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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长篇连载《北宋崩溃那些事之第一卷:收复燕云始末》[第4页]

作者:南山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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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七、两战皆败
    马扩的猜测是对的。宋军的确与辽军交战了两次,两次皆败。一次是在白沟河,一次是在范村。
    杨可世兵败兰沟甸之后,为杜绝类似行为再次发生,宣抚司严令各军将领:“母得妄行引惹,张皇生事。”要求各军制作许多专门旗子,印上这样一些大字:“奉圣旨:王者之师,有征无战,吊民伐罪,出于不得已而为之,如敢杀一人一骑,并从军法。”要让所有官兵都能看到这些旗子。
    同时,宣抚司还要求制作许多白心旗,给前来归顺的燕人以及辽军所用,这件事由和诜副统制负责。
    杨可世受命来到东路军,向种师道报到后,惶恐不安地说:“末将无能,损兵折将,败坏军誉,惭愧万分,请求处分。”
    种师道淡淡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过于责己。”
    种师道安排杨可世留在东路军负责指挥前军,将功赎罪。杨可世十分感激。
    种师道对杨可世很器重,虽然他是童贯提拔起来的,但他为人正直,性格刚烈,作战勇猛。现在,童贯将杨可世交给自己处置,是什么用意,种师道心里很清楚。
    和诜对杨可世很不满,他一再劝说种师道对杨可世动用军法,将其斩首。和诜说:“将军临阵,不能心慈手软。斩杀杨可世,可以立威,可以号令其他部将。”
    种师道说:“和副都统可能有所不知,杨可世乃童宣抚爱将,如何能斩杀?”
    和诜不以为然,振振有词地说:“此事,与春秋时齐国穰苴斩庄贾,何其相似也!那庄贾,还是齐景公的宠臣呢,穰苴还不是照样斩杀?结果怎样?扬名立威,不战而胜。难道种将军不知道吗?斩杀杨可世,不仅可以惩戒,而且可以立威,还可以让辽军知道,我大宋朝廷无意于用兵,这也符合皇上圣旨之意。种将军为何如此胆小,不敢作为?”
    种师道笑而不语。
    司马穰苴斩庄贾的故事,种师道当然知道。种师道出身于名门之家,祖父种世衡,是宋朝镇守西北边疆名将。但种师道一开始是学文的,并不是学武的。他自幼拜著名哲学家张载为师,初入仕途时担任文职,因朝廷发现他有军事谋略,后来改任武官。
    五月二十九日,种师道率领东路军来到白沟河南岸,扎营结寨。不久,侦察人员报告:“河北岸,发现有辽军在活动。”
    种师道随即召开会议,向诸将传达童贯的指示。他说:“童宣抚指示我们,燕人是我们故土的人民,我军要尽力做好接纳准备,让他们自行前来归附。我军目前的任务是,做好固守防备,等待辽国内部发生变乱,这个变乱是一定会发生的。切不可开战,杀死一人。你们要约束好各自兵卒,遵依圣旨及宣抚司的军令。”
    会后,诸将分头行动。杨可世派遣骁将赵明,将一面面用来招降的黄榜大旗,插到白沟河岸边上去。
    @土豆带泥 2022-05-06 16:24:12
    自从《明朝那些事儿》始作俑后,不用“那些事儿”就开不了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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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批评的对。主要是看人家很火,跟着模仿人家,也想沾点光,但,也可能适得其反,事与愿违。希望你能不吝指教!谢谢!
    第二天天刚亮,宋军发现,辽军已在河对岸布阵,隔河对垒。这些辽军,都是耶律大石的队伍。耶律大石在兰沟甸击败杨可世后,耶律淳又给他增兵三万,令他来白沟河驻防。这天早晨,河上漂浮着淡淡白雾。耶律大石来到河边阵地,观察情况。
    白沟河上有一座桥,南端被宋军控制着,北端被辽军所控制。赵明组织士兵向桥北喊话,劝他们过来投降。突然,有个辽兵跑了过来,索要黄旗,赵明急忙给他。那个辽兵跑回去后,将黄旗交给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看了看黄旗上的榜文,用力撕碎,扔到地上,骂道:“无多言,有死而已!”
    接着,辽军开始隔河向宋军射击,箭矢如雨。宋军毫无防备,受伤无数。
    赵明不敢还击,赶紧派人驰马回去,向种师道请示。
    种师道果断下令:“兵刃既接,安能束手就死?辽军若敢过境,就用力还击,战胜有功!”
    和诜急忙阻止:“不可。不可还击,皇上圣旨和童太师的指示,难道种将军都忘了?”
    诸将领愤愤说道:“不还击,就能取得燕京?如果兵不血刃,就能收复燕京,让和知州坐受其赏,那又何必调动军队?我辈又何故而来!”
    杨可世闻讯后,急忙领兵来到河边,分兵一部给赵明指挥,让他守住大桥。杨可世则站在高处,观察对岸敌情。他发现有一支骑兵,在军旗指挥下往西而去,西边是白沟河上游。杨可世对部将说:“上游水浅,必有可涉水之处,必须分兵抗击他们。”
    恰好这时,泾原老将赵德受命前来增援,杨可世对他大声说道:“赶快往西去!西边有辽军要过河!”
    赵德还没来得及前去,辽军已经过河驰马而来,人数虽不多,但气势很汹。赵德是一员老将,作战经验丰富,他急忙后撤,以避敌锋芒。
    杨可世见赵德后退,大声呼骂道:“老匹夫!安得逃跑?你何以报答国恩!”
    杨可世随即骑马离开河桥,亲自迎战西来之敌。这时候,对岸辽军趁机冲过河桥,与从西边冲来的辽军骑兵,分为左右两翼,将宋军包围。赵明胳膊中箭,所领队伍已溃散。杨可世身中铁蒺藜箭,伤及骨头,血流满靴,胸腹也被流矢射中。他怒发冲冠,挥戈奋战,亲手杀死杀伤辽兵数十人。杨可世号称“万人敌”,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候,多亏种师道亲率大军及时赶来,才将辽军驱逐到北岸去。为防备辽军夜里过河偷袭,种师道命令,各军要连夜敲响金鼓,进行不间断巡逻。
    耶律大石的确有乘夜过河偷袭的意图,可他听到南岸整晚鼓声不断,怀疑宋军也许会趁夜偷偷北上,于是下令全军保持戒备。天亮后,他又来到河岸观察,只见宋军坚守壁垒,戒备森严,遂不敢贸然过河作战,两军便形成了隔河对垒之势。
    宋军西路军在辛兴宗率领下,按预定计划进驻范村(今河北保定徐水区)。范村在徐水地域。徐水地域内有两个军,一个是西部的广信军,一个是东部的安肃军。这里的军,是行政区划名。虽然是行政区划名,但跟驻军还是有关系,因为是军队驻扎在这里,兼管地方事务。徐水是从易州南下中原的必经要道,是宋朝沿边防御的重地之一。
    范村村东有一座孤山,令宋军意想不到的是,北辽四军大王兼北枢密院使萧幹,竟敢悄悄登上孤山,张开大伞,站在胡床上,观察我军部署情况。
    不久,萧幹领军向范村发动突然进攻。宋军前军将领王渊,以及刘光远、翟进、赵诩等将领,各率所部与辽军接战。辽军攻势凶猛,将宋军诸将围堵在孤山之下,王渊被长枪击中,差点落马。
    正在胜败未决之时,辛兴宗派遣的增援部队及时赶来,辛兴宗也亲自上阵,手持上将军节钺督战,辽军这才撤退。
    辛兴宗原来担任忠州防御使,在平定方腊暴乱中,因擒获方腊而一举成名。但直接擒获方腊的,并不是他,而是后来成为抗金名将的韩世忠。当时,方腊藏身于青溪峒。韩世忠入峒搜索,将方腊拿下。辛兴宗领兵守在峒口,将方腊带走。韩世忠是辛兴宗的部下,当时级别较低,因擒获方腊有功,提拔为承节郎。
    白沟河与范村这两次交战,都是辽军主动且突然发起的,宋军是被迫还手,始终处于被动状态。所以,两战两败也不奇怪。
    四十八、哑口无言
    五月三十日,马扩过白沟河回到了宋境。他发现,宋军扎营结寨的位置不太好,便去拜访种师道。他首先向种师道介绍了一下,他所了解到的燕京情况,然后建议道:“军队应驻扎在高阳之处,以利于展开作战。现在,大军沿东西方向扎营,北面正对着大片树林,这样我很担心,辽军也许会乘风声大时,悄悄前来偷袭。而且,这样扎营,白天向北眺望敌情,也很费目力,军营可以稍微往南迁移一下。”
    种师道觉得马扩的建议很有道理,当即采纳,下令大军向南移营。
    同行的北辽使臣王介儒,见宋军往南移动,问:“大军为何往南迁移?”
    马扩糊弄他说:“这是大军换防。”
    当天晚上,马扩一行来到雄州。宣抚司安排王介儒等人入住驿馆,马扩则直接来到童贯住处,向童贯汇报燕京之行。
    自五月十八日过河冒险北上,至今刚好过去十二个日夜。这十二天里,马扩与十五名壮士每天都是在刀尖上度过的。每时每刻,他们都有性命之虞。马扩觉得,自己虽然没能成功招降耶律淳,但带回一个面议称藩的使者,也算是不虚此行。
    童贯说:“马宣赞能安全回来就好。你北去之后,我就十分后悔。我对赵良嗣说过,不该派你去冒险。”
    这时候,宣抚司的幕府僚属们,都环拥在童贯的周围,聆听马扩汇报燕京之行。
    马扩将自己在燕京以及途中所见所闻,还有自己怎样与燕京的文官武将斗智斗勇,据实讲述。他语言生动,绘声绘色,说到精彩之处,免不了手舞足蹈。
    幕府僚属们觉得,马扩这是在自吹自擂,遂生反感。
    童贯听完后,问:“那么燕京军情究竟如何?宣赞是否打探到实情?”
    马扩回答说:“据辽兵刘宗吉所说,四军大王萧幹兵马不足一千,大多是富家儿郎,不识战斗。今日我过白沟河时,只见一些辽兵散骑在北岸游走。辽军似乎并无战力,可是,我军为什么却屡获败绩?”
    马扩这番话,惹得幕府僚属们大怒。他们摩拳擦掌,咬牙切齿,纷纷指责马扩信口开河,贻误军情。机宜文字王麟连声说道:“马扩如此嬉戏军情,当斩!马扩不斩,军心将乱!”
    对于兰沟甸之战、白沟河之战,以及范村之战的具体情况,马扩并不了解。而宣抚司僚属们则根据这三战,推断出辽军力量还很强盛,得出了燕京不易攻取的结论。童贯则根据这个结论,刚刚给宋徽宗呈上了一份奏疏,弹劾雄州知州和诜与高阳关路帅臣侯益,指责他们探报不实,致使我军屡屡失利。
    如果按照马扩刚才所说,辽军兵马不足一千,那怎么解释宋军败绩之事?如果马扩所说的是事实,那么,前面宣抚司所做出的判断和决策,就都是错误的了。
    这时,宣抚司僚属们越说越气愤,都纷纷涌上前,要动手厮打马扩。童贯见状,厉声喝退了他们。
    待众人退出后,童贯很严肃地问马扩:“你刚才所言,可是属实?”
    马扩不知发生了何事,对僚属们刚才的举止,感到莫名其妙,很不理解,他回答说:“马某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请太师立斩马某,马某毫无怨言。”
    童贯想了想,说:“关于辽国军情之事,不要再说了,到此为止,你也不要再对外人讲。军中有些情况,宣赞你可能不知,待以后有时间,我再给你细说。”
    马扩走出宣抚司,心中很不痛快。王麟恶狠狠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回响。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色阴沉,黑云翻滚,好像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马扩往驿馆方向走去,他想去看望一下王介儒。当他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被等候在那里的宣抚司幕僚们,堵住了去路。他们围住他,交相指责,讥诮谩骂。一个名叫贾评的幕僚讥讽说:“我们这些人都不称职,你是不是,可以指教指教我们啊?”
    马扩毫不畏惧,也毫不客气,他义正辞严地说:“朝廷现在,要乘机收复燕云,主要目的是什么?就是想凭借燕山地区的险要地形,巩固北方的边防。收复燕京的意义,就在于,让燕人永远成为我大宋的北塞藩篱。现在,燕人对辽国已失去信心,他们日思南归。辽国燕京之精锐,不满千骑,耶律淳又是新登基,而女真军马,已经平定山后诸州,对燕京虎视眈眈,所以,辽国现在面临的形势很窘迫,我的实际见闻就是如此。我要对太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诸位却对马某恶言相加!马某不顾个人安危,深入虎穴,实在是以国家安危存亡之所系,怎能随和诸位所言?怎能不对太师言无不尽,以致耽误军国大事呢?”
    马扩说完,扬长而去。
    这群幕僚们没想到,马扩竟有如此之胆魄,如此之气势。他们被马扩一顿教训之后,都呆呆地站在那里哑口无言。
    四十九、溃不成军
    六月三日,童贯以宣抚司名义给种师道发来文件,令他立即与诸将商议,是否马上退兵。
    种师道于是召集诸将领开会研究,让大家各自发表看法。大多数将领赞成马上退兵,他们以为,通过三次与辽军正面接触,可以看出辽军战斗实力尚存。不把西军主力调来作战,恐怕难以取胜。不如先回师雄州,暂时休兵,再商议下一步打算。
    和诜反对马上退兵,说:“我军与辽军,刚开始来到边境的时候,都无交战意图,就是因杨可世擅自过界杀敌,导致两军结怨,不能化解。现在,辽军与我隔河对垒,我军若是突然撤退,这是自示其弱。辽军若是乘机追袭,后果难以预料。”
    种师道认为和诜所言有些道理,令他立即将自己的看法写成书面报告,上报给宣抚司。
    童贯现在对东、西两路军的表现,都不满意。刚出兵时,他满以为可以震慑辽军,甚至幻想可以兵不血刃,一举收复燕京。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辽军战斗力依然很强大,弄成目前这个既损兵又丢面子的局面。他经过慎重思考,决定执行皇上御敌三策中的下策:全师而还。
    童贯认为,此次出师巡边不利,都是由于和诜提供的情报不准确所造成的,和诜要承担全部责任。童贯觉得,和诜认识问题分析问题的能力与水平,也很差。所以,对于和诜暂缓退兵的建议,童贯不予采纳。童贯命令种师道率东路军退回雄州,辛兴宗率西路军退回广信军。
    种师道接到命令后,马上准备撤军。杨可世建议说:“现在辽军还很嚣张,不可大意。我军无功而返,气沮疲乏,辽军若知道我军撤退,必定随后追袭。”
    种师道于是决定晚上行动,利用夜色掩护撤军。
    黄昏时,种师道下令,大军辎重先行南撤。半夜时,大军开始拔营南归。种师道安排精锐军马殿后做掩护,以防辽军过河追击。
    四十九、溃不成军
    六月三日,童贯以宣抚司名义给种师道发来文件,令他立即与诸将商议,是否马上退兵。
    种师道于是召集诸将领开会研究,让大家各自发表看法。大多数将领赞成马上退兵,他们以为,通过三次与辽军正面接触,可以看出辽军战斗实力尚存。不把西军主力调来作战,恐怕难以取胜。不如先回师雄州,暂时休兵,再商议下一步打算。
    和诜反对马上退兵,说:“我军与辽军,刚开始来到边境的时候,都无交战意图,就是因杨可世擅自过界杀敌,导致两军结怨,不能化解。现在,辽军与我隔河对垒,我军若是突然撤退,这是自示其弱。辽军若是乘机追袭,后果难以预料。”
    种师道认为和诜所言有些道理,令他立即将自己的看法写成书面报告,上报给宣抚司。
    童贯现在对东、西两路军的表现,都不满意。刚出兵时,他满以为可以震慑辽军,甚至幻想可以兵不血刃,一举收复燕京。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辽军战斗力依然很强大,弄成目前这个既损兵又丢面子的局面。他经过慎重思考,决定执行皇上御敌三策中的下策:全师而还。
    童贯认为,此次出师巡边不利,都是由于和诜提供的情报不准确所造成的,和诜要承担全部责任。童贯觉得,和诜认识问题分析问题的能力与水平,也很差。所以,对于和诜暂缓退兵的建议,童贯不予采纳。童贯命令种师道率东路军退回雄州,辛兴宗率西路军退回广信军。
    种师道接到命令后,马上准备撤军。杨可世建议说:“现在辽军还很嚣张,不可大意。我军无功而返,气沮疲乏,辽军若知道我军撤退,必定随后追袭。”
    种师道于是决定晚上行动,利用夜色掩护撤军。
    黄昏时,种师道下令,大军辎重先行南撤。半夜时,大军开始拔营南归。种师道安排精锐军马殿后做掩护,以防辽军过河追击。
    尽管宋军是半夜秘密撤退,但情况还是被辽军哨兵发现,并立即上报。耶律大石得到消息后,骑马来到河岸眺望,见宋军主力果然已撤走,只留下少量兵马守关。他马上派人去向萧幹报信,同时令轻骑兵立即集结,过河追击。
    白沟河距离雄州城大约有三十里路,中间有一个地方叫古城。辽军在古城附近追上了宋军。两军相接,鏖战激烈。宋军因遭到突然袭击,前后左右中这五军的队形,很快被辽军骑兵给冲乱了。各军指挥系统也乱了,五军乱作一团,种师道也无法控制队伍了。
    宋军主要是步兵,而辽军全是骑兵。宋军抵挡不住辽军铁蹄的践踏,和马刀的砍杀,人数虽多但无招架之力,鸟散鱼溃,溃不成军,纷纷向雄州城方向逃奔。
    童贯得知情况后急忙下令:不得开城门。他担心打开城门,会将辽兵引入城内。这时候,越来越多的宋军官兵逃到城下,站在城门外大声呼喊:快开城门!辽军也很快追到了城下。杨可世与女婿马彦传,以及大将杨惟中,都在城下骑着马挥舞兵器,与辽军厮杀搏战。
    童贯站在城楼上观战,见战况十分激烈,立即令辛企宗和辛永宗,率胜捷军出城增援。胜捷军是童贯的亲兵即警卫部队,是他从西北招募的一支队伍。这些西北战士身材魁梧,性情凶悍,骁勇善战,打起仗来勇往直前。
    这时,忽然狂风大作,随即倾盆暴雨,从天而泻,暴雨中夹杂着拳头大的冰雹,呼啸而来,铺天盖地,砸得宋军四散而逃,砸得辽军也纷纷往回逃窜。
    宋军这次溃散损失很大。据有关记载说,自雄州以南到莫州以北,有不少士兵淹死在塘泊之中。在雄州以西,保州、真定一带,有不少士兵是自相蹂践而死。武器装备也随便扔在田野上,横七竖八,随处可见。
    六月四日早晨,雨过天晴。都统制种师道在雄州城外竖起旗帜,召集溃散的东路军兵马。各军按照建制重新集合,进行点名登记。溃散到各处的官兵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归队。
    此时,马扩正与王介儒站在城楼上向外观望。王介儒不知道昨晚宋军与辽军发生了激战,他见城外人马喧腾,问:“城外是怎么回事?”
    马扩笑了笑,很认真地骗他说:“这是陕西六路军马,刚刚开拔而来。”
    早饭后,刘鞈、贾评、王麟、李宗振等人,在马扩陪同下,代表宣抚司和童贯,携带着金玉茶具等礼品来到驿馆,看望王介儒等人。
    刘鞈对王介儒说:“宣抚司已将情况奏秉朝廷,希望两国关系还像以前那样。但是,至今还没得到朝廷回复。”
    王介儒说:“燕人久属大辽,若是辽宋两国各安乡土,像以前那样永保太平,那该多好!可是,若是贵朝真要出兵强攻燕京,我军肯定会决一死战。那样的话,两地百姓可都要遭难了。”
    副使王仲孙说:“我们燕京有这样一条谚语:一马不备二鞍,一女不嫁二夫。为人臣,不能事二主。燕京士大夫们,岂能没有这样的观念?”
    马扩笑着说:“如此来说,燕人是先嫁契丹,今后恐怕要改嫁女真了。”
    王介儒与王仲孙无言以对,只好相顾而笑。
    随后,王介儒与王仲孙以宾客之礼拜访童贯。这里的宾客,就是指称他国派遣的使臣。
    王介儒对童贯说:“女真背叛本朝,不仅危害本朝政权,对大宋也是一个危害。现在,贵朝为谋一时之利,而弃百年之好,为结新起之邻,而埋他日之祸,还自以为得计,这合适吗?救灾恤邻,古今通义,希望贵国能好好谋划一下!”
    童贯听罢,默然不答。
    六月六日,童贯接到宋徽宗御笔手札,令他以河北宣抚司名义,给耶律淳作回书,让王介儒等人携带此书回国。
    第二天,马扩受命护送王介儒等人过白沟河。白沟河两岸,两军依然在对垒,火药味仍然很浓。马扩找到防御白沟河的杨惟中将军,向他说明情况。杨惟中骑上马,亲自将王介儒等人送过桥。马扩站在桥南,一直目送他们安全过桥。
    五十、种师道致仕
    此时,东京城里到处都在议论河北战场,都说官军在白沟河遭到辽军袭击,损兵折将,丢盔卸甲,非常狼狈。
    王黼作为宰相感到压力很大,心里很不安。他怎么也没想到,官军竟如此不堪一击。出兵北上收复燕京,是在他极力劝说怂恿之下,皇上才同意的。现在出兵失利,如果皇上追究责任该怎么办?
    王黼在都堂里苦思冥想着对策。
    王黼感到不能理解的是,童贯和种师道,一个是久经沙场的统帅,一个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怎么会在家门口被辽军袭击了呢?辽国不是已被女真人打得四分五裂了吗?天祚帝不是逃到夹山里去了吗?燕地汉民不是心向中原吗?耶律淳又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军事力量呢?王黼思来想去,还是不得其解。
    此时,宋徽宗也正在崇政殿里发怒。他刚看完真定府知府沈积中呈上的奏疏,奏疏中说,我十万大军死伤殆尽。
    宋徽宗令内侍去把王黼叫来。
    王黼来到崇政殿,弄明白了宋徽宗发怒的原因后,说:“陛下,沈积中这个人,向来喜欢卖弄文采,善用夸张,他的话不可信。”
    沈继中原来担任户部员外郎,是王黼将他派往真定府的。本想让他去河北打探辽国内部动静,为北伐收复燕云出力邀功,谁知他却屡次上奏,呼吁“辽不可伐,金不可邻”,与朝内反对北伐的大臣遥相呼应,引起童贯的反感。王黼对他也很厌烦,早就想找个位置将他调离。
    这时,童贯的奏疏也来了,一下子来了三篇,都是弹劾之奏。一是弹劾种师道,说种师道“天姿好杀,临阵肩舆,助贼为谋,以沮圣意。”一是弹劾和诜,说和诜“不从节制”。对种师道与和诜,童贯请求朝廷以行军法。第三篇是弹劾高阳关路安抚使兼河间府知府侯益,说他“探报不实”,也应一并处分。
    对童贯这三篇奏疏的用意,王黼瞬间就领悟了。童贯的意思是,让种师道与和诜,承担这次兵败的责任。对此王黼很赞同,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好的结果。
    王黼说:“童太师在奏疏中讲得很清楚,此次兵败,责任在于种师道与和诜,是他们没带好大军,才遭此失利。若他们能遵照执行陛下的御敌三策,这种情况绝不会发生。为正军法,臣建议将此二人流放岭南。”
    王黼知道,自己必须与童贯保持一致,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宰相之位。否则,童贯就会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宋徽宗对种师道是了解的,早在二十年前就认识他。种师道本名种师极,是宋徽宗给他改名种师道。那时候,宋徽宗刚继位没几年,刚将西北兵权授予童贯,令童贯向西开边。为全面了解西北军情,宋徽宗召种师道入宫,向他咨询西北边防情况,听取其建议。种师道的看法是:“应先向敌示弱,给敌造成一个我不可能战胜他的错觉,以麻痹敌人。敌人若敢入侵,我则举兵灭之。但是,轻举妄动,惹起事端,不是长久之计。”从这次对话可以看出,种师道是不赞成主动开边的。
    后来,童贯向朝廷建议,调动内地弓箭手到西部去,充实边地,加强边防。弓箭手是北宋乡兵中的一种,分布于陕西路以及河东路的沿边地带。弓箭手亦兵亦农,耕战结合,是开发边疆保卫边疆的重要力量。
    宋徽宗又咨询种师道,种师道不赞成这种做法,说:“臣担心这样做,还没等发挥巩固边防的作用,内部忧患却先发生了。”
    宋徽宗觉得,种师道是个敢说真话的人,遂赐给他袭衣金带,让他掌管秦凤璐弓箭手。
    当时,在西北边疆五路(泾原、秦凤、环庆、邡延、永兴)当中,同时设置了这一官职。
    宋徽宗很亲切地对种师道说:“唯卿吾所亲擢也。”
    然而,对于宋徽宗亲自提拔种师道,童贯很不高兴。童贯以为,提拔西北各级军官,都应该先由他来提名,然后再经过朝廷任命。种师道了解童贯的个性,他不愿得罪童贯,于是,请求皇上另行安排一个闲差,宋徽宗便安排他提举崇福宫。直到政和四年(1114),种师道才重新回到军中任职,担任泾原路兵马都钤辖兼西安府知府。
    种师道这次担任都统制,也是宋徽宗亲自决定的。现在,宋徽宗有些后悔,在心里埋怨种师道:既然你反对出兵,那你为什么还要接受任命?你这样做,岂不是有误朝廷吗?对种师道这次的表现,宋徽宗很失望。
    可宋徽宗又觉得,种师道毕竟已年老。人老了,难免产生糊涂。
    宋徽宗问王黼:“种师道今年七十多了吧?”
    王黼回答说:“已七十有二了。”
    宋徽宗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他都七十二了,就不要流放了,给他降职致仕吧。”
    王黼问:“那么和诜与侯益呢?”
    宋徽宗想了想,说:“和诜不是主将,军事失利,不能让他来承担责任,但他作为副都统兼雄州知州,也脱不了干系,将他调离雄州,降职处分。侯益也同样降职处置。”
    宣和四年(1122)六月十二日,朝廷下达诏书到雄州,责令将种师道押赴京师枢密院;和诜调任亳州团练副使,安置在筠州;侯益调任濠州知州。
    消息传开后,诸将领心里都明白,种师道这是在替童贯背黑锅,是在给童贯当替罪羊。
    这天晚上,宣抚司行军参谋官刘韐,酒后失言,他对康随说:“种老将军,乃关陕明贤之后,从军几十年,提兵所向,何战不克?何城不下?今日白沟蒙羞,可惜可叹!”
    康随是种师道的随身参谋。
    康随说:“这次出兵北伐,谋划之时,不让种将军参加;起兵之时,忽然下令委任他为都统制。而且,兵权又受制,不能独立指挥,这才遭此败绩。这能让他一人担责吗?如此情形,可叹朝廷不知。”
    他们的这番谈话被人偷听到,悄悄报告给了童贯。从此,童贯不再信任刘韐,逐渐冷淡疏远,打算寻找时机将他调离宣抚司。
    种师道回到京城枢密院,被降职为右卫将军,并勒令致仕。
    领枢密院事郑居中,对种师道的遭遇很同情,他安慰道:“种老将军一生戎马,也该歇歇了,从此退隐江湖,享享清福吧。”
    种师道苦笑道:“老夫从军五十多年,如此草草收场,真是令枢密笑话了。”
    种师道在枢密院书写了一份谢表,请郑居中代为奏报皇上。他在谢表中写道:
    “臣总戎失律,误国宜诛。厚恩宽垂尽之年,薄责屈黜幽之典。属兴六月之师,仰奉万全之算。众谓燕然之可勒,共知颉利之就擒。而臣智昧乖时,才非应变,筋力疲于衰残之后,聪明秏于昏瞀之余。顿成不武之资,乃有罔功之责。何止败乎国事,盖有玷于祖风。深念平生,大负今日!臣拊赤心而自誓,擢白发以数愆。烟阁图形,既已乖于素望;灞陵射猎,将遂毕于余生……”
    种师道默然离开京城,回到陕西老家终南山下,隐居在豹林谷中,过起了平静的田园生活。谁也不会想到,三年之后,当金兵大举南下之时,宋徽宗特派专人,千里迢迢来到豹林谷,请他重新出山执掌兵权。
    五十一、秘信
    蔡攸自五月十八日离开京城,直到六月六日,才抵达雄州。这千里之路,他竟然走了十八天。
    这一路上,不管是遇见庙宇还是道观,他统统跪拜。不管是面对佛祖、观音菩萨,还是元始天尊、玉皇大帝,他都双手拈香,闭目祈祷,口中念念有词,乞求他们保佑大宋旗开得胜,一举收复燕京,自己载誉而归。这一路上,他用掉了整整一马车的香火。
    走到北京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县)时,得知官军在白沟遭到辽军袭击,他突然病倒,卧床不起。多亏大名府留守司找来几个美女,日夜精心照料,他这才渐渐康复。
    五月十二日,宋徽宗的撤军手诏传达到雄州。童贯打算先退回到河间府,在那里等待时机。蔡攸则很想回到北京大名府,继续养病。他们各自做着撤军准备。
    赵良嗣觉得,收复燕京是自己提出的建议,现在却弄成了这个样子,如果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肯定会遭到臣僚们的嘲笑。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听马扩说,李处温现在是耶律淳的首台大臣,手握大权。而自己与李处温曾结为莫逆之交,他想给李处温写封密信,劝其做燕京内应。
    赵良嗣向童贯建议说:“我过去在辽朝,与李处温是莫逆之交。李处温见天祚帝失德,也曾想与我一同南奔大宋。我们曾在燕京北极庙里拈香为盟,欲共图灭契丹。我想,如果我现在给李处温写封密信,他必定答应做内应。”
    童贯也觉得此次巡边很丢脸。若是李处温能做内应,那么收复燕京便大有希望。童贯决定暂时不撤兵,令赵良嗣马上写信。
    赵良嗣在信中写道:
    “窃以为,天厌契丹,自取颠覆。兵连祸结,弥历岁时。旧君未还,新君孤立。扰攘之余,仰惟劳止。遥想当年,阁下自中朝使还,植与奭相迎于良乡之驿舍,阁下具道朝廷礼乐文物之盛,痛愤北戎腥膻残酷之弊,至扼腕太息。既又执手于中京景昌门外之邸中,极言戎狄所以将亡之状。议既决,乃使不肖先归朝,乞收复幽蓟故地。
    岁月悠悠,数载已过。苍天在上,矢志不渝。不肖今随军北上,阁下闻之必然大喜。自古兴国,未有若女真之速,辽东辽西,已为奄有。前年取上京,今年取中京。遂破云中,如摧古拉朽。所在肝脑涂地,腥闻于天山之西。良民所遭如此,岂不痛心疾首耶?尚虑女真乘已胜之势,下居庸之孤城,为之奈何?我燕之人必引领南下,已有来苏之望。
    上欲拯民于水火,乃遣太师楚国公领重兵百万,将次于境上。伐罪吊民,霈如时雨。已号令八路将帅官兵,不得荼毒良民,应天意,顺民心,扩幽蓟,安生聚集,此其大略也。如或昏迷不恭,邦有常宪,悔之晚矣。燕地偏狭,幅员不过数百里,已患女真之侵疆,且虑旧君之复至。军兵日益困,赋役日益重,此正契丹运尽天亡之时也。虽有智者,何以为谋?五京已亡者四,区区弱燕,岂能孤立?阁下与诸庙堂大臣,岂不共知也?
    善为契丹之计者,莫若劝降新君,以全燕之地来献朝廷,以安元元,以保骨肉,策之上也。如新君执迷及左右用事之人不明祸福,请阁下秘结豪杰,拘囚首虏,壶浆箪食,开门迎降,使阁下世享富贵,长守全燕,以申前日之志,策之次也。阁下父子,有志于此,适逢斯时,千载难遇,不可失也!已奉敕旨,如以其旧官来降者,即以旧官处之,功高者别加厚赏。诚望阁下审时度势,果断处置。植遥望北天,恭候佳音。”
    李处温接到赵良嗣密信后,感慨万千,反复看了数遍。他还不知道马植已改名赵良嗣。他觉得,马植让他劝降耶律淳,这不太可能成功。因为四军大王萧幹和前军都统耶律大石等将领,都要求决战到底,都抱着必死之信念。汉臣之中,像左企弓等人也明确表态,宁肯降金,也决不降宋。他们对大宋一肚子气愤,认为大宋出尔反尔,不诚信,耍心眼,靠不住。
    李处温现在最着急的是,自己手中没有军队。没有军队就没有力量,就底气不足。辽军现在大体分成四部分:一部分掌握在萧幹手里,驻扎在范村以北;一部分掌握在耶律大石手里,驻扎在新城一带;一部分掌握在郭药师手里,驻扎在涿州;还有一部分就是保卫燕京的军队,本来掌握在耶律淳手里,但现在耶律淳生病卧床,实际上掌握在萧德妃手里。
    李处温认为,当务之急,就是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可是,建立一支队伍,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好处是,李处温现在手中有一笔钱,大约有七万贯。这是耶律淳交给他的,让他用来招兵买马,抵御女真军队。他现在打算就用这笔钱,来建立一支自己的武装队伍。
    @Asdfgh54321 2022-05-09 17:18:59
    楼主,写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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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鼓励
    李处温让儿子李奭马上给马植写回信,介绍燕京这边的情况,李奭在回信中说:
    “自曩昔一别,时绝音秏,耳可得闻,目不得见。至于宴饮谈笑,每思而念之。是时,奭与待制尝数言灭虏为誓。近岁之间,内外相凌,盗贼竞起,虽分五路,已陷四京。虽有幽燕,孤危将亡,甚于累卵,无计解其纷难也,盖历数之将尽矣。
    相公自入枢廷,顿变白首,夙夜不遑,怀履薄临深之惧。东虏近日,复有深入,虑遭族诛之难。不思往日之非,惟念今日之咎。愚闻缜密然后事济,兵以诡道制胜。大宋未有所行,先形于外。若议行师,深宜密速,愿救燕乡无告之民。新君成立,全是相公与北枢萧公以及李处能等同立。
    今新君卧病,燕京纷乱,人心惶惶。萧干与耶律大石以及萧德妃手握重兵,杀气浓重。亦有不少同志意欲南归,奭将与之共议。相公亦深思远虑,择机而动。事关重大,不得不机密而行。奭夜不能寐,雄州虽近在咫尺,却不能立刻相唔。殷殷之意,以待来日畅叙。”
    看了李奭的回信,赵良嗣很兴奋。他回想起多年前,自己与李奭、马柔吉和刘范,在燕京北极庙里洒酒明誓的情景,心情仍很激动,心里久久难以平静。那时候,他们见天祚帝日益失去民心,多次秘密谋划,以图摆脱契丹人对燕京的统治,光复汉家江山。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保有当年的那份热情?赵良嗣对此曾有所顾虑。现在,看了李奭的回信,他感到很欣慰,对他们很有信心。
    马柔吉和刘范都在辽军中任职,马柔吉是赵良嗣的族兄。赵良嗣又给马柔吉写了 ,希望他“广结义士,开城门以迎降。拘执契丹,转祸为福。”
    童贯和蔡攸继续留在雄州,观察燕京局势,他们对李处温以及燕京其他反辽义士们,也抱有很大的希望。
    童贯认为,耶律淳现在面临着三重压力:一是来自女真人的军事压力,二是来自夹山天祚帝的政治压力,现在又加上一个大宋的军事与政治压力,他们一定支撑不了多久。
    而且,据马扩说,耶律淳已重病缠身,卧床不起,估计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所以,童贯觉得,现在一定要沉住气,静观其变。用不了多久,燕京一定会发生内变。
    五十二、耶律淳病逝
    就在李处温与赵良嗣秘信往来的时候,卧病在床多日的天锡帝耶律淳,这天忽然看到一群黑蝙蝠,在瑶池殿里飞来飞去。耶律淳对陪在身边的萧德妃说:“这大天白日里,怎么会有蝙蝠飞进来呢?它们从哪里飞进来的?快将它们赶出去!”
    萧德妃赶紧安排人在大殿里驱赶蝙蝠。其实,大殿里根本就没有蝙蝠,那是耶律淳的幻觉。萧德妃意识到,天锡帝病情越来越加重了。
    瑶池殿外边,是一个美丽的荷花湖,名叫瑶池,水面呈马蹄形,碧波荡漾,风景秀丽。瑶池位于皇城宫殿区核心地带,水中有一小岛叫瑶屿。瑶池殿就坐落在这个小岛上。
    耶律淳自己觉得病情时好时坏。有时恍恍惚惚,似乎看见天祚帝在夹山打猎。有时头脑很清醒,对燕京前途以及个人命运,都十分忧虑。
    这天,萧幹来到瑶池殿,向耶律淳汇报重要情况。
    萧幹说:“刚获得一份谍报说,湘阴王在夹山,聚集了天德、云内、朔、武、应、蔚等地的番汉兵马,号称有五万精锐,准备八月出夹山,奔燕京而来。”
    耶律淳闻言大惊,急忙吩咐萧幹:“你赶快召集群臣,速来宫城商议对策。”
    坐落在燕京西南的这座宫城,规模不大,但是个独立封闭的区域,除宫殿区外,还有果园、瑶池、球场等。城墙高三丈,宽一丈五,正门叫宣教门,与燕京城相连接。
    北辽的番汉大臣们接到通知后,陆续来到瑶池殿。他们望着白发苍苍、精神憔悴、瘦皮包骨、目无神采的天锡帝,既心酸又焦虑。
    耶律淳半躺在床上,对众臣说:“现在有谍报说,湘阴王将于八月,率五万精锐出夹山,奔燕京而来。你们看怎么办?”
    李处温和萧幹主张,实行“迎秦拒湘”对策。所谓“秦”,是指天祚帝的儿子秦王耶律定。所谓“湘”,是指天祚帝,因为他已被耶律淳降为湘阴王。多数大臣都同意这个方案。可是,南面行营都部署耶律宁,却提出异议,说:“湘阴王若能以残兵夺取燕京,说明其天命未尽,我们又怎能拒之?秦王耶律定是其儿子,要拒就一起拒,哪有迎其子,而拒其父之理?”
    李处温闻言大怒,要以扰乱军心之罪,将耶律宁处死。
    耶律淳连忙制止,长叹一声说:“这是忠臣,不能杀啊。湘阴王若来燕京,我只有一死,我无面目与他相见!”说罢,竟嚎啕大哭起来。
    忽然,耶律淳一阵剧烈咳嗽,气喘吁吁,头往后一仰,晕厥了过去。守候在旁的御医们赶紧上前抢救。
    直到第二天上午,耶律淳才慢慢醒来。这天阳光很灿烂,很温暖,洒满了宫殿的木格花窗。耶律淳觉得今天头脑特别清爽,他让萧德妃派人去通知李处温,立刻前来觐见。
    不一会儿,李处温匆匆赶来。当着萧德妃的面,耶律淳给李处温亲笔写下一份委任状,授予李处温番汉马步军都元帅,并嘱咐道:“朕死以后,你们一定要迎立秦王继位,不可有误。”
    李处温含泪答应。
    耶律淳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了。其实他并没睡,他实在是无法入睡。现在,大宋陈兵百万于南部边境,女真兵马已至西部奉圣州,天祚帝又要率军来燕京。这三支利箭都已瞄向燕京,燕京如何能保住?
    耶律淳慢慢睁开眼,对萧德妃说:“朕死以后,你要好自为之。登基称帝之事,恐怕迟早要连累与你。时也?命也?”说完,老泪纵横而流。
    李处温见耶律淳病情愈来愈重,恐怕不久于人世,于是派人去通知契丹和奚族诸大臣,请大家速来瑶池殿侍疾。他打算趁机将这些大臣,都关闭在宫城之中。他还计划去关闭燕京城门,将萧幹和耶律大石等将领挡在城门之外。然后,再派人去雄州联系童贯,请童贯率军前来,自己则开门迎降。
    然而,当李处温赶到迎春门时,却晚了一步,守门官告诉他,四军大王萧幹刚才已率三千精锐入城。
    李处温闻讯大惊,没想到萧幹行动如此之快。他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在此敏感时刻,萧幹忽然领兵入城,肯定是萧德妃安排的。李处温哪里知道,萧德妃与萧幹早已连手,早已暗中有所准备。
    萧幹来到瑶池殿时,耶律淳已停止呼吸。此时是六月二十四日夜。萧幹封锁消息,对皇城实行戒严,接着伪造天锡帝耶律淳的诏书,令群臣立即来瑶池殿议事。
    随后,大臣们陆续来到皇城,只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气氛异常。
    萧幹向众臣宣布:“遵照天锡帝临终遗嘱,遥立天祚帝之子耶律定为帝,王妃萧氏为皇太后。由于耶律定随父远在夹山,所以由萧太后权主军国之事。”
    众人唯唯,没人敢提出异议。萧太后随即改年号为“德兴”。
    李处温也接到了开会通知,但他没去参加。他知道宫中局面已被萧幹控制,于是回家装病。他让儿子李奭赶紧联络燕京豪杰勇士,赶快组建队伍,以防不测。
    李处温作为百官之首,却没来参会,这让萧太后有些不安。李处温毕竟是汉官,这让她又有些不放心。众臣散去后,她对萧幹说:“李处温手中有个札子,是天锡帝写给他的,委任他为兵马大元帅。这东西在他手里很不妥,应及早收回。”
    萧幹说:“明天就让他交出来,不能留下后患。”
    第二天一早,萧太后派人去李处温家,令他立即入宫,有要事相商。
    去,还是不去?李处温与李处能、李奭在一起秘密商量了半天。李处能很担心,说:“萧德妃和萧幹皆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大哥不得不防。我看你还是在家继续称病,不去为妙。”
    李处温显得很自信:“萧德妃和萧幹叫我去,肯定是惦记着我手中的那份手札。他们是想让我交出来。我看他们还不至于对我下毒手。现在,萧德妃称为皇太后,掌握军国大权,她与萧幹联手,只是互相利用罢了。我量他们还不敢把我怎么样,我进宫瞧一瞧,看他们有啥花招。”
    李处温入宫,来到瑶池岸边的临水殿,拜见萧太后。他见萧幹也在这里,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
    李处温快步上前跪下,哭着说:“老臣没想到,天锡帝就这样撒手离去。臣这里,还有一份天锡帝写给老臣的手札,老臣不敢私藏,现呈交太后处置。”说着,从怀里取出那份兵马大元帅手札,双手捧给萧太后。
    李处温这个表现让萧太后很满意,她微微一笑,说:“李太尉年事已高,还是以保重身体为本,军马繁杂之事,交给晚辈们去处理就是。”
    不久,耶律淳去世的消息传到夹山,天祚帝很高兴。自从三月中旬逃入夹山,他一直没闲着,一直在想办法组织力量抗击金军。但形势越来越不利,西南招讨使耶律佛顶已经降金,云内、宁边、东胜诸州皆投降,西京也已沦陷,沙漠以南地区基本上皆被金军占领。
    五月初的时候,都统马哥收集了一些散兵游勇,在沤里谨这个地方与天祚帝相会。天祚帝大喜,立即任命马哥为北枢密院使兼都统。他们计划八月出夹山,杀回燕京。
    天祚帝对耶律淳登基很愤怒,他没想到自己一向很敬重的叔父,竟然在关键时刻也背叛自己。现在耶律淳忽然死了,天祚帝心生感慨,为此专门下了一道诏书,书曰:
    “天命至大,不可以力回;神器至公,不闻以智取。古今定论,历数难移,是以圣人戒于盗窃。故秦晋国王耶律淳,九族之内推为叔父之尊,百官之中未有人臣之重。趋朝不拜,文印不名。尝降玺书,别颁金券。日隆恩礼,朕实推崇。众所公知,无负于尔。
    比因寇乱,遂肆窥觎。外徒有周公之仪,内实稔子带之恶。不顾大义,欲偿初心。任用小人,谋危大宝。僭称帝号,私授天官。指斥乘舆,伪造符宝。轻发文字,肆赦改元。以屠沽商贾为翊臣,以佞媚狙祚处清密之任。不逾累月,便至台阶刑狱滥怨,纪纲紊乱,恣纵将士,剽掠州城,致我燕人陷入涂炭。天方悔祸,神不助奸……
    据耶律淳大为不道,弃义背恩,获戾祖宗,朕不敢赦,应所授官爵封号尽行削夺,并妻萧氏亦降为庶人,仍改姓虺氏。外据皇太叔并妃别无关碍,更不施行,其封爵懿号一切仍旧。
    呜呼!仰观天意,俯徇舆情,勉而行之,朕亦不忍。且仲尼作春秋,乱臣贼子惧。后之为臣者,可不慎欤?”
    然而,无论天祚帝如何指责与惩罚,耶律淳是听不到了。耶律淳称帝不到三个月,便在惊恐与悔恨中去世。百官上谥号孝章皇帝,庙号宣宗,葬于燕京之西的香山上。
    五十三、失败
    李处温在交出大元帅委任状之后,便回家继续装病,不再参与政事。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其实,他仍在暗中指挥李处能与李奭,积极组建武装队伍,以备宋军攻城时做内应。
    这天,李处能妻子张氏忽然跑到相府来,对李处温说:“处能他到光明寺落发为僧了,大哥你看咋办?”
    李处温感到很意外:“这怎么可能?昨天我们还在一起议事。”
    张氏抹着眼泪说:“您快出面去劝劝他,让他回心转意吧。”
    李处温一口答应:“弟妹别着急,我马上就到光明寺去看看。”
    李处温猜想,很可能是处能他担心暗通童贯之事败露,害怕因此丢掉性命,这才选择出家的。
    李处温来到光明寺,光明寺住持通慧大师与李处温相识,但不是很熟。他听寺庙执事报告说,李处温太尉已进山门,于是赶紧出来迎接,说:“不知太尉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贫僧告罪。”
    通慧请李处温来到客堂,小僧立即端上极品好茶。李处温只是端详了一下,摆在桌上的一套龙泉哥窑青瓷茶壶,还有一套茶盅,但并没动手。他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通慧也很爽快,说:“实不相瞒,处能刚才对我讲过,他遁入佛门心意已定,从此以后不再参问任何俗事,希望太尉能理解并成全。”
    李处温说:“烦请大师让他出来一下,我有重要事情,必须要见到他。”
    慧通遗憾地摇摇头:“他说过不想见任何人,他正在面壁思过,不希望有人打扰,贫僧实在无能为力。”
    李处温也不好强逼,于是怏怏而归。
    回到家后,李处温心情很烦乱,他没想到李处能会在关键时刻胆怯退出。他催促李奭说:“一定要抓紧组建队伍,加快步伐,越早就越主动,越晚就越被动。”
    李奭正在组建一支大约三千人马的队伍,其主要帮手是耶律策、高勰和马谔。耶律策是宫城护卫,高勰是衙兵都头,马谔是秘书少监。他们几个人正分头四处联络,以重金许诺,秘密招募勇士。
    涿州留守、常胜军都管押郭药师,这天从涿州来到燕京,吊唁天锡帝耶律淳。郭药师是渤海铁州(今辽宁鞍山)人,年轻少壮,体貌伟岸,性格沉毅果敢,以威武统御军队,在军中威望颇高。
    郭药师参军入伍时间并不很长。六年前,即辽国天庆六年(1116),正月初一晚上,东京裨将高永昌起兵叛乱,杀死东京留守萧保先,然后自立为大渤海国皇帝,占领辽东五十余州。天祚帝派遣南府宰相张琳,领兵前去讨伐,张琳在沈州(沈阳)被女真人击败。后来,天祚帝又授予燕王耶律淳为都元帅,令他前去征讨。耶律淳在辽东招募饥民,组建了一支军队,号称“怨军”,意思是抱怨于女真人的军队。郭药师就是这时参军入伍的。
    当时怨军共有两万八千多人,分为前宜营、后宜营、前锦营、后锦营、乾营、显营、乾显大营和岩州营,这样八个营。队伍成立后,接连发生内部叛乱。特别是去年春天,怨军将领董小丑因为征讨利州不利,又发生叛乱,被耶律淳下令处死。董小丑手下将领罗青汉等人不服,率军叛乱,并攻打锦州。这时候,郭药师及时出手,将罗青汉等叛乱分子杀死,立下战功,脱颖而出。此时,郭药师只是怨军中的一名普通将领。随后,天祚帝令萧幹和耶律余睹前来怨军进行整顿,以解决持续不断的叛乱问题。
    耶律余睹的意见是灭掉怨军,他说:“前年两营叛乱,劫掠乾州,已归顺招安。今年全军又叛乱,而攻锦州。如果不是我军及时赶来,城将被攻破,则数万居民被害。所谓怨军,未能抱怨于金人,而屡次怨叛于我朝。现在不如解除其武装,派兵掩杀净尽,而永绝后患。”
    萧幹不同意,说:“也有忠义之士,被他们一时胁迫而参与叛乱,岂可尽诛杀之?”
    萧幹于是对怨军进行了大规模整编,只留下两千人马,编为四营,分别由郭药师、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四人统领,其余人马分散派遣到各路禁军之中。
    从怨军的短暂历史不难看出,这是一支有着叛变传统的队伍。
    耶律淳称帝后,萧幹推荐郭药师来燕京担任皇宫殿直,即皇帝侍从官。后来,耶律淳将怨军改称为常胜军,并擢升郭药师为卫上将军、都管押常胜军、涿州留守。
    萧幹听说郭药师进宫,来吊唁天锡帝,于是便想趁机拉拢并控制他。因为现在常胜军已被郭药师扩编到八千多人马,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郭药师的政治嗅觉很灵敏,他一进宫城,便感到气氛很紧张,形势很诡秘。所以,吊唁活动一结束,他便立即出宫,没敢回到自己在燕京的住宅,而是直接出城,驰马回涿州而去。
    萧幹进宫没找到郭药师,于是派人到郭药师在燕京的住宅去找,结果也没找到。这里只住着郭药师的几个随从,他们也不知道郭药师去哪里了。
    萧幹下令,扣留郭药师这几个随从。其中有一个名叫傅遵说的,是个进纳人,即花钱买官的人。他是易州富商赵履仁的内弟。傅遵说被扣留后,害怕受刑,就检举说,他知道太尉李处温,与大宋宣抚使童贯来回传递过密信,李处温企图挟持萧太后纳城投宋。给他们传递密信的人,是赵履仁和刘耀。赵履仁已被大宋授予朝散大夫,刘耀被授予均州团练使,他们二人现在都在雄州宣抚司等待上任。
    这个举报太具有爆炸性了,让萧幹大吃一惊,急忙连夜向萧太后作了汇报。萧太后非常气愤,令萧幹立刻暗中布置人马,控制住李处温父子,及其同党,别让他们出城逃跑了。
    此时,李处温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依然在家养病。这几天他是真病了,咳嗽不止,吃了一些汤药,病情有所好转。这天早晨,他走出厅堂,来到院中,忽然一阵狂风从天而降,竟将院中一棵石榴树当腰摧折。李处温心中一惊,感叹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吾将休矣!”
    此时,李奭正在环香茶楼,与耶律策、高勰与马谔秘密开会,准备起事。他们约定,耶律策负责在宫内控制萧太后,高勰负责关闭并控制燕京各城门,马谔负责联络劝降众大臣,李奭负责联络宋军。宋军一到,立即开城。
    接近中午时,萧幹亲自带领一千精兵,将李处温所居住的相府包围。
    李处温得知情况后,出门相见。他望了望萧幹身后的大群骑兵,故作镇静地问:“四军大王这是干啥?来抓捕老夫吗?”
    萧幹笑着说:“太后有请,走吧。”
    李处温笑了笑:“有这样请的吗?”
    萧幹收敛笑容,一挥手,一队士兵冲进了相府。从李处温家中,共搜出三千付兵甲鞍具,还有其他军队装备,钱财七万余贯,还有大量金银珠宝,以及精美瓷器。
    李处温被押到元和殿。元和殿紧靠宫门,一进宣教门就能看见,这是宫城中最雄伟壮观的一座宫殿。
    萧太后坐在大殿之上,满脸怒容,目光中闪出一股寒气。萧太后说:“李太尉,你竟然想挟持本太后,向童贯投降献城,你这样做,对得起刚逝去的燕王吗?”
    李处温还想抵赖,假装听不懂:“太后的话,老臣越听越胡涂,请太后明示。”
    萧太后冷笑一声:“好!我明示给你看,把傅遵说押进来。”
    傅遵说被两名侍卫押解进来。
    李处温一听傅遵说说出赵履仁和刘耀的名字,便知道自己彻底失败了。但他还想活命,说:“臣父子于宣宗有定策之功,应该世蒙宥容,怎可因谗获罪?”
    萧太后厉声说道:“如果魏国王能像周公那样,则终享亲贤之名于后世。误王者,皆汝父子,何功之有!”
    李处温无言以对。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用了。成者王侯败者寇,自古如此。
    李处温被赐死、李奭被凌迟处斩的消息,很快传到雄州。童贯、蔡攸和赵良嗣听后,皆目瞪口呆。
    童贯立即将情况报告宋徽宗,宋徽宗听后也很震惊。后来,收复燕京之后,宋徽宗并没忘记李处温父子,下诏追封李处温为广阳郡王、李奭为保宁军节度使,并令燕山府将李处温本宅,改为宗庙,以纪念这父子俩为大宋收复燕京而做出的牺牲。

    五十四、经抚房
    王黼对李处温父子之死感到很惋惜,这天上午,他来到相国寺大雄宝殿,给李处温父子奉上几柱香火,以表示对他们的哀悼之情。
    相国寺大殿的两廊上,悬挂着一些名人诗词佳句,王黼每次来,都要对这些墨迹欣赏一番。
    今天,王黼对蔡京在一首诗后面的落款很是羡慕。
    蔡京的诗是这样写的:
    “万物生乎天地间,荣枯造化皆大观。四时气运无穷尽,天下文章意在先。”
    最后的落款是:司空、开府仪同三司、中太乙宫使、尚书左仆射、太尉、太师领三省、鲁国公蔡京。
    在北宋那个时代,名字落款越长,说明资历越老,职位越高,越受人尊重。
    随行的一个名叫张世礼的幕僚,说:“太宰若能承当一大事,那么,元长这样的落款也不难达到。”
    王黼没吱声,他心里很清楚,张世礼所说的大事,就是收复燕京。
    张世礼与王黼是同乡,都是开封相符人,但年龄比王黼大十几岁,跟随王黼已经多年。
    王黼也想过,现在,燕京形势已发生重大变化。耶律淳死了,萧太后执政,这应该是出兵北上,用武力收复燕京的一个大好时机。要想办法说服皇上,出兵北伐。在仕途上,自己曾连跳八级,开创了大宋历史之先河。他很想再开创一次先河,让自己名字的落款,超过蔡元长。
    王黼在等待机会。
    这天,机会终于来了。宋徽宗接到中山府知府詹度的奏疏,说耶律淳病逝之后,有不少燕人越境而来,他们都说,现在契丹国家无主,金军即将占领燕京,所以燕人人心惶惶,都愿意归土大宋。詹度建议,可趁机出兵北上,以武力进攻燕京,收复燕地故土。
    王黼说:“詹度所言十分有理。现在耶律淳已死,燕京人心慌乱,萧太后乃一女流之辈,我军完全可以趁机北上,一举夺取燕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必须当机立断,不能让金人抢先占据燕京。”
    宋徽宗最担心就是,燕京被金人抢去。宋徽宗说:“时机虽然很好,可是,朕担心财政困难。上次平定方腊,花费很大,现今若再起兵北伐,朕担心拖垮朝廷。”
    对于朝廷财政问题,王黼当然更清楚。现在朝廷虽然每年收入不少,可支出庞大,捉襟见肘。虽然精简了一些机构,裁汰了一批冗员,但成效甚微。如果一旦对辽正式开战,战争所需费用物资,的确不可计量。
    王黼又开始绞尽脑汁苦苦思索,寻求对策。
    张世礼见王黼愁眉苦脸,问道:“太宰有啥心事吧?”
    王黼便将朝廷目前财政困难,皇上无心对辽开战之事,讲了一遍。
    张世礼嘿嘿一笑,说:“这有何难?我有一个办法。”
    王黼眼睛一亮:“说出来听听。”
    张世礼说:“收复燕京,乃我大宋举国之大事,全体子民皆应出力。若不能出力,那就该出钱,此钱就是免夫钱。从全国范围内,按照人头收取免夫钱,这不就解决了?”
    王黼豁然开朗,称赞说:“这个办法好!”
    王黼觉得,这办法执行起来可能面临一些阻力,但能快速聚集军费,立竿见影。于是,他向宋徽宗做了详细汇报。
    王黼建议,在三省设置一个专门机构,就叫经抚房,专门负责处理出兵北伐收复燕京相关事宜,不用枢密院过问,由王黼亲自掌控。
    所谓三省,即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作为中央政府机构,三省在不同历史时期,组织形式和权力范围,也各有发展演变。尚书省产生于东汉,当时称尚书台。中书省和门下省则形成于三国时期。到隋朝,三省才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构成中央政府最高权力机构。三省在唐朝得到进一步完善与发展。中书省是决策机构,长官叫中书令。门下省是审核机构,长官叫侍中。尚书省是执行机构,长官叫尚书令、左右仆射、左右丞等。尚书省下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六部长官称为尚书。三省六部制是一套组织严密的中央官制系统。
    但北宋初期的政权体制,与隋唐有些差别,三省名存而实亡。在宋神宗元丰改制以前,北宋实行的是二府三司制。二府即中书门下和枢密院,分别掌管政务和军事。中书门下又叫政事堂、东府,长官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即宰相。枢密院又叫西府,长官称枢密使,又称枢相。三司即户部司、度支司、盐铁司,三司号称计省,长官称三司使,又称计相,主管全国财政。这样,政、军、财三权独立,互不统属,又相互制衡,他们都直接对皇帝负责。
    如果说,三省六部制是从程序上对相权的削弱,那么二府三司制则是从实体上对相权的消弱,目的都是加强皇权。
    到了元丰五年(1082),宋神宗亲自主持官制改革,撤销中书门下,恢复唐初的三省制度,将朝廷政权体制变为三省一枢密院制。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是首相,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是次相。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尚书左丞、尚书右丞为副宰相。三省既掌管政务又掌管财务,枢密院依然主管军事。政和年间,蔡京担任太师,将尚书左右仆射改称“太宰”和“少宰”,他自己则开创了总领三省的先例。而现在,总领三省的便是少师王黼。
    宋徽宗采纳了王黼的建议,随后下诏,令京西,淮、浙、江、湖、四川、闽、广等路,并纳免夫钱,北方每夫二十贯,南方三十贯。王黼要求各地限期完成,并派出督查官员到各地严格考核,与政绩挂钩。于是,六千二百万缗钱,陆续转入经抚房。
    对于王黼独专经抚房,兵部员外郎李熙靖曾提出过疑问,他说:“应奉司之职,不是宰相所应参预的。尚书、枢密中皆有兵房,足以处理边疆事,经抚房是干什么的呢?”
    王黼听后很不高兴。李熙靖因为这句话,四年没得到提拔。
    对于王黼成立的所谓经抚房,蔡京也很不满。他虽然已经致仕,但对朝廷大事还密切关注着。当他听说,为收复燕京,朝廷要面向全国征收免夫钱,他不禁为之垂泪。
    蔡京与王黼都是以善于理财,而被宋徽宗选中担任宰相的,但二人的理财理念和路数,却大相径庭。蔡京主要是向富人弄钱,花样众多,而且手法巧妙。王黼则不分类别,面向全体社会成员收钱,手段简单又粗暴。
    这天,蔡京入宫,对宋徽宗说:“老臣听说,现在三省设置了一个经抚房,人人都要向它缴纳免夫钱,这是真的吗?这是从老百姓饭碗中捞取钱财啊。此非正道,也有损于陛下形象。陛下圣仁,泽及四海,可当朝大臣此举,并非为陛下着想,也不是为大宋社稷着想啊。”
    宋徽宗听后,默然不语。宋徽宗知道,有些地方官员为完成经抚房下达的任务指标,为获取政绩,强迫百姓出钱,弄得民怨沸腾。征收免夫钱,的确是害民之策。可是木已成舟,生米已煮成熟饭,想改正也已经来不及了。
    七月二十六日,宋徽宗向童贯和蔡攸二帅下达御笔手诏,令他们不必班师回京,朝廷将出兵二十万北伐,计划九月在三关会师,对于胆敢异议者一律斩首。
    当时,童贯和蔡攸已从雄州撤军,正走在回京路上。接到手诏时,他们已到达河间府。
    五十五、出兵北伐
    宣和四年(1122)八月中旬,宋徽宗下达诏书,任命检校少傅河阳三城节度使刘延庆,为北伐军都统制,耀州观察使刘光世、同州观察使何灌,为副统制,出兵二十万北伐,收复燕京地区。
    宋徽宗这个决定,在朝臣间引起巨大反响。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大家七嘴八舌,唇枪舌战,议论纷纷。
    其实,从当年马植献策开始,宋朝决策层关于收复燕云问题的争论,就一直七嘴八舌,从来没有中断过。童贯、蔡京、王黼等是支持派,邓洵武、郑居中等是反对派。宋徽宗站在支持派一边,于是诞生了宋金海上之盟。
    为统一思想,避免错误议论扰乱军心和民心,在王黼的请求下,宋徽宗下了一道严厉诏令:“妄议此事者,必罚无赦!”
    大臣们被这道诏令给震住了,皆闭口禁言。唯独朝散郎宋昭不怕,毅然上书,反对北伐:
    “臣闻犬戎之性,不可以结信义。他们去来无定,叛服不常。陛下自即位以来,御戎之术,实为上策。辽使之来,宴犒赐予,恩数曲尽。因此,他们怀德畏威,向风慕义,稽首称藩。介胄之士,橐弓偃息,黔黎之民,鼓腹咏歌。历观三代以来,倾心悦服,至诚面内,莫如今日,实太平希世之盛事也。
    比者,王黼、童贯,力引狂生李良嗣、董才之徒,妄兴边事,致烦宸虑,遣大臣提重兵,久屯塞上,仓廪府库为之一空,官卒民兵死之无数。财用尚可复全,死者何以复生?王黼、童贯欺君罔上,蠹国害民,罪不可赦!臣愿断此数人头,以谢天下,不惟慰安燕人之心,使之明知陛下德音,无复猜忌,谨守盟好,亦可使其余妄兴边事之奸臣贼子,有所惩戒。
    李良嗣、董才,皆北廷叛臣,心怀怨望,故附会边臣,撰造虚语,欲假中国之势,以复私仇耳。实两朝之奸贼,岂复忠义之可望哉!
    今女真刚勇善战,席卷北国,辽人全力相攻,尚不能胜,傥与之邻,则将何术以御之?灭一弱国,而与强国为邻,恐非中国之福,徒为女真之利耳。异日,女真决先败盟为中国患,必矣!此理之必然,事之必至。虽使伊周复生,不能易此议也。
    臣又闻,两国之盟,败盟者祸及九族。陛下以孝理天下,其忍忘列圣在天之灵乎?陛下以仁覆天下,其忍置河北之民于涂炭之中,而使肝脑涂地乎?”
    宋徽宗看完这份奏疏,气得拍案而起:“宋昭这个狂生,竟敢出言不逊。朕刚下旨不得妄议,他竟逆风而上,真是胆大包天!”
    王黼对宋昭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他建议道:“此人必须斩杀,此风必须刹住。斩杀宋昭,可杀一儆百,杀鸡示猴,看谁还敢如此狂妄不敬!”
    宋徽宗生气归生气,但脑子还很冷静,想了想,说:“还是不杀吧,一介书生,杀之无益。将其除名编管,令地方官严加管束。”
    随后,宋昭被免去官职,枷项押送海州(今江苏连云港)管制。
    郑居中对宋昭很敬佩,也很同情,他来到都堂质问王黼:“政和八年,草民安尧臣上书,也是劝谏燕云之事,皇上不仅表扬了安尧臣,还授予其承务郎官职。而今,同样是上书劝谏,宋昭却受到惩罚,这是为什么?”
    王黼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郑居中气得拂袖而去。
    宋徽宗任命五十五岁的刘延庆担任北伐军都统制,应该说是比较靠谱的。第一,刘延庆出身于将门世家,在西北多次与吐蕃、西夏作战,有实战经验,作战也很勇敢。第二,刘延庆曾在宣和二年(1120)担任都统制,与童贯配合默契,一起平定了方腊。
    但刘延庆对这次受命为都统制,心情却很复杂。一方面,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前任都统制种师道兵败白沟,给自己留下一个前车之鉴。这次举兵北上如果能够获胜,那么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就会超过种师道。可另一方面,他觉得这也是一场考验。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他清楚辽军的优势在于骑兵。宋军没有强大的骑兵,单靠步兵的血肉之躯,在平原地区来抗击金戈铁马,要想获胜是很难的。他清醒地认识到,对付辽军,可不像对付方腊那么简单。因此,他暗暗告诫自己,这次出兵北上,务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隋唐时代,国家地域辽阔,控制着北方诸多马场,战马有可靠来源,可以采取以骑兵对付骑兵的军事策略,来抗击北方游牧民族的侵犯。可是,到了宋朝,国家版图已缩小,而且北方的契丹帝国已经壮大,势力范围也已扩大,控制了北方大部分马场。特别是西夏又独立出去,并与宋朝为敌,堵住了宋朝从西北购买军马的通道。因此,宋朝很难建立起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很难实施以骑兵对付骑兵的军事策略。如果在山区作战,步兵可以凭借地形对付骑兵。可是,如果在辽阔的平原上进行野战,步兵面对骑兵的冲杀,很容易出现一触即溃的战场局面。
    宋徽宗在延福殿单独接见了刘延庆,对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宋徽宗说:“平定方腊时,刘卿担任都统制,立下大功。这次北伐收复燕京,希望刘卿再接再厉,再立新功。”
    说罢,宋徽宗将一面旌旗、一条金枪、一件御袍、还有一根色彩斑斓的束带,赐给刘延庆。同时还赐予刘延庆七件宝物,这七宝是:黄金、白银、琉璃(宝石)、颇梨(水晶)、砗磲(海贝壳)、真珠(珊瑚珠)和琥珀。
    刘延庆跪地谢恩:“臣沐浴皇恩,衷心谨记陛下教导,定当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血沃燕山,誓将大宋旌旗,插上燕京城头!”
    如果说,这年四月第一次出兵,宋徽宗并不想真与辽国开战,希望能不战而胜。那么,这次出兵,宋徽宗是希望军队真刀实枪,用武力将燕京收复。所以,上一次出兵,宋徽宗用御敌三策来约束军队,但这一次,对于作战指导思想,具体军事部署,他都一概不予干涉。他希望童贯和刘延庆能见机行事,一举完成这个历史任务。
    遵照宋徽宗的诏令,北伐军开始从各地向三关,即瓦桥关、益津关、淤口关一带集结。这三关,都是宋朝北方的边防要塞。瓦桥关在雄州,从瓦桥关往南,驿道平坦而宽阔,一直延伸到黄河岸边。益津关和淤口关在霸州,一个在东,一个在北,形成犄角之势。这三关地带,曾经是宋朝屯兵,防御北方契丹铁骑南下的重要区域之一。
    宋徽宗要求,参战将帅和二十万大军,务必于九月初在这三关会师。
    所言极是,完全赞成。
    五十六、初战告捷
    刘延庆离开京城,走马上任,几天后到达河间府。这时,宋徽宗派来传达命令并行督战的内侍童师礼,也到达河间府。童贯于是召开会议,分析敌情,研究对策。
    童贯说:“目前来看,辽军主力尚存,战斗力还很强,不可轻易与之决战,要保存实力,稳扎稳打。”
    童贯的打算是,等到金军从云中向东挺进时,宋军再迅速北上,与金军一起夹攻燕京。这样,胜算的把握比较大,而且我军也可减少损失。
    蔡攸说:“现大军已基本集结完毕,兵分两路,一路驻扎在古城,另一路驻扎在广信军。二公子刘光世已去广信军,刘都统可到古城坐镇。”
    刘延庆说:“辽军以骑兵为主,不同于方腊乱贼,步兵恐怕不易对付。金军也以骑兵为主,与我夹攻燕京最好。”
    参谋官刘鞈说:“与金军夹攻,非明智之举。自古以来,与夷狄共事,鲜无后患。事不成,则恩威俱废,四邻解体。事成,则恃功必有邀索。唐朝用回纥打败安禄山,结果纳侮召乱,百年不已。何况现在金军气焰嚣张,非回纥之可比!”
    内侍童师礼批驳刘鞈:“朝廷与金人相约夹攻契丹,此事由来已久。我若罢兵不进攻辽国,金人自己也将灭辽,那时他与我为邻,能不责备我吗?如果到那时两国关系破裂,谁来承担责任?”
    童贯质问刘韐:“联金灭辽收复燕云,乃皇上之意,公以为非明智之举,何也?”
    童贯认为,刘鞈已经不适合担任宣抚司行军参谋官。他马上给王黼写信,要求将刘鞈调走,将宇文虚中调来接替刘鞈。
    王黼很快下达调令,将刘韐调任真定府路安抚使兼知真定府(今河北正定)。王黼觉得,收复燕京的战争即将打响,有实战经验的刘鞈,还是留在河北战区比较好。
    刘鞈这个新职位,其实比宣抚司参谋官更有实权。他到达真定府后第一件事,就是招募“敢战士”即敢死队,组建地方武装部队。年仅二十岁的岳飞前来应募,经过选拔,岳飞被任命为一名小队长。岳飞就是从这里开始军旅生涯的。
    @neration 2022-05-14 10:36:41
    周末拜读,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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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鼓励
    前来宣抚司接替刘鞈,担任行军参谋官的宇文虚中,这年四十四岁,是大观三年(1109)进士,很有文才,时任中书舍人。接到任命后,他立即从京城出发,并顺路考察沿途州县的军备情况。
    此时,宣抚司大本营又搬回到了雄州城。宇文虚中来雄州宣抚司报到后,又分别去广胜军和古城两地,实际察看军队状况。随后,他对童贯说:“部队军备情况不容乐观。物资储备、攻城器械、军中士气等等,都存在许多问题。”
    其实,这些问题童贯都知道。河北近百年来没有战事发生,长期和平岁月,已让军队战斗力大幅下降。
    宇文虚中觉得,自己既然担任行军参谋官,就要在其位谋其政,就要尽职尽责。于是,他连夜写了一篇《论收复燕山之利害》的奏疏:
    “今遵奉睿算,欲尽复燕山,或使纳土。临以大兵,假以岁月,固亦可致。但天生夷狄,不可尽灭。知彼知己,当图完全之策。不才殚精竭虑,筹算收复燕山之利害。议事如后,伏乞朝廷集议商酌。
    一、兵有胜负,乃古今之常理。若十万大军出塞,攻取涿、易未拔,或虽得涿、易,而守备未完,人心未固,聚兵至燕,燕未肯下,相守半月以上,攻之不拔,后无援军,粮道不继,利害如何?
    二、若西夏与辽旧主天祚,携手西来,而我军攻燕未下,相遇于燕城之外,利害如何?
    三、女真兵马现在中京,我军十万未必能合围燕城,若女真守约,不遣助兵入关,其利害如何?
    四、若我军未能下燕,而女真入关,一举而拔,掠为空城,以城归我,不惟缮守费力,又恐为其所轻视,如此则利害如何?
    五、今西夏以重兵压云中,狡诈窥伺。若契丹北为女真所拒,南为中国所弃,必与西夏相结,割地为约,积粮养兵,不惟王师入燕受牵制,亦恐他日西北边事未有宁息之日。如此,则利害如何?
    六、若大军取燕不得,之后,却许之称藩,比之今日未举兵之前许之,其恩威两全,利害如何?
    七、若果得燕地一府九州五关三十余县,筑寨建堡,营置守备,人员粮草,调拨措置,何所从出?其利害如何?
    八、女真兵马或为夏国劲兵所挫,或以久客远征,一旦归国,我未得燕,或得燕而守备未固,与女真大兵声势相远,其利害如何?
    九、若得燕之后,关外其它部族,依附险阻或通款天祚,或别立新君,则大军须久住燕山,永久警备,其利害如何?
    十、若西夏大兵乘虚于陕西河东出没,其利害如何?
    窃以为今日为国家计,须期永久安逸,不费兵马钱谷公私事力,坦然无北顾之忧,莫如与契丹通好,方为稳便。若兵连不解,征伐不断,劳费利害,不可不计。”
    最先看到宇文虚中这篇奏疏的人,不是宋徽宗,是王黼。王黼看后很生气。他认为,宇文虚中根本不懂政治,只知纸上谈兵。刚去河北,就动摇军心,这样的人怎能当行军参谋官?
    王黼打算向皇上建议,撤换宇文虚中。这时,王黼忽然又接到童贯来信,童贯在信中替宇文虚中讲情。看在童贯面子上,王黼将宇文虚中的奏疏扣留不报,也让他继续留在宣抚司。
    宇文虚中是四川成都人,兄弟三人,都在朝中为官。哥哥叫宇文粹中,弟弟叫宇文时中。宇文虚中原名叫宇文黄中,宋徽宗给他改名叫宇文虚中。
    宇文虚中不知道自己的奏疏被王黼扣留了,他继续不断撰写奏疏,发表自己的看法。他又提出了十一条对策,和十二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但是,这些奏疏皆被童贯扣押不报,故没产生什么影响。
    这天,刘延庆离开古城,来到白沟河边境观察敌情。只见对岸很安静,偶尔能见到辽军哨兵来回走动。刘延庆初步判断,辽军主力已后撤。他打算派兵过河抓几个俘虏,了解一下敌情。
    第二天黎明,刘延庆派遣郑建雄、李绍等将领,趁着河上有浓雾作掩护,领兵渡河,将对岸的数十名辽兵一举俘获。经审问得知,辽军主力的确已后撤,只留下少量兵力驻扎在新城。
    刘延庆很高兴,这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其实,四军大王萧幹和西南都统耶律大石,早在耶律淳病重之时就已回燕京去了。耶律淳去世后,他们又忙着结谋策立萧太后,没有时间来白沟边境。目前,在宋辽边境上负责防守的,是西南路副都统牛栏监军萧遏鲁,可他手中兵力很有限。
    萧遏鲁驻在新城,他还没发现白沟河南岸古城一带新来了大批宋军。他只知道广信军已经有宋军进驻。由于兵力不足,他便组织当地的奚族,和契丹族村民乡勇,成立游击队,在广信军一带不断骚扰宋军。
    北伐军副都统制、西路军都统刘光世,年轻气盛,他命令战将冀景、赵明、任明等,率兵出城迎战,将萧遏鲁的游击队击溃,大获全胜,号称“首摧贼锋万计”。
    童贯获悉后立即上奏朝廷,初战告捷,并给刘光世请功。宋徽宗大喜,下诏提拔刘光世为威武军承宣使,以示“宠锡甚渥”。承宣使是武官加衔,仅比节度使低一级,已属高级武官序列。很明显,宋徽宗这是在以此鼓励战将,多立战功。
    刘光世这年三十四岁,他是以荫补官,开始在三班奉职,累升领鄜延路兵马都监、蕲州防御使。他跟随父亲刘延庆平定方腊,立有战功,被授予耀州观察使兼鄜延路兵马钤辖。
    或许是童贯觉得,将二十万大军,全部交给刘延庆和刘光世父子俩指挥,有些不太放心。于是,将华州观察使杨可世,又调来宣抚司,安排他领兵驻守在安肃军(今河北徐水)。
    燕云地区的汉族百姓,看到辽国即将灭亡,女真人很快就会到来,的确打算南归宋朝。现在,听说杨可世又回来了,于是都纷纷向安肃军投奔。这引起刘光世的嫉妒和不满。刘光世知道杨可世是童贯的嫡系,所以心里虽然不满,可也无可奈何。
    然而,不满的种子既然已经埋下,怨恨迟早是要发芽的。


    五十七、金使又来京
    就在北伐军初获小胜之时,宋徽宗忽然接到登州知州王师中奏报,说有两名金国使者,跨海来到登州,请示如何处置。
    宋徽宗十分高兴,觉得金使来的正是时候。宋徽宗这几天正与王黼商量,是否应该遣使去金国,向其皇帝通报出兵一事。
    宋徽宗认为,金国能主动遣使前来,说明他们对当年海上之盟还是认可,并且相当重视的。我们应热情接待,积极推动、巩固和发展两国联盟关系。
    这两个金使,一个叫徒孤旦乌歇,一个叫高庆裔。他们是五月十八日,从军营中派出来的。那时,金太祖得到消息说,童贯举兵百万北上,他担心北宋自己打下燕京之后,以金军没配合加攻为由,不再支付曾经答应的岁币。
    九月三日,两名金使来到东京。
    宋徽宗令赵良嗣立刻回东京担任馆伴使,起居郎檀棹担任副馆伴使,内侍李琮和童师礼,负责在班荆馆设御宴热情招待金使。
    班荆馆坐落在东京北郊陈桥驿,就是当年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的那个小镇,离东京城大约有四十里路。班荆馆虽然设在郊区,但馆舍建筑、食宿条件、服务水平等,与京城其它馆驿差不多。
    乌歇是女真人,他对安排在班荆馆没啥意见。在他眼里,班荆馆的房子很豪华,青砖碧瓦,雕梁画栋,亭台楼榭,令他目不暇接。
    高庆裔与赵良嗣是老相识。前年春天,赵良嗣与金太祖在辽国上京谈判时,他就在现场担任翻译。
    高庆裔对宋朝安排他们住在班荆馆很不满意,面色不悦,他对赵良嗣说:“按照大宋旧例,北国来的使者,不是都安排在都亭驿吗?为何将我们安排在京城之外?”
    都亭驿坐落在东京城最繁华之处,是规模最大、条件最好、接待规格最高的国宾馆。以前,主要是用来接待辽使。因为辽国每次来访,使团人数往往很多。最多的一次,竟然来了六百多人。
    高庆裔觉得,京城里有驿馆,却不安排他们入住,偏要将他们安排在郊外的驿馆里,这分明是轻视他们。
    赵良嗣笑了笑,解释说:“按照惯例,外国使者首次来大宋,都要安排入住班荆馆,以表示对来使的尊重与深情厚谊。这班荆二字,是有来历的。高副使熟读经书,应该知道的。”
    班荆典故,出自《左传》。春秋时期,楚国大夫伍举,即伍子胥的祖父,与蔡国大夫声子是好朋友。后来,因岳父犯事,伍举避祸于郑国,并准备投奔晋国。在郑国都城郊外,他与声子不期而遇。于是,二人在路边折了些荆条,铺在地上,相对而坐,边吃边谈。于是,班荆后来便成了朋友相遇,不拘礼节,共坐一起,畅叙情谊的代名词。
    乌歇说:“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问一下,贵朝出兵进攻燕京,为什么不派使者去通告我们一声?贵朝使者,从前屡次来本国,共议夹攻契丹,这已载于国书。我国皇帝认为,中国是礼仪之邦,必不爽约。但是,闻听贵朝派遣童贯任宣抚使,统率大军,压入燕境,却迟迟不来通报我国,不知是何原因?难道又中辍了?故遣臣等前来聘问。”
    对这个问题,赵良嗣早有准备,他回答说:“我朝皇帝闻听贵朝今年正月,已经攻陷中京,然后引兵至松亭关、古北口一线,又乘势攻取西京。我朝苦等数月,却迟迟不见贵朝派人来通报起兵日月。但是,既然已知贵朝大军进发,于是,皇帝就令童贯出兵,以响应贵朝夹攻之意。我们彼此都没通报,所以,都不必计较。”
    这时,内侍童师礼进来,拉着赵良嗣离开大厅,来到院子里,向赵良嗣耳语一番。
    不一会儿,赵良嗣返回大厅,一脸严肃地说:“我朝皇帝问你们,贵国兵马,屯驻白水泊已经多时,可为什么,至今尚未捉住契丹旧主?又听说,契丹旧主逃入夏国,从夏国借得兵马数万,已渡过黄河,夺得西京以西诸州,占领了不少土地。不知你们来时,知仔细否?”
    高庆裔回答说:“我们来时,听说契丹旧主已逃往沙漠,我朝皇帝已派人马前去追击,早晚终将捉到他。并且,沙漠之间系鞑靼之地,此地国君也已投降本国。现在,契丹旧主已走投无路,逃不出我们的包围圈。”
    对于西夏是否出兵,高庆裔并不知情,所以避而不答。
    第二天,宋徽宗在崇政殿接见金使。
    乌歇与高庆裔跪地奏道:“臣拜见大宋皇帝。臣等来时,皇帝让臣等传语大宋皇帝:因契丹昏主无道,故举兵再伐辽国,现已大获胜捷。所有旧汉地之事,专遣使人来此禀议。”
    说完,乌歇将国书呈上。
    宋徽宗微微一笑,说:“谢谢大金皇帝,远遣使人来到宫阙。契丹旧主尚在沙漠,早捉到早好。朕这也是为大金着想。关于旧汉地计议之事,大事已定,具体细节,你们可与宰相王黼商量。”
    接着,宋徽宗赐给金使大量金帛,甚至将自己饮用的茗茶,和保养玉体用的调膏,也赐给他们许多。
    乌歇与高庆裔谢恩礼毕,由檀棹送他们回班荆馆。
    宋徽宗令王黼与赵良嗣来崇政殿,一起研读大金国书。国书内容如下:
    “五月日,大金皇帝致书于大宋皇帝阙下:
    时光荏苒,转瞬一年。去年,本朝遣曷鲁、大迪乌出使贵朝,以期相约出兵时日,然稽留数月未得。贵朝不遣回使,仅有回书云:‘汉地等事并如初议,俟闻举兵到西京日期,以凭夹攻。’此后,音信不通。
    贵朝不言期,本朝就便计度,因此遣兵征讨。初到中京,即日攻破,契丹昏主潜逃。我军遂直抵山西,擒捉昏主,奈何让其脱身逃遁,只获行宫并女三名与文武百僚。大军续往西京,应、朔、蔚及西南路招讨司一带诸州县部族军戍,悉皆款附。后有西京、德州两处相次叛乱,累行招诱,竟不自新,军令既出,无由可追,纵兵激战,杀俘殆尽。
    后知契丹昏主窜于沙漠,遂分兵追捕。其余处所,并已归降。夏国已遣使来议通好,鞑靼愿输岁贡,永久称藩。燕京一处,留守国王耶律淳僭号称尊,曾遣人来,意欲称藩求和,本朝念及与贵朝有约在先,故未相应。
    近闻太傅童贯举兵北上,等待许久,亦未见来使报期,遂心生疑虑。今据前后往复因由,致书相询,意或如何,冀示端的。
    盛炎在候,顺迓天体。今差勃堇乌歇、高庆裔等充使副及管押苏寿吉家属前去,有少许礼物,端奉书陈达,不宣。谨白。”
    宋徽宗问王黼和赵良嗣:“你们看,金人这份国书的核心之意是什么?”
    王黼说:“臣以为,其核心之意,是在埋怨大宋举兵北上,没遣使通报。”
    赵良嗣不这样看,说:“臣以为,其核心之意是,怀疑我朝毁约,担心将来我军收复燕京后,他们得不到原先我们承诺的岁币。”
    很显然,赵良嗣的见解要比王黼更深刻一些。
    宋徽宗说:“赵待制说得对,其核心是利益问题。金人要寻求金人的利益,大宋当然也要寻求大宋的利益。目前辽国已支离破碎,其亡国已是必然。若我们趁机将五代以来,被契丹夺去的汉唐故土,全部收复回来,那我们就立下了盖世之功。你们要明确告知金使,我朝承诺的岁币必定给付,一分不少。而我朝所要收复的汉唐故土,也该全部划入大宋版图,一个州也不能少。”
    宋徽宗这一席话,让赵良嗣感到压力非常大。因为当年宋徽宗那份御笔手札,已经作茧自缚,将收复土地范围限制在“燕京并所管州城”之内,金人一直坚持按照这份御笔手札划定的范围,来以土地交换岁币。要想打破这个范围,将云中地区和平营滦地区一并收复,如果没有军事介入,单纯依靠口舌谈判,恐怕很难实现。赵良嗣希望北伐军,迅速取得几场大的胜利,充分展示大宋军威。只有这样,自己在与金人谈判时才会有底气。
    对于自己当年那份手札所造成的不利局面,宋徽宗心里是清楚的。但他以为,那是因不明地理而造成的一个误会,应该是可以讨论修改的。在这个问题上,无论面临多少困难,都要努力争取,不到最后关头不能言弃。
    五十八、盛情款待
    不管“班荆”一词有什么典故,高庆裔对于安排住在郊外的班荆馆,仍耿耿于怀。他觉得,即使这里条件再好,也是郊外,并不是接待贵客之地。他想搬进城内的都亭驿。他知道,都亭驿才是东京规格最高规模最大的驿馆。他认为,安排在哪个驿馆,能体现出对哪国使者的重视程度。
    第二天,高庆裔对赵良嗣说:“我们是大金国皇帝派遣的正式使者,不能总住在荒郊野外吧?从前,契丹使者每次来访,你们都安排在都亭驿,为什么对我们如此轻视呢?”
    赵良嗣见高庆裔还在计较驿馆,连忙解释说:“高副使千万不要误会,我们绝无轻视之意。只因为现在,我们两国往来之仪未定,所以才做如此安排。将来一旦确定,立即按照礼仪约定之规格办理。其实,两个驿馆条件差不多。当年刚跟契丹修好之时,也是这样办的。”
    北宋宣和年间,国家对外交往很活跃,来宋朝的各国使节很多,也很频繁。在接待方面,大体上是实行一国一馆的制度。譬如,辽国使者,都安排在都亭驿接待。西夏使者,一般在都亭西驿或来远驿。高丽使者,安排在外城同文馆。南番、交州、西番、大食、龟兹等使者,都在怀远驿接待。而吐蕃、党项等使节,则在礼宾院接待。按照一馆一国原则,安排使者入住,一方面体现了对客俗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保密与安全的需要。
    高庆裔这时从包中拿出一卷文件,慢慢打开,说:“这些都是契丹例卷,你看看,当年契丹来使,是安排在班荆馆吗?全部安排在都亭驿。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安排的,赵馆伴,你何必扯谎呢?”
    赵良嗣吃了一惊,没想到金使竟然携带辽国历史文件而来,真是有备而来。赵良嗣大致翻阅了一下,说:“这些例卷,记载不很完整,并不是我扯谎。要不这样,我现在就去请示一下王相公,请你们搬进都亭驿。”
    高庆裔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和悦起来。
    赵良嗣马上向王黼作了汇报。王黼沉吟半晌,不敢做主。他们于是来到崇政殿,禀报宋徽宗,请皇上定夺。
    宋徽宗想了想,说:“辽使早已断绝,都亭驿也已闲置许久。辽国即将灭亡,今后不可能再有辽使来访。金代替辽,已成必然。从今往后,金国使者,一律安排在都亭驿。对他们所提之要求,要尽量满足,要盛情款待。另外,对于十六州的具体范围,你们与金使重新划定好了没有?”
    赵良嗣回答说:“已向他们提出过多次,可他们的说法是,对于土地计议之事,他们没获得皇帝授权,不敢多言。如果有什么要求,大宋可派回使去金国,与金国皇帝商议。”
    宋徽宗说:“那天,他们对朕说,奉皇帝派遣,来此计议旧汉地之事,怎么忽然又改口呢?看来,金人的确很狡猾,你们要小心提防。”
    赵良嗣与金人有过多次交往,对此很有体会,很有感触。他说:“金人长期生活于苦寒僻壤,吃苦耐劳,体格健壮,性格豪爽,但又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确需要小心应对。”
    随后,赵良嗣回到班荆馆,通知高庆裔:“皇上特批,你们现在就可搬进都亭驿。”
    乌歇和高庆裔都很兴奋,特别是高庆裔,他把这个结果,看成是一场外交战的胜利。他觉得,自己为大金赢得了一个大国地位。
    都亭驿位于御街前不远处的闹市区,对面是一家规模较大的经营珠宝玉石的店铺。街两侧还有许多小铺面,卖纸卖画,卖日用杂品、四季水果等等。站在都亭驿大门口,就能望见皇宫正门宣德楼。
    宣德楼前是一条御街,道路很宽,约有二百余步。街中心的道路是御道,普通人马不得在御道上行走,可以在街两侧行走。御道中间砌有两条御沟,流水清澈,栽种着莲荷,岸边则生长着一些桃李梨杏等果树。春临大地时,杂花相间,错落有致,一眼望去,满目绚烂。
    作为馆伴使,赵良嗣现在每天的任务是,领着乌歇和高庆裔,在城中四处参观浏览。他们首先登上明堂,眺望御街街景。
    明堂是宋朝颁布政令、接受朝觐和祭祀天地的地方,坐落在大庆殿东侧,宣德楼左掖门北边。这里原来是秘书省,政和五年(1115年),明堂选址于此。明堂自成一院,四周建有回廊,四边有门:北为平朔门、东为青阳门,南为应门,西为总章门。明堂前面的广场,就是东京城中心,东京最繁华之处。
    他们四处眺望,只见皇宫大殿巍峨高耸,青楼画阁富丽堂皇。大街上,则是“雕车竞赛,宝马争驰;金翠耀目,罗裙飘香”。繁华的城市景象,令乌歇与高庆裔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赵良嗣又带领他们参观龙德宫、蕃衍宅,以及离宫艮岳等皇家建筑园林。
    龙德宫是在端王府基础上扩建而成的一座宫殿,亭台楼阁皆临江而建,风光很秀丽。宋徽宗继位之前是端王,就居住在这里。几年之后,宋徽宗退位后又回到这里。这座宫殿虽然位于外城,但通过一条夹道,与内城皇城相连。
    蕃衍宅是皇子们居住的宅邸,位于景龙门外,距离龙德宫很近,是政和年间由童贯主持建造的。那时,宋徽宗的儿子们渐渐长大,“宜就外居”,于是,选择了景龙门外这块地方。由于郓王赵楷最受宠爱,所以他的宅邸最为宏大。当时,有人据此猜测,郓王赵楷将来很可能会取代太子赵恒。
    艮岳已于半年前竣工,工程耗时五年。园林景区范围包括,景龙门以东、封丘门以西、东华门以北、景龙江以南。周长约六里,面积约为七百五十亩。该园林突破了秦汉以来,宫苑“一池三山”的建设规范,将诗情画意移入园林,以山水创作为特色。艮岳以南北两山为主体,北山是主峰,名叫万岁山,山高九十步,是全园最高点。次峰叫万松岭,青松密蔽,葱茏苍翠。两峰并峙,列嶂如屏。山上罗列着太湖灵璧之石,雄拔崛峭,巧夺天工。全园建筑有四十余座,既有皇家风格的楼台轩馆,也有乡野情调的茅舍村屋。山水间处处点缀着奇花美木,树林中还放养着各种奇禽异兽。
    艮岳初名万岁山,后改名为艮岳、寿岳,或连称寿山艮岳,亦号华阳宫。艮岳竣工时,宋徽宗亲自撰写了《御制艮岳记》。
    为建造艮岳,蔡京设置了专门的组织机构。对艮岳的景观设计与施工建设,宋徽宗也极为重视。蔡京、梁师成、朱勔等是主要负责人。园中奇花异石皆取自江南,都是通过“花石纲”运来的。
    五十九、酒醉樊楼
    龙德宫、蕃衍宅、艮岳等宫殿园林,给金使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是,他们更感兴趣的,是东京百姓的日常生活。
    有天晚上,乌歇指着一座灯火辉煌的高楼,问高庆裔:“那是什么地方?如此豪华,真如仙境。”
    高庆裔说:“那应该就是樊楼,东京城最豪华的酒楼。那里既有美酒,也有美女。”
    乌歇被樊楼的美丽夜景惊呆了,他很想进去开开眼界。
    北宋末年,东京城里的夜生活很丰富,可谓多姿多彩。酒楼与茶楼鳞次栉比,许多商家通宵营业。大街小巷的路边上,到处都有小酒馆,最著名的是州桥夜市,即从朱雀门往南,一直到龙津桥一带。特别是自汴州桥再往南,每天晚上,一街两行,路边摆满了桌椅板凳,全是叫卖各种小吃的店铺,这里就是所谓的东京夜排挡。这里人头攒动,几乎是夜夜爆满,喝酒猜枚,直至三更。
    东京城里的住宅区与商业区早已打破界限,商业活动也没有时间限制,既有夜市,也有早市。商业活动的发展,也促进了市民娱乐生活的发展。城中有许多勾栏瓦舍,或说书唱戏,或歌舞杂技,或踢球比赛,或武术表演,观者如潮,热闹非凡。
    当然,东京城最有名的夜景,当属樊楼灯火。
    东京城里的酒店,分为“正店”和“脚店”。规模比较大的、拥有卖酒权的称为“正店”,反之则为“脚店”。东京城内“脚店”数以千计,而“正店”只有七十二家,樊楼则是七十二家正店之首。
    樊楼又名矾楼,坐落于御街北端的景明坊,与皇宫东华门隔街相望,位置优越,周围店铺林立。它是一组由东南西北中,五座三层楼组成的建筑群。五座楼皆灰瓦青砖,雕梁画栋,之间有廊桥相连,浑然一体。西楼是主楼,最高大。站在西楼上俯瞰,皇宫大内一览无余。为防不良之徒偷窥禁中,开封府有令,西楼的二楼与三楼,不准对酒客开放,禁止酒客登临西楼眺望。酒客可登临北楼欣赏艮岳,也可在南楼凭栏观赏州桥夜市。
    樊楼整栋建筑呈东西走向,庭院深深。东楼临街,装饰典雅,门楼宏大,瑰丽壮观,凸显出京城第一酒楼的豪华气派。
    东京城各大酒楼,都有自己的专业歌姬舞女,这是他们招徕生意的重要手段。樊楼的艺伎更是美艳绝伦,名冠天下。她们多才多艺,或浅吟低唱,或婆娑起舞,“望之宛若神仙”
    每当夜幕降临,樊楼光珠耀目,远望恰似天上仙界,近看则是仙女如云。这里有天下最好吃的山珍海味,这里有天下最漂亮的美女,这里是天下最富贵者最喜欢云集的地方。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樊楼可以看做是北宋末年东京城的象征,既有繁华富丽的外表,其中也隐藏着腐败与堕落。
    这天,乌歇向赵良嗣表达了想到樊楼见识一下的愿望。赵良嗣感到很为难。樊楼作为京城第一酒楼,每天都有上千人在那里宴会。作为外国的外交使节,不太适合去这种地方。
    其实,京城各驿馆的条件都很好,配有专职翻译、厨师和医护人员。朝廷一般不安排外国使者在驿馆之外的酒楼设宴,因为这也牵涉到安全与保密问题。
    高庆裔也知道樊楼大名鼎鼎,他甚至还知道,樊楼上专门设有皇帝御座。
    高庆裔对赵良嗣说:“樊楼名冠天下,若赵馆伴能带我们一睹风采,岂不大快人心!”
    赵良嗣于是向王黼作了汇报。王黼一开始不同意,后来经宋徽宗特批:可以带金使去樊楼,让他们开开眼界,让梁少傅押宴。
    梁少傅即宦官梁师成,这天晚上,他在樊楼一个豪华包间里设御宴,招待乌歇和高庆裔。
    粱师成很善于揣摩皇上心意,很善于奉迎,但他并不是没有主见之人。对于联金灭辽收复燕云战略,一开始他并不赞成。他认为,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曾多次委婉劝说宋徽宗,试图让其放弃。
    然而,最近以来,梁师成态度忽然发生逆转,对收复燕云不仅积极支持,而且还不断建言献策,推波助澜。对于梁师成的这种转变,宋徽宗并不感到奇怪,认为这很正常。因为,现在形势已经变得越来越明朗,北伐军已越过白沟河,向燕京挺进,并且初战告捷。辽国灭亡在即,燕京似乎已成大宋囊中之物,收复燕京指日可待。
    夜幕渐渐降临,东京城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芳香。樊楼厅堂雅阁的灯烛也都亮起来了。达官贵人富商阔佬们,开始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涌来。
    乌歇和高庆裔在赵良嗣陪同下,朝樊楼走来。只见门前彩灯高悬,明皇耀眼,车水马龙,华盖云集。走进东楼大厅,只见数百名浓妆艳抹的歌舞美姬,聚集在廊檐下,等待客人召唤。
    乌歇脸色很兴奋,目光在这些姑娘脸上身上不停地打量,魂魄仿佛瞬间被这些美女给勾走了。他边走边回头张望。他见过美女,但这么多的美女聚集在一起,还是头一回看到。
    赵良嗣介绍说:“这些都是歌姬,有的擅长歌舞,有的善于弹奏,但也有些只会伴坐陪酒。都是些大众货,没啥品味。”
    乌歇是勃堇,即部落首领,平生有四大爱好:权、财、色、酒。这座樊楼,恰好就是这四种生活相汇合之处。他觉得,大宋真是一块福地宝地,大宋人都生活在天堂之中。
    高庆裔与乌歇不同,他是汉人,目前只不过是个翻译。他崇尚权力,他认为有权就有一切。他在粘罕面前表现积极,经常献计献策,因而得到粘罕的青睐,并成为其心腹之一。高庆裔对于酒色,向来很谨慎。他不是不爱好,而是时刻提醒自己,要把握好尺度。他知道,历史上有无数英雄豪杰栽在美酒杯中,或者倒在石榴裙下。
    御宴设在西楼二层一个贵宾房间里。这里很安静,一般顾客是上不来的。房间布置得很雅致,吊窗花竹,帘幕垂悬。墙上有两幅书画,是苏东坡真迹。梁师成每次来樊楼都要来这个房间,这个房间叫东坡明月阁,是梁师成命名的。
    为了突出这次招待是御宴规格,梁师成令人将桌上的酒具碗碟全都撤去,全部换成宫中用具。
    高庆裔一进门,就被餐桌上精美的瓷器给震撼住了。他两眼放出异样光芒,直盯着那套莲花瓣式温酒瓷器酒壶。赵良嗣也从没见过这么精美的瓷器,温润而细腻。乌歇虽然对瓷器不懂,但凭着一种天然本能,他也觉得这些瓷器真漂亮。美的事物,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
    他们的神情,都被梁师成看在眼里。粱师成说:“这些瓷器都是宫中的东西,普通人难得一见。今天,我特意让人从宫中送过来,给使者开开眼界。”
    赵良嗣介绍说:“这是检校少傅、开府仪同三司梁相公,我们皇帝的诏书,一般都要经过梁相公之手,颁行天下。”
    乌歇和高庆裔一听这人是皇帝身边的官员,遂肃然起敬。
    梁师成谦和一笑,说:“这些瓷器,都是汝窑所产,天青色佳品。你们看,这套温酒壶,莲花瓣光亮莹润,古朴典雅,淡泊含蓄,而又意境深远。”
    高庆裔称赞道:“实在是美。以前听说,大宋汝窑瓷器天下第一,但从来无缘观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精美绝伦。”
    这时,开始上酒上菜了。先上来了十道干果:炒栗子、胶枣、河北鹅梨、河朔石榴、龙眼、荔枝、橄榄、温柑、金桔、榛子。有好几种果子,乌歇和高庆裔从来没见过。
    接着,先后又上了十二道菜:两熟紫苏鱼、肉醋托胎衬肠沙鱼、排蒸荔枝腰子、乳炊羊肫、莲花鸭、洗手蟹、葱泼兔、生炒肺、虚汁垂丝羊头、螃蟹酿橙、鲜虾蹄子脍、鸳鸯炸肚。另外还有一羹一汤:百味羹、鹅肫掌汤。
    樊楼有两种自酿好酒,一是“眉寿”,二是“和旨”。梁师成吩咐各上来一坛子,让客人都品尝一下。
    北宋是一个消费酒水比较多的时代。据说,东京城里人均年消费酒不低于五十斤。朝廷对酒水实行严格管理,不允许私自酿酒。樊楼的酿酒历史很长,早在宋仁宗时,樊楼就是一个大型的酿酒作坊,朝廷要求京城三千户酒家,都从这里取酒沽卖,樊楼每天上交官府的酒税就达两千钱。
    乌歇能吃能喝,他主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连喝三杯,觉得酒味寡淡,问赵良嗣:“有没有好一点的酒?”
    赵良嗣很惊讶,说:“这两种酒,都是樊楼自酿的最好的酒。”
    高庆裔说:“自酿的酒,味道清淡一些。”
    北宋时喝的酒,大多都是糯米酒,味道比较清淡。高庆裔话中的意思是,既然是御宴,怎么能喝樊楼自酿的酒呢?应该喝御酒才是。
    梁师成马上领会了高庆裔的意思,于是让人把光禄酒搬上来一坛子,请使者品尝。
    不一会儿,一坛光禄酒搬上来了。酒坛子是深红色的,坛口处用黄色绸子封盖。
    赵良嗣介绍说:“这叫黄封酒,是御酒。”
    高庆裔一看很高兴,他猜测,这大概就是光禄寺生产的国酒,能喝到这种酒,说明宴会规格够高。
    梁师成说:“尝尝这酒味道如何。”
    开瓶之后,一股浓浓的酒香味,渐渐飘散开来。赵良嗣不胜酒力,闻到酒味就感到头晕目眩。乌舍一闻到这酒味就赞不绝口:“好酒,好酒,不愧是御酒啊。”
    乌歇一连喝了数杯,喝得脸上笑容越来越多,话也越来越多。可是,腿渐渐开始有些软,目光也有些迷离,嘴里的话也越来越说不清楚,忽然身子一歪,歪倒在地上了。
    这天晚上,乌歇喝得烂醉如泥。
    第二天,金国使者酒醉樊楼一事,在东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蔡京听说后大吃一惊,急忙入宫,对宋徽宗说:“祖宗之时,对待外国使者,礼节都很讲究,很有分寸,从不示以华奢,以防激起其贪欲之心。而今,梁守道竟然将金使领进了樊楼,而且将其灌醉。如此下去,国事堪忧啊!老臣冒死进谏,请陛下切莫用佞臣,处置军国之大事。”
    蔡京这番话,让宋徽宗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大忌。可是木已成舟,已无法挽回。只能引以为戒,下不为例。
    宋徽宗说:“蔡太师言之有理,朕知道,这件事办得不妥。对金使礼节过度,超出常规,过犹不及,必有危害。”
    宋徽宗见蔡京两腿有些发抖,便赐其座位。宋徽宗说:“我们不仅是君臣,还是姻亲之家,你我对坐,也属合情合理。”
    宋徽宗四女儿茂德帝姬,三年前嫁给了蔡京第五子蔡鞗。茂德帝姬名叫赵福金,这年十七岁,长得天姿国色,温柔娴淑,是宋徽宗一大群女儿中最漂亮的一个。蔡鞗小伙子文质彬彬,才华出众,时任宣和殿待制,书法绘画水平也相当高超。
    蔡京说:“陛下,在大殿之上,只有君臣,没有其它。陛下可怜老臣垂死之躯,洪恩赐坐,老臣感激不尽。”
    宋徽宗说:“太师虽已致仕,还依然心忧天下,惦念国事,朕很感动。接待金使之事,朕已明白分寸,请太师勿念。太师毕竟已年近耄耋,今后要少操劳多保养,颐养天年。”


    六十、明赞
    自从李处温父子死后,燕京城内的汉官们人心惶惶。现在又有传言说,萧太后和萧幹打算进一步清洗汉官。汉官们人人自危,都在暗中各自寻找出路。
    各种传言像风一样,从燕京吹到涿州,又吹到易州。易州知州高凤坐卧不安,心急如焚。他是个汉官,一家老小几十口人都住在易州城里。他听说,大宋北伐军已越过边境线,近期可能就要北上攻取燕京。他想,何不趁机献出易州城,以求自保?可是,怎样与大宋建立联系?自己的属下们能接受吗?
    易州在燕京西南方,距离燕京大约有二百多里路。西去是崇山峻岭,东望是一马平川,因一条易水河而得名。战国时期,燕太子丹送壮士荆轲前去刺杀秦王,就在此处的易水河畔,拱手话别。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这天晚上,高凤决定与通守王悰密谈一下。
    王悰也是汉官,一家老小也同样住在城内,他也正在为出路发愁。
    高凤说:“听说,宋军即将北上。我觉得,应主动派人去雄州,联系童宣抚,向他申明南归之意。等宋军来到易州时,我们杀尽城内契丹人,里应外合,献城归宋。你意如何?”
    王悰说:“我完全同意。可是,派谁去雄州呢?此事必须秘密进行,此人必须十分可靠才行。”
    高凤想了半天,觉得自己身旁实在是找不出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王悰说:“我有个僧人朋友,名叫明赞,我觉得他可以胜任。僧人进出城,不会招人注意,不会引起怀疑。再者,我与他有生死之交,完全可以信赖。”
    高凤问:“你说的可是净觉寺明赞?”
    王悰点点头:“就是他。五年前,他在燕京悯忠寺犯了事,我曾救过他。”
    高凤说:“那好,事不宜迟,你明天一早就去太宁山,找明赞大师。”
    太宁山座落在易州城西五十里处。太宁山是辽国时的称呼,古代和现在都叫云蒙山。山上有七十七座山峰,三十三道峡谷。峰峦迭嶂,飞瀑流泉。雾海蒙蒙,气象万千。战国时期,此山便以“云蒙叠翠”而闻名,是当时燕国十景之一。
    辽国普遍信奉佛教,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虔诚信佛,所以,国内建有很多佛塔和寺庙。太宁山上建有三座佛塔,其中双塔建在半山腰,称做“积翠屏”。净觉寺建在太宁山脚下,主要有崇正殿、营西堂等建筑。“重龛峻室,疏牖清轩。石窦云庵,松扃藓榻。虽寒暑昏晓,更变迭至;而禅诵安居,人无不适。”
    这天一大早,王悰独自来到太宁山净觉寺,找到明赞大师,向他说明来意。明赞深明大义,很赞成归附大宋,一口答应,愿意为他们走一趟雄州。
    九月十五日,明赞来到雄州宣抚司驻地,向警卫人员提出,自己要面见童太师,有要事相告。
    此时,童贯正与参谋官宇文虚中在议事。听说门外有个僧人,指名求见,他感觉有些奇怪。自己与僧人道士,向来并无多少交往。这究竟是个什么僧人,难道真有要事?
    童贯安排有关人员,先将明赞请到西花厅,热情接待。
    宇文虚中建议说:“我先去见一见,看他是什么来意,然后再说。”
    童贯同意。
    宇文虚中来到西花厅,对明赞说:“童太师现在公务繁忙,抽不出身来,特派属下先来接待。不知大师从何而来?此来有何见教?”
    明赞笑了笑说:“老僧叫明赞,在太宁山净觉寺出家。今受人之托,从易州而来,有重要事情,特来拜见童太师。”
    宇文虚中说:“原来如此,请大师少坐片刻。”
    听了宇文虚中汇报后,童贯令刘延庆立即调查明赞身份。刘延庆马上派人去雄州铁佛寺,打探了解易州太宁山净觉寺的有关情况。
    随后,童贯来到西花厅,说:“老夫有事来晚了,请大师见谅。听说大师从易州而来?易州情形如何?”
    明赞连忙站起来,双掌合十,微微鞠躬道:“明赞拜见童太师。现今,易州汉民朝夕相盼,延颈企踵,等待天兵到来,已苦等一年。易州知州高凤和通守王悰,专门派遣老僧前来禀告童太师,他们愿献出易州城池,回归大宋。老僧此来,专为此事,请童太师约定出兵时间,待大军抵达易州时,他们愿诛戮城内契丹,里应外合,献城归土。”
    童贯听后心里很高兴,但不动声色,对这突然送上门来的大好事,他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童贯说:“现在,每天前来归朝的汉民不下千人。高凤知州和王悰通守,能顺民心,识大体,举义旗,本宣抚表示欢迎。”
    这时,刘延庆走进来,向童贯悄悄耳语道:“明赞身份查证属实,并无虚假。”
    童贯这才确信明赞所言是真的,并非辽国诈兵之计。
    童贯问:“易州现有多少人马?”
    明赞回答:“现有五千人马,都愿听从童太师指挥。”
    童贯想了想,说:“请大师马上回易州,告诉高知州和王通守,本月二十日,我大军可抵达易州城下,请他们开门献城。事成之后,本宣抚定当上报朝廷,按功论赏,决不食言。”
    九月十七日,宣抚司向西路军刘光世下达命令,令他立即举兵,向易州进发。童贯连夜撰写奏疏,将这件喜事禀报宋徽宗。
    宋徽宗收到奏疏后很兴奋,马上让梁师成找来燕山地图,在地图上找到易州,并画上一个小圆圈。
    这时,王黼禀报说:“陛下,金使打算马上回国复命,他们索要国书。”
    宋徽宗说:“朕曾答应他们,亲自撰写国书,让他们明天来觐见,朕还有话要对他们说。”
    第二天,乌歇和高庆裔来到崇政殿,跪拜道:“臣自今年五月离别我朝皇帝,出使贵朝,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现在,贵朝依旧遵守海上之盟,并无改变,臣也该马上回国禀报我朝皇上,以免除顾念。感谢皇上的厚恩赏赐,感谢贵朝的盛情款待。”
    宋徽宗说:“两国友善,一切不变,所有的事,都按以前约定来办。现在,燕京是萧太后主政,一介女流,不足为虑。只是有一个四军大王,名叫萧幹,领兵为患,气势猖獗,岂大金国可容?希望大金国早将他擒获为佳。”
    乌歇回答道:“那个四军大王是奚族头领,他何德何能,竟敢猖狂?待臣回国后,奏明我朝皇上,派兵抓住他,碎尸万段。”
    宋徽宗又说:“还有契丹旧主,尚在沙漠之中,也希望你们能早将他捉住,了却心事。无论对你朝还是对我朝,彼此都有利。今日给你们的国书与事目,都是朕亲笔所书,以表达朕对大金国相待之厚意。”
    接着,宋徽宗又赏赐给乌歇和高庆裔一些金线袍段,令内侍童师礼拿给他们。
    乌歇和高庆裔只接受国书和事目文书,对金线袍段谢绝不受。他们觉得,这些面料与夏国的棉褐是一样的东西,并不怎么值钱。
    童师礼觉得很好笑,明明是很精致的料子,两个金使竟然不识货。
    宋徽宗任命赵良嗣为国信使,保义郎邠门宣赞舍人马扩为国信副使,马政为送伴使,令他们同乌歇和高庆裔一道前往金国。
    六十一、马扩建议
    此时,马扩依然待在雄州宣抚司,接到任命后,他刚要动身回京,忽然朝廷又发来一份通知,令他不必回京,可直接去济南府,在那里等候赵良嗣一行。
    几天后,马扩在济南府与赵良嗣、马政、乌歇、高庆裔等人汇合,启程东去。他们打算依然从登州乘船,跨海前往金国。
    途中,马扩问赵良嗣:“朝廷这次派我们出使金国,欲议何事?”
    赵良嗣回答说:“此去主要是告知金国,若我朝兵马能乘胜夺取燕京,那么金军就不必入关;若未能取胜,则请金军进入燕京城北,本朝兵马进入燕京城南,南北夹攻燕京城。你看了国书和事目,就知道了。”
    说着,赵良嗣拿出国书副本和事目文书,交给马扩。
    这封国书是宋徽宗亲笔所书,内容如下:
    “使航洊至,聘礼增华。载惟修睦之勤,益稔缔交之厚。且承亲临军旅,远抚封陲,用申吊伐之仁,以讫威怀之略。逖闻风义,深感忱诚。
    自审举军至西京,即遣童贯等领重兵相应。河北、河东两路,屡败契丹,俘馘甚众。军声早震,谅已具知。所有汉地及夹攻等事,并如昔日遣赵良嗣所议,与累次国书,并马政所赉事录。大信既定,义无更改,其余具如别录。大军屯驻,并边已久。冀敦守信约,来应师期。共成取乱之图,永洽善邻之契。
    候当秋凛,顺保天和。今差太中大夫徽猷阁待制赵良嗣等充国信使、副。有少礼物,具诸别幅。专奉书陈达。不宣。谨白。”
    事目文书的具体内容是:
    一、昨遣赵良嗣计议,及累次国书所载,并令马政赉执事录所议汉地等事,系五代、唐以后,所陷营、平、幽、涿、蓟、檀、顺、蔚、朔、应、云、新、妫、儒、武、寰等州,旧汉地汉民。幽州系今契丹所称燕京,其余州县有契丹废并及改正名号去处,候收复讫,彼此划定封疆。
    二、自闻举兵到西京,即遣太师童贯等领兵相应。大军自今年四月以后,屯驻河北路极边,累与接战,大获胜捷。依照原约,合应夹攻,以未见金国进兵夹攻,故未曾深入。缘契丹日近犯边,若固追袭,乘势尽收燕地,不须夹攻;若未收复,即合依原约夹攻。所谓夹攻者,系本朝自涿、易等处进兵至燕京,金国自古北口等处进兵至燕京。西京管下汉地,候收复燕京毕日,彼此夹攻。其汉地外地土,合属金国占据。
    三、契丹旧主现在天德军以北夹山一带藏泊,现带领所借夏国兵马及勾取朔州等处正军、乡军护卫,欲御敌金国。燕京现在正搬送银绢赴旧主处充赏。设夏国来人兵,其旧主若不剿除,于金国终为后患。
    四、夏国素务矫诈,昨闻尝遣使金国贺功,其实力助契丹,至公行文字诋毁金国甚切,及勾集反兵借与契丹。闻累与金国接战,已占据契丹金肃州、河清军、天德军、云内州,若不讨伐,常作堤防,必为金国深患。其诋毁文字,可附与使人。
    近据河东路缴得金国军前元帅府牒,内一节称:燕京路,候秋凉以兵收去,三国期间,将欲如何?又牒称:二国往来事,虑有下手先后。据此,虽意是夹攻,缘文字语言未是,彼此合守夹攻原约施行。”
    马扩看完后大惊,他分析道:
    “金国因为没得到我军出兵之通报,担心我军夺取燕京之后,守住关口,他们不得入关,得不到岁币,所以,这才派遣乌歇和高庆裔出使我朝。他们来的目的,无非是两个:一是接续和义,以邀岁币;二是刺探窥伺我朝动向和趋势。幸亏他们还不知道,种师道和杨可世兵败白沟一事。
    我们到达金国后,可以这样对他们说:那年,送曷鲁等使者回国后,我们一直在等待贵朝回音,不料贵朝竟寂然无声。我们猜想,可能是舟船在海上遇到风浪,或者发生了其它事故,所以没来通报。后来听说贵朝已出兵,于是便举兵北上,意欲夹攻。
    国书要是围绕这个主题来作就好了。可是,现在这份国书和事目中,处处自示懦弱,尽露腹心,倾身依靠金军帮助,直接许诺金兵入关,如此则大事去矣!日后,金军窥伺欺凌之患,岂可量哉!
    现今当务之急是,朝廷应催促宣抚司赶紧进兵,一举攻克燕京,以振中国之威,以绝日后金军对我轻侮之患。”
    赵良嗣闻言愕然,半天才反应过来,说:“我朝兵力不支,不依靠金兵,能收复燕地吗?不以金帛诱之,不借用金兵之力,何以得燕?在国书中,皇上已明确指出了两种可能,已做好了两手准备。”
    马扩叹了口气,说:“你既然知道我朝兵力不能夺取燕京,那为何不直接向皇上奏明?那样,我朝便可与金军划好国界,让他们自取燕京,我朝则急修边备,守住白沟旧界,以保我故土。”
    赵良嗣嗤笑道:“马宣赞,你怎么至今还不理解皇上的宏图伟愿呢?保我故土,守我旧疆,何必要联金灭辽?何必要海上之盟?”
    马扩摇摇头,说:“苟取目前之小利,不防久远之祸患,这是爱指而失掌啊。我实在不敢预测,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赵良嗣说:“关于大政方针,朝廷都已确定,不是我们所能修改的。我们的任务就是尽职尽责,贯彻执行罢了。”
    他们一路行进,一路争论。走到青州时,忽然收到宋徽宗手诏:据代州奏报,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已到达奉圣州。你们不必去登州走海路,可直接前往代州,从陆路过界,去奉圣州拜见金国皇帝。这样路途较近,省时又省力。
    赵良嗣一行于是调头,往西而去。乌歇和高庆裔听说,走陆路很快就可见到皇帝,十分兴奋,拍马急行。
    途中,马扩把自己与赵良嗣争论之事,悄悄告诉马政。
    马政也很忧虑,说:“同夷狄打交道,必须先立威。这样才能镇服他们,才能确保以后无患。切不可将腹心全都暴露给他们。女真人比契丹人更狡诈,岂可轻易亲结?我看,赵良嗣此番议论,后必误国。你赶紧写份奏章,仔细剖析一下利害关系,派人回去报告朝廷。”
    马扩连夜动笔,撰写了一篇《论不可使金军入关》的奏疏,悄悄派人送往京城。他在奏疏中说:不要让金军入关。关键在于,我大军应迅疾北上,抢在金军之前攻取燕京。这样金人就会自服,边境则可安定。不然,则后患无穷。他请求朝廷免去自己的副使之职,让他率领步骑兵万人,做平定燕京之先锋军,他将迅速拿下燕京,以杜绝金人的“窥觇之患”。
    宋徽宗看了马扩奏疏后,觉得分析的有些道理。这次北伐,对外号称百万大军,如果大宋出动这么多的兵力还不能夺取燕京,还得去请求金兵入关夹攻,这岂不是自示其弱?能不被金人轻视么?如此看来,把希望寄托在金军身上,真是既丢脸又危险。想到这里,宋徽宗心情忽然有些沉重起来。他意识到,自己亲笔书写的那份国书和事目文书,可能又存在严重问题。
    马扩在奏疏中还说,金人茹毛饮血,贪婪狡诈,凶狠残暴,经常杀人以取乐。前不久,去高丽国给国王看病的王御医回来传话说,高丽国国王也认为,契丹人仁厚,是兄弟之国。女真人凶狠如虎狼,不可交。如果非要和他们打交道,千万要小心,一定要多留几个心眼。
    宋徽宗告诫自己,今后与金人交往,一定要多加注意,切勿草率。
    王黼也看了马扩的奏疏,评论说:“臣以为,马扩对金人有所夸张。金使已来过多次,陛下也亲自接见过,虽说他们见识寡陋,生性贫寒,但也不至于丧失人性,杀人取乐。”
    宋徽宗说:“贫寒之人,一定有贪婪之心。朕担心的倒不是这个。朕担心,若王师不能夺取燕京,果真需要金军入关夹攻的话,恐怕真要被金国轻视。”
    王黼说:“臣以为不用担心。大军已经北上,即将占领易州。易州距离燕京区区二百里路,大军应该很快就会夺取燕京的。”
    宋徽宗说:“你这样认为?如果万一不成功呢?是不是还得依靠金军夹击?会不会出现马扩所说的那种情况?”
    王黼不敢保证宋军一定能夺取燕京。所以,他默然不语。不过,从他内心来讲,他对金人也是有些担心的。可他不能动摇,也不能后退。因为这次出兵北上收复燕京,是在他极力鼓动下,宋徽宗才同意的。他希望大军北上,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六十二、占领易州
    刘光世率领西路军此时正向易州进发,宣抚司命令他务必在九月二十日,兵临易州城下。这是童贯与明赞约好的日期。
    刘光世派遣冀景、赵明、翟进各自率领一支队伍,共同组成先锋军。刘光世和杨惟中坐镇中军,张思政率领后军。
    当时,西路军屯驻在广信军(今河北徐水西)。广信军在易州之南,两地相距并不太远。
    先锋军挺入辽国境内后,进军很顺利,没遇到任何抵抗。九月二十日,在距离易州不远的地方,探马回来报告说:前方大路上尘土飞扬,有一队兵马从远处奔驰而来,不知是何军。
    冀景、赵明和翟进三人判断,这很可能是易州知州高凤派来接应的队伍。所以,他们并没下令做战斗准备。
    其实,这是从古城杀来的一支牛栏军。指挥官是西南路副都统萧遏鲁。他现在是辽国防御宋军的前线指挥官,本来驻在新城,前不久奉命后撤至古城。古城位于涿州和易州之间。他闻听宋军已过界北上,立即率一千多牛栏军出城,迎面而来。
    冀景、赵明和翟进率领的先锋军,被牛栏军杀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仓促应战,最终溃败。
    刘光世闻讯,急令中军和后军停止前进,就地设防,准备战斗。当务之急,首先要稳住队伍,以防全军溃散。
    翟进率领先锋军一部,转战到古峰台西,这里距离易州很近,翟进打算天黑后向易州城靠拢。不久,又与牛栏军遭遇,发生激战,翟进领兵南撤。
    易州城内的高凤和王悰获悉宋军已到达古峰台西,遂令守将赵秉渊按照预定计划,开始屠杀城内契丹人。尤其是姓耶律的,一律杀头,一个不留,斩草除根。易州城内契丹人口虽不是很多,但一时也是腥风血雨,气氛恐怖。
    不久,侦察人员回来向高凤报告说,大宋军队被牛栏军战败,往南撤退而去。高凤、王悰和赵秉渊闻讯,皆相顾失色,不知所措。明赞大师头脑很冷静,他建议道:“事已至此,可赶快关闭城门,固守以待,宋军还会再来的。”
    傍晚,萧遏鲁率牛栏军来到易州城下,见大门紧闭,令士兵大声呼叫开门,他想进城休整。可是,无论怎么呼叫,城门始终关闭,没人回应。萧遏鲁断定,城里已发生内变,气愤不已。他怀疑刚才宋军南撤是诈败,担心宋军与城内军马里应外合,南北夹击,于是,急忙率军离开易州,往古城奔去。
    高凤等人躲在城楼上,见萧遏鲁率军远去,这才松了一口气。高凤对明赞说:“明赞大师,还得劳你大驾,请你连夜去雄州一趟,向童宣抚使报告,易州城内契丹已被我杀绝,牛栏军已经北奔,请他速派兵马来易州。”
    高凤令赵秉渊选派十几名骑兵,护送明赞出城。
    此时,冀景与赵明都已回到中军,向刘光世请罪。可是,久久不见翟进回来。刘光世觉得,翟进作战有勇有谋,应该不会阵亡。
    当天夜里,刘光世密令别将冯选庆,率领精骑五百,趁着夜色,悄悄向易州城进军。刘光世心想,自己必须要完成二十日兵临易州城下的作战任务,不然就要承担责任。
    冯宣庆率军沿路北上,途中恰巧碰到了明赞一行,两人都很惊喜。于是,明赞做向导,带领冯宣庆所率五百骑兵,于天色微明之时,来到了易州城下。
    高凤闻讯急忙出城迎接,可他一看宋军才来了五百多人马,有些失望。冯宣庆解释说:“我们这是先锋军,十万大军尚在后头,很快就会兵临城下。”
    冯宣庆立即派人回去向刘光世报信:我军已入城,易州已被我军控制。
    刘光世大喜,马上派人去向童贯报告。
    童贯、蔡攸和刘延庆获悉我军已占领易州,非常高兴。蔡攸说:“如此来看,燕京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我军收复。”
    童贯很冷静,说:“恐怕没那么简单。四军大王和林牙大石尚未出现,说明契丹主力还没上阵,怎敢如此断言?”
    蔡攸有些不解,说:“是有些奇怪。上次,辽军部署在白沟河沿岸,进行防御。现如今,他们到哪里去了?”
    刘延庆说:“辽军肯定在燕京周围布防。燕京是座古城,城防坚固,要想打下来,恐怕要花费不小代价。我认为,大军北上应持重缓进,等女真兵马入居庸关后,两军分南北夹击燕京,此乃万全之策。”
    对刘延庆这种说法,童贯和蔡攸皆不置可否。因为刘延庆是皇上亲自选定的都统制,而且他们也知道,皇上曾在刘延庆来河北之前接见过他,并赏赐给他许多珍宝。因此,对于刘延庆如何进军,童贯并不想多加干涉。

    六十三、郭药师投降
    易州高凤叛变投宋,令萧太后很愤怒,可又很无奈。目前她手中只有两万来人马,一半交给了耶律大石,驻守在居庸关一带防御金军。另一半交给了萧幹,驻守在卢沟河一带防御宋军。燕京城内很空虚,守城人马不足千人。
    这天下午,萧太后走出元和殿,沿着瑶池岸边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群侍卫紧跟在身后。
    瑶池中的荷花已经败谢,只剩下残梗断颈,和一片片枯黄的浮萍,景象惨淡。湖面平静,好似一潭死水。她抬起头,仰望了一下天空,只见一团团乌云由西往东滚滚而来,云层越积越厚,一场暴风雨似乎即将到来。
    这时,萧幹快步走来,说:“太后,对涿州情况,我心里很没底,想亲自去看看。宋军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涿州。”
    萧太后停下脚步,说:“我看郭药师也不可靠。汉官没有一个可靠,他们迟早都会投降大宋,应把他们全部杀掉。”
    萧幹说:“郭药师不算是汉人,是渤海人。他在常胜军中威望很高,常胜军现有八千多人马,应该把这支队伍充分利用起来。”
    萧太后说:“那你速去速回。”
    萧幹问:“居庸关那边情况怎样?”
    萧太后说:“据大石林牙报告,女真主力依然驻扎在奉圣州一带,牧马休兵。前些日子,西夏曾出兵数万,进攻天德军,被女真打得落花流水,死伤惨重。”
    女真人为何迟迟不向燕京发动进攻?原因是什么?萧幹感到很不解。他还不知道金国与宋朝已建立了海上之盟。现在,他的任务是防御南线宋军,他想利用郭药师的常胜军,在涿州设立一道防线。
    郭药师虽然人在涿州,但眼睛一直在盯着燕京,每天都密切关注着燕京的动向。上次吊唁耶律淳时,他就感觉燕京气氛诡秘,于是快速离开。回到涿州不久,得知自己几个随从在燕京老屋被萧幹逮捕,让他有些心神不宁。尤其是,其中一个随从,还揭发了李处温私通大宋宣抚使童贯,导致李处温父子被萧太后处死,这更让他惶惶不安。近来,燕京又传出消息说,萧太后近期可能要大规模屠杀汉官,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让他心惊肉跳。
    闻听易州知州高凤降宋,郭药师心里为之一动。他觉得自己也可选择这条路,虽然自己与大宋没有往来,可心里早就很向往那个天朝大国了。
    正当郭药师心里酝酿着降宋,但还迟疑不定时,忽然得到报告说,萧幹要来涿州,这让郭药师大吃一惊。他想,此时此刻,萧幹来涿州干什么?莫非是要来抓捕自己?
    郭药师赶紧召集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等心腹爱将,来到密室商议。郭药师说:“萧幹此来,不知是何用意,你们看该如何应对?”
    刘舜仁说:“萧幹来涿州肯定没什么好事,我觉得,很可能他是来执行萧太后密旨,要抓捕我们。”
    张令徽说:“咱们干脆也像易州高凤那样,降宋献城,既可以保命,也可以保官,何乐而不为呢?”
    众人望着郭药师,等他做决定。
    郭药师见时机已成熟,低声说:“降宋这个办法,我看行。别无他法,不是我们不忠于大辽,实在是被迫无奈啊。”
    甄五臣建议说:“咱可在宴请萧幹时,逼迫他一起降宋。如果他不肯,就将他囚禁起来,作为见面礼送给大宋。大宋皇帝肯定很高兴,而燕京卢沟河防线也会因失去萧幹而瘫痪,这对大宋收复燕京很有利。”
    众将都赞成,只有郭药师摇头,说:“你们也知道,萧幹对我有恩。让我加害于他,我真下不了手。这样吧,到时候视情而动,但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轻举妄动。”
    众人都答应。
    萧幹到达涿州后,郭药师在涿州最豪华的酒楼设宴,热情接待。他恭恭敬敬地双手捧杯,向萧幹连敬三杯:“恩公是我郭某的再生父母,郭某至死不忘。”
    萧幹说:“郭将军言重了,你我同朝为官,都在为保住大辽江山社稷而出力,不必客气。”
    郭药师说:“恩公既然提到江山社稷,属下也谈点看法。现今,天祚帝弃国而逃,天锡帝染病归天,萧太后政纲混乱。我看大辽内忧外患,气数已尽,社稷江山即将不存。不如恩公带领我们一起投靠大宋,另寻出路,恩公以为如何?”
    萧幹一听这话勃然大怒,腾地站起来,指着郭药师说:“真没想到,你郭药师也有叛逆之心!我真是瞎了眼!你这个官职,还是我向朝廷举荐的,朝廷待你不薄,委你重任,你竟然要背叛朝廷,你良心何在?叛臣自古就没有好下场!”
    郭药师任凭萧幹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低头不语。
    甄五臣两眼一直盯着郭药师,只要郭药师发出一个暗示,甄五臣就会指挥伏兵一拥而上。
    萧幹这次来涿州,只带着自己的卫队,大约有百十号人马。他觉得郭药师叛变之心已定,自己再呆下去恐怕有生命危险。他已从甄五臣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杀气。他觉得自己必须马上离开涿州,离开这场鸿门宴。
    萧幹说:“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好自为之。我现在马上要回燕京。”说完,起身就走。
    此时天色已黑。萧幹骑马来到城门口,发现城门已关闭。他让守门士兵打开城门,可士兵拒不执行。
    萧幹卫兵喊道:“快开门!这是四军大王,连四军大王都不认识?”
    守门士兵说:“四军大王?五军大王也不好使。告诉你吧,在涿州,只有郭大帅的命令好使。其他人我们一概不认。”
    卫兵们一听这话,肺都给气炸了。这些卫兵都是奚族精锐,战斗力极强,以一敌十。他们望着萧幹,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会冲上去夺取城门。
    萧幹脸色铁青,圆眼怒睁,正要下令夺门,忽然从城中大道上驰来几匹快马,有人大声叫道:“郭大帅有令,开门送客。”
    守城士兵这才打开城门,放下吊桥,放萧幹一行人出城。
    不一会儿,郭药师也悄悄来到城门楼,向城外瞭望,只见一片漆黑,萧幹一行人早已远去,不见踪影。郭药师在心里默默说道:萧大王,你的恩,今天我郭某已经报答。今后如果战场相遇,那就各为其主吧。
    事已至此,郭药师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回到军中,郭药师召集部将开会,他环视四周,说:“现在,天祚帝失国,萧太后混政,内盗外寇,天下瓜分。宋天子以好生之德,吊民伐罪,命虎臣拥重兵,下易州,压吾境,此勇男子取金印大如斗之时也。大宋以高官厚禄,邀请吾辈,如果我们强项不进,则国破家亡之时,噬脐何及!你们以为应当如何?”
    张令徽领头大声喊叫道:“归顺大宋!”于是众人高声宣呼,无不回应。
    郭药师当即派人,将涿州刺史、监军萧余庆等契丹族官员囚禁起来。同时,派团练使赵鹤寿携带降表,连夜出发,去雄州拜见童贯。
    第二天天亮时,赵鹤寿到达雄州宣抚司。他代表郭药师,向童贯呈上降表,全文如下:
    “伏闻番汉之人,实为异类,羊狼之伍,不可同居。自生夷狄之乡,未被衣冠之化,常思戴日,和啻望霓!一昨天祚皇帝怠弃銮舆,越在草莽。万姓无依栖之地,五都有板荡之危。虽宣宗嗣国,旋至奄忽。女后摄政,尤难抚绥。诚天命之有归,非人力所能致。臣药师等,虽属多难,莫生异心。盖所居父母之邦,不可废臣子之节。今契丹自为戎首,窃稔奸谋。燔烧我里庐,虔刘我士女。报之以怨,抚乃以仇。臣药师等,以是竞思戴舜以同心,不可助纣为虐。今将所管押马步军,用申恳悃。伏愿皇帝陛下,副兹多望,悯此哀鸣,特开天地之恩,许入风云之会。实所愿也,非敢望焉。臣药师等无任瞻天慕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以闻。臣药师等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言。”
    童贯读完降表,内心大喜。易州已归降,涿州也要归降,这可实在是出乎童贯之所料,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啊。
    童贯抑制住内心的喜悦,缓缓抬起头,问赵鹤寿:“你们涿州常胜军现有多少兵马?”
    赵鹤寿回答:“有八千精兵,其中铁骑五百,现全部归顺大宋,所有将士,都愿在太师麾下听命。”
    童贯又问:“现在辽军统共有多少人马?”
    赵鹤寿回答:“大约有两万多,不足三万。目前兵分两路,一路在居庸关布防,由耶律大石统领,防御金军;一路驻扎在卢沟河沿岸,由萧幹统领,防御宋军。”
    童贯又问:“目前燕京城内情况如何?”
    赵鹤寿回答:“现在燕京城内人心惶惶,恐惧不安,都知道燕京迟早会失守。有人愿意归于大宋,也有人愿意归于金人,也有人主张与燕京共存亡,各种想法都有,局势很混乱。”
    童贯沉思了一下,说:“郭将军这份奏表,我将安排快马飞报朝廷。你速回涿州,请郭将军率八千精兵和五百铁骑开进易州,副都统何灌现在易州,由他负责接收。请郭将军本人来雄州宣抚司,共商进军燕京大计。”
    童贯想,不管你郭药师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只要你军队开进易州,你本人来到雄州,那将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目前,童贯对郭药师这个人的情况并不了解,所以他要将郭药师本人与他的军队分开。
    对于萧幹曾经来涿州这事,赵鹤寿没告诉童贯。他觉得,郭药师当时完全有条件将萧幹扣留。萧幹是郭药师故意放走的。如果把这件事告诉童贯,那么可能会对郭药师产生不好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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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3-30 19:23:16  更:2022-05-21 19:3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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