋朝,因有拥戴之功,所以深得耶律淳信任。可他毕竟是汉人,没掌握军权,在奚王萧幹和西南都统耶律大石面前,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因此,他不敢直接建议耶律淳归顺宋朝。他知道,萧幹、耶律大石以及萧德妃,都不可能同意的。
    李处温说:“陛下,此乃军国大事,臣虽然位在太尉,是百僚之长,但也不敢以个人管见自处,还需与大臣共议。此事甚大,更在于陛下睿智独断,令臣等参议。”
    李处温希望耶律淳能果断作出抉择。
    大臣左企弓发言说:“陛下,宋朝兵虽多,但不堪一击。大石都统以两千兵马,即杀败他们。所以,臣以为宋朝不足为虑,重点应防御女真人。”
    耶律淳既担心天祚帝复来,又害怕金兵攻城,还忧心宋军压境,他考虑再三,终于做出抉择:
    “朕获承大位,本想与卿等共保宗庙,可现今女真骑兵已达西京,大宋重兵已临边境。朕观人事天时,不敢独坐宝位,必将投向一方。朕思前想后,与其投向女真,倒不如称藩宋朝,与卿等同保血属,你们以为如何?”
    言毕,耶律淳垂首掩面,呜咽流泣,李处温等大臣也悄悄落泪。惟有左企弓不流泪,只是摇头叹息。
    这天,萧奥和张觉又一同来到净垢寺,还给马扩送来了许多锦绮衣袄和银绢等礼物。马扩颇感吃惊。
    萧奥说:“刚接到圣旨,请马宣赞即刻启程回国,我朝派秘书郎王介儒和都官王仲孙,与你一同去雄州宣抚司,面议称藩之事。”
    马扩说:“未见九大王回书,马某不敢回去,更不敢受贿。”
    萧奥一愣,站在那里,没反应过来。
    张觉快步走到马扩跟前,悄悄耳语说:“宣赞你怎么这样死心眼?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敢呆在燕京?你若抗旨不遵,不害怕皇上一怒之下,将你斩杀?”
    马扩笑道:“马某既来之,就以完成使命为职责,害怕又有何用?马某渡过白沟河之时,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马扩的无畏精神与胆魄,令众人钦佩不已。
    五月二十七日,马扩与王介儒等人离开燕京。走到涿州时,马扩见大街上有许多骑兵往来不断,他们身背的刀枪武器,以及坐下的马鞍,都是宋朝军队配置的。马扩据此推测,两国一定又发生战事了,而且宋军败绩,辽军缴获了许多武器装备。这让马扩心里很郁闷。
    第二天,他们从涿州出发,前往新城。路上,王介儒对马扩说:“两朝太平已久,白发老人都没见过咱们两国动用刀枪,可现在,忽然厮杀起来了,这真是叫人担心啊。你们宋朝总是说,燕人思汉,其实,燕地割给契丹已经快二百年了,燕地百姓与契丹皇帝,岂能不产生君臣父子之情?”
    马扩回答说:“国家兴废,殆非人力。现在,女真军已逼近燕京,对燕京虎视眈眈,燕地百姓大祸临头,我朝皇帝念及燕人是故疆旧民,不忍心坐视不管,所以兴师援救。若论父子之情,谁能忘记自己的亲生父母?如果只顾念养父母之情,而不管亲生父母之情,那也是不孝啊。”
    对马扩的说法,王介儒笑了笑,不置可否。
    马扩一行人到达新城时,天色尚早。马扩想继续往前走,天黑前就可到达白沟河。可是,他们却被人领到驿馆,安排住下。
    马扩问王介儒:“此地离雄州很近,何必住下?”
    王介儒解释说:“刚接到四军大王回离保的命令,让你留在这里,可能他要见你。”
    马扩的随行人员闻讯,皆很震惊,他们听说回离保这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王介儒提醒说:“见到四军大王,宣赞说话一定要婉转一些。你这次来燕京很危险,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四军大王脾气暴躁,你千万不要冒犯虎狼之威。咱们既要把事情办好,还要保证自身安全。”
    马扩没料到,眼看就要回国了,又出现这么一个难题。他说:“多谢秘书郎关照。对四军大王,马某虽未曾谋面,但有所耳闻。女真人入侵在即,他不率军前去阻击,却对一个手无寸铁的使人发威,马某倒要质问他,这算什么英雄好汉?如果他毫不讲理,马某有死而已!”
    王介儒见马扩如此刚强,摇头叹息而去。
    马扩想,四军大王下令留我在这里,肯定是两军又发生了战事,而且宋军又失败。马扩派一个随从出去,悄悄打探一下,两军交战到底是什么情形,是宋军北来,还是辽军南攻。
    不一会儿,那个随从回来说:“听说是辽军乘机攻掠。”
    马扩说:“如此看来,滞留一日,危险还不大。”
    第二天早晨,四军大王萧幹没来新城,来新城会见马扩的是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一见到马扩,便质问道:“我们南北通好已逾百年,你们宋朝为何忽然举兵,侵夺我国土地?”
    马扩回答说:“前些年,女真多次从海上派人来我朝,说要把燕地献给我朝,我朝每次都以温和的话语回答他们,不敢相信和听从他们。近来,又得到女真文牒,说他们已经占据山后,如果宋朝不要燕地,他们就将自己攻取。因此,我朝皇帝不得已,这才发兵来救燕地百姓。”
    耶律大石听罢,怒气冲冲地说:“夏国曾多次给我朝上表,要求我朝出兵夹攻宋朝,本朝每一次都将上表之书封存,派人送给宋朝,从来不见利忘义,听信间谍。可是,贵朝才得到女真 ,即便举兵!”
    马扩回答说:“夏国虽然多次口出不逊之言,但是,数十年间,他何尝掠得我朝一寸土地?然而,女真就不同了,女真所说之事,都已经应验。本朝出兵,不单单是救燕地之民,也是为了保卫边疆。”
    耶律大石又问:“你身为使者,为何要与刘宗吉结约?”
    马扩回答说:“关于这事,我曾与贵朝诸公多次解释,就因为我是招降使者。”
    耶律大石说:“因为两国曾经和好,我不想留你,饭后你们就可以走了。你回去传话给童贯:欲和则和,不欲和,请出兵见阵。”
    耶律大石走后,王介儒过来对马扩说:“刚才,真替你捏了一把汗。幸亏是大石都统来,若是四军大王来,真不知道什么后果。”
    马扩说:“这位大石将军气度非凡,将来必能成大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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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3-30 19:23:16  更:2022-05-07 11:5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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