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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长篇连载《北宋崩溃那些事之第一卷:收复燕云始末》[第6页]

作者:南山冈
首页 上一页[5] 本页[6] 下一页[7] 尾页[1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王黼拿出早已起草好的宋朝国书与誓书草案,读给银术可等人听。当读到“西京地界”时,王黼解释说:“关于西京地界,应该明确一下,这并不是我们想多要土地,而是因为此地乃边州,以及天德、云内之地的分界处,若不屯兵防守,西夏军队一定会在此出没。所以,我们应当以大河为界。”
    银术可说:“关于此事,我不太清楚。”
    听完誓书内容,银术可提出,可以删掉“所示誓草云”五个字,王黼同意。
    银术可说:“西京已许给贵朝,我们希望以后每年能得到绿矾二千栲栳。而且,将士们夺取西京也很不容易,还希望能得到贵朝一些犒赏。”
    绿矾是一种天然矿物质,也是一味中药,具有消积杀虫、止血补血、解毒敛疮的功效。栲栳是用柳条编成的一个容器,形状像斗,也叫笆斗。
    王黼皆答应。
    银术可又说:“今后咱两朝通好,是作为兄弟之好?还是作为叔姪之好?还是作为知交之好?”
    王黼回答说:“我们都是大国,大国往来,当然要用知交之礼。”
    对于王黼的回答,银术可很满意。
    宋徽宗得知银术可很想见识一下本朝花宴,而且据赵良嗣所奏,金国皇帝特别交代,要善待银术可,于是,特下诏举行春宴,因为春宴是花宴之最。
    北宋是一个流行花朵的时代。无论宫廷还是民间,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戴花,那时叫做簪花,又称插花,就是将花朵插戴在发髻或冠帽上。所戴花朵,可以是真花,也可以是用罗帛或其他材料制作的假花。
    那时候,男人戴着一朵花招摇过市,是一种时尚,皇帝也不例外。有的皇帝甚至还率先垂范。朝廷每逢重大节庆,例如郊祀、皇帝生日、宫廷春秋会宴,以及琼林宴等,君臣都有戴花的习俗。
    按照宋朝礼制,朝廷举行宴会,通常赏赐给臣僚三种花。一是皇帝生辰大宴,一般会有辽使在场,赏赐绢帛花,以示节俭,这也是祖宗旧程。二是春秋两次宴会,赏赐罗帛花,这种花也是绢花,但色泽艳丽。三是祭天大礼或郊祭,或者上元节游春,或者到金明池看琼花之后,皇帝要与从臣们举行小型宴会,即所谓对御。“凡对御,则用滴粉缕金花,极其珍巧。”
    皇帝一般是按照臣僚级别的高低进行赏赐,宴花多少都有数量限制。赏赐最多的花,是滴粉镂金花,比其他花多好几倍。
    这天,在集英殿里,宋徽宗专为金使举办了一场春宴。出席宴会的人,每人都获得了一朵宋徽宗赏赐的绢花,各自插在头上,喜气洋洋,兴高采烈。
    宴会结束后,银术可提出,就此向宋徽宗辞别。宋徽宗同意。银术可忽然跪地,奏道:“愿闻特赏金帛之数。”
    宋徽宗答应给他们二十万。银术可嫌少,请求再增加一些。宋徽宗不答应。
    银术可等金使走后,宋徽宗问赵良嗣:“金人不断要求增加岁物,又要带走人户,他们索求不已,这是为什么?”
    赵良嗣说:“女真人性情贪暴,惟利是图。如若不从,他们就会挑起事端。”
    马扩说:“其实,根本原因就在于,本朝兵马没有立威,这才导致女真人小瞧咱们。”
    周武仲说:“多亏陛下圣德,阿骨打从心底里很佩服。不然,边患真是不可预测啊。”
    宋徽宗说:“女真人如此贪暴,残民害物,虽黄巢不如。如此下去,他们岂能长久?然而,他们既然已经入关,抢先占领了燕京之地,朕恐其为后患,故不惜增百万代税钱,以满足他们,目的就是为了赶快解决眼前之纷争。现在,他们同意将山后之地还给我们,以此来看,他们也是有一定的诚意,这都是你们力争的结果。”
    赵良嗣说:“力争山后土地,马扩出力最多。”
    宋徽宗问:“听说马扩也很有文化?”
    赵良嗣说:“马扩是武举出身。”
    马扩说:“臣有幸与嘉王是同年榜。”
    嘉王就是宋徽宗第三子赵楷,是宋徽宗与王贵妃的儿子,大观三年(1108)进封嘉王。赵楷曾偷偷参加重和元年(1118)科举,因文采非凡,夺得头名状元。宋徽宗知悉后,担心天下人说闲话,于是钦点为榜眼,状元是王昂。赵楷自小聪明伶俐,喜欢绘画,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这跟宋徽宗一样,因而很得宋徽宗喜欢。宋徽宗一度曾想废掉太子赵桓,让赵楷来当太子。但后来,宋徽宗知道这事朝廷阻力甚大,便放弃了。
    当晚,宋徽宗颁发御笔,任命马扩为武翼大夫、忠州刺史兼阁门宣赞舍人。
    随后,宋徽宗又下诏,任命吏部侍郎、假借兵部尚书卢益,与赵良嗣一起担任国信使,马扩担任副使,携带国书及誓书,再次前往燕京,与金人商议交割燕京的具体时间等相关事宜。
    马扩在临行前,去枢密院拜见郑居中。郑居中问:“将来收回云中,你对防守有何见解?”
    马扩反问道:“不知朝廷打算如何防守?”
    郑居中说:“朝廷诸公讨论过,他们想启用当地豪杰,世代守御。”
    马扩说:“山后地区,自汉代便修筑了云中、朔、武等郡,以对抗匈奴。孝文帝时魏尚守御此地,匈奴不敢犯边。现在,山前山后互为表里,乃边防要害之地,即使当地土豪有力量,也不可依靠他们来守御。何况山后自从被金人蹂籍之后,烧掠殆尽,富豪散亡,苟延残喘。契丹人来了他们就顺从契丹,金人来了他们就顺从金人,我军来了他们就顺从我军,但求不被杀戮而已。岂能让这种人来守御边疆?”
    郑居中问:“那么以你看,守卫山后土地,应当用多少军马?”
    马扩回答说:“那当然是越多越好。如果担心军费过大,那么至少也得三万人马。一万人马屯驻云中,其余人马分守各要害之地,选择任命贤能将帅来领导。朝廷则可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开支,用来充作军费,应付三五年应该没有问题。到那时,人心乐业,则边防稳定。”
    郑居中又问:“你看,张孝纯来领兵如何?”
    马扩回答说:“张孝纯现在统帅太原,他通晓山后的人情世故和山川地理,再任命两个统兵官来辅助他,如此就可以了。”
    三月初六日,卢益、赵良嗣、马扩与银术可等人离开东京,去往燕京。走到涿州时,遇见金太祖派来的郎君韶瓦和翻译高庆裔。
    他们说:“皇帝只让银术可先回燕京,将宋朝国书和誓书一并带回。宋朝使者先不要过界,请暂时留在涿州。因为:一、宋朝誓书可能还需要修改;二、一些逃到宋朝去的契丹旧官还没找回来;三、河北宣抚司犒赏金军的银绢至今也还没送到。皇帝说,等这些事情办好之后,宋使再去往燕京,办理交割事宜也不迟。”
    事情突然生变,完全出乎赵良嗣等宋使所料。他们有些茫然迷惑,不知所措。
    七十八、明确
    金太祖令兀室与高庆裔负责审阅宋朝起草的誓书草案,因为他俩对语言文字颇有研究。他们看后认为,誓书是非常重要的文件,应当用楷书书写,方显庄重严谨,而宋朝这份誓书用的是行楷,不够规范,应予退回重写。
    金太祖于是派人将誓书送回涿州,请宋使赵良嗣带回京城,重新置换。
    卢益和赵良嗣向金人解释说:“这份文本,乃是皇上亲御翰墨,以此来表示尊崇大国之意。”
    金人不相信,再三要求更换成楷书字体。不得已,赵良嗣只好携带文本回京城修改,按金人要求,全部改成楷书字体。
    几天后,兀室派杨璞来到涿州,对卢益、赵良嗣和马扩说:“关于誓书文本的商议,可以就此结束。但是,近来我们获悉,原燕京职官赵温讯、李处能、王硕儒、韩昉等人,都越境去往宋朝。需要你们先将这些人送还回来,然后,我们才可讨论交割燕京的具体日期。”
    赵温讯等人都是前北辽的汉人官员,都很有才能。但金人对他们其实并不了解,这都是降臣左企弓、刘彦宗等人向金人提供的情况。左企弓、刘彦宗等降臣,极力推荐上述人员,说他们都有定国安邦之大才。因此,“金人必索之”。左企弓、刘彦宗等人这样做,很显然是别有用心。他们是想为宋金制造矛盾,不希望将燕京交给宋朝。
    赵良嗣觉得,应赶紧将这个情况报告河北宣抚司与童贯,请宣抚司出面,将金人索要的人员送到燕京去。可是,卢益与马扩都反对这样做。
    马扩说:“听说,金人索要的那些人,现在都已到达京城。如果将他们遣返燕京,交给金人,不仅将会失去燕人之心,而且,他们也一定会将本朝虚实情况告诉金人,此事非同小可。何况现在已接近四月,金人不可能在燕京久留,我们不必担心他们不办理交接。为什么金人一索要什么,我们就赶紧给他们什么?他们得到一还想得到十,得寸进尺,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呢!”
    卢益、赵良嗣与马扩是三月十六日到达涿州的,直到三月二十四日,金太祖才派遣接伴使勃堇渠列、副使少卿郭霆来到涿州,迎接他们。到达燕京后,金太祖又派遣李靖、刘嗣卿担任馆伴使,负责接待他们。
    三月二十六日,金太祖在燕京郊外的军营里,专门为宋使举办花宴。一大群契丹伶人歌舞助乐,北辽原宰相左企弓等降臣皆到场,频频举杯为金太祖健康干杯。花宴礼仪全都按契丹旧仪,每次举酒,都要谢恩。此时金太祖已经患病,看上去神情憔悴,精神疲惫。
    金太祖派遣杨天寿向卢益传话说:“据高庆裔说,这回宋朝誓书很庄重,这很好。可是,我们所要的契丹旧官,为什么至今还没给送来?这是为什么?”
    卢益回答说:“我们路过雄州时,曾听童太师说,这些人恐怕都早已改名换姓,四处亡命,即使立赏召捕,也不可能马上就能找到他们。我们两朝历经数年谈判,大事方定,至于遣返契丹旧官,都是一些细节之事,咱们何必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呢?”
    杨璞插话说:“我们已经做好撤出燕京的准备了,只等你们将那些契丹旧官遣返,我们抬腿就走。”
    宴会还没结束,金太祖便传令:宋使酒宴之后便可辞行。对于交割燕京之事,金太祖一句话也没提及。
    卢益奋力相争,说:“燕京还没交割,我们怎可回去?”
    宴会结束后,卢益、赵良嗣和马扩回到驿馆,一筹莫展。他们本是来办理燕京交割手续的,然而没想到的是,金人为这事又设置了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宋朝必须将赵温讯等契丹旧官遣返回来。否则,免谈交割问题。这让他们感到很头疼。
    这时,兀室忽然来到驿馆。
    兀室说:“咱们两朝誓书中,都有不许收纳叛臣这一条。现在,如果贵朝不将他们交出来,那就是违背誓书。”
    卢益回答说:“话不能这样说。你们所要的那些人,也不一定都跑到我们大宋去了。即使有跑去的,那也要看他们是在两朝立誓之后跑去的,还是在立誓之前跑去的。我们两朝谈判已经有五六年了,计议大事已定,你朝所提出的各项条件,本朝都已答应,如果因为那些契丹旧官小事,而耽误交割燕京之大事,岂不可惜?再说,他们或许有的已变更姓名,有的已逃往偏远之地,有的藏匿于山谷,有的还可能逃往到西夏。如此之类,如何在短时间之内将他们拿获?”
    兀室说:“很早就逃跑的那些人,都是些契丹奴婢,有些也的确不知姓名,找不到也没办法。但是,像名人郭药师、董庞儿这两位,不会找不到吧?只将这二人遣返回来,即可折当。”
    马扩说:“郭药师和董庞儿,都是契丹还未亡国时投降过来的,他们与贵朝有何联系?如果这么说,那么数十年前发生的事,岂不都可套在誓书中?这样下去,何时交割燕京?这还有头吗?”
    兀室说:“如果我们所要的人,你们不能遣返回来,那么,燕京交割恐怕真就是遥遥无期。”
    赵良嗣说:“本朝对于贵朝提出的要求,每次都无不曲尽至诚。然而,我们每次到贵朝来,你们一事未了,又生一事。现在,我们都应该以大事为念,不要再斤斤计较于一些小事。如此计较,则会妨碍两朝友好关系的。何况前几天,我们只是在誓书一事上反复商谈,而今不如我们先把燕京交割一事办妥,契丹旧官之事,今后慢慢商量着办理。而且,咱们两朝自从海上往来开始,虽然未立盟誓,但天地神明都已看到,希望贵朝认真考虑一下。”
    听了这话,兀室站起来,说:“我朝皇帝有圣旨,如果贵朝不能将契丹旧官遣送回来,那么,请贵朝军马立即撤出涿州与易州。因为我朝皇帝将亲率军马前去巡边,到时候以免两军相见,发生不测之事。现在,请你们马上前去朝辞皇帝,然后回宣抚司,遣返契丹旧官。”
    赵良嗣也站起来,态度很强硬地说:“还有五件事没商议,我们怎能辞别?一是关于我朝誓书,贵朝还没书面回复;二是关于燕京交割之日期,还没确定;三是关于符家口边界问题,需要做出说明;四是关于我军向山西进军的具体日期,需要进一步商定;五是关于西京以及西北边界,至今尚未划定。而且,我朝赏赐给贵朝西北军的二十万银绢现在都在涿州,也还没办理交接。还有,宁边州至天德、云内一带,过去都是汉地,那里有黄河穿过,不知贵朝是想将此地留给自己守卫呢,还是想交给夏国?如果贵朝自守,那么我们将与贵朝为邻,这没什么危害。可贵朝如果将这一带交给夏国,那么我们就会有所担心。今后夏国军马肯定会经常在此出没,对我朝构成边患。另外,符家口应该在我朝界内,那里有新仓、永济两个盐场,我朝之所以答应每年给贵朝增加一百万贯,正是为了此盐场,希望先将这个问题明确一下。”
    符家口在燕京以东三百九十里处,那里有新仓和永济两大盐场,是原辽国主要的海盐生产区。当初,宋金在谈判画地图时,将这些地方都画到了宋朝境内。可是,姚平仲受宣抚司派遣前去实际勘探划界时,却误将此地置于金朝境内。姚平仲是西军将领,在与西夏作战中战功显赫,关中豪杰都推崇他,叫他“小太尉”。他长期在童贯手下为将,在平定方腊之役中,与刘光世、王渊战功齐名,但刘光世与王渊都得到宋徽宗召见,而姚平仲则没有这个殊荣,原因是他与童贯有些不和。
    兀室对赵良嗣重提符家口划界之事很生气,说:“我们将山西全境都给与了你们,难道还不能换来符家口这尺寸之地吗?”
    赵良嗣被兀室这话一下子噎住了,哑口无言,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
    这时,杨璞忽然来到驿馆传旨说:“刚才,三相公(指粘罕)又请示皇上,皇上说,山西土地与符家口都没有可商量之处。皇上令撒卢母、杨天寿与赵龙图一同去大宋,认领契丹旧官。卢尚书和马宣赞留在燕京,不必回去了。”
    这天晚上,杨璞一个人悄悄来到驿馆,单独对赵良嗣说:“你们要是对金人来硬的,拒绝遣返契丹旧官,这很可能会触怒他们。你也不是不知道,金人性情很粗暴,要小心别吃了亏。”
    杨璞暗示,只要能找到一两个契丹旧官应付一下就行,这样金人也好下台阶。
    四月二日,赵良嗣与撒卢母、杨天寿离开燕京,去往雄州宣抚司。途中休息时,撒卢母对赵良嗣说:“我们两朝商谈了那么多大事,基本都谈妥了,只剩这契丹旧官之事还没办好。我朝皇帝说,此事责在赵龙图,因为你是首尾议约之人。”
    赵良嗣苦笑一下,说:“若是张轸、赵温讯、韩昉等人果然来到本朝,那么我肯定会知道。可是,我现在确实没听说,这可怎么办?”
    来到雄州宣抚司后,赵良嗣将杨璞的暗示向童贯和蔡攸做了汇报。赵良嗣建议,只将赵温讯一人遣返给金人即可。
    童贯颇感为难,他担心金人得到赵温讯后,还不死心,继续纠缠不休,最终没有好结果。
    赵良嗣觉得,金人如果得到赵温讯,肯定就会罢手,而交割燕京的问题也就可以顺利提上议程。于是,他再三向童贯说明利害关系,请求宣抚司派人去将赵温讯带来。
    四月初五日,赵温讯被带到宣抚司来,他长跪求免。赵良嗣说:“并不是本朝想将你遣返回燕京,而是金人指名一定要得到你。如果我们不将你送过去,金人将因此而起兵。大丈夫死生皆有道,生亦为民,死亦为民,今日借你一身,以化解两国之兵,为利亦不浅。”
    听了赵良嗣这话,赵温讯默然流泪。
    撒卢母听说已找到赵温讯,大喜,对赵良嗣说:“可以庆贺了。若是能将韩昉与张轸等人都找到,那样更好。”
    四月七日,赵良嗣与撒卢母将赵温讯带回燕京。粘罕亲自出面,给赵温讯“释缚赦罪”,又用温暖之语安抚赵温讯。
    赵温讯担任过辽国谏议大夫。金太祖以及粘罕等金国高层,对这些辽国汉官都很尊重,以后都委以重任。
    同日,宋朝交给金人的三十万匹两银绢也运到了燕京,兀室亲自带领相关人员予以验收。
    也是在这一天,卢益、赵良嗣、马扩三人去向金太祖辞行。
    金太祖说:“你们回去后,替我传语你家皇帝,现在天气热了,要善保圣体。如今我军分两处屯驻,既要讨伐萧幹,又要讨伐天祚帝。现在与你家疆土相连,想借米粮十万石,搬送到擅州、归化。请不要疑虑,早些交来,我将派专使前去。”
    赵良嗣回答说:“此事好说,只是今年夏天道路难行,不易运送。”
    金太祖说:“从此开始,咱们两朝要礼尚往来。而且,誓书是一件大事,是为了世代友好相处,故派专使前去。”
    赵良嗣问:“那么何时办理交割燕京?”
    金太祖说:“四月十一日,先让你朝的交割官员过来,军兵先在卢沟河南扎寨,再等待数日,等我军撤离燕京后,你军便可过河入城。”
    赵良嗣心情很兴奋,关于交割燕京,金朝皇帝总算是给出了一个明确日期。
    金太祖又嘱咐赵良嗣说:“你们回去后,一定要传语大宋皇帝:今立誓已定,要各守信约,以永保万世,若能一直像今天这样,则甚好。”


    七十九、宋军入城
    宣和五年(1123)四月十一日,金太祖在燕京城外军帐中设宴,为宋使送行。此时,金太祖身体很虚弱,病情已明显加重。他对卢益、赵良嗣和马扩说:
    “关于南朝许多大事,你们几个使人都已办好,功绩不小,来日你们回去吧,也好回朝复差。我派杨璞为特使,随你们同去。你朝可于四月十四日派人来,交割燕京及山后。希望早日勘察地里,交割南归。”
    第二天,卢益等人离开燕京,四月十三日到达雄州。童贯听了卢益的汇报后,仍怀疑金人“所约非实”,打算将马扩留在宣抚司,以备缓急差使,让卢益和赵良嗣陪同杨璞去往京城。
    此时,宋朝派来接管燕京政权的主要人物都已等候在雄州,他们是王安中、詹度和种师中。
    早在二月十一日,宋徽宗就急不可待地下达诏书,任命尚书左丞王安中为少保靖难军节度使、河北燕山府路宣抚使判燕山府,任命资政殿学士詹度为燕山府安抚使,任命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种师中为副都总管。这三人陆续来到雄州,等待赵良嗣等使者与金人外交谈判的结果。
    早在年初之时,宋徽宗感到通过外交谈判收回燕京大有希望,因而降旨,令童贯和蔡攸呆在雄州,约束诸军不要乱动,让赵良嗣等使臣安心与金人谈判。同时,令王黼赶紧选拔燕山诸州守臣,以备将来接管之用。
    王黼首先推荐蔡攸担任燕京第一任守臣,守卫宋朝北大门。但蔡攸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肩负不起这幅重担,他也不想长期在外,于是便竭力推辞,给宋徽宗屡上奏章,说自己身体不好,时常呕血,无法完成这一重任。
    宋徽宗让蔡攸推荐接替者,蔡攸于是推荐王安中,说王安中是北方人,了解熟悉北方之事,令他宣抚河北燕山最合适。
    王安中(1075-1134)?是山西太原人,这年四十八岁,是宋哲宗元符三年(1100)进士。他很有文才,年轻时曾师从苏轼、晁说之。他以弹劾蔡京而闻名,说蔡京“欺君僭上、蠹国害民”。他与王黼、梁师成、童贯以及蔡攸关系都不错,自宣和三年开始担任尚书左丞。
    宋徽宗对王安中很器重。王安中离京前,宋徽宗单独召见他,并拿出一些深藏于内府之中的金玉之器,以及瓶炉砚几之类宝贝,让王安中带至燕京,摆放在办公室中,让金人以及其他外族人,感受一下我中华文明之源远流长。王安中所受礼遇之隆,一时殊绝。
    王黼对王安中也寄予很大的希望,他特意在家中设宴,为王安中送行,并赠诗相祝。而且,王黼还悄悄向王安中许诺:“等你期满归来,我可帮你登上宰相之位。”
    王安中来到雄州时,赵良嗣等宋使正与金人进行一轮又一轮的紧张谈判。王安中对金人的不断索求感到很气愤,对朝廷的软弱退让感到很不满,对金人动不动就以巡边为名进行军事威胁,又感到惶恐不安。
    王安中认为,北方夷虏之人,自古便很贪婪,又何况我军前不久被契丹所击败。若不是涿、易二州已被我攻占,恐怕纳款也很难将燕京收回来。
    四月十四日,按照金太祖约定的日期,童贯派遣统制官姚平仲与康随前去燕京,办理交割地界事宜。他们来到燕京后,金人忽然又提出,要依照原来约定,将松亭关、榆关以外的民户,都划归金国所有。这样一来,常胜军郭药师等八千余人,原来都是辽东人,都应该遣返回去。不然,燕京就不能交割。姚平仲见状,只好回雄州向童贯汇报。
    对金人的这个无理要求,童贯非常气愤。童贯说:“常胜军与郭药师早就归降我朝,都已按功授官,这怎能遣返呢?”
    点检文字李宗振这时向童贯提出一个建议,说:“是不是可以用燕京人来替换常胜军呢?如果可行,那么不仅常胜军可仍然是我之军队,而且,又可得到燕京人的田产,交给常胜军经营,他们自可供养,不用国家调拨钱粮,此一举而两得之也。”
    童贯与蔡攸听后,想了想,觉得这个建议也不错,于是立即申奏朝廷,请求用燕京人来代替常胜军,让金人带一部分燕京人回东北。
    宋徽宗令王黼等大臣研究商讨,最后,宋徽宗颁发手诏,批准了宣抚司的这个请求。
    因为交割燕京又出现节外生枝,所以,赵良嗣等人仍留在雄州。接到宋徽宗手诏后,童贯让卢益一人陪伴金国特使杨璞去往京城,派赵良嗣再赴燕京与金人交涉。
    金人很痛快地接受了以燕京人替换常胜军的办法,而且很快便统计出,燕京所辖州县之境内,家产一百五十贯以上的人家有三万余户,金人要将这些富户全部迁往金国去。
    燕京城里的富户们都很不愿迁往金国,因为金国地处关外东北,属于穷乡僻壤,气候寒冷,而且路途又异常艰难遥远。所以,他们对于这次长途迁徙很畏难,也很害怕。
    于是,有人就通过关系找到粘罕,对他说:“燕山地区本来就不是大宋疆土,这里是大辽地盘。大宋想夺取燕京,可是他们没有这个本事。现在,燕京被你们占领了,你们怎能将燕京交给大宋呢?燕山地区盛产桑麻果实,而且地形复杂,自古便是兵家必夺之地,岂可给与他人?金国现在军力强盛,天下谁不畏服?谁敢与你们作对?”
    粘罕觉得此话有道理,于是,又向金太祖建议:“可否将燕京留下,与大宋以涿州、易州为界?”
    金太祖再次很坚定地说:“我与大宋海上信誓已定,不可失也。待我死后,悉由汝辈。”
    粘罕见皇上态度如此坚决,于是下令,立即组织安排燕京富户们撤出燕京。金人不仅要带走富户,而且还要将燕京城里的在职官员、技术人员、宫女、艺人、道士、和尚等,全都席卷而去,目标就是“寸金寸土,裒取殆尽”。
    这场人户大迁徙,给燕京富户百姓带来很大的影响,史书记载说“合境不胜残扰”。唯独涿、易二州民众安居乐业,没受到侵扰。因为这两个地方一直在常胜军控制之下,早已归从大宋。
    此时,燕京城内怨声载道,骂声不绝。金人随即四处张贴通告,解释说:“将你们东迁,并不是我们的本意,这是宋朝提出的建议,他们想留下常胜军,而且要利用你们留下的田宅来供养常胜军。”
    那些失去家业和故园的燕京人,都纷纷痛骂宋朝,对宋朝愤恨不已。
    这天,童贯又派姚平仲、康随、王环以及赵良嗣,再次前往燕京办理交割。同时,令李嗣本率领河东兵五万为前军,令种师中、杨可世统领陕西兵号称三十万为中军,要求他们立即出发,向燕京推进。接着,童贯又令郭药师率领常胜军,从新城出发北上,进入固安、安次县,在博山一带驻扎。
    赵良嗣、姚平仲等人入城后,要求拜见金太祖。金太祖因身体欠佳,无法接见,安排粘罕与阿骨爽出面接见他们。赵良嗣向粘罕说明来意,粘罕却埋怨赵良嗣说:“以前不是约好了四月十一日交割吗?为什么迟延到今天才来办理?”
    姚平仲是军人,性格豪迈,他抢先回答说:“我们并没迟延,之所以延后五日,乃是本国崇德敦礼。如果提前到来,那叫做僣越。这有什么好问的?如果元帅找茬,妄生事端,岂不是要败坏两朝欢盟?自古败盟者,都没有好下场。又何况我朝皇帝宽仁大度,对于贵朝所有要求,全部答应,没有一点违背,希望元帅慎莫生事。”
    粘罕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金将阿骨爽已接到情报,说宋朝大军已出动,前后左右,环绕燕京二百余里,他心里有些发虚,对赵良嗣和姚平仲说:“我军岂敢生事?本国前军已经出发,中军一直在等待与贵军交接,所以滞后数日。”
    随后,阿骨爽与姚平仲、赵良嗣等办理了交割事宜。不久,金太祖与阿骨爽等撤出燕京,卷甲移灶,退舍三十里。
    当日,李嗣本前军已抵达卢沟桥,种师中与杨可世已在料石冈扎营结寨。
    杨可世对诸将说:“今日,正是我辈战死沙场,报效国家的好日子!”他要求诸将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并不断派人去督促李嗣本,要求其赶紧渡河北上。
    黄昏时,李嗣本提兵进入燕京,迅速控制城守重点。种师中、杨可世也相继领兵入城,四处布控。然而,曾经繁华昌盛的燕京城,如今已变成另一番模样:“城市邱墟,狐狸穴处,所得空城而已”。
    四月十七日,太师、剑南东川节度使、领枢密院事、陕西河东河北路宣抚使童贯,少傅、镇海节度使、河北河东路宣抚副使蔡攸,与燕京新任守官王安中、詹度,一同来到燕京城外。只见军中仪仗队高举旌纛,鸣鼓吹笙,浩浩荡荡。
    姚平仲与康随等人在燕京城内组织了一些残民羸卒,出城迎接宋朝王师。这些人手捧着香火,走在队伍前边,引导宋军前行,边走边高声欢呼道:“契丹既灭,大金归国,王师入城,复见天日。”
    宋军收复燕京,终于实现了宋朝皇帝的百年梦想。可是,入城时曾发生一件事,似乎有不详之兆。当时,李嗣本率先锋军已入燕京,并控制城门。当童贯、蔡攸等宣抚司人马,以及王安中、詹度等燕山府官员入城时,为安全起见,童贯令郭药师率常胜军担任先锋走在前边。城上宋军望见常胜军入城,以为是金兵回来了,弃军而逃,营中大乱。因为常胜军仍穿着左纫军服,没换上宋军军服。郭药师赶紧派人上前说明,这才“抚之方定”。这件事说明,宋军与金军虽未交手,但已产生惧怕心理。
    入城之后,童贯和蔡攸担心金人再杀回来,他们问马扩:“现在大家都很担心金军回来劫寨,你以为应该怎么办?”
    马扩胸有成竹地回答说:“我保证他们不会回来,不用担心。”
    四月十九日,撒卢母奉金太祖之命,忽然回到燕京,说是要将一份燕山地地图交给河北宣抚司,撒卢母宣称:“这份地图乃是御押,童太师与蔡相公应该拜受才行。”
    童贯与蔡攸一听要拜受,不知可否,急忙派人去问马扩该如何处置。
    @依旧是藤壶主 2022-06-05 20:2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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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
    八十、复燕云碑?
    马扩认为金人的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不应该拜受燕山地图。他急忙赶来宣抚司,向撒卢母提出抗议:
    “你所说的御押,其实与本朝的御笔相同。从前,我们多次携带御笔前往贵朝,我们何曾要求粘罕元帅以及其他郎君拜受?你的这个要求太过分了吧?”
    撒卢母无言以对,于是乖乖地交出了地图。接着,撒卢母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曾杀死一个女真人,还抢去不少牛马,这事该怎么处理?”
    这件事发生在李嗣本率军交割燕京时,是军中运粮夫们干的。童贯知道,金人对此反应很强烈,曾派人来交涉过几次。
    为避免矛盾激化,童贯当即决定:“将杀人者斩首,以偿人命。所抢夺牛马,均照价赔偿。你看,此事可否就此平复?”
    紧接着,童贯和蔡攸又暗中派人用厚礼贿赂撒卢母,让他高高兴兴地离去。
    金军在燕京驻扎了接近半年,消耗了大量财货。撤退前,又将燕京的金银钱物剽掠一空。城内许多契丹富豪因为惧怕金人,都早已逃窜于山谷之中,只留下了一些空房子,室如悬磬。因为物资严重缺乏,留在城中的市民百姓,生活日益穷困窘迫。不仅燕京城里如此,檀、顺、景、蓟等州情况,也大致差不多。
    金军撤退时,还大肆破坏城防设施。许多城壁楼橹要害之处,皆被铲平。护城河也填满沙土,变成了环城大道。当时,曾有人预言说:“假如大宋将燕京修理好,再过二三年,金人还会再来占领。”
    赵良嗣也曾私下里对人说过:“燕京城,我们顶多可以占三年。”
    对燕京的未来与前途,燕京有识之士皆很担心,很忧虑,但都“莫敢言也”。
    那些被金军迁走的富户人家的田宅,很快便被常胜军肆意占据。有人指责王安中,说他对此竟然不闻不问,坐视不管。其实,王安中作为燕京最高行政长官,对于如何治理燕京,本就没有什么纲领可言。对于这件事,他更是管不了,因为将燕京富户田宅交与常胜军,这是朝廷的决策,他岂敢违背?
    常胜军骄横跋扈,任意妄为,发生了多起侵夺民田之事,百姓因此“益不聊生”。更为悲惨的是,有些辽臣家属竟变成了乞丐之人,他们处处遭受困辱,甚至于无辜被常胜军杀戮,而又状告无门。
    宋朝接管燕京后,由于一连串政策失误,由于常胜军肆意抢掠,由于燕山府管理软弱,导致燕京地区许多人家流离困踬,使得大宋“重失燕人之心”。燕京人对大宋很失望,在他们看来,金人不如契丹人,而宋人还不如金人。
    然而,燕京民心与民意的这些变化,似乎并没引起童贯、蔡攸、王安中等人的注意。无论是宣抚司官员,还是燕山府官员,他们都沉浸在成功收复燕京这一历史性胜利的喜悦之中。
    收复燕京之后,王黼更是兴奋无比。他组织文武百官在文德殿举行朝贺,他在贺表中说:
    “陛峻明堂,既揭平朔之号;轩藏石鼓,仍题复古之名。锺虞铭金,则应牧野誓师之时;印章篆玉,则示汉将破胡之兆。承九清之命,而整神霄阴相之旅;建三辰之旗,而向太一下临之方。.....”
    然而,宋徽宗对收复燕京不仅未表现出大喜的模样,反而是闷闷不乐。因为燕京并不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收复的,而是额外花重金从金人手中购买回来的,代价十分昂贵。收复燕京这件事情,弄老弄去弄走样了,完全超出了宋徽宗原先设想的方案。对这样一个结果,宋徽宗当然很不满意。
    燕京虽然已收复,但平、营、滦三州金人始终不肯松口,山后云中地区也还未交割。因此,宋徽宗觉得大事还未了,后面要走的路还很长,还未到大功告成之日。
    这时候,金太祖的特使杨璞已来到东京,将金国国书、誓书以及山后云中地区地图,一并奉上,其国书内容要点包括:
    一、关于燕京边界,以两朝有关人员一同检视分割为定。二、关于西京边界,以及夹攻契丹皇帝之事,已遣高级官员率领大军前去,并已通报贵朝宣抚司。有关夹攻诸事,请派遣官员从长计议。三、关于逃往贵朝的人口问题,希望早日发遣,以免有失将来永结交好。四、本朝兵马已分两路,一路迎战逃亡阴山的契丹皇帝,一路迎战逃亡奚族山谷的萧幹,这都与贵朝边境安全相关,希望贵朝提供米十万石,早日送至檀州与归化州两地。
    宋朝回复金国国书内容要点是:
    一、两朝著誓之后,对于末节细故,希望各不须计较。对于邀功生事之人,彼此都要深察。二、关于粮食问题,燕京、云中两处无计可办。今特于内地掇挪米五万石,二万石令河北路宣抚司于古北口外交割,三万石令河东路宣抚司于归化州或应州以北道路通快处交割,并于七月一日前送达,届时请贵国组织人员搬取。四、其余事,皆无异议。
    四月二十七日,宋徽宗对新入大宋版图的燕云各州县,专门颁布曲赦诏书,即对这些地区进行赦免,算是皇帝给予这些地区百姓的一种特殊恩德。
    四月二十八日,童贯与蔡攸接到宋徽宗手诏,令他们班师回朝,进行授勋,并令他们将燕山府的军事统帅指挥权交给安抚使詹度。
    詹度是浙江缙云人,这年四十九岁,出身于官宦世家。他爷爷官至礼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兼权参知政事,赠少保齐国公,显赫一时。他父亲官至翰林学士国子司业。詹度本人也很有才干,政和初年担任真州知州时,朝廷考核获得优等。他三十六岁担任两浙转运使,即浙东、浙西两路转运使,掌管两路财赋,并兼有监管督察州县地方官吏的权力。宣和三年,担任中山安抚使,镇守河北战略要地中山府(今河北定州)。
    詹度此次随王安中北上接管燕京,深感重任重大。就职帅府后,他立即发出通告,招集散民,安抚民心。那些因避祸而逃到城外去的燕京居民,开始陆续返城。冷冷清清的燕京城里,人气逐渐增强起来。
    此时,金军已全部撤出燕京地区。粘罕等金军将领正率主力向西北进军,因为有情报表明,天祚帝正准备率残部从夹山出发,窜入西夏。金太祖严令金军各部,务必彻底截断夹山通往西夏之路,擒拿天祚帝。
    杨可世、姚平仲率陕西河北军兵、郭药师率常胜军,分别驻守在松亭关、古北口、居庸关等战略要地,以防金军回袭。
    燕京地区原先的辽国地方行政机构已基本瘫痪,原来那些地方官员,有的投靠金人,有的跑到乡村隐居起来,也有的投靠宋朝但被朝廷调往内地。朝廷已从内地调来了一批官员,赴燕京地区上任。例如,以阁门宣赞舍人刘逸知景州、惠州团练使杨可升知檀州、忠州防御使任宗尧知蓟州等等。这项决策,史称“换官”。后来的事实表明,这个决策也是一个重大失误。
    五月二日,童贯和蔡攸决定班师回朝,詹度代表燕山府给二帅送行。王安中此时没在燕京,到燕京所辖六州考察实情去了。詹度当场作了一首《平燕诗》,称赞童贯和蔡攸:
    “长亭春色送英雄,满目江山映日红。剑戟夜摇杨柳月,旌旗晓拂杏花风。行时一决平戎策,到后须成济世功。为报燕山诸将吏,太平取在笑谈中。”
    童贯和蔡攸自去年春天提兵十万北伐以来,离开京师已近一年。现在,不管怎样,燕京已回到宋朝手中,北伐任务已经完成。今日回朝,可谓凯旋。可是,越靠近京城,他二人心里却越是忐忑不安。
    五月九日,朝廷下达诏书:王黼授太傅,进封楚国公;郑居中授太保,进封燕国公;童贯加节钺,仍以太傅领枢密院事;蔡攸授少师。
    然而,郑居中上书,“自陈无功”,拒绝接受进封。
    同日,宋徽宗又下达一封御笔说:“太傅三公,坐而论道,号为三省长官所有。王黼已降指挥拜太傅,其治事恩数合依太师体例,可疾速照会,遵守施行。”
    现在,王黼的官位是太傅、楚国公、总治三省事,且允许穿紫花袍,朝廷又给他增加开道骑兵,并可张挂青罗盖伞,“涂金从物,略与亲王等”。由此可见,无论是地位,还是宠遇,王黼现在都已等同于当年的蔡京。
    这正是王黼梦寐以求的。
    五月二十九日,童贯与蔡攸率军回到京城。宋徽宗亲临景龙门,观看奏凯仪式。景龙门是内城的一个城门,在东京城很著名,位于皇城角宝箓宫的前面。每年元宵节,这里都是华灯齐放,绚烂璀璨,前来观灯的市民络绎不绝,熙熙攘攘。宋徽宗每年也都来此游玩,与民同乐。
    现在,这里正在举行欢迎官军凯旋的仪式,场面搞得很宏大。鸣鼓吹笙,步伐轩昂,但宋徽宗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他对童贯这次北伐很失望。对于眼前的这些雄壮表演,这些花架子,宋徽宗感到有些厌恶。朝廷每年花重金供养的军队,只会表演,不能打仗,一旦开战就溜之大吉,这样的军队,怎能令他这个皇帝高兴起来呢?
    仪式结束后,宋徽宗返回紫宸殿,又接受群臣祝贺。礼毕,宋徽宗赐宰臣等高级官员就坐。接着,宋徽宗以宋神宗时代攻取熙河、崇宁年间攻取青唐的赏赐惯例,解下一条玉带,赏赐给王黼。
    对于王黼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荣誉。这表明,王黼作为宰相,为大宋开疆拓土取得的功绩,已经与王安石、蔡京齐名了。
    童贯和蔡攸见皇上把首功授给了王黼,心里很嫉妒,很不满,但又不敢表露出来。童贯一想起皇上写给自己的那份手札,心里就感到紧张。
    童贯说:“陛下,臣率军出征满年,花费巨大。但宣抚司处处精打细算,现余有大珠百颗,黄金四千两。另外,还有犀玉钱帛,以及土特产若干,随后奉上。”
    听了这话,宋徽宗冷峻的脸上稍微浮现出一丝暖色。
    不久,宋徽宗接到王安中奏报说,燕山地区普降大雨,自去年冬至以及今春以来的大旱已经解除。燕山各地百姓欢呼雀跃,焚香南拜,感谢皇恩布泽。
    宋徽宗遥望北方,仿佛看到了燕山大雨如注,龟裂已久的广袤大地,正被丰沛的甘霖滋润着。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但此时,宋徽宗心里仍然是沉甸甸的。因为燕山地区的形势仍很复杂,如何守卫燕山,如何保障大宋北部边疆安全,仍是一个非常棘手且非常迫切的重大问题,摆在宋徽宗面前。
    八月初一这天,天空忽然出现了“日当食不见”的现象,即“日有食之,阴云不见”,也就是说,这天应该出现日食现象,但由于阴天,结果日食看不见了。这种现象,在崇宁五年十二月也曾出现过。这是一个好的天象,这意味着,由于皇帝圣明,改变了本来要出现的凶险天象,天下可能因此避免了某种灾难的发生。
    这个好天象,给情绪有些低落的宋徽宗,带来一丝心理上的安慰和希望。宋徽宗觉得,这一定与收复燕云有某种联系。于是,他命王安中制作《复燕云碑》,立于延寿寺,以彰显大宋光复华夏故土的辉煌与荣耀。
    燕京城里的延寿寺,坐落在悯忠寺东边,有大殿九间,伟丽壮观。几年后,宋徽宗亲自来到了这里。不过,那时候,他的身份不是皇帝而是俘虏。宋徽宗被金军关押在延寿寺里四个月,后被押解继续北上,至五国城(今黑龙江省依兰县)。不知那时,《复燕云碑》是否还竖立在延寿寺里。
    宋徽宗在延寿寺写了一首诗,即《题燕山僧寺壁》:
    九叶鸿基一旦休,猖狂不听直臣谋。甘心万里为降虏,故国悲凉玉殿秋。
    这首诗很真诚,表达了北宋覆亡后,宋徽宗的悔恨、自责和凄凉的心境。
    第二部、风云突变

    一、追击
    宣和五年(1123)四月,金太祖率军撤出燕京,经过居庸关,向西一路而去,汉官知枢密院使刘彦宗等人随行。根据侦察情报,天祚帝仍活跃在云中、天德一带。金太祖令粘罕继续追击辽军残余势力,自己则要前往白水泺度夏养病。
    关于金太祖这次得病的原因,有人说是酒色过度。说金太祖在燕京得到了不少契丹、奚、汉等族美女,每日宴会不断,连续时间太长,加上气候已热,于是大病。其实这只是一个方面。
    另一方面,金国前段时间面临的政治军事外交等局势也很复杂,金太祖心理压力也很大。一是与宋朝外交谈判,不断给宋朝施加压力,希望多获得一些利益。二是继续向西用兵,希望彻底歼灭天祚帝及其残余势力。三是金国占领区内还不稳定,四军大王萧幹在箭杆山奚族地区招兵买马,扩张势力。平州的张觉,也摇摆不定。金太祖每天心神很紧张,而又必须保持高度镇静,这样久而久之,也容易导致病生。
    而且,金太祖居留燕京期间,设在城外的各个军寨,时常遭到乡兵劫挠。这些所谓乡兵,主要是四军大王萧幹的奚族军队。金太祖曾骂辽国降将耶律余睹说:“你劝我来此,今外寨皆不安,四面皆大兵,若在网罗中,如何归?”
    这天,又有情报说,天祚帝已离开夹山,往北而去,似乎要前往鞑靼召集兵马,欲东山再起。金太祖当即令斡鲁、斡离不率军前去追击。
    斡鲁刚出发不久,忽然得到消息说,耶律大石正率领一支辽军,?驻扎在奉圣州龙门东二十五里处。斡鲁立即派娄室与马和尚,率兵迅速前往突袭,结果竟将耶律大石活捉,辽兵皆降。
    耶律大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原来,耶律大石自古北口与四军大王分手后,与萧太后一起历尽艰辛,终于在1123年3月到达夹山,找到天祚帝的行营。
    天祚帝一见萧太后便怒火冲天,当即命令左右人员将萧太后捆绑起来。他怨恨耶律淳自行称帝,并废自己为湘阴王。
    天祚帝声色俱厉道:“我尚在,你们何敢立耶律淳为帝?”
    萧太后默然无语,也不进行解释。天祚帝于是下令将她处死。可怜的萧太后,就这样命丧夹山。
    接着,天祚帝又要以叛臣之罪名,将耶律大石处死,以解心头之恨。
    耶律大石不像萧太后那样沉默不语,他义正词严地说:“陛下以全国之势,却不能抵挡金人入侵,弃国远遁,使得黎民涂炭,我哪怕立十个耶律淳,也是太祖的子孙,总比哀乞他人好得多!”
    听了耶律大石这一席话,天祚帝感到羞愧难当,无话可说,于是赐酒食给耶律大石,并下令赦免其他参与拥立耶律淳的人。
    随后,天祚帝任命耶律大石为都统,令他率军下山,向东攻击奉圣州一带的金军。耶律大石没想到的是,辽军对金军竟如此害怕,双方刚一交战,辽军便缴械投降,自己也做了俘虏。
    斡鲁与斡离不并没杀死耶律大石,他们逼迫他带领金军前往夹山,去袭击天祚帝的行营。耶律大石被金兵用绳子绑在马后边,踉跄前行。
    夹山这时候是天祚帝反击金军的大本营,金军多次想进入,皆因不知路途而作罢,只能望着那六十里泥潦而叹息。现在,有了耶律大石带路,斡鲁和斡离不希望能冲入夹山,将天祚帝一网打尽。,
    这时,又得到情报说,天祚帝的眷属与辎重,都留在青冢寨(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昭君坟侧)。斡离不与斡鲁立即率领万骑精锐,一路奔袭,围攻青冢寨。天祚帝之子秦王与许王,还有后妃、公主等,以及辎重车万辆,皆被金军所俘获。只有梁王耶律雅里,在太保特默格保护下逃脱。天祚帝此时正在应州一带,因而幸免于难。
    天祚帝得到消息后十分气愤,急忙聚集五千兵马,赶往白水泺,要与金军决战。斡离不仅派出一千精骑,便一举击败辽军,并俘获了天祚帝的儿子赵王习泥烈,还缴获了一枚传国玉玺。天祚帝本人也仅以百步之差,又侥幸逃脱。
    金军追击天祚帝接连获胜,金太祖很高兴,说:“这都是群臣的功劳。”他将缴获的天祚帝玉玺揣于怀中,面朝东方,恭恭敬敬地拜谢天地。他要求有关部门,认真记录各将帅的作战功绩,回国后要按功封赏。
    此时,金太祖在白水泺养病。白水泺是一个面积大约有九十平方公里的湖泊。水深色蓝,芦苇丛生,水鸟翔集,风景如画。
    金太祖身体日益虚弱,经常汗湿衣襟。他自己也觉得病情日益加重,他想继续留在这里休养,度过这个炎热的夏天。
    追击天祚帝的战事,进展很顺利。可是,将燕京城内豪族工匠等人户,由松亭关转往金国内地一事,进展却很迟缓,因为燕民普遍有抵触情绪。金太祖接到奏报后,心里很是郁闷。
    刘彦宗建议:“可否将左企弓等人派遣回去?让他们协助我军迁徙百姓。迁徙人户这类事情,文官去做,可能要比军人去做更好一些,老百姓可能更顺从一些。”
    刘彦宗远祖叫刘怦,为唐朝卢龙节度使。幽云十六州归属辽国后,刘氏世代做辽国高官,其父亲叫刘霄,官至中京留守。刘彦宗进士出身,这年四十七岁,外表沉静,处事稳健,曾任南京留守判官。萧太后摄政时,任职枢密院事。金太祖在燕京与他见面,仅仅交谈了半天,便感觉此人可以大用。于是,官职依旧,并封为左仆射,佩戴金牌。刘彦宗后来被评定为开国功臣,在金国衍庆宫二十一位开国功臣画像中,排名第十八位,是第一个入选的汉官。
    刘彦宗的建议,最终被金太祖采纳。左企弓、康公弼等人,于是被派回燕京地区,协助金军组织带领燕京富豪工匠等人户,从榆关、平州、滦州一路,前往金国上京。
    二、平州张觉
    宣和五年(1123)五月初,列入迁徙名单的燕民,已全部出发在路上。他们迈着迟缓沉重的脚步,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故土,向陌生的东北走去。
    走到平州境内时,有几个胆大的燕民悄悄离开队伍,跑到平州城里,向平州守官张觉哭诉:
    “宰相左企弓,不想办法守住燕京,却开城投降,让我们老百姓遭受这番迁徙流离之苦。现在,相公您掌控着平州这块地盘,手中握有强兵,您又忠于辽国,一定能有办法让我们回归故土。您能忍心看着燕京大批百姓,被女真人强迫到荒寒的漠北去吗?”
    听了这些燕民的哭诉和哀求,张觉感到浑身热血沸腾。他立即招集诸官员和将领开会,研讨对策。
    官员和将领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近来听说,天祚帝走访了数家鞑靼部落,兵势复振,现正向松漠之南挺进。”
    “金人为什么急着撤离燕京,开赴山西?就是天祚帝的原因。如果明公此时能高举勤王大旗,唱义天下,奉迎天祚帝,那么,辽国复兴则指日可待。”
    “目前,当务之急,则是派人前去问责宰相左企弓等叛降之罪,并将他们斩杀,然后释放燕人归国,而大宋也肯定会接纳燕人。如此,则平州将成为大宋藩镇矣。假如将来金军前来进攻,我们则内用平州之军,外得大宋之援,又何惧焉!”
    张觉沉思了一下,说:“此大事也,不可草率决定。”
    平州现已被金国改称为南京,张觉被金太祖任命为南京留守。
    张觉是平州义丰人,年轻时考取了辽国进士,后被授予辽兴军节度副使。辽兴军,即平州路。适逢辽国大乱,平州民兵杀死其州节度使,张觉因抚定之功,被平州百姓推举为权领州事。耶律淳死后,张觉感到契丹必亡,于是开始秘密招兵买马,壮大军事实力。他下令平州境内的丁壮皆充军,由此组建了一支五万人的军队,并买马千匹,组建骑兵队伍。他还广招豪杰,广聚粮草,选将练兵,等待时机。同时,他还招延有才能的士大夫参与谋议,暗中为雄霸一方作准备。
    萧太后执政时,曾派太子少保时立爱来知平州。时立爱到任后,张觉表面上很尊重他,但实际上处处排斥他。时立爱很精明,发现张觉有异志,于是便经常称病不出,州内所有军政大事均让张觉决断。
    金太祖对平、滦、营这一地区高度重视,金军入驻燕京期间,曾打算派粘罕出兵攻占平州。但参知政事康公弼反对,他对金太祖说:“张觉这个人狂妄寡谋,虽有兵数万,但都是乡民,器甲不备,资粮不给,他们能有什么作为?应示之不疑,然后慢慢图之,未为晚也。”
    金太祖于是派人去平州,请时立爱回燕京军前报到,任命张觉为临海军节度使,依旧知平州军州事。
    时立爱离开平州后,并没马上去燕京,而是派人给金太祖送去一部分钱款,还有 。他在信中说:“燕京民情愚钝固执,不会马上顺从。希望能降旨宽恩,以抚慰躁动不安的民心。”
    然后,时立爱就回到故乡涿州新城,隐居了起来。时立爱也是老臣,这年六十七岁。宋朝得知他隐居在家,多次请他到燕京做官,他都不接受。而且,他还告诫宗族成员,都不得担任宋朝官员。后来,金军毁约入侵宋朝,再次占领燕京。时立爱主动带领子侄多人,前往完颜斡里不幕府拜谒,被斡里不任命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随军谋划军政大事。
    在金军准备撤出燕京,将燕京移交宋朝前夕,粘罕对平州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对左企弓等人说:“我想遣兵三千骑,拿下平州,擒获张觉,然后再撤离燕京,你们看如何?”
    左企弓等人认为可行,唯独康公弼不以为然,他说:“如果这个时候派兵去抓张觉,这不是逼着他叛乱吗?我过去曾在平州当过官,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悉,请允许我单独去一趟,考察一下他是怎样打算的,然后再做决定,如何?”
    粘罕同意,于是授予康公弼一枚金牌,令他速去速回。
    康公弼来到平州,向张觉传达了粘罕之意。张觉赶紧表态说:“辽国有八个路,七路已亡,唯独剩下一个平州路,岂敢有非分之想?我手下乡兵,之所以还未解甲归田,主要是为了防御四军大王的侵掠。今金军不来残民,这是值得庆幸之事,这都是康公之力啊。”
    随后,张觉给了康公弼一大笔钱财,请他在金人面前多多美言。康公弼回到燕京,向粘罕汇报说:“张觉忠心可靠,不必怀疑。”
    粘罕相信了康公弼的话,没向平州出兵。
    金太祖随后下令,改平州为南京,提拔张觉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任南京留守。
    现在,张觉对是否起兵勤王,迎回天祚帝,仍犹豫不决。这时有人向张觉推荐翰林学士李石,说他是状元出身,智而多谋,可以找他商议一下。
    张觉于是立即派人,去把李石请来。两人一番密议之后,想法竟不谋而合,都认为,目前正是一个历史转变之契机,应抓住时机,干一番大事。

    三、追杀降官
    张觉与李石经过商议,决定秘密派遣将官张谦,率领军马五百骑,前去追杀左企弓等辽国降官。
    五月十四日,张谦终于追上了左企弓、曹勇义、虞仲文、康公弼等人。此时,他们正骑着马,与众多燕民百姓一起,沿路向东北行进。这是一条坎坷不平的路,西边是蜿蜒起伏的燕山,东边是波涛滚滚的渤海。
    张谦向左企弓等人传达了南京留守张觉的命令:“令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与康公弼四人,立即赶到滦河西岸,听候差遣。”
    左企弓年龄最大,这年已七十三岁。虞仲文、曹勇义和康公弼三人同岁,都是五十六岁。
    左企弓觉得,张觉这个命令来的有些突然,有些蹊跷。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在心里盘算着,应该怎样应对。
    康公弼忽然策马上前,厉声说道:“我们是奉金主之命,带领燕民去往金国。南京留守张觉有什么权力命令我们?我们不去!”
    张谦朝康公弼扫了一眼,向身后一招手,身后士兵哗啦一下冲上去,把康公弼团团围住。有人抓住他的脖子,有人抓住他的胳膊,有人拿出绳子,准备将他捆绑起来。
    左企弓见状大声斥责道:“休得无礼!我们随你去就是。我倒要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张觉,他敢把我们怎么样?”
    左企弓等人于是调转马头,跟随张谦向滦河西岸走去。
    走到一片栗子树林旁边,张谦说:“请大家下马,在这里歇歇脚。张留守说,他要来这里迎接你们。”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左企弓感觉情况不太妙,对张谦说:“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张谦不回答。
    康公弼对左企弓说:“前面不远就是滦河,这里距离平州很近,骑马走也就是半个时辰。”
    康公弼对这一带地理比较熟悉。
    不一会儿,只见十几匹快马从南边驰奔而来,为首的是一个黑脸的中年汉子。那黑脸汉子走近后勒住马头,粗暴地问道:“谁是左企弓?”
    左企弓举手示意:“老臣在此。”
    那黑脸汉子跳下马,走过来对左企弓说:“你是左企弓?老人家,对不起啦,今日奉张留守之命,对左企弓、曹勇义、虞仲文、康公弼四个叛臣,就地正法!”
    左企弓大惊:“我们何罪之有?”
    这时,一个议事官模样的人跳下马,走过来,拿出一张纸,对左企弓等四人说:
    “现在,我向你们宣布罪状,你们犯下了十大罪:
    第一、明知天祚帝流离夹山,你们却不去迎接。第二、你们劝说皇叔燕王登基僭号。第三、你们大逆不道,降封天祚帝为湘阴王。第四、天祚帝帝曾经派使者去燕京联络,你们竟然把使者给杀了。第五、你们竟上表给金国,请求立秦王耶律定为帝,而不恢复天祚帝帝位。第六、你们不谋求守卫燕京,而是开城拜降。第七、你们不顾大义,甘心向金人称臣。第八、你们搜刮燕京钱帛,取悦金人。第九、你们的所作所为,导致燕京人民迁徙失业。第十、你们教唆金军攻打平州。
    这十条罪状,句句属实,任何一条都可以斩立决。”
    左企弓听完后,默默无语,独自朝那片栗子树林走去,一群士兵跟在后面。左企弓在一棵粗大的栗子树下停住脚步,对身后士兵说:“此地甚好,此树也甚好,老夫就此了结吧。”
    康公弼不甘心就这样死掉,他对张谦说:“我要见张觉。是我阻止了金军攻打平州,张觉知道这事,是我救了他的命。”
    张谦笑了笑,说:“五百两黄金,一万两银子,你都用完了吗?我离开平州时,张留守曾对我说,如果康公弼说要见我的话,你就这样问他。你果然要见他。”
    左企弓、曹勇义、虞仲文、康公弼这四名辽国叛臣,就这样被吊死在滦河岸边的这片栗子树林里。
    随后,张觉又派人沿着这条大路张榜通告:所有燕民,都可以不去金国,都可以各自回家,安居乐业。
    燕民闻讯,奔走相告,兴高采烈,纷纷回乡。
    此时,张觉令人画了一幅天祚帝画像,悬挂于大堂中,朝夕拜谒。事无大小,都要先向天祚帝画像禀告,然后再施行。各级官吏的职位、品级、俸禄等,皆按照契丹老规矩办理,年号也继续使用辽国年号。
    这天,张觉召集了一些燕民开会,对他们说:“女真,仇人也,岂可从之?”接着,他又指着天祚帝画像,说:“难道这不是你们的皇帝吗?岂可违背?应当相约,以死抗金。万不得已,我们则归中国。”
    燕民崇尚义气,皆纷纷表示,愿意追随张觉。
    四、密令
    燕山府路安抚使詹度,得知张觉叛金复辽的情况后,立即奏报给宋徽宗。宋徽宗给詹度下达御笔,要求其密切关注平州张觉动向,坐观其变,以为后图。御笔内容如下:
    “金国自燕山遣人诣平州,即日复回,云:张觉领步骑五千壁松亭关,抄其车乘不敢前。及闻平州止称旧府,用保大年号,已杀虏相曹勇义等四人,声言不顺南朝,亦不归女真。及四月二十七日,辄遣兵夺清化县榷盐院铁板物。观此,则张觉之不归女真甚明,而所以款附本朝之意,盖亦未见。若不稍与羁縻,必为边患。虽未可明示结约,要须预加抚谕。可因人谕意,然不可泄。张觉方外连韩庆民等,招诱迁、阔等州,以拒金国,成败固未可知。为我之计,正当用卞庄刺虎之计,坐观其变,以为后图。所虑喜功倖进辈,苟且图目前,轻失女真,所当深察。”
    总览宋徽宗这份御笔,至少包含了这样几个意思:
    一、张觉的一些行动表明,其叛金已很明显;二、张觉现仍用辽国年号,并没有归附大宋之表现;三、张觉正在联络韩庆民等人一起抗金;四、为预防张觉成为边患,可秘密与之联系给其抚慰,但一定要保密,不要被金人得知;五、我们要用卞庄刺虎之计,坐观其变;六、不可为了张觉,而与金人闹翻。
    卞庄刺虎是一个寓言故事,见《战国策.秦策二》以及《史记.张仪列传》。卞庄是鲁国的一个勇士,发现两只虎正在吃一头牛,于是便想上去杀虎。旁边一个少年制止他,说:“两虎方且食牛,食甘必争,争则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若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卞庄认为他说得对,于是就等着。后来,果然两只虎斗了起来,大者伤,小者死。这时,卞庄朝那只受伤的大虎刺去,一个举动果然获得了刺杀两只虎的功劳。
    宋徽宗要求詹度用卞庄刺虎之计,坐观其变,反映出此时,宋徽宗头脑还比较清醒,知道金人对平州地区比较敏感,所以对张觉要谨慎对待。
    詹度积极落实宋徽宗御笔指示精神,派人找到张觉的亲家王倚,请王倚去平州给张觉传话,以示友好。
    张觉反应也很快,立即派张兴祐来燕京,与詹度接触,打探宋朝的真实意图。
    恰好这时,詹度又接到宋徽宗的一份御笔:
    “营、平纳款,虽在女真入关之前,然其后朝廷累次计议,女真终不见与。又张觉固尝心服金国,用其年号,又尝改为南京矣。本朝初与金国通好,皆著誓书,岂当首违?况金国昨在燕京,所以不能即讨平州,正缘女真处关中,而张觉外据榆关,又我以重兵压境,且旧酋尚在,是以彼姑涵容。今女真既已出关,他日若自兴中府或东京之西讨伐平州,则张觉蕞尔数州,恐未易当。况我师既已解严,旧酋犹复狼狈如此,秋深女真归师,正是得志之时,在我岂当妄有举错?为今之计,正合坐观其变,以为后图。然闻张觉欲通韩庆民,结连四军大王,并力窥燕城,则不得不虑。理当速示羁縻,卿可慎选有材智忠信之人二三辈,令密谕张觉,许之世袭。”
    詹度将这份御笔中的有关内容,透露了一些给张兴祐,让他回去告诉张觉。张兴佑还没离开燕京,詹度又接到宋徽宗一份御笔:
    “闻四军大王、林牙大石、张觉在居庸关北,及平、滦州、中京集众,阻留金国车乘,纵还金国所迁燕京人口,并意欲为我边疆之患。必须认真经画,为善后之计。”
    针对宋徽宗在御笔中提出的这些问题,詹度当即召集众将领开会讨论。经过讨论,大家认为,拉拢四军大王萧幹投降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他曾与我为敌,若想让他投靠我朝,他会畏祸而顾虑重重。张觉则不然。张觉其实久欲归附,只是担心给他的待遇不如郭药师,不能如他心愿,所以才迁延至今,一直不明确表态归附于我大宋。
    詹度将讨论意见迅速上报给宋徽宗。不久,詹度又接到宋徽宗密令:“密遣人诱致,令率众内附,当给与金爵之位。”
    这时候,因战乱避祸于外的燕民,大都陆续回到燕京。宋徽宗下诏给燕山府王安中,令他认真抚恤和考察燕京士大夫,从中选拔可用之材。对于原来有官位的人,发给路费,让他们进京赴阙,换授差遣。同时,为让燕山地区百姓安居乐业,特免三年常赋。
    张觉认为,宋朝针对燕山地区的这些政策很得民心,于是决定,与宋朝接触一下,打算以平、营、滦三州降宋。
    张觉派遣李石和高履到燕京,与王安中进行正式接触。李石改名叫李安弼,高履曾担任辽国三司使,改名叫高党。这二人都是燕京人,都曾被金人俘虏,后因张觉帮忙才得以放归,所以对张觉很感激。他们知道,张觉的叛金之举,一定会引来金军的进攻,金人是不会放过他们的。而大宋与金人虽有盟约,但金人如果前来索求,他们认为,大宋一定不会将自己交给金人的。
    李安弼对王安中说:“平州自古乃形胜之地,地方数百里,带甲十余万。帅臣张觉是文武全材,足以抗御金人,同时也可制衡郭药师。若为我用,必能屏翰王室。不然,则恐怕他会西迎天祚帝,北通萧幹,一起成为我朝边患。如此,燕山岂得安乎?”
    王安中说:“我同意你的看法,也敢承担其责。但此事事关军国利害大计,不敢不向朝廷报告,由朝廷定夺。”
    王安中于是一面赶紧写奏疏报告朝廷,请求招纳张觉;另一面,派出官伴护送李安弼与高党进京赴阙。
    李安弼与高党一入京城,便被秘密接待,安排住进了宰相王黼府邸中。
    五、 郭药师进京
    这天,郭药师忽然接到童贯和蔡攸的邀请函,邀请他来东京相会。请他见信后,安排好军中事务,即刻动身。信中还说,待他来京后,有一个大礼物要送给他。
    郭药师很兴奋,东京汴梁虽然他从未去过,但他知道,那是大宋的皇都,那是当今最繁华最富庶最文明之地,可谓人人向往的人间天堂。
    郭药师将信交给王安中看了看,王安中说:“看来郭将军是鸿运当头了。你这次去东京,或许能见到圣上。圣上若是问起燕山之事,希望将军多多美言。”
    郭药师郑重地点点头,说:“那是当然。若是真能见到圣上,那可就是郭某的福气。”
    王安中叮嘱说:“郭将军要速去速回,燕京刚刚收复,目前形势相当复杂,有很多事情需要将军去做,将军千万不可迷恋东京的繁华,常胜军不能没有你这个主帅啊。”
    郭药师收敛笑容,很严肃地回答说:“请王宣抚放心,郭某不是那种贪恋荣华富贵之辈。”
    王安中想,童贯与蔡攸邀请郭药师赴京,很可能就是让他去开开眼界。王安中于是换了一个轻松话题,问道:“你知道东京城里,何处风光最值得一看吗?”
    郭药师说:“不知道,请王宣抚赐教。”
    王安中侃侃而谈:“若让我说,我觉得,东京城里的风光,数金明池最好。金明池是座御园,水光潋潋,花树遍植,茵草铺堤,说不尽的绮丽美景。每年三月初一,到四月初八,对外开放,届时,东京市民蜂拥而至,场面相当火爆。可惜现在已是六月,错过开放日期了。”
    经王安中这一介绍,金明池已在郭药师脑海里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很想到这个皇家园林里去一睹究竟。
    部下们听说郭药师要去东京,都纷纷要求同去。郭药师对此很慎重,他不敢多带,只带着张令徽、刘舜仁等四五个部下同行。
    从燕京到东京汴梁,大约有一千六七百里路,全是平原地势,驿路平坦而宽阔,可策马狂奔。从军事防御角度看,除了一道黄河可做险阻外,并无其他关口可凭。过了黄河,不久便可抵达东京城下。道路如此顺畅,出乎郭药师所料。
    令郭药师更没料到的是,来到东京后,童贯和蔡攸在信中所说的大礼物,竟然是皇上赏赐给自己的一幢豪宅。
    蔡攸亲自将郭药师及其部下,送到豪宅里去。这是一座宽敞的四合院,东西建有两厢,主体建筑分为前厅、后厅和卧室,各房间以走廊连接成“工”字型。院内花草如茵,凿池引水,垒石为山,极具别墅性质。
    蔡攸说:“东京城里房价非常昂贵,可谓寸土寸金。能在这里拥有这样一套房子,这不是一般人所能办到的。”
    郭药师和他的部下们皆喜出望外。
    更让郭药师和他的部下们心花怒放的是,宅院里竟然还有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她们一齐围过来,向郭药师施礼。
    郭药师见状,连忙问蔡攸:“她们是.......”。
    蔡攸笑嘻嘻地说:“这些媵姬,也是圣上赐给你的。”
    郭药师这座宅院,坐落在朱雀门外街、龙津桥南,东邻就是蔡攸府第。当天晚上,蔡攸设家宴,款待郭药师一行。
    邀请郭药师来京,其实是宋徽宗安排的。对于郭药师和常胜军的情况,宋徽宗以及朝中大臣都不太了解,不知道郭药师与常胜军,能否胜任保卫燕山边境这一重任。对于常胜军开始时组建时称之为怨军,曾反覆无常的情况,宋徽宗也不清楚。
    郭药师和常胜军官兵也知道朝廷不了解他们,所以,他们归顺朝廷后,也曾担心朝廷会怀疑他们。于是,他们就积极找机会,极力表现自己的忠心。可是,每当说起天祚帝,他们就会立刻改变脸色,说:“那是我们的故主,如果故主还在,我们岂敢投降南朝?因为故主已逃亡了,而我们又誓不归顺女真,这才向南朝投降。”
    有关郭药师与常胜军的这些传言,通过各种途径,陆续传到宋徽宗这里。宋徽宗有些忧虑,他认为,由于天祚帝尚在,仍然在维系着燕人之心。一旦他从夹山复出,燕人很可能还会跑去追随他。那时,常胜军必然解体。
    为深入考察了解郭药师这个人,近距离观察他的面貌与心底,彻底看清他的本性与特质,宋徽宗令童贯和蔡攸以朋友身份,给郭药师写信,邀请他来东京相会。
    蔡攸受命,专门负责接待郭药师。同时,宋徽宗还令其他重臣,也要轮番宴请郭药师,并借机考察他的人品与才能,观察这人可否重用。宋徽宗相信,大臣们的眼睛是亮的。
    宴会一场接着一场,接二连三地进行。郭药师很小心谨慎,他的酒量本来很大,可他却推辞说自己不胜酒力,每次只是象征性地礼节性地抿上一小口,适可而止。如果是在燕京举行宴会,郭药师那真是千杯万盏何所惧,酒不尽兴不辞斛,豪情万丈。可在这里,他不敢。他知道,此地的酒场就是战场,酒能成事也能坏事。郭药师的冷静与沉稳,给朝廷大臣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这天,蔡攸打算带郭药师参观一下东京名胜古迹。他问道:“郭将军想不想出去游玩一番?咱们去大相国寺怎样?”
    郭药师忽然想起金明池,他一直惦记着那个地方。他说:“我听说,金明池风光很不错,当属京城第一,想到那里去看看,不知方不方便?”
    蔡攸一听要去金明池,感到不太好办,说:“金明池当然很好,那是御园。可是,现在已过开放日了。”
    郭药师见蔡攸有些为难,很失望地说:“那就算了吧,别让蔡枢密为难。”
    蔡攸眨眼想了想,说:“你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就进宫,让皇上破例,为你单独开放金明池。”
    蔡攸觉得,显示自己能耐的时候到了。他要让郭药师知道,自己与圣上关系很不一般。
    郭药师有些不太相信,问:“这,能行吗?”
    蔡攸笑了笑,回答说:“试一试吧。”
    蔡攸当即入宫,觐见宋徽宗,向其汇报了郭药师的心愿,建议为郭药师破例开放金明池,以显示皇上对他额外恩宠,以笼络其心。
    宋徽宗略一思考,说:“仅开放金明池还不够,还要表演两幕水戏,让他观赏一下。”
    蔡攸大喜,立即返回,告诉郭药师这一喜讯。郭药师受宠若惊,万分感动。
    金明池坐落在顺天门外,又叫别苑、西池、教池,原来是周世宗为征服南唐,训练水军而用的一个人工湖泊。政和年间,宋徽宗下诏,在此建设了许多亭台楼阁,种植了许多花草树木,将其改造成一个美丽的皇家园林。每年三月,园林向东京市民开放。那时,桃红柳绿,花舞粉蝶,鹂鸣翠树,景色迷人。东京市民倾城而出,流连忘返。最吸引人的是,那些日子里,金明池几乎每天都在演出水戏,还有精彩的龙舟比赛。水岸边上搭建起一座座临时彩棚,市民们都在那里驻足观赏。
    走进金明池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型拱桥,桥头上有一座楼台,五间殿堂相连在一起。
    蔡攸与郭药师走上拱桥,蔡攸边走边介绍说:“这座桥叫仙桥,那座楼台叫宝津楼,咱们就到那里去看水戏表演。”
    他们登上楼台,刚刚坐定,楼前的水面上忽然飘来一只小船,小船内传出击鼓与鸣笛之声,乐声相和,很有韵味。
    蔡攸说:“这就叫乐船。”
    不一会儿,音乐停止。又有一只小船悠悠飘来,船上扎着一个小彩楼,下有三个小门,直接对着水面。音乐忽而又响起,彩楼中门走出一个小木偶,身穿白衣,手持钓竿垂钓。小船缭绕一周,小木偶钓上来一条活鱼,活蹦乱跳的,小木偶提着鱼进门去了。继而,又出来一个小木偶,手中旋转着数个白色小球。
    蔡攸说:“这表演的是水傀儡。”
    郭药师说:“很有趣,燕京也有表演傀儡戏的。不过,那不是在水上。”
    那些小船走后,又来了两只大船,一座秋千立在两只船的船尾。这时,音乐又响起,一个人开始荡秋千,忽然飘向半空,忽然跌入水中,忽然翻一个筋斗又回到踏板上。
    蔡攸说:“这就叫水秋千。”
    郭药师赞声不绝:“不错,不错,这个节目很有水平。见过荡秋千的,可从来没见过在水上荡的。”
    看完水戏表演,蔡攸与郭药师又在园中游览了一阵,直到天空飘起了零星小雨,他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郭药师觉得,东京的确是个好地方,但这里并不适合自己生存,自己在这里每天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很不自在。他想,应该回燕京去了。
    这天,郭药师向蔡攸辞别。蔡攸问:“临行前,你想不想见一下圣上?”
    郭药师笑了笑,他觉得皇上对自己已经够恩宠了,不敢再奢求其它,说:“想是想,可圣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见我这样的人?”
    蔡攸说:“你先别走,我再进宫试一试,你等我的消息。”说完,蔡攸迈着小碎步离去。
    蔡攸入宫找到宋徽宗,说:“郭药师准备回燕京,临行前很想见一见陛下。作为一个辽国降将,若能得到陛下接见,肯定会欢欣鼓舞。这消息传回燕京,也必将产生很好的反响。”
    宋徽宗点头同意,让蔡攸将郭药师领到崇政殿去,他也想当面考察一下郭药师。
    郑居中听说后,急忙进宫,向宋徽宗劝谏:“禁中乃是重地,不宜让郭药师进来。”
    宋徽宗于是将接见地点,改在玉华阁后苑的延春小殿。
    这时已是盛夏时节,东京的天气已有些炎热。为了祛暑,延春殿里特意放置了两大盆贮冰。
    郭药师一走入殿内,便扑通跪下,流涕而言:“臣在夷虏,闻赵皇真就像在天上。没想到今天,能亲眼看见陛下容颜,臣就是为此而死,也深以为荣!”
    宋徽宗身穿大珠璎珞缝绡金青纱战袍,神采奕奕,对郭药师说:“郭将军深明大义,率军回归大宋,必将留名青史。而且,郭将军文武双全,是难得之帅才,希望能为大宋守护燕山,再立新功。”
    宋徽宗忽然话题一转:“另外,朕还想委托你办件事,怎样?”
    郭药师又急忙顿首:“臣乃夷虏远人,今日蒙天地大恩,誓死效忠于陛下,即使蹈汤火,冒白刃,粉身碎骨,心甘情愿。不论何事,臣将以必死之心去办!”
    宋徽宗说:“天祚帝至今尚未拿获,你给朕去把他抓来,让燕山之地的百姓,对他不再抱有幻想,你看怎样?”
    一听这话,郭药师脸色大变,回答说:“天祚帝是臣故主,故主逃亡,臣这才降归中国。现在,陛下让臣去干什么都行,都万死不辞,唯独这件事,希望陛下交付他人去做。臣对陛下一片忠心,就跟当年臣对故主也是一片忠心一样。如果对故主有反意,臣还能拿什么来忠于陛下呢?望陛下恕臣。”说完,泪如雨下。
    宋徽宗见状,不觉也有些黯然。为了进一步笼络郭药师,宋徽宗当即解下珠袍,连同一个金盆,一并赏赐给郭药师。
    郭药师又一次感动地热泪盈眶。
    回到住处后,郭药师把宋徽宗赏赐的金盆拿出来,对几个部将说:“这是皇上赏赐的,这不是我一人之力所得,大家都有功劳,不论多少,咱都应平分。”
    郭药师让人找来剪刀,把金盆剪开,人均一片。
    六月四日,宋徽宗下诏,任命郭药师为检校少保、河北燕山府宣抚副使同知燕山府。同时,任命卢益为兵部尚书,赵良嗣为延康殿学士,马扩为武功大夫和州防御使。
    第二天,宋徽宗忽然接到王安中奏报,说四军大王萧幹率军离开箭笴山,四处扫荡,已攻破蓟州,燕京形势危急。
    宋徽宗令郭药师速回燕京,集合队伍,剿灭萧幹。郭药师受命,匆忙离开东京,一路驰马北上。
    六、短命北辽
    天祚帝在白水泺与金军决战失败后,又回到夹山。他听说金太祖正派兵四处找他,向他招降,于是派遣牌印郎君谋卢瓦,给金太祖送去兔纽金印,答应言和,假装投降。然后,他悄悄离开夹山,向西逃到云内州(今内蒙古土默特左旗东北)。这时,他身边从臣部属已经所剩无几。
    不久,西夏国皇帝李乾顺派人来云内州,邀请天祚帝去西夏避难。天祚帝很高兴,意欲前往。中军都统耶律敌烈等人极力劝阻,但天祚帝不听,决意前去。
    这时候,天祚帝身边的从臣们都很惶惧,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耶律敌烈暗中联络硬寨太保特母哥,和宗室将军耶律术烈,说:“事既如此,亿兆离心,正我辈效节之秋,不早为计,奈社稷何?”
    他们在一天晚上,秘密劫持了梁王耶律雅里,与天祚帝不辞而别,一路往西北草原奔去。
    耶律雅里是天祚帝第二子,七岁时,天祚帝曾想立他为太子,但最终没立,而封其为梁王。金军围攻青冢寨时,雅里与诸王公主一起被金军包围在里边。在硬寨太保特母哥和宗室将军耶律术烈的护卫下,雅里冲出包围圈,沿着小道逃往夹山。几他诸王与公主皆被俘。
    雅里在夹山大营住了一些日子,后来闻听天祚帝正在云内州,雅里于是也驰赴云内州,与天祚帝汇合。
    此时,雅里的护卫队伍有一千多人,比天祚帝的护卫还多。天祚帝怀疑作为护卫头领的特母哥有异心,担心发生变乱,于是下令将特母哥逮捕,意欲诛杀之。理由是,特母哥不将诸王全部救出,唯独只救出了梁王。
    在刑讯特母哥之前,天祚帝手握宝剑,先召雅里过来问话:“特母哥教汝何为?”
    雅里回答:“无他言。”
    天祚帝知道雅里是个实在人,相信他所说是真的,特母哥并没有谋反之意,于是下令将其释放。
    耶律敌烈、特母哥与耶律术烈,挟持着耶律雅里,一路不停地向西北草原奔驰。这年五月,他们到达沙岭。耶律敌烈建议在此休息几日,商议下一步打算。
    耶律敌烈、特母哥、耶律术烈等人,在这里接连商议了三天,最后一致决定,拥立耶律雅里为皇帝。当天举行即位仪式,改年号为神历。耶律雅里于是成为北辽的第三任皇帝。
    北辽第一任皇帝是耶律淳,号天锡皇帝(宣宗),年号建福;第二任皇帝是秦王耶律定,但耶律定本人并未上任,仅仅是遥尊为帝,由萧太后即萧普贤女称制,年号德兴。
    耶律雅里即位后,任命耶律敌烈为枢密使,特母哥为副枢密使。
    耶律雅里这年二十九岁,他性情宽厚,厌恶诛杀。当时,有些士兵感到前途无望,于是选择了逃跑。被抓获后,雅里并不处死或重罚他们,而是下令只用竹板或荆条打几下就可以了。若是自行回归者,雅里不仅不惩罚,还授予官职。他曾公开对身边人员说:“想追随我者就追随,不想追随者可以离开,何须威逼耶?”
    雅里经常取出唐朝的《贞观政要》,以及契丹林牙资忠所作的《治国诗》,令侍从读给他听。他是装装样子呢,还是真想从中汲取治国方略,外人无从得知。
    不久,乌古部的节度使萧糺哲、迭烈部的统军挞不也、都监突里不等人,各自率部众前来归附。乌古部与迭烈部,都是契丹北边草原上的大部族,皆以游牧、渔猎为生。此后,契丹西北路诸部皆相继派人来,表示服从雅里的领导。
    然而,耶律雅里并没抓住时机,厉兵秣马,重整江山,而是纵逸酣嬉,日渐荒怠。他特别爱好击鞠即打马球,乐此不倦,经常四处寻找爱好者组织比赛。后经特母哥直言极谏,这才不再出游。
    这时,耶律敌烈弹劾西北路招讨使萧糺里,说他蛊惑众心,有不再称臣屈服之心。雅里于是下令,将萧糺里连同其子萧麻涅,一同处死。接着,雅里任命遥设为西北路招讨使。遥设领兵与诸部交战,多次战败,但雅里并没诛杀他,只是下令杖击,并免去其官职。
    按照契丹历来规矩,作为皇帝不能呆在一个固定地方,要进行出巡。雅里于是也出巡。每次出巡时,若发现随行诸部有疲乏困顿者,他便下令赈济。直长保德劝谏说:“今国家财力空虚,像这样赏赐,将拿什么来给养?”
    雅里很恼怒地反驳说:“昔日在福山田猎,你诬陷猎官,今复有此言。若无诸部,我将从何处征取赋税?”
    当初,雅里曾令地方官将盐和粟米给自己运送过来,不料途中被百姓盗走了一些。有人向雅里建议,拟定个赔偿方案,登记被盗数量,然后责令偷盗者赔偿。雅里于是亲自拟定了一个赔偿方案:
    每盗一车粟米赔偿一只羊,三车粟米赔偿一头牛,五车粟米赔偿一匹马,八车粟米赔偿一头骆驼。
    对这个方案,雅里身边人员都很震惊,说:“现在一只羊,想换两斗粟都做不到,竟然可用来赔偿一车粟米!如此怎么可以?”
    雅里解释说:“民有则我有。若令他们全部赔偿,民何以堪?”
    这年十月,耶律雅里前往查刺山游猎。他跟父亲天祚帝一样,也很喜欢打猎。他已经好久没打猎了。他要好好享受一下打猎的乐趣。一天之内,他猎取了黄羊四十只、狼二十一只,可谓战果赫赫。然而,谁也没想到,几天后,雅里竟因打猎劳累过度,突然去世。他仅仅当了五个月的皇帝。
    耶律雅里死后,耶律敌烈等人立即推立耶律术烈为帝,为北辽第四任皇帝。耶律术烈是辽兴宗的曾孙。因枢密使耶律敌烈独断专权,同年十一月,耶律敌烈的部下突然发动兵变,杀死了耶律敌烈。新任皇帝耶律术烈也被乱兵所杀,在位仅二十余日。北辽历传四帝,历时不足二年,至此结束。
    然而,天祚帝并不承认这个北辽政府,金人也不承认。天祚帝后来渡过黄河,到达临近西夏的金肃军(今内蒙古准格尔旗北)。他先遣使前去西夏,策封李乾顺为夏国皇帝,并且下诏,命李乾顺继续发兵救辽。
    李乾顺正要派人去迎接天祚帝入境,忽然接到斡离不派人送来 。斡离不在信中向李乾顺提出:如果天祚帝逃入夏境,应将其擒捕并交送我军。如果你能以事辽之礼事金,那么,我们可以将原来辽国西北一带的土地,割让给你。
    李乾顺见辽朝灭亡已成定局,已无可挽回,为了保全西夏国,为了获取西北土地,就答应了斡离不提出的条件。
    七、金太祖驾崩
    此时,金太祖仍在鸳鸯泺养病,身体日渐虚弱,状况越来越差。但他仍密切关注着大宋、西夏、天祚帝、奚王回离保(即四军大王萧幹),以及平州等各处动向。他最不放心的是南京(即平州)。在张觉还未吊死左企弓等人之前,他就获得情报说,张觉有叛变迹象。
    金太祖不希望南京再起战火,于是专门派遣刘彦宗和斜钵到南京,向张觉传达圣谕:
    “平山一郡,今为我朝南京。你原来担任节度使,今任命你为南京留守,对你恩亦厚矣。有人说,你们在暗中阴谋叛乱,为什么?当此农时,辄相煽动,非去危就安之计也。”
    张觉一听这话,痛哭流涕,指天发誓,声称绝无异志,请刘彦宗转告皇上,切勿相信谣诼。可是,等刘彦宗和斜钵离去后不久,张觉就派军队去润州(今河北秦皇岛)拦截燕民,并打算控制封锁辽西走廊。
    金太祖得知张觉的所作所为后,非常很生气,没想到此人品性如此之差。你既然已投降金国,为何还不忘旧主?此人不除,南京地区便难以稳定。金太祖首先下达诏书,将政策告知南京地区的所有官吏,只追究首恶者责任,随从者一概不追究。诏书说:
    “朕初驻跸燕京,嘉尔吏民率先降附,故升府治以为南京,减徭役,薄赋税,恩亦至矣,何苦辄为叛逆?今欲进兵攻取,时方农月,不忍以一恶人而害及众庶。且辽国举国为我有,孤城自守,终欲何为?今只坐首恶,余并释之。”
    随后,金太祖令完颜阇母率军从锦州南下,进攻南京,彻底平定张觉的叛乱。
    完颜阇母是金太祖异母弟,这年三十三岁。自反辽以来,他战功卓著,此时担任南路都统,驻守在锦州。此前,金太祖给他的主要任务是,讨伐奚王回离保即四军大王萧幹。金太祖在给他的诏书中说:“回离保以乌合之众,保据险阻,其势必将自毙。若彼不出掠,毋庸攻讨。”
    金太祖的判断很准确,萧幹后来的确是“自毙”而亡。
    金军在锦州的驻兵仅有三千人马,阇母留下一千守城,其余两千随自己南下。六月初一,金军到达润州,将张觉的军队赶跑,一直追至至榆关。
    阇母本想乘胜继续南下,无奈天降大雨,无法行军,只好退兵,屯守润州。随后,阇母将一些俘虏派遣回平州,向张觉的队伍招降。同时,派人去周围那些未向张觉投降的州县,令他们不得与张觉发生联系。
    六月二十一日,阇母率二千余骑进军营州。不料,营州城早有防备,张觉已派出一万多兵马在此守卫。
    阇母见城门紧闭,守兵站在城墙上严阵以待,感到自己兵少,没有取胜把握,遂兵不交锋而退归。临行前,他令士兵在城门上大书一行字:夏热且去,秋凉复来。
    金太祖听说阇母在营州被张觉击败,大为生气,病情也越来越加重。连日来,金太祖恶梦不断,醒来后总是神情恍惚。
    刘彦宗感觉情况不太妙,遂派人去前线把粘罕请回来。刘彦宗对粘罕说:“皇上这病有许多蹊跷之处,不知是怎么得的?”
    粘罕说:“说来也怪,本来皇上身体很健康,就是进入燕京那天,皇上忽然看到皇宫里一个大殿,左右摇动,于是赶快离开皇宫,来到城外建寨扎营。可是没出十天,皇上就病倒了。”
    一天早晨,金太祖醒来后精神很好,对粘罕说:“离开上京已经很久了,咱们回去吧。”
    粘罕说:“现在天气炎热,路途不便,待立秋后回走吧。”
    金太祖叹了一口气,说:“到那时恐怕就晚了,回不去了。”
    粘罕于是决定,亲自护送金太祖回上京。这天,他们离开鸳鸯泺,沿着草原之路往东北方向而去。同时,粘罕派人骑快马赶回上京,给吴乞买送信,告诉他皇上身患重病,已启程还京,请他到斡独山馆驿面见圣上。
    吴乞买阅信后大吃一惊:兄长一向身强力壮,怎么忽然得了重病呢?他快马加鞭,星夜兼程,火速赶往斡独山馆驿。
    见面后,吴乞买见皇上骨瘦如柴,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金太祖拉着吴乞买的手,说:“现今,辽主已丧尽全国兵马,已奔去西夏,辽亡已指日可待。朕亲巡已久,即将大功告成。所获州县、部族,你应当精心绥抚,不可稍事懈怠。你先回去,过几日,朕将启程还都,八月中旬,你可率内戚至长春州迎我,若能到豹子崖更好。”
    吴乞买离去后,金太祖任命粘罕为西南都统,斡鲁副之,令他们驻兵云中,防守边疆,同时负责与大宋交割云中土地之事。金太祖还将刘彦宗也留在云中,让他辅佐粘罕。
    不久,金太祖离开斡独山馆驿,启程还京。当走到浑河北岸部堵泺西行宫时,金太祖感觉身体很疲惫,遂住下休息。当天夜里,金太祖闭上眼睛后再也没睁开。他在这里给自己辉煌的生命画上了一个句号,享年五十六岁。
    《金史》是这样评价金太祖的:太祖英谟睿略,豁达大度,知人善任,人乐为用。金有天下百十有九年,太祖数年之间,算无遗策,兵无留行,底定大业,传之子孙。
    按照宋金的约定,金人应于这年六月二十一日,将朔、武、蔚三州交割给大宋。可是,此事一拖再拖。后来又因金太祖去世,粘罕不得不离开云中赴上京奔丧,云中土地交割一事,就这样搁置下去了。
    八、接纳
    完颜阇母虽然已撤军,但张觉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不久之后金军还会卷土重来。张觉自知实力弱小,不是金军对手,要想存活下去,就必须有外援支持。张觉很清楚,此时能向他提供外援的只有宋朝。可是,派去宋朝谈判的李安弼等人至今没有回音,这让他很焦急。
    这天,张觉得知有大批百姓过境平州,回燕京而去。于是,他以此为由,亲笔书写了一份申状,派张钧和张敦国去燕京,送交燕山宣抚司。申状原文如下:
    “权管勾平州节度使兼诸军都统张觉状:
    自女真深入,北朝皇帝西狩不返,诸路寇兵充斥,道途塞绝,当道无所依托。承天朝累遣人赉到文字招谕,寻奉表款附,后蒙降到敕赦,并处置宣命。适值女真袭下燕城,远近震惧,当道力弱地隔,姑务应从,以缓攻侵,图安境土。
    燕城本中国旧地,虽为贼有,巢穴尚遥,固无久驻之势。况与大朝要约,遂议割分。贼恃虎狼之强,其云中富家巨室,悉被驱虏,止留空土,以塞前盟,大朝亦非得已。旋以假道当界,冤痛之声,盈于道路。是用不忍,与州人共议,佥曰:‘宜抗贼命,以全生灵;若许东迁,是亦资虏’。即调发丁壮,缮甲兵,锄贼徒,以活生灵,区区之心,必已闻之。
    近知贼众已过居庸,大朝必措置屯守,使无回路。仍念安土重迁者,人之常情,况万家流离,祭祀无主,虽居近地,犹谓出乡。使复父母之邦,是成终始之义。一则为大朝守圉之计,二则快流民归国之心。固无他求,乞修旧款。应西来职官百姓,已分别津发,过界去讫。
    今差都统府掌书鸿胪少卿张钧、将作监参谋军事张敦固,谨诣安抚司纳土归朝。”
    概括起来看,张觉这份申状有这样几点内容值得关注:
    一、自己曾多次接到宋朝招抚文书,早已上表款附。二、当初之所以顺从金人,目的是保全平州。三、燕京本中国旧地,但金人只给宋朝留下一座空城。四、调兵拦截燕民东迁,目的是挽救百姓。五、现有大批原燕京职官百姓,从平州过境回燕京。让他们回去,有利于守卫燕京。六、今愿纳土归附宋朝。
    当时,有不少燕京百姓滞留在平州、滦州一带,他们皆希望回到燕京去。可是,他们的田地与房宅皆被常胜军占有,他们回去后皆无宿食之地。若允许他们回去,势必给燕京带来一定的麻烦。为避免造成误会,张觉于是写了这份申状。
    王安中和詹度对张觉纳土归朝的请求,不敢贸然接受。他们认为,此事事关重大,非同小可,遂立即密奏朝廷,请朝廷定夺。
    宋徽宗获悉后,在崇政殿召开会议进行研究,参加会议的有王黼、童贯、蔡攸、赵良嗣等人。
    王黼主张接纳张觉,他分析道:
    “接纳张觉,对我朝有利:一可抗御金军,二可制衡郭药师,三可牵制奚王回离保,可谓一举而三得。反之,若不接纳,势必把张觉推向天祚帝或者回离保。如果他与回离保联手作战,那么燕京很可能会得而复失,甚至还会威胁到我朝河北的安全。”
    对王黼的分析,童贯与蔡攸皆表示赞同。
    唯独赵良嗣强烈反对,他说:“我朝与金自结盟以来,两国南北夹击辽国,以使我朝得复祖宗旧地。而今若背信弃义,则会破坏两国之盟,一旦金人来攻,敌强我弱,必招亡国之祸!”
    赵良嗣请求,立即斩杀张觉派来的使者李安弼,并向金人通报此事,以表明我朝的立场。
    赵良嗣很有政治远见,他不是那种鼠目寸光之人。作为“海上之盟”的重要参与者,他了解金国高层领导的个性,深知金军强大的战斗力,也深知宋朝军队的无能。
    赵良嗣极力劝谏道:“陛下,两国既然已在盟书中明确,禁止在对方境内招降纳叛,那么,我朝若违背这一盟约,金人一定会和我朝刀兵相见的!”
    对于赵良嗣的严重警告,宋徽宗与诸大臣皆不以为然。他们认为,金人现在控制的地域太辽阔,到处都需要用兵,根本没有兵力对大宋发动战争。
    对于赵良嗣的极力劝谏,宋徽宗不仅听不进去,反而很恼怒。一怒之下,宋徽宗将赵良嗣的官职连降五级,并不准他再参与政事。
    同样是来自燕京的赵敏修,却与赵良嗣观点相反,他主张接纳张觉,收复平州。
    赵敏修就是李处温的那个堂弟李处能,现在担任延康殿学士、提举太一宫。李处能先是出家当和尚,后来逃出燕京,逃到渤海中一个小岛上继续为僧。萧太后获悉后,诏令他归俗,令他乘驿骑立即返回燕京,打算重新重用他。当他走到平州时,闻听金人已占领燕京,于是越境,投靠了大宋。宋徽宗赐给他一座宅第,并授与官职。随后,他的母亲国夫人邢氏以及儿女,也都从平州迁来东京。
    赵敏修与张觉派来京城的使者李安弼、高党等人,几乎每天早出晚归,出入于王黼、蔡攸府第。他们鼓动宋朝接纳张觉,并积极策划收复平营滦三州。
    此时,宋徽宗对收复北方全部失地的愿望很强烈。有的时候,愿望越是强烈,头脑就会越不冷静,就越容易冲昏头脑。
    宋徽宗只是一味地觉得,不能错过辽国覆亡这个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若能趁机收复北方全部失地,自己既可名垂青史,又可告慰于列祖列宗。
    经过一番讨论,宋徽宗最终还是决定接纳张觉。他将平州改名为泰宁军,密令王安中派人,护送张钧和张敦固来东京。
    张钧等人来京后,宋徽宗正式下诏,任命张觉为泰宁军节度使,总领三州兵马,世袭平州。张觉的部属卫甫、赵仁彦、张钧、张敦固,均被任命为徽猷阁待制。并且,免除平州、营州、滦州三年的租赋。
    宋徽宗只想贪便宜,却忘记了“贪小便宜吃大亏”的历史警训,表现出外交政治上的幼稚和目光的短浅,为大宋覆亡埋下了祸根。
    九、大奚国
    四军大王萧幹与萧太后、耶律大石在松亭关分兵后,将契丹军马交给耶律大石率领,自己率领奚、汉、渤海三军,回到青龙河畔的箭笴山(今河北青龙县祖山)。这里是奚族人聚居地。辽朝中后期,奚族人基本上集中居住在青龙河流域。
    保大三年(1123)正月,在乡亲们和三军将士的拥戴下,萧幹在箭笴山创建大奚国,自立为“奚国神圣皇帝”,改元“天阜”。箭笴山上原来有座奚王府大堂,萧幹将其改造整修一下,权当宫殿,人们称之为“铁瓦乌龙殿”。为什么这样称呼呢? 一是因为此殿用铁瓦建造,二是因为萧幹长得又黑又壮。
    萧幹在“铁瓦乌龙殿”里开会议事,发号施令。当时其统治的范围,大约相当于现在河北省的承德、唐山、秦皇岛,内蒙古赤峰,以及辽宁省西部的朝阳、锦州、葫芦岛一带。
    萧幹设立奚、汉、渤海三个枢密院,分管三族事务;设立东西两个节度使,分管两地军政,不久又改为东西二王,分司建官;同时,他还铸造“天阜通宝”钱,流通于奚地。
    箭笴山,因为远望很多山峰像箭杆一样耸立而得名。其中最高的山峰有三座,即响山、天女峰和香瓜顶。山峰万仞,林壑幽深。
    萧幹之所以选择在箭杆山建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主要因为,这里是奚族人集中聚居地,而且,这一带至今尚没有金、宋两国军队进来干扰破坏,这给他在此地发展提供了有利条件和时机。另外,这里山险林密,易守难攻,也很适合建立根据地,进行屯军练兵。这里北连东北,南接华北,西有燕山,东临大海,从战略上看,进可攻,退可守,可谓兵家必争之地。
    萧幹是奚族历史上的第一个皇帝,也是唯一的一个皇帝。虽然建国时间短暂,仅仅存在了几个月,但这毕竟也是一个国家政权。在历史长河中,也应有自己的一席之位。
    刚建国时,萧幹手下军队一度发展至七、八万人。那时金太祖还没去世,已经注意到了萧幹这股力量的崛起,曾多次遣使招降。金太祖在一封诏书中这样说道:“闻汝胁诱吏民,僭窃位号。辽主越在草莽,大福不再。汝之先世臣服于辽,今来臣属,与昔何异?汝与余睹有隙,故难其来。余睹设有睚眦,朕岂从之?傥能速降,尽释汝罪,仍俾主六部族,总山前奚众,还其官属财产。若尚执迷,遣兵攻讨,必不汝赦。”
    萧幹曾经被金军活捉过。那是保大二年(1122)二月,萧幹在北安州与金太祖二儿子斡离不发生交战,被斡离不击败并活捉。萧幹假装投降,后来寻找机会,又逃回了辽国。
    对于金太祖的招降,萧幹不为所动,断然拒绝。
    萧幹有一支铁鹞军很有名。铁鹞军曾是辽国王牌军种之一,又叫鹰军、硬军。辽国人称精骑为铁鹞,铁鹞军身被铁甲,善于冲锋。辽国设有左、右铁鹞子军详稳司,属于北面军官。西夏也设有铁鹞子军,行动迅速,可在平原旷野地区弛骋作战,多用于奔袭冲击。
    作为奚族人领袖,萧幹希望在辽国覆亡之际,率领本族人,在大宋与大金的夹缝中,打拼出一个属于自己民族的独立的世界。这是他的梦想,这是他孜孜以求的目标。即使最终失败,他也绝不后悔。
    这年春天,奚族地区天气干旱,出现了严重饥荒。为了生存,奚族人纷纷外出逃亡。萧幹本来正在卢龙岭训练军队,听说此事后,他感觉事态很严重,于是决定冒险出山,率军南下,寻找粮食。
    萧幹选取的第一个进攻目标是景州县(今河北遵化市)。景州县属于蓟州管辖,前不久刚回归大宋,大宋改名为滦川郡。攻破景州后,萧幹将城内粮仓洗劫一空,派人运往卢龙岭。
    王安中与詹度得到报告后,十分震惊,迅速上报朝廷。那时候,郭药师正在东京。宋徽宗令他速回燕京,组织常胜军兵马迅速出击,剿灭萧幹,彻底解除这个四军大王萧幹对大宋燕山地区的威胁。
    十、萧幹之死
    萧幹洗劫了景州县之后,乘胜前进,很快又攻陷蓟州(今天津蓟县),这里距离燕京已经不远了。此时,萧幹兵锋甚锐,气势汹汹,他甚至扬言要打过黄河,进攻大宋东京汴梁。
    宋朝朝廷闻讯,人心浮动,议论纷纷,一些大臣建议宋徽宗放弃燕京。童贯坚决不同意放弃,他写信给王安中、詹度和郭药师,严厉批评他们不作为,命令郭药师亲自率军出击。
    郭药师接到命令后,立即部署出兵。这时候,萧幹已携带胜利果实,回到箭笴山根据地。郭药师深知萧幹这人向来狡诈,正面进攻,他肯定有所防备,不易获胜。要想取胜,必须出奇才行。
    萧幹手下有一部将,名叫耶律阿古哲。这人很贪财,郭药师认识他。郭药师派人悄悄进入箭笴山,花重金收买耶律阿古哲,让他摸清萧幹动向,及时向郭药师提供情报,里应外合,寻机灭掉萧幹。
    不久,郭药师得到耶律阿古哲情报,说萧幹又要兵出箭笴山,到腰铺镇一带抢掠。郭药师决定亲率主力,前去决战。
    这天,常胜军全军出动,兵分两路,一路由张令徽、刘舜仁率领,沿大路向石门镇正面进军,切断萧幹退路。另一路由郭药师亲自率领,沿着洪庄、小港一带悄悄从西边迂回,直扑腰铺镇。
    腰铺镇一战,属于突袭战,打了萧幹一个措手不及。萧幹急忙向箭笴山撤退,走到石门镇时,又遭到张令徽和刘舜仁所部夹击。萧幹丢盔卸甲,损失惨重,带领残兵败将仓皇逃往峰山。峰山是箭笴山区最深处的一座山。
    郭药师下令全军追击,活捉萧幹有重赏。常胜军于是一路穷追,一直追过箭笴山主峰。在峰山山谷,郭药师与萧幹残部展开决战。萧幹军马死伤过半,其随军家属老小和车辆、粮食,都被常胜军所缴获,奚、渤海、汉军五千余人向常胜军投降。同时,生擒阿噜太师,还获得辽太宗耶律德光尊号宝检,以及契丹涂金印等宝物若干。
    常胜军大获全胜,军心大振。可是,郭药师感到有些遗憾,因为萧幹逃跑了。同时,郭药师也还有一丝窃喜,因为耶律阿古哲也没找到。郭药师判断,很可能是萧幹带着耶律阿古哲一起潜逃了。只要耶律阿古哲还在萧幹身边,就不愁抓不到萧幹。
    萧幹兵败如山倒,大势已去,只带着少数亲信狼狈而逃。这些亲信是,部将耶律阿古哲、外甥乙室八斤、家奴白底哥等。他们隐瞒身份,潜藏在奚族老百姓家中。
    对于这次溃败,萧幹很难过。但他仍不灰心,仍不死心。他打算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以图东山再起。然而,他不知道,他的这些亲信们对未来已经绝望,死神正在一步步走近自己。萧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结束自己生命的人既不是郭药师,也不是金人,而是他的这些亲信。
    八月十五日,耶律阿古哲、乙室八斤和白底哥三人,经过一番密谋,乘萧幹不备,将其袭杀。一代雄豪,就这样结束了自己悲壮的生命。死于自己亲人或亲信之手的英雄豪杰,萧幹不是第一人,也当然不是最后一人。这样的死,一定会死不瞑目。
    萧幹之死,对于宋朝来说是一大喜讯,这解除了燕京以及宋朝北方的一大军事威胁。后来,萧幹的首级从燕京往东京城传送,有专门队伍护送,队伍中有一面大旗,上面写着:“伪燕王夔离不首级。”京城市民闻讯,皆争往陈桥门观看。
    宋徽宗为萧幹之死专门下达诏书,曰:
    “属者虏政暴荒,天用剿绝其国。朕诞膺帝命,克绍先业,取乱侮亡,恢复疆土。施大泽于燕云之人,旧俗来归,如水就下,沛然莫之能御。
    独伪四军大王夔离不,悖众逆命。前年首犯王师于白沟,继复旅拒燕城,旋命偏师攻于广阳之北。乃敢干天之纪,擅即伪位,号神圣皇帝,改年天嗣,袭虏正统。去年,辄率其旅若林,出寇景、蓟。痡毒丑类,矫诬神人,罪不容诛。爰饬六师,大败于峰山,只轮不返。
    甲辰传首京师,惟予克相上帝,以遏乱略。皇天助顺,宗社垂休,有此骏功,朕敢专享?可择日遣官,奏告宗庙社稷。御紫宸殿受贺,其夔离不首级,依典礼送太社库。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萧幹的妻子名叫阿古,听到丈夫死讯后,立即自刭而死。其后,奚军残余部众在金臣阿古领导下,转战于撒葛山一带,最终被金千户萧王家奴与金将突捻击败。金臣阿古被俘,余众皆降,大奚国彻底落下了帷幕。
    据《辽史》记载,奚族原来以奚为姓,萧幹的奚名全称应该是奚回离保。他还有一个名叫奚翰。有人说,《宋史》将其记载为萧幹,就是因为萧幹与奚翰发音相近而造成的。
    契丹历史上似乎还有另外一个萧幹,《辽史》中也有传记,但那个萧幹是契丹族人,而非奚族人。
    对于萧幹之死是真还是假,其首级是真还是假,当时曾有人提出过怀疑。有人认为萧幹乃是诈死,不是真死,其首级是别人的。有记载说,连那些护送萧幹首级的士兵都不相信,都暗自窃笑。东京有识之士对此很愤慨,认为这是郭药师在欺骗朝廷,诸大臣只知阿谀附会,谁也不愿去追究真假。
    当时,京城曾流行一句谚语,称那些夸张炫耀者,叫做:“恰似捉得燕王头。”燕王即四军大王萧幹。
    历史是鲜活的,但真相往往隐藏在烟尘之中,所以扑朔而迷离。也许,这正是历史的魅力和好玩之处吧。
    十一、讨伐张觉
    金天辅七年(1123)九月,金太祖被隆重安葬于上京皇帝寨宫城西侧。之后,国论勃极烈完颜斜也、郓王完颜奔睹、金太祖嫡长子完颜绳果、金太祖庶长子完颜斡本,率领宗亲百官,请完颜吴乞买继位登基。
    然而,完颜吴乞买不接受,百官再三恳请,完颜吴乞买还是不答应。斡本于是率领诸弟,将赭色皇袍披在完颜吴乞买身上,并将皇帝玉玺放在他的怀里。完颜吴乞买这才答应即皇帝位,是为金太宗。
    其实,上述情形都是在演戏。并不是吴乞买真不想继位,也不是斡本在逼迫吴乞买登基。这只是新皇帝登基前,要表演给人看的一种把戏而已。
    接着,金太宗告祀天地,大赦中外,改元天辅七年为天会元年。以五弟完颜斜也为谙班勃极烈,令完颜斡本负责国政,令完颜粘罕、完颜斡离不二人总理军事。
    金太宗继位之初,宋朝屡次遣使来上京,要求继续办理割还山西诸州之事。金太宗认为,那是先皇帝曾答应的事情,“应当与之”。可是,西南、西北两路都统粘罕却认为,目前天祚帝仍然在逃,西夏也有助辽东进之意,如果我们此时放弃山西这个战略要地,很可能就意味着以前的征伐前功尽弃。因此,他多次上奏金太宗,请求“勿割山西诸城”。
    金太宗不同意粘罕的观点,他要求继续执行金太祖生前之决定。但金太宗也知道,太祖生前对粘罕非常信任,而且粘罕战功累累,无人可望其项背。为安抚粘罕,金太宗特赐给他空白圣旨一百道,让他拥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特权。金太宗在圣旨中说:“今委托你独挡一面,若是迁授必待奏请,则恐致稽滞,你可便宜从事。”
    随后,金太宗又给南京路都统完颜阇母下旨,令他继续出兵,讨伐张觉。
    这天,阇母率军从润州悄悄出发,沿着西南边的崎岖山路,向平州进军,他计划偷袭平州。
    然而,金军行动已被张觉获悉。张觉悄悄在兔耳山(今河北抚宁西部,碣石山北部主要山峰)设好了埋伏。兔耳山属于燕山余脉,因双峰尖耸形如兔耳而得名。此处地势险要,是个打伏击战的好地方。
    阇母不知前有伏兵,毫无准备,率军大摇大摆地踏入两峰之间。突然之间,三千金兵遭到张觉两万人马的猛烈攻击,金军大败。阇母率残兵杀出重围,狼狈而逃。
    金太宗闻听阇母兵败兔耳山,很生气,下令免去阇母南京路都统的职务,立即把斡离不从西北前线调来润州,命他向阇母问罪,并重新组织力量继续讨伐张觉。
    论辈分,阇母是斡离不的叔父;论功劳,阇母战功也很显赫。所以,斡离不来到润州后,并没将阇母治罪,而是让他继续领军,进占广宁(今辽宁北镇市)等临海诸郡县。
    对于平州张觉,斡离不表面上按兵不动,暗中却加强谍报侦察工作,密切关注着张觉的一举一动。同时,斡离不还集结了一千名精锐骑兵,整装待命,以备随时出击。
    对于平州一带正在发生的情况,宋朝也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当宋徽宗得知张觉取得兔耳山大捷,很高兴,立即给王安中下达密诏,要求燕山府宣抚司准备银绢数万,前去犒赏。同时,宋徽宗又安排李安弼以及张觉的兄弟张钧,携带泰宁军牌以及敕书、诰命、御笔手诏等,前去平州庆贺。
    张觉得到消息后大喜,准备亲率群官出城拜迎。这件事,被金国谍报人员侦察得知,并迅速报告给了斡离不。斡离不感到机会终于来了,于是亲率千余精锐精兵驰奔而来。
    这天,正当张觉率领官员出城迎接时,突然遭到金军的袭击。张觉毫无防备,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急忙回城,在城东又遭到金军截击,交战大败,回城不得。无奈之下,他只好沿着一条小路往燕京而逃,兄弟张钧与其同行。张觉逃到燕京后,改名叫赵秀才,郭药师将他藏匿在常胜军的甲仗库中。
    接着,金军包围了平州城,日夜攻击。由于张敦固等人在城内坚守,金军久攻不下。张敦固是张觉的堂弟,当时坚守城池的还有张觉的几个侄子。而节度副使卫甫与参谋赵民彦等人,皆弃城而逃。他们领着麾下数十人,携带着官库里的珠玉珍货,也都逃往燕京,然后四散,隐匿起来。唯独张敦固不肯逃亡,与军民一起死守平州。
    当时,遭到金军围困的平州军民,热切希望宋朝能够出兵救援。而宋徽宗也确实想得到平州,但面对金军的凌厉攻势,宋徽宗不敢出兵与金军公开交战。他只是惊恐地关注着平州局势,“而莫敢救也”。宋徽宗对待平州的态度是,能暗中谋取就谋取,不能谋取就放弃。宋徽宗并不打算与金人闹僵,更没有武力取得的平州的计划和准备。
    斡离不派人进入平州劝降,如果不投降,那么城破后就纵兵屠城。张敦固为保全城中百姓,只好开城投降。城中有人为了邀功,将张觉的父亲以及张觉的两个儿子捆绑起来,献给斡离不。斡离不下令就地处死。
    张觉的母亲与妻子都不在平州,也不在燕京,她们都住在营州。营州很快也被金军攻破,张觉的母亲与妻子也都被金军俘获。
    张觉的兄弟张钧逃到燕京后,听说母亲被金军抓走了,于是急忙离开燕京,投往金军,将他所携带的宋徽宗赐给张觉的御笔金花笺手诏,以及敕书诏命等文件,全部献给斡离不,希望以此换取母亲的性命。可他哪里知道,他母亲和嫂子早已被金军杀死。
    斡离不看了宋徽宗手诏和敕书诏命等文件后,勃然大怒。他对宋朝的背信弃义行为,十分痛恨。其实,斡离不不懂汉语,也看不懂汉字。当时给他翻译并分析这些文件的人,是刘彦宗。刘彦宗原来在粘罕身边出谋划策,后随斡离不来到南京征讨张觉。他对宋朝联金灭辽的行为,深恶痛绝。在他的鼓动和怂恿下,斡离不心里择机报复宋朝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十二、张觉之死
    斡离不携带宋徽宗赐给张觉的御笔金花笺手诏、敕书以及诏命等文件,亲自回到上京,向金太宗汇报情况,并建议道:“南朝如此卑鄙,应择机教训一下那个不讲信用的皇帝!”
    金太宗看了这些文件,也很生气,这是宋朝勾结叛臣张觉的铁证,理应向宋朝讨个说法。但金太宗很有政治目光,头脑也很冷静。他想了想,说:“现在,还不是与南朝撕破脸皮的时候。因为天祚帝还没抓获,辽国还没覆亡,而张觉也还没抓获,我们大金国不能三面树敌。至于怎样制裁南朝,且留待以后再说。”
    斡里不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此时跟南朝交战,时机的确还不成熟。因为,对于宋朝部署在燕京的军事实力,还没彻底摸清。特别是郭药师的常胜军,他们刚刚剿灭奚王回离保,士气旺盛,不可轻视。
    就在斡离不回上京汇报工作之际,张敦固突然在平州起兵反叛,杀死平州守卫,重新占领平州。斡离不得悉后,令阇母率军攻城,不惜代价,消灭叛贼。不久,平州再次被金军攻克,张敦固等人惨遭杀害。
    斡离不回到平州后,得知平州人很顽强,在破城之际,尚有数千州民不肯投降,冒死向燕京逃亡。
    平州人的激烈反抗和不屈精神,让斡离不认识到,单纯使用武力征伐是不够的。要想在平州站稳脚跟,政策上必须有所改变。金太宗对斡离不也很信任,下诏书说:“平州大小之事,由斡离不军帅决断,不必请示朝廷。”这给斡离不在南京尝试改变统治策略,提供了政治权力的基础。
    在刘彦宗等汉官建议下,斡离不在平州主要采取了两点对策:一是在地方管理上,废除猛安谋克制,借鉴辽国南面官制度,大胆使用汉官来管理地方事务。因为“风俗糅杂,民情弗便”。二是在平州组织科举取士,希望以此得到汉族知识分子的支持,从而抚慰大众人心,安定社会秩序。
    金国初期的科举取士,并不是在上京举行,也不是定期举行,而是由金军统帅根据实际需要,在各地各自择机举办。于是,便有了所谓“渖(沈)州榜”、“平州榜”、“定州榜”等。不过,这种科举取士,由军事统帅主管,属于临时决定,既无程序,也无制度,尤其是对于应试人员还带有一定的强制性,所以,其社会效果肯定是要打折扣的。
    但不管怎么说,斡离不在平州所尝试推行的一系列政策,还是比较得民心的。因此,金人很快便在平、营、滦三州站稳了脚跟。
    正在这时,斡离不得到情报说,叛臣张觉就藏在燕京常胜军中。斡离不于是派人持公文到燕山府,向王安中索要张觉,说:“我讨叛臣,城破今不见,走在南朝,应当还我。”
    王安中急忙上奏朝廷,请示如何处理。宋徽宗下达密诏,让王安中将张觉隐藏起来,不要交给金人,就说不知道这人哪里去了。
    斡离不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当然不相信,遂派人继续索要,并且态度很强硬。王安中扛不住了,只好又请示宋徽宗,宋徽宗又下诏说:“杀一个类似张觉的人,送给金军,以平定事态。”
    王安中遵旨照办,派人将张觉替身的头颅送到平州。斡离不不认识张觉,他让刘彦宗辨认一下。刘彦宗与张觉都是前辽国汉官,彼此很熟,刘彦宗一眼就认出这是假的,不是张觉本人。
    斡离不大怒,立即派人再赴燕京,给王安中送去 ,说:“此非张觉也,张觉自藏于王宣抚的甲仗库里。你若不给我,我则举兵自取之!”
    此时,金军主力正在平州集结未散,战争气氛很浓。王安中见情况不妙,又急忙上奏说:“若是不发遣张觉,恐怕金军将会进攻燕京。”
    宋徽宗得知后有些恐惧不安,紧急召集王黼、蔡攸、梁师成等人进行磋商。大家一致认为迫不得已,必须斩杀张觉。
    此时,童贯已受冷落,遵旨致仕回家休养,没资格参与政事了。其河北河东宣抚使职务,已由宦官谭稹接替。郑居中也已去世,其枢密院使职务由蔡攸接替。
    张觉被缢杀之前,很绝望,对王安中破口大骂。之后,王安中命人用水银浸泡其头颅,“函送平州”,交给斡离不。同时,将张觉的两个儿子一并送到平州,交给斡离不。
    张觉事件,在宋金关系史上是一个转折点。从此,金人开始怨恨宋朝,认为宋朝不讲信用,破坏盟约,并产生了报复之意。他们曾扬言道:“中国与大辽誓约好久,可是一旦有机会,就要灭之。对我如何哉?今设盟才罢,诱使张觉毁我仪物等,使我立国不得。应当取中国法物仪仗,来立我国。”其侵略扩张之意,已很明显。
    然而,宋朝的决策者们对于金人的怨恨与报复心理,了解的似乎并不充分,也并未引起高度重视与警觉。
    解决了张觉问题后,斡离不又多次派人去燕京索要“燕人之归者”。王安中则回答说:“郡邑浩瀚,莫知所往,已指挥根括发遣。”
    斡离不连续四次派使者去燕京,反复索要逃回去的燕京人。王安中与郭药师等燕山府官员们哪里知道,金人使者来到燕京的真正目的,并不是索要燕人,而是刺探军情,以及了解仓库虚实,为谋划战争做准备。索要逃回去的燕京人,仅仅是个借口而已。
    同时,斡离不还派人携带招降文书到燕京所属各地,诏谕原辽国的文武官员投靠金国,他承诺:“若复归金国者,旧上超官转三资格任用。”
    燕京地区还有不少因穷困而无法去东京,换取外地官职的原辽国汉人官员,如赵公严、赵公伦、姚企望等,他们看到金国诏谕后,皆越境投靠金国而去。这些人都各有才干,后来在金国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十三、二心
    张觉被杀后,几乎所有投降宋朝的辽国降官,以及常胜军官兵,皆痛哭流泣。他们不仅哭张觉,更哭自己。他们认为,张觉的下场固然可悲,可谁又能保证自己的命运,以后不会如此悲惨呢?
    郭药师认为朝廷这事做的太绝了,令人心寒,他曾公开对人说:“金人欲要张觉,朝廷就与之。若求药师,亦与之乎?若来要药师,且奈何?”
    从此,郭药师以及常胜军官兵,开始对宋朝产生了二心。
    自峰山大捷以来,郭药师自恃立有战功,又有皇上恩宠,所以有些得意忘形,不可一世,放纵骄横,目空一切。名义上,王安中是燕山府第一把手,郭药师是他的副手。可实际上,王安中不仅对常胜军内部事务根本插不上手,甚至于燕山府的许多政令,也都需要郭药师点头才能算数。
    王安中是一介文人,性格软弱,不敢也没有办法制服郭药师。他只知道曲意奉迎,凡是郭药师所需要的兵械甲杖等军用物资,他都上书朝廷积极争取,尽量供给。郭药师提出,军队需要补充马匹。王安中就想尽一切办法,将大量内地马匹运来燕京交给他。郭药师对马匹质量很挑剔,不是什么马他都要。他选马的方法也很特别。他先将马匹集中起来,不给它们拴缰绳,让它们自由奔跑。凡是能跑过半里泥潦之地的,就是良马,留下使用,其余的则退回去重选。
    为筹措更多军费,也为满足个人利益,郭药师派部下在宋朝北方沿海一带的州县,大做贩卖舟船等生意,以赚取钱财。同时,他还将原辽国的当年为天祚帝服务的一些能工巧匠召集起来,专门制作玉带、码瑙等,各种奇巧珍贵之物,用来结交宋朝朝中权贵,以及宫中的大小宦官。那些人得到礼物后,无不喜出往外,都纷纷赞誉郭药师。
    这时候,常胜军正规部队已扩军达5万之众,还有号称30万人的吃公粮的乡兵,皆听从郭药师指挥。
    然而,郭药师及其部下此时仍然不改"左衽",仍然身穿辽服,而不着宋装。当时,许多人都在私下里将他与唐朝安禄山相比,认为他兵权太重,是一个很危险的人物。
    担任燕山路转运判官的郭永,对郭药师与常胜军的狂妄行为,很看不惯。他认为,必须予以严厉制止。他对王安中说:“不治且难制,请见而显责之。不从,则取其尤者,磔之市。”
    王安中哪里有这个胆量和魄力?
    郭永于是直接去找郭药师,质问:“朝廷负将军乎?”
    郭药师一听这话吓了一跳,瞿然反问道:“何谓也?”
    郭永说:“前日将军杖策归朝廷,皇上推赤心置将军腹中,客遇之礼,无所不至,而将军有未寸尺功报之也。今乃纵部曲殴民不禁,平居尚尔,如缓急何?”
    郭药师虽然嘴里赶紧道歉,但并不感到惭愧,也没有引以为戒的意思。
    郭永回来后,仍很气愤,对王安中说:“它日乱边,必此人也。”
    当时,持郭永这样观点的燕山府官员还有不少。他们担心郭药师拥兵自居,成为第二个安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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